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太太的心意
老太太一吩咐,一干人等窸窸窣窣的皆退了出去,原本的热闹场景霎那间变得冷清了许多,整个内厅内只剩下了老太太和沈碧寒两人,沉吟了会儿,老太太唇畔露出笑意,对沈碧寒指了指一边儿上的椅子:“且先坐下吧!”
“孙媳遵命!”轻应了一声,沈碧寒依言坐下,静静的准备聆听老太太的教诲。
在大少爷即将回府的当口儿蕙歌弄出这么一出,沈碧寒倒是没什么,她也不知老太太命所有人退下独留她一人所谓何事,只得无奈的在心中一叹:且先留下听听就是了。
“你方才说知道蕙歌为何如此?”端起桌上的茶盏,老太太慢腾腾的用盖子捻着茶水之上的茶沫儿,没有抬头。
沈碧寒闻言,抿了下唇,然后点头道:“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不说假话,如若您问的是沈碧寒,的确是知道的,但若您问的是您的孙媳妇儿,那么孙媳只能回话不知!”
适才在老太太问话的时候沈碧寒是以本名回的话,而不是以聂家大少奶奶的身份回话,这上面还是有讲究的。
脸上笑意骤起,老太太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素问关外沈家是名门望族,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知礼!”
沈碧寒若是以聂家少奶奶的身份回了话,那便表明她知道蕙歌是冲着她去的,老太太那边必然是要处置蕙歌的,不过前会儿聂沧杭和聂惜璇他们都已经求过情了,老太太也没打算要怎的处置,倒是沈碧寒这么一回话,转着弯的圆了老太太的意思。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沈碧寒对老太太欠了欠身子:“老太太不用介怀,孙媳明白您老的用意,家和万事兴,这等子事儿不用往心里去的!”
沈家以前是怎么教养女儿的沈碧寒不清楚,不过这才出轩园两日便这样那样的事情不断,往后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平静多少了,想想这些她便不禁开始头疼了起来。
“唉……”深深的叹口气,老太太语重心长的道:“我老了,有些事情以前做的不公,眼巴前就想一碗水端平了,这事情才刚开了个头,底下的那些刺儿头便一个个想着往上撺掇。”
听了老太太的话,沈碧寒心思转了转:以前老太太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公?为何现在要对她提起?她现在刻意对自己如此难不成就是为了端平那碗水么?老太太这是在跟她表明心迹吗?可是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府里最受宠的璇姑娘呢?
“老太太……”沈碧寒心中在想着该怎么接话儿,可嘴里刚开了个头,看到老太太满是沧桑的脸,便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老太太望了沈碧寒一眼,自顾自的说着:“聂府何其之大,却都是二房打拼来的,因为有我,其他几房才大可的跟着住在一起,人性都是贪婪的,这时间久了,自然就分不清个宾主了,也正因如此,你的那些伯母和婶婶们,才都想要当了这个家,不过孩子,这聂府本就是二房的,我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真的不知吗?”
“……”明眸轻掀,沈碧寒看了眼老太太,这次没想着要说话。
老太太是个明白人儿,几十年的生活阅历自然比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要丰富的多,她此时跟自己提起这些,怕是接下来还是有话说的。
目光忽地变的犀利起来,老太太伸手拉过沈碧寒的手,一边轻拍了两下,一边感情至深的叹道:“人总有一天是要离去的,赶明儿个我去了,这府里的太太们一定会争夺当家之位,我已经负了你婆婆,这临了之时,家业自然是要交与二房交与你的,这样的话,等到了下面儿我也好见她!”
眉脚抽了抽,沈碧寒惊讶的抬头:“老太太说的是什么话,怎的可以如此悲观,事情总有路可走的,孙媳一直未曾出过轩园,对府里的事情也知之甚少,怎可担起当家之任?奶奶还是要另找人选才是!”
天哪!饶了她吧!
出轩园才一天这样那样的事情就频生,若让她当家,日后她在府里的日子恐怕再也找不到太平二字了!
眼神中晦暗了几分,老太太摆摆手:“且先别说推脱的话,先听奶奶说完!”此刻的老太太自己便将奶奶两字说出了口。
神情滞了滞,沈碧寒感觉到握着自己双手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另找人选?二房之中除了你这个大少奶奶还有哪儿个是合适的人选?璇丫头和晴丫头总是要嫁人的,以后聂家的担子一定是要由你来担的!”老太太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沈碧寒心中有种有口难言的感觉。
聂家二房一共三个子女,三姑娘惜璇和七姑娘惜晴身为女子,总是要嫁的,不可能当家,合适的人选也只有沈碧寒这位大少奶奶了。
又是一叹,老太太语气中有些哽咽:“你是个灵秀的可人儿,是洛儿有福气才娶了你,如若你们相好,倒也是一段佳话,可惜的是这孩子一直刚愎自用,自己个儿有主意,他不喜你,这感情之事别人又插不上话……奶奶虽然老了,不过还不是老糊涂,我之所以将望月指给洛儿完全是为了聂家的后代子嗣着想,别无挤兑你的意思,可是不好怨怼奶奶才是!”
双眼中一直清清明明的,沈碧寒静静的站在一边,静静的听着老太太的这番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肺腑之言,她的思绪一时间乱作一团。
昨日里她还在想自己该当是闪还是隐,今儿个便两条路便只剩下了一条,老太太现下既然已经这么开口了,那么就没有她可以拒绝的余地,往后在聂府之中,她只怕也只能为自己的生存而周旋过活了。
一个对自己怨怼了三年的冤家夫君,一个对自己寄望过深的老太太,一家子想要当家的太太们,在聂府这个泥潭中,她该何去何从?怎么才能让自己走在河边而不湿鞋呢?
