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番外《薛蒙相亲之失足少妇(一)》
与冷宫仙子约定好的会面日子很快就来了。
这一次薛蒙是怀着结交朋友,开导失足少妇的热心肠去赴约的,所以他并没有任何争强好胜的意思,相亲的排面与方式,自然也与和若……呸!姜曦那个狗人骗子王八蛋见面的时候全然不同。
无常镇属于薛蒙自己的地界,哪一家的菜最好吃,酒最好喝,点心最实在,他心里头门儿清。
薛蒙选了一家自己时常去的家常馆子。这家店的小炒与咕咚锅都是绝佳,就是位置偏了些,七弯八绕地不太好找。他正想再传信给冷宫姑娘告诉她具体的位置,就听得一个微带些喑哑的磁性女声从走道处传来:“喂。掌柜,我找王小雪。”
“王小雪?”
那女声不耐烦道:“对,就一客人。”
掌柜还没来得及再次答话,薛蒙已掀开半卷帘子看将出去——
只见在榉木酒柜旁站着的,是个约摸二十七八的高挑女修,一头翻墨般的长发,眼睛黑得发紫,睫毛纤长若烟,容貌极其昳丽。她穿着一件黑金色的术士袍,窄腰收身,瞧上去端的是腰细腿长,气场十足,顾盼间散发着丰饶的野性与张力。
尽管这是幻形香囊依据冷宫的原貌和原音,重新调整过的声线和相貌。但也能瞧出她原本是个身高与长相都非常出众的美人。
薛蒙于是朝她招手,冷宫瞥了他一眼,金刀大马地走了过来,垂了睫毛看着他:“是你约的我?”
“是我约的你。”
“很好,你很有眼光。”
说罢气势非凡地在薛蒙对面坐下了,直接腿一叉,双手抱臂,坐姿那叫一个威武霸气。
薛蒙本以为她会凄凄惨惨地过来,幽幽怨怨地赴约,岂料会是这般刚硬的模样,一时有些意外。不过说句实话,薛蒙其实不太擅长应对哭哭啼啼的女人,见这位冷宫虽饱受情伤,但头仍旧很铁,于是心中反而对她更添了几分敬佩与好感。
可薛蒙又是个不善夸赞别人的家伙,他从出生到现在,夸赞过的人用三根手指就能掰清楚:他爹,他娘,他师尊。于是他憋了半天,才硬邦邦地憋出一句:“你……你好硬啊。”
“……”冷宫原本一坐下之后就抱臂看着窗外,闻言紫黑色的瞳仁幽幽地转了过来,犹如鹰隼盯兔子似的盯住了薛蒙。半晌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薛蒙心想:你被人甩了还这么威风堂堂走路带风,如此刚硬的心灵,傻子才看不出来。于是点了点头。
冷宫摸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梁,有些得意又有些森冷地笑了一下:“也是。你们这些人都这样,不是冲着这个来的,就是冲着地位钱财来的。”
她说着,往椅背上一靠,双臂舒展向后撑着,下巴微微抬起。
“点菜吧。”
她言语间颇有些睥睨天下纵横捭阖的气韵,简简单单三个字,被她舌尖一浸润,再吐出来就跟圣旨似的。令薛蒙感到压迫之余还有些不爽。
薛蒙瞪着她。
“你看我干什么?”冷宫眼波冷淡却自带一种诱惑,架着腿,抬起冷白的手指不耐烦地扯了一下自己拢得有些紧的衣襟,“找日?”
薛蒙震惊了!
“什、什什什么?”
失足少妇冷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良家少男薛蒙进行了第二次精神攻击:“我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找日?”
薛蒙有些窒息。
他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倏地抬起头来:“你你你——你不要脸!——你你你——你给我自重!”
冷宫微微挑起半边眉,抿了一下色泽淡薄的嘴唇,微微一笑,脸颊边浮现一个浅淡的梨涡,手指则搁在桌上随意敲着:“你找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解忧卷轴,与君一睡解千愁。”
“你你你简直胡说八道!”薛蒙都快跳起来了,如果是寻常情况下,有人这样和薛掌门说话,薛掌门早就该抄起龙城和此人一决死战了,但薛蒙知道冷宫受过凄惨的情伤,也知道她精神甚为脆弱,怀着一颗拯救失足少妇的心,薛蒙总算没有抄刀杀人。
但他依旧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找你来,根、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
“哦?是吗?”
冷宫看上去似乎比刚才更来了点儿兴趣,她总算把架着的大长腿给放下了,坐正了身子:“很好。那我们英雄所见略同。说句实话,我最近确实是金盆洗吊不干了,你要我日你,我还不愿动弹。”
薛蒙捂住了耳朵,甚至没有意识到冷宫发明的这个新词解忧卷轴无法识别,以至对方能顺利说出口还暴露了性别:“啊啊啊啊!!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种粗鄙之言了!”
“啧,你手足无措纯情懵懂的样子,可真像极了我的一个熟人。”冷宫说道,“行吧。看在你很有眼光的份上,你要我不说,那也可以。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薛蒙抬起头来,由于这女人实在太过可怕,他不由地有些紧张:“什么忙?”
冷宫道:“做我的相好。”
“……”薛蒙差点掀桌,“你不是不为相亲来的吗?!”
“你这么急干什么。也不听我把话说完。”冷宫翻了个白眼,“假的。我要你假装我的相好。”
“……为啥?”
冷宫突然目露凶光,一拍桌子,身子前倾,低声道:“因为我想气死一个人。”
“谁?”
“我的真相好。”
薛蒙:“……”
哦,敢情这人被抛被弃独守空床那么多年,精神失常自我否定黯然神伤偏执疯魔——居然还要和那个修真界陈世美纠缠不清?那种薄情男人不趁早踹了还啰里啰嗦拉拉扯扯,甚至大费周章找人假扮情敌来气他,这位冷宫姑娘是脑子真的不太好是吧?
“不行吗?”
“……”
“说实话我这些天相了不少人。不是对我图谋不轨,想假戏真做的,就是不愿答应帮我这个忙,听完就跑的。”
“……”
“你要不行,那就算了,不必再聊,我会另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激烈地自残吗?
薛蒙不禁有些头疼。
他揉了一番额角,摆了摆手,翻开了写着菜名的青竹小简:“行行行,我爹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冷宫眼睛一亮:“此话可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骗你我是狗。你开心了别想不开就好。”薛蒙叹了口气,“那咱们别吃边聊?你先看看这个。要点些什么?”
冷宫却一抬手:“不必点了。”
正当薛蒙迷惑于她不点菜是打算喝西北风吗的时候,就见得她抬起手来,“啪”地打了声清脆的响指。
“掌柜,把你们这儿最贵的菜都给本——咳,都给我端上来!”
这回薛蒙不是鼻子歪了,他整张脸都歪了。
这哪里来的山大王,整就一个没文化没气质的土鳖啊!
薛蒙大声道:“你这人!你不知道浪费粮食可耻吗?”
“这句话与我相好的那小心肝儿经常说。”冷宫眯起眼睛,“但我不高兴,所以我今日偏要浪费,你不许多言。否则我便将这整个店都买下来,买个清净。”
薛蒙被这位冷富婆震慑住了:“……你是桃苞山庄的人吗?”
“不是。”
“……临沂富商?”
“也不是。”
“……扬、扬州孤月夜?”
冷宫冷笑一声:“孤月夜算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够。”
薛蒙:“……”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热菜和咕咚锅没有那么快,小菜却没多久就上来了。薛蒙一瞧那白瓷盘子里拼着的小米椒凉拌肚丝,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从临安一带过来的,不吃辣吧?”
“怎么不吃。”冷宫道,“我就好这口。”
说罢夹了两筷子,果然面不改色地就塞进了嘴里。
“爽。好久没这么爽了。”
薛蒙奇道:“你既然喜欢,又为何不多吃些?”
冷宫言简单道:“因为我相好的受不了。”
“啊?他自己受不了,就不让你快活?”
