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3-02

肉包不吃肉: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311 - 315

【311】大结局

    一个月后。
    无常镇。
    “瞧一瞧看一看啊。”
    小贩散漫的吆喝声在阳光下流淌, 他摇着手中花鼓,挑着竹扁担走街串巷而过。
    “夜游神,夜游神——三十文一只, 昔日玉衡长老亲创机甲, 辟邪镇灾,童叟无欺。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
    破旧的草鞋踩过青石板路, 小贩的影子被拖得悠长, 左右有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过,手中或是举着糖葫芦, 或是举着纸鸢。
    忽然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娃拉住小贩的衣角:“叔叔, 我要买一只夜游神。”
    小贩放下担子, 挑了一只刷着桃红木漆的:“呐, 这只好不好看?”
    女娃连连点头:“好看!就这只了!”生怕被别人抢去似的, 忙抱过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护身机甲,然后艰难地单手从兜兜里掏铜板。
    铜板点来点去, 却差了三枚。
    女娃有些急了:“哎呀, 是我跑的太急, 路上掉出来了吗?”
    她说着又把兜翻了一遍,打着补丁的底儿都朝天了, 还是只有二十七文钱。小丫头不禁慌了,眼眶红彤彤的:“大哥哥, 掉啦, 统共就这么些, 能就这样卖给我吗?”
    小贩也很为难,搓着脏兮兮的手:“丫头,我这夜游神从道士手里买进来就已经花了二十五文钱了,若是再折给你,那我不是只赚了两文?走了一天啦,这连个饭钱都不够付的。”
    “那怎么办呀。”女娃开始抹眼泪了,“回家爹又要骂我了,呜呜……”
    正哭得起劲,忽然有人走过来,挡住了女孩儿身后的阳光。
    “小哥,这些碎银您收好。”
    一个温文尔雅的嗓音响起,女娃闻声怔愣抬头,先是看到一只戴着雪绡护腕的手,然后目光再上移,对上了双碧如翠玉的眼瞳,淡金色长发在晨曦中显得愈发柔顺。
    梅含雪温柔笑道:“小姑娘如此貌美,怎可为三文钱落泪?”
    “啊……”女孩愣住了。
    梅含雪蹲下身来,尽量与她齐平,而后将刚刚被小贩收回去的桃红夜游神重新递到她怀里,眉眼弯弯地:“千金难买美人泪,姑娘们的泪水是最值钱的,下次别再因这点小事哭了,嗯?”
    他旁边行来另一个男人,面目平庸,戴着蓑笠,那双眼睛倒是很好看,是翡翠色的,不过也和翡翠一样冷,乍一看没什么温情。
    男人皱眉道:“你差不多行了。她看上去才五六岁。”
    梅含雪笑着起身:“大哥你真无趣,美人是不分年岁的。上至八旬老妇,下至五岁小儿,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好看,你要学会夸赞她们。这样才会……哎,你怎么跑了?”
    他大哥梅寒雪根本不想理他,转头就走。
    梅家兄弟这次是奉了踏雪宫宫主明月楼的命令,前往蜀中恭贺死生之巅复派。得亏王夫人当年护住了门派诸人,如今灾劫平息,众位长老与弟子皆无太大损耗,实力依旧得以保全。
    这样一来,在重新洗牌的修真界,死生之巅竟一跃居于前三,再也不是往日落魄穷酸、任人宰割的模样。
    “梅公子,尊主在舞剑坪等候二位。”
    此时正值死生之巅晨修时分,弟子大多在校场操练,舞剑坪空旷宁静,只有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负手立在白玉雕栏前,望着山下云峰缭绕的榛莽红尘。
    梅含雪与大哥走过去,脚步踩在新修的青草地上,发出沙沙细响。
    听到动静,那男人并没有回头,而是叹了口气:“来了?”
    “来了。”
    “等你们好久。”
    梅含雪忍不住笑出声来:“子明,你怎么这样讲话。”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确实是薛蒙没错,依旧是英俊到几乎有些骄奢的眉眼,面目间残有些青年的稚嫩,他看到梅家兄弟,眉眼间的紧绷稍微垮了些,眼神流露出一丝属于昔日的茫然与天真。
    “唉,你们不知道,这些天可真累死我了。”
    薛蒙见四周无人,梅家兄弟也没有带其他随扈,立刻放松了身子,长吁了口气。
    “璇玑长老每天叮嘱我十七八遍规矩和礼数,我以前哪里学这个。我现在是连人话都不会讲了,开口闭口都是三个字两个字的,璇玑长老跟我说,这叫言简意赅……”
    梅含雪忍不住以手掩在嘴边:“噗……咳咳。”
    薛蒙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道:“你要笑就笑吧,别装咳嗽。”
    梅含雪翩翩公子,温雅道:“不,不,怎可取笑薛尊主。”
    “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薛蒙皱着鼻子,“我已经受够了。”
    还是当大哥的沉稳,梅寒雪道:“忍着,从今往后,你是要忍一辈子的。”
    “……”薛蒙干脆又把头转过去看着山巅云雾了,“你可真成,这是我继位以来听到最丧气的一句话。”
    梅寒雪:“……”
    薛蒙又补了一句:“没有之一。”
    “哈哈哈。”这回梅含雪是真的拍腿笑出了声,他笑了片刻,对薛蒙道,“其实当掌门就当掌门,也不一定要有这么多规矩吧?你看孤月夜的姜曦——他活的多自在。”
    这不提还好,一提,薛蒙原本放松的背脊又绷紧了。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华贵的金丝绣线宽袖下,他的十指不由自主地捏紧,心中极不是滋味儿。
    其实,他几天前刚刚到孤月夜去过。
    大战时姜曦伤的很重,得亏他派中的灵丹妙药多,门徒又都是精于药理之辈,所以好容易捡回条命来。但是命虽保住了,健康却不复从前,更令人不安的是姜曦已经受到了魔气的侵扰,身体发生了些异变。
    “会怎么样?”那时候,薛蒙站在姜曦房门外,问孤月夜的侍药长老。
    侍药长老答道:“说不好。魔门已经千万年不曾开过了,所以人间也没有关于修士如果染上魔气的记载,目前看来,尊主暂且无事,但是也不清楚以后对他会有什么影响……”
    薛蒙目光悒郁,往屋里又看一眼。
    碧色纱帐一重又一重,往复三重,遮住了入口,莫说姜曦此刻的模样了,就连孤月夜掌门卧房是什么布局,从外面都瞧不清楚。
    “能医好吗?”
    长老摇头道:“恐怕很难。”
    “……”
    心中的焦躁愈发鲜明,薛蒙闭了闭眼睛,说道:“若有所需,可随时来死生之巅找我。”
    那长老虽不知为何薛蒙和姜曦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觉察两人关系微妙,便从善如流地作了一礼:“如此,在下便先多谢薛掌门了。”
    薛蒙摆了摆手,又将目光投向那幽深的帘帷罗帐。
    他其实很想进去看姜曦一眼,可一派之主就寝之地恐怕比深闺还要神秘,旁人哪能轻易踏入。何况姜曦还没醒,孤月夜的其他人也不能做主放他进去。薛蒙实在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便蹙着眉头道:“姜掌门的雪凰,我已送还于贵派的奉剑长老。到时候记得跟他说一声。”
    “是。”顿了顿,见薛蒙欲言又止,长老问道,“敢问薛掌门还有什么吩咐?”
    “……算了,也没事。我走了。”
    长老很客气:“多谢薛掌门亲自来这一趟。”
    虽说薛蒙之前与姜曦多有龃龉,但那是当少主的时候。如今成了掌门,孤月夜的人自然不会无故怠慢。
    几位长老与医官陪着他步下碧瓦飞甍的扶摇殿,孤月夜终年有灵力流转,故而百花盛放不分时节。薛蒙侧脸望去,见霖铃屿虽落着微雪,但清寒中依旧是一片锦绣繁花,以杜若尤盛,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慢慢走下飞廊,木板在脚下吱呀作响。
    忽地,檐角兽首铜铃璁珑,薛蒙抬起眼,见拐角处一个与自己年纪相若的青年带着两排佩刀随侍迎面走来。那青年眉目极俊,肩膀很宽,晨曦里一张面目散发着说不出的柔和朝气。饶是薛蒙眼高于顶,也不由地多瞧了他几遍。
    “薛掌门。”
    狭路相逢,青年首先停下,行了个礼,端正而不卑。
    “……”薛蒙停下脚步,“这位是……”
    “哦,这位是尊主的近侍。这些年帮着尊主负责打理孤月夜大小内务,不常抛头露面,但很受掌门器重。”长老笑了起来,看得出他对这个青年有些忌惮。
    薛蒙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青年行完礼,见对方还在盯着自己打量,于是抬头笑了一下。
    这个距离,他一抬头,薛蒙就能将他看得清晰仔细,虽然薛蒙从来不太过分关注别人的外貌,但依旧注意到了青年的出众长相,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而温柔,里头仿佛点着无数星辰。
    真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薛蒙眯起眼睛,愈发苛刻地打量起对方的相貌来,甚至试图找出些瑕疵把他比下去。但是来回审视多遍后,却依旧毫无结果。
    他有种惊艳的英俊。年轻、内敛,眉眼温和,身材高大,皮肤非常细致,甚至像在散发淡淡的光芒——
    这般大好青年,应该上修真界青年俊杰榜,而不是备受压榨,在孤月夜深处卖命做苦力劳工。
    薛蒙干巴巴地想。
    明珠蒙尘,姜夜沉果然不是东西。
    大好青年被薛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客气而温和地询问道:“薛掌门,有事?”
    薛蒙回过神来:“……不,没什么。”但还是毫不掩饰地盯着人家看。
    近侍一级,虽受器重,却无地位。若是薛蒙不开口相问,对方也不会告知自己的姓名,有辱尊耳。
    倒是侍药长老灵活,见薛蒙对这个青年好奇,就笑眯眯地介绍道:“薛掌门别看他年纪轻,其实霖铃屿事无巨细,他打理的都非常出色,有时候让我们这些长辈都汗颜得很啊。”
    青年咬了下嘴唇,竟有些轻微的脸红,不好意思道:“长老谬赞。”
    薛蒙来回打量他,对这人愈发好奇。忽瞥见他身后的随从端着漆木托盘,想了想,问道:“你是要去姜曦那里?”
    “嗯。”没有想到薛蒙会直呼自家掌门的名字,青年微怔,但还是很快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自己表示也想陪着过去看看,对方应当不会拒绝。这样也就能堂而皇之地进姜曦卧房,瞧一眼那个白痴病成了什么鬼模样。
    薛蒙清了清喉咙,刚想开口,就听得青年温和道。“我要去给义父送药。”
    薛蒙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微沉:“……什么?”
    侍药长老忙道:“抱歉,差点忘说了,他还是姜掌门收的养子。”
    薛蒙:“……”
    几许过后,就看到扶摇殿飞廊下,几位长老跟在面色铁青的薛蒙身后,不明所以地紧张道:
    “唉?薛掌门?”
    “薛掌门您怎么了?”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新上任的死生之巅尊主一脸阴郁煞气,嵌着铁皮的靴底踱得木阶登登作响。他咬牙切齿面如泥灰——他当然不在意姜曦有没有养什么小猫小狗,关他什么事?他只是厌烦姜曦明明在派中有个得力干儿子,却还要在外人面前一副“孤家寡人老来无伴”的虚伪模样赚人同情。
    不要脸!!真是恶心透了!
    梅含雪见他面有异状,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薛蒙道,“忽然想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他不愿再提与姜曦有关的事情,岔开话题闲聊一会儿,便与梅家兄弟去了死生之巅的宗祠,给历代逝去的英豪上了柱清香。
    进了祠堂内,梅含雪却发现祭台侧面有一尊灵牌十分特殊,被红巾帕遮着,看不到下面的字。
    “这是墨燃的位置。”
    “……”
    薛蒙脸上神色淡淡的,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别人都说他死了,但我不觉得。那天大战结束后,我看到师尊下了昆仑山……他明显是要去什么地方,只是不想带着旁人。”
    他说着,抿了抿唇,睫毛垂下来:“总之我不信他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薛蒙……”
    薛蒙把头别过去,望着门外的天光:“墨燃那狗东西从小就有些我行我素,不按常理行事。”
    “……”
    “我知道这次也是一样的。”
    听他这样说,梅含雪不由地叹了口气,但也不打算反驳什么。
    梅家兄弟叩拜恩公夫妇,薛蒙则站在旁边,闭着眼睛,没有说任何话。
    礼毕了,梅含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明,你会是一个好掌门的。”
    薛蒙舒开眸,看了一眼黑漆白字的灵牌。香燃起,灰飘零,在淡青色的烟霭中,薛蒙看着父亲的牌位,似是平静地说道:“不会比他更好了。”
    “……”
    “走了。”
    薛蒙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庄严肃穆的宗祠内,那方小小的漆木上没有按规矩写着亡人的谥号名讳,梅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跟上了薛蒙的脚步。
    一撮香灰落下。
    年轻人们都已经走远了,乌亮的祭台却仍燃着他们留下的三柱高香。微弱的光点后面,木牌斫着薛蒙的字迹:
    父恩无可替,
    丹心无可及。
    而牌位的最下方则另刻着令人啼笑皆非的四字铭文。不过梅家兄弟清楚,薛蒙也知道,若是薛正雍在天之灵,瞧见这四个字,一定会爽直地哈哈大笑吧。
    长明灯摇曳,照着那俊秀的草书,是薛正雍曾经的笔墨所拓,一笔一划都是那不经意的风流。
    薛郎甚美。

    当天晚上,死生之巅设宴招待了踏雪宫的来使。
    由于两派交情甚笃,这算是私筵,不与外人观瞻。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有传闻流了出来。
    坊间传说,新上任的薛尊主三杯两盏淡酒,就有些醉得找不着北。薛掌门醉后爱嘟囔,那天他嘟囔的内容有些多,一会儿在哭自己的爹娘,一会儿怨恨自己的哥哥,一会儿哼哼唧唧地念着师尊,一会儿又将身边的随侍认作了师昧。
    那天,他嘴里颠三倒四都是他们的名字。
    可是那些故人除了梅含雪,谁都没有来。
    醉深处,灯花里,他枕着胳膊伏在案上,从臂弯里去张看孟婆堂。
    一时间,他看到觥筹交错,热闹欢欣。
    人群中薛正雍与王夫人举杯致意,左右师昧和墨燃在包饺子——后来四周寂静下来,大家转过头去,见飘雪的屋外,玉衡长老披着鲜红的斗篷,簌簌抖落油纸伞上的雪花,朝他们走来。
    “尊主,你醉了。”
    耳边模糊有人在这样唤他,薛蒙没有应声。
    后来有人叹息着,给他披上了寒衣,他也不知那人是谁,璇玑长老还是贪狼长老,或是别的什么人。
    再后来,那人摸了摸他的头,说:“少主,你醉了。”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眼泪却流了下来,他把脑袋蜷进臂弯里。此时夜已深了,杯盘狼藉,意兴阑珊,薛蒙后来没有再多说话,也没再拉着任何人哭闹嚷嚷——他正在尽力迅速成长为父亲的样子。
    或许再过一年,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喝醉。又过几年,哪怕醉了也不会再胡言乱语。到了最后,大概谁都再不能轻易瞧见死生之巅薛子明的眼泪了。
    慢慢地,他会成为支撑蜀中乃至整个修真界的树木。那些肆意痛哭,举酒畅怀的岁月,总有一天,都将成为薛尊主和后辈闲谈时一笑带过的往事。
    一代人一代人都是这样过去,等到薛蒙老去的时候,属于他们这一代的前尘过往,后世会提及,但谁都不会再熟知。
    那些芳华年岁,也许终究会轻描淡写地远去,最后也成为薛蒙折扇上的一句,“薛郎甚美”。

    梅家兄弟返回踏雪宫后,没过数日,修真界公布了一个要讯。
    “昆仑踏雪宫自除夕之后,将与死生之巅结为盟友。两派勠力同心,无分上下修界,但求海晏河清,黎民安平。掌门明月楼、掌门薛子明,共昭天下,以证丹心。”
    昭文一出,浪卷千层。
    有人击节称赞,有人不明所以,还有些人沉默着——他们看得出来,这一新的缔约或许会在将来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快的时光里,动摇整个天下的格局。所谓上修界下修界,大概慢慢地就要模糊界限了。
    “这是好事吗?”茶余饭后,有人好奇地问。
    他的同伴呷了口碗里的雪地冷香,摇头道:“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从前南宫长英集结九大门派组成上修界,想要让这些门派统御的地方成为世外桃源,大家不也是交口称赞么,结果却并不如人意啊。看来一个决定是否英明正确,到底还是要交给时间来佐证的……”
    “唉,也是。”
    “不过至少暂时不会再出现一言堂的事情了吧,孤月夜应当敌不过踏雪宫和死生之巅两派合力。”
    “这也说不准,依照姜曦那个不肯屈居人下的脾性……”
    “算了算了,管这么多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唔,这蛇胆炒瓜子儿不错。”茶客拉高了嗓子朝竹帘外一声吆喝,“老板娘,再来一斤!”
    冬去春来,神州大抵的疮痍慢慢愈合,曾经毁于战火的村舍城镇都在各大门派的扶持下重新修葺。
    曾经有人在黑暗中失去信念,但庆幸的是,人心并非一成不变的。
    或许有一天,沉默里也会爆发呐喊,深渊里亦会迸溅火花。盲目鼓掌的人会停下,畏缩不语的人会开口,当威胁降临,温和的人会强硬,在谎言面前,反驳的人也会站出来。
    一切都在变更轮回,废墟上建起新城。不过,是非善恶依旧不能分的那么清楚。
    但这也没什么,人或许是从来不可能真正透彻的了解任何一件事物的,甚至无法完全地了解自己。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你有一双眼睛,可你真的直接看到过自己的脸吗?

