2015-08-16

淮上: 大神养成计划 41-50

41) 犬神回国

  明明阳光是这样灿烂,空气中漂浮着不知名的花朵的馨香,暖洋洋的就好像春天一样,段寒之的眼神却淡漠得仿佛十里寒冬。
  关靖卓的行李箱就这么随便丢在地上,落地的同时溅起细微的烟尘。轮椅的位置比较高,他跪下来的时候,头低下去,大概到达段寒之膝盖的位置——然后关靖卓抬起手,重重的捂住自己的脸。
  段寒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问:“你来做什么?”
  关靖卓沉默了一下,“我来看你。”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关靖卓闭了闭眼:“可以跟我一起走吗?”
  段寒之用有点怜悯、又有点厌弃的眼神,默默的看着他,半晌反问:“你觉得有可能吗?”
  关靖卓摇晃了一下,站起身来,提起箱子。但是他没有走,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段寒之。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整个人就像是笼罩在一片阴影里,面目模糊,五官黯淡,长长的阴影从他站立的地方投下来,甚至把坐在轮椅上的段寒之都掩盖在其中。
  “我爱你。”关靖卓顿了顿,好像想找一些更能表达他此时情绪的词句来,但是显而易见他失败了,只能重复了一遍:“——我真爱你。”
  “但是你更爱郁珍。”段寒之安静的看着他。
  “我不爱她!”
  “你爱她。不然你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呢。”
  段寒之的声音平稳甚至淡漠,没有一点颤抖,然而关靖卓却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他盯着段寒之,看着他额前过长的遮住了眼梢的刘海,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削瘦的侧脸,看着他那古井不波的,平静仿佛深潭一般的眼睛。
  “我……”关靖卓缓缓的说,“我从订婚宴上……跑出来了。关烽叫我不必再回家了。”
  正午的微风掠过花园,从郁郁葱葱的枝桠间轻轻溜过,叶叶声声,悉悉索索,仿佛潮起潮落。阳光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一切都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就好像下一刻,整个世界都会渐渐消融在那光晕里,只留下一片喧嚣的、压抑的、虚妄的空白。
  “有什么用呢……”段寒之轻轻的叹息着,“就算你跑出来看我,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回头的年纪了。”
  关靖卓紧紧握着他的手,几乎连说话都必须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我一直很爱你,我也相信你曾经爱过我……我们重新开始吧,就当作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当作我死过一次,你死过一次,然后我们活过来,重新相见,重新开始……”
  “不可能了,”段寒之深深的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我们不可能了。你可以走出来,你可以选择忘记以前发生的事,但是我永远都留在了那里……我永远都记得我告诉关锐,我要跟你分手的那一天。我这辈子到死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所有情形,一直到我百年以后,闭眼断气,进了棺材……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的任何一个细节。靖卓,那是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一天。那一天,我跟你分手了。”
  段寒之反手轻轻抓住关靖卓的手,引领他触碰到自己脸上那道横贯侧脸的伤疤。
  “……甚至比它还要痛苦,比什么感觉都鲜明,就像是那一刀没有割在脸上,而是直接……直接……”
  段寒之闭了闭眼睛,半晌才接着说下去:“——直接割到我心里去了。就是那种感觉,我永远都忘不了。”
  关靖卓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风声渐渐大了起来。树荫斑斓的叶影在地上晃动,风吹过草地发出流水般哗哗的声音。
  段寒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飘拂起来,白衬衣棉质柔软,领口微微的拂动,安详而疲惫。
  “靖卓,”他说,“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承认吗,当初明明是你先离开的我。”
  “……我没有!”
  “你认为你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实际上我却没办法忍受……我没有办法。靖卓,我脾气不好,混了这么久了,如果以后再有人给我气受,我是受不了的。我们早就应该承认彼此的失败,我们的性格互相不合,也许你和郁珍在一起才是正确的决定。我们分手很多年以后我才慢慢想通这个道理,或许你当初选择郁珍就是个明智的决定,我不应该怪你。”段寒之顿了顿,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最终只轻轻放开了关靖卓的手,“……靖卓,我现在只希望我们都能各自好好的生活,互不伤害,互不干扰。祝你和郁珍……新婚快乐。”
  关靖卓退去了半步,脚步有些踉跄,险些跌倒。他紧紧抓着行李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却非常的惨白。
  “……我当初选择的是你。”
  段寒之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关靖卓闭上眼睛,十几年不曾流泪过的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几乎难以自制。
  太难看了,这个姿态真是太难看了。关靖卓心里一遍一遍的想。
  他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向远处走去。他的步伐凌乱,就好像一头失却了方向的困兽,茫然无措的向着前方跋涉,不知道哪里是归途,哪里是尽头。
  段寒之留在了他远远的身后。
  *** *** ***
  卫鸿回到国内,首先迎接他的就是记者们的长枪短炮。
  大片大片的镁光灯闪烁,几乎耀得人睁不开眼睛。记者前仆后继的堵在去片场的半路上,以至于卫鸿那辆平均一个星期抛锚七次的破旧路虎都被全面的曝了光。
  卫鸿下车的时候,几乎没能推动车门,因为刚一用力就被记者抵了回去,一个女记者的录音笔掉到了地上,在人群的耸动中她甚至无法弯腰去捡,最后还是卫鸿帮她捡了起来。
  女记者趁机大声问:“卫鸿,段寒之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已经清醒了没有?有没有造成永久性残疾或损伤?”
  卫鸿愣了一下,摇摇头说:“当然没有!”
  这话一说出来,下边立刻就轰动了。
  段寒之是圈子里最有分量的人物之一,段寒之生病了车祸了都不要紧,关键问题是他还能不能站起来。他要是还能站起来,还能拍戏,那么这个人物的历史就会继续在娱乐圈的发展史里延续下去,他所代表的名誉、地位、权力、威望、商业效应……也会同时得以保存;反之,如果他倒下了,那么一切就完了。媒体从此不会在他身上再下什么本钱了。
  数不清的声音同时在求证:“段寒之真的没事吗?”
  “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目前在国外养伤是吗?”
  “有没有联系律师准备接受酒后驾驶指控的问题?”
  “什么时候打算回国拍戏?”
  ……
  种种问题就好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卫鸿根本来不及回答,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兀的传出,一下子就盖过了其他的声浪:“请问卫鸿先生,听说您在段寒之车祸第二天,就匆忙奔赴美国,一个多月以来一直贴身照顾段寒之的养伤起居,媒体公布的很多张照片也证实了这一点……请问您,和段寒之导演,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声音刚一落地,周围其他的提问喧杂,以及镁光灯咔嚓咔嚓作响的声音,就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周围有刹那间完全的寂静,紧接着另一种异样的躁动覆盖了人群。
  嗡嗡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克制自己极度感兴趣的神情,纷纷伸长了脖子,炯炯有神的盯着卫鸿。
  卫鸿顺着问话的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记者和几个摄像师站在离人群比较远的地方,他猛地觉得那个记者有点眼熟,晃了晃脑袋想了想,突然眼下记者拥堵的相似场景勾起了他的回忆——段寒之第一次在剧组化妆间昏倒,记者随着救护车涌来的时候,他护着段寒之上了救护车;中途为了开路他打了两个记者,这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当时网上一些舆论抨击他殴打记者、耍大牌,后来经过查实,大部分是这家叫做南都娱乐的报社传出的不实消息。一般的明星,这点丑闻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还能当成炒作广告的手段;但是卫鸿没签经纪人公司,没有人帮他打理这些事情,他也没有经历过这些舆论,所以当时就懵了,被掐得整天浑浑噩噩的。
  后来段寒之看他那样实在呕得慌,就打电话给南都娱乐的总编,要求他们删除了那些不实报道。
  从此卫鸿就跟这个报纸结下冤家了。尤其是这个报纸娱乐八卦版的几个记者,从来就没报道过他什么好的事情。
  看卫鸿久久不回答,那个记者又咄咄逼人的问了一遍:“请问卫鸿先生,作为曾经被段寒之导演倾力热捧的新人演员,作为国内唯一一个在得知段寒之车祸事态后紧急飞赴美国的演员,您到底和段寒之导演是什么关系呢?远房亲戚?知交好友?还是……”
  “我和段导,”卫鸿稳定的说,“是非常默契的工作伙伴,也是非常要好的私人朋友。他挖掘了我,为我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平台,同时我也倾力配合他导演才华的施展,所以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后来我们的合作结束了,但是朋友的关系却被保留了下来。我想就算是个普通人,在得知自己的朋友出这么大的事之后,也会急急忙忙赶去探望的吧。”
  周围一片刷刷记录和翻动纸张的声音,还有一些记者在互相交谈着,闪烁着疑惑的光芒。卫鸿可以肯定,这些记者当中十个有九个都完全不相信他的话,这年头谁能把谁当傻子哪?
  南都娱乐的记者显然也并不相信:“卫鸿先生,据说在段寒之去美国疗伤期间,你一直借住在段家?你们是不是……”
  “那是因为段导要去美国了,房子当然要交给信得过的朋友打理,你觉得不是这样吗?”卫鸿紧紧盯着那个记者,丝毫不带退缩的反问。
  他的声音虽然还听不出什么异样,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后冷汗涔涔,湿透重衣。
  这些记者都是人精,当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两个男人会躺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纯聊天——尤其是段寒之出了名的放荡不羁,男女荤素不忌,搞不好卫鸿就是他最喜欢的那一型呢。
  那个记者还想发问,突然被一阵吆喝打断了:“让一让,借过让一让!”
  记者们转头一看,几个保镖护着容卿卿挤了过来,容卿卿穿着紫色Chanel小裙子,踩着高跟鞋,妆容新鲜滋润仿佛刚刚熟透的水果,容光焕发的扭着腰走来,一把抓住卫鸿的胳膊,笑吟吟的道:“我们的男二号总算回来了,记者同志们,大家不要再给他上工迟到的借口了好不好?”
  几个记者被保镖挤得破口大骂,但是那几个保镖都相当的训练有素,首先划出一条通道供容卿卿和卫鸿通过,然后就是坚决的清理这条通道上的所有人,把记者牢牢的锁到通道之外去。于是容卿卿带着假模假样的笑容扫视了记者一圈,紧接着趾高气扬的搀着卫鸿,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了。
  “赶赶赶赶赶紧!赶紧放开!”一到摆脱记者的地方,卫鸿立刻飞速光遁三米远,抱着柱子瑟瑟发抖,“不要当着记者的面摸我!会传绯闻的!55555伦家滴清白~~
  “你的清白已经被段寒之毁得差不多了,跟他传不如跟我传,至少我还是个女的。”容卿卿叉着腰,极有气势的盯着卫鸿,“你老实告诉我,别把我当成那些好糊弄的记者——你是不是跟段寒之真有那么一腿?”
  “……”
  卫鸿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们真是那种关系?”
  卫鸿咬牙,又点了点头。
  容卿卿虚弱的捂着心脏,倒抽一口凉气:“天啊,段寒之!我心目中唯二的女王殿下之一,又贱又冷欠抽绝伦的段寒之!……他怎么会看上你,他怎么会跟你滚上同一张床?”
  突然她眼底精光一闪,极感兴趣的瞥向卫鸿:“难道……是你强迫他的?”