“那倒也不是。”冷宫摸着下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变得迷离,“其实有时候他越受不了,我就越快活。我还挺喜欢他那种强撑不住的样子的,尤其那种高高在上禁欲自持的姿态,最后却总被我弄到失神,他失神了就会闷哼着缠着要我,我就……”
薛蒙没听懂。但感觉冷宫的表情看上去很快活。
冷宫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恍惚,从自己的旖旎思绪中回神,清了清喉咙:“不过我确实是因为他,许久没碰辣子了。”
好歹这句听懂了。
麻辣爱好者薛蒙因此十分愤怒:“太不像话了!好歹来个鸳鸯锅啊!”
“倒也不是他不让我吃,是我不让我吃。”
薛蒙睁大眼睛:“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吃?”
冷宫想解释,但似乎又觉得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于是没趣儿地吧了吧嘴,没好气道:“因为我有病,我矫情。”
出现了,解忧卷轴上说的自我否定和自我怀疑。
“算了。不说这个。”冷宫道,“我们还是谈一谈接下来你怎么装我的假相好,来气我的真相好。”
“可以是可以……”薛蒙道,“不过你气他,目的是什么?”
冷宫哼了一声,面有戾色,磨着后槽牙道:“因为他丢了我送他的锦囊!!”
薛蒙心道,他不是还冷落你许多年吗?丢了你送的锦囊什么的,你应该早就习惯了吧……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冷宫又补了一句:“是我今年七夕送他的!”
那比起让你独守空床,也没有特别严重啊……
冷宫说着说着,却是脸色越来越差,语气也越来越凶悍:“我何曾送过别人这种东西?赏他金银珠宝不开心,送他兵甲图谱没新意,我便勉为其难亲手做个锦囊送给他,谁知他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半点不知珍惜!”
哦……那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冷宫说到这里,抿了下嘴唇,神情似是愤怒又是尴尬,还有些难以启齿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就在薛蒙以为她已经结束了抱怨的时候,冷宫忽然怒而拍桌道:“丢了我送的也就算了,还他妈的把别人送他的戴在身上,他是什么意思?故意气我?!”
薛蒙愣了一下,随即蓦地睁大了眼睛:“收了别人的锦囊?他、他难道是移情别恋了?”
冷宫怒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气他?我一定要让他想起来,这世上倾慕本……咳,倾慕我的人比比皆是,他不知道珍惜,自有别人抢着要我,我根本不稀罕他。他若不来哄我,那我就从这世上彻底消失,让他与那个道貌岸然的贱人过去吧!”
【第327章】 番外《薛蒙相亲之失足少妇(二)》
薛蒙:“!!!”
听了这样的话,正义感和他师尊一样多的薛蒙顿时也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惊和恼怒。始乱终弃, 抛弃妻子, 红杏出墙, 朝三暮四, 东食西宿等等一串词藻像洪水一样在他心头涌起, 他怒道:“这也太不像话了!”
又琢磨了一下冷宫方才盛怒之下说的“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这姑娘有激烈的自残倾向。他一定要阻止她这样伤害自己!
薛蒙义愤填膺道:“你放心吧,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之辈, 包在我身上,我给你撑场面, 保准他气到吐血三升,悔不当初!”
顿了顿, 又认认真真且气哼哼地说道:“不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最好把你们的事情跟我说道清楚,让我心里先有个数。”
冷宫却皱起了眉:“我们的事情太难说了。一时半会儿讲不清。”
“……哦。那要不干脆我来问,你来答。”面对这样可怜的女子, 薛蒙难得的善解人意,“你要是有些不能说的, 那咱就跳过,你看怎么样?”
冷宫想了想,点点头:“成。就这么着吧。”
这一会儿, 他们的咕咚锅和爆炒陆续也上来了。
两人边吃边聊, 薛蒙道:“你先说说你和你那个道侣吧,你俩认识多久了?到底是怎样一个状况?”
冷宫夹了一筷子脆嫩打卷的蒜薹炒腰片, 吃了两口,她放下筷子,抬眼看着薛蒙。
“我和他之间的事,其实有些骇俗,就问你怕不怕。”
薛蒙道:“没什么比我自己的身世更惊世骇俗了。你说罢。”
没想到冷宫却是个八卦的,忽然很有兴趣地凑过来:“哦?是吗?你是什么身世?”
薛蒙:“……你还打算让我帮你气人吗?”
冷宫收回她的好奇,咳嗽两声:“行,那就直接说我的吧。”
然后她就开口了。
第一句话果然就很骇人。
“我的相好,他曾经是我师尊。”
“……”薛蒙顿时想到了某段不那么愉快的经历。他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想压压惊。
第二句话更骇人。
“我们很久之前就拜堂成了亲。”
薛蒙端茶的手有些抖,但尚能稳住自己的场子。
直到第三句话出口——
“我们天天都上床,没成亲之前就上过了,成了亲之后更是荒淫无度,日夜逍遥。”
薛蒙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咳咳咳!!!”
解忧卷轴说冷宫仙子“直接”,但薛蒙没有想到她一个姑娘家居然能直接到这个地步。
不过还没完,冷宫还在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讲着:“他床上功夫不是很好,也就只有我不嫌弃他,由于我床上功夫很好,所以他渐渐地有些食髓知味,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是每晚都要跟我激烈地来上三四次,有时甚至七八次,床上院子里花厅温泉池我们都做过……”
“停!”薛蒙总算从咳嗽里缓过劲来了,他耳朵冒烟,一边擦拭着呛出来的水,一边涨红着脸道,“你不用把这些细节描述得那么清楚。我知道你们夫妻生活和谐就是了。”
“行。我们夫妻生活很和谐,每晚上都要来三四次,有时甚至七八次,一般人扛不住但我可以,床上院子里花厅温泉池我们都做过……”
薛蒙:“……”
“他妈的。”冷宫说到这里忽然生气,她一拍桌子,震得杯盏哐当,“若非我们不能生,恐怕早已儿女成行,还能有那个鸟人什么事?”
薛蒙一怔。原来这位冷姑娘竟是因为生不了孩子,所以才被后来居上的刁妇钻了空子啊。
如此想来,他阿娘也是再不能怀第二胎的体质,可薛正雍却一点也不嫌弃她,依旧和她相濡以沫了一辈子。世上同他爹爹一样的男人当真是太少了,才会有那么多长门生怨,白首如新。
薛蒙因此很是愤愤然,又很是不忍心,问道:“那你有尝试着调理身子,寻医问药过吗?孤月夜的姜夜沉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医术尚可凑合,你可以——”
“哼,怎么没有?虽然旁人都觉得绝无可能,不过我命在我不在天,更不在旁人。我既想和他生,就管他有的没的。所以我曾经上门问姜夜沉讨要过方法,但那姓姜的那小美人犟的很,说那是害人的东西,死活就是不肯给我。简直不识好歹!”
薛蒙:“……”
姜曦不识好歹是对的,但请问他哪里美了???哪里能跟“小美人”这三个字沾边了???
不过撇开美人这一说话,这故事怎么听着也有点儿耳熟呢……
薛蒙想了想,想不起来,于是便不再想了,只劝道:“姜夜沉那个狗贼一向薄情寡义,不知人间疾苦,就是黑商一个。你别和他计较。那后来呢?和你抢人的那个插足者是怎么回事?你师尊和你……呃,既然那种事情还算和谐,那他应当是喜爱你的,怎么就移情别恋了?”
冷宫不提这个倒还好,一提这个,就愈发咬牙切齿了:“那都是因为对方趁着我不在,投机取巧,趁虚而入,平白钻了个空子,白捡了现成便宜!”
薛蒙啊了一声,睁大眼睛:“难道就是你独守空床的那段时日,他后来居上了?”
冷宫磨着牙:“没错。”
惨啊!只管新人笑,哪儿闻旧人哭啊!
薛蒙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他哪里是姜夜沉第二?他简直能和姜夜沉并驾齐驱!”
冷宫又好奇了,歪着头,长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你好像很了解姜夜沉?你是他什么人?”
“……”薛蒙干巴巴地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是他爹。”
冷宫:“???”