    “好!!再来一段!!”
    临沂旧地,老槐树下,一段评书又讲完了。
    “楚仙尊真是好人啊……”老妇听得直抹泪,“也不知道他如今人去了哪里……”
    “墨仙尊才是真的委屈啊……唉……”
    另有半大的小丫头砸吧手里的糖葫芦串儿,眼睛乌溜溜地,听得满脸是泪。她抽抽噎噎的,忽然扭头对身边的同伴道:“呜呜,我不喜欢南宫哥哥和叶姐姐的故事。”
    她的同伴愣愣地:“为啥呀?”
    女孩子抹泪道:“都死啦。”
    男孩嘟哝:“叶忘昔又没死……”
    女孩哭得更惨了:“你不懂,你们男孩子都笨,她肯定比死了更难受,呜呜呜……”
    那男孩子被她越哭越凶的架势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在旁边挠了半天的头,才道:“唉,你别哭了,这样吧,我们来玩过家家?我来当南宫驷,你来当叶忘昔,故事我们自己编嘛……哎呀,不哭了不哭了。”
    男孩子为了哄小伙伴高兴,摘了一片巴掌大的树叶遮住小女孩半张脸。
    “那,拿好你的盖头,我们来拜堂成亲啦~”
    小女孩眨了眨眼,破涕而笑。
    原来苦痛在稚子的眼里是可以改写的。一切都会逐渐轻松起来,他们的爱恨别离,慢慢地都会成为江湖传说,在老槐树下,被一茬又一茬的说书人娓娓道来。
    用你我一生沉浮,生死荣辱,博看客两三眼泪,满堂喝彩。
    小丫头和小毛孩在像模像样地遮着树叶拜堂成亲,青梅竹马,彼此眼底都只有对方,甜丝丝地嚷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老槐树下走过一个黑衣道长,面目秀丽,腰间配着一只早已褪色的旧箭囊,箭囊里没有箭。
    仗打完了,尘世很安宁。
    绣着花团锦簇的箭囊里,蜷着一只金色爪尖的小奶狗,呜呜嗷嗷地瞅着外面的世界。
    那黑衣道长站在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小娃娃过家家,忽然想起了什么,走过去,递给那小丫头一块红色的手帕。
    “哎?”女孩一怔,“这是什么?你又是谁?”
    黑衣道长并不回答,只微笑道:“哪有成亲顶着一片树叶的,来,这个给你。”
    手帕有些旧了,很柔软,上好的质地。
    边角上绣着一个“驷”字,到底是多少年前的旧物了,有些破损,这还是当初她在幻境里被吓哭的时候,南宫驷掏出来给她擦眼泪的。
    小女孩接过帕子左右看了看,忽然笑靥如花。
    她仰头道:“谢谢姐姐。”
    “……”
    黑衣道长一怔,随着眼中闪着些星辰与光亮。
    这么多年了,也没太多人能一眼认出她是个女儿身,何况还有永远解不掉的换音咒。
    这小家伙真是眼睛毒。
    她笑着摇了摇头,直起身子,拍了拍箭囊里瑙白金的毛绒脑袋:“走啦,还看什么?”
    瑙白金:“嗷呜呜呜!”
    起风了,槐树叶沙沙作响。
    说书人在讲折子,正讲到蛟山一战,南宫驷投血池镇妖邪,众人一片哀哭。
    她倒是没有再哭了,她腰背挺直,独自向远山走去,身后响起小丫头和小男孩的甜稚嗓音。
    “夫妻对拜——”
    她恰好在此时走出槐树的树荫,刺目阳光拂面而来,不知为什么,她竟笑得弯了眼睛,心中充满着欢乐与清甜。
    孩提时真是一生中极好的岁月,她想,海誓山盟三跪九叩都是那么轻而易举。
    走了一段,忽有小家伙急嚷嚷的脚步声:“大姐姐!你的手帕!”
    她没有回头,释然般摆了摆手,豪杰模样。
    瑙白金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她,似乎在询问她:“那是阿驷留下的东西,你不要了吗?”
    她笑了起来,目光很温柔:“不要啦。”
    说着,她转眼看向榛榛莽莽的草场,春日万物初生,然后她毫不意外地看到南宫驷的身影就立在自己身边,依旧是桀骜不驯的眉眼。
    有些嚣张,又有些沉稳。
    她说:“我知道你在。”
    南宫驷的幻影也皱着眉头,仿佛在责备他。
    她温和地说:“你不要生气。他们拜堂,缺了个盖头。”
    “……”
    “所以我给了他们你的手帕。”
    南宫驷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一块手帕换一场好姻缘,你就笑一下吧。”
    阳光金灿灿的,南宫驷满不乐意地挤出了一个笑脸,不过比鬼脸更难看。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垂着睫毛,等她重新抬眼的时候,南宫驷的影子已经不见了。但她知道他还会回来。
    那不是鬼魂也不是幻觉。
    他在她心里,所以她永远都能看到他。
    他一直都会是最意气风发时的英俊模样。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除夕,按修真界的规矩,父母孝丧可除。所以在除夕前月,薛蒙终于正式加冠死生之巅尊主位,四方来贺,蜀中大庆。
    在那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里,薛蒙依璇玑长老所述礼制,戴玉华冠,佩掌门戒,丝帛绡纱里里外外九重华裳,加冠服侍精致到袖口腾龙细饰的眼睛都要用火炼珠镶绣。
    他站在庄严恢宏的丹心殿里,面目如昆玉,俊美又成熟的模样。
    那双眉眼里,若仔细分辨,多少能看出些姜曦的影子。只是他永远也不会姓姜,也永远不愿和姜曦一样。
    “恭贺,掌门仙君。”
    璇玑长老率门徒率先拜下。
    死生之巅的弟子如碧海翻浪,甲光潋滟,依次拜跪,其他来相贺的宾客也一一低眸行礼。
    声音轰轰隆隆,如同雷霆,响彻云烟缭绕的山巅。
    “恭贺——掌门仙君。”
    花火在夜空粲然盛开,仿佛宣告属于死生之巅的金碧辉煌的岁月就此开始,而昨夜的黑暗也好,温馨也罢,都再也不会回头了。
    薛蒙微笑着,黑眼睛很深,很沉静,却不那么亮。
    他举杯,与众相饮。极妥帖的举止,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闹出那些荒唐又可笑的差池。
    梅含雪在座下遥遥叹了口气,闭上了眸子:“这小子啊……终于要成为南宫柳了。”
    “慎言。”
    梅含雪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我不是说他人有问题,我是说他今天的位置。”
    “那也不是你该多嘴的。”大哥冷冷地,“还有,从晚宴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六个姑娘来找过我了。摘下你的人皮面具,我受够了。”
    梅含雪立刻苦恼地将脸皱成一团。
    筵席散了,因宾客太多,死生之巅照顾难周,只得安排弟子分级接待相应的掌门、长老、弟子。
    众人喝的醉醺醺的回去,江山改朝换代,各有各的心事。
    薛蒙回了房里。
    他今日果真没醉,贪狼长老的醒酒汤比什么都顶用。
    他坐下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骨,想要摘掉身上繁重的饰物,可是对着铜镜看了一会儿,却又觉得满身坠饰玉佩,也不知该从何摘起。
    璇玑敲门进来。
    “尊主。”
    薛蒙恹恹地:“嗯?”
    “这是各门所赠礼单,戒律忘了给您送来。”璇玑将厚厚一沓金红册子递给他,“记得要仔细看,偿礼要想清楚。”
    薛蒙只觉得愈发倦怠:“知道了。”
    “还有,姜掌门说想单独见见您。”
    “……不见。”
    璇玑也不勉强,他一直是死生之巅所有长老里最后察言观色的。他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一会儿去回绝他。”
    “还有别的事吗?”
    璇玑道:“没有了。”
    薛蒙其实是希望他说还有别的事,最好直接告诉他“外头忽然来了两个神秘宾客说要见你”,可是并没有。
    璇玑走了,合上了掌门卧房的雕漆朱门。
    偌大的屋里,薛子明一个人孤独地站着,他站了很久,最后走到桌前,挑亮了灯火,去看那些厚厚的礼单。
    礼单名录按照送礼丰简排了顺序,富甲天下的孤月夜自然在第一位,单子上头都是“焰羽翎”“灵鲸珠”之类的奢靡宝物,有些东西以前他连见都没有见过,姜曦出手阔绰,也真是不差钱。
    但对于这些华贵珍宝,薛蒙此刻并没有心情多看,他哗哗地翻着册子,试图在其中寻找到楚晚宁和墨燃的名字——很多散修即使没有来,礼物也会送到。这是薛蒙人生中极其重要的日子,如果墨燃没有死,如果楚晚宁仍在这个江湖,那么他们总会得到他即位的消息。
    踏雪宫、火凰阁、无悲寺……
    一页页翻过。
    散修私人贺礼那几页更是来回翻了数十遍。
    可是没有。
    到最后,薛蒙才靠在铺着软垫的红木雕花座椅中,抬手疲惫地揉着眉骨。
    没有。
    他的师尊,他的……堂兄,就真的像彻底归隐了一般,在那日大战之后,自江湖中销声匿迹。
    外头是一片笑语欢腾,礼炮鸣声,死生之巅的尊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睫毛慢慢地就有些湿润。
    他确实是接受不了楚晚宁和墨燃对自己的欺瞒,无法再毫无芥蒂地与两人相处,但不管怎样,他内心深处还是挂念着他们。
    建祭祀宗祠的时候,所有人都跟他说墨燃已经死了,可他固执己见,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确切的消息前,那灵牌上的红布如论如何他也不会取落。
    其实他也知道,许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尝试着尽力去理解他们,但依旧无法释然,一想到他们瞒着他的事情,他就心头窒闷,五内纠结,甚至连一口气都上不来。
    他也知道,因为这个原因,楚晚宁和墨燃或许再也不会回到死生之巅——没有哪对师徒之间的禁忌是能被真正宽容接受的。
    但是,好歹给他送一封信吧……
    好歹报他一声平安。
    薛蒙深吸一口气,抬手遮住自己颤抖的眼睑。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幽幽叹息,薛蒙一怔,猛地弹起身来冲过去,一把推开户牖。
    外面此起彼伏的璀璨烟花映照在他脸上,他左右相看,不见来人。但窗外一株桃树上却悬着一只狭长的锦盒。
    薛蒙颤抖地伸手,浑身绷紧,将那锦盒打开。
    此时“咻”地有一朵烟花升空,在舒朗夜幕中碎开千万星辰。
    晶莹流淌的光华里,薛蒙看到锦盒中躺着一柄新铸成的窄细弯刀,银柄长身,缀着的望舒晶石熠熠生辉……
    是一把重新淬炼的龙城!!
    薛蒙几乎是栗然地将那锦盒揣在怀中,而后竟径直破窗跃出,在后花园中一掠而起,喊道:“师尊!!”
    空寂的掌门后院,回应他的是呜呜风声。
    他疯了般地唤道:“师尊!!墨燃!!”
    “出来啊!”
    夜风清爽,吹在脸颊上又湿又凉,他在锦簇花丛中没头没脑地疾奔着,衣袍和手臂被树枝刮花了也毫不在意。
    “你们出来啊!!”
    声音到最后都有了呜咽。
    哪里都找不到人,薛蒙停下脚步,慢慢地弯落身子,蜷在地上喃喃着:“回来啊……”
    耳畔隐约响起了吹叶声,薛蒙一凛,循着曲声方向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但那两个人已经行的太远,停在了渺远的通天塔檐旁。飞翘雕兽的庄严塔角后面,两个昔日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倚一坐。坐着的袖袂飘飞,膝头搁着神武九歌,倚着的夜衣修身,指尖执着枚竹叶在鸣奏。
    “我访故人明月下,灯花人面相映红。一朝凤雏啼春晓,万顷河山清平中。总角藏酿君莫饮,经年归来与兄逢。人生何必常相伴,遥以相思寄东风。”
    这悠然琴哨声回荡于泠泠月色里,飘向浩浩长空中。
    一曲恭贺终了,但见得一阵金光闪过,楚晚宁的衔烛纸龙应召而出,两人跃上龙脊背,就此乘风远去……
    后来,薛蒙在锦盒中发现了两封字迹相似的书信。一封是楚晚宁的,一封则属于墨微雨。
    墨微雨的那封信写的很长,讲了后来的种种故事,告知了他先前的许多隐衷,并说明了他们之前因为还并不清楚世人对他们的看法,所以不愿贸然出现,拖累死生之巅。至于这把新的龙城弯刀,则是这几个月来他与楚晚宁想方设法取得材料淬炼而成的,或许能用的到。
    而楚晚宁的书信则短得多,信上工工整整的几行楷书:
    尊主,玉衡心中有愧,故无颜与君相见。前路将长漫,望多珍重。龙城刀柄嵌了一朵晚夜海棠,可伴尊主一生。若他日尊主需取玉衡绵薄之力,尽凭差遣。
    那天晚上,薛蒙对着“尊主”两个字看了很久。
    直到夜深了,觥筹散乱,万籁俱寂,他也没有回过神来。想到从今往后或许再也听不到师尊叫他的名字,只能听到一声声尊主,他就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厌倦过这世上的繁多规矩。
    但至少楚晚宁还在,墨燃也还在。他们或许今后会相隔千里远,或许好几年都未必能相见,不过这一片人间月色,他们终究还是能在天涯各一处共赏,这多少也算是宽慰了。

