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学长跟那位蓝先生……在交往吗?」庞子皓直视著易晙,如此问道。
「什麽?」易晙以为庞子皓会说的是有关今後自己和他的事,却被对方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庞子皓踌躇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时,已经眼里冒著水光:「学长……我还以为学长根本不喜欢我的……所以在结束了那件事後,我也没打算再去找学长了……」
那件事,大概就是说被绑架的事吧……易晙看著坐在对面语带哽咽的庞子皓,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递上前。
庞子皓并没有接过手帕,而是紧抓著易晙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学长是在乎我的吧?」
易晙挑了挑眉,并没有接话。
庞子皓更用力的捉紧了易晙的手,直视著易晙说:「学长是在乎我的!我知道,不然学长也不会找那位蓝先生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话有点过份,庞子皓稍作停顿便又补充道:「虽然这麽说不太好,但学长还是爱我的……是吗?」
面对庞子皓恳切的目光,易晙无法开口说不,更何况当初会对蓝向澄下手,原因也是的确是在於庞子皓……
虽然已经理解到或许自己当初,并不是如自己所认知般的爱著庞子皓……只是因为庞子皓是至今唯一一个主动离开自己的……
但就是这些也令易晙无法说不……
就在易晙思考著认对方法的时候,庞子皓再次开口了,而这次的问题更让易晙无法回覆。
庞子皓满眼希冀的看著易晙,让易晙有种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天一样,庞子皓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四十二〕
重新开始。
这简单的四个字,里面所包含的意义却十分复杂,复杂得令易晙感到头痛……
看著庞子皓那带著希冀的目光,本就已经对庞子皓心存愧疚的易晙根本无法开口拒绝。
虽然知道自己对庞子皓的执著并不是出於爱,而是因为对方的离开。但,庞子皓被绑架这件事,易晙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的。
试想想,像庞子皓这般充满阳光气息的人,要不是因为自己,又怎麽可能会遇到那样的事呢?
易晙无法开口说不!但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也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这不单会伤害到庞子皓,更会伤害到……他自己。
易晙不动声息的挣脱开庞子皓的手,满怀心事的他并没注意到庞子皓一瞬间展现在脸上的奇怪表情。
「我……」
正当易晙开口准备要拒绝庞子皓时,侍应生便提著餐点到来,让他错过了这个机会。拒绝别人也需要看时机的,易晙看著满桌的菜肴,心下一声叹息。
这个气氛真的不太适合……
好不容易熬到用餐用毕,易晙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却看到刘子君正站在不远处。
怒火一瞬间充斥著全身,易晙握紧了拳头。
「学长……」
就当满腔的怒火正要爆发的时候,对面又传来几声柔和的呼喊。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不太好……」庞子皓被易晙脸上的阴狠给吓倒了,试探性的说著。
「……」
「学长?」
易晙闭上眼,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再次张开眼睛时已回复平静。这中间的差异让一直观察著易晙的庞子皓,还一度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我有点事,先走了!」易晙说著抱歉,便离开了餐厅。
〔四十三〕
离开餐厅,易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易晙当然知道自己的失态,但他就是无法平静。
当易晙看到刘子君的那一刻,易晙简直想要冲上前把对方暴打置死。
易晙本来就不是个能够忍受别人觊觎自己所有物的人,更何况刘子君下药的对象是蓝向澄?天知道易晙花了多大的气力才能忍下那股冲动!