42) 意外

  卫鸿觉得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岁月,不是在网络上被掐得浑浑噩噩,也不是跑龙套的时候籍籍无名,更不是以前住在出租屋里啃馒头配咸菜——而是他在拍摄《丛林逃生》期间,每天被容卿卿用异样的目光死死跟随着,那目光里清清楚楚的写着你是强奸犯五个字。
  卫鸿深感痛苦。
  被强奸的明明是他啊。
  剧中有一幕是在野外,被巨蟒追踪的特种兵小队在紧急状态下慌不择路的逃跑,其中队长——也就是剧中的男一号和男二号卫鸿一起跑到了断石边上,断石高达三米左右,队长被巨蟒咬伤了腿,没有办法往下跳。这个时候巨蟒已经追击到身后,慌忙中队长一推卫鸿,厉声道:“别管我,你先走!”
  卫鸿在草丛中踉跄一下,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脚脖子一拧,一阵闪电般的刺痛传来,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这地上不满碎石杂草,有非常的深,两个演员一路跑过来都非常入戏了,队长这一推可是货真价实的,卫鸿一时不防踩在碎石上,脚脖子给拧了一下。
  但是这个时候,演员的情绪是非常激动甚至高昂的,卫鸿又一贯是那种不轻易叫停的演员,当时就声嘶力竭的对队长咆哮:“你是我队长,是我一辈子的队长!一辈子,还没完呢!”
  说着他一把扛起队长,踉踉跄跄的背起两人重达六十公斤的装备,深吸一口气,在巨蟒追至的刹那间,往断石下闭眼一跳!
  刚刚起跳的刹那间,卫鸿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那个角度,那个摔法,跟事先演练的感觉完全不同。几乎是在凌空的刹那间,不详的预感就整个攫住了他的神经。
  跳得有问题!会摔倒!
  卫鸿已经别无选择,他在凌空荡了一下,卡在腰上的保险带猛地勒紧,紧接着他就看到眼前的世界划了一个弧形。那是他在倒吊状态下,因为离心力而在半空中晃荡了半圈,紧接着就被重重拍到了断石的岩壁上边。
  如果要做个比喻来形容当时的情况的话,卫鸿那时的状态,就像是一块被狠狠拍向锅底的人肉烧饼,啪的一声亮响。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耳朵里嗡嗡响,一股股热流从耳朵眼里冒出来,顺着鬓角倒流向头顶。
  那一刹那间他还非常冷静的在心里想,保险带一定不能断,千万千万的不能断,断了我就头朝下这么栽下去了,后颈最先着地,咔嚓一折,我就完了。
  然后世界一片漆黑,所有感觉就被身体的条件反射给自然屏蔽了。这种麻木感持续了短短几秒,卫鸿被冲击力撞得飞离了岩壁,然后又自然下落,再次啪的一声。
  第一下撞击的时候,正对着空中拍摄的剧组人员纷纷爆发出惊呼;第二下的时候连惊呼都惊呼不出来了,太惨了,容卿卿当时就捂住了眼睛。
  卫鸿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第二下撞击的余力已经很小,撞得也不重,但是你想想一个人背负六十公斤重量被迎面拍到岩壁上的感觉,他当时就噗的一下喷出一口血,眼前金星直冒,头脑一片空白。
  第二下撞击再次把他飞弹了出去,就在这个时候,岩壁上的工作人员飞快的拉住了保险带,边上两个演员也冲过去帮忙,几个汉子拽着保险带在地上滑了两米多才稳住身形,堪堪控制住了卫鸿的第三次撞击。
  幸亏没有第三次,否则卫鸿能被倒吊在岩壁上,摔得脑浆迸裂。
  卫鸿只觉得脑子里轰轰的在拉锯,没有声音也没有图像,一开始什么都感觉不到,然后过了几秒钟才慢慢觉得痛,整个身体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条大腿往下都没有知觉了。
  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就在一遍一遍无意识的想,我该不会是残疾了吧,该不会要截肢了吧,万一截肢怎么办,会不会拖累段寒之以后的生活?我应不应该主动跟他分手?
  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被人紧急拉了上去,几个工作人员看到他那样都傻了,赶紧把他放平在地面上,也不敢随意移动,生怕他内脏受伤禁不起颠簸。断石底下的剧组人员也纷纷跑上前来,容卿卿只看了一眼,手脚就凉了,差点没站稳。
  卫鸿嘴里汩汩的冒着血,血量之多甚至染红了胸前一大片衣襟,看上去非常的触目惊心。
  不过这个时候,他的意识也慢慢开始回笼,感觉到全身骨头都像是被拆断了一遍再重新接合,撕心裂肺的痛。不过最痛的地方是他的口腔,卫鸿下意识张开嘴,结果发现他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大概是在撞击的刹那间条件反射咬到的,舌头顿时大量的冒出血来。
  他咳了两声,骇然发现嘴里有些小小的、咸咸的碎肉块……
  不过这个时候卫鸿的情况还算不上最坏,他脑子里意识十分的清醒,还能听见容卿卿尖利的大叫:“叫救护车!快点叫救护车!快点叫我的医生来!”容卿卿是大小姐,来大陆拍戏的时候,身边是随身带家庭医生的。
  有人急急忙忙的问:“你的医生在哪里?”
  “不知道,我不知道!”容卿卿的声音变了调,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在保姆车上!快点去叫他上来!”
  医生在睡午觉,被人急匆匆的推醒,才知道剧组发生了意外,连鞋都没顾上穿,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卫鸿微微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有了光感,然后看到医生在眼前晃动。他张了张口,嘶哑的问:“我……”
  医生发现他还有意识,顿时喜出望外,赶紧把头凑过来。
  “我……不要……截肢吧?……”
  医生说:“不要,你腿没断。但是你别说话,可能伤到内脏了。”
  卫鸿挣扎着问:“后遗症……”
  好几个人同时叫起来:“不要说话!”“快点打电话叫救护车!”“不要说话,会伤的更重的!”
  卫鸿还想问,但是已经没力气了。他喃喃的动了动嘴唇,容卿卿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才听见他几乎无声的说了一句:“如果我出事了,不要告诉……不要告诉段导……”
  然后他头一歪,昏了过去。
  *** *** ***
  卫鸿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白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稍微缓了一下,才慢慢看清楚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容卿卿坐在边上,眼睛有点红,但是看到他醒来,立刻装作一副浑然没事的样子,哼哼道:“剧组又要因为你而耽误进程了,老娘真想揍你丫的!”
  卫鸿已经习惯她的说话方式了,这时只感到口渴得要命,更没心思跟她计较:“快快快,给我水,我渴得不得了。”
  容卿卿赶紧给他倒了半杯水,卫鸿喝一口,只觉得咸咸的,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口腔里干涸的血迹。
  他本来以为这次自己非得残了不可,谁知道容卿卿在他喝水的时候告诉他,这才是他出事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说他只昏迷了二十四个小时不到。当时被送进医院以后,医生迅速的给他做了全身检查,出乎意料的是卫鸿身体素质相当好,加上当时拍戏的道具服里填充了大量气垫材料,减缓了振幅,所以他没受什么骨骼断裂的伤。
  当时他吐那么多血,是因为内脏被震伤了,要在床上躺着静养几天;还有就是他把自己的舌头狠狠咬伤了,医生说他要是再用力一点,这条舌头就能直接被报废掉。
  容卿卿说:“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皮糙肉厚,连医生都说幸亏你身板结实。换了别人,这会儿我就该准备抚恤金了。”
  卫鸿这才感到自己舌头火辣辣的疼。他勉强笑了笑,笑得很虚弱:“磊子怎么样?”磊子是拍男一号的那个队长。
  “他没受伤,就是跳下去的时候受了惊吓,擦破了点皮。”
  卫鸿点点头,又胆战心惊的问:“不会被段导知道吧?”
  “你这么关心段寒之知道不知道干嘛?”容卿卿突然紧张起来,“难道,难道你们真的有一腿?”
  卫鸿用无辜和控诉的眼神望着她。
  “不要啊!”容卿卿捧着脸蛋,“我宁愿相信是你强迫了段寒之,也不愿意相信是他选择了你啊!我心目中唯二的女王殿下之一!怎么会看上你个皮糙肉厚没有情趣的粗人?!”
  “……”卫鸿彻底失败了,“像我这么温柔的好男人!为什么你觉得他看不上我?!”
  “少他妈扯了,”容卿卿不耐烦的说,“我一直以为段寒之会和关大公子在一起的。关大公子多萌呀,又优雅又有情趣,风度翩翩,谈吐风趣,犯起贱来还跟段寒之不相上下,这两人多配!——知道不你这个皮糙肉厚的草根男,你粉碎了我少女时代关于爱情的幻想!你罪大恶极!”
  卫鸿默默的捂住脸:“……你那种梦想还是尽早放弃的好。”
  *** *** ***
  拍戏受伤的事情当然不能瞒住媒体,但是也没有被大肆报道。以卫鸿的身份资历,还不足以因为一次小小的意外就被持续热炒;况且《丛林逃生》也不是什么热门的大片,自始至终都没有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
  所以远在万里之外的段寒之,当然也没有及时得到这个消息。
  卫鸿回国以后,一直坚持每天给段寒之打至少一个电话,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汇报自己每天的行程,包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东西、到了什么地方,竭力证明自己没有被任何小美男或坏女人勾引去。当然对于他这种重复性的表忠心行为,段寒之是深感不耐烦的,每次他都接起来电话,把话筒放在一边,自顾自的跑去看DVD,然后等卫鸿的声音告一段落,他把话筒拎起来极尽温柔的说一句:“我都知道了亲爱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能不能帮我把电话轻轻的挂掉?”
  卫鸿受伤的当天,因为在医院里昏迷,所以没能给段寒之打电话。第二天虽然他还没恢复,却咬牙要来了手机,靠在床上拨电话号码,事先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和平常说话无异。
  正不巧,段寒之接电话的时候在懒洋洋的泡澡,反正没事干,就提起精神来哼唧了两句:“你昨天怎么没打电话啊?”
  话刚出口段寒之就后悔了,这话简直就是在变相的支持卫鸿每天打两小时电话的行为嘛。
  果然卫鸿一下子就激动了,一激动话都说不清了:“我,我以后一定,一定天天打!每天都打!”
  段寒之额角抽了抽,默默把话筒放在一边,然后靠在浴缸里闭目养神。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卫鸿就算体质再好,也不可能说很长时间的话。他只能简略的再次表述了一下自己的忠心以及要求喂食的信念,还没说几句声音就有点哑了,只能万分不舍的表示:“导演叫我去上工了,我明天再打>_<
  段寒之从假寐中惊醒,漫不经心的拎起话筒:“好啊你去吧,多休息多吃饭啊。”
  卫鸿立刻保证:“一定多休息!多吃饭!走马路上不看女孩子!不偷瞄美眉!”
  段寒之黑线着,急忙岔开话题:“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感冒了吗?”
  卫鸿一下子就感动了,咳嗽了几声,竭力迫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比较亮:“没有没有,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
  正好北京的天气这几天降温,段寒之也就相信了,点点头说:“那你跟容卿卿说说,让你早点放工,回去煮点姜汤喝,拍戏的时候注意保暖。”
  卫鸿嗓子里都要哽咽了,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如果他不是靠在床头上的话,现在已经开始以一秒钟一万次的频率开始拼命摇晃尾巴了。
  病房的门开着,容卿卿靠在门口,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卫鸿,你没必要这么感动的。”
  卫鸿非常宝贝的强调:“寒之说叫我注意保暖!叫我注意身体哎!”
  “这话……”容卿卿觉得很难解释,这话换成一个普通朋友,甚至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都能说得很流利很动听。何况段寒之在圈子里混的这么久,场面话说得比谁都漂亮,根本不能算是他在真正表达关心。
  “他能听出我声音不对哎,”卫鸿坚持自己的幸福,“他平时从来不关心他那些酒肉朋友的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细心。啊对了,你知道怎么煮姜汤吗?寒之叫我煮点姜汤喝,医院里能借个厨房来吗?”
  “……”容卿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卫鸿周围弥漫着粉红色的少女气息,极其浪漫,极其傻逼。五秒钟之后容卿卿果断的立正,转身,大步离开——她实在受不了了,太他娘的缺心眼了,简直傻缺得人神共愤!
  这么傻逼的男人,活该你摊上那个没心没肺的段寒之!你们就凑成一窝一起幸福的冒傻泡去吧!就幸福的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反正你们各自都很幸福很快乐不是吗!——容卿卿挥舞着拳头,就像一头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喷火母龙一样,愤怒的走了。