    死生之巅山脚,无常镇。
    两个披着帽兜斗篷的人自黑夜中走来,行至热闹欢腾的夜市,找了一家结彩张灯的宵夜摊子落座。
    其中那个身材十分高大修长的男子开口道:“老板,要一清汤咕咚锅,脆笋、豆腐、千张、木耳菜、牛肉薄切、羊肉薄切、牛肚百叶、酥肉、水晶鱼片、芙蓉虾球……”
    另一人淡淡道:“差不多够了,吃不下的。”
    “那再上个松子鳜鱼,再加两罐豆奶——”
    “……”那人抿了抿薄唇,“别再点了。”
    这两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给薛蒙送完了礼的楚晚宁和墨微雨。
    “那最后再来份桂花糖藕吧。”墨燃说完,笑了一下,“你们会做吗?”
    跑堂的小二哥很热切:“原本是不会的,这是江淮一带的菜呀。不过死生之巅的孟婆堂经常做,所以我们山脚的也跟着学了些。啊对了,我们这里有大英雄菜谱呢,两位要不要看看?”
    楚晚宁皱起了眉:“……什么菜谱?”
    “大英雄菜谱啊。二位不知道吗?”小二颇为自豪地介绍道,“前些日子闹大灾,摆平了灾劫的两位仙君都是咱们死生之巅的。嘿,无常镇如今的酒肆人人都会做些特色菜肴,就是照着那两位仙君的口味来的!”
    说着从腰间掏出两块竹斫牌子,热情地递给楚晚宁和墨燃看。
    “这个呢,是楚仙君菜谱。”生怕他们看不懂,小二还眉飞色舞地解释,“相传楚仙君爱吃做的有些焦的东西,所以我们这里有焦溜丸子,炸焦锅巴,焦豆腐煮青菜,哦对,这个松鼠桂鱼也会特意炸的焦一些。”
    楚晚宁:“……”
    对面的墨燃为了忍笑,抬手斟了一杯茶喝着。
    但是他抬手翻了翻另一块“墨仙君菜谱”,嘴里的茶就差点没“噗”地喷出来——
    “咳咳咳!!”
    小二有些惊慌失措:“哎呀,客官您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咳咳……”墨燃边呛边点着那块竹牌子问,“你们这是什么?为什么墨仙君菜谱上会有海棠甜心酥这种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过。”
    “相传墨仙君喜欢甜食嘛。”
    墨燃:“……”
    “他还喜欢海棠花。”小二宛如江湖百晓生,舌灿莲花地解释道,“所以我们老板娘就自创了这个海棠甜心酥。这里头搁的糖呀,比平常甜点的多足了三成,保准甜到舌头都麻!”
    “……那还能吃吗?”
    小二笑道:“怎么不能吃,卖的好得很呢。二位客官不如来一份墨仙君菜谱,再来一份楚仙君菜谱?两位仙君都喜欢的吃食,尝一尝你不吃亏,尝一尝你不上当啊。”
    楚晚宁头有些疼:“不。我不喜欢吃焦炭,谢谢。”
    墨燃笑道:“我其实也不那么爱吃甜的。”
    “唉,那真是可惜。”小二颇为遗憾地挠了挠头,他好像是真的很推崇这店里新出的菜肴,走远了都还能听到嘟嘟囔囔,“好歹是救世英雄爱吃的菜呢……都不好奇想尝尝的嘛……”
    楚晚宁:“……”
    墨燃:“噗嗤。”
    “你笑什么。”楚晚宁看了他一眼,“就这么好笑?”
    “也没有。”墨燃的眼睛黑漆漆的,“只是开心而已,一开心,一点小事都能笑的起来。”
    他说着,转头去看那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风波平歇后,凡尘烟火又燃出生机,女人们在挑拣着脂粉首饰,买些除夕的红纸年货,男人们则聚在明晃晃的宵夜摊子前喝酒闲聊,灯笼的光照那一张张闲适的脸,气氛和暖,连面颊上的油脂都没有那么惹人厌。一群小孩尖叫大笑着跑过去,也不知在玩什么游戏,一个孩子戴着面具,另一群在前头兔子般地撒腿逃窜着,嘴里不停喊着:“别让他抓到,哈哈哈,别让他抓到啦。”
    墨燃以手支着下巴,这个动作他做起来一直都非常英俊,英俊里甚至还透着一丝毫不违和的可爱。
    他忽然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真好。”说着又仰头望了望灯火璀璨的死生之巅,又重复了一遍:“真好。”
    楚晚宁道:“……也不算太好。你刚刚听到的,薛蒙在唤我们。”
    “……”墨燃果然沉默了一下,但还是笑了笑,“可要是我们真的留下来,他又会为难。”
    楚晚宁说:“我知道。”
    菜端上了几碟,墨燃边吃边咕哝道:“薛蒙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其实现在这样最好,如果我们回了死生之巅,麻烦事就会接踵而来。而且他可能会忍我一天两天,过一个月两个月咱们试试?”
    嘎嘣咬了一颗花生米,墨燃倒像是有些委屈。“他肯定撵我走。”
    楚晚宁忍着笑,背过筷子敲他的头:“你才是小孩子心性。”
    “真的。”墨燃道,“到时候他赶我,我又不能不走,掌门令哎,吓死人了。”
    楚晚宁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轻轻笑出声来:“你别胡闹。他哪里会赶你走。分明是我们自己不想留,就别把事情赖在他身上。”
    “好吧。”墨燃挠了挠头,咧嘴一笑,梨涡深深,“恩公哥哥说什么都对。”
    楚晚宁道:“吃饭。吃完饭我们回家。”
    他们如今在南屏山深处归隐。自墨燃所有魂魄回归躯体后,两人就一直住在那里。倒也不是刻意避世,只是觉得人间走过半程,路过此处恰好,便就在那世外桃源歇落了。
    一切都是刚刚好。
    夹了一块酥肉,墨燃黑眸弯弯的,笑道:“其实确实是我不对。”
    “嗯?”
    “我是真的不想回去。”
    “你怕他怪你?”
    “不啊。”墨燃笑着摸了摸鼻子,“我怕他叫我师娘。”
    楚晚宁:“……”
    墨燃的眼睛很温柔,墨黑墨黑的,光泽流淌时隐约有些紫,但那些紫色如今看起来也很和善,他叹息道:“硬生生长了一个辈分啊。”
    “吃饭!”
    墨燃就乖乖低头吃饭了,乖得好像头上冒出两只毛绒绒的犬类耳朵,柔软而驯顺地耷拉下来。
    不过,事实上楚晚宁很清楚,墨燃并不是不愿意回死生之巅。其实他也好,自己也好,薛蒙也好,他们都想着要团聚,但是时光在消磨着每个人,有的时候那段懵懂轻狂的岁月过去了,就是回不来的,谁都不能勉强。
    他们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墨燃怕他难受,所以才会这般一揽全责,逗他发笑。
    “说起来,一直没好好问你。”楚晚宁道,“大战那天……你是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回来的?”
    墨燃扒拉着饭粒,想了一会儿:“……如果我说我实话,你会怪我吗?”
    楚晚宁一双清明的眼睛望着他:“你说呢。”
    墨燃就揉着自己的后颈,低头笑起来:“其实是魔界之门打开之后,我也感觉到了有一种灵力在身体里流窜……但我那时候还是踏仙君的意志,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有想太多。”
    “嗯。”
    “是在最后快消散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这一茬的。”
    “……”
    “我那时候在赌,或许我和宋星移一样,就是那种有些特殊的美人席。”墨燃道,“史书上说,魔族只要身躯不破碎,灵魂俱全,想要重生很容易么?所以我就想……如果我真的是,那么只要我坚持着回到自己的躯壳里,那就应该能活过来。”
    楚晚宁微蹙眉头:“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魔族灵魂可以自己归体是个传说。”顿了顿,又问,“那宋秋桐当年为什么没有能够活过来?”
    墨燃无奈道:“就算是魔想要复生,也得求生欲望非常非常强烈才行啊。”
    “……”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掉下悬崖前给了我一根救命的绳索。绳索上涂满了油,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我必须紧紧攥着绳子往上爬,一刻都不得松懈,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晚宁,我一直想着要来找你。”墨燃抬起眸子,望着他,“所以我才能回来。”
    头顶的灯笼摇曳,楚晚宁看着对方漆黑深邃的眼,竟觉得胸腔里柔软的不行。他至今仍不习惯这种软弱的感觉,忙把脸转了开去。
    墨燃笑了:“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嗯?”
    “蝶骨美人席是半魔。在魔门打开之前,这种重生之法对我们也不适用。”墨燃道,“是因为吸收了魔气,得了力量——不然我们也仍旧是肉体凡胎。而且我这具躯体的心脏本来已经毁了,得到了魔息之后,我觉得那种力量比灵核之力强大得多,才认为自己或许能借此回天的。”
    楚晚宁道:“所以你让我走的时候,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重生……”
    墨燃看着对方微微眯起的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不禁有些慌乱,轻咳着想岔开话题:“哎,这鱼不错。”
    楚晚宁哪里会上当,盯着他:“如果你最后没有回来。我到南屏山,看到的也还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听到他语气这样沉闷,墨燃有些受不了了,低着头咬唇沉默一会儿,而后抬起脸,“对啊。”
    “……”
    “我舍不得你死。无论我是否活着。”
    看楚晚宁眼尾微红,似乎是痛楚又似乎想要发怒,墨燃伸出五指握住他在桌上的手,握在掌心中揉搓着。
    灯影浮华中,他微哑地说:“我知道那样做或许是骗了你,但是哪怕因此被你记恨,被你责怪,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他说着,蓦地合上了眼睛,睫毛颤动。
    “我已经看了两世了。”
    楚晚宁紧绷的背脊慢慢缓了下来,捏紧的指节也逐渐失了力道,只是眼尾仍是红的,有些湿润。
    咕咚锅的蒸汽氤氲浮起,炉子里的清汤冒着细小的泡。这一片来之不易的尘世烟火中,墨燃握着楚晚宁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他说:“我那时候想,如果我真的赌输了。我可以等你……十几年,几十年,如果你成仙了,等你几百年几千年也可以。”
    “……”
    “人间很好。晚宁,我不要你殉我。”
    忽然锅里一个沸腾的泡泡破了,有些滚烫的水溅出来,恰好溅上楚晚宁的臂腕。这种星星点点的热水花当然烫不伤人,但他还是反射性地蓦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继而低下了头。
    低完头之后又觉得自己应该更坦然些,于是又硬着头皮抬起头,瞪着对面那个不知好歹任性妄为的逆徒。
    墨燃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怎么了?一会儿瞪我,一会儿瞪桌子的。”
    楚晚宁正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通天塔的晚钟声响了起来,自巍峨山巅飘落山下,回荡在热闹的无常镇夜市。
    “糟了。”
    一算时辰,楚晚宁脸色微变。
    时辰交替的节点到了……
    他蓦地盯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见那个刚刚还笑嘻嘻男人忽然合上眼睛,心中一阵焦躁——
    自从墨燃复活以来,每隔三日一到子时,踏仙君的意识就会重新占据这身体,要到第二日深夜才会消失。
    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属于踏仙君的那缕识魂与另外二魂七魄分离久了,意识上很难融为一体,所以哪怕如今魂魄已合,也会隔三差五地在子时进行变更人格。
    果然,片刻之后,当墨燃再睁开眼时,那双眼睛的光彩已然变幻。
    踏仙帝君缓然抬起英俊的面庞,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具躯体,可他神态里就是会少去那么几分正气,添上些危险又神秘的邪佞。
    踏仙君咧开嘴,唇齿森森,笑得张扬又肆意:“唔……三日未见,晚宁可有思念本座?”
    “……”
    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碗筷,还有吃到一半的咕咚锅。最后,前任人界帝君的挑剔目光落到了破破烂烂的街边木椅和明显十分逼仄的油腻饭桌上。
    那些对墨宗师而言是人间烟火的东西。对他而言……
    “小二!给本座滚过来!”
    “墨燃你坐下!”
    这样一闹,忽地惊动了周围的食客,众人纷纷回头,忽有人道:“啊!……那是不是楚宗师?”
    “咦?墨、墨仙君好像也在?他不是死了吗?……谁来揉一揉我的眼睛,我该不会是瞎了吧……”
    “你没瞎,我也看见了。”
    有小姑娘尖叫起来:“啊!真的是墨仙君!!”
    过大的动静惹来了路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目光朝他们投过来,甚至有人已经完全认出了他们,楚晚宁黑着脸,一把拽过还在嚷着“桌子这么破,怎么能吃饭?你有没有搞错!”的踏仙帝君,趁着还没有更多人涌过来,就一片鸡飞狗跳中召出御剑,仓皇逃离。
    升入高空中时,楚晚宁才总算松了口气。
    月色清朗,劫后余生。
    一切都很好——如果不是踏仙君还在他身后暴躁乖戾地哼唧着,不满地说:“墨仙君有什么好的?”
    “……”
    “一群刁民!为什么他们都只记得墨仙君?”
    “……”
    “修补玄武结界的是本座!”
    “……”
    “救他们一条狗命的也是本座!”
    “……”
    “挡下滔天洪水的还是本座!”
    楚晚宁侧眸,看着那咬牙切齿又气的没办法的男人,忽然觉得这家伙也真是小心眼,连自己的醋都吃。
    “看什么?!”忽然瞥见楚晚宁含着笑的目光,踏仙君先是一怔,随即眯起眼睛又是恼怒又是故作不在意地磨着牙根道,“就连你。你也是本座的!”
    一巴掌搙过来,楚晚宁猝不及防,怒道:“你别乱动!”果然脚下御剑微微打晃,但很快又被踏仙君随手一指就用魔息稳住了。
    踏仙君将他裹进自己的黑金斗篷里,蛮不高兴地哼道:“你怕什么。有本座在,还能摔死你不成?”
    说着催动御剑,高天月色中,剑影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往南屏山方向飞去……
    夜深了,犹如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眷侣。
    他们回家。
    后来,人们偶尔会在江湖上见到墨宗师与楚宗师的身影,但他们来去无踪迹,像是惊鸿照影。
    再后来,修真界多了另一个传闻。传说中有个盲眼的医者,自江南漠北游历走过,他永远戴着斗笠,落着面纱,谁都不曾瞧过他真正的相貌。唯独知道这个盲者医术卓绝,他遍走穷山恶水,扶治万人而分文不取。
    关于这个医者,最有名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无常镇曾有一群少年,幼时被修士拐卖,烫去皮肉,制成人熊,至今仍难治愈。那医者行医来到此地,听闻了这件事,竟以自己腕上肌肤为药引,割肉以换那些少年重得康健。镇民诸多感激,问之称呼。
    那医者却说,他不过是个罪人而已。
    再过了很多很多年,久到当年的大战都成了泛黄的书卷旧闻,久到曾经的稚子都已抽条,曾经的青年大多成家,曾经的英杰许多已鬓生白发。
    又一年冬去春来。
    死生之巅的掌门薛子明收了一名垂髫小儿为亲传弟子,视如己出。这小家伙自来熟,在赫赫威名的薛尊主面前也浑然不怕。整天缠着薛蒙问东问西。有一天,小家伙好奇地跑过来问过他:“师尊,我听大家说过许多关于师祖与师叔的往事,他们……如今都还与师尊有来往吗?”
    那时候,一代圣尊薛子明立在轩窗边,望着窗外开的正灿的桃花,平和道:“偶尔。”
    小家伙颇有些热切:“那为何不请他们回来?”
    “……”
    “红莲水榭和师叔的弟子房都空着呢,从来都没再住进过别人。”小弟子拉着薛子明的宽袖袖口,“师尊师尊,叫他们回来吧,评书我都听了好几段啦,都说师祖和师叔是举世难得的大英雄……”
    薛蒙转过浅褐色的眼珠,春日阳光里,似笑非笑地望向那个小家伙:“你以后也想当英雄?”
    “肯定呀!”小弟子鼓着腮帮,一副志气满满的模样,“师尊座下,怎会有没出息的徒弟?我要干一番大事业的!”
    “有出息未必就是要成就大事业。”薛蒙道,“你若能一生端正,于弱者不欺,于强者不屈,于顺境中不骄,于逆境中不馁……还有,能谨慎而有所保留地评判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并常怀怜悯之心。等到了耄耋之年,能说一句无愧本心,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
    “怎么了?”
    小家伙毕竟年纪小,薛蒙再扭头,发现他已经在打哈欠了。
    一见师父盯着自己,他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眼角两点困倦的泪光,却还努力绷直背脊,仿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要强的样子还真像年轻时的凤凰之雏。
    薛蒙忍着笑,故作严肃地问:“记住了?”
    忙道:“记住了。”
    薛蒙又问:“听懂了?”
    “听……”语气一萎,“没听懂……”
    又过一会儿,委屈巴巴地:“师尊,您说的太绕了……”
    薛蒙倒没有责备,想了一会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算了。确实是太多了。”
    “嘿嘿。”
    “要做英雄的话,先谨记一条吧。”
    小弟子忙不迭地直着腰杆,专注地听着。他大概以为薛蒙要跟他讲什么特别厉害的招式或者要义,黑白分明的眼睛都睁得滚圆。
    阳光流淌在薛蒙脸庞,花影流动间,薛蒙笑了。
    “莫对他人妄行揣测,是人能给予自己的最高尊严。”
    他说完,俯身将懵懵懂懂的小家伙抱起来,带他走出屋里,走到花园的尽头。从这里看过去,“啊啊啊”山峰巍峨耸矗,红莲水榭隐于云雾之中。透过满地浮云,可遥遥瞧见山下的繁华城镇,玉带江流。
    风一吹,小弟子的困倦就全散了,也不打哈欠了。毕竟还那么年幼稚气,一花一鸟都能博得他的青睐有加。
    薛蒙和他站在雕栏边,与他一同望了会儿蜀中景致,问:“看到了什么?”
    小家伙不明所以:“山……房子……水……还有雾……”
    薛蒙微笑着聆听,他的性子如今已越来越沉和,轻易动怒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与弟子站在雕栏边,看着同样的红尘,小孩子瞧见的是房子,他瞧见的是山下无常镇的兴衰,从曾经破陋不堪的小镇,到如今车水马龙,俨然胜过了昔日上修界属地的热闹模样。
    小孩子瞧见的是水,他瞧见的是滚滚忘川东流去,有时候还觉得有个和尚立在河边,手中提着一盏引魂灯,眉目庄肃地和他说:“薛施主,此去地府……”
    小孩子瞧见的是雾,他瞧见的是生命中那些聚散离合的亡魂,终年不散地在死生之巅飘绕。
    父亲和母亲也在其中,后来他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舞剑坪,在后花园,在孟婆堂,在奈何桥,哪怕闭上眼睛他都看得见。其实人除了三魂七魄,大概还有一种灵魂,那种灵魂只生在挚爱至亲之人的心里——当你思念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薛蒙抱着自己的小徒弟,目光遥遥投向山中的霜天殿,他的许多亲人朋友都曾停棺于此。
    说起来,去年戒律长老年纪大了,于早春的一场大雪里辞世。璇玑长老也在前两年就走了,人们都说他是好事做的太多,阎罗早些点名,他可尸解成仙。这些长辈的离世薛蒙一个接一个地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后来的平和——或者说无奈。
    能从容打点璇玑长老丧葬的时候,薛蒙也会怀念从前的自己,不过也仅仅只是怀念而已,他并不会再沉溺于过去无法抽身了。
    他是一派之主,也是玉衡座下的弟子,他总要往前看的。
    “师尊?”眼前一只粉嫩的小手在摇动,把薛蒙的意识唤回来,“师尊在想什么?”
    薛蒙笑了笑,说道:“在想一些往事。”
    提到往事,小家伙就有些兴奋,又试图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师祖和师叔……”
    “其实他们每年除夕都会回来。”薛蒙道,“今年你就可以瞧见他们。”
    小家伙撇撇嘴,有些不满足:“可是为什么只有除夕?为什么他们不留下呢?听说师叔特别厉害,他一刀下去——”
    薛蒙抬手戳他脑袋:“你的头就掉了。”
    小徒弟吐了吐舌头,但并不怕。
    薛蒙似乎很严肃:“真的。你师叔有点……怎么说……分裂。”
    “咦?分裂?”
    薛蒙点了点头:“今年除夕带你见他。不过,你只能待到子时之前,子时一过,你就必须离开。”
    “为什么?”小孩子听得有紧张又刺激,好奇地睁圆了眸子。
    薛蒙道:“……除非你想叫他陛下。”
    “啊……”听得更迷茫了,这个刚入门的亲传小弟子直眨眼睛,他待要再问,薛蒙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地往事似的,干脆把他都放下来,空出手好去揉自己的眉心,一副头疼得要死的样子。
    自打入门起就没见过师尊这般苦恼,小家伙不禁对那个传说中有些“分裂”的师叔更有兴趣了,追着薛蒙直问:“师尊师尊,师叔他——”
    “别问了。”
    “那师祖他……”
    “不许问。”
    “那师祖和师叔……”
    “回去抄书!”
    “呜,师尊你好凶………”
    晴空万里的蜀中,纯澈阳光透过枝梢落在这师徒二人身上,风吹着,吹过薛蒙的衣摆,吹过小徒弟稚嫩的脸颊,吹过恢宏壮丽的死生之巅,吹过英雄冢坟前幽碧的青草。
    风吹过,一朝一夕行遍万里河山,它拂过悬壶济世的盲者,拂过雪原上赏梅的兄弟,拂过蛟山龙魂池边饮酒的女郎,拂过南屏幽谷归隐的眷侣。所过之处,江山依旧,海晏河清。
    相逢相离,相知相遇,无数人的命运相互交织,虽不能停于某一场把酒相欢的夜宴,好梦永远不醒,但一个人身上,总会有亲人、挚友、爱人留下的碎影,无论生死与否,无论那些人有没有离去,而这些碎片会一直如影随形,与尔同归。
    清风覆面,通天塔前的海棠树开得正是灿烂,和昨日并无不同。长夜过去了,天涯各处,各有归宿,如今一切都很安宁。
    薛蒙仰头望了一样巍峨浮屠,宝塔庄严。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了笑,拉着小徒弟的手,往天下第一大派的丹心殿走去。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多年前自己即位时,那对师徒在通天塔上悠然吟响的曲声,那曲声穿过岁月的漫漫长河,在如今的薛掌门身后如雪吹散——
    我访故人明月下,灯花人面相映红。一朝凤雏啼春晓,万顷河山清平中。总角藏酿君莫饮,经年归来与兄逢。
    ……
    人生何必常相伴,遥以相思寄东风。