薛蒙:“哎呀我说气话呢,我和姜夜沉没关系,我就拿他做个比喻,谁不知道他是修真界的人渣,女修里的败类。”说完还恶狠狠地“呸”了一口。
冷宫睁大了紫黑色的眼睛:“是吗?我怎么听说他最讨厌男女之事,一排女人去找他递情信,一排女人就都能收到各种疾病的药方,写的还很耿直,直接说人家‘成人痤疮’‘四肢肥胖’,他玩弄女色吗?”
薛蒙张了张嘴,结果发现自己哑口无言有苦说不出,于是只得瘪嘴道:“……没。我只说他奸商人品差。”
“那倒没说错。”
薛蒙觉得不能再进行这个话题,他对姜曦的愤怒始终意难平,再进行下去可能会说漏什么嘴。于是道:“接着聊你师尊吧,他那时候怎么抛下你了?你既舍不得他,又为何不主动去追?”
“我舍不得他?”冷宫嗤之以鼻,“笑话,我根本不稀罕他。”
“……”
又过一会儿,斜过眼瞅着薛蒙,勉勉强强地问:“咳,你怎么看出来我舍不得他的?”
“……还不是因为我认识的一个人。”薛蒙神情微妙,似是尴尬又似恼火还似无奈,纠结半晌,还是干巴巴地说了下去,“他的症状吧,说句实话,跟你挺像的。”
“是吗?他是什么情况?”
“他刚弱冠那会儿,天天嫌弃他师尊,嫌师尊为人冷漠,嫌师尊待他不够好给他小鞋穿,而且还说自己根本不稀罕,不在乎,不喜欢。”
冷宫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开始吃花生米:“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薛蒙双手抱于胸前,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样,后悔了呗。”
“……”
“哭着喊着满地打滚要人回来,上刀山下火海装孙子拍马屁无所不用其极。”薛蒙道,“所以我劝你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话不要说得那么满。”
冷宫倒是不在意,她往后一靠,扬起下巴,冷笑道:“我才不会哭着喊着求人回来。我若不想他走,有的是别的法子可以留住他。”
薛蒙见她十分不开窍,虽然不忍,但还是戳了她一刀:“那你留住了吗?”
冷宫得意的笑容有些凝固。
又一刀:“你不还是被甩了吗?”
冷宫凝固的笑容慢慢消失。
再一刀:“他甩完你不还趁你不在和别人在一起了吗?”
冷宫消失的笑容渐渐变成怒焰。
薛蒙道:“你看看,如果你早点与他好好谈一谈,别死拧着不肯低头,他说不定也就不会走了。”
冷宫似乎被触到了什么,怒焰一下子熄灭了。她尽管绷着,但眼眸中仍是闪过了一丝隐痛。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他当年走,确实是被我逼的。”
“……”
“但我没有想要他走。我一直……我一直……”
停顿须臾,别过头,眼眶有些发红。
薛蒙顿时有些慌了,啊呀,她可别是要哭了?他长这么大,可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哄女人的!
正担忧着,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冷宫这货红了眼眶之后,却又开始发狠,狠倔道:“走就走,又有什么了不起。他走了我难道就不能活了吗?”
薛蒙:“……”
“不说这件事了。说了就不高兴。”冷宫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咕嘟咕嘟一口喝干,然后道,“来!我接着和你聊那个道貌岸然的刁民。”
“妈的。”一说这人,冷宫就像攒了十几年的怨气,气得一抬手,点着手指想说什么,但苦于词藻有些贫乏,一时竟找不出可以宣泄愤怒的词藻来,于是狠狠吐了口气,“……我就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薛蒙:“……你师尊觉得他哪里比你好?”
冷宫怒道:“他?他若敢觉得那厮比我好,我定让他在床上尝遍苦头!”
薛蒙有些心累,他揉着额角:“那你说说罢,说说如果是个局外人,比如我,我会觉得他哪里比你好?”
冷宫这才勉为其难地开始想。想了好久,无不阴沉地说道:“都比我差。”
“……”
“他和我出身都不好。但他不求上进,懒散度日,我自食其力,打出天下。我和师尊睡一晚上之后,我可以为了哄他高兴,拿十吨黄金让他砸水漂玩儿。他和师尊一晚上七次,完事了居然只带师尊吃五十文一大桌的路边小破店,妈的!也太气了,你说他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可你姑娘家家能说出这种话,脸皮也不薄啊。
冷宫压根没看出薛蒙的尴尬,自信道:“我出息,我有钱,我可以养他。我师尊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住的是华室,穿的是华服,吃穿用度我全都按最好的供他。”
薛蒙有些迟疑且有些艰难地:“你师尊还是个吃软饭的?”
“说这么难听做什么。”冷宫不悦道,“千金难买我高兴,只要他欢喜便好。但自从他与那个人在一起之后,他住的是小破草屋,穿的是寻常衣裳,吃的要自己种,用的要自己做——穷得令人发指。你说那人哪里及我?”
薛蒙也是瞧遍诸多生死离别孽缘善缘的人了,听他这么说,推己及人,便道:“呃……其实这也不一定。你师尊或许并不愿意被你养着。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你有一个爹,他是个大好人,养了你许多年,对你都很好,但他并不是最富裕的。你会喜欢他吗?”
冷宫不假思索道:“会。”
“那你再有一个爹……”
“你怎么老举爹的例子?”冷宫对于薛蒙举例的匮乏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跟爹过不去?”
薛蒙瞪大眼睛:“我我我就这例子方便!”说着不管不顾继续道,“你再有个爹,他这人吧,人没你原来的爹好,从小还压根不知道你存在,对你娘更是薄情寡信,但他富得流油,你会喜欢他吗?”
冷宫怫然大怒:“我自然要活烹了他!”
薛蒙:“……那倒不用了。我就讲这么个道理,你觉得金钱能让他开心,其实他想要的或许只是你跟他一块儿读读书啥的……”
冷宫想了想,越想脸色越不好,虽然依旧威严,可那眼神里竟有些委屈了。最后他硬邦邦道:“……我就是不会读书,就是没文化,自己闷头读了十年,也比不过人家四处游历读了五年。我就只有钱,还有体力好。他不喜欢,我又能怎么办。”
薛蒙忽然觉得他很像一只被主人抛弃,抛在雨里,明明委屈地要死,却还是要坐得腰背挺直装作浑不在意的狼犬。
薛蒙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你再说说别的吧。”
冷宫倔强道:“别的他也不如我。”
“……比如。”
“他没我白。”
对上薛蒙怀疑的眼神,冷宫不爽道,“看什么看,我是说以前,我现在也没那么白了,原因很复杂,我不跟你讲。”
“哦。”薛蒙道,“我也不想听。还有呢。”
“他没我好看。衣着品味十分寒碜。”
“他没我直接。拐弯抹角心机深重。”
“他还没我高。”
薛蒙不知为何觉得冷宫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再这样问下去也不是办法,恐怕最终的结果只是测算出冷宫究竟能用“他没我”作为开头,极限造出多少句子。而且薛蒙发现了,这位冷宫女侠有点缺乏自我反省的能力——问她别人的优点,她是说不上来的。问她自己的缺点,她也是无法回答的。他得换一种方法问问。
于是薛蒙灵机一动,对冷宫道:“你看你这样说起来不够清楚。要不,干脆咱俩玩个游戏?”
“哦?什么游戏?”
“从现在起,假设我是你师尊,我来向你提一些要求。你按照你的反应,和挖你墙角的那位的反应,比较着来给我演绎一遍,你看成不成?”
冷宫:“……想不到你看起来年纪不大,还挺能玩儿的。”
思忖片刻,说道:“行啊,不过有一点和你说清楚了,你不要垂涎我大器早成,就春心荡漾,想借着假扮我师尊的机会捞我便宜。我是不会和你上床的。”
薛蒙一怔之下,完全炸了:“我他妈的在帮你!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谁想占你便宜了?!收回你的粗鄙之词!以后不许再说床这个字!”
冷宫挑起一侧眉,双手抱臂道:“……哦。”
薛蒙接着炸毛:“还有,是大器晚成,不是大器早成!不要乱用成语!”
“嗯?”冷宫的表情很有些勉强,“是吗?这种东西……不趁少年时定型,晚了还能再大?”