43) 六十万

  燕莎友谊的圆拱玻璃门外,一辆黑色宾利悄然停下,裹在黑色大衣和长筒皮靴里、墨镜遮去大半面容的关锐从车里钻出来,向周围望了一眼,然后大步向商城里走去。
  她的头发放了下来,柔软弯曲的垂在身后和胸前,真丝领巾恰到好处的点缀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裸露在外的一点点皮肤保养得冰雪娇嫩,就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几个男性顾客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她,有的还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但是关锐墨镜下的面容没有半点表情。
  她推开商场内一家咖啡店的门,侍应生快步迎上前来,然而她只摆了摆手,墨镜下的小半张脸轮廓极其深刻精致,一点情绪外露都没有,直接往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快步走到角落一张圆木桌前。
  关靖卓放下手里的白瓷杯,抬起头来望着她。
  关锐坐在他对面,摘下墨镜。在看到自己弟弟的刹那间她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非常的复杂,但是却没有丝毫恶意或不满,相反还有种深深的、淡淡的悲伤。
  关锐是个相当强悍的女人,关靖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种神情,在未开口前就不由的顿了顿,气势也缓了缓。
  “姐姐你……还好吗?”
  关锐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气,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了,你又在订婚现场当场给郁珍没脸……你呢,我听烽哥说你跑到美国去了,你怎么样?”
  关靖卓闭了闭眼,“如你所见。”
  关锐试探了他一下:“你怎么会回来?我以为你会留在美国。”
  “寒之他不需要我。”
  “……你现在回来,烽哥在气头上,估计不会让你进关家的门啊。”
  “关家?”关靖卓冷笑一声,“关家这两个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人一生中能用的钱是有限的,能享受的东西也是有限的,躺在一座腐朽败落的金山上挥霍有限的财产,和奋力拼搏白手起家,夺取属于自己的事业和成就感,这两种生活方式哪种比较适合我,姐姐你看不出来吗?我呆在美国这么多年不愿意回来,就是因为我想在美国积累我自己的财富和关系。姐姐,我已经不想再关家这个桎梏里浪费自己有限的生命了。”
  关锐脸色苍白,久久不能说话,“……可是关家……是你的家啊。”
  关靖卓平静的看着她:“我曾经想过和寒之组成一个家庭,但是失败了。”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会回美国去。我在那里有一些钱和一些朋友,他们组建了一个公司,我会注入资金入股。如果大哥真的生我的气,我就在美国待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关靖卓笑了一下,“姐姐,勾心斗角争夺前人的产业并不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生活方式。”
  关锐久久的望着自己的弟弟,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是那样弱小,需要依靠,怯生生的,带着虎头虎脑的憨气。那个伴随着乡土稻香的年代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在她的记忆里了,过了这么多年,当她再一次审视自己弟弟的时候,她发现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已经变成一个男人,一个不需要依靠姐姐的,不需要依靠家庭的,向往着独立和自由的男人了。
  突然一阵久违的疼痛攫住了关锐,她鼻腔有些发酸:“你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那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什么呢!”
  关靖卓看着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想问你当年段寒之的事。”
  关锐僵了僵。
  “寒之说,我一开始就选择了郁珍。他说我一开始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关靖卓顿了顿,“但是我当年明明告诉你,我还是要段寒之,就算被赶出关家的门我也还是要段寒之。为什么他会说我一开始选择的是郁珍呢?”
  “……”
  “姐姐,”关靖卓问,“你说当年寒之从你这里拿了一笔钱,那笔分手费到底是多少钱?”
  咖啡店里,苏格兰风琴悠扬的乐曲在浓香的雾气中飘渺不清,在关锐压抑的沉默中渐渐的远去了。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她一辈子都不打算再开口说话了一样。
  正当关靖卓要开口的时候,关锐突然道:“……六十万。”
  “什么?”
  “当年段寒之从我这里拿走的钱。”关锐说,“当年他想拍一个电影,他的处女作,资金豁口还差六十万。这笔钱对他来说很重要,缺了就拍不成。他想拍电影,他真的有才华。”
  就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了关靖卓心上,他几乎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就为了这个?为什么他不问我要?!”
  “他不想找你要。当年他告诉我,虽然你们的经济条件悬殊,但是每次出去你们都是轮流付账,他从不欠你一分钱。他可以一家一家上门跑投资拉赞助,但是他连一分钱都不想欠你的。我说他很傻,他说那是他的坚持。”
  关靖卓的手紧紧捏住了咖啡杯边上的小银勺,指甲几乎要深深嵌进自己的肉里去。
  “其实当年我不仅仅给了他六十万,他的第一部电影也是我捧起来的。他给了我试片,我只看了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有才华,他绝对能大红大紫,甚至能成为内地电影史上彪炳史册的人物。”关锐深吸了一口气,“只可惜那部片子没红,题材太小众。后来他的第二部片子选材听从了我的意见,从此一炮打红,票房爆满,直接封神。”
  关靖卓喃喃着道:“六十万,就为了六十万……”
  “……不,不是六十万,”关锐艰难的道,“跟你分手两年后,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还我钱。随后他给我寄了一张六百万的支票,对我说:我段寒之从此以后再也不欠你们关家的了。”
  关靖卓深深的低下头去,因为牙关咬得太紧,导致面部表情都有些许的扭曲。
  “你大哥为什么后来跟段寒之交上了朋友,就是因为那张六百万的支票。那笔钱是段寒之的尊严,为了把他失去的自尊捡回来,别说是十倍的还款,就算是百倍千倍他也会咬牙付清。靖卓,你跟他好了那么几年,其实你并不真正了解段寒之他这个人。”
  段寒之成名得很早。十年前的六百万,几乎是一笔天文数字。
  关靖卓隐约的知道,段寒之是个极其有血性的人。他根本不怕痛,那些痛苦在他身上几乎是没有感觉的,永远不能到达他放弃、软弱、投降的底线。段寒之就是那么一个强悍到无所畏惧的人。
  他以为段寒之为了钱而离开他,他抱着这个让人崩溃的认知度过了十几年。
  “……那他为什么……说我一开始……一开始就选择了郁珍?”
  关靖卓开口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喉咙里染上一股咸咸的味道,那是他在自己口腔里咬出的血腥。
  关锐望着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脸上变换了很多种神色。从一开始的犹疑到后来慢慢的悲伤,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带了点脆弱的意味,好像她对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很畏惧,但是也很无奈,很悲哀。
  “靖卓,”关锐说,“我这一辈子做过不少缺德的事,有些是迫于无奈,有些是停不下来。我也曾经想过走进关家的这个门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都也已经姓关了,我就已经……没法再改变了。我希望你,不,是我求求你接受这件事。”
  “靖卓,当初让你和段寒之分手,是烽哥下的命令。你注意我不是说他‘让’你或他‘叫’你,而是他‘命令’你。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强迫你去相亲?”
  关靖卓点点头。当时他已经在承受关家所带来的压力了,迫于无奈也去相亲过几次,不过都是敷衍,之后也都没有下文了。其中有一次相亲是和郁珍的,因为那次阵仗特别大、特别正式,所以他的印象也就特别深刻。
  “我让人拍了你们相亲的照片给段寒之,”关锐说,“然后告诉他,郁珍是老太太亲自给你挑的未婚妻,你们打算去美国订婚。当然你是爱他的,就算你结婚了也不会切断和他的交往,你们仍然是情人关系。我请求他不要在你结婚后还和你交往,因为这样会影响到你的家庭。”
  关靖卓声音几乎变了调:“他相信了?!”
  “用语言让一个人相信不是难事,况且你当年和郁珍相亲的照片是真的,并没有作假。我猜你当年一定从来不跟段寒之提起家里逼迫你相亲的事情吧?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你相亲的照片时,他就已经陷入混乱的状态里了。何况那时他正到处为处女作拉赞助,还差六十万,整个人精神状态都非常差。”
  关锐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她喝了口冰水。
  “当时他很愤怒,不,说暴怒都不为过。我只是求他在你结婚以后不要跟你来往,而他当时,已经立即就不想见你了。他拿了我六十万块钱,然后叫我告诉你他是为了钱才离开你的,他说他想让你一辈子都记得,你在他心里的价值,连区区六十万都没有。”
  关锐闭上眼睛:“这就是当年我回家后,所告诉你的一切。你相信了。”
  关靖卓眼底布满血丝,他盯着关锐的脸,几乎要把她盯穿。
  这么多年来的愤怒和痛恨,到头来仅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彼此放弃。段寒之说的对,他们不能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彼此身份地位悬殊,也不是因为因为他们不够相爱。仅仅是因为,他们根本是完全不能共同信任的两个人。
  因为一组和女人在一起的照片。因为六十万块钱。
  因为他们,都没有在最需要坚持的时候,拉紧彼此交握的手。
  关锐叹了口气,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想站起身来,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关靖卓嘶哑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靖卓,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关靖卓几乎整个人都颤抖了,“你有那么多种办法可供选择,为什么偏偏要用这一种!你知道段寒之恨了我多少年吗?你知道他有多恨我吗?这么多年来你一遍一遍的跟我强调,这个家里只有我们是彼此依靠的,只有你是我亲姐姐!这就是你强调出来的结果吗?!”
  关锐声音发哑:“……我没有办法,就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生弟弟!我只能这么做,我必须让你们两个都死心!……如果我不采取手段的话,老太太和关烽会让你们更惨!你知道关烽是个怎样的人吗?他吸过毒,混过黑,杀过人,他根本什么都不怕,连你他都是能杀的你知道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关靖卓震惊的看着她。
  关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量的氧气涌进肺部,籍以这种方式来勉强平静自己。
  那些已经蒙上了尘沙的回忆,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淡薄。她原本以为只要关靖卓和郁珍订了婚,生个孩子,那些带着血腥味的往事就能渐渐从她的生命中淡化甚至消失,从此她再也不必深夜时分辗转反侧,一遍又一遍的强迫自己回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小的山村,简陋的瓦屋,模糊的哭泣和凄凉的傍晚。如血的天空中缓缓飘起的炊烟。
  那个时候关靖卓还太小,他甚至根本回忆不起来,自己曾经呆过那个地方。
  但是关锐是记得的。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不姓关,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在乡村的稻田边玩,看到一辆崭新崭新的黑色小车停在家门口空地上。车门打开了,一个满脸高傲、满身华贵的少年走下来,他长得那样俊美,穿着山村里人们根本没见过的衣服,带着从外边世界里飘来的、昂贵而芬芳的香水气息。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关烽。这个可怕的、俊秀的、残忍的、冷酷的少年,当她还是个乡村里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时,他处理事情的手段就已经和他美丽的外表一样出挑而极端了。


44) 一起做掉

  卫鸿老家还有个上中学的弟弟,兄弟俩感情非常好,据说他出来拍戏之前经常帮弟弟做作业和冒充家长签字;段寒之家里堂表兄弟无数,有种书香世家的悠闲风流,没什么财产纠纷,都非常闲适和舒服的过日子。
  关烽小时候,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形单影只。
  没有兄弟——堂兄弟们基本上已经被他父亲打发去边远地区垦荒了,表兄弟们跟他说话的时候基本上都带着虚假和让人恶心的笑容;没有姐妹——他被人一遍一遍的告知,家族里正统嫡生的独子就他一个,表姐嫁了人就跟夫家姓了,堂妹小小年纪,只知道去巴黎扫货,然后把账单寄给他。
  那一年当他知道自己还有个货真价实的亲生妹妹流落他乡的时候,他血流顿时加速,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关烽不顾底下人劝阻,坚持亲自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从繁华的大都市开到山区,几个小时山路颠簸,灰尘满天鸡鸭鸣叫,满目都是山村里人好奇畏惧的目光,和他们灰扑扑的房子吃食。
  他见到关锐的第一眼,这个小姑娘明显还没长开,眉目细致精巧,肤色上留着阳光带来的粗糙的烧灼。她穿着单薄的夹衣裤子,看上去和他那些美丽时尚的表姐妹们那样的格格不入,但是他在刹那间就能肯定,这个小姑娘是他的亲生妹妹。那眉目那五官,如假包换。
  关烽从小就不大有情绪外露,他俯下身,眼底闪动着淡淡的兴奋:“小锐。”
  关锐躲闪了半步。
  “小锐,是哥哥。我来接你了。”
  里屋突然砰地一声,砸出来一个水壶,随之而来的是男人醉醺醺的怒骂:“龟儿子的,不给钱别想带走!搞蛋!走了就XX的别回来,出门我砍死X的!”
  关烽扭头问助理:“他说什么?”
  助理脸白了:“他要钱。”
  关烽站起身来,愉悦的命令:“做掉他。”
  关锐再次往门口的方向退去了半步,这时她身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怯生生的探出一个头。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小狗小猫,但是随即助理发现那是个男孩,才一两岁,站都站不稳。因为山村过度的闭塞和灰土而显得整张脸都模模糊糊的,一点也没显出小孩子的天真可爱来。
  关烽只扫了那小男孩一眼:“一起做掉。”
  关锐一把搂过小男孩,惊恐的盯着关烽,和同龄小孩十分不一样的水亮杏仁眼底里映出警惕和防备的神色。
  关烽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小锐,过来。”
  脏兮兮的小丫头坚定地摇摇头,搂紧了怀里的小男孩:“不……不要,我跟我弟在一起!”
  “那不是你弟弟。”
  “是!他是!”
  “不是。”关烽心平气和的道,“你跟他同一个母亲,但是你跟我同一个父亲,你应该姓关。顺便告诉你一句,爸爸上个月去世了。你母亲是我们父亲的情人之一,不过关于她是谁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关心。她为我父亲生了你,这就足够了。”
  这么复杂的关系让年幼的关锐愣住了。她只知道自己称作爸爸的那个人可能不是自己真正的爹,但是更深层的关系,对她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
  “但是妈妈……”关锐声音细细的,“妈妈让我和弟弟在一起……”
  “你母亲呢?”
  关锐摇了摇头。
  助理在身后低声提醒:“老板,那位女士已经去世了。”
  关烽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里屋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男人醉醺醺冲出来,指着外屋里的一群人,破口大骂:“丫头给钱就带走,不给钱我掐死她!XX的,白让老子养这么多年,掐死了都不能便宜你们这帮XX的!”
  两个随从慌忙一把架住他。
  关烽眼底寒光闪动:“你敢掐死我妹妹?”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人,突然一拳打飞了他的牙!只见半空中一道血光闪过,关烽一拳毫无阻挡的打到他肝脏的位置上,结结实实的分量,那人只咳了一下,咕噜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还没倒地关烽就一脚踩在他胸口,猛地一使力,咔嚓一声折断了他的肋骨。
  “给他钱。”关烽接过热毛巾,慢条斯理的擦拭自己的手,“他养了我们家二小姐这么几年,你们多给他点。”
  女助理只听说过关大公子手段狠,打人是第一次见到,哆哆嗦嗦的接过司机递来的现金。
  关烽瞥了她一眼,助理小姐立刻脸色苍白,飞快的加了两封现金丢到那醉汉脚下,一言不发的退回了关烽身后。
  “我们走吧。”关烽淡淡的道。
  司机小心翼翼的看看关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脸上冷汗直冒。关锐却没有看他,小姑娘紧紧的搂着弟弟,全身发抖的对关烽叫道:“我弟弟会死的!你,你打了爸爸,他醒酒以后会打死弟弟的!”
  关烽置若罔闻。
  “我不走!”关锐满含泪水,声音颤抖着,“妈妈说让我和弟弟永远在一起,我不跟你走!”
  关烽终于驻足,回过头来,脸色阴晴不定。
  如果是十几年后的关烽,一定会面无表情的手起刀落解决掉那醉汉,然后把关靖卓往他资助的孤儿院里一扔,强行把关锐带走。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但是在这个时候,关锐还小,关烽也不比她大到哪里去。虽然他天生娇纵,但是还没发展到心狠手辣的地步上去。
  “你竟然为了外人,不愿意跟我走。”
  关锐瑟缩了一下:“……我……我要跟弟弟在一起!”
  关烽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就在这个时候,小孩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感受到了外屋里沉闷的气压,突然适时的爆发出一声大哭。关锐立刻把弟弟搂紧了轻声安慰:“乖乖,不哭,不哭……”
  两个小小的孩子凑在一起,虽然衣着破旧、灰头土脸,但是却像两只团在一起的幼崽一般毫无嫌隙,温暖而真实。关烽孤零零的站在屋外,年轻的脸上是未能褪尽的年少气盛、凌厉鲜明,脸色洁净冰白,几乎没有半点普通人家男孩的活气。
  他看了半天,脸色忽阴忽晴。助理小姐战战兢兢的站在车门口,进去也不是出来也不是,半晌只好低声建议:“老板,要不先把小姐和……和那孩子一起带走?这里毕竟是山村人家的地盘,我们外来的……”
  关烽淡淡的打断了她,却不是对她说话,而是面对着屋里的关锐:“你真不愿意走?”
  关锐面色有些犹疑,但是目光在触及弟弟的时候突然变得坚定,用力摇了摇头。
  “……那好,”关烽深深吸了口气,“我可以把你弟弟也一起带走。”
  关锐呆呆的抬起头来看他。
  关烽站在屋外一片惨白的阳光中,光线覆盖了他的脸,看上去模糊不清。朦胧中他下巴的线条延伸到脖颈,非常的纤细精致,几乎不像是真人。
  那样好看。那样高不可攀。
  “但是你要记住,”关烽顿了一顿,缓缓的说:“我才是你哥哥。”
  *** *** ***
  关烽不仅仅把她弟弟带回了家,还让她弟弟姓了关,改名叫靖卓。
  “是希望他以后杰出卓越的意思。”关烽这么对她解释。
  最开始的时候关锐晚上一定要搂着弟弟睡觉,因为怕一觉醒来,弟弟就没了。关烽那天下狠手打人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种揍法,估计他打死了人都不会放在心上。
  那个爸爸对他们姐弟俩不好,也经常打妈妈,这些她都记得。但是怕爸爸和怕关烽,是两种不同的畏惧。
  爸爸会喝醉,会打人,会诅咒他们叫他们去死;关烽从来不轻易说那样的话,但是他动起手来,一点点都没把人命放在心上。
  随着关锐渐渐长大,她开始渐渐了解关家这些事,了解关烽这个人。关家堂表兄弟好几个,关父在外边生的更是不计其数,有些被关烽认回来了,有些他觉得品性不合适,硬是没有认回来。她开始知道关烽当年让关靖卓进门是顶了多大的压力,而那一切都仅仅只为了一个畏惧而固执的乡下小姑娘,为了挽回他们曾经丢失了那么多年的手足之情。
  她开始沾染金钱,地位,欲望和权力。她开始懂得穿衣、化妆、声色和交际。那一切都是关烽手把手的教给她,倾其所有,毫无保留。
  她对关烽的畏惧很多年后都没有消除,事实上关烽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不畏惧他的。
  但是除了那恐惧之外,她还感受到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感情。
  她爱这个男人,她别无选择的跟从他,甚至为了他的命令,做出对不起靖卓的事情。她为了这个男人做尽一切,她从他手中得到权力地位以及任何其他,她为了这个男人,成为现在的关锐。
  那天晚上她回家去,关烽站在廊下浇花,漫不经心的问:“靖卓跟他那个情人分手了?”
  关锐低下头:“……但是靖卓……他很痛苦。”
  的确很痛苦。关靖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一连一星期,最后管家带人破门而入,才把关靖卓弄去医院抢救。
  关烽俊秀的侧脸在廊下花丛的阴影中,模糊不清:“没事,男人么,都要经历这一关。”
  他把水壶放下来,回头看着关锐:“靖卓要是能挺过去,等我以后死了,就把这份家业传给他。”
  关锐悚然一惊。
  “虽然当初是被你硬带回来的小拖油瓶……”关烽淡淡的笑了一下,笑影很快就从脸上掠了过去,“但是,他也是我弟弟。”
  那是关锐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明显的笑容。轻松愉快,毫无它意,只是一个人在微笑而已。关烽站在阳光中的树荫下,穿着白衬衣,刘海被微风轻轻的吹拂起来,俊秀得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样。
  *** ***
  《丛林逃生》上映的档期没有天使之爱那么好,甚至险些就没通过广电的审查。容卿卿那无所不能的爹妈帮她给上边人塞了不少钱,最后给安排了一个综艺节目临时空出的档期里。
  上映的时候,后期还没有全部做完。别的演员都溜出去喝酒或接新剧了,卫鸿陪在剧组里跟他们搞后期,跑腿修改,个别镜头重新修正。
  容卿卿一边喝浓茶提神一边看总辑,突然戳戳卫鸿:“你知道吗?业内八卦,关家三少跟他大哥吵了一架,然后回美国去了。”
  卫鸿脑海里警钟长鸣:“关靖卓?美国?!”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吵得这么厉害,关家的佣人说他不满意现在的未婚妻吧。”容卿卿十分解气的握拳:“我理解他!我早就看那个郁珍不顺眼了!”
  我也理解他!但是我不支持他啊!卫鸿内心咆哮。
  “明天就放第一集了,你早点睡,我会打电话叫你来首映室的。”容卿卿喝完最后一口浓茶,把玻璃杯往桌子上一放,起身对卫鸿笑了一下:“我会帮你打电话给段导……我会请他对着电视,看着你的。”