易晙不是笨蛋,他当然不会当场这麽多人的面去什麽动作,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所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离开了餐厅。
回到房间里,发现蓝向澄还在沉睡当中,易晙眼里现出的是他本人也没察觉的温柔。
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凝视著在睡梦中仍紧皱著眉头的蓝向澄,易晙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抚上蓝向澄的眉心,想替他抚平眉间的皱摺。
当易晙的手刚碰触到蓝向澄的肌肤时,易晙精晰的感觉到蓝向澄发出的震颤。不想把蓝向澄惊醒,易晙马上收回手,可是前一刻仍在睡梦中的人,却已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从茫然中转醒,蓝向澄看著眼前的易晙,眼神由最初的茫然转为惊慌失措,但在最後又回复平静,彷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失措只是易晙的错觉而已。
看到蓝向澄眼中所流露出的惊惧,易晙心里又是一痛,而这一点点的痛,在看到蓝向澄用平淡无波的眼神看著自己时,一瞬间化作了锥心的痛。
「你醒啦…」易晙用带点沙哑的声音开口,语气带著连本人也不察觉的温柔。
可惜,这份温柔并不能传到蓝向澄的心中。
蓝向澄只觉得可笑至极,他无法理解易晙此刻的温柔所带著的意义。明明在几小时前才那麽粗暴的对待自己,现在又带著这种……这种後悔的表情来看著自己。蓝向澄真的搞不懂。
缓缓的转过头,背向易晙。蓝向澄决定无视眼前的人。
〔四十四〕
邮轮上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易晙站在房间中附设的阳台上,一边抽著烟,一边眺望著一望无际的大海。
在这之前,蓝向澄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处於一种不太好的状态,易晙看在眼里,心中痛得厉害。不是要蓝向澄回复昔日的笑容,只少不要继续处於这种行尸酒肉的状态。就是基於这种心情,易晙安排了这次的假期。
原本明明是希望蓝向澄能轻松一下的,结果却……
「呼…」易晙几不可察的低叹一声。
不过这次的邮轮假期也不是完全没有得益,至少就可以再遇庞子皓这件事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惊喜了。
没想过能再遇庞子皓,更没想过庞子皓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可以吗?易晙也不知道……
易晙只知道自己不想就这样放开蓝向澄,只知道本来打算用作拉近两人距离的桥梁的假期被自己破坏殆尽。
说真的,易晙有点不甘心。
再次叹了口气,易晙转身返回房间中,在看到在自己站在阳台之前,就一直维持著同一个姿势窝在沙发中的蓝向澄,易晙刚才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再一次紧皱起来。
走到蓝向澄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而蓝向澄却毫无所觉的一动也不动,只是抱著双膝,双眼直视著前方,但眼神却是空洞洞的。
看著这样的蓝向澄,易晙心里一阵刺痛,再也无法忍受般,易晙用力的扯过蓝向澄,迫使对方看著自己,大声吼道:「你够了没有?」
面对著这样的怒吼,蓝向澄仍然不为所动,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又好像什麽都没看见一样。
「你到底想要怎样呢?」易晙紧抓著蓝向澄的双肩,用力的连指甲都陷进蓝向澄的肉里,留下丝丝红痕。
「呜……」
大概是太过用力,令蓝向澄不由得发出呻吟声。
知道自己弄痛了蓝向澄,易晙马上松开了手。刚才一瞬间脸上展现出来的愤怒也消失无踪,只剩下连本人也不自觉的伤痛。
〔四十五〕
知道自己弄痛了蓝向澄,易晙马上松开了手。刚才一瞬间脸上展现出来的愤怒也消失无踪,只剩下连本人也不自觉的伤痛。
松开蓝向澄的双肩,易晙改为拥抱著蓝向澄,嘴唇紧贴著蓝向澄的耳边,轻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断重复著同一句话,却不知道是为刚才弄痛了蓝向澄而道歉,还是别的原因……
听著易晙的道歉,蓝向澄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心中好像有什麽落下一样,之前一直以来的隐忍好像崩塌了,眼泪像溃堤一样落下。
一串一串的泪水,湿透了易晙的肩膀。
知道蓝向澄在哭,但易晙并打算推开对方,虽然想为对方拭去泪水的冲动有出现过,但易晙内心更希望能可以好好的拥著蓝向澄,就像现在这般。
不想再任由泪水落下,蓝向澄紧闭上双眼,再次张开时,眼泪已经停住了。蓝向澄抬起手,把自己从易晙怀中推开。
「……走…」
「嗯?」易晙看著蓝向澄,因为听不真切,又怕吓著对方,却只是轻轻的发出一个单音。
「放我走吧……」蓝向澄并没有看向易晙,只是低著头,轻声重复著刚才的话。
!!!
在听清楚蓝向澄所说的话後,易晙一瞬间只觉得满腔的怒火在焚蚀著自己。正当易晙要爆发出心中的怒火时,却看见蓝向澄眼中流露出,那不堪一击的脆弱时,又只剩下心痛。
又是这种痛……
易晙认栽了。
易晙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眼前这个人……
就在不知不觉间,被蓝向澄所吸引……
〔四十六〕
易晙坐在正往闹市中开去的专属座驾後座,面无表情的看著眼前的景物在快速的後退。繁华的街景就如他的内心一般,乱哄哄的。
就在半个多月前,易晙答应了庞子皓,决定与他重新开始……
虽然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感情,但易晙对庞子皓的愧疚也是没办法说舍弃就舍弃的。
当年的绑架事件,至今仍然没有任何头绪,但是,像庞子皓那样的一个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又怎会遇上这种事呢?