薛蒙:“???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算了算了,知道你读书少了,服了你了,不谈这个,开演吧。”
说着清了清喉咙:“我开始提问了啊。”
冷宫来了些精神,她坐直了身子。
“放马过来吧。”
【第328章】 番外《薛蒙相亲之失足少妇(三)》
说演就演。
这两人立刻摆正了姿势,拉开了架势。
薛蒙道:“听好了。我, 现在是你师尊。你, 现在还是你。我们面前只有这些麻辣爆炒和辛辣咕咚锅, 而且不能再点别的菜。你会怎么做?”
冷宫言简意赅:“砸店。”
“……”
“砸到他们愿意做不辣的菜送上来为止。”
“……”
说着就打算开演, 她先是扫了一眼薛蒙:“这会儿你是扮我师尊是吧?”
薛蒙:“……是。”
“好。那你想吃什么?”
薛蒙接触最多的不吃辣的人便是楚晚宁, 于是便随便按着楚晚宁的口味报了几样:“要蟹粉狮子头, 糖醋鱼,青菜豆腐, 荷花酥。”
冷宫闻言一怔:“你的口味怎么……”
薛蒙:“怎么?”
“……也没什么。”冷宫道, “你在这里坐着,我下去一趟。”
薛蒙忙道:“不许砸店!”
“你还真是脾性不改, 处处替人求情。”冷宫颇为入戏地眯起眼睛,“行, 不砸也行,那我直接去找厨子。”
“你找厨子做什么?”
“给他两个选择。”冷宫阴恻恻地,“做我要的菜, 别放他的椒。”
“还有一个选择呢?”
“他放他的椒,我砍他的脑。”
薛蒙嘴角抽搐:“……”
这是个诗人啊。
诗人冷宫干脆利落道:“我去了。”
薛蒙见她真打算下去, 气得发晕:“做戏而已!你胡来什么?好了好了!别演你自己了,换你那挖墙脚的,如果是他, 他会怎么做?”说完又急忙抬手补上一句, “如果他也会砸饭馆或者要人脑袋,你就不用演了!”
“他能砸什么饭馆。”冷宫翻了个白眼, “他爱惜自己的好名声就和鸟爱惜毛似的,你等着,我这就演给你看。”
这冷宫变脸那是一眨眼的事儿,她不去梨园唱戏,那简直是票友圈儿的一大损失。
只一瞬间,她连气场都变了,那种外露的野性与张扬尽数敛入了骨子里,人还是那个人,却显得极为沉稳含蓄,包容体贴。
她温柔地看了薛蒙一眼,一开口,那微哑低缓的嗓音简直让薛蒙背后起一层鸡皮疙瘩:“师尊……”
“……”薛蒙猝不及防会是如此画风,一僵之下,旋即大叫起来,“停!停停!你先让我缓一缓,我,我……我先适应适应!”
冷宫笑了,脸颊边一个深深的小梨涡,哼道:“肉麻吧?我就说他不直接,明明心里想着要吃肉,嘴上却要推三阻四,半点不如我爽快。你啊,是该好好缓一缓,一会儿还有更肉麻的呢。”
薛蒙:“……”
缓着缓着,薛蒙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等等,你说的那个道貌岸然的挖墙脚的人,她怎么也管你相好的叫师尊?”
“不能吗?”
“难道她也是你师尊的徒弟?”
“是啊。”
薛蒙呆了片刻,忽然低头就开始掰着手指数,一边数一边嘟嘟哝哝:“一二三,不对,这个不能算俩人……”
冷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薛蒙摇了摇头:“不方便说,我只是在想,我以后还要不要收徒弟,感觉有点危险,尤其我这么好看的……”
说完又叹了口气:“哎,不是我说,你那位竞争对手,她喊你师尊的语气也太狗腿了,我要有人这么喊我,我肯定连饭都吃不下去。”
冷宫啪啪为他鼓掌:“说得好!”
薛蒙好奇道:“你一般都喊他什么,也喊师尊吗?可你喊师尊的语气好像没这么嗲。”
冷宫一摆手:“我一般和他叫法不一样。”
“那你怎么称呼他?”
“直接喊名字。”
“那还是你比较正常。”
“或者叫宝贝。”
“……我收回我方才说过的话。”薛蒙头疼地扶额道,“行了行了,我们继续吧,你接着演。你师尊我现在头疼了。”
冷宫眨了眨眼睛,入戏倒是很快,看他扶额,立刻贴心地问道:“你要不要紧?”
薛蒙:“……”
“怎么忽然就疼了。可是着了风寒……”
薛蒙:“……不。我气的。”
“啊。”冷宫微微睁大眼睛,声嗓依旧和柔,“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惹你不高兴了吗?”
薛蒙脸色微绿地忍着,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了,“啊”地大喊一声道:“不行!还是不行!打住打住打住!”
梨园魁首冷宫少妇却是演上了瘾,戏到酣处,根本停不下来,仍深情款款道:“我总是很笨,有时候明明想讨好师尊的,最后却总惹得你不高兴。师尊……你理理我啊,别不看我。”
薛蒙翻着白眼,瞧上去快被恶心死了。
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点钦佩梅含雪,想想看啊,他只是应对一位少妇,就已经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此刻甚至还需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唱戏的天赋——梅含雪是以怎样的能力,才能游戏花丛那么多年还悠游自在的?换他一个月就能鬓生华发!!
偏生这位少妇还演得很动情:“师尊是不是因为吃不惯这里的菜,所以才不高兴了?没关系,如果是这个原因,那我现在这就下楼去寻厨子。”
薛蒙一个鲤鱼打挺活了,他一把拽住她:“哎哎哎!说好的不砸店呢?我告诉你,我可不允许你在无常镇这片地界里头为非作歹!”
“嗯?”冷宫微微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随即笑了,“你在想什么呢。这里的大师傅不擅烹无辣之食,我又怎会为难人家?我带了银两,下去给那厨子几锭,求他将小厨房借我用一用,你要吃的菜,我亲手为你做。”
她的声线本就好听,这时候放缓了,便如潺潺流水一般柔和:“我记住啦,师尊今天是要吃蟹粉小笼,糖醋鱼,青菜豆腐,还有荷花酥。”
“那蟹粉要现拆的蟹黄,糖醋鱼要镇江醋才香,青菜豆腐要取最鲜嫩的时蔬,荷花酥里头放玫瑰豆沙才最细腻。但这些店里或许没有,我一会儿可能会去集市上再看看。会稍微多花些时间。”
冷宫说着,抬手轻轻摸了摸薛蒙的头——虽然只是虚空一晃,并没有真的摸到:“我再给师尊加一碗藕粉汤圆,不要生气。你等我,我尽快就回来。”
薛蒙这边还正起着鸡皮疙瘩未开口接话呢,忽然间,雅座的楠竹小槅门被哗地一下被拉开了。
他扭过头,来者的脸还没有看清,一道流窜着暴虐金光的藤鞭已疾电般游出,瞬间越过他的脑门,直接抽在了冷宫的手上!
“啪”地花火爆响!
冷宫吃痛闷哼,正欲发作,却在看到那道柳藤时蓦地一怔:“你——?”
薛蒙也大惊失色,失声道:“怎么会是……天、天问?!”
下一刻,一个男人寒着脸迈入厢间。他生得剑眉凤目,鼻挺唇薄,一头墨发束作马尾,披着素白绡衣,银光流淌。其人容姿飘然若谪仙,气势却又凌厉如雷霆,不是天问之主楚晚宁又是谁?
由于薛蒙佩着马庄主的幻形香囊,楚晚宁一时没有认出他来,只恹恹地扫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转回到了“冷宫”身上。此时此刻,北斗仙尊那张眉目清冷,气质修雅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耐,一开口,更是星火四溅。
“墨微雨,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薛蒙扭头张大了嘴:“墨墨墨……你是墨墨墨……”
踏仙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墨墨墨,墨你个头,你结巴?我不是墨宗师。你他娘的别给我瞎喊。”
有什么区别吗??!!