“碧寒!”见沈碧寒半晌没有开口,老太太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你该不是真的怨怼奶奶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奶奶如此安排全是为了聂家着想,孙媳怎会心生怨怼?眼前奶奶的身子骨还很硬朗,孙媳且先学着,至于当家之事,以后再议。”沈碧寒没有再推脱老太太的意思,却也没有立马应下要当家的差事。
在偌大的聂府之中,她只不过是个从未得过宠的少奶奶,除此以外便别无其他了,若她的那冤家对她尚可,眼里看的见她,那么她还可以大包大揽,可是……那可是冤家啊!怨她恨她还来不及,又岂会做她的靠山呢!
唉!自从昨日出了轩园,她已经将三年来未曾叹过的气一次在一天内叹完了。
“禀老太太、大少奶奶,巳时已到,该移到府门了!”正在老太太百感欣慰之际,老嬷嬷在内厅外传话道。
欣慰的一点头,老太太在沈碧寒的搀扶下,同她一起走出内厅,看着延揽花厅外厅内的太太和姑娘们,老太太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蕙歌身上,不怒而威的轻哼一声,老太太只道了句,要大太太多加管束,而后便率先离开延揽花厅,带着众人一起向着前面府门去了。
老太太一走,延揽花厅内的人也紧跟着追了去,最后留在内厅的也只有大太太、蕙歌、聂惜璇和三少爷聂沧杭了。
“你说,是哪个教你这样劳什子的法子害人又害己的?你可知道老太太动怒了会有什么后果?”人们刚走大太太侯氏便怒喝着开口了。
适才因为姑娘们和丫头们都在她没好发作,现下延揽花厅只留下了聂沧杭和聂惜璇,她心中的怒火便再也忍不住了。
这蕙歌自从过门儿之后便没一天让她省过心,总是这样那样的纰漏一直出着,不过她虽是个小气之人,不过却不是个会使心计之人,她今儿个的所作所为一定有人教唆。
“母……母亲,昨儿个在老太太这里我受了气后,您不是也气不过吗?正赶上今儿个我四房的姨娘出了这么个法子,媳妇这不是为你我出气了吗?”且不知大太太在老太太面前吃了瘪,面对婆婆的怒气,蕙歌毫无心机的对侯氏讨巧的说道。
蕙歌的话一开口,聂惜璇和聂沧杭都看向大太太侯氏。
“原来昨儿个大伯母也见不到我嫂嫂好啊!惜璇还真是不知呢!”娇嗔了一句,聂惜璇秀眉一拧,瞥了侯氏一眼,快速离开延揽花厅,在整个离开的过程中,她没再回头看一眼。
“呃……璇丫头!”看着聂惜璇负气,大太太侯氏脸色不禁更冷了。
这丫头可是府里掌着实权的,因为年纪小,所以向来对她们这些长辈都是喜笑颜开的,没成想她今儿个倒是动怒了。
不过想想,她是长辈,这丫头也太没大没小了。
“璇妹妹,仔细走那么急别摔了,等等我!”府内女眷之争一直都有,聂沧杭只当平时是看戏了,眼前之势,能躲他绝对不留。
聂惜璇和聂沧杭一走,整个延揽花厅便只剩下大太太和蕙歌婆媳二人了,气怒的走到一边的花桌前,将上面的茶盏一股脑的悉数扫落在地,茶盏摔落之际,大太太侯氏怒骂道:“全是些混账王八羔子,四房的姨娘?她算是你哪门子的姨娘!”
大太太的突然发怒,吓得蕙歌浑身一哆嗦,连忙变了脸色。
[第九章] 冤家登场
延揽花厅内大太太侯氏训斥蕙歌的声音依旧,在空旷的院子里,沈碧寒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进去还是该退走。
她本已跟着老太太出了延揽院,却不经意得知老太太从不离身的念珠未曾带来,沈碧寒本没打算要回来这一趟,却被老太太点了名儿,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凝霜返回,因为对府里的环境不甚熟悉,兜错了路。她们枉费了不少功夫才回来的,且想不到才到了院子里,便听到了里面的训骂之声,眼前她总算知道老太太差她回来的原因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来的路上,恰恰与聂沧杭和聂惜璇两兄妹错开了。
沈碧寒虽然已然想明白了老太太让自己回来的用意,但是她依然平静的对身边的凝霜吩咐着:“凝霜,你自己个儿进去取了念珠便出来,要是大太太问起,就道是老太太差去的!”
四房的姨娘是谁?她给蕙歌出这主意是为了让大太太落了面子,还是为了其他?总的来说还是那句话……这聂府的水还真不是一般的深呢!
默默的点头,凝霜从沈碧寒身后走到花厅前,掀起延揽花厅的棉帘,埋头便走了进去,随着凝霜的进门,里面的训斥声音骤然停止,紧接着沈碧寒便听到凝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不大会儿功夫,凝霜手里拿着老太太的念珠从里面走了出来,没多说什么沈碧寒转身走出院子,聪明如凝霜自然也没开口,直接一言不发的跟着主子前行。
聂府大门前此时正是一片热络场景,沈碧寒刚刚走到外廊前,还未到府门,便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面色一怔,深吸了口气,沈碧寒知道该是那冤家到了,虽说过去从不曾想过要与之如何,不过心中只要一想到此时那冤家就在不远处,她的心中便浮现出大婚当晚时那个一文不值的洞房之夜。
那一夜,他曾道:“沈碧寒,沈家大小姐,因生在隆冬之际,因此得名寒!”