45) 丛林逃生

  《丛林逃生》的第一集开篇是一段讲述,画面上是热带雨林高空俯览,阔叶层厚厚的覆盖视野,在金黄色的阳光中带着不知名的危险气息。
  “我们B5大队第三小队接受任务的时候,只知道是越境追缉一伙军事化装备的危险毒贩,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美丽的丛林里。阳光洒在黑绿色的树叶上,就像为森林镀上了一片金。当我们进入丛林的时候,一股混合着腐殖层的、咸腥潮湿的树林气息扑面而来,我甚至能嗅到枝头野果的清甜香气。”
  “我们每一个人都非常兴奋。这是我们第一次深入真正的热带雨林。”
  “然而这份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的时间。我们在灌木丛中小心翼翼的前进了半个小时,队长在一棵乔木粗壮的枝干上发现了定向雷。这是那伙毒贩曾经走过的道路,他们在这里进行了交火。地上满是弹头,以及人体破碎留下的血迹。”
  这段画外音是卫鸿的声音进行朗读。在这部片子里,卫鸿的造型相当有别于之前《天使之爱》的富家公子哥形象、以及《死斗》中深情坚毅的警察形象;根据荣卿卿的审美趣味,他戴上了一副金边眼镜,一看就是经过了阳光炙烤的古铜色皮肤和精悍利落的身手,男人气概中又有一丝儒雅温柔的知识分子气息。
  剧中大部分的画外音讲述都由卫鸿担任,他普通话非常准确清晰,音色沉稳、有穿透力,吐息之间有种淡淡的沧桑感,不大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演员。录音师听过他的画外音之后,惊奇的看着他说:“你音色不错啊!有没有意向往歌手方面发展?”
  卫鸿摇摇头:“我还是比较想专心当个好演员。”
  “很多人都演而优则唱,唱歌不耽误你演戏啊。再说虽然发唱片赚不了大钱,但是演唱会、周边、形象代言都能让你财源滚滚。”录音师耸了耸肩,“哥们,像你这样一心演戏的,除非真炼出一身老戏骨,否则很难靠片酬发财的呀。”
  谈到钱卫鸿顿了顿:“还行吧,钱这个东西够用就成了。”
  “你不想在圈子里追女仔啦?”
  卫鸿笑了起来:“没事,我爱人他对我没要求!”
  录音师惊奇的看着他。圈子里很多人都避讳谈起自己的感情生活,即使有女朋友或已经结婚,都会想办法藏着瞒着。
  这个一贯洁身自好、从来没有任何绯闻流传出来的新星演员竟然毫不避讳的谈起自己已经有爱人,而且言谈间神情幸福愉悦、非常安详,看样子非常深情。
  录音师一时无话可说,只得拍拍他的肩:“啥都不说了,你自己觉得好就好,哥们祝福你。”
  其实卫鸿的声音是段寒之专门请声乐方面的朋友来调整过的。段寒之认得的人都是专业领域的绝对前辈,培训过后当然非常不同。当时那朋友还以为卫鸿声音方面存在问题,很疑惑的问:“卫先生国语说得很好啊,为什么要进行培训?”
  段寒之一本正经的说:“虽然卫先生现在是演员,不过以后可能会涉及主持、综艺、声乐等方面的发展,为了他的将来着想,我觉得说一口漂亮磁性的男低音会对他以后有好处。”
  那朋友感动的说:“段导真是关心演员的典范。”
  段寒之谦虚的摆摆手:“过奖了过奖了。”
  卫鸿在边上听得一脸黑线。
  事情的真相是某天晚上在嘿咻嘿咻的激情时分,段寒之突然把他一推,然后无限鄙趾高气扬的瞥着他:“卫鸿你叫床的声音太不动听了真的。”
  卫鸿高潮被打断,痛苦的抓着段寒之:“你丫啊会死人的……为什么要我叫床,明明是你叫床才比较符合正常情况嘛………………”
  在段寒之冷酷的眼神下卫鸿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弱,最后终于乖乖消音。
  那天晚上段寒之在浴缸里被放倒三次,然后卫鸿悲惨的没能在床上睡觉。
  第二天段寒之就请来了声乐前辈,并且私下里冷酷的警告卫鸿:“在没训练好销魂的叫床声音之前!别想爬上老子的床!给老子记住了!”
  以上是卫鸿后来在《丛林逃生》一剧中获得画外音角色的真实原因。
  卫鸿决定不告诉别人。
  *** *** ***
  《丛林逃生》第一集的收视率反响并不太好。
  时间段人流本来就不旺,电视剧本身又是军旅题材中的冷门,电视台节目收视率的调查表一出来,和上一档节目相比少了零点三个百分点。
  剧组上下都不出意外,甚至连容卿卿都没有任何失望——她很高兴自己拍的电视剧能公映,第一集放映的那天她打电话邀请了很多闺蜜一起来看,对于收视率不高她没有半点惊讶。
  卫鸿倒是有些悻悻的。
  他主演的第一部片子就是大荧幕、名导演、大制作,国内外公映,票房口碑什么都有,还一度上了国外某著名电影奖的提名。第二部虽然是偶像剧,但是风靡大江南北、迷倒万千少女,人气急速的增长,还帮他夺得了当年电视圈最佳新人的称号。
  然而这部片子,他为之付出了大量时间、精力,专门去健身晒黑、还受了伤住了院的心血之作,却史无前列的让他受到了巨大打击。
  虽然上映之前就知道收视率不会太好,但是真正结果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卫鸿还是忍不住沮丧了。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喝酒庆贺,只有他一个人拿了罐啤酒,一个人走到凉台外边,对这夜色沉默的抽烟。
  这个时候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美国号码,段寒之。
  “干什么呢你?”段寒之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漫不经心一样,“白天我看了你那个新片,助理录下来给我看的带子。不错啊!演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卫鸿一声不吭的听着,然后把啤酒一饮而尽,易拉罐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尖锐的清响。
  “你在喝闷酒?”段寒之听见了声音。
  “……嗯。”卫鸿靠着墙角,慢慢的蹲坐下去。
  “为什么?新片上映你不高兴?”
  卫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他能告诉段寒之吗?新片首映的收视率不理想,而他真心觉得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他能告诉段寒之吗?他现在怀疑自己以前的成绩,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个被名导演大制作捧上去的新星艺人、被炒作被粉丝虚构而成的实力派,他怀疑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表演艺术,以前那站在云端上、富有自信、富有信念的感觉,其实很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卫鸿有卫鸿的别扭,他选择了沉默。
  手机那边,段寒之的声音在电流长久的滋滋声中响了起来,出乎意料的平静:“卫鸿,新片的收视率不好是不是?”
  卫鸿不吭声。
  “有零点五没有?”段寒之顿了顿,“应该有吧,我国内的朋友说有零点五。”
  “……”
  “比我好多了。我就拍过一部电视剧,收视率从开始到结束就没上过零点五,最高潮的部分都只有零点四几。不过从头到尾都没人骂我,到最后结束的时候,他们都说:‘段导你不要伤心,你还是回去拍电影吧’。”
  卫鸿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电视剧就是这样,每年都会有大量批量制造的电视剧被播放出来,收视率低下,二三流演员,都是些所谓文人为了抬高身价或捧小情人而投资的片子……这些电视剧充斥了国内的电视剧市场,观念不成熟,思想不成熟,一味高大全,连用来打发时间都觉得浪费。”段寒之悠悠的叹了口气,“不过就算电视剧市场已经快被摧毁殆尽,人们也还在坚持拍剧。为什么呢?”
  他顿了顿,声音平淡的继续道:“——因为还有些像你们这样的人,在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拍你们想拍的片子。”
  这是卫鸿第一次从段寒之嘴里听到完全没有讽刺意味的正面评价,一时间他竟然没法分辨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你看过我的第一部电影没有?”
  “……没。”
  “是啊,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连DVD都未必找得到了。我还记得那部片子改编自我少年时代的一个剧本,非常的晦涩,充斥大量的黑暗背景,哥特风格的建筑和画面,连人物的台词都非常简单。最后全灭。我拍得真的很用心,非常精细的做后期,一处小小的不满意都重新来过,那可能是我这么多年拍片子投入心血最多的一次。不过可惜的是,完全扑了。”
  “什么?”
  “扑街了。”段寒之顿了顿,“成本只收回来百分之五十。没有激起任何反响,很多人连骂都不屑于。”
  “……”
  “拍片子就是这样,这不是一种单纯的投资赚钱的手段,这是一种表演艺术。既然你对这个行为抱着兴趣和爱,你就要随时准备着为这份爱付出代价。扑街,被骂,收不回成本,收视率低下……的确这很那让人忍受,但是除了这些以外,你什么都没有收获吗?你没有收获在拍片时获得的经验吗?你没有收获跟一个团队一起向着相同的方向努力所产生的归属感吗?你没有收获那种看试片时得到的成就感吗?最重要的是,当你通过演艺而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情绪、感想、体会时,你没有一种实现自我价值的喜悦感吗?”
  卫鸿呆呆的听着,几乎连呼吸都忘了。仿佛有什么力量在他心里撞开了一扇沉重的门,门里透出的光芒让他头昏目眩,睁不开眼。
  段寒之平静的道:“卫鸿。”
  “……是!”
  “你觉得我有名吗?”
  “当、当然有啊!”
  “我告诉你,”段寒之说,“我可以被称作是一个有名的、有成就的导演,但是这个成就并不是形容我拍了多少部片子、赚了多少票房、制造了多少利润、刺激了什么市场,而是形容我,段寒之,曾经通过这些电影而表达出了我身为一个自然人的某些理念、某些感悟,并且我成功的用这种理念影响到了我的观众。电影只是一种手段,表演艺术也是一种表现手段,它们的最终目的不是利润或票房,而是通过演艺你表达了什么,你收获了什么。只要你觉得对得起自己,你就成功了。”
  那天晚上剧组闹到很晚,于是包下了酒店的几间套房。卫鸿喝了不少酒,别人一沾枕头就呼噜震天了,只有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段寒之的话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想,翻来覆去,让他久久难以成眠。
  “卫鸿,你是个比较有天分也非常努力的演员,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这样的环境适合你去坚持表达自己的东西,就算一时不能大红大紫,在我段寒之的心里,你也是个最好的演员。”
  在我段寒之的心里……
  卫鸿翻了个身,月光从窗外拂过地面,映出他嘴角难以掩饰的笑意。
  去他娘的收视率,去他娘的进军歌坛。
  男人这种生物,只要拥有老婆崇拜的眼光就足够活下去了!
  *** *** ***
  《丛林逃生》很快出了歌曲专辑,其中还有卫鸿伴唱的片尾曲。这个片尾曲非常的特殊,一帮从没经过声乐训练的大老爷们在录音棚里扯着嗓子尽情吼吼,七个音有六个都不在调上,一哥们兴之所至,差点跳到桌子上扯嗓子唱信天游。
  录音师震悚了,颤抖着对容卿卿说:“你真的要把这玩意儿当作片尾曲?!”
  容卿卿严肃的点头。
  “会……会死人的……一定会的……”
  容卿卿指了指题目。
  片尾曲的名字叫《无所畏惧》。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说什么都有点玩票性质的片尾曲竟然非常受欢迎,连续剧播出到第三集的时候,网上搜索《无所畏惧》的次数竟然达到了让卫鸿都怀疑是在作假的地步。很多人纷纷上论坛去表示:“非常爷们!”“很惊悚,但是也很过瘾!”“虽然走调了,但是多听两遍,竟然非常有味道!我下载进MP3了!”
  还有个粉丝的留言非常好玩:“我买了碟放在车里听,结果上高速的时候,听得我心潮澎湃,丫的差点超速!那几个唱歌的哥们让我想起了大学时宿舍里的几个麦霸,这不是走调这明明是境界呀!”
  一句两句走调是出丑,十句有九句都不在调上,那就是风格!是境界!是一种走调的精神!
  卫鸿狠命的拍着电脑桌哈哈大笑:“就、就咱们那破东西,也能叫风格……明明是破锣嗓子对吧,哈哈哈……”
  突然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容卿卿十二厘米的小高跟重重踩在地上:“同志们!我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绝对绝对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2012年世界会毁灭?”后期大哥问。
  “太阳轨道上停满了地球大小的UFO?”男一号问。
  “你打算把我们的片酬统统上涨百分之二十?”卫鸿问。
  卫鸿被四面八方的矿泉水瓶子砸得嗷嗷叫:“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不要说出来浪费篇幅了!”大家一致愤慨的声讨他。
  “你们的想象力太贫瘠了,小学六年级毕业了吗?”容卿卿鄙视的看了他们一眼,慢条斯理的把一只脚往凳子上一踩,一手叉腰一手握拳,突然一边跳脚一边大声尖叫:“——我们片子第三集的收视率突破了五个百分点!!啊啊啊我真的不敢相信!!谁来告诉老娘这不是真的啊啊啊啊啊啊——!!”