薛蒙只觉得天空中乌云密布,风雷涌动。而当他回想起之前他和“冷宫”的对话时,他更是觉得一道惊雷直接裂空劈下,劈得他七荤八素五雷轰顶外焦里嫩……
天啊!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居然说楚晚宁人面兽心乃是修真界陈世美!说楚晚宁是和姜曦一样的负心薄幸卑鄙无耻之徒!!
他他他居然还以知心哥哥的立场大发慈悲听墨微雨详细描述了那些他并不想了解的巫山云雨什么床上花厅温泉都做过啊啊啊啊啊啊谁来救救他给他一颗忘忧丹吧!哪怕是姜曦给的他现在都能够眼皮不眨地吞下去!!
踏仙君被天问抽了,可楚晚宁原本只是为了打断他随意乱摸“小姑娘”的举止,力道控制得并不重,只让他擦破了点皮——
然而,人至贱则无敌,擦破皮的踏仙君硬生生把破皮的地方给自己挤出了血,还故意把流血的地方亮给楚晚宁看。并且无限情色且浮夸地抬起来,凑近唇边,伸出舌尖充满威胁意味地舔过:“很好,楚晚宁。你当真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楚晚宁:“……”
“你今天让本座流的血,本座记在心里。日后定要给你尝些苦头,让你……”
楚晚宁掌心中的天问又是嘶嘶花火流窜,他眯起眼睛:“说完了吗?要再来第二下吗?”
踏仙君勃然大怒:“楚晚宁!你不要仗着本座如今纵着你,你就恃宠而骄!你若再敢用一下天问,本座就——就——”
凤眸危险地眯起,楚晚宁哦了一声,森然道:“就怎样?”
踏仙君一拍桌子:“本座就让你三年抱俩!”
“……”
这番可怕的对话让薛蒙竟有恨不能立即去世撒手人寰的无助感。
为什么从前他堂哥扬言要搞死他师尊的时候他杵在旁边,时光过了那么久,这一次他堂哥放出类似妄言的时候,他依然还在旁边?老天爷!他根本不想听这样的对话好吗!
楚晚宁终究是高估了踏仙君的节操和自己的脸皮,他的脸顿时青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扫了一眼薛蒙,继而恼怒地压低了声音:“……你简直是不知羞耻,荒唐至极!还不跟我回去!”
“回去?哼。本座为何要回去?”踏仙君冷然道,“这天下都是本座的,本座出来微服私访临幸个美人什么的,有何不妥?”
说着一把拽过薛蒙,拍了拍他的肩,对楚晚宁道:“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本座的新欢,人称……咳……人称那个……”
他本想编个类似“临江仙子”“玉面娇娘”之类的称号,其实按他独居那些年无聊时啃过的书,这种称号他还是能编得出口的,但问题就在于踏仙君自从归隐南屏山之后,日子又变得有声有色起来。他再也不用一个人待在巫山殿里戚戚冷冷了,也再也不用寂寞到靠读书和练武来打发时间,他心情很好,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这直接导致了踏仙君陶冶情操的方式从阳春白雪又堕落回了下里巴人,那些他独守巫山殿时曾经看过的《周易》《诗经》,他是再也不想翻了,反正楚晚宁都回来了,他想瞧那人亲手写多少遍“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都可以做到,不必再从那些厚厚的书卷里捕捞故人破碎的倒影,也不必再为寻找到一句从前楚晚宁说过的话而感到欣喜若狂又悲从中来。
吃饱了的踏仙帝君又重新自甘堕落,这一年看过的书除了《不知所云榜》,就只有《海棠艳情文集》全十套线装珍藏版。
所以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最后终于拍了板,揽过薛蒙,威严地摊手介绍道:“人称,盖世浪娃——隆傲天。”
楚晚宁:“……”
薛蒙一瞬间脸都青了,青的比他师尊还精彩,他大怒道:“呸!盖你爷爷!你、你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流氓!我我我不……我不是……”他急怒攻心之下磕磕巴巴居然解释不清,嘴巴不行干脆动手,想要直接将幻形香囊解开。
可谁成想早上他出来的时候,居然一时手欠,给自己打了个死结!
偏生踏仙君那厮还不知他究竟真身是谁,以为他依旧乐意帮助自己气死楚晚宁,所以踩了他一脚,凑到薛蒙耳边试图用金钱贿赂:“配合一点,丢我锦囊的薄情人就是他。气完他我给你封个大红包,少说一百张金叶子。”
薛蒙气得大叫一声,干脆直接施咒把那幻形香包给震碎了。
恢复原形的他刷地一下抽出了龙城弯刀,一脚踹翻了椅子举着刀朝着踏仙君扑过去,并且怒喊道:
“墨微雨!!你不是人!你是狗!!!你说谁是盖世呸什么娃!你说谁是隆傲天!!!你还敢气师尊!!你别躲!!我今天我我我,我一定要你狗命!!!!”
【第329章】 番外《薛蒙相亲之失足少妇(四)》
曾有江湖高人说过,这世上最悲惨的行当不是丧仪官, 不是叫花子, 而是开客栈的。
古往今来, 各路高手仿佛都对客栈情有独钟, 私会偷情在客栈, 打架斗殴在客栈, 争风吃醋在客栈……还有像踏仙君和薛掌门这样的,明明是哥俩的家务事, 可以稍微走两步滚回山上决战死生之巅, 但他们有他们的倔强,他们偏不, 偏就要急不可耐地在客栈里鸟啄狗狗咬鸟。
对此,客栈老板, 一个老太太,非常生气。
她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 先不知为何毫无必要地自报了一遍家门:“我,释龙瑕, 老太。”
三人对这个开场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踏仙君一挥手,大剌剌道:“我, 墨微雨, 帝王。”
又指了一下楚晚宁:“他,楚晚宁, 仙尊。”
再指了一下薛蒙:“他……算了,他没名气。”
薛蒙:“???”
踏仙君道:“就问你怕不怕。”
释龙瑕老太太不畏强暴,敢与黑恶势力做斗争。她拿拐杖扫了一圈这满地狼藉,丢下了六个掷地有声的大字:“你们,道德太差!!!”
薛蒙的脸红了。
楚晚宁的脸色也不好看。
踏仙君双手抱臂,不以为然,甚至还颇不服气地:“嗳,你这小老太太,你怎么不识相?你难道不知道本座的英雄事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非本座在那灭世洪流之中大展神威,你这小破客栈早就被冲成了碎木块儿和烂板砖了,砸你几张桌子几间房又怎样?”
楚晚宁严厉道:“墨微雨!”
踏仙君咳了一声:“大、大不了本座赔钱,你要多少你你你说嘛!一百两银子总够了吧!”
释龙瑕掌柜不为钱财所动,依旧怒气冲冲地撮着腮帮子瞪着他们,铿锵有力地重复那六个字:“你们,道德太差!!!”
“喂,你——”
薛蒙一把推开踏仙君,尴尬地上前几步,对掌柜的说:“老人家,真对不起,我这人脾气太暴了,一时没有忍住,失了手砸了您那么多桌椅房间,还把屋顶捅了几个窟窿。我跟您道歉,另外会照价赔偿您的损失,您看这样可以吗?”
说完又回头看楚晚宁:“师尊,您看这样可以吗?”
楚晚宁还没说话,那小老太太又用拐杖咚咚杵地,气哼哼地重复道:“道德——”
“道德太差。”踏仙君插话,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唉,不是,老太婆,你到底要怎么样啊?钱也赔了歉也道了,还道德太差道德太差。再说了,你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吧?你说本座道德差,本座一点儿意见也没有,你说薛蒙道德差,本座也不想和你啰嗦什么。但你总不至于不知道他是谁?”
说着把楚晚宁拽过来。
“你瞎啊?”
楚晚宁一拂衣袖,欲将自己袖摆从踏仙君指掌中挣脱,剑眉颦起,怒道:“滚边儿去。”
“本座就不滚。”踏仙君不但不松手,还低哼一声,强制着将他拉得贴在自己身上,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压低声音舔了舔嘴唇道,“有本事你跟我撒娇啊。”
薛蒙:“……”
楚晚宁:“……找死!”
老太太倒好像真的不买救世仙君的账,依旧一根拐杖杵得咚咚响,哼哼唧唧道:“道德当真太差!!!”