易晙是这样想的。
然而,这只是接受庞子皓的其中一个原因。
而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易晙虽然知道自己喜欢上蓝向澄,但到目前为止,易晙也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他。甚至觉得是因为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而产生的一种错觉。
所以易晙才答应了庞子皓……
「易先生,已经到了。」坐在驾驶座的司机恭敬的向易晙说著。
如梦初醒一般,易晙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物:「嗯!你可以回去了!」撵退了司机,易晙走出车外,往约定的地点走去。
走进这家市内有名的餐厅,易晙由服务生的带领下看到先一步到达的庞子皓。庞子皓看到易晙的一瞬间,眼里所展现出的光芒,让易晙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刻意忽视心中其他的不明情绪,易晙带著微笑走向庞子皓。
在用餐的过程中,不难感觉出庞子皓正在努力填补二人之间的空白,不断的寻找著各种话题……
这是在这半个多月里,经常出现的一种画面。易晙感到疲惫,并不是对庞子皓……而是为庞子皓感到疲惫。
〔四十七〕
结束晚餐後,因为是周末的关系,易晙接受了庞子皓的邀请,到了庞子皓早就预订好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自两人复合後的第一个晚上开始,两人便再次发生关系。
事实上,易晙对拥抱庞子皓这件事上并不抗拒,但不知道为什麽,每每当庞子皓表现出享受的表情时,易晙内心就会浮现出一种违和感。
好像有什麽不对的……
今天也是一样。最初以为慢慢会淡去的违和感,一点也没有消去的迹象,反而更日渐浓厚起来。
看著睡在自己怀中的庞子皓,易晙看到的是一张跟多年之前没有太大分别的脸,一样的柔和,一样的好看。
明明以前曾经热衷於庞子皓在床上主动得近乎放浪的表现,但现在看来只觉得……只觉得……
…只觉得……烦闷。
以不惊动对方的动作把手臂移开,易晙离开了舒适的双人床,随手拿过睡袍套上,走向落地窗旁,凝视著五光十色的夜景。
虽然没有任何方法确认,但易晙就是知道,在同一个夜空下,还有另外一个人也会像他一样,站著或是坐著在窗边,看著这个暄闹的城市。
有了这种认知,好像贴近了对方一样,这种感觉让易晙感到一丝难得的安逸。
想到这里,易晙的唇边漾起一抹绝对称得上为温柔的淡笑……
「在想什麽呢?」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易晙听得一愣,还来不及反应时,一双纤细的手已从背後伸了过来,缠在易晙的腰上。
易晙没有答话,任由对方紧拥著自己。
庞子皓也不像是要他回答般,迳自说著:「你知道吗?这半个月里,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幸褔啊!不但能再次遇到你,还可以和以前一样与你相亲相爱著…」
听到这里,易晙刚刚才有所平复的心情,又再次添上几分烦闷……
随便回应几句打断对方的话,易晙便重近躺回床上,抱著庞子皓入睡。
〔四十八〕
易晙回到公司,放下外套後便拿起电话话筒,拨了某个号码後不久便接通了。
「喂!」话筒中传来一把属於中年女性的声音。
「是张姨吧?」
「哦!是易先生啊!有什麽事呢?」被叫作张姨的人,恭敬的回道。
「没什麽。就是想问一下他昨天的情况。」易晙说。
虽然易晙并没有指明那个「他」是谁,但张姨也不疑惑,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如实报告道:「蓝先生昨天还是跟平常一样,吃过晚饭後便一直坐在窗旁。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易先生你没有陪他一起的关系,他晚饭没吃多少。」
「嗯!我知道了。那麽今天也麻烦你了」易晙挂了电话,好看的剑眉不自觉的拢紧。
张姨大概一直以为蓝向澄很黏易晙,以为有易晙陪在旁边的话,蓝向澄心情才会好起来,才会多吃一点。
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就在上个月,易晙开始察觉到蓝向澄日渐消瘦,便向家佣张姨了解一下蓝向澄的饮食状况,一问之下才发现,原来蓝向澄几乎都不吃。
有时候张姨看不过去,好说歹说才让蓝向澄吃过几口。
易晙知道这件事後,便曾经劝说过蓝向澄,但无奈易晙怎麽说蓝向澄不理会就是不理会。最後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易晙唯一能用的手段就是蓝向清。
以蓝向清酒吧贷款作胁。
不过根据刚刚张姨所说的,看来只有在和易晙同桌的情况下,蓝向澄才愿意多吃一点。
想到这里,易晙拿起搁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无视其他员工疑惑的眼神便搭乘电梯,离开了办工大楼。
从车库中驶出自己的座驾,面对著大楼外,易晙丝毫没有被阳光明媚的气息所感染。皱著好看的眉毛,往家中的方向前去。
〔四十九〕
刚走进家中,易晙就看见独自坐在窗前,看著窗外景物一动不动的蓝向澄。
易晙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到这样的蓝向澄了。每次看到这样的他,易晙的心就会微妙的一抽一抽地痛著。
这就是喜欢吗?