46) 卫哥你真是太低调了

  从零点五个百分点,到五个百分点,中间整整十倍的差异,在电视剧界是非常惊人的。
  奇迹还在继续发生下去。
  第二周,第四集的收视率和第五集的收视率统计结果也出来了,分别是5.2%5.3%,保持非常稳定的上涨趋势;网络票选结果表示,很多人都是从第二集开始被家人、朋友、同事介绍而来,很快这个剧就成了家里的饭前保留节目。
  这样的时段,五个百分点以上的收视率已经是非常伟大的了。就算电视台统计结果可能不尽准确,但是根据往年这个时段的电视剧收视率来看,《丛林逃生》不折不扣创造了一个快速大热的奇迹。
  *** *** ***
  周日晚上的一档娱乐性综艺节目上,娱乐圈老前辈、资深偶像兼歌手郑磊参加了实况播出。正好那天临时主持人是大小双,席间提到和郑磊交好的导演段寒之:“听说段导已经能站起来了也,预定是下个月回国,不知道是不是专门来参加你的新曲发布会的?”
  “不会啦!”郑磊说,“我前天刚刚和段导通过话,他还躺在床上,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卫鸿的新片《丛林逃生》,还是一星期两集哦!好可怜!”
  小双从善如流:“也?就是最近大热的特种兵剧吗?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卫鸿上过我们的节目哦,当初还是段导的大片《死斗》上映的时候?”
  “是呀,时间过得好快!”大双一拍脑袋,“昨晚制作还在向我推荐《丛林逃生》,我看到海报上卫鸿整个脸都涂着油彩和泥土哎!我当时还说你看卫鸿上我们节目的时候还是个衣冠楚楚的忠犬,转眼间变泥猴子了!”
  “虽然是泥猴子但是真的很燃很好看,我也每周三每周五锁定频道定时观看哦!”郑磊不失时机的接过话题,面向镜头动作夸张的一握拳:“想近距离享受男人的热血吗?想无限制领教特种兵的神秘之处吗?想看惊险刺激悬念无穷的丛林大片吗?一切尽在《丛林逃生》——带你亲眼目睹最酷的忠犬!耶!”
  “耶你个头啊耶!”电视机前,卫鸿愤怒的摔了杯子,“老子头上已经挂了忠犬的牌子吗!已经被官方盖戳鉴定了吗?太过分了啊喂!”
  郑磊下节目以后擦了把汗,真心实意的对大小双抱了抱拳:“多谢多谢。”
  “没关系啦。”大双说。
  “制作昨天真的向我们推荐丛林逃生了啦。”小双说。
  郑磊汗笑:“其实我也是受人之托……段导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是多年朋友。他轻飘飘一句丛林逃生拍的不错啊怎么没人看呢,我当时汗就下来了啊。最近我准备新曲,也没什么通告,干脆就近在你们这宣传宣传。”
  大双爽快的挥挥手:“好说好说,记得帮我们向段寒之要个香吻。”
  小双“哎呀”一声:“对了,关大公子的助理Hellen小姐说,关烽叫她去向卫鸿要一个签名,说指定了要‘丛林逃生,卫副队’七个字也。你见到卫鸿记得提醒他一下。”
  “是要印刷签名制品?商业用途?”
  “不是啦!”大小双同时用鄙视的眼神扫过郑磊,“关大公子爱看偶像剧,他私人收藏的啦!”
  郑磊身为一个资深的偶像歌手,也是颇有一帮粉丝撑场面的。那段综艺节目中的对话很快上了报纸,很快在他的粉丝群中传开,也很快在网络上激起了反响。
  与此同时,圈子里很多前辈级、重量级的偶像都不约而同一般,在各种场合表达了他们对郑磊的赞同。这些人都不经常说话,但是说话都非常管用,就算只是无心一句什么,都有可能被记者和媒体引申为各种不同的意思;何况当他们提起丛林逃生这部片子的时候,都未必是真正无心。
  容卿卿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她知道有人在幕后卖人情。
  但是她知道,这个幕后的人一定不是把面子卖给她,或是卖给容家。他们世代商业家庭,虽然钱多,但是圈子里的人情世故上总是落人一等。能同时拜托这么多自身前辈偶像出面说话的,必须也是圈子里非常有分量的、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可能是超级大腕制作人,可能是顶级的国际导演,也可能是非常辉煌、足以载入史册的天王级艺人。
  跟他们这个剧组沾的上关系的,有可能会帮他们说话的,其实只有一个人——远在美国养伤的段寒之。
  段寒之受伤,第一个赶去美国的是卫鸿,不眠不休在边上照顾伺候的是卫鸿,他一睁眼醒来看到的还是卫鸿。
  卫鸿对他的忠心,别说有情人关系那一层在里边,就算是普通导演和艺人的关系,也做得够可以的了。这种艺人导演真的愿意捧,尤其是像段寒之这种地位的导演——娱乐圈里帅哥美女这么多,捧谁不是捧?与其捧一个跟制作人上过床的,不如捧一个真心实意把自己伺候舒坦了的呢。
  容卿卿看了看面前的电脑,然后又看看卫鸿,目光万般复杂:“小卫子啊。”
  “啥?”
  “这两天……段导给你打电话没有?”
  “没有啊,他从来不给我打。”卫鸿失落了一秒钟,然后高高的敲起尾巴:“但是我每次给他打电话,他总是会接!”
  ……只要接就能让你满足了吗?其实你是一只被白菜叶子喂养长大的大型犬吧?!
  “段导他……”容卿卿再次瞟了电脑屏幕一眼,然后痛苦的扭过脸去,“他真的没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卫鸿纯洁的眨巴着眼睛:“……没有啊。昨天他很正常的跟我说‘医院再给我煎不熟的牛排我就去炸了他们食堂’,前天他很正常的对我说‘我好想现在就站在你面前然后揍到你臭头啊’,大前天他也很正常的对我说‘好无聊啊快点让我打两下出气吧’!”
  “……你不觉得段导这两天暴力倾向有点严重吗?”
  “没有啊,”卫鸿快乐的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可爱滴呀?!”
  “……”容卿卿痛苦的捂住脸,同时拼命揪着她那花费了无数金钱去保养和造型的额发。
  卫鸿关心的凑上前,结果一眼瞥到容卿卿粉红色的小电脑:“容导你没事吧……哎?‘双队互攻’?‘全队NP慎入’?‘卫队高H’?‘忠犬是女王的不是队长的拆CP自重’?……这都说得是什么?”
  容卿卿飞快的把电脑一合:“没什么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
  “你就是看错了。”
  “我真的没有……”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告诉你家女王你不乖。”
  “……”
  “其实那不是在讨论我们,”容卿卿语重心长的说,“那是论坛上大家集中学习团队精神、领会马哲主义的帖子。双队互攻的意思是在一个团队中,两个队长关系不好老是互相人身攻击;全队NP的意思晚上改善伙食,所有队员一律吃牛排;忠犬是女王的……意思就是忠犬是女王的,字面意思嘛,这年头养狗的单身女性比较多。”
  “……那卫队高H呢?”
  “就是你跟队长XXO……就是你跟队长都很HIGH的意思。”
  “很HIGH?”卫鸿莫名其妙,“什么很HIGH?”
  “……就是高高兴兴大团圆的意思啦。”
  “为什么我要跟队长高高兴兴大团圆?”
  “……”
  “为什么啊?”
  “……”
  “容导你怎么了?为什么你这样盯着我?到底为什么叫我跟队长高高兴兴大团圆?……容导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害怕的呀啊啊啊啊啊啊……!”
  容卿卿慢慢放下手中的高跟鞋,十二厘米尖锥鞋跟在灯光下反射着雪亮的寒光。
  卫鸿捂着脸抱头鼠窜,他觉得容导实在是太扭曲了,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连个普通的、小小的问题都不能问,还要用十二厘米的高跟鞋砸他的脸。他决定保留这些问题去问段寒之,今天的例行电话还没有打嘛,最最可爱最最和蔼的段寒之一定会很高兴回答他的问题的。
  果然世界上只有段导是最好的。卫鸿充满信心的握拳。
  *** *** ***
  电视剧开播第七集的时候,被电视台移到了晚间档,并且紧挨着最热的偶像剧,在八点半到九点半的黄金时间播出。
  很多观众仿佛在刹那间发现这帮脏兮兮的特种兵有多么激萌,多么可爱。看,虽然他们脸上都涂着油彩,全身上下衣衫褴褛,但是他们都强壮精健,一个个行动利落迅捷,那是真正的男人的帅气啊!看,虽然他们都不是什么一线演员、英俊小生,但是那赤祼的身体上斑驳的旧伤,兄弟生死之间豪壮的情谊,还有他们面对绝境时沉默坚定的脸,比哭哭啼啼你情我爱的偶像剧要燃得多了啊!
  《丛林逃生》很快的超越了同期偶像剧收视率排行榜,人气聚集之迅速,引发争论之火爆,让很多圈内制片人都大跌眼镜。
  仿佛这只是刹那间的事,观众的目光从帅哥美女不变的搭档上转移到了一群脏兮兮的特种兵中间;明明一个女人都没有的片子,拍摄粗糙,演技一般,画面没有半点唯美气息,集中了所有扑街的要素,却出乎意料的揪住了所有观众的心。
  甚至连片头曲片尾曲都让人大跌眼镜的热卖,一个星期前到处听到的都是女歌手娇滴滴的“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爱我”,仅仅一夜之间,《无所畏惧》就响彻了大街小巷。
  你有时会有一种感觉,某歌手的流行歌曲在当年走红一时,但是真正留在你记忆里的,却是毕业散伙饭那天一帮兄弟带醉合唱的片段。虽然唱得没有歌手好听,调子也走得七歪八扭,但是那声音非常质朴,没有任何录音棚的加工,没有任何电子调声的美化,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真实,深刻的印在了你的脑海里,让你十几年、几十年都忘不掉。
  这是一种声音的魅力。当你能从声音中听出浓厚的、狂热的、真实的情感时,旋律和调子反而成了你不会去注意的东西。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原始而丰富的、富含感情的人类声音上了。
  从第一集到第十集,短短五个星期的时间,《丛林逃生》这部剧完成了从冷门到爆红的全部过程。
  所有人都很激动,一些参与演出的三线艺人,一朝之间全数走红,更是激动得难以自已。
  卫鸿倒是非常淡定,该吃吃该喝喝,很少出门去高调应酬——因为每天晚上六点钟要准时给段寒之打例行电话。
  结果就有当时一起拍戏的哥们称赞他:“看看人家卫鸿!到底是个腕儿,看人家多淡定!这才是真正的明星风范呢!”
  卫鸿高深莫测的点点头。
  于是大家纷纷表扬他:“卫哥真是低调。”“哥们佩服!真心佩服!”“很好很强大,大家都要向卫哥学习!”
  俨然人模狗样的卫哥转过身,立刻钻到角落里去拨通了自家饲主的电话:“喂,寒、寒之吗?今天有人在外边请吃饭所以电话打晚了……什么?不好好看家,擅自出去乱搞?哎呀没有乱搞,真的没有乱搞!……什么?眼睁睁看着你在医院百般无聊,自己却没有人性的跑出去哈皮?……我,我这就回去还不行吗?我这就回家去!……立刻!现在!Right Now!”
  卫鸿低调严肃的走到原位:“对不起啊哥们今天不能跟大家出去K歌哈皮了,自罚三杯,大家好好玩啊。”
  “卫哥你真是太低调了!”“哥们实在是太佩服你了!”“得意而不忘形,这才是真正的明星风范啊!卫哥我看好你!”……
  卫哥于是低调严肃的拿着手机,夹着尾巴,人模狗样的再一次早退了。
  卫哥的形象是很淡定的。卫哥是从来不出去跟兄弟们胡闹的。卫哥你实在是太严谨了。
  卫哥苦行僧的形象一直保持到了月底。
  因为在月底,他的肉骨头饲主终于能下地自由走动了。伟大而和蔼的段寒之导演从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征战归来,在群众热烈的期待中,踏上了回归祖国的行程。