那一夜,他曾道:“自古以来,夫者为天,他十四岁开始跟随父辈学做生意,十八岁名传关外,家中族产吃喝不尽,到底有什么配不上她的?”
那一夜,他曾道她是看不上聂家的,可却也说过要她一辈子待在沈家,哪里都去不得!
整整三年,因为他的不喜,她在轩园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三年,从嫁入聂家,她便不曾见过他的长相,现下他回来了,她倒弄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态了。
和凝霜越是往前走,爆竹声便越是响亮,沈碧寒的脚步就越快,直到……“赶到这里才晓得嫂嫂回了花厅,妹妹只道是嫂嫂很快就回,不成想这过去半晌儿了才回来!”
伸手挽住沈碧寒的手臂,聂惜璇就像是春日里的一阵微风一般,浅笑如烟的对沈碧寒一笑,然后快步拉着她向着府门方向行去。
“妹妹是特意返回来找我的?”眉梢轻挑,沈碧寒伸手接过凝霜手上的念珠,快行两步跟上身边人儿的步伐。
一边前行她还一边在心中笑叹:这璇姑娘还真是行事如风之人。
聂惜璇微一点头:“哥哥已经到了,这会儿子正在和奶奶说话呢!”提到自己的哥哥,聂惜璇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些。
有些慌乱的被聂惜璇扯着到了府门前,沈碧寒方才抬头下意识的看向老太太所在的地方,只见在她的面前一位身着蓝衣的翩翩公子正挡在老太太所站之处的风口,嘴角含笑眼神温润的注视着老太太,从他的唇形来看,他似是正在和老太太寒暄着什么。
这是沈碧寒自从嫁入聂府之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君,虽然在脑海中她曾经想像过多次他该是生成什么样子的,可是此时见着了,她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在新婚当晚,他曾经怒气冲冲的质问过她,沈碧寒印象中的他应该是冷峻的,而此时站在府门前的聂家大少爷,却根本不是那个样子的,他五官如雕塑一般,长的极为俊美,尤其他的眼神,一点冷峻都没有,却多了几分温润,望进去便让人觉得陷入一片幽潭之中无法自拔。
在沈碧寒闪神之际,聂惜璇已经拉着她来到老太太和大少爷身边,欣喜的唤了声哥哥,聂惜璇将沈碧寒向前拉了一步:“哥哥,你看看今儿个谁来接你了!”
随着聂惜璇的说话声回神,沈碧寒惊讶的看向聂沧洛,却不期然对上那双如幽潭般神秘而又温润的眸子。
清水出芙蓉!
不施一点脂粉,却依然清秀,此乃天生丽质也。
双眸有几分赞赏的看了沈碧寒一眼,而后眼神温润的睨了眼聂惜璇:“像迎接这样的事情自家人来做就好?这又是你哪个闺中密友?哪个府上的小姐?怎的将人家折腾了出来?!”
聂沧洛此话一出,整个府门前一片寂静,只有那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还在响个不停。
沈碧寒闻言,眼中的讶异褪去,渐渐恢复到以往的一片淡然之色,“我以前曾是沈家的大小姐,今儿个是遵老太太之命特来迎接你的,夫君!”说过最后二字,沈碧寒着重加了几分语气。
现在是什么情况?笑话!~
很可笑不是么?她是聂家的大少奶奶,此时聂家大少出外回府,一府的人都出来迎接,她这位大少奶奶自然也是不能例外的,只不过……他这夫君居然可以在一府的人前问她是哪家的小姐,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估计过不了过久,整个这该是整个金陵的笑话了!
沈碧寒心想她这夫君还真是她的冤家!这下他该是一报还一报了!
“沈家小姐?”重新将视线放在沈碧寒的身上,聂沧洛神色一凛,“我们聂府的大少奶奶!”
坊间盛传沈家小姐容貌出众,虽然娶了她三年,不过直到今儿个他才真真正正的见到了,果然是眉若飞柳,眼若衔珠,清秀中透着灵气,只不过……黑色双瞳中的温润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聂沧洛想到了三年前金陵城那个有关于他的笑话。
“洛儿,你父亲和叔伯都在前厅等着呢,且先进去行礼问安,别在府门前这当口愣站着了!”感觉到聂沧洛和沈碧寒之间的微妙变化,老太太适时插话。
“孙儿省了,这里风大,奶奶赶紧进去才好!”星眸半眯着将视线从沈碧寒身上移开,聂沧洛对老太太笑了笑,搀着她跨进聂府的大门。
“少奶奶,您没事吧?”小心翼翼的凑到沈碧寒身边,凝霜轻声问道。
看着和老太太一起进府的那抹蓝色身影,沈碧寒面色微晒的对身边的聂惜璇笑了笑,然后示意凝霜不用担心,后和聂惜璇一起入府。
老太太想方设法想要抬高她的身份,她的孙子一句话便将她的努力悉数抹去了,一个连大少爷都不认识的大少奶奶,她沈碧寒还是那个从未得宠就入轩园的冷柿子啊!
想到这些,沈碧寒不禁嘴角弯了一弯!