想到这里,易晙阻断了自己这种毫无意义的沉思。同时,随著易晙逐步的接近,蓝向澄也发现了对方。
没有转头看易晙,而是慢慢的收回视线。虽然不明白易晙为何才刚上班没多久便又马上回来,但蓝向澄认为这与自己根本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撇了眼空空如也的餐桌一眼,易晙走向蓝向澄:「吃过了吗?早餐…」
背著易晙的蓝向澄轻轻的点下头。
「可以再多吃一点吗?」并不是怀疑蓝向澄,因为易晙知道他不会骗自己。不,应该说蓝向澄根本不屑跟任何人说谎。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之所以叫蓝向澄多吃点,因为易晙知道,蓝向澄一定吃得不多。
又怎麽可能吃得多呢?堂堂一个男人被另一个同性囚禁在一个房子里,谁也没法开怀吧。
听到易晙的问话,蓝向澄并没说什麽。穿好家居拖鞋,站起来越过易晙便迳直往厨房走去。没有任何反抗,就这样往厨房走去。
就在快要踏进厨房的一刻,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突然从背後伸向前,把蓝向澄紧紧拥著。
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虽然不解但很快的,蓝向澄便放松身体任由背後的易晙搂著他。
「……怎样?」易晙轻声的不知说了什麽。
正当蓝向澄疑惑之际,易晙又一改刚才带点脆弱,带点怜惜的声音。强硬的把蓝向澄扳过身来面向自己,怒吼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五十〕
「你到底想要怎样!!!」
易晙实在受不了被蓝向澄如此这般的忽视。
刚刚,看著蓝向澄一步一步走向厨房的背影,不知道为什麽,就在那一瞬间易晙竟然感觉到蓝向澄在同时间远离著自己一样。
易晙没办法承受……没办法承受在看到那个画面时,胸口那有如被利器刺伤一般的疼。
对於易晙突如其来的问话,蓝向澄只是低垂著头,不作声。
易晙收紧了双臂,又再重复了一遍:「你到底想要怎样呢?嗯?」
不同的是,易晙已经收起了刚才一瞬因为不明所以的焦躁而产生的怒气,换成了像恋人般轻声耳语的声音呢喃著。
虽然早就跟自己说过不要再相信易晙的话,但当看到看似如此脆弱的易晙时,蓝向澄心中又似乎多了点希望……
「……请你」蓝向澄小心翼翼的说著:「请你放我离开吧…」
听到蓝向澄的话,易晙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再次紧了紧抱著蓝向澄的手臂,马上又放开了。
「你去再吃点什麽吧……我去休息一下。」没有等蓝向澄回应,易晙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蓝向澄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直至听到木门被关上的声音,才转头看著易晙刚才站著的地方发呆。
其实,蓝向澄多少感觉到易晙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为此烦恼的不只是易晙自己,蓝向澄也因而变得混乱。
会是自己会错意吗?不可能的,从易晙最近的行为看来,易晙的确喜欢上自己。那麽,自己对易晙的感情呢?
想到这里,蓝向澄苦笑了一下,因为他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没办法说出,自己只是单纯的恨著易晙了。
可是,这又代表著什麽呢?
自己也爱上了易晙吗?不,那是不可能的!
谁会喜欢上一个强暴自己的人呢?