    ——全文完——


【第312章】 番外 归园田居
  ——该故事线发生于结局战的两年后——

  小屋里弥漫米粥的清香。
  一个耳朵尖尖, 头上顶着南瓜叶子的小孩凑在炉膛前,往火堆里添新柴。他旁边还坐了个红色头发的女孩, 一边吃蜜糖一边观望着火候。
  “我觉得火可以再大一点。”
  “我觉得不可以,再大就糊掉了。”
  “我觉得糊不了。”
  “呸, 你知道些什么, 你只会吃糖。”
  楚晚宁带着猎来的野兔推扉而入, 身后跟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草团精,小花妖, 甚至还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小青苔妖精。
  坐在火炉旁的那对树精兄妹立刻起身, 手忙脚乱地朝他行了一礼:“神木仙君。”
  神木仙君是这些木灵对楚晚宁的称呼。
  其实很多事情回头去看,都是早有端倪的。他前世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天生自带一把九歌神武, 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对草木有这样强大的掌控力, 甚至之前他还不明白金鼓塔内跑出的酒色葫芦为何会对他毕恭毕敬。
  如今都懂了。
  他是炎帝神木,而炎帝神木是世间所有植被的源泉。
  生死门一战后,楚晚宁与墨燃归隐南屏幽谷, 那些凶狠暴虐的法术暂且是用不到了,但日子过的有些平淡无奇, 楚晚宁便琢磨出了木灵召唤术,把山谷里的小妖怪们全都聚在麾下。
  “看起来很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墨燃笑着评价道,“就差个虎皮毯子铺地上了。”
  但占山为王的楚仙君这些天很焦躁,因为前些日子薛蒙给他们传了音,别扭地表示了今年的中秋想来南屏山, 与他们聚一聚。
  时隔两年, 师徒三人的关系总算被时光冲刷地不再那么尴尬, 楚晚宁自然很愿意重新见到昔日爱徒。所以在中秋前一个月,他就开始认真琢磨该准备些什么菜肴来招待薛子明。
  “师尊在写什么?”
  夜晚灯烛摇曳,墨燃凑过去,从背后抱着楚晚宁,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墨黑的眼睛看向桌上摊着的笔墨纸砚。
  他原本只是随意一问,主要目的哄恩公哥哥早些上床。对于楚晚宁在写的东西他其实没太大兴趣。
  这家伙还能在做什么?无非又是在琢磨些诸如夜游神之类的机甲,然后将图纸寄给桃苞山庄的马庄主,让人家依样造出来然后廉价售卖,末了还要诚恳地写上“盈余不必予我,皆归死生之巅”。
  结果就是造价远高于卖价,马庄主回回亏本,拿着账单追着薛子明要钱。
  “嗯?今天没有在画图纸?”
  楚晚宁心不在焉地答道:“哪里会天天有灵感。”
  墨燃蹭了蹭他的脸颊,在他耳垂亲了一下:“师尊……”
  “怎么了?”
  “……”
  墨燃不由地直起身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不禁开始怀疑这归隐的日子是不是让楚晚宁腻味了,不然怎么这般亲昵的厮磨只换来一句刚硬如铁的“怎么了”,还没有任何音调起伏。
  真活见了鬼。
  直到这时候墨燃才终于开始仔细看楚晚宁摊在桌上写的东西,不看倒还好,这一看,却把他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在写什么?!”
  刚刚是疑问,这次却是饱含惊恐的感叹了。
  楚晚宁为他的语气感到不悦,终于搁了湖笔,缓然抬起一双极具侵略性的凤目,微微眯缝着,即使两帘长睫毛柔软如絮,也遮不住他眼神的锋利。
  不过,再凶巴巴的眼神,也敌不过楚晚宁此刻说的话可怕。
  “中秋菜谱啊。”
  墨燃:“……”
  没错,为了大战之后第一次团圆宴,北斗仙尊打算亲力亲为,为自己感到颇为对不住的徒弟洗手作羹汤。
  墨燃瞪着烛台灯影里楚晚宁那张严肃而固执的脸,不由地心中战栗。
  他不是认真的吧……???
  但很可惜,楚仙君是个正经人,从来不开没必要的玩笑。
  接下来几天他都在对着那张菜单子皱眉仔细研究,时不时删去几样菜——每当这时墨燃就会悄悄松一口气。或者再添入几样菜——每当这时候墨燃就会觉得自己的胃部在隐隐痉挛。
  最后当楚晚宁轻咳两声把终于拟定的单子交给他看的时候,墨燃强作镇定地扫了眼上面的十冷十热二十道菜,然后将竹简合上。
  “……怎么了?是不是品种少了些?”
  “不。”墨燃觉得除非自己想看到死生之巅的新掌门在中秋夜暴毙身亡,否则就必须得做些什么来阻止自己的恩公哥哥。
  他想了想,抬眸对楚晚宁笑道:“我只是觉得团圆宴若是只由师尊一人准备,未免不够心诚。”
  楚晚宁微微皱眉:“是吗?”
  “都说了要团圆了。”墨燃循循善诱,“那自然是一起准备才热闹。”
  见对方不吭声,似有犹豫,墨燃灵光一闪,忽然想道晚宁平素要强,便继续道:“师尊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各自准备五道冷菜五道热菜,不过别告诉对方是什么。等到薛蒙来了,就把这二十道菜混在一起端上桌,最后再问他哪些烧的好,哪些他不喜欢,怎么样?”
  楚晚宁没有立刻说话,但是眼底却微微一亮。
  他的这些小心思小神情统统都落在了观察入微的墨燃眼睛里,墨燃忍着笑,又交扣着他的手,温声问道:“好不好?”
  楚晚宁抬眼看他:“这算是烹饪竞赛?”
  墨燃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说算就算。”
  几许沉默后,楚晚宁忽然站起来,把墨燃另一只手压着的竹简抽走。墨燃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不会让你知道我做什么的。”楚晚宁神情竟是颇为严肃,“这上面写的都不算。我重拟。”
  墨燃:“……”
  楚晚宁眯起眼睛:“其实我做菜,并不比你差太多。”
  “是是是。”墨燃忍笑都快忍不住了,“师尊说什么都对,那我就等着中秋宴上大饱口福了。”他说着,牵过楚晚宁的手,摩挲着那因为常年做机甲削木头而生了细茧的指腹,然后低头吻了吻。
  烛火中,他看着楚晚宁因为并没有受到嘲笑而意外地微微张大的眼睛,注视着楚晚宁在亲吻中慢慢放松下来的绷紧的身子。他温柔地弯起眼眸。
  “恩公哥哥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如此轻而易举便解决了危机,自己真是日趋聪慧机智。墨燃在心理默默地给自己喝了个彩,然后在楚晚宁的注视下笑眯眯地起身,去收拾还摊在矮几上未洗的碗筷。
  是夜,当墨燃收拾洗浴完回房的时候,楚晚宁正坐在窗边,看着他钻研了无数遍的菜谱。
  听见推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把书卷掩上,看样子确实是正儿八经地把墨燃当做了竞争对手。但墨燃只觉得这家伙真是好笑,他书架上的闲书总共也就那么几本,与食物有关的就只得两部,一部是《巴蜀食记》,一部是《临安饮食注》,有什么好藏的。
  不过楚晚宁显然觉得很有必要掩藏好自己的手段,于是他熄去了窗边的那一盏灯台,抬头看着青年:“你洗好了?”
  墨燃笑着点了点头。
  楚晚宁简略地颔首以示赞同,顺便以不经意的姿态把书籍放回木架上,然后道:“那好,那我去洗了。”
  墨燃的笑容更明显了:“师尊。”
  “嗯?”楚晚宁回头。
  墨燃一时似乎拿不准该不该说,但最后还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道:“你在我之前已经洗过了……你忘了吗?”
  “……”
  人想要掩饰些什么的时候总会有些心不在焉,哪怕威名赫赫的北斗仙尊也不例外。
  这一片尴尬中,墨燃有些好笑又有些纵容地瞧着他,然后靠过去。窗边的位置很狭小,摆着一张椅子和一排楠竹书柜,没有多余空间。墨燃一只手撑在了窗棱上,楚晚宁便没有退路了。
  楚晚宁也没打算退,他那口是心非的毛病比几年前要好很多,不过他还是不习惯在这种地方亲热——尤其前几天踏仙君的人格出现的时候,他还和那个不可理喻的偏执狂在这里交缠过。
  他如今想起那些画面脸颊就阵阵烧烫,因此愈发坚持。
  楚晚宁说:“不行。到床上去。”
  墨燃给予他的回应是凑过来,衔住了他微凉的嘴唇。
  不得不说踏仙君和墨宗师心里头喜欢的东西其实很相似,只是踏仙君表达得专制,而墨宗师会比较委婉。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在还没有来得及反抗的时候,就被墨燃连哄带骗地摁在了灯挂椅上,并且和踏仙君一模一样的,墨宗师动了动手指,用魔息催动了神武见鬼,将楚晚宁的双手与腿脚绑缚在了椅子上。
  “你就不能选个正常些的地方?”楚晚宁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墨燃长睫毛簌簌,有些无辜地模样,他低俯了身子,抬手摸了摸楚晚宁的脸,嗓音居然还很温柔:“我怕你会厌倦。”
  “……”
  明明在做那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可听上去他好像还成了一个生怕被遗弃的姑娘。
  墨燃的眼神很认真:“师尊,我们在一起生活才两年呢,以后还有很长的一辈子,若是每晚都老老实实在床上,你或许会嫌我无趣的。”
  “你很有趣。”楚晚宁瞪着他,“现在,把我松开。”
  墨燃也半跪在他跟前,凝视着他。
  “松开。”楚晚宁坚持道。
  大抵是他的眼神太坚硬,把青年那颗本来就受过千刀万剐的脆弱心脏给伤着了,墨燃倏忽一下垂落了长睫毛,没有说话。他看起来有些伤心,但还是听话地嘟哝了一句:“见鬼,回来。”
  柳藤乖顺地收回去了。
  墨燃依然低着头,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
  青年半跪在眼前的时候,就比楚晚宁矮了许多,没有那么高大挺拔的身形杵在面前时,楚晚宁其实很容易意识到这是个比自己小了十岁、却处处都选择包容自己的晚辈。
  他揉着自己被柳藤捆得生疼的手腕,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过于严厉了些。
  楚晚宁轻咳一声,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得墨燃低着头,默默道:“虽然我不太记得自己变成踏仙君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但我……多少总有些零碎的印象。”
  楚晚宁揉着腕上红痕的手停了下来。
  从上往下俯瞰,墨燃的睫毛会比其他角度显得更加浓密纤长,类似于某种忠心耿耿的动物,楚晚宁甚至觉得某一刻这个青年的长发里会忽地冒出两只毛绒绒的耳朵,然后沮丧地耷拉下来。伴随着某条并不存在的毛绒尾巴一起。
  “我以为你会喜欢那样的。”墨燃道,“但我似乎弄错了。”
  “……”你确实弄错了。
  楚晚宁在心里默默地想。但他还是伸手,摸了摸青年的头。
  这种宽慰般的爱抚让墨燃终于抬起脸来,那张英俊到动人心魄的脸庞浸润着昏黄的烛光。灯火倒影在他漆黑的眼眸里,荧荧碎影像是有两道星河在闪动。这双眼睛很好看,只不过因为委屈,眼尾有稍许的薄红。
  “对不起,师尊。我原本是想让你高兴的。”
  “……”
  “我又没做对。让你生气了。”
  楚晚宁忽然就有些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手上的力气微微加重,但青年受了搓,变得有些不解风情,竟梗着脖子在原处如磐石般一动不动。
  楚晚宁又掰了他几下,还是没动静,不由地无奈道:“过来。”
  青年微微一怔,然后才半跪着,乖顺地靠过去。楚晚宁揽住他的后脑,将他揽过来,靠在自己腰间,他抚摸着他柔软的黑发,然后叹息道:“傻瓜。”
  灯花还在默默地流曳着,静谧的屋内,楚晚宁将自己束发的帛带被拆下来,长发散落,他并不在意,而是抬手用藕白色的发带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些事情,眼不见大概就不会那么羞耻了。
  墨燃有时候是真蠢,他愣了一下,问,“师尊这是做什么?”
  “……”
  饶是烛火昏黄,还是能清晰地看到楚晚宁初春冰雪般细剔的皮肤下有血色涨起,他咬了下唇,墨燃这个人啊,总有办法在瞬间让他心软,又瞬间心硬。
  楚晚宁头顶几乎冒着青烟,若非丝帛遮目,多少减了些耻辱感,不然他怕是能将墨燃一推而后夺门而出。
  他沉默片刻,咬牙道:“你要做就做,不做就滚。”
  墨宗师是个老实人。
  他用了须臾时光惊讶,又用了须臾时光惊喜。剩下的大好时光,他就都很虔诚地用到了缠绵悱侧上去。
  衣衫很快就披褪去,肌肤暴露在夜晚微凉的空气里,楚晚宁遮着眼眸,因瞧不见眼前发生的一切而下意识地微抬着下巴。
  这其实很要命,藕白色的丝帛下是一管笔挺的鼻梁,柔和的线条往下延伸,将人的视线引向他的嘴唇。
  平日里,因为楚晚宁的眼睛太过明亮,也太过冷冽,所有看着他的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在那两池皓月冰雪里。
  但此时他的眼睛被遮住了,失去了那种威严气场。于是墨燃顺理成章地发现他的下半张脸其实长得很柔和,有着线条细腻的面庞,还有瞧上去非常柔软的、淡粉色的嘴唇。
  因为失去了视觉,此刻这嘴唇正无意识地微微张着,这姿势太像是在索吻。虽然墨燃确信自己的师尊绝对没有这个意识,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吻了上去。
  唇齿间濡湿地交缠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他带警薄茧的手抚摸着楚晚宁的腰身与胸膛,一吻结束后,两人的气息都有些急促。
  墨燃与他额头相抵会,嗓子音微哑:“可以吗?”
  被蒙住了眼的男人低沉地喘息着,嘴唇的颜色显得愈发诱人,像初绽的海棠,极嫩的薄红色。
  楚晓宁问:“什么?”
  “就在这里,可以吗?”
  “……”
  有时候楚晓宁会觉得,虽然墨宗师是个正人君子,处处行事为他考虑,从不勉强他做些不喜欢的事情,但是在某些情况下,这种“征求意见”简直比踏仙君做的那些荒唐事加在一起还要令他倍感羞耻。
  楚晚宁有些愠怒地:“你把我衣服都脱了再问我可不可以?”