47) 过渡段

  段寒之从VIP专用通道里走出来,身前一位笑容甜美的空中小姐引路,身后跟着司机拎着包,两个保镖推着行李车,几个随从拿着遮阳伞、手机、空中旅行读物、证件护照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威武异常。
  段寒之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露出的鼻梁挺直到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光。在下飞机前为了应付媒体和镁光灯,助理特地在他脸上画了个妆,扑了点粉,否则灯光效果一出来,第二天娱乐版头条的照片就是一具活生生在走路的僵尸。
  “出来了!出来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叫道。
  就像一滴火星溅入了沸腾的油锅,轰的一下点燃了熊熊大火。已经在机场大门口等候了好几个小时的记者们不要命的冲了上去,镁光灯咔嚓咔嚓此起彼伏的声音就像无数只绕着打转的蜜蜂,淹没了一切声音。
  段寒之苍白精致的小半张脸就像冰雕一样,面无表情。机场工作人员神经绷紧到了最高点,赶紧冲上去分开人群,段寒之的两个保镖立刻护送着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开一条路。
  “请问段导如何应对美国有关当局对您酒后驾驶的起诉?”
  “请问段导对这次事件有什么感想?”
  “请问段导伤势现在怎样?有什么后遗症吗?以后的工作计划是否会受影响?”
  “请问段导今年预计开拍的XX大片还有希望如期开镜吗?”
  ……
  段寒之墨镜下的脸找不出半点表情,机场人员一边拼命挡在蜂拥而上的记者面前,一边大声叫着:“让一让啊让一让,维持机场正常秩序,维持机场正常秩序!人人有责啊人人有责!”
  “开什么玩笑,都等了好几个小时了!”
  “什么时候举行新闻发布会?”
  “拍照,快点拍照!各个角度都要拍到!”
  一个记者用力挤出恐怖的人群,高举着手把话筒抵到段寒之嘴边上,几乎在经过的刹那间戳到了段寒之的脸:“请问段导!在您住院这段时间,有关于艺人卫鸿和您的传闻在国内媒体上报道得沸沸扬扬,请问您是证实呢还是予以否认?您怎么看到这件事情?”
  在记者们发问的过程中,段寒之一直脚步不停的往前走,所以虽然这个记者问得很快,但是当他问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段寒之已经快要走到前边去了。
  突然段寒之停了一下,身后的随从等也随之一停。
  记者们顿时激动了。
  段寒之慢慢回过头,摘下墨镜,仔细的看了那个发问的记者一眼:“《南都娱乐》?”
  随着他的目光,记者条件反射性的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名牌。
  “果然是只知道追逐于这种无聊爆料的小报刊。”段寒之轻飘飘的瞥了那个记者一眼,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记者气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我的问题也是很多同行想问的,有关于这件绯闻……”
  段寒之打断了他:“是又怎么样?”
  场面僵化了一刹那,段寒之戴上墨镜,潇洒的转身离开了。
  *** *** ***
  候机大厅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陆虎,卫鸿紧张兮兮的对着车头镜左照右照,确定抹了发蜡的短发根根竖起十分型男、黑西装修身夹克和牛仔裤的搭配非常潮流、口气清新无污染无公害之后,他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摆出一个看上去随意散漫、实际上大有玄机的POSE
  这个POSE非常的不简单——经过在穿衣镜前长达半个小时的调整和练习之后,卫鸿终于决定了这个POSE能最好的体现他的风度、气质、修养以及身为强攻的王八之气。
  卫鸿充满信心的咳嗽了一声,望向机场大门。
  人流被艰难的分隔开来,以段寒之为首的一行人被机场工作人员紧急放出出口,其他人则被安全线挡在了里边。
  段寒之向周围扫了一眼,卫鸿充满热情的举起手,向他大力的挥舞。
  段寒之停住脚步,随即面无表情的向他走来。
  卫鸿身为一个型男和强攻的心在颤抖。段寒之每走近一步,就像是踩在了他的敏感又脆弱的心尖尖儿上,每一步都让他内心在咆哮,在战栗,在流泪。
  型男的伪装被击破了。帅哥的POSE被扭曲了。
  毛茸茸的大尾巴从身后高高翘起来,迫不及待的欢乐挥舞着。
  卫鸿所有的伪装在X光下无所遁形,在名为段寒之的照妖镜面前,卫鸿迅速的脱离人形,暴露出了他身为一只大型犬的原型。
  大型犬汪了一声,欢快的飞扑过去,在饲主身前身后拼命摇尾巴打转,一边玩儿命的嗅一边企图往饲主身上搭爪,活脱脱一只饿了三天之后猛然见到肉骨头的大狗。
  饲主轻描淡写的命令:“立正。”
  卫鸿立刻啪的站定,目视前方,脊背笔挺。
  饲主点点头:“伺候爷上车。”
  卫鸿立刻弯腰赔笑,毕恭毕敬的接过行李、电脑、背包、零碎、证件乱七八糟小东小西,往车里一一安顿好摆放好,然后退出车门,殷勤流口水:“有请段导上车。”
  段寒之望天翻白眼:“脚疼,抬不起来。”
  卫鸿一把打横抱起段寒之,结结实实的满把公主抱,直接塞进副驾驶席上,然后俯身过去系安全带。
  段寒之傻了:“你干什么?大白天马路上的你干什么?”
  卫鸿一边拼命摇尾巴,一边用讨赏的目光眼巴巴的盯着段寒之:“嗷呜~~
  段寒之一掌拍开他的头,卫鸿立刻眼冒金星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嗷你娘啊!大白天的发情期到了吗?要吃食吗?还不快来开车,老子我的驾照被吊销了已经!”
  卫鸿委屈的揉揉脑袋:“寒之你都不想我……”
  “想你妹啊,十二个小时的飞机,老子现在脾气很不好,你给我注意着点儿!”段寒之哼哼着,把两条长腿往车头上一放,舒舒服服的陷进车椅里,“还不快来开车送爷去舒服舒服?”


48) 小鸿鸿

  段寒之所谓舒服舒服,一般来说不是在长途旅行后回家,而是让人把行李送回去,他自己一个人晃去相熟的水疗会所,躺个几个小时再回去。
  他们那帮圈内人平时娱乐活动的地点,基本上就那几个高消费地区,几家保密制度非常完善的奢侈场所,比如说菜馆啊,水疗所啊,俱乐部啊,夜店啊……都是他们那帮人能放心去的地方。
  在那种地方工作的人都非常精明,都差不多知道每个常客都有些什么特殊爱好,要做什么准备。哪些主儿在圈内有恩怨,要避免他们在同一天大驾光临;哪些主儿忌讳什么讨厌什么,要尽量说好听的话顺耳的话,不能无心之间就触了客人的逆鳞。
  基本上他们连客人会在哪一天光临都有本儿清账。这边从报纸上看到段寒之回国,那边他们就能估摸出段寒之会直接来水疗所里泡上几小时,所以一大早上就准备出了个单独的套间,段寒之以前喜欢用的装饰布置全部都精心安排好,一色纯白真皮沙发组柜、白纱落地窗帘、白色大理石打蜡地板,搭配淡绿色调的全套水晶装饰挂件,从摆放在台角的古色古香的陶瓷罐到窗台前插着栀子花的白瓷瓶,无一不在细节上下足了功夫。
  如果段寒之不来,那么这个套间自然会用来迎接别的客人;如果段寒之来了,一定会对这家水疗所的贴心服务满意不已。
  不过,这家水疗会所的老板绝对没想到,以往都是一个人独自前来再独自离去的段寒之,这次竟然会史无前例的带了个同伴。
  说同伴也不像,因为那个跟着他一起来的男人始终在尽职尽责的帮他开单、那房间钥匙、准备衣物毛巾等用具,就像个随从或助理一般;但是说助理又有那么一点微妙的不对,因为那个男人让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毕竟《丛林逃生》正各大电视轮番热播,卫鸿的脸现在家喻户晓。
  段寒之背着手,看着大堂里雪缎屏风上的岁寒三友图。卫鸿办好了所有手续,刷好了卡,把装着洗漱用品、保养用品、卡夹和钥匙的密封袋交给负责段寒之那个套间的领班,一边仔仔细细的嘱咐人家:“段导刚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没有吃好没有休息好,你们去东街粥店里点一碗玉米蟹黄粥来,记得让段导喝下去……还有别让他泡太长时间,小心血气上不来,昏倒在浴室里。”
  服务员用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发生此类愚蠢的事故之后,卫鸿非常忧虑的拉着段寒之的手:“车还停在外边,油不多了,我去加个油。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别我还没回来你就先走了啊,你可千万不能在国内开车啊……”
  段寒之轻描淡写的抽回手:“卫鸿。”
  “是!”
  “你干脆别当演员了吧。”段寒之头也不回的向他的套房走去,“我以前乡下老家有个保姆,六十多岁的大妈,跟你挺像的,我觉得你不当保姆特别屈才,真的。”
  卫鸿灰溜溜的出去开车加油。
  任何一个第一次来到这家水疗会所的人,在没有GPS的帮助下,都十有八九会迷路。周围全是一模一样的小路,要经过七歪八扭好几道弯才能开到大路上,而且除非你对附近的街道非常熟悉,否则你很容易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
  然而就是这个地方,非常靠近天然温泉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道,山清水秀、远离都市的烟尘喧嚣,所以不少有钱主儿喜欢来这里泡上几小时。
  卫鸿心不在焉的开车穿过仅容两辆车并排行驶的街道,突然前边岔路上猛地蹿出一道黑影,紧接着犬吠声汪汪响起。卫鸿一惊,猛踩刹车,刹那间只听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紧接着一只狗在他车头前横着飞了过去。
  糟糕!撞到人家狗了!
  卫鸿紧急下车,周围有几只流浪狗汪汪吠叫了几声,一股脑儿的跑了。
  他上前去一看,被他撞飞的是一只大黑狗,块头还相当不小,全身都是流浪狗之间争食打架留下的伤疤,有几道撕咬的痕迹还相当新鲜,汩汩的冒着血。给路虎这么一撞那狗都不能动了,就躺在地上微微的发抖,嘴里发出轻微的、痛苦的呜咽声。
  但是就算这么痛苦了,那狗嘴里还死死的叼着一块老骨头,怎么都不愿意松口。看来它肚子上这几道打架的撕咬伤痕,就是因为要保住这块老骨头而留下的。
  这很明显是流浪狗,身上相当脏,腿上还有皮癣和脱毛。卫鸿绝对不是那种能漠然视之开车离去的人,他试图把狗抱起来,但是只要一靠近,大黑狗就拼命叼住那块脏兮兮的骨头,一边发出那种强撑着的、色厉内荏的呜呜声。
  “拜托,我不是想抢你的食啊好不好!”卫鸿一边冒汗一边手足无措的想要抱起那只狗,但是横抱吧生怕磕到它受伤的内脏,竖抱吧怕被狗咬,无奈之下他脱了自己的外套,做成一个简易的担架,小心翼翼的把狗平放在衣服中,然后一手拎着领子一手拎着衣角,就这样以一个担架床的样子把狗抬进了车里。
  卫鸿查了一下GPS,离这里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市区,离这里有七八公里,开车快的话几分钟就到。
  大黑狗又呜咽了几声,嘴里冒出血来,浸透了那块它始终叼着不松口的脏骨头。
  卫鸿生怕这狗就这么被自己撞死了,连忙猛踩油门往市区飞驰。结果过路口的时候他一不小心越了线,只听照相机咔嚓一响,他干脆狠狠心一咬牙,就这么直接闯红灯开过去了。
  七八公里的路,加红灯加堵车,卫鸿风驰电掣了五分钟,稳稳当当停在宠物医院门前。想当然尔罚款账单会直接寄到段寒之家里去,至于段寒之会怎样竭尽全力的嘲笑他、玩弄他、幸灾乐祸他,卫鸿都不敢去想了。
  “快点快点!有人在没有?这狗要不行了!”卫鸿一边按车喇叭一边狂叫。
  前台护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从大门里跑出来:“怎么啦怎么啦?谁家的狗要不行啦?”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狗,不过快送它去ICU吧我看着再迟一点就有危险了!”卫鸿跳下车,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把大黑狗从车上弄下来,提着担架就往诊所里跑:“快点啊喂,老子不想造什么杀孽啊,赶紧动手术吧!万一这位狗兄弟的肝脏啊肠子啊被我撞断了可怎么办喂!”
  小护士愣愣的站在那里。
  卫鸿着急了:“您在那干嘛呢?赶紧的叫医生来救狗啊。”
  小护士还是愣着。
  “别这么看我我付钱的!绝对不会赖账的!医院的帐我最不欠了我一直都付钱很积极的!快点儿啊您那!”
  小护士终于反应过来,满脸红晕的幸福了:“——卫鸿!”
  卫鸿石化了。
  小护士扭脸泪奔状跑回诊所:“姐妹们我看见卫鸿了!卫鸿来我们诊所治病!快出来围观啊姐妹们!”
  ……不是我治病……卫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小护士猛地一回头,昂首挺胸的盯着卫鸿,跺脚握拳、目光炯炯:“放心吧,狗交给我们!不管是顺产催产还是破腹产,哪怕给狗变性都完全没问题!——姐妹们要签名的赶紧出来啦~~~~~~
  *** *** ***
  “于是,你就因为给一条狗陪床,而让我在水疗所里足足泡了五个小时。”段寒之说。
  小小的宠物诊所看护室里,床上躺着一只有气无力的黑色杂毛大型犬,前爪边上放着它那根拼命保护、钟爱不已的脏骨头。护士曾经想过把这根骨头扔出去,但是只要任何人一旦靠近它,大黑狗就会立刻不顾伤势,竭力爬起来凶狠的龇牙。
  卫鸿仿佛犯了错的小媳妇儿一样,扭扭捏捏的对段寒之摇尾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哦不,爱护动物人人有责,关爱生命是我身为一个好男人的具体表现!”
  段寒之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着那条大黑狗。
  大黑狗抬起狗脸,用狗眼回望着段寒之。
  一人一狗无声的对峙着,场面诡异到卫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狠狠抖落身上窜起的鸡皮疙瘩。
  半晌段寒之不动声色的一笑,别开目光:“——这狗好脏。”
  大黑狗嗷呜一声,猛地把狗脸埋到它那块骨头边上,再不愿意抬起来了。
  卫鸿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他奇迹般的觉得自己刹那间和这条狗心意相通——当段寒之每天晚上语气温柔的对他说亲爱的从我身上滚下去你太重了你应该减肥了不然就用刀子把你的六块腹肌割下来炒了吧的时候,卫鸿敢肯定,自己的心情应该眼前这条狗此时的心情没什么差别。
  段寒之温柔的抚摸着大黑狗的毛:“看这孩子,它低头的样子真让我联想到你。我看咱们以后就叫它小鸿鸿好了,多适合它呀,你说呢卫鸿?”
  “……”大黑狗说。
  “……”卫鸿说。
  “就这么定了。”段寒之高兴地鼓掌。
  段寒之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懒洋洋的一看号码:“哎,关烽?”
  关烽绝对是没事不乱打电话的人——他恨一切辐射,一切有可能造成他面部皮肤损害的辐射他都恨不得将之从地球上驱逐到那美克星。可惜手机这玩意儿很难从地球上灭绝,在发明新的通讯工具之前,关烽也许只能自己一个人去那美克星生活了。
  “喂?”段寒之说,“你没事吧关烽?你把手机贴在耳朵边上吗?辐射正在毫无阻挡的近距离照耀你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是吗?”
  “……你为什么不在撞车后失忆或人格巨变呢,不论怎样你都会比现在要好得多,为什么你这根舌头没有跟着你的肝脏和肠子一起在车上被撞击得七零八落,然后永远离开你的身体?”关烽忧虑的叹了口气,然后在段寒之用毒液喷回来之前,果断的转变了话题:“段寒之,还记得我们的协议吗?我提供你治病的一切条件,你出任我明华娱乐的艺术总监?”
  所谓明华娱乐,是关烽专门为关婕准备的一个新公司,并不归在关家名下,而是归关烽自己打理,连关锐他们都不能插手公司的事宜。
  严格的来说,这个娱乐公司的最高领导层只有两个人——负责资金提供的关烽,和负责事务运作的段寒之。不要觉得这个阵容十分华丽,这座公司的员工数量其实等于零——关烽打算下星期再去贴招聘启示。
  “你打算让我再身兼财务、广告、策划、人事、后勤几个部门的总监职务吗?”段寒之惊奇的摇摇头,“关烽,就算你付我十倍工资也不行的,你就不要再梦想了。”
  “你才不要再梦想了。”关烽轻蔑的反驳,“我只是想告诉你公司现在面临着一项巨大的麻烦,我希望身为艺术总监兼全职跑腿的你能够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亲爱的,请拿出你身为一个领导的王八之气来。”
  “……麻烦?什么麻烦?你把美国总统的女儿给上了?”
  “亲爱的你说什么呢,美国总统有女儿吗?……好吧就算有,看上去比较吃亏的也是我吧。”关烽相当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听上去有种莫名的闷骚,“我在关家等你,来的时候记得把卫鸿也捎来。”
  “为什么?”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我需要利用卫鸿的色相。”关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任何语气上的异样,从脸皮到声音都已经武装到非常惊人的厚度了,“请你提醒一下卫鸿同学,来的时候把脸洗干净,最好把自己打扮得卡哇伊一点。”
  “……”段寒之默默的挂了电话。
  “你们在讨论什么?”卫鸿随口问。
  “……狗肉烹调十八大法。”段寒之说。
  卫鸿不由自主的膝盖一软,脚底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49) 卡哇伊~