谁会喜欢上一个强暴自己的人呢……
谁会呢……
〔五十一〕
日子又回复往常一样的过去, 就好像那天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蓝向澄又如往常一般,除了吃饭跟睡觉外,就是待在阳台发呆。
易晙也是如常的上班,如常的跟庞子皓约会……
「到底在做什麽?」易晙这样问自己。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在想什麽呢?」庞子皓笑著对坐在对面的易晙如此说道。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易晙在听自己说近况时走神。难道说易晙已经厌倦了自己……不会吧!不是才三个月而已吗?应该不会这麽快的……
「那个…」庞子皓让自己语气显得哀怨一点,道:「最近很忙吗?」
「…算是吧。」易晙在说谎。他当然知道庞子皓为何会有此一问,但是因为自己没办法解释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原因。
「难怪你整晚都在恍神,很累吧?」庞子皓担忧的看著易晙。
「嗯!没什麽的,吃饭吧。」易晙不想深究这个话题,随便敷衍了句便继续低下头用膳。
「对了!」虽然现在明显不是个好时机,但如果现在还不说的话,要是等到易晙真正厌倦了自己才说,那可就太迟了:「之前跟你提过的,我朋友又来问我了…」
「什麽事?」
「你果然不记得了吗?就是说,上次跟你提过的,我朋友要开一家广告公司,然後他来问我有没有兴趣…」
「啊!那件事啊!」易晙打断了庞子皓的话,说道:「那要多少钱呢?」
「我问过他了,他说差不多…」庞子皓在心中估算著,然後举起两根手指说:「五十万就可以了!」
易晙头也不抬,迳直从西装口袋拿出支票本便要签给庞子皓。
看到如此利絮大方的易晙,庞子皓又觉得刚才是自己多疑了,看来易晙是爱自己爱得紧了。
〔五十二〕
易晙把刚签好的支票交给庞子皓,庞子皓二话不说的便接过了,看了支票几眼後,还向易晙投了个甜甜的笑容:「谢谢你!」
易晙笑了笑,并没有什麽回应。而庞子皓也大概不在乎易晙会给予回应,道谢後便立即把支票摺了摺,收好了。
正当两人打算结帐离开餐廰时,餐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高氏集团的少开。
易晙当然记得他,这个高哲悠手好閒,不学无术,换作平常的话绝对入不了易晙的眼。
其实就算是现在易晙依然不把他放在眼内,会知道他也只不过是因为他跟那个刘子君平常总是称兄道弟的,而易晙要弄垮刘子君的公司,所以自然便会留意到这个人。
易晙看了高哲一眼便敝过头去,所以他并没有错过,庞子皓在看清来人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古怪表情。
易晙在心里惦量著的时间,高哲已经离开了二人的视线,他先是深深看了正在愣神的庞子皓一眼,然後才说:「走吧!」
「啊…嗯!」
庞子皓也没多说什麽,轻轻点了下头,把东西收拾好便跟上易晙的步伐了。
就在这几步的时间,易晙已经拿过手机并把讯息发出去,而这些庞子皓根本毫不知情。
在车上的时间,气氛相当压抑,庞子皓也不像以往一样说过不停,只是一动也不动的看著窗外。
把庞子皓送回那个被自己当作两人再次交往的礼物的公寓,易晙今天没有留下来,这并不罕见。难得的是,庞子皓竟然也没像以往一样死磨硬泡的纠缠。
易晙也没多说什麽,道了晚安後便下楼。
回到车上,才把在刚上楼时传来震动的手机从西装回袋里拿出来,暗道关扬那小子办事效率可真不是一般的高。
看完关扬刚刚传送到手机中的讯息时,易晙先是轻轻的扯了下嘴角,然後又像是什麽也没发生一般,收好手机驾车前进。
〔五十三〕
「Surprise!!」
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易晙头也不用抬就知道来人是谁了:「今天不用上课吗?」
「当然要啦!不过以你弟弟我那麽好的成绩,早就修满了学分,也才有时间来探班啊!」易晞嘻嘻的笑了两声。
易晙放下手上的工作,抬起头来看著自己的亲弟弟,说:「会有你这样两手空空来探班的人吗?」
「欸!我这不是要跟你一起去吃午餐才什麽也没带来吗?」
「那麽,」易晙看看手表,道:「再等个十分钟吧!午饭时间还没到。」
「那我先去找阿澄噜!」
易晞的话让本来已经再度埋首工作中的易晙,复又抬起头来看著易晞,几秒後才说:「他在休假。」
「休假?」易晞惊讶道:「那他怎麽不来找我呢?不是说要去看工艺展的吗?」
「工艺展?」
「对啊!上次见面时就有跟他提过那个意大利的美术团会来香港作展览,那时候他还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一定会去,还叫我先安排好门券呢!」
「……」