  “唔……”在楚晚宁看不到的地方,墨燃的脸有些红了。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多余的话,因此有些不好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凑过去在自己师尊的侧脸亲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
  回应他的一声冷哼。
  墨燃没有再让他尴尬,他的睫毛像蝴蝶一样微动,那个吻细细碎碎一路往下,从脸颊到脖颈,又到锁骨,到胸膛……
  他能感受到楚晓宁的肌肉绷得很紧,手臂还不自觉地紧捏着椅子边——他知道楚晓宁不喜欢被人过度地玩弄胸口,那道疤痕虽然不会疼,可总归是他脆弱受伤过的地方。
  所以他只是在乳尖轻轻吻了一下,便俯下身,埋身在楚晓宁两腿之间。
  他仰头看了一眼楚晓宁紧张而僵硬的模样,凑过去,炽热的呼吸拂在已经抬头的茎身处。
  楚晓宁喉结攒动,哪怕被遮着眼,依旧耻辱般地侧过脸。
  “啊……”
  忽地性器被青年含住,温热湿润的口腔包裹着他,在这一片黑暗中那被人口交的刺激显得格外强烈,似乎所有的感官都涌到了下体,脊柱仿佛窜上火花细电,一路麻到脚趾尖。
  楚晓宁微微后仰,咬住自己猝不及防喘出的气声。
  但即使再压抑,他性器的勃起还是诚实地反映给了俯在他腿间的青年。墨燃于是愈发深入地含吮他,舌尖在他铃口与茎身灵活地打着圈,当他抽离的时候,口腔湿润的唾液已沾湿了怒昂的柱体。
  “恩公哥哥……”
  楚晚宁的脸顿时间红了个彻底,他低沉地恼怒道:“别那么叫我。”
  墨燃温柔地笑了笑,他的嘴唇一直离楚晓宁的性器极近,说话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到气流的拂动。
  “好。”墨燃道,“我听师尊的。”
  “……”
  不如道是师尊这个称呼更羞耻,还是恩公哥哥更让他别扭。但楚晚宁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墨燃湿润的亲吻与舔吮又侵袭而来,他瞧不见眼前的一切,只能在帛带下微张着嘴喘着气,不过他几乎可以想象墨燃的姿势,可以想象到那舌尖是怎样舔过自己。
  终于在一个深喉后,他情不禁地伸手,指尖深入墨燃的墨发间,他微微战粟着:“行了,可以了。”
  墨燃这一次却没有打算听他的。
  楚晓宁是个很要强的人,哪怕在床上也是这样,所以他说“可以了”,其实离可以了还差得远。
  他们归隐后头几次缠绵时墨燃就信了他的邪,结果楚晚宁披撕裂地厉害,事后墨燃盯着血迹斑驳的床单发了很久的呆。
  从那之后,他就学会了把楚晚宁的“可以了”,当做一句耳旁风。
  墨燃没有理他,而是伸手扣住了楚晓宁另一只试图过来阻止他的手,与他交握着,然后一路住下,在欲望处舔舐过,再往下。
  他顿了顿,黑眼睛因情欲而湿润着:“师尊,你得再往前坐一些,你这样……我很难照顾到……”
  他说的很委婉,但楚晚宁还是觉得自己头顶在冒烟。
  墨燃见他没有动静,不过也没有反抗,便松开手他的手,将他抱到椅子的边缘来,而后跪下,将楚晚宁的腿分的更开。
  “……啊!”
  这一下舔过去,舔的却是后穴,这种刺激其实比前方还要大,楚晓宁不由地低喊出声,脖颈向后仰,后脑搁在了椅子边背上。
  他能清晰地感到墨燃在舔舐着自己,润泽着,侵入着。
  这实在不是什么可以让他坦然接受的事情,但是胸口却汩汩有暖流涌溢出来,那种全部被接受,每一寸都被人深爱与怜惜的暖意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浸润于世上最暖的泉流中。
  被墨燃抱着起来的时候,楚晚宁觉得自己的腿都因为过度的刺激而感到酸麻。他们交换了位置,墨燃坐在了椅子上,他的性器此时已经完全勃起,怒张的茎体尺寸骇人。
  墨燃一手握着楚晚宁的腰,一手依旧在为怀里的男人做着扩张。在楚晚宁皱着眉头说了今晚第九次“可以了”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亲了亲楚晓宁的鬓角。
  “好……”
  哪怕润滑做的再充沛,被这样粗硬硕大的性器顶入的时候也还是疼的。
  楚晓宁蹙着眉,背脊有些细微的颤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墨燃的欲望在自己体内一寸一寸深埋。
  “……啊……”
  当他们完全契合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由地闷哼出声。
  “师尊,疼吗?”
  “……换你试试?”
  墨燃没再说话,他轻轻地开始律动。无论激动深处会怎样失控,这个青年在欢爱之初是和踏仙君完全不一样的,他抽插得很隐忍,但英俊的脸庞因为这种欲望的克制,而显得愈发性感。
  他的性器小幅地在楚晚宁柔软炙热的体内打着转,被肠壁吮吸包裹着,这种感觉令他疯狂,他不得不尽最大的力气去克制着,不让自己立刻将怀里的人摁着自下而上狂野地顶弄交欢。
  他的胸膛起伏着,黑眼睛像是擦试过的宝石溢散著晶莹的光泽,情欲与热意烧灼着他,汗水顺着赤裸的肌肤流下来,室内满是淫靡的气息。
  他喘息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那种小幅度的撮弄几乎是隔靴搔痒,虽然他每一次进入的都极深,抵在他熟悉的楚晚宁的敏感点上,龟头在不断地亲呢地顶弄着。
  “啊……啊……”
  耳边是楚晓宁极力压抑着,却又低沉溢出的哼吟,很轻微的声音,但是沙哑而性感。
  墨燃几乎是着迷地去寻觅他的嘴唇,湿润的唇瓣几乎是在碰到就如饥似渴地侵入进去吮吸着,一边下面地顶弄的频率也越来越急促。
  楚晚宁坐在他腿上,被他这密密实实的抽插弄得几乎有些崩溃——墨燃很温柔,但这种温柔就像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墨燃太了解他了,他被不断顶着最酥麻的那个位置,湍急却不猛力,像是有个地方很痒,手指不断地在那周围掠过,羽毛般划着圈儿,但是就是不落下,就是让那种酥痒不断攀升而不得痛快。
  他煎熬极了,在这样折磨人的撮弄中,他喉间发出含混的低嗨与呻吟,几乎像是一种乞求。
  他能感受到自己后面越来越热,交合处逐渐变得极其湿润,这让他愈发面红耳赤,他湿润地包裹着他,后面吮含着他……
  楚晓宁不愿也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好在墨燃并没有想踏仙君那样,总爱听他在床上失控哭喊的癖好,或者说他有,但不至于那么偏执。
  墨燃显然也感觉到了楚晚宁逐渐的适应,他抽插的力道慢慢地变得刚猛,硬烫的阴茎自下而上地捅弄着,手缠绵而缱绻揉着楚晚宁的臀,他在椅子上凝望着自己的恋人,眼神显得神情而湿润。
  “师尊,舒服吗?”
  “……”
  这种问题自然是没有答案的,但是墨燃能从他的战粟,他细碎的呻吟与喘息中感觉到楚晓宁的状态。
  他于是愈发急促而发力地往上捅插着,两人的欢爱渐渐变得有些失控和狂热,从最初的温柔缠绵,慢慢演变成汗湿而激烈的性交。
  椅子在身下发出不堪折腾的吱嘎吱嘎声,还有交合处撞击时湿润的啪啪粘腻水声,在这样越来越猛烈的操弄中,楚晚宁终于有些忍受不住,腰肢发软,身躯贴合着墨燃肌肉匀实的胸膛,微微摇着头,发丝遮垂于帛带前,喘息着:“慢、慢点……”
  但这个时候,青年也己沉溺于其中,并不再那样听话了。
  这样激烈的顶弄持续了很久,到后来楚晓宁竟这样直接被他狂热而痴迷的插入操到痉挛着释放,精液都弄在了墨燃紧实的小腹。
  那时候墨燃抬头看了一眼坐在目己腿上的男人,帛带已经在这激烈的交欢中歪斜了,露出一只微阖着的湿润凤眸。
  墨燃像是受了刺激,他忽然将还浸淫在射精余韵中的爱人抱着站起来。因为姿势的转变,他的性器一下子捅到深处,激得本身就已有些涣散的楚晚宁忍不住呻吟了出来:“啊……”
  “师尊,晚宁……宝贝……”他抱着他,亲吻着他,两人一起往榻上倒去,这过程中墨燃的性器从楚晓宁已经湿润淫靡至极的后穴里滑了出来。
  楚晓宁的目光几乎是空洞的,男人在释放时对刺激的感知会更大,他能感觉到自己后面竟在不知羞耻地收缩渴望着,因为性器的忽然滑出而感到不适应,他低沉地喘息着,抬起颤抖的手,扯去已经半松的帛带。
  那双微挑而带着薄红的眼睛,就这样湿漉漉地看到墨燃的心底去。
  墨燃暗骂一声,他抬起床榻上的男人的腿,硬热滚烫的性器抵着楚晚宁的后穴,往前只顶了一下,进了个前端,就听到身下人又是痛苦又是舒爽的闷哼。
  他于是再也忍受不住,低声道了句“对不起”,就扶着楚晓宁的腰,整根性器凶狠而狂热地插了进去。
  接下来的交合几乎是野性的。
  在痴爱深处,踏仙君和墨宗师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不太会有理智,只沉溺于热切而急促的抽搐,迫切想要听到更多身下之人模糊破碎的呻吟与喘息,床榻上两具结实而匀称的躯体在炽热纠缠着,墨燃将楚晓宁的腿分地很开,臀部不住耸动,性器快速l地深入地在其中顶送著。
  “啊……啊……”
  一切都乱了,那密实的插入,疾风骤雨般的顶弄,让楚晓宁觉得自己像是飘在河流里的魂灵,什么都握不住,什么都把控不了。只有眼前那个青年痴迷而沉浸于爱意中的脸庞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墨燃射精之前会有格外凶狠而几近疯狂的抽送,最后那几下又狠又热,几乎要把囊袋都挤进去一般的痴迷,紧接着大股有力的精流就这样毫无芥蒂地射在了楚晓宁体内。
  他被刺激地连脚趾尖都在微微颤抖,眼神几乎失焦。
  “还好吗?”
  过了很久,墨燃才从高潮的余韵中缓过神来,细细亲吻着楚晓宁汗湿的眉眼,嘴唇,鼻尖。
  “有弄疼你吗?”
  “……”
  “你喜欢这样吗?”
  楚晓宁侧了侧脸,有些疲惫,但又觉得心脏极热,他看着青年那张诚挚而柔和的脸庞,那个他曾经失去过的男人,那个曾经为了他堕入地狱的男人,那个曾经在他身边冷透的男人。如今这样鲜活生动地与他缠绵于枕榻之间。
  在他眼前。
  在他身边。
  在他体内。
  他蓦地合上眼眸,竟不知为何喉中生出酸楚,可心里的甜却破土而出,酸涩和甜蜜在此交汇着,令他喉间的嗓音显得有些沙哑。
  楚晓宁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是个脸皮很薄的人。
  别指望他在床上老老实实回答什么问题,所以墨燃这一次显然也得不到他那些蠢问题的答案。
  但是他会得到别的。更好的。
  楚晓宁微抬起脸,额头还有一缕汗湿的黑发散乱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青年的脸庞,然后他凑过去,亲了亲青年的形状美好的嘴唇。
  他把手贴在墨燃胸口,那个依然还有伤疤的地方。
  他们俩心脏处都有道疤。
  但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疤痕仍在,却不会再疼了。
  “……我爱你。”
  楚晓宁低声说了句,然后似乎是为了不让墨燃看到自己的窘迫与脸红,他把人拉下来,两人再一次吻到一起。
  这一夜和之前一样,他们不止做了一次,得到了魔族之力浸染的墨燃体力似乎也比从前更好,虽然他从前就有些好的不像话。
  他们在南屏幽谷中热烈地纠缠欢爱,床铺在吱嘎作响,楚晓宁被他翻过身,跪伏在床上,而墨燃自后头捂住他的嘴,像是在交合中的野兽般从后面用力顶弄着他,两人激烈的律动中,前番留在楚晚宁体内的精液被插出白沫,更有一些粘腻地滑于腿间。
  “晚宁……”狂热的性交中,几近失神的楚晚宁伏在榻上,眼前落著几缕黑发,他模糊听到身后墨燃在唤他,饱含着爱意,欲望、痴恋、依赖。
  他想回应,但嗓音都在这一夜数次的交欢中喊的有些沙哑了,他发不出太多声音。
  楚晚宁就这样侧着脸,被摁在席上侵入着,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墨燃的手伸过来,覆住了自己的手背。
  耳边是低沉火热的呼吸,还有世上最性感动听的声音。
  他蹙起眉头,清晰地感知到了墨燃粗喘着再一次把精液射在了自己体内,电火般的刺激。
  他听到墨燃贴在他耳鬓边,郑重其事的,就像这两年来这个青年时常会说的,也仿佛就要这样说足一辈子的那样。
  不,不是仿佛。是肯定。
  墨燃说:“晚宁,我爱你。”
  我爱你。
  从黎明破晓,到日暮黄昏。
  每一天。
  一辈子。
  一生。
  至于中秋团圆宴……
  楚晚宁虽然厨艺不佳,但味觉可没坏。
  在研习良久而不得烹饪要领、且眼看着墨燃准备食材调配酱料腌制鱼肉一副顺利无碍的模样之后,于中秋前三天,楚晚宁总算放弃了自己动手的念头。
  所以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数十个草木修炼而成的妖怪绕在楚晚宁身边,有的负责劈柴,有的负责烧火,有的在切菜,还有的在锅边掌勺。
  楚晚宁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羹汤,色泽和香味都颇为诱人,不由对那两个煮粥的小妖道:“多谢你们。”
  “不用谢呀,是我们自愿的。”树精姑娘笑道,“神木仙君唤我们来帮忙,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楚晚宁往屋外望了一眼,瞧见远处,墨燃老老实实地坐在院子尽头,正认真地劈着一堆柴,他可没人帮忙,汗珠顺着小麦色的脸庞淌落,衣服遮挡不住紧实的胸肌和劲瘦的腰。
  很不错,是个美人。
  可惜楚晚宁不怜香惜玉。
  虽然自己偷偷叫妖怪们来帮忙烧菜的行为确实有失公正,但谁让每天晚上都是墨燃无休无止地折腾人,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楚晚宁这样想着,两手一合,把厨房门关紧,顺便施了个结界以防墨燃进来。做完这一切,他才返身,回到那些草木精魅中,然后从炤台上拿起写好的食谱——
  “下一道,我们要做松鼠鳜鱼。”
  北斗仙尊的声音从伙房里隐约传出来,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小妖们吱吱咕咕的奇怪咕哝。
  “谁会抓鱼?”
  炊烟袅袅散开,日落黄昏人家,茶米油盐香味。
  在这样的宁静与温情中,南屏山那一年深冬的凄寒雨雪终究会慢慢地在记忆里淡去,或许总有一天,曾经经历过的痛苦都会成为一抹淡淡影子,就像衣服上的墨渍,一回两回或许涤不干净,但是随着岁月流逝,那团黑影最后总会变成一道温柔浅淡的痕迹。
  以后他们的每一年,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最好人间。