“哥哥就是这性子,嫂嫂不用介怀的!”一边随着沈碧寒向里走,聂惜璇一边仔细打量着沈碧寒的神色。
她适才的本意是想要让自己的哥哥见到沈碧寒,而后对她的观感多少有些改变,却没想过他们在新婚之夜本就没见过面儿,如此一来倒给了沈碧寒难堪,在聂府门前,聂家大少的那句哪家的小姐,真是出乎她预料的,刚刚她还在担心沈碧寒会心情如何,却不经意看到她笑了笑,这多少是不合情理的。
淡淡然一笑,沈碧寒投以聂惜璇一个安心的眼神:“没碍的,没见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在沈碧寒还未到前厅之时,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便急急的凑了过来,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说的,沈碧寒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开口。
分别看了沈碧寒和聂惜璇一眼,老嬷嬷道:“老太太有命,今儿个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到了,过几日就该办个宴会才好,关于宴会的事情,明儿个到延揽花厅再议,大少爷刚到,一路都在为商号的事业忙着,且有些累了,在前厅进了午膳就回锦翰院歇了!”
聂惜璇抬了抬手将自己的衣袖整了下,若有所思的问道:“奶奶的意思是什么?”
老嬷嬷低着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看了沈碧寒一眼。
抿嘴一笑,沈碧寒说道:“我想老太太的意思该是让我们各回各处吧!?”她的话里虽然是问句,却有着十分的笃定。
在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意之前,沈碧寒也许猜不到她的本意,不过在知晓了老太太的心意之后,她大概明白,老太太此时的意思了。
她和她的夫君聂沧洛本就不合,其中缘由府中无人不知,老太太应是原本想着三年已过,自己孙子该是消气了,可事实却不尽如此,她和他本该是佳人,却成了不折不扣的冤家,这点老太太已经看见了,自然要想办法修复,不过今儿个大喜,不开心的事情还是要往后放一放的,故沈碧寒想老太太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把这对冤家分开,万事从长计议!
惊讶的看了沈碧寒一眼,老嬷嬷点了点头:“大少奶奶果然是聪慧之人!”
对老嬷嬷的称赞不置可否,沈碧寒将手中的念珠递给聂惜璇:“妹妹且先进去吧,应该无碍的,嫂嫂我就先回轩园了!”
淡淡一笑,未待聂惜璇说话,沈碧寒对身后的凝霜使了个颜色,背着前厅而行,右转消失在一边儿的月亮拱门内……
[第十章] 一个通房一个妾
离开了前厅,沈碧寒和凝霜一前一后相继回到轩园,一路上沈碧寒面色淡然,让人看不出喜怒,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凝霜总是不放心的瞥她两眼。
入了轩园,让望柳去张罗午膳,沈碧寒直接回到后院,一声不响的坐在秋千上一下下的来回荡着。
那冤家回来了,而且看来恨意依旧绵绵,没有了夫君这个后盾,她知道以后自己在聂府中要谨言慎行才是。
一下下的伸手将荡到自己面前的秋千推离,凝霜终是忍不住说话了:“少奶奶,您心里要是有什么不快的,大可哭出声来,且别憋在心里,倒闷出病来!”
试问,有哪对夫妻可以像现在她的主子一般,成婚三年,在大庭广众之下,作为人家夫君的居然会问自己的妻子是哪家的小姐?!跟随沈碧寒多年,凝霜虽然对她淡泊的个性多少有些了解,不过今儿个这事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会不好受,更何况是她们家主子了。
听到凝霜的话,沈碧寒安然的坐在秋千上,如蝶儿一般一下下的在空中飞舞着:“凝霜,你说的对,今儿个我这心里大抵上是不痛快的,不过我问你,如若我现在哭出声来,过后又当如何?”
“……”手上推着秋千的动作没有停顿,凝霜低下头没有吱声。
见凝霜没再说什么,沈碧寒淡淡的说着:“我和大少爷之间的纠葛,你也是知道的,今儿个有这出本该在意料之中的,只不过是我们提前的时候所打算的都是好的地方,却不成想过这不好之处,且赶上了,便也没什么可怨的,今儿个之事我本当哭,不过我不会哭,在聂家你我是一体,我的心思不瞒你,我本就没打算得聂府一分一毫,所谓无欲则刚,只要无欲,以后任何天大的事情都只会是小事儿!”
“少奶奶这是何苦来的?您没有什么对不起大少爷的啊?容貌好,身世好,本该是男人呵护之人,却要受此奚落,凝霜看着心疼啊!”明眸中氤氲之气升起,凝霜一副悬之若泣的样子。
一脚止住秋千的惯力,沈碧寒看着凝霜的样子,抽出襟下的帕子,走到她面前边为她擦着眼泪边蹙眉道:“你这性子也真是的,今儿个受了气哭罢了,那明儿个呢?以后呢?我们在聂府的时候还长着,难不成以后每天都要以泪洗面不成?”
凝霜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三年前自救她的那猎户家被人接回聂府,便是凝霜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外边只道凝霜是她的陪嫁丫头,却不知在沈碧寒的心底,早已经将她当作妹妹一样。
接过沈碧寒手中的帕子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把,凝霜将自己的主子按回到秋千上坐好,然后慢悠悠的将秋千荡起:“您说的话是不假,虽然在这轩园过了三年冷清的日子,不过凝霜知道您喜欢这样的日子,可是我的主子啊,您以前好歹也是沈家的大小姐,在府里的时候那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啊,何曾受过如此冷遇?”
从小在府里看着沈碧寒长大,沈碧寒有文采,有相貌,凝霜认为她的主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今儿个在府门前见到大少爷的时候,她本来心底是高兴的,聂家大少聂沧洛无论在学识上还是相貌上,本该和沈碧寒是佳人一对,可是……唉!