众人面面相觑,这回就连楚晚宁都有些不知当如何与她说道了。
正当三个赫赫威名的仙君在客栈二楼阴暗的小角落里被一个鹤发鸡皮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用几句话整得毫无解脱之法时,楼梯口忽然传来吱吱呀呀的脚步声,一个半大的小女孩跑上了楼,一把环住掌柜的胳膊,转头对他们脆生生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奶奶听不到也看不太清楚,她外面发生的事情都不清楚,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是谁。”
薛蒙啊了一声,说道:“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踏仙君也怔了一下,颇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低声道:“那她怎么不早说……”
“咦?”小女孩疑惑地眨眨眼睛,“不会呀,我奶奶每一次和人说话,一开头一定会告诉别人的。”
“她告诉别人什么?”
“我是聋瞎老太。”
楚晚宁:“……”
薛蒙:“……”
踏仙君扭过头:“刚刚谁以为她叫释龙瑕的?”
薛蒙怒道:“不就是你这只狗吗!”
由于他们砸了老太太的店,一时找不到木工前来修缮,而瞧外头的天色昏暗翻墨,似是随时都要下雨,于是三个人便主动留下来,替店家在大雨将至前将楼屋抢修妥当。
他们三个人,一个是机甲大宗师,一个从小过惯了苦日子,还有一个薛蒙也时常给薛正雍帮忙,合力一起忙碌起来,修个桌椅板凳屋顶什么的并不在话下。
当最后一块断梁木补好的时候,外面哗地下起了倾盆暴雨,整个无常镇都笼在了一片尘世迷濛中。老太的小孙女见雨势太大了,便干脆留他们在这里小住,等第二天雨停了再回去。
其实对楚晚宁这一行人而言,开个结界回山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终究还是稍有些麻烦,而且他们三人也许久没撇开俗务聚在一块儿过了。
雨困不住人,能困住人的只有心。
楚晚宁看薛蒙一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对小掌柜说:“那就叨扰店家了。”
“不客气不客气!”小女孩儿倒是很清楚眼前的是什么人,开心得两颊飞红,一蹦三跳地去准备晚饭和房间了。
这一顿饭,吃得气氛非常微妙。
墨燃曾经说的没错,他们师徒三人如今根本不适合在一个屋檐下待着。虽然薛蒙十分想念他们,也十分想和他们再回到从前那般形影不离的日子,但有的窗户纸破了就是破了,再糊上去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们之间是不可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和往日一样相处的。
薛蒙能佯作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吗?显然不能。
因此虽然他一直在试图和楚晚宁聊天,却总有种别别扭扭的感觉,尤其他曾经被告知当年在桃苞山庄,楚晚宁曾经当着他的面,在一帘之隔的地方被墨燃占有过。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最强烈的崩溃感早已经过去了,但当他挨着他们一起坐的时候,仍然会无法克制地回想起这一节,然后就会不可掌控地开始想象……
楚晚宁和墨燃……
他师尊和他堂哥……
呃……
他其实很想知道楚晚宁那时候是不是被欺负得太惨了不敢反抗,毕竟墨燃那厮实在太不靠谱。但是他又不敢问,他也不敢说,就只好几次看看楚晚宁,欲言又止——
“师尊……”
“嗯?”
“……你多吃点肉。”
“师尊……”
“嗯。”
“……你多吃点肉。”
“师尊……”
“……”
“……你还是多吃点肉。”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薛蒙觉得自己有点竭。而踏仙君看着薛掌门给北斗仙尊献媚,一反常态没有阻拦,反倒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咬着骨头冷笑。
一桌三位吃得默默无言,最后楚晚宁先受不住这诡异的气氛,起身道:“我回房去了。”
踏仙君道:“好啊,不送。”
楚晚宁面色阴沉,拂袖而走。
薛蒙见状终于忍不住了,啪地一摔筷子:“墨燃!”
踏仙君咬着骨头懒洋洋地:“干什么,接着找日?”
“你——”咬牙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本座又哪里惹你了?盖道长?”
“……啥?”
“盖世浪娃盖道长。”
薛蒙差点跳起来把踏仙君给掐死,两人鸡飞狗跳又闹得呼哧气喘,彼此隔着一张桌子互瞪,薛蒙拍案道:“你说!你凭什么背叛师尊!”
“哎,不是,薛蒙啊,你狗腿也不是这么狗的,没解开幻形咒之前你可是说他对不住本座,他才是修真界的陈世美,与姜曦并驾齐驱,你自己说的。”
“那是因为你断章取义!”薛蒙气的嚷嚷,“什么丢下你独守空房,明明他那时候都已经……都已经……”
都已经为了他们与尘世,化作了飘零灰烟。
哪怕误会解开,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始末,这段前尘过往对于薛蒙和踏仙君而言都是不可细说的逆鳞。
踏仙君当即瞪他:“不许说。”
“我也没打算再说。”
互相又瞪一会儿,薛蒙道:“反正我打死也不相信师尊会待人不忠。你说的那个挖你墙角的人定是你虚构出来的!”
“本座没有!”
“那你说是谁啊?”
“是墨宗师那个伪君子!”
“你……”薛蒙一下子噎住了,他甚至有点懵,懵了半天,噎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反应过来,猛地双手拍桌站起来,大怒道,“你神经病啊!!”
“闹了这么半天,陪你浪费了那么久,原来是听你自己打自己脸!你连你自己的醋都吃你有病啊!你你你……你真该去孤月夜治治!!要我替你约姜曦吗?报我名字还省钱!!!”
“哦?”踏仙君是个在某方面格外敏锐的男人,他很是三八地抬头,绕过障碍直击盲点:“等等,报你名字为什么可以省钱?”
“我——”
踏仙君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和姜夜沉关系那么好了?”
“我、我……”
薛蒙“我”了半天,居然根本我不清楚。
如果说踏仙君活了两辈子还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大概就是薛蒙的身世之谜。事实上姜曦是薛蒙亲爹这件事,一直被王夫人保密得很好,在王夫人与薛正雍过世后,也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自己心里清楚,世人俱不知情。
踏仙君自然想不到薛蒙与姜曦的真正关系,他瞧着薛蒙一张小脸从白到红从红到青最后憋得不行有苦难言的样子,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一下子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啊!莫非……原来如此!!
踏仙君自己喜欢楚晚宁这般年长又清冷的男人,推己及人,就觉得别的男人也必须都是这个口味。于是瞬间想歪,并对薛蒙刮目相看。边看边在心中感慨,真瞧不出啊……
“不必说了。”踏仙君忽然戾气尽失,他起身,一副英雄惜英雄的架势满了一盏酒,钦佩地举起来一饮而尽,而后翻出空酒杯夸赞道,“薛蒙啊,士别三日当那个……咳,刮目相看,你可真能干!本座恭喜你了!”
薛蒙:“???”
不得不说薛蒙与踏仙君人格下的墨燃接触还是太少了,相处惯了正直堂哥墨宗师的他,并没有领悟到一个很重要的点:和踏仙君说话,“能干”这个词,往往不是正常人会理解的那种意思。
直到薛蒙迷迷瞪瞪地被他灌了一杯酒然后一杯倒,也没有反应过来踏仙君说的“兄弟你真能干”到底是在夸他什么,“恭喜了”又是在恭喜什么。
他只模糊听得踏仙君贱兮兮地凑在他旁边问:“哎,那你觉得滋味怎么样啊?好不好?够劲儿吗?”
薛蒙以为他说的是酒,哼道:“怎么不够,太够劲儿了……就是不太受得了……”
晕乎乎,越来越想吐,墨燃这狗东西居然灌他的烧刀子。不行,他要去跟师尊告状……
踉踉跄跄想往楚晚宁房间去,却被踏仙君拦住了。薛蒙两眼发直,不知踏仙君为何忽然如此热情,含混道:“你、你干嘛?”