【第313章】 番外《唯一可能(现转恶搞)》一
  ——该番外设定为现代EG——

  我原以为自己玩的是个多角色可攻略的恋爱养成游戏,没想到这游戏永远只能打出一个结局。
  ——选自《一次失败的任务报告》by 薛蒙

  薛蒙在吃盘子里的倒数第二块椰奶红豆糕。
  他必须很小心,他用塑料勺沿着红豆糕的边沿切了一道,估算精确、下手稳准。他想尽可能多的保留这块糕的完整性,但很可惜,它的半边已经被装在同一个碟子里的芒果慕斯玷污过了。
  他痛恨芒果就像痛恨他在修真界保护局的这份工作一样。
  可惜他不得不做,这是二十一世纪,道爷家的傻儿子也必须出来工作养活自己。
  “任务汇报,薛先生。”耳麦中传来干巴巴的机械女声。
  薛蒙翻了个白眼,自从时空保护局调来了一个姓姜的新局长,任务汇报就成了每天都必须要做的事情。
  “咳,我今天八点二十到达办公室,没有迟到,早上打包了一份李师傅生煎,味道不错啊建议诸位同事有空都去尝尝,关键是卖生煎的老爷爷长得慈祥还会夸人,六十岁的阿姨他都能面不该色地管人家叫小妹。吃完生煎之后我就开始盖章——”
  这是薛蒙痛恨他这份工作的原因。
  对,盖章。
  这事儿说来话长,刨根到底得怪到他老子头上。薛蒙的爸爸薛正雍在国际修真总局当理事长,作为理事长唯一的宝贝儿子,薛蒙自小活得众星捧月无人胆敢得罪,吃的用的都是修真局特供的,就连尿不湿那都是深海鲛族织的,保证丝滑透气不生痱子,那啥邦宝适花王纸尿裤人家爹妈根本看不上。
  这样的一个修真界小公子,日子自然是风调雨顺,毕业后直接进入修真界保护局工作,工作第一天就受到了局长的亲自接待。
  当时的局长叫南宫柳,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爬两层楼都能淌虚汗的那种。
  南宫柳亲切地握着小薛同志的手,抖着五花肉腮帮子寒暄:“哎呀,薛蒙吧?长得和你爸真像,一看就是亲儿子,俊俏!”
  薛蒙道:“谢谢叔夸奖。”
  南宫柳乐呵呵的:“我和你爸是老相识,闲话咱们就不说了,来,叔先来给你讲解讲解你需要做的工作。”
  应届毕业生薛蒙同学彼时还充满了雄心抱负,立志要为建设和谐新修真界添砖加瓦,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于是爽快道:“您尽管说,我一定认真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瞧瞧,一点修二代的谱都没有,多好的孩子!
  南宫局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收敛起笑容,肃穆道:“小薛啊,组织上考虑到你出身于修真世家,各项条件都出类拔萃。所以,尽管你是薛理事长的掌上明珠,我们依然决定要把最艰难、最困苦的工作交给你。”
  薛蒙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我打小就喜欢各种冒险的事情。以前大家总碍着我爸的面子,这个也不让我做,那个也不让我碰。”他眼睛闪着光,“总算熬出头了。”
  南宫局长拍了拍他的肩,竖起大拇指:“有抱负。”
  薛蒙问:“那我要做什么呢?”
  “咳咳。”南宫柳清了清喉咙,“总的来说,这是一项本局无人可胜任的高难度工作。它需要负责人有着超凡的耐心、精准的判断力、果断的决策力。因为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主宰着千百条性命——有大量的生命会因为你而得救,但是,也会有不少的生灵,因为你而流血。”
  他神情严肃,双目灼灼,仿佛有一轮圣光在他身后冉冉升起。
  “这是冲在第一线的苦差事。当初你要来时空局工作,你爸爸千叮咛万嘱托,让我给你找个舒服安全的职位,但我看了你的简历后,觉得你是个充满了抱负的好孩子,我不能对不起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所以经过深思熟虑,才把这个差事交给了你。”
  局长说着,伸出一只手,在薛蒙的胸口戳了戳。
  “你要对得起那千万条生命。”
  薛蒙顿时热泪盈眶肃然起敬:“局长,感谢您不顾我爸爸的阻碍,给我这样一份重任!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南宫柳局长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鼓励道:“好好干!”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当天小薛同学回到家,根本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瞒着自己爸妈,悄悄在桃苞网夜猫修真商城订购了一批货,分别有:
  暴力dps脆皮炸鸡(寒鳞制药厂生产):吃了可以获得一个时辰的十倍法力,不能在战斗中使用。
  二狗续命丸(玉衡制药厂生产):死了再吃就没用了。
  耀头丸(无悲寺佛药厂生产):能让自己的脑袋发出熠熠光辉,在黑暗中为同伴指路。
  无极白疯丸(踏仙君制药厂生产):解除混乱状态。
  祖传千年枣药丸(贪狼制药厂生产):仅限对敌方使用。
  就这样,薛蒙小朋友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晚上做梦还梦到了自己穿越到了第二次世界修真大战时期,为了抵抗欧洲战场席卷而来的黑魔法而英勇牺牲,随着一声尖利的“阿瓦达索命!”,他倒在一道神秘的绿光之中……
  可是第二天,当薛蒙壮志踌躇来到办公室,他惊呆了。
  “这就是……我的工作???!!!”
  甜蜜的长腿大胸秘书小姐姐给他倒了一杯香茶,温柔道:“是的,薛先生,这就是您的工作。”
  薛蒙不敢置信地来到自己办公桌前,看着堆积如山的修真界项目批报表,嘴巴渐渐地张成了O型。
  他颤抖地伸手拿起了最上面一叠批报书粗略查看,一行鲜红的大标题赫然映入眼帘,标题十分绕口,普通人一遍看不懂:《山东临沂凡人养猪场非法使用孤月夜仙猪饲料问责处理办法》
  什么什么办法?
  薛蒙不由一阵晕眩。
  但他还是咬着牙接下去看。
  “近期,药品监察小组接到一起报案,有修士将孤月夜生产的过期仙猪饲料通过非法渠道,售卖给凡人商人,导致八千余袋过期饲料流入市场,目前已有三个养猪场的猪食用过该饲料,涉案猪员截止发文时已达四百头,情况危急。”
  薛蒙:“……”
  再往后翻了一页。
  修真界牲畜用药委员会处理意见:派人去把受污染猪肉购回全部销毁。
  修真界凡人委员会处理意见:附议,并对涉案修士进行缉拿审讯。
  修真界宣传委员会处理意见:附议,并请《新闻联播》栏目组进行后续公关处理。
  修真界保护局综合案件委员会委员长意见:(空)
  薛蒙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他一手戳着那个“空”字,一边问旁边笑容可掬的小姐姐:“这里怎么没人写意见?”
  小姐姐微笑着耐心解释:“正等着您盖章呀。”
  “可我不是……”他低头看着报告书读道,“修真保护局综合案件委员会委员长。”
  但当他再次抬头,看着秘书小姐姐慈爱的眼神时,他不禁犹豫且困惑了:“……我是吗?”
  小姐姐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个胸针小牌,牌子上赫然印着“综合案件委员会委员长薛蒙”,甚至还附带薛蒙最不满意的大头照一张。
  她给薛蒙戴上,笑道:“现在您就是光荣的委员长啦,恭喜您!”并且递上两个章,一个章印着圈儿,一个章印着叉。
  “同意立案盖圈,否定立案盖叉。”小姐姐笑道,“请开始工作吧。”
  薛蒙的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他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骂娘想喷出来,但最后他咽了咽口水,居然艰难地问了句:“我能不选吗?”
  小姐姐笑弯了眼睛:“当然可以,那就两个都盖上去。”
  “……”薛蒙觉得气若游丝,“我两个都不选最后会怎么处理?”
  “交给局长秘书处理。”
  薛蒙更加虚弱了:“那还要我干什么?”
  小姐姐和善道:“所以,我个人建议您最好还是一次只盖一个章。”
  薛蒙:“……”
  就这样,日子过得久了,薛蒙真的领悟到了南宫柳当时说话的艺术。这份天杀的、该死的工作,让他每天过得像一个打桩机,在不同的报告上面打圈圈或者打叉叉。这确实需要非人的耐心。
  当然,这耐心不止是面对枯燥无聊的工作而不产生逆反心理。更大的耐心在于他必须得每天克制自己,这样才能说服自己不他妈的冲去南宫柳的办公室把局长的繁殖器官掐断掉!!
  虽然南宫局长并没有骗他,他的确决定着成千上万的生命的去留。
  看看这些报告书就知道了——
  《暴力dps脆皮鸡专属养鸡场批建报告》
  《建国后特批之葫芦娃成精报告书》
  《建国后特批之黑猫警长成精报告书》
  《孤月夜退休掌门老干部申请: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蝶骨美人席科研组:呼吁携带美人席基因的修士为人魔基因工程捐精倡议书》
  可不是分分钟几亿性命的工作嘛。
  薛蒙一脸煞气地举起了自己的小叉叉,啪地盖在了《捐精倡议书》上。他心中生起一种拯救了无数小生命的正义感,并冷酷地批注:“谁都不想被射在杯子里并冷冻起来。否决。”
  他承认他是在发泄自己的怨愤,但他希望这种胡闹会让局长无法容忍,最好给他调到一线去,让他去凡间降妖除魔什么的。
  只可惜局长稳如磐石,丝毫没有因此而责备小薛委员长,反倒是在一次聚会中,薛蒙听说有阵子局长的秘书叶忘昔小姐因为这些恶作剧,不得不辛苦加班到凌晨才回家。
  “你要是再让你儿媳妇加班,我明天就辞职不干了!!”
  隔着半个走廊都能听到局长儿子南宫驷在里面拍桌子跳脚。
  薛蒙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发了会儿呆之后,他决定还是要认真面对这些报告书。
  这样过了几个月,就在他盖章速度越来越快,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刚毕业时的初心抱负时,南宫柳却因为收受妖类贿赂被停职反思,失去了自己的铁饭碗。
  新的局长来了。
  姜曦局长雷厉风行,接手任何摊子都很快。唯独薛蒙这个岗位,他花了一个小时才听懂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实在不能怪姜局长脑子不灵光,而是因为南宫柳给薛蒙包装的太唬人了,姜局长拆了半天的包装纸,一层接一层接一层,最后才发现里面包着的是个屁。
  总而言之,薛蒙这位置形同虚设,连食堂偷懒洗菜的小李子干的活儿都比他有意义。
  姜局长不能忍受这种米虫岗位,他决定要取消这个“综合委员长”的官职,给薛蒙找点别的活儿做做。
  他用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观察构思,最后做了个决定,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任务汇报,薛先生。”
  “咳,我今天八点二十到达办公室,没有迟到,早上打包了一份李师傅生煎,味道不错建议啊诸位同事有空都去尝尝,关键是卖生煎的老爷爷长得慈祥还会夸人,六十岁的阿姨他都能面不该色地管人家叫小妹。吃完生煎之后我就开始盖章……”
  耳麦里突然传出嘶嘶电流。
  接着,姜曦的频道切了进来,冰冷的AI声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AI更不近人情的姜局长的声音。
  “从今天起你不用盖章了。今天早点下班休息,明天来我办公室,有个重要工作交给你。”姜曦顿了顿,毫无波澜道,“记得给我带一份李师傅生煎,加醋。”
  薛蒙:“……”