“沈家?”听凝霜提到沈家,沈碧寒不禁讪笑:“以前在沈家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不过现下我们是在聂家,以后也会在聂家,今儿个你我所说之话,回头只得烂在肚子里,聂府并不似我们看到的那般平静,且莫要出去乱说,省的给自己下了绊脚石!”
没有了以前的记忆,沈碧寒对凝霜所说的那个沈家是一无所知的!
嫁到聂府三年,那个被誉为关外名门的沈家从来不曾来过什么人探望过她,如果她真的如凝霜所说的那般得宠,那么为什么自从她嫁到聂家之后,她的娘家从不曾在她的生活中出现呢?亲家之间互相稍有走动不是应该的吗?在这一点上,沈碧寒想不清楚,也从来不曾逼着自己去想过。
有些尴尬的看着沈碧寒,凝霜知道今儿个自己逾越了主仆之间的规矩,她本是要劝说沈碧寒的,却没想到到头来换做了主子开解她了,无奈一叹之后她点点头:“凝霜明白了,这些话绝对不敢到外面去说的!”
在聂府之中,她是个奴才,沈碧寒是她的主子,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这个道理凝霜还是懂得的。
和凝霜又闲谈了几句,望柳便请沈碧寒回前厅用膳了,看着满桌一成不变的午膳,一直以来从不挑食的沈碧寒,倒也吃的津津有味,将碗中的白饭吃去了一半,她皱了皱眉,然后看向门前从她开始吃饭便一直交头接耳的望柳和望春两个丫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咳!”不悦的看了两个丫头一眼,凝霜用力的咳了一声。
“是我这主子当的不称职怎的?你们两个小丫头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将手中的碗筷放下,沈碧寒接过凝霜手中的汤碗浅浅的餟了一口。
“回少奶奶话,望柳知错了!”
“望春也知错了!”
沈碧寒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中也听不出怒气,不过却足以让两个小丫头闭嘴了,怯怯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望柳和望春两个丫头连忙低头认错。
没有立刻说什么,静静的将碗中的汤喝完,沈碧寒方才笑了笑:“哪里来的那么紧张?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说的你们乐呵呵的,且说来与我也听听!”
“……”
“……”
望春和望柳对望一样,而后赶忙走到桌前将碗筷收拾妥贴,端着餐盘便离去了,要说起道稀罕之事,那可是望柳的长处,这种时候自然轮不到她说。待望春离去之后,望柳向前两步在沈碧寒面前站定,一副准备开讲的架势,惹得沈碧寒和凝霜心情好了不少。
“怎么?还要酝酿一下不成?你这丫头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呢!”好笑的看了望柳一眼,沈碧寒好整以暇的将双手交叠在桌上。
“嘿嘿!”对沈碧寒讨好的干笑两声,望柳有些磕磕巴巴的说:“其实也没什么,只道是刚才我和望春去端膳的时候,听到二少爷房里正吵的厉害!”
即便知道自己的主子性子好,望柳也知道妄议家主是犯规矩的。
二少爷房里?那不就是蕙歌那里?
眉梢一挑,沈碧寒问道:“是大太太在和二少奶奶吵么?”这恐怕还是为了今儿个早上的那码子事儿,不过现在还在吵,这架是不是吵的久了点。
聂府虽大,却没有秘密,就算过去才短短不到两个时辰,早起在延揽花厅蕙歌的那件事儿恐怕府里没人不知道了
早就猜到了沈碧寒会这么问,望柳笑着解释道:“刚才去从那里经过的时候只听得二少爷房里有摔砸的声音,且不知是为了什么,到了厨房才听闻了一些!”
没有作声,身后定定的凝视着望柳,等着她说下去。
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望柳笑呵呵的问着沈碧寒:“少奶奶您回来的时候巳时刚过,怕是没听说那件事儿吧!”
心中一怔,沈碧寒不知眼前这小丫头所云何事,笑道:“你这小蹄子,今儿个府里的事儿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件?”
这一大早的,既是蕙歌反抗老太太刻意抬高她的身份,又是大少爷回府的,沈碧寒还真是不知望柳在卖什么关子呢!
“你这死丫头,跟少奶奶还卖关子,是皮痒了不成?”实在被望柳吊起了胃口,凝霜终是忍不住开口轻骂道。
一大早起来凝霜就跟在沈碧寒的身边不曾离开,沈碧寒回轩园的时候她也回来了,对于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自然也是不知的。
“凝霜姐姐且先不用着急,望柳这便说了!”偷偷的望了一脸阴郁的凝霜一眼,望柳急急的道:“望柳听说老太太从正厅回去之后,便下了命令,只道是二少奶奶嫁入聂府两年未见生养,将大太太房里的丫头望梅指给了二少爷,因为这个,二少奶奶正跟二少爷闹呢,且不说二少爷性子好,也受不住二少奶奶的唠叨,半晌儿才反了性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老太太还真是想抱重孙子想疯了,前不久因为知道大少爷和她不合。才准给大少爷一个望月,今儿个又指给二少爷一个望梅,老太太还真的以为人人都如她沈碧寒一般吗?
“原来是小两口在吵架,蕙歌的脾气的确是直了点,不过一个通房丫头而已,也犯不着坏了夫妻感情才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出去不得妄议!”无奈一叹,沈碧寒从凳子上起身,准备回她的后院,睡午觉去也。
她是不爱,不爱聂府,不爱她的夫君,所以才不去计较,不过蕙歌应该是不同的,天底下的女子都该是容不得心爱之人身边有其他女人的。
不过这是人家房里的事情,与她无关,沈碧寒想的只是别让望柳因为长舌吃了罚。
“少奶奶,我还没说完呢,老太太给二少爷指的不是通房丫头!”见沈碧寒要走,望柳急忙开口。
停下脚步,狐疑的转身,沈碧寒笑看着望柳:“不是通房丫头,那是……”女人另外一个称位在沈碧寒的脑海中闪过。
“是妾!”望柳笑了笑,道出答案。
[第十一章] 再临锦翰院
是妾?!