  “……你确定我穿成这样没问题吗?”餐厅门前,卫鸿默默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粉红色小T-恤、小狗图案牛仔裤、嫩黄色系三叶草慢跑鞋,然后抬起头,从餐厅大门的玻璃反射上看到了自己头顶那雪白粉嫩的兔子耳朵。
  “没问题的。”段寒之说,“关大公子也这么穿过,据说是在法国万圣节校园舞会上。”
  “……”
  “而且人家还穿了个有青蛙图案的草绿色马甲背心呢。”
  卫鸿痛苦的闭上眼睛,然后在段寒之转身去开门的刹那间,飞快伸手扯下了兔子耳朵并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关烽坐在餐厅VIP区浅荷色的真丝垂幕之后,削瘦的身体裹在一件阿玛尼黑色修身束腰风衣里,深深陷进同色调的真皮沙发中,冰白的脸色越发显得有点像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吸血贵族。
  “……我说的卡哇伊不是这个意思。”沉默半晌之后,关烽对卫鸿的穿着勉强发表了这个看法。
  卫鸿立刻控诉:“我都说了不要,但是他非淫笑着强逼我穿,一边穿还一边念叨:情趣啊这揍是情趣啊,铁血特种兵和金刚芭比娇娃的强烈对比啊,粉红的色调是多么满足我充满了高贵情趣的内心啊!”
  “你应该用拳头放倒他的,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卫鸿!”
  “……真正的男人是不打老婆的。”
  “就算你不打他你也不算真正的男人,”关烽沉痛的道,“只能算是真正的忠犬。”
  卫鸿眨巴着眼睛,然后对段寒之委屈的摇了摇尾巴。段寒之立刻安抚的顺了顺卫鸿的毛:“乖,下次关烽再说你是忠犬,你就上去给他一爪子。”
  卫鸿呆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的小碎步退到墙角去:“……我还是离你们俩都远一点吧……”
  段寒之立刻用“看吧人家都要离你远一点了”的目光嫌弃的望向关烽,关烽用加倍的“人家要离远一点的人明明是你”的目光还回去。互相鄙视的因子在空中流淌着,卫鸿忍不住伸爪捂住眼睛——只要他一睁眼,就会看见那个穿着黑色阿玛尼长款风衣的关大公子和那个穿着GUCCI雪白修身版西装的段大导演身后冉冉升起一个字,光芒耀眼普渡众生——“贱”。
  他们温柔而亲切的对彼此露出微笑,雪白的牙齿锋利而迷人,那浑然天成的高贵冷艳的气质,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找出苍蝇拍,然后一人一拍把他们都送回到那美克星去。
  Hellen从外堂掀帘而入,咳了一声,递上一本文件:“老板,您叫我带来的剧本。”
  关烽优雅无匹的对段寒之扬了扬下巴:“给段导过目。”
  Hellen赶紧把那本文件双手高举呈递到段寒之面前。
  “——这是什么?你写的剧本?”
  “我干吗要浪费时间干那种事,编剧拿着我的薪水是白吃饭的?”
  “我看你是写不出吧……”段寒之饶有兴味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赶在关烽组织语言进行反击之前,抢先开了口:“这叫什么剧本,奇幻大片?异度空间?东方加西方混合背景的哥特式小说?王朝演化分裂史?”他哗啦哗啦的把剧本一翻,“这个厚度可以跟Final Destination一二三四加起来相媲美了,你打算一口气拍个奇幻系列片么,关大公子?”
  “不。”关烽淡淡的道:“当然不。”
  段寒之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国内奇幻影片市场非常有限,而且投资要求非常高,演员底子也不行。你得慎重啊。”
  “我已经很慎重了——原本我打算拍七步曲的。”关烽遗憾的摊开手,“在编剧团持续了三天三夜的痛哭哀求之下,我勉为其难的决定拍四部就收手。”
  “……”段寒之挑起了一边眉毛。
  “不过,不是四部不同的故事,那太没劲了。”关烽随意的一挥手,不论是话音语调还是那轻描淡写的态度,都给人一种他正在谈论今晚是吃黑椒牛排还是吃清蒸羊肉一样的错觉,“——我决定把整部影片分为四卷,每卷平均两个半小时,就像电视连续剧一样巡回放映。这部长达十个小时的影片主要讲述了奇幻大陆上四个国家的兴旺史,中间穿插主人公的打怪升级过程,主要时间跨度大概在五十年左右——我决定要讲述一个完整的、史诗一样的故事,并且,这部影片可不是面向中国大陆市场,而是面向全世界的。”
  “……”段寒之站起身:“卫鸿我们走吧,关总这两天有点发烧,让Hellen回去给他冲杯药就好了。”
  卫鸿乖乖起身,关烽倨傲的命令:“你们俩都给我坐下。”
  “不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据说精神病是会传染的,关总你已经不是十五岁的高中男生了你就乖乖回家吃药去吧。”段寒之诚恳的握住Hellen的手,“美人儿,记得回家叮嘱关总吃药,没事别随便把他放出来,万一祸害了社会可怎么办呢,真是的。”
  “坐下。”关烽顿了顿,“或者你走也可以,把卫鸿留下来。”
  段寒之以罕见的紧张挡在自家宠物面前:“为什么?”
  “因为男一号是我给卫鸿量身打造的角色。”关烽稳稳的道,“男一号是个兽族战士,原型是只小牛犊那样巨大的黑狗——扮相非常的卡哇伊。卫鸿你今天的穿着还需要再卡哇伊一点。”
  “……”卫鸿站起身说:“我们走吧段导。关总你记得吃药。”
  *** *** ***
  十分钟后,关烽看着被结结实实五花大绑、就像个肉粽子一样被扔在沙发上的卫鸿,满意的对Hellen点了点头:“干得好。”
  卫鸿挣扎着:“姐姐您师从何处?武当?少林?峨眉山吧?您知道神行太保武术学校吗?您上学的时候一定是当地黑社会大姐大对吧?”
  “实在是不好意思咩,老板之命不可违咩~~~Hellen娇弱无力的拍了拍芊芊玉指,“其实我师父乃当今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是也,闭关十年,艺业不精,让大家看笑话了,惭愧惭愧。”
  “……”段寒之道:“好说好说。”
  然后段大导正襟危坐,屏声静气,面目表情严肃认真,目光虔诚渴望的看向关烽:“刚才是卫鸿不对。”
  关烽心满意足的:“嗯。”
  “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嗯。”
  “黑狗就黑狗,卫鸿最擅长演犬类角色了,完全是他本色演出啊是吧?卫鸿?”
  卫鸿用悲痛的呜咽:“嗷呜……”
  “我保证他会好好出演这个男一号,绝对不辜负党和人民对他的殷切希望!”
  关烽轻轻的鼓掌,看上去非常满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如果缺少你和你家宠物的竭力支持,我将没有办法面对接踵而来的严酷挑战。事实上,在你们今天还没有赶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整整抽掉了半包烟——我通常不到压力最大的时候是不抽烟的。为了给这部长达十小时的大制作影片提供一笔接近天文数字的投资,我今天早上差点把钢笔活生生插进银行行长的太阳穴里。”
  “……你竟然拿不出一部电影的投资吗?”段寒之震愕了。
  “你知道这部片子涉及多少大规模毁损的道具宫殿,必须要多大的布景,还有多少后期制作吗?”
  “就算这样我也不相信投资总额会超过六个亿。”
  “你估价得非常准确,但是我提醒你一点。”关烽顿了顿,用非常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部影片的主要投资商是明华娱乐有限公司,而这个公司的成员,到目前为止也只有我跟你两个人而已。”
  “……”卫鸿站起身来:“Hellen,把你手上的那支钢笔插进我的太阳穴里吧。”
  在清除了室内所有笔类用品之后,关烽重新坐回他的沙发上。如果他刚才看上去像一个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吸血贵族一样的话,现在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吸饱了血的蝙蝠。
  这只蝙蝠一边喝着北美纯手工研磨的黑咖啡,一边用它黑色的翅膀在段寒之面前用力的扇动着:“想想看在一个缺少激情和幻想的国家里,我们将带来怎样的惊奇与激动。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一件事,哪怕外行的领导用无处不在的‘人际关系’和‘官场厚黑学’统治了整个科幻甚至奇幻产业,哪怕我们伟大的官僚主义摧毁了年轻人对于幻想的最后一点希望,真正带着信念和爱的人们也仍然能从自动自发的寻找他们对于天空和异世界的向往。你不这么觉得吗?我们需要真正的奇幻片,国产的,大制作的,不计成本的,足以成为五十年内国产奇幻电影里程碑的巨作,不然我们的电影发展史将留下巨大的遗憾。你不觉得激动吗段寒之导演?”
  “是啊,”段寒之说,“一想到投资总额,我的心脏就像吞了一整瓶敌敌畏那样激动的跳跃不已。”
  “……你的心脏只会停跳的,白痴。”
  “我现在已经停跳了,”段寒之平静的反驳,“你应该懂得的关烽。国产奇幻影片从概念上就没法跟国外相比,更别提少得可怜的票房市场。前两年我有个同行导演怀抱着对奇幻影片赤诚的爱,放弃了一部前景看好的言情片而转去投资了一部奇幻灾难片,结果在审核的时候因为涉及反动——影片中描写国内某地因为瘟疫而造成大量伤亡,上级领导于是下令放弃救援封城锁地的镜头——而被广电总局拦腰斩断。当这位导演忍痛把影片删节整整半小时,并加上了大量描写领导身先士卒抢救伤员、决策果断英明神武的描写之后,他终于勉强通过了审核并取得了放映权;然而最后在上映的时候,这部影片完全变成了歌颂某地领导、强调形式一片大好的政治宣传片。最后他只收回了投资百分之五十不到的票房。当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手中正在计划的一部科幻片,因为我不想让影片中出现外星人跟领导亲切握手的镜头——那是在亵渎我身为一个导演的尊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非常不以为然:“关烽你要想清楚,国产奇幻片本身票房就相当悲惨,何况只要被人发现你有一点赚钱的可能,就立刻会有无数吸血的蚂蟥扑上来抽干你最后一点骨髓。我以前相当喜欢的一本幻想类杂志已经被有关领导和有关部门搞到绝路上去了,他们不把电影当作艺术来看,他们只看到了钱。”
  关烽久久的没有说话,阴影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很久之后才听到他缓缓的道:“我可能不会在国内公放。”
  “那你上哪首映?”
  “……北美。”关烽说,“所以我……打算接受北美一家投资商的注资。”
  段寒之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一点也不想和你一起承担那笔注定收不回来的六亿元投资。”
  关烽的脸奇异的扭曲了一下:“对方是美国纽约一家非常有名、资金雄厚的电影投资商。”
  “很好,我相信美金的价值,一如我热爱人民币。”
  “……但是,”关烽说,“对方注资并提供优先宣传的附加条件之一,是建议——不,是强逼我放弃我的演员,优先选择他们的男一号。”
  卫鸿一下子从沙发上爬起来:“哦?鬼佬?”对于这个原型是一头黑色大狗的男一号角色,卫鸿没有丝毫的争夺之心。
  “一半一半吧,混血。”关烽说,“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段寒之和卫鸿都囧囧有神的看着他,关烽脸上混合了很多微妙的情绪,同情、悲悯、愉悦、关切、期待,甚至有些莫名的喜感:“对方的男一号表示……段寒之导演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导演,没有之一。”
  “哦,”段寒之无辜的表示,“喜欢我的人很多,我已经习惯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然一点也没有脸红,可见脸皮已经厚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所以为了表示他对你的喜欢,他请求你顺便演出片中的男配角……”关烽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暂停,语气非常微妙,“这个角色被主角视为最大的敌人,彼此互相争斗却又互相吸引,相爱相杀了一辈子,最后死在了主角手里——他说他希望你能出演这个人物,还说你将带来他演艺生涯的巅峰。”
  “……”室内一片沉寂,段寒之摇了摇头:“这人他已经疯了吧?”