【第314章】番外 《唯一可能(现转恶搞)》二

  第二天,薛蒙到了姜局长办公室,在听完了整个任务事项之后,他琢磨过来了——自己这回是被安排了一个类似于皮条客的工作啊!
  薛蒙很愤怒:“为什么我不是在给捐精报告盖章,就是在为新生命的诞生寻找出路?这种事情你应该交给世纪佳缘或者百合网,你找我干什么?!”
  姜局长一口一个生煎包,吃相优美但速度惊人。
  “我跟你说了第三遍了,你不是在拉皮条,你是在替修真科研组的基因工程发光发热。”
  他吃完了最后一个包子,拿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唇,然后抬起眼:“你听好了,魔族这几百年的异动越来越明显,不出两个世纪,人魔之间恐怕就又会有一场鏖战。我们需要最强大的战力资源。”
  “……说白了,你们就是需要特异美人席繁衍的后代。”薛蒙翻了个白眼。
  姜曦不以为意:“对,就是这样。”
  “但是特异美人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唯一有线索的是个叫墨燃的家伙。”
  “没错。”
  “你们需要那个家伙给你们生个孩子。”
  “很对。”
  薛蒙脸上的嫌弃清晰可见:“但那家伙是个基佬。”
  姜曦淡淡的补充:“纯种基佬。”
  薛蒙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们花了十多年研制出了一个模拟游戏,叫做命运跳跳机——”
  “跳跃机。”姜曦面无表情地纠正道,“而且严格的说,那不能叫一个游戏。”
  “我管它是跳跃机还是跳跳机!”薛蒙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总之你们要我通过那个机器进行命运模拟,在墨燃的生命中寻找机会纠正一个基佬的性取向,就和那些能存档读档的角色养成游戏一样,给他介绍胸大腿长的女孩让他们生孩子——”
  姜曦又打断了他,局座大人伸出手指摇了摇:“不需要胸大腿长,只需要臀大好生养。”
  “……”
  局长办公室传来薛蒙惊天动地的怒吼声:“这他妈不还是王婆该干的工作吗?!!!”
  “你冷静点。命运跳跃机只是模拟各种可能,说白了就是个测试版本。”姜曦喝了口茶,“局里会收集你的测试结果,最后制定真正的实践方案。”
  “我拒绝。”
  “放轻松,年轻人。”姜局长无视了他的拒绝,“你把自己当做一个养成系游戏的测试员就好。”
  “我说了我拒绝!您是不是需要去耳鼻咽喉科测一下听力,局座?”
  可惜局座很固执,所以薛蒙最后依然不得不接受这个任务。当然姜局长也并非那么不近人情,他好心地给薛蒙安排了个游戏副手,那是一条会说话的小纸龙。
  “助理、参谋、向导、玩具、召唤兽、狗头军师。”姜曦捧着汝瓷茶盏,悠闲道,“随你怎么称呼。它现在是你的了,将与你一起进入模拟游戏,为你出谋划策。”
  说完,不顾薛蒙的大吵大闹,挥了挥手:“开始吧,应届毕业生。”
  “你叫我什么???”
  姜局长没打算再理会他。
  局长大人挥了挥手,应届毕业生就被几个笑容可掬的小姐姐请进了操作室,戴上一系列设备,开始了他的任务。
  一阵天旋地转后,薛蒙来到了第一个世界。
  ……见过不让青少年玩游戏的,没见过硬逼着青少年打游戏的。
  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姜曦说了这是任务,那么早点完成就好了。
  薛蒙黑着脸一扭头,发现小纸龙趴在他肩头,短小的龙爪子攥着一份任务指南,边看边发出惊叹:“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闭嘴。”他恶声恶气道,“你是鹅吗?”
  “我当然不是,我可是开天辟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衔烛之龙呀!”小纸龙说着,把龙尾巴往薛蒙的脸上甩,“往这边走。”
  薛蒙看了一眼它指的方向,那是条破败幽深的小胡同,胡同外贴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牛皮癣,地上还有成分不明的积液,像是垃圾袋的漏水和痰盂罐泼出去的东西的混合。
  薛蒙坚定抬脚,迈向了反方向。
  “哎哎,你往哪里去?”
  “往更干净的路走。”
  小纸龙生气了:“你以为我想选这条路吗?”它说着呱唧一下把任务书拍在了薛蒙鼻尖上,“你自己看!这上面写着,往这个胡同走两百米,找到一家面店,你就可以见到正在上小学的墨燃!”
  薛蒙接过任务指南,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还真是这样。
  他只得脸色铁青地把指南还给小龙,一咬牙一屏气,大步踏进黑暗里。
  虽然他觉得自己在发疯,但是他还是按着指南走出了这个胡同,往左拐,道路渐渐变得宽敞干净起来。
  “对!就是前面!那个‘又来了面馆’。”小龙兴奋地手舞足蹈,薛蒙不禁庆幸因为法术的原因,这个虚拟世界的人们并不能瞧见他们,不然一定很丢人。
  他们很快就在食客中搜寻到了小学生墨燃,不得不说墨燃长得很有辨识度,他背着破书包,趿拉着脱胶的劣质运动鞋,漆黑油腻的头发看上去好多天没洗了,蔫头耷脑地垂在眼前。
  虽然薛蒙离他还很远,但却几乎可以确定墨燃身上有股很难闻的馊味,因为他周围一圈的座位都没有顾客愿意落座。
  “好一只营养不良的小脏狗。”薛蒙摸着下巴点评道。
  “长大之后可英俊的很。”小龙提醒他。
  “那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找正在上小学的墨燃?”薛蒙道,“直接找成年后英俊的他,往他嘴里塞颗阴阳合和散,然后抓个姑娘丢小黑屋里不就搞定了么?”
  小纸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大哥,我们是修真局的,又不是怡红院的。”
  “……”
  “再说了,修真局命令禁制这种不合规矩的用药行为。你必须要让墨燃心甘情愿地爱上一个姑娘并且和她结婚生孩子。那么从小培养感情一定是最好的。”
  小龙一边说,一边还试图在任务指南上寻找佐证,更要命的是它居然还真的找到了。
  “哈哈,我就说我自己是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衔烛之龙!你看,这上面真的有推荐攻略对象!”
  “……姜曦塞给你的真的不是游戏作弊器?”
  话虽这么说着,薛蒙还是一脸嫌恶地重新把指南抽回来。他抚平被小龙捏的皱巴巴的纸张,眯起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细看。
  见鬼,还真的详细列举了对于目前的墨燃而言,十来个可攻略的女性对象。
  “攻略对象一:王小咪。结交方法:请施法让面馆里的旺财突发狂犬病,上前咬伤正在吃面的墨燃。这个时候将会有一辆桑塔纳经过,车主会好心送墨燃去医院打针,王小咪是车主的女儿,她比墨燃小一岁,念小学三年级,他们将在车上认识并成为青梅竹马。”
  薛蒙一脸“这他妈也行??”的表情,继续看下一个攻略对象。
  “攻略对象二:李大咪。结交方法:请施法让面馆里的旺财忽然暴毙身亡——”
  “这个不行。”长期给养猪场养鸡场盖章的薛蒙其实有些怜悯动物,良心令他行使了一票否决权,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看了下去,“旺财暴毙身亡后,面店老板的女儿会出来抚尸痛哭,她的哭声会引来她的小伙伴李大咪,而墨燃将在今晚和两位小姑娘认识。”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攻略面馆老板的女儿?”
  听到薛蒙的自言自语,小纸龙用尾巴甩了甩他的脸,又用尾巴尖指向前方,只见面馆老板的女儿块头足有墨燃三倍大,眼睛眯成一条缝,穿着绿地红花大秋裤,正蹲在门口一边抠脚一边嚼蒜。
  薛蒙:“……我懂了。”
  如果是面馆老板的女儿,大概会把墨燃往死基佬的深渊推得更彻底吧。
  行吧,工作虽然不讨喜,但既然接了这个活儿,就要把事情办稳妥,这才是人民的好道长,国家的好修士。
  所以小薛同志嘴上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却还是认真地把那十来个可触发的女性对象都看了一遍。
  编书的人估计是个闲到蛋疼的痴汉,把各位小女士的身高体重兴趣爱好全都写在了上面,甚至还每人附了张两寸大头照。
  薛蒙以自己直男的审美,相中了一位叫做“赵无咪”的小姑娘。
  “……哦,这名字一听就胜算渺茫。”小纸龙哀叹道。
  “你懂什么,她长得可爱,以后肯定是个美人。”薛蒙对自己的审美很有信心,“选她,墨燃肯定弯不了。”
  “这可是你说的。”
  于是一人一龙就开始认真照着任务指南上的攻略提示操作起来。
  “要触发“赵无咪结识事件”,需要等墨燃吃完拌面向前走两条街后,开始施法降雨。”小烛龙读道,“这样,墨燃就会因为没有带伞而顶着书包跑到最近的屋檐底下避雨,在这个时候,他会听见后街传来小女孩的哭声——”
  “听起来像是个鬼故事。”
  “胡扯,明明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小烛龙哼唧道,“你看,书上说墨燃听到哭声后会过去查看情况,发现赵无咪小朋友正在被一群校园霸凌女团‘有容奶大’欺负,墨燃小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他们就认识了。”
  说干就干,小龙引雷触电,薛蒙去确保赵无咪小朋友被校园小流氓围攻,一切都非常顺利,直到“有容奶大”女团中看起来最波涛汹涌的那个高年级女生抄起板砖,当头劈在了墨燃脑门上。
  英雄少年墨小燃,扑街。
  薛蒙:“……”
  小烛龙:“……”
  薛蒙:“说好的特异美人席呢?就这个战斗力??逗我?!”
  小烛龙:“大概年龄太小还没激活吧……”
  电闪雷鸣中,墨燃倒在雨水里,额头汩汩有血淌出。校园女霸王一看,哎呀我滴亲娘,闹出人命啦!慌忙率着狗腿们呼啦作鸟兽散,但最绝的还是赵无咪同学,她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见墨燃横尸暴雨中,吓得花容失色,竟尖叫一声丢下救命恩人绝尘而去。其狂奔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薛蒙简直想不明白“有容奶大”女团是怎么追上她的,兔子成精都没这个时速。
  薛蒙和小龙蹲在昏迷的墨燃旁边,面面相觑。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救醒他?”
  “但是我们不能直接对这个世界里的人进行操作……”
  薛蒙震惊道:“那他岂不是要这样流血到死?”
  “哎呀,反正是游戏模拟器啦,又不是真正的穿越时空,死就死了呗。”小龙瓮声瓮气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少侠请重新来过。”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薛蒙还是很生气,他举起那本指南,愤怒凸显在每一根睫毛每一条淡青色的血管上:“这本书是骗子吧?!我们都是按书上写的做的,怎么会出错?”
  小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尖尖的龙爪子点在了指南封皮后的一行小字上:
  本书提供的指导由大神棍命运测算算法则得出,具有不稳定性,如有意外,自行负责。
  薛蒙顿了几秒,仰天怒吼:“姜曦,我操你大爷!!”
  操姜曦大爷是一项代办事项,鉴于这个命运跳跃机是全仿真现实模拟,他们还需要采集各种突发情况的数据。
  那么眼下当务之急的就是保住墨燃流血不止的小脑瓜子。
  薛蒙和小龙想了很多办法,试图让好心人注意到在这个阴暗的角落,有个小朋友需要120的温暖呵护。
  他们推翻垃圾箱堵住行人去路,施法让野猫叼住路人裤管……但种种方案换来的只有路人咒骂垃圾桶和神经猫。夜已深了,人们都赶着回家,没人会去留心这种不起眼的荒僻小道。
  “晚宁,你在这里等等。”
  忽然,拐角处走来一对母子,母亲年轻貌美,裹着驼色羊绒长外套,儿子只到她的膝盖处,打着一把印着大头猫的白色雨伞,雨丝和夜色浸着他的长睫毛。起风了,这孩子似乎有些畏冷,把清秀白皙的小脸往羊绒围巾里缩了缩,只露出小半张面目。
  “妈妈要去对面处理点工作上的事情,你站在这里,别乱跑。我马上就回来。”
  小孩子安静且听话地点了点头,他脑袋上顶着的毛帽子斜斜地滑了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
  “好好好!就这个小鬼了!再施法让野猫出去,去叼他的裤腿!”小龙激动不已道。
  薛蒙不用它说第二遍,这回比之前都要顺利,小孩子很快就注意到了这里,他被野猫引着走了过来。
  当他低头愕然看向倒在地上的墨燃,并上前唤道:“……喂,你还好吗?”的时候,杵在旁边的薛蒙和小龙(当然其他人瞧不见他们)不由地长吁了口气。
  “谢天谢地有救了。”
  “人间自有真情在。”
  他俩擦了擦自己冒出的汗,薛蒙一边看着小男孩着急地跑到马路对面找自己的母亲,一边掏出那本坑爹的指南:“我倒想看看赵无咪事件的后续是怎么样的。”
  指南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样,自动在他手里哗哗翻了好几页,最后停在了靠后的某一张上。
  纸页透出金光,他们周围的场景发生扭曲变化,等一切恢复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二十年后了。
  小烛龙在旁边冲着他大吼大叫:“嗷嗷嗷!你在做什么?”
  “……我只是随口一说。”薛蒙也有些懵逼,“我没想到这本书会直接把我们送到二十年后看结果。”
  小烛龙:“……”
  薛蒙愣愣地:“不过既然这样的话,就说明我们刚才促成的赵无咪事件是对墨燃的未来有影响的,不然指南也不会带我们过来了吧。”
  小烛龙愤怒地鼓了半天腮帮子,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你说的对,这应该就是在这次模拟里我们造成的改变。走,看看结局去。”
  他们往前走,发现还是那条二十年前的老路,除了周围的建筑更破败之外,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只不过沿途每一家店铺外面都用红漆涂了一个大大的“拆”字,一路过来也没什么人,显得很萧条。
  “下个月这里就要推平了。”忽然,薛蒙听见左边的窄巷里传来一个低缓温和的男性嗓音,带着笑的,“有点舍不得。”
  “我也一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清淡淡,“毕竟是以前常来的地方。”
  “哈哈,更重要的是,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你的。”
  那个清淡的嗓音笑了:“你那时候满身都是泥巴,还好意思说。”
  接下来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最后角落暗处传来的只剩下了亲吻时湿润缠绵的水声,还有男人们略显沉重的呼吸。
  “……”薛蒙和小烛龙目瞪口呆地看向小路里拥抱接吻的两人英俊高大的帅男人,哪怕过了二十年,依稀还能辨认出两人童稚时的面目。
  “所以……”小龙颤巍巍的。
  “墨燃还是……”薛蒙吞咽困难地接话道。
  “变成了一个死基佬!!!”一人一龙异口同声,接着扭头看向对方,都欲哭无泪地惨叫了起来。
  “还是我们一手促成的!!!”
  小烛龙不甘心,嚷道:“这主要怪你!谁叫你施法让小野猫去给这个‘晚宁’指路的!”
  薛蒙没想到它会推卸责任,立刻怒气冲冲:“怪我?!还不是你整出的大风大雨,让墨燃打架时眼睛被糊住,脑袋才挨一板砖的!”
  “怪你!是你选的赵无咪攻略线,看啊,你做了一个多英明的抉择啊!”
  “怪你!是你没有把这本指南封尾的小字提前指给我看,你就是一条自私自利的小破龙!”
  “怪你!你眼瞎!”
  “怪你!你太烦!”
  “怪你!怪你!怪你!”
  这俩个时空局的工作人员吵作一团,而墨燃和楚晚宁已经从暗处走出来,十指交扣,回忆着他们认识的这二十年,走过这条即将拆迁的老街……
  看着他们俩的背影,薛蒙摁着小龙的头,歇斯底里地咆哮道:“都怪你!!!!”
  不过吵归吵,任务还是要继续的。
  一个攻略不成,那就想别的办法攻略,世上那么多女孩子,总有一个可以介绍给墨燃结婚生孩子。
  加油!养成类游戏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结局!
  两位工作人员就这样怀着愤怒与抱负,在鼓舞自己后,切换了命运跳跃机的线路,来到了另一个游戏的分支点。
  “这次不是那条该死的小路了……”
  薛蒙在这个世界站稳之后,四下环顾。
  “我们好像被传送到了一所学校的体育馆……”