「算了!那我今晚到他家去找他好了!」易晞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然後对易晙说:「对了,哥你还没有吃午餐吧!我们一起去好了!」
「…我看还是改天吧…」易晙突然说道。
「咦?哥你现在没空吗?」易晞疑惑道。
「不是,我是说你还是改天再去找蓝向澄吧!」易晞不可能在蓝向澄的家找到对方,为了避免自己囚禁著蓝向澄的事被发现,易晙只好这样说:「他前一阵子忙得不得了,难得的有个假期,你就不要吵他了。」
「这样啊…」易晞虚应著,心里仍是打算今晚再打个电话给蓝向澄问问近况。
易晞当然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大哥,而是认为蓝向澄不可能对那个意大利美术团没兴趣。
看著易晞若有所思的表情,易晙心下亦另有一番计教。
〔五十四〕
易晙回到家里,跟以往一样的先把西装外套放好,然後便走近呆坐在窗边的蓝向澄。看著日渐消瘦的他,易晙心里感到像被什麽锋利的东西划过一样,一抽一抽的痛著。
「向澄…」易晙轻声的,用不会吓到蓝向澄的声音叫唤著。
「最近,」蓝向澄并没有回过头来,但易晙知道他有在听:「有个意大利美术团会来港,你应该会有兴趣的,要去吗?」
易晙察觉到蓝向澄在听到自己的问话时,眼里一瞬间所散放出的光芒,心里一阵欢喜,暗道自己果然没做错,接著又道:「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会安排好的。我们一起去吧!」
蓝向澄终於转过头来,但刚才在他眼里展露出的一点点光,又暗了下去。他看著易晙,没有说话。
「怎麽了呢?」
「……」蓝向澄低垂下头,复又抬起头直视易晙,轻声却坚定的说:「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蓝向澄调整了下姿势,但大概因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导致血气有点不运气,险些摔在地上,幸好站在他旁边的易晙及时伸手扶著他,把他抱了个满怀,才不致於受伤。
但蓝向澄并不想领易晙的情,还没站稳便又不断扭摆身体以图挣开易晙的怀抱,易晙一方面怕他再次摔倒,一方面又想继续拥著对方,双臂收得死紧。
两人一直挣著挣著,终於因重心不稳而重重摔在地上。
嘭!
易晙为保护蓝向澄,在下地的一刻硬是扭了下身体,想把蓝向澄移向上方,打算自己充当人肉垫子。
但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突然,所以根本没办法及时把蓝向澄移向自己的正上方,蓝向澄现在是整个人压著易晙的手臂。
所以除著嘭的一声而来的,是易晙几不可闻的一声痛呼。
〔五十五〕
「麻烦你了!」把医生送到家门前,把门关上後,蓝向澄转头看了眼紧闭著的门,心中一片烦乱。
就在刚才,易晙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了。虽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蓝向澄本来就不是一个可以弃伤患於不顾的人,更何况对方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受伤的。
易晙为了保护蓝向澄,在两人因失去重心而倒地的前一刻,硬是换了姿势,弄得自己手腕先著地。虽然只是扭到,并没有骨折什麽的,但伤到的是易晙的惯用手,而要在几天之内正常活动是不可能的…
蓝向澄不断告诉自己,就照顾易晙这两、三天,算是表示自己的歉疚就好。但每次想到自己要在几天里贴身照顾易晙,蓝向澄就感到相当难受。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就算有,蓝向澄也绝对不是那类人。他没办法在被易晙强暴,软禁後,还可以和颜悦色地面对易晙。
想到接下来的几天,苦恼和不悦同时间充斥在蓝向澄已经很久不见任何表情的脸上。
易晙刚从房间出来,看到的就是蓝向澄紧皱著眉头的这副景象。
不难理解令蓝向澄紧皱眉头的原因,易晙看著沈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蓝向澄,说道:「没关系的!」
蓝向澄像是现在才发现易晙的存在一样,抬起头来看著他。
易晙继续说道:「没关系的,你不需要因此而自责,更不需要负责什麽……」顿了顿,易晙轻声道:「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已…」
「哼…」蓝向澄的眉毛皱得更紧,看著易晙几秒後,才轻蔑的笑了声,抬起虚浮的脚步,越过了易晙走进房间里。
『自己认为对的事』简直是不知所云,之前不是一直在伤害我吗?为什麽现在又要这样护著我了?你认为对的事,是伤害我才对吧!