50) 情敌出场

  这是一个背景相当宏大、进程非常复杂曲折的故事。
  在异世界的大陆上,生存着不同种族的人类、动物和植物,天空中飞翔着巨大的翼鸟,地上奔跑着喷发火焰的巨兽,总有那么一些牛逼的人类,在经过特殊的修行之后,能用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摧毁一座城池。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出身弱小的犬族,原型是只脏兮兮的大黑狗。因为机缘巧合他获得了人类的身体,并踏上了修炼变强、保护种族的道路。
  在打怪升级的道路上,大黑狗得到了他忠心耿耿的伙伴——一个好吃、龟毛、性格鸡婆的精灵男,一个对草药非常有研究的暴力女,以及小型黑狗宠物一只,技能是突然长出翅膀变为会飞的犬类。
  当然,作为一个成功的奇幻故事,为了衬托一个伟大男主角的成长,几个必不可少的要素配角是非常重要的。比方说一个慈祥博学、经常可以说出富含哲理的话的老师;几个曾经是主角的对手,后来则被主角的犬格魅力所征服,并心甘情愿成为主角成功道路上垫脚石的反派;再比方说,一个被神格化了的,主角宿命中的对手兼引导人,俗称反派BOSS
  这个BOSS非常重要,一方面他亦正亦邪,经常用冰山般冷漠而俊美的脸面对着镜头,然后居高临下的站在陡峭的山巅之上,用忧郁的眼神俯视着脚下烈火熊熊的世界——似乎那一切的祸都不是他闯的。
  这个角色引导着大黑狗一步一步逐渐变强的道路,成为他的动力和目标,充当着主角升级的范本;在影片的可以塑造下,这个人物被神格化了,完美冷酷、毫无瑕疵,一次次从容的站在天际俯视着苦苦挣扎的主角一行人。
  他是主角命定的对手,最终的BOSS,主角一心想憎恶他、战胜他、打倒他,并为此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然而最终到第四部结束,当主角终于亲手杀死这个对手的时候,看着那个人在暴风雨中颓然倾倒的身影,主角突然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四部影片加起来十个小时,这位可歌可泣的BOSS同学一共只出场了二十分钟左右,其中前三部加起来也不过五分钟的镜头,最后一部出现了十五分钟,其中还穿插大量的回忆。
  但是这些镜头全部都是非常大的制作,画面要求极其精良,大段大段的人物脸部特写,美轮美奂的后期特技,对演员脸部表情的细微控制要求能力非常高。
  段寒之是从来不演戏的。虽然他是个非常成功的导演,热爱本职工作,尊重表演艺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演员抱有一种深深的偏见。
  他尊重甚至热爱几个老一辈表演艺术家,他也致力于发掘和培养新人,但是他始终对新一代演员们戴着厚重的有色眼镜。他曾经多次毫不避讳的在公开场合评价:“那些人都根本没演技,纯粹卖脸。”或者是:“全都是在床上混出来的,你问我谁演得最好?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演色情片的话他们个个都是高手!”
  卫鸿曾经委屈的表示:“寒之,你能不能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也是这几年才混出来的演员呀。”
  段寒之懒洋洋的伸手去揉大狗狗的毛:“你不是从我床上混出来的吗,嗯?”
  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卫鸿仍然觉得自己脆弱的忠犬心受到了伤害:“寒之你不能说得这么直白,至少我,我就从来没演过色情片呀>_<
  段寒之笑了,漂亮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大狗狗的额头:“感情你昨晚在老子床上演的不是色情片,是青少年励志教育片吗?”
  卫鸿嗷呜一声,猛地拼命捂住脸,一边擦掉顺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一边赶紧掩饰自己通红的老脸。
  虽然对卫鸿的态度有点微妙的不同,但是段寒之本质上还是不怎么看得起演员——尤其是新一代年轻演员的。每当有美艳明星讨好恭维他“段导生得真好看,幸亏段导不演戏,不然哪有我们的饭碗啊”的时候,段寒之总是毫不留情的当面讽刺:“我为什么要跟你们一样争着去当婊子?”
  当段寒之得知美国那家投资公司要求他出演反派BOSS时,他感觉非常荒谬并且可笑。
  段寒之什么时候少过片约?什么时候要委屈自己亲自上场拍片?——演员实在演不好,他上前去露两手,那叫指教,叫赏光;正儿八经去演戏,哪怕只是二十分钟的戏份,那都是在掉段寒之的身价。
  “告诉那家投资商,我是个导演,我要看到的东西应该比演员要多得多。区区二十分钟戏份,从纽约红灯区站街的鸡鸭中随便找一个都能演,并且演得不比那些靠上床混出来的艺人差——所以就别掉我的价了。”
  段寒之如此漫不经心的回复了从纽约来的邀请之后,轻描淡写的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十秒钟不到,电话再一次急切的响了起来,一向飞檐走壁不在话下的高跟鞋女超人Hellen在电话那边飞快的道:“段导!美国投资方选送的男一号人选已经乘飞机飞来这里了,据说带了两大箱行李,塞满了你以往作品全集精装版DVD、经典回顾典藏版、报纸新闻报道剪贴、照片回忆录签名本相关周边等等……”
  “我不是告诉过他这部片子不用他,男一号我们已经有了吗?”
  “美国投资方带给关总的压力真的很大,”Hellen顿了顿,“——或者说,带给明华娱乐的压力非常大!明华娱乐作为独立于关家集团之外的公司,仅仅靠关总一个人有限的力量支撑,很难抵抗那么大一个投资集团所带来的冲击!……”
  “那他还拍片子干什么?”
  Hellen一愣,段寒之低沉华丽的音线带着他惯有的冷漠:“既然无法独立投资,也没法经受住投资伙伴的冲击,那他还拍这部注定了收不回成本的片子干什么?”
  “……”Hellen一时愣住了。
  “Anyway,”段寒之话锋一转,完全公事公办、不带半点情绪的道:“你去机场接一下那个美国小孩,顺便给他订回去的机票,告诉他不用来见我了。我已经看了剧本,这个角色我不想用外国人。如果美国投资方有什么意见,直接叫他们来问我。我是导演。”
  Hellen的冷汗下来了:“美国方面提供了三个副导演人选,角色选择是要投票表决的,这已经写在投资方和关总的合同里了,不能随随便便就……”
  “老子才是导演。”段寒之倨傲的道,“我管他副导演是谁,不听话的统统去死。”
  Hellen张开嘴,听筒里传来滴滴的电子音。
  段寒之挂电话了。
  *** *** ***
  卫鸿这两天临时有事要回一趟家,据说是他老家的父亲犯了高血压,来去飞机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关烽一边忙关家的事,一边着手叫人搭建奇幻影片所需要的影视城,种种工作繁杂沉浩,一时也抽不出时间来对付演员选角的问题。
  经过和美国方面的协商之后,基本的剧务组成员已经被定了下来,编剧团基本尊重关烽的意思和原剧本,灯光摄影等由投资方出资挑选聘请;至于导演的问题,段寒之早年也在好莱坞混过,名头不可谓不响,美国投资方立刻就默认了这个主要导演人选。
  但是在副导演的问题上,投资方强行架空了段寒之原本率领的剧组班子,从美国公司挑选了三位副导演打包送去中国。那三个副导演在大学时期都选修过段寒之导演的经典片段,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西服领带皮鞋铮亮,恨不得把自己每一根头发都梳得油光水滑整整齐齐,就仿佛三个第一天上班跟大老板见面的小白领。
  段寒之原本还有点不满美国方面的擅自安排,但是看了那三个可怜的鬼佬,又跟他们聊了几句——段寒之教训,他们听;段寒之说BYEBYE,他们跪安——之后,他也勉强接受了自己将拥有三个白人当助手的事实。太监是不分国界的,就算长了一对蓝眼睛和一头黄毛发,也改变不了这三个副导演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谦卑的心。
  所有问题都在一一迎刃而解,唯独只有一点僵持不下——就是男主角。
  段寒之坚持使用亚洲人做主角,完全不能接受影片中出现白人的脸;他甚至让步同意进行主角海选,举行大规模试镜,但是不论如何也没法接受美国投资方送来的男主角人选。
  他甚至拒绝见那个年轻人一眼,整天呆在影视城里,指导工人们做前期准备工作。
  初夏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白天太阳已经隐约有了烤人的意味。到了傍晚,天色突然昏暗下来,空气中夹杂着咸湿的水汽,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泼下来了。
  “摄影棚里闷得慌,别开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段寒之不耐烦的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闷汗,烦闷的狠狠拽开两颗衬衣纽扣,“都回去吧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马上就下雨了。”
  工人们一窝蜂的撤了手脚架,墙角的电线散落在地上,就着昏暗的灯光,能看到摄影棚被粉饰过两次的内景,基本上已经有了壮观宏伟的表象。这些画面经过精心处理之后,会在大银幕上显示出非同一般的浑厚效果,如果后期制作的好,美轮美奂、如同宫殿都有可能。
  助理从摄影棚外匆匆走进来,撑起一把雨伞,抓着段寒之的笔记本包:“段导,车已经开过来了,在外边等您。”
  段寒之点点头,合上剧本,站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外边轰隆一声滚雷闷响,似乎整个天际都在轰然颤动。天幕上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刹那间天地之间都被雨水的线给连接起来了。
  段寒之推开摄影棚的门,助手立刻打开雨伞举到他头顶。他们站在台阶上,正要往下走,突然段寒之的脚步停住了。
  台阶之下的暴雨中站着一个年轻人,全身上下都被淋透了,挑染了金红色的黑发被雨水打得透湿,贴在脸上。从他偏白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可以看出他有一部分西方血统,但是眼睛还是黑色的,混血的特质非常明显。
  他穿着黑色皮衣、紧身牛仔裤,明明挺潮的装饰却在大雨中被浇成了落汤鸡。段寒之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默不作声的看了那年轻人一眼,转头问助理:“他是谁?”
  “这、这个……”助理尴尬了一下。
  混血年轻人咧开嘴巴笑了,他抬起头仰望着段寒之,毫不在意的让暴雨打在他脸上、身上,顺着下巴汇聚成一条水线,滴滴答答的淌下来。
  “段寒之导演,我是艾森纳,我是来出演你新剧的男一号的!”年轻人热切的伸出手,眼底闪动着激奋甚至于狂热的光,“我对您的尊敬和热爱就像是爱自己的眼睛一样——段寒之导演,您能给我一次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