【第315章】 番外 唯一可能(现转恶搞)三

  夕阳在场馆透亮的玻璃上抹一层焦糖色的辉光,外头红霞灿如织锦。
  薛蒙和小龙在偌大的馆内绕着走了一圈,这个时候体育馆没什么人,训练已经结束了,只有器械室的白炽灯还亮着。
  一人一龙对望一眼,朝器械室走去。
  他们看到了初中时代的墨燃,大约因为他才念初一,贫寒的家境也没有提供给他充足的营养,所以自然,这孩子依然没有发身长高。他和面馆里看到的那个形象出入不大,墨燃瘦小的身子套在麻袋般的校服里,脏兮兮的黑头发垂在脸颊边,幽灵般不起眼的小鬼头。
  小鬼头墨燃背对着他们,正盘腿坐在地上,整理同学们用完的羽毛球。
  “怎么就他一个人?”薛蒙不解道,“其他人不帮忙吗?”
  小龙翻了翻指南,皱起了眉头:“唔,他们下午刚刚和对班打了场羽毛球赛,结果输得很惨……其他队员一致觉得是墨燃拖了他们的后腿,所以丢他在这里给大伙儿整理器材……”
  念完之后不由咋舌:“哇,这也太惨了吧。”
  作为天之骄子薛蒙,这种背锅侠的滋味他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所以他先是愣了愣,过了半天,他才慢慢睁大眼睛,总算反应过来了。
  “我靠!”他愤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输了比赛就在一个人身上找问题?这些人的脑袋是被门夹住了吗?!”
  “我欣赏你的浩气凛然,小薛蒙。”小烛龙道,“不过我们眼下的任务好像是要给背锅侠墨燃开启女主邂逅主线?”
  “我欣赏你的冷酷无情,四脚虫。”薛蒙翻了个白眼,还是凑过去和小龙一起研究起了这一次的可攻略女主。
  这个游戏节点上,能选择激活的女性人物一共有三个。
  “一个叫姚兰,是比墨燃高两届的学姐。”
  “那快毕业了呀。”小烛龙摇了摇头,“不行,这个不稳定因素太多了。”
  “你说的没错。”薛蒙眯起眼睛看下一个,“第二个叫容嫣,这个……卧槽?这个是教导主任???”
  小烛龙呆住:“墨燃还能攻略教导主任?”
  “她36岁!他才13岁!这他妈不是姐弟恋,这是姨侄恋!”
  在他们的大呼小叫中,指南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叉,紧接着浮现一行歪扭羞涩的小字:
  “ORZ对不起,我计算错误了,这个不能攻略。”
  小烛龙:“……”
  薛蒙:“所以这本指南真的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人工智障吧?”
  指南害羞而匆忙地把关于容嫣的那些文字迅速擦去了,因为擦的太急,甚至不小心还抹掉了半张姚兰的照片。
  “只剩最后一个了。”薛蒙往下翻了一页,“这个,罗纤纤。”
  指南上介绍,罗纤纤是墨燃他们班的班花,颇受诸位男生青睐,而且她性格温柔,品格高尚,从不恃美而骄,心地十分善良。
  “好好好,那就这个了。”薛蒙道,“再夸下去我都要心动了,完美人妻。”
  “那是对你而言。”小烛龙见多识广,“有的男性口味别致,就喜欢变态辣的女士,10cm高跟少1cm都不行,烈焰红唇小皮鞭,墨镜军帽紧身衣,生气起来抽耳光都不抽半张脸,左右均匀对抽的那种。”
  薛蒙评价道:“你说的恐怕是sm俱乐部的高级vip会员。”
  墨燃是不是这种vip会员,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在罗纤纤比姚兰胜算更大这个观点上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攻略开始。
  “想尽办法将墨燃在器械室拖延到六点钟晚自习开始时。”薛蒙念道,“并保证墨燃当时的形象十分凄惨。”
  “还有呢?”
  薛蒙仔细把指南看了三四遍:“没有了。”
  “就这样?”小龙惊奇道。
  “就这样。”薛蒙合上了书本。
  龙脑袋探出去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现在已经快五点了,再拖他一个小时而已,好说好说。”
  两人挽起袖子说干就干,拖时间这个不要太简单。他们盯着墨燃的动作,在墨燃好不容易把球拍擂好放到架子上去的时候略施法术,架子开始摇晃,紧接着以一种反人类的动静无理取闹地歪倒下来。
  嘈嘈切切错杂弹,乒乓排球落地板。
  墨燃:“……”
  看着小家伙不由自主睁大了的墨黑眼睛,犬类受伤时的眼神。薛蒙和小烛龙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但他们还是坚信自己这么做是没有错的。
  墨燃开始手忙脚乱地重新整理落了一地的体育器械——他手脚很利落,没过多久就差不多把那些东西都归位了,尽管他累的满头是汗,湿润的嘴唇微微开合着,还有些喘。
  但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有整理天赋。
  薛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用这么快的速度把最后一只跌落的乒乓球放回球筒里,塞到角落,全部打扫过程只花了十五分钟。
  “……”薛蒙咽了咽喉咙,拿胳膊撞了撞小龙,“你再来。”
  于是墨燃眼睁睁地看着器械架和中了邪抽了风一样,又莫名其妙地倒了第二次。
  “……”
  接着就是第三次,第四次……
  他们看着墨燃疲惫弱小的身影追着球满场跑,浑身是汗,眼神茫然而无措,但还是一次次认真地把球理好,反复检查架子的四只脚是否稳妥,小心翼翼地将器材放回合适的位置。可是球架仍然总在最后一刻坍塌。
  到最后,墨燃呆呆站在架子前,眼神都有些湿漉委屈了——他恐怕是把这当成了哪个同学给他设置的高级玩笑在捉弄他。
  他抱着篮球,瘦小孤单的身影显得狼狈又无助。
  薛蒙的良心已经被摧折到了极点,他受不了了:“我们像是坏人。”
  小烛龙拿胖胖的龙爪子捂住自己的绿豆眼,嚎嚷道:“不。只有你是坏人,我只是一条坏龙呜呜呜呜。”
  六点差五分。
  墨燃再次气喘吁吁地理好了比他高了足有四倍的器材架,从梯子上下来。
  这一次,他犹豫地站在架子前,等了十几秒。
  没动静。
  没有倒。
  十几秒过后他总算松了口气,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转身准备走出器材室。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薛蒙和小龙已经吵成了一团。
  “你来!”
  “不!刚刚就是我来的!”
  “我推架子的次数比你多得多!”
  “我不要!我良心过不去!我觉得我在欺负小同学!”
  “那我就过得去吗?!”
  六点差三分。眼见着墨燃就要走出去了,任务很快就要功亏一篑,还是薛蒙豁的出去,他以长期闭眼盖章的魄力,一咬牙一狠心,抬手猛地击中了器械架子。
  轰隆隆——
  满架子的东西,甚至连架子本身都轰然倒地,灯光下扬起一片尘埃。倒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
  透明的薛蒙和小龙也好,在门口一缩脖子惶恐回头的小墨燃也好。全都目瞪口呆。
  “……不过总算拖过6点了不是么?”
  事后,小龙花了很久时间来安抚薛蒙随着架子倒塌而四分五裂的内心。
  “哎呀,这也不是你的本意,你看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薛蒙依然捂着脸,蹲坐在咬着嘴唇、默默理着器械的墨燃旁边:“闭嘴。”
  小龙闭嘴了。
  但没过一会儿,薛蒙又听到了它嚷嚷吵吵的嗓音:“哎!哎,你看——”
  薛蒙:“你给我闭嘴!”
  小龙:“罗纤纤来啦!!”
  薛蒙猛地抬头,但见体育馆并不刺眼的黄色灯光中,罗纤纤饱满而不失绰约的身影出现在了微敞的大门外,她推开门,校服百褶裙下是一双修长白嫩的腿,运动鞋踩在塑胶地板上,脚步轻盈像是来自深海的人鱼。
  圣。光。降。临!!
  薛蒙脑袋里只有这四个字。
  他热泪盈眶。太好了!他终于不用再昧着良心推器材架子了!!就冲这个原因他都要给罗纤纤的出场打十分!!
  “墨燃?”罗纤纤一开口,嗓音温柔悦耳,宛如夏日橙花。
  薛蒙和小烛龙相顾而泣,都觉得墨燃的基佬生涯总算有救了。
  班花罗同学很快就循着灯光来到了器械室,侧身小心翼翼地探进了半张脸,一见墨燃还在忙碌,不由地睁大了漂亮的眼眸。
  “哎……怎么这么乱?”
  墨燃一回头,见是她,叹了口气道:“架子倒了。”
  “老师让我来叫你回去晚自习。”罗纤纤走进器械室,环顾四周,“……我来帮你吧,两个人快些,理完一起回去。”
  墨燃愣了一下,随即有汗珠从睫毛渗落,滴到眼睛里。他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感激地嘟哝道:“谢谢你。”
  “真是个美好的开始。”小烛龙十分感动。
  “令人欣慰。”薛蒙万分感慨。
  两个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就在灯光昏暗的小房间里忙忙碌碌地互帮互助起来,百褶裙随着脚步轻轻飞扬,男孩子的手捧着一个又一个排球,递给站在脚手架上整理器材的美丽姑娘。
  “呜呜呜呜。”小烛龙热泪盈眶,“人类的爱情真是太可爱了。”
  薛蒙难得地赞同,大约是因为这是他一手促成的:“的确纯洁天真,使我动容。”
  两个同班同学爬上爬下,但薛蒙最后那一下来的太狠了,屋子里一片狼藉收拾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慢,他们卯足干劲收拾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收拾完。
  于是,体育馆关门的时间到了。
  当门外传来值周巡查同学的脚步声时,薛蒙和小烛龙都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直到他们回过头,看到抱着记录板,戴着值周章的英俊学长走进来。
  薛蒙:“……”
  小烛龙:“……”
  他们发现他们的笑容像是太阳下暴晒过的狗屎一样僵住了,彼此的嘴巴都不由自主地张成了O型。
  “这是那个……”薛蒙嗓子发干。
  小烛龙则干脆尖叫道:“是那个楚晚宁!!”
  楚晚宁走进乌烟瘴气地器材室,亏得他小小年纪就如此冷静,看到海啸过后的屋子只是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墨燃转头,一双眼睛很亮,带着过度运动后的湿润。
  和罗纤纤一起整理东西让他变得轻松而快乐,他于是自然而然地朝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学长灿然一笑,颊边梨涡融融。
  “东西倒了一地,正在理。学长如果要关门的话,得稍微再等一下。”
  楚晚宁叹了口气,在薛蒙和小烛龙齐刷刷地摇头中放下了手中的记录板,走进本来只有一男一女的小屋子。
  学长虽然扑克脸,心地却很好:“我帮你们。”
  罗纤纤笑道:“那再好不过啦。谢谢学长。”
  小龙和薛蒙齐齐咆哮道:“谢他个大头鬼啊!!!!!”
  因为薛蒙最后那一肘子撞柜架撞得太狠,蝴蝶扇动了翅膀,命运再一次被改变。
  当他们随着命运跳跃机来到二十年后看结果的时候,他们悲惨地发现,已经成为校方投资总裁的墨燃和现任教导主任(这就是指南为什么计算错误的原因,它把容教导主任和楚教导主任弄混了),正在当年的体育馆看台上聊天。
  还是六点多,还是云霞如红枫之海的傍晚。
  空荡荡的体育馆没有什么人,他们坐在看台上,只有两个值周学生在场内拖地,场馆早已扩建翻新过了,是他们上学时的几倍大。他们在这头,打扫的学生在另一头,距离太远,只剩两个面目不清的影子。
  “罗纤纤呢?”小烛龙不死心,抱着一线希望颤巍巍地问。
  薛蒙选择沉默。
  因为他看到了墨先生在不起眼处握着楚老师的手。后来甚至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墨燃凑过去飞快而温柔地亲了一下楚晚宁的脸颊。
  妈的。
  ……再重头来过!!!
  老子不信就没救了!!!
  于是他们再一次用跳跃机来到了游戏的又一个转折点。
  “这一次是哪里?”
  小烛龙还没站稳,就气呼呼且急不可耐地问道。
  薛蒙跟它一样愤怒而不甘,他迅速环顾四周,作出了精准判断:“看起来年代比较早,估计这个节点墨燃才上幼儿园,恐怕性别意识都没有划分清楚,是个改变游戏结局的好机会。”
  “……所以我们到底在哪里?”
  薛蒙抬手指向左边三点钟方向,准确读出入场大门上的幼圆体字:“逗你玩儿童主题乐园。”
  小烛龙摩拳擦爪,周身仿佛被斗志满满的金光所笼罩,眼中喷着火:“好!游乐场是甜蜜小女孩们的集中地,这次一定要给墨燃攻略个完美对象,绝不能失败!”
  但是薛蒙却没有像之前那么冲动,从头两次的失败里,他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所以在开工之前,他眯起眼睛思忖半晌,然后抬起头。
  “我在想,我们这次要不要换种攻略方式。”
  “咩?”小烛龙胡须一翘,“啥意思?”
  薛蒙道:“之前我们都失败在了楚晚宁的出现上,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哪怕这一次我们依然触发了女主线路,但楚晚宁支线依然会在某个时间点被触发。他好像和墨燃特别有缘分,就像这个游戏里的bug。”
  小龙不开心地甩着尾巴:“他们这哪里是缘分,简直就像超市里买一送一的洗发露。”
  “没错。”薛蒙道,“你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辛辛苦苦按着攻略引来了漂亮女孩,但是因为某些杀千刀的原因,楚晚宁又一次‘碰巧’路过……”
  小龙翻着绿豆眼只想了一秒钟,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他妈就全完啦!”
  薛蒙一拍大腿:“太对了!就是他妈的全完了!”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作为勇于撇弃书本开创新玩法的学霸,薛蒙壮志踌躇道:“所以我想,这一次我们不但要触发女主线,还要阻止楚晚宁这个npc的降临!”
  小龙立刻很给面子地呱唧呱唧鼓起掌来,鼓了一会儿,它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发懵,于是它伸出自己的小短爪,试图挠头。可惜爪子太短,根本挠不到脑门。
  薛蒙瞥了它一眼,大发善心地抬手帮小伙伴挠了挠它的脑瓜子。
  得到抚慰的小烛龙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欢快哼唧,一边问道:“你的计划倒是很不错啦,不过有个问题,我们不是编程员,并不知道楚晚宁会不会出现、什么时候会出现。”
  “这个我早就想过了。”薛蒙咧嘴一笑,“我们这次先按兵不动,任由墨燃自由活动,看看他会在怎样的情况下遇到楚晚宁,如果遇不到那最好,如果有任何他们相遇的可能,我们在真正攻略的时候就要万分注意,竭力规避这种情况的发生。”
  小龙大约被薛蒙的按摩伺候的很舒服,又或者它是真的很欣赏这个主意,再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反正最后它砸了砸嘴,由衷地赞叹道:“说得对,你真是太优秀了。”
  于是两个小伙伴就这样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他们这一局决定按兵不动,先看看在这游乐场里,楚晚宁和墨燃是怎样相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