踏仙君一把拽住薛蒙,扬起眉毛:“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俩好不容易有得聊,你害什么羞啊。本座跟你说,其实就你这性格吧,本座早就觉得没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你,你能开窍实在不容易,你听哥哥说——”
薛蒙都快站不住了,脸色发青:“快放手,我……我想……”
踏仙君才不管他想什么呢。他只觉得薛蒙难得如此明白,这个弟弟终于向他学习,懂得了睡仙尊才是这世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先有哥哥宠幸晚夜玉衡楚仙尊。
后有弟弟霸占暗香幽若姜夜沉。
妙啊!
他甚至都想回去之后把他兄弟俩的英雄伟业大书特书然后把刀架在书商的脖子上要求人家刊印一千万册发遍修真界!这样他就又发财了!
于是踏仙君兴冲冲道:“本座在这方面特有研究,瞧你是本座弟弟,可以勉为其难地点拨你几手……”
“放开……我要……”
“本座知道你要啊,但你体力不如本座,不能要的太多,关键胜在技巧。而本座的技巧自然是十分——”
“呕——!!!”一声剧烈的呕吐声打断了踏仙君滔滔不绝的自荐。
薛蒙薛子明,在曾经对着绝美大师兄梅含雪的脸呕吐之后,又对着蝶骨美人席人界帝君的俊颜,昏天黑地毫无保留地狂吐了出来。
“……”
踏仙君的脸顿时大黑!
“薛蒙!!你他妈的别吐本座衣服上!这是本座下山给人劈了一天的柴才赚足私房钱买的!操!”
回应他的是薛蒙翻着白眼,又一次的翻江倒海:“呕——!”
【第330章】 番外《薛蒙相亲之失足少妇(五)》
踏仙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哪怕下山给人种地劈柴杀猪带孩子的时候也没有。
因为他下山赚私房钱那好歹是易了容,并且化名“苟宗师”才干的事情!
说句不知是令他欢喜还是忧愁的, 其实乡人对他扮演的“苟宗师”风评都很好, 夸“苟宗师”结实强悍, 给钱就干, 干完就走, 绝不纠缠。是个非常不错的苦力。
他们唯独就是觉得此人爱吹牛, 动不动就说什么“想我当年,我拥有上千个佣人。”“想我当年, 我有数不清的财宝。”如此云云。以及脾气爆了一点, 总扬言要砍人的头,哄小孩也说要砍小孩的头。结果东家一说要扣他工钱, 他就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把吓哭的孩子抱起来举高高。咬牙切齿地哄道:“摇啊摇,摇到奈何桥, 孟婆叫我乖宝宝。”
等小孩破涕为笑了,东家转头不注意,他就磨着后槽牙小声嘀咕一句:“等着吧!等楚晚宁不管你们的时候, 本座就把你们这群刁民的家当全抄了!我呸!”
但这会儿不一样,这会儿他又没易容, 也没化名。
作为堂堂踏仙帝君,他外袍被薛蒙吐了一身,只好扔了, 现在单穿着里面一件简素的交衽黑袍, 毫无纹饰,简直像个穷困潦倒的长工。
除此之外他还得把地面收拾了。谁让大家都睡了, 只有他醒着呢。
踏仙君一脸嫌弃地把喝醉了的薛蒙扶回了客栈客房,丢到了床上,然后扯过被子来随随便便地给他一盖。
“都赖你这醉鬼!”
说着抬手凌空“啪啪”掴了薛蒙两巴掌,回应他的是薛蒙的哼哼唧唧。踏仙君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分外无趣,便出去了。
但他并没有回屋子,而是重新问掌柜买了几壶酒,走到客栈的楼梯口,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
一边喝,一边偷眼瞄楚晚宁的房间。
他故意敲敲打打,把动静弄得很大,希望楚晚宁能主动给点反应。
可惜忙碌了半天,最后给他反应的是住店的客人甲,探头嚷道:“你有病啊!”
踏仙君超凶抬头:“你找死!”
客人甲万万没想到外头的居然是踏仙帝君,一怔之下,吓得“吱”地一声嘤嘤嘤缩头钻回了房去。
踏仙君翻了个白眼,叨咕道:“要不是本座如今脾气好多了,你早被枭首了!你个刁民!”
接着喝酒,且越喝越闷,越喝越觉得委屈。
喝到最后,他恨恨地瞥着走道尽头的那间客房——灯早已经熄灭了,楚晚宁根本没来哄他,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去,居然就管自己这么睡了!
踏仙君暗磨后槽牙,如果换成是墨宗师,楚晚宁早就好劝歹劝好言好语地来陪他了吧?
气得厉害,又咕嘟咕嘟喝一壶。
薛蒙说他和墨宗师没有区别,楚晚宁说他和墨宗师是同一个人,墨宗师自己也说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个人不同的阶段而已。
他们说的都不对!
踏仙君偏执且钻牛角尖地想,就是不一样的!看看楚晚宁的态度就知道了!凭什么丢了他送的锦囊,只留下了那个伪君子做的破布?
他们都骗他没文化!骗他读书少!世人都负他!
就连楚晚宁那厮也根本不在乎他!虽然是来无常镇寻他了,可是一句好话也没有,都不为丢掉他七夕之礼的事情向他道歉,他可是翻遍了书籍找了最喜欢的字句绣的锦囊,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不识好歹的东西!
喝着喝着,他也有些迷糊了,抱着扶梯木栏,满脸都写着“本座不高兴”。
昏沉间,他似乎听到哪里的门开了,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边停下。
踏仙君抬起头,细雾般的灯烛光影里,他看到那张错恨了半生,痴念了十年,渴慕了两世的清俊脸庞。
他怔了一会儿,对着来人,低沉地喃喃道:“楚晚宁……”
只是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便觉得心口好湿润,无论是否被八苦长恨花掌控,他始终都对楚晚宁怀有最强烈浓重的欲。他的心脏像是被欲望浸湿,可除却欲望之外,还多得是委屈,温黁,伤心与喜爱。他难道就不爱他吗?其实他心底里对楚晚宁的意,从来就没有比另一个人格下的自己少半分。
可他能怎么办呢,做了十余年的傀儡,又做行尸走肉的活死人,八苦长恨挖空了他的血肉,他像一只在黑暗中困顿了太久的恶龙,习惯了与孤独为伴,与暴虐为伍,当尘世间的阳光再一次肆无忌惮地接纳了他的时候,他其实是怕的。
他这条恶龙只能凶神恶煞地嗥着,露出伤痕累累的却仍然尖利的指爪,做出一副本座不屑与尔等为伍的模样。
其实他知道他有多羡慕能够重活一世的自己。
哪怕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都摆在他面前,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墨宗师就是你,你们本就一体,他也不肯承认,他梗着头和整个尘世叫板。说:不是的,本座和那个人不一样。
其实他是在撒谎。只因他曾在巫山殿梦回了太多次,梦里自己从头来过,梦里人间有火,身边有他。可一醒来,又什么都消失了。
他躺在偌大的床上,周围幔帐飘飞,他恨自己为何要醒,恨周公为何不把他的好梦还来,恨庄生为何不让他的蝴蝶成真。
所以其实他每次嚷嚷着说“本座不是墨宗师!”的时候,就想着有谁来哄哄他,最好再抓来几千个宫娥,每天对他喊上百八十遍“您就是墨宗师,您与他本为一体。”,那才安心。
“怎么喝了这么多。”
视野里的楚晚宁蹙着眉头,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伸手一下拽落了。
“墨燃,你又发什么……唔……”
他力气极大地将楚晚宁拥着,不管不顾地覆上了一个浓重又激烈的亲吻。可当那亲吻渐热切时,他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刻意模仿谁似的,忽然又轻柔下来。
“本座也会的……”那缠绵着酒香与踏仙君忧郁的亲吻中,他含混地呢喃着,“也不难。”
楚晚宁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绷紧了身子。楼道口太空旷了,毫无遮掩,他生怕有人出来撞见这一幕,于是试图挣脱,却被踏仙君抵着压在木栏处吻地更深,而照踏仙君的做派,肆无忌惮地就在这楼梯口做起来也不是绝无可能。
可就在楚晚宁反抗愈盛时,踏仙君却忽然一反常态地结束了这个亲吻。那双黑到发紫的眼眸微微下垂,盯着楚晚宁湿润的嘴唇,凑过去意犹未尽地亲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忠犬讨好饲主似的,再亲一下。
楚晚宁:“……”
踏仙君一连亲了三下之后,就不亲了,尽管他眼睛看起来那么湿又那么渴,但是他仍是克制着,把楚晚宁拥进了怀里。
他浑沉地叹了口气:“你说,本座是不是又梦了……”
那男人一贯嚣张不驯,难得这样带着鼻音低声地抵在楚晚宁的肩窝处。楚晚宁一怔之下,多少是有些明白了。
在这世上,无论是墨燃的哪一缕魂魄,何种碎片,他都是最了解他的。
楚晚宁抬起手,抚上他的肩背,似他还少年时那样拍了拍,说道:“不是做梦。走了,跟我回房间。”
踏仙君昏沉沉地,倒也很固执,嘟哝着:“不睡。不回去。”
楚晚宁无奈道:“……你这又是在闹什么。”
踏仙君不高兴了,踏仙君就闹了,哼哼唧唧地,好像还很委屈:“你都把灯熄了,你也不来寻本座,你就是故意气本座……”
明明这人才是上一世的人界帝君,可他喝醉了窝在他颈窝里蹭的时候,楚晚宁竟生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觉得踏仙君像貌美的后妃在吃醋争宠。
楚晚宁为自己这瞬间浮出的念头而感到一阵无言,最后只得道:“还不是和你学的?是你自己以前说只有熄了灯,不敢进来的人才会趁着黑溜进来。我给你留了面子的。”
“……?笑话。谁要你给面子。”半睡半醒间也很狂,“本座毁天灭地,有什么是本座不敢的……”
声音却慢慢地轻了下去。
“楚晚宁……”
“嗯?”