沈碧寒心中思绪转了转,半晌之后却是扑哧一声笑开了。
这老太太看来是铁了心要将她在聂府的四房之中扶起来,蕙歌刚刚做出点动静,老太太立马给了二少爷一个妾,这不仅是要给蕙歌一个教训,还是做给其他房里人看的。
有些话不用明说,单单做的这事儿老太太便要让其他房里的太太们省得一点,这个府里她最大,她的权威还不容任何人挑衅。
至于沈碧寒,她这还真是躲无躲……无处可躲!
“妾?”端详了沈碧寒一眼,凝霜有些不置信的对望柳求证道:“你是不是听错了,真的是妾而不是通房丫头?”
妾和通房丫头在身份上虽然都不能与正妻同日而语,但是两者之间却是有些差别的,妾即是侧室、偏房,较之于通房丫头,地位还算是要高出一些的。
“回凝霜姐姐话,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这么说的,不会有错的。”望柳向前走了两步,一脸浅笑的道:“在延揽院的时候,二少奶奶见不得我们少奶奶好,现下倒是省心了,老太太直接指给二少爷一个妾。”
蕙歌第一次见到沈碧寒的时候就不愿行礼,望柳心底自然是向着沈碧寒的,心底自是百般不是滋味,现下二少爷房里闹得不可开交,小丫头望柳的语气里多少尽是幸灾乐祸之意。
沈碧寒看着望柳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不禁微微皱起眉头,面色肃穆的说道:“你这小蹄子,还真是在园子里被我宠坏了,我话说了才刚一会儿你就忘了,今儿个我且把话先搁在这里,以后出轩园做事要思量思量再思量,你现下的脸色我看到了倒也罢,若是日后在外面因为这个出了差错,受了罪业,且别说是少奶奶我没有提醒你。”
自从住进轩园之后,这里的日子平淡,总是无忧无虑,沈碧寒从来不曾对自己园子里的下人用过什么规矩,可是现在情景不同了,如果老太太执意要将她扶起来,那么轩园怕是将成为聂府权利争夺的漩涡中心了,沈碧寒倒没什么,她担心的是这几个被她宠坏的丫头,她们以前做什么事情没人计较那很正常,因为她们的主子不得宠,自然没人看的上她们,以后呢?恐怕就算她们身上没有纰漏,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会在鸡蛋里挑骨头啊!
刚刚沈碧寒还在笑,这会儿子突然又变了颜色,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低下头,望柳轻声应道:“奴婢知道了!”
在平常的时候,她们都是自称自己的名字的,不过按礼法这是不对的,她们当下人的,平日里看的最多的就是主子们的脸色,当下情形,她是一点都不敢放肆了。
且先让这几个丫头先怕怕吧,这样总比如后让别个儿太太们体罚来的好,淡淡然看了望柳一眼,沈碧寒心中无奈一叹,转身掀帘进入内厅,向着后院步行而去。
每每夜里梦魇叨扰,累得她无法安睡,这晌午时分合该是她补眠的时候,回到寝室内,将房间的窗户推开,因近两日府里这样那样的烦心事儿较多,沈碧寒靠坐在窗前的贵妃榻前稍做了一会儿女红,直到觉得自个儿眼睛乏了,方才起身回到床上脱去外衣睡了。
午后的睡梦中没有梦魇,没有聂府中的财权争斗,两个时辰一晃而过,又是睡到黄昏之时,申时刚过,沈碧寒悠悠转醒。
依旧是懒洋洋仰躺在床榻之上,锦被在身,沈碧寒心无旁骛的注视着窗前的棉纱,且等着自己回神。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凝霜端着脸盆从外面走了进来,将脸盆放在盆架上,笑看着沈碧寒,凝霜唤了声少奶奶,便急急的走到一边的衣柜前,为沈碧寒取出一件暖黄色的襦裙外带着一件同色系的斜襟小褂。
“申时该过了吧!你这给我取出衣服是要做什么?”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任由一头青丝随意的披散在身后肩前,沈碧寒拧眉问道。
她午睡过后一般只是简单的梳洗一番,便该用晚膳了,从来不曾换过衣物,三年来都是如此,这会儿子凝霜将衣物摆在面前,她还真不知是要做什么。
“少奶奶这一觉睡的可是香甜,我们园子里前后来了不少客人呢!”明眸皓齿的回头望了自家主子一眼,凝霜低头将手中的帕子浸湿,而后又重新拧干,递到窗前。
怔怔的接过面前的湿帕子擦了擦脸,沈碧寒问道:“都谁来过了,怎的不唤醒我?岂不是失了礼!”
复又将手中的帕子放回到脸盆里,凝霜将襦裙伺候沈碧寒穿上,一边穿着,她还一边回着话:“先前个儿是府里的几个姑娘来过了,后来知是少奶奶您睡了,便都回去了,后个儿璇姑娘和三少爷也到了,她吩咐凝霜不用唤醒少奶奶,自己个儿和三少爷在前厅聊了一会儿也回去了!”