〔五十六〕
接下来的几天,蓝向澄都担起照顾易晙的责任。虽然做饭什麽的还是有帮佣帮忙,但更衣洗澡之类的就都交由蓝向澄了。
之前虽然还不至於绝食状态,但又一直吃得非常少的蓝向澄也开始多吃了点。
易晙对此感到很安慰,还有点庆幸……
是真的!
不然的话,看著蓝向澄一天一天的瘦下去,易晙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要让蓝向澄离开吗?他是一千万个不愿意的。
虽然蓝向澄现在大部份时间也是在阳台渡过,但现在只要易晙叫他,他就会走到易晙身边。
易晙当然知道这并不代表什麽,可是能让蓝向澄看著自己的眼神回复多一点的神采,就已经够让易晙感到高兴了。
「向澄!」易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著这个由二人刚认识便一直用著的名字。
听到易晙的叫唤,蓝向澄也就只是回过头来看著易晙,问道:「怎麽了吗?」
「也没什麽…」难得的,易晙有点局促的说道:「阿晞跟我说了,有个意大利的美术团会来港……」
听到这里,蓝向澄挑了挑眉,但没有多说什麽。
「你要去吗?」易晙顿了顿才补充道:「我们一起…」
「……」想了想,蓝向澄道:「我早就答应了跟易晞一起去的…」
闻言,易晙紧皱著眉头,眼看下一刻便要爆发,却又在最後关头忍住了。站起身走到房间里,不到一刻钟又走出来,手上拿著什麽。
「那你就去约他吧!」把门票放到蓝向澄面前,易晙便回到房间里去。
易晙知道蓝向澄是恨著自己的,也知道他跟自己弟弟易晞的关系只是好友,但当蓝向澄拒绝自己时,易晙感到无可避免的愤怒,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一丝的痛心。
不多,就只有一丝丝的。但也足够让易晙痛彻心肺。
〔五十七〕
蓝向澄坐在易晙的房间里,表情带点不可置信……
前两天易晙把门票放在自己面前时,自己还想著这大概是易晙的小把戏,先让自己有点希望,然後再亲手把它捏碎。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最近的状态实在太差了,让易晙就算想玩弄也无从入手。
虽然蓝向澄是这样想的,但也打了电话约了易晞,他想看看易晙会对自己用什麽手段…在他的亲弟弟面前。
结果一直到了今天,易晙也没有对自己做过什麽。就在刚才易晙更主动提醒差不多到了他跟易晞约定的时间,蓝向澄感到疑惑了。
为什麽呢?
为什麽会让自己跟易晞单独见面呢?难道他就不怕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吗?
算了,不再想了。
换好了一身轻便的休閒服,蓝向澄走出了房间,看了易晙一眼,说:「我出门了…」
「嗯!」一直低著头看财经杂志的易晙头也没抬的应了声。
咔!
放下手上的杂志,易晙看著大门的方向,好几秒後才咬著牙冲进房间,换好衣服後便拿起搁在桌上的钥匙,离开了。
○●○●○●○●○分隔小鸡●○●○●○●○●
「嗨!」远远就看到蓝向澄便这边走来的身影,易晞高举著手向对方打招呼。
「对不起,等久了吗?」
「没有没有!」易晞摆摆手,很高兴看到这个有一段时间没见面的好友,「你最近怎麽了呢?一直联络不上,之前明明说过要一起去看画展的,却连休假也不告诉我…」
「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蓝向澄看著好友有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也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回避了易晞的提问,说道:「时候不早了,快点进去吧!」说罢还友好的在易晞背上拍了两下,好不亲腻。
把这一幕收进眼底,看到好久不曾出现在蓝向澄脸上的笑容再度展现,易晙狠狠的在方向盘上咂了一拳。
「该死的!」
〔五十八〕
「该死的!」易晙在方向盘上砸了一拳,咒骂道。
就在此时,宁静的车厢著传来电话来电的铃声。易晙看了眼来电显示,再转头看向易晞跟蓝向澄走向美术馆的背影,待二人的背影渐渐变少直至消失不见,易晙才拿起手机接听。
「喂!」没等易晙回话,对方便接著说:「上次你叫我查的资料已经好了,你要不要来我这边……」
易晙打断关扬的话,回道:「在电话中讲吧,我今天没空!」