“晚宁……”
“……”
到了最后,成了一声轻轻的,与年少青涩时无甚差异的:“师尊……”
楚晚宁沉默一会儿,手抬上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嗯。”
“我明天醒来,你还会在吗?”
楚晚宁闭上眼睛,重复了归隐这两年时常会重复的一句话:“你睡吧,我会一直都在。”
踏仙君这才安稳了,过了一会儿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原来是喝醉了的帝君安了心,终于熟睡了过去。楚晚宁将他小心翼翼地架着,回了房里。榻上卧着的人眉目端正,无有戾气,与他当年所收的那个打着油纸伞救蚯蚓的小少年再无任何区别。
蛊花谢了,噩梦再也不会来。
只是——
“那你为什么要丢了本座的锦囊!”睡梦中踏仙君忽然踹被子大叫。
“本座就要相亲!本座要赢……赢……桃苞山庄大礼箱……有五百本……”稀世珍品春宫图册。
幸好后半截话成了含糊的嘟嘟诺诺,没教楚晚宁听见。
但哪怕楚晚宁不知道他相亲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得到艳情话本,当他面对着这个睡着了仍在说着梦话不依不饶的男人时,还是以手加额,头疼不已。
他是打死也不会告诉薛蒙,自己之所以丢掉墨燃给他的锦囊,是因为踏仙君毫无廉耻地在锦囊上绣了一段艳情话本上的“十八摸”。
相比于墨宗师人格绣的“平安经”,谁会愿意戴十八摸呢……
另外,他也是打死不会告诉墨燃,那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颇具踏仙君气质的锦囊,其实他也没有丢,而是被他锁在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开启的木匣里。
和从前,他送过他的每样东西一起。
第二天,薛蒙起了个大早。
难得和楚晚宁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打算出去买些师尊爱吃的早点来孝敬人家。可是走到楼下,却发现客栈靠窗的一张桌子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早餐,墨燃正在摆着碗筷。
一抬头看到他下来,墨燃笑道:“起这么早?”
“……”
尽管早就已经知道了墨燃每隔三日便有一次精神转变,但直接感受起来还真是怪怪的。薛蒙一时有些僵硬,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含混地嗯了声。
“昨天让你见笑了。我有时候就是这样。”
薛蒙又挠挠头,不太自在地说道:“算了,我看你的笑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着走到桌边,仔细看了一圈,忍不住问:“你和掌柜借了厨房?”
“是啊。”墨宗师笑吟吟地看着他,把一碟煎得酥脆焦黄的水煎包摆到他面前,“还有一生滚锅粥在炤台上焖着,差不多快好了,你帮我个忙,陪我一起去打三碗?”
“哦。”薛蒙应了,随着墨燃进了小厨房。
锅盖掀开,里头的米粥蒸腾出雾气与浓香,能看到饱满的虾仁与鱼片,墨燃利落地盛了三碗出来,薛蒙就在旁边帮忙找配料。
一切为二的溏心白煮蛋摆在热气腾腾的粥上,洒了白芝麻,剁末的水嫩青葱,焦黄的薄脆,淋了几滴香油,端的是色香味俱全。
薛蒙好奇,不由地问道:“踏……呃,昨天的那个你,也会做吗?”
“会啊,而且做的不比现在的我差。”墨燃道,“只不过他喜欢闹脾气耍性子,其实许多菜谱都是他占据头脑的时候想出来的,但他不做,偏就留着让我来煮。”
薛蒙哦了一声,叨咕了两句,又问:“那师尊为啥丢了他的锦囊,留着你的?”
墨燃切白煮蛋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回头笑着对薛蒙道:“我们是一个人,这件事我觉得很丢人。所以不说。”
薛蒙瞪大眼睛:“你在我面前丢的人难道还少吗?现在矜持起来了,你昨天叫我盖世那什么娃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丢人?说起来这笔账还没算完呢——”
墨宗师当真是个随心所欲的男人,当即改口道:“哦,那我们还是算两个人吧,你等踏仙君回来的时候再和他清算,乖。”
薛蒙:“???”
“对了。”当把最后一碗海鲜粥也装点好之后,墨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为严肃地对薛蒙道:“我还有件事要提醒你。”
薛蒙被他突如其来的凝肃弄得吓了一跳,莫名地感到压力:“你、你说啊。”
墨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们之间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唉,说到底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也不便过问。但我想了想,作为你哥哥,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多少就得给你一些点拨。”
薛蒙:“啊?”
“薛蒙,你还年轻,于感情上确实可以诸多尝试,但他岁数、资历、地位都要比你尊高,与你相处实属不易。你脾气骏烈,记得要多收敛,包容人家。我会替你保密,如若你有什么困惑不解的,可以趁师尊不在来南屏山找我。”
墨燃拍了拍他的肩:“千万不要学我出来假相亲气别人。”
“……你还好意思说?”薛蒙顿了一下,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你在说什么?”
墨燃很宽容地以兄长的姿态温和地望着他:“没关系,哥哥有经验,懂你的难处。其实师尊也好,姜尊主也好,都是高处不胜寒尊严大过天的,傲惯了。你年纪小,和他闹了别扭,就先认个错,家和才能万事兴。”
薛蒙顿时面色煞白:“你、你都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和他……我……我不是!”
墨燃说:“我昨天就看出来了,所以我才恭喜你。”
薛蒙震惊道:“很明显吗?”
墨燃笑着又拍拍他:“也还……好吧。但你可以稍微再克制一点。”
薛蒙崩溃了。
薛蒙以为自己已经够克制了,为什么墨燃还是能够三下两下就看出来他和姜曦是父子??!
幸好他飘忽着飘出厨房的时候,没有听到墨燃的摇头叹息:“奇怪,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薛蒙到底是怎么和姜夜沉好上的……他不是一直以来都喜欢女孩子的么……唉,真是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薛蒙直到和墨燃楚晚宁告别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墨燃心里已然历经沧桑巨变,竟俨然成为了墨燃的同类。
分别的时候薛蒙拉着墨燃十分紧张地警告他:“我和姜夜沉的事情你不许说出去!”
你不许告诉别人我是那狗贼的儿子!
墨燃很是诚恳地举手发誓:“我会你替保密的。”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泡了姜掌门的。
兄弟俩达成了默契,在楚晚宁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彼此碰了碰拳头,而后哥哥拉着楚晚宁回了南屏山,弟弟则踩着泛着清澈晨曦的雨后积水,回了云雾缥缈的死生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