为沈碧寒将襦裙穿好,凝霜又拿起身边的斜襟小褂给她套上。
虽然说过很多次自己动手就好,不过凝霜还是改不了伺候她更衣的习惯,倒是心中有些烦闷,没制止她的动作,任由凝霜伺候着自己穿衣,沈碧寒蹙眉道:“璇姑娘和三少爷一起来的?没和几位姑娘遇上么?”
好在没有长辈过来,沈碧寒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回少奶奶话,没遇上的,几位姑娘来的早些,璇姑娘和三少爷过来的晚些。”将沈碧寒身上收拾妥贴,凝霜满意的点点头,扶着她在铜镜前坐下。
“有留意她和三少爷聊些什么吗?”看着铜镜中自己略微有些惺忪的睡眼,沈碧寒随意拿起一边的珠花递给凝霜。
“两位主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胡乱聊了些三少爷这些年来在外面的见闻,别无其他了。”接过沈碧寒递来的珠花,凝霜又放了回去,选了一只极为炫目的步摇,插在了刚刚为沈碧寒梳好的云鬓之上。
“他们两个难不成没地儿可去吗?倒是把我们轩园当说话的地儿了。”拧起眉头扶了扶头上的珠钗步摇,她转身仰头看着凝霜:“这大晚上了,你又给我换衣又梳头的,是作何打算的?”
她午睡醒来从来不曾换过衣,凝霜今儿个给她换了,这样还不算,这小丫头居然又为她梳理了新的发饰,仔细的打扮了一番,天下之间,凡是奇怪的事情,事出总该有因才对。
神神秘秘的仔细的看着沈碧寒的衣着和发饰,凝霜笑着:“刚刚璇姑娘走后不久,锦翰院来人传话,说大少爷让少奶奶过去书房相见!”
在凝霜看来,怕是大少爷看到她家主子长的可人,想要冰释前嫌也说不定。
沈碧寒听到凝霜的话,心头儿微微一颤,从凳子上起身,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妆容,然后抿嘴苦笑:“死丫头,你将我装扮成这个样子,是做什么想的?”
知道沈碧寒清楚自己心中所想的,凝霜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
沈碧寒淡淡的道:“传话的人除了说要我去书房,没再说别的么?”
以白天他们相见的情形来看,她这冤家这个时候让她过去,怕不是要培养感情的,应该有另外的事情才对。
“是!”凝霜点了点头:“那人来了之后知道少奶奶还在睡,便道是要您一醒来赶过去就好。”
点了点头,沈碧寒又问了凝霜几句,凝霜也回了几句,在确定对方确实未曾提过是所谓何事之后,沈碧寒慵懒的抬手将发髻上的步摇摘下,然后放回到梳妆台前:“先让望柳备膳吧,我用过膳后便去!”
“少奶奶现在不去吗?”惊讶的看着沈碧寒将步摇放回去,凝霜有些紧张的说道:“那边儿传话说,少奶奶一醒来便……”
“我现在若是去了,等会儿子若是回来了,怕是没心情用膳的,万事有我呢,在这聂府中,天大的事情有我这个当主子的顶着呢,不用这么惊慌,备膳吧!”
打断凝霜的话,沈碧寒脚下裙摆微转,推门走了出去。
用罢晚膳,已经快要过了酉时,沈碧寒没有带凝霜出门,而是带上了望柳,她们这次要去的是锦翰院,凝霜对聂府的各院的方位所在不如望柳来的清楚,这夜里出门自然要带上望柳了。
到延揽花厅直接出了轩园向南,去锦翰院则不同,出了轩园之后,望柳带着沈碧寒先是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经过一片种有绿竹的竹园,走在竹园之中,看着前方望柳手中灯火阑珊的灯笼,沈碧寒神情自若,唇角弯弯,没有一丝紧张之意。
穿过竹园之后,呈现在沈碧寒眼前的便是一座构造有些特别的别院,因为是深夜,沈碧寒模糊的看到门前匾额上的三个大字,院子里面此时灯光大盛,来来往往的丫头们都还在收拾着,她肯定这里应该就是锦翰院了。
将灯笼换了换手,望柳对沈碧寒福了福身:“少奶奶,前边儿就是锦翰院了!”
双瞳中反射着璀璨的灯光,沈碧寒点点头,“你对这锦翰院可熟悉?”她可还指望这小蹄子带路呢。
“是!”应了声,望柳笑着将沈碧寒让进锦翰院中,忙说道:“以前少奶奶您初嫁到聂府的时候那洞房便在锦翰院中,难道忘记了么?那个时候奴婢就伺候在左右的。”
“原来那个时候也是在这里……”呢喃一声,神色终见了些恍惚,沈碧寒轻移莲步迈进其中。
那个时候她头上蒙着喜帕,是被人搀着进来的,第二日一早便又坐着马车离开了,所以并未曾见过锦翰院是什么样子的,她一直未曾去计较过以前的事情,所以对自己曾经的洞房是在锦翰院的事情,自热不太清楚,不过现在知晓了,沈碧寒倒觉得世事无常,总是有些造化弄人。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看着院子里的丫头下人们看到自己后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沈碧寒轻轻一笑,心道:“睽违三年,她这是再临锦翰院啊!”
[第十二章] 扯平而已
聂沧洛是在申时的时候让身边的聂生去轩园传的话,他只当她的夫人在那个时候就该到了,却不期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将手中的账册随意的扔回到桌上,他脸色有些阴郁的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一个人的耐性是有限的,聂沧洛身为商人,耐性固然不差,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耐性却差到了极点,以前都是别人在等他,却从不曾见过他等过什么人,他只道他的这位夫人还真是难请!