「那好吧!」关扬也不以为意,说道:「上次已经给你发的那份资料,主要是高哲跟庞子皓的关系,後来我一直追查下去,发现当年庞子皓会突然离开,其实是易叔的主意。」
易晙挑了挑眉,没作声。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的关扬报告的声音:「易叔当年好像给了庞子皓七位数的…」没等关扬说完,易晙直接挂断的电话。
关扬看了眼已经被对方切断的电话,也不怪责这位自小就认识的好友,只是露出了苦笑,心里暗道: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关扬口中的易叔所指的,无疑是自己的父亲,细想了一下,易晙便明白了。
那一年,父亲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好,因为这个原因不少易氏的大小股东也蠢蠢欲动,而自己当时就跟庞子皓在一起,关系虽然没有好到需要自己双亲有所顾虑的程度,但就当时那种情况而言,易晙能理解父亲的做法。
所以在庞子皓对他说当年曾经被绑架後,易晙半点都没有怀疑。
「呵!」易晙笑了笑,笑自己听信庞子皓片面之词,也笑对方以为真能瞒过自己的天真。
再次看了眼美术馆,易晙决定先回家处理一下庞子皓的事再算,便驾车离开了。
〔五十九〕
「向澄!」在易晞尽量控制的声音中,不难察觉到几丝兴奋的声音。
「嗯?」蓝向澄转头看向他的好友易晞。
刚开始的时候,蓝向澄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不明白易晙为何突然会愿意让自己独自外出。但後来慢慢被美术展里的展品吸引著,蓝向澄也把满心的疑虑放到一边去。
「你看你看!」易晞伸手指了指站在远方的一位头发花白的年长男性,道:「那不是袓殊先生吗?」
「咦?」
在蓝向澄跟易晞诧异的目光中,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二人的存在,向二人点头致意。
在蓝向澄还没回过神来时,易晞便已拉著蓝向澄走向那位年长的男性。
「你好,请问是袓殊先生吗?」易晞以流俐的意大利语向对方问道。
「呵呵!你的意大利语说得不错啊,年轻人!」对方笑著回道。
「谢谢你。」
就在两人聊得兴高采烈的时候,蓝向澄还处於呆恍状态。
这、这不是真的吧?!
站在我面前的人真的是这个美术团的创办人袓殊先生吗?那、那个艾华利德.斯林.袓殊??
这实在令人不敢相信,以置於在易晞跟袓殊先的对话快要结束时,蓝向澄才回过神来似,用英语的说道:「很、很高兴认识你!」
对方似乎有点被吓到似的,过了半会儿才说:「很高兴认识你。」
直至有工作人员走来,恭敬的向袓殊先生说道:「袓殊先生,我们可以出发到酒会了!」二人才向袓殊先生道别。
一直看著袓殊先生背影的二人也没发现在後方缓缓靠近的人……
〔六十〕
易晞和蓝向澄一直看著袓殊先生离开的背影,并没有注意到後方靠近的人。
「很久不见了。」来人轻声说道。
闻声,二人才回过头看向来人。蓝向澄更喜道:「啊!是张先生,很久不见了!」
来人正是蓝向澄在邮轮上认识的张华生。
蓝向澄感到十分惊讶,虽然那天相谈甚欢,但毕竟自己并不是上流社会的人,所以从没想过能再遇张华生。那天在邮轮上的对话已经让蓝向澄对张华生大有好感,所以能再次遇见对方,蓝向澄是十分高兴的。
「这位是…」易晞疑惑的看向友人。
「哦,这位是张华生张先生,是我认识的人。」蓝向澄向易晞介绍道。
两人互相道了声好,张华生便提议到美术馆附设的咖啡厅休息一下。
三人在咖啡厅的一个靠近落地窗边的位置坐下,不时向外望去讨论一下对某个展品的看法,兴致勃勃的交谈著。
在离开咖啡厅时,张华生便向二人发出邀请,说:「对了!主办单位今天会举行一个庆祝酒会,你们要去吗?」
蓝向澄跟易晞二人同时瞪大了眼睛,同时想著:酒会?是刚才袓殊先生去的那个吗…
大概是二人的表情太有趣了,张华生轻笑了声,再道:「我是受邀参加的,听说这个美术团的创办人袓殊先生也会主席,要一起去吗?」
易晞立即高呼:「要去!」随即又道:「那我们先回家准备一下吧!」
听到这里,蓝向澄本来高昂的情绪瞬间又冷了下来。如果现在回去的话,易晙可不一定会让自己出来的……
幸好张华生接下来的话解救了他,张华生说:「不用!因为只是普通庆祝酒会,不用穿得太正式的。」
就在蓝向澄还在考虑是否要通知一下易晙的时候,易晞便拉著他的手,登上张华生的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