瞥了眼书房内的更漏,聂生向聂沧洛恭身一礼:“回主子,已然过了酉时了。”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夫人怎么还没到,你确实将话传到了?”剑眉微隆,聂沧洛黑色的双瞳中闪着精光。
这聂生是家生子,自小跟随在他左右,做事一向牢靠,他倒不是不信他,只是他还没见过哪个女人敢让他等的。
“禀大少爷,大少奶奶到了!”张了张口,聂生刚要回话,便听闻书房外侍候的丫头轻声传话。
将望柳留在了外面,由丫头引着进了书房,沈碧寒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到了自己优秀挺拔的夫君,心中却没有一丝的喜色,看着对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心中暗暗思量片刻,然后按照礼节,对着聂沧洛行了个礼,道上一声万福。
她不知他找她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他现在脸色阴郁是为了哪般,为今之计只得且走且算,只要不失礼就好。
“为夫申时派人去请,夫人过了酉时才到,让为夫好等,果然是姗姗来迟啊!”聂沧洛的声音如他的眼神一样温润动听,让人听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知道对方虽然面热倒是语气是冷的,心中一黯,沈碧寒恍然明白眼前的冤家为何对她冷颜以对了,感情他是为她来的晚了,所以才跟别人欠他钱一般,心道自己这夫君小气的习性依旧,沈碧寒抬头站定:“夫君遣去的人回来没报么?我一般下午申时之后是睡着的,必要醒了才会出来,这点听下面的丫头说已经跟人说了,对方也说等我醒了再来不迟。”
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沈碧寒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拖出。
明摆着传话的人知她是睡着的,还道了说醒来再来,可是现在她来了,她这冤家却说好等,这里面定是有什么猫腻儿的。
侧头看了眼身边的聂生,见他低头不语,聂沧洛低眉敛目思附片刻,开始淡淡的打量起眼前身为自己妻子的女子,她,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她很美,一双杏眼中满是淡泊逸远,动人的五官漂亮却不扎人眼,让人看着格外舒服,不过他心中所说的不一样,并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的个性,他原以为可以做出逃婚之事的女子,该是个性张扬,受不得委屈的脾性,眼前的女子却生生的把他的这一观点推翻了,在她的身上,她找不出一丝的张扬之意,反倒多了几分令他欣赏的淡然。
看着眼前女子,他心中的气闷倒是消弭了不少。
“夫君今日找我来,不知所谓何事?”迎上聂沧洛的眸子,沈碧寒在他短暂的失神之际,淡淡的开口问了一句。
好像她是某件正在待估的商品一样,她被他看的有些……呃,不爽!
“为夫今日初回府,在府门的时候,碍于奶奶在场,并未多言,午膳之时也未见着夫人,你我夫妻二人难道不该叙叙么?”看着沈碧寒淡然的样子有些碍眼,聂沧洛不咸不淡的回道。
“呃……”这冤家话说的好听,叙叙?她们之间以前有的只是怨怼而已,难不成要一笑泯恩仇么?看他的样子不像啊!“夫君今儿个一路鞍马劳顿,怕是累了,以后来日方长,有什么要叙的,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功夫儿才是!”
听沈碧寒一言,聂沧洛心中一震,她明知他待她不好,却不直接点破,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看了眼依旧淡然若定的沈碧寒,聂沧洛刚下去的那份气闷又升腾了起来。
这个女子不在乎他!
因为心中无他,所以即使是站在他的面前,也只是做到自我即可,因为心中无他,所以她三年前才会逃婚,想到这一点,他没来由的又觉得气闷了。
见聂沧洛又变了脸色,沈碧寒行至书桌前,关切的问道:“夫君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今儿个太累了?”虽然心中对聂沧洛谈不上喜欢,不过沈碧寒表面上还是要做足了才行。
伸手抓住沈碧寒的皓腕,聂沧洛轻点了点头,“大抵上是今儿个太累了!”
看着被自己被大手攥住的皓腕,沈碧寒定了定神,说:“既是累了,就不要继续在书房忙碌了,夫君该回房休息才是!”转头看向一边的聂生和引她进来的小丫头,她吩咐道:“还愣着作什么?快些伺候着大少爷回房休息!”
“出去!”被眼前突然的形势弄的有些措手不及,聂生刚想上前,便见自己主子语气凌厉看向自己。
“是!”恭了恭身,聂生对身边的小丫头使了个颜色,急急相谐退出了书房。
眼睁睁的看着下人们退走,沈碧寒心思电转,而后蹙起眉头幽幽的对聂沧洛道:“夫君今儿个既是累了,这会儿子该是回房休息才是,我……”
“夫人既已嫁为我妻,为何一直都以我之自称,这样岂不是不合礼法?”抬头看向沈碧寒,聂沧洛黑色的眸子如幽潭一般,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听到聂沧洛说话的语气,沈碧寒心中咯噔一下!
他此时说话的语气,和三年前洞房之夜如出一辙!声音中有着桀骜之意,又有着隐忍的怒气!
顺了顺气,借着灯光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见他脸色还算正常,沈碧寒任他抓着自己的皓腕,轻叹口气:“夫君想听我自称什么?妾身吗?三年前我就像白纸一般嫁入聂府,对于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新婚之夜你离我而去,将我安置在轩园不再过问,试问,从一开始我便未曾得到过你的认可,又何必要自称妾身,既伤了自己面子,又扰了你的心情?”
低眉敛目,沈碧寒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一只看着面前的桌脚,好似这话是在跟桌脚说的一般。
微微皱眉,聂沧洛看着眼前的精灵女子,“我独留你在聂府轩园三年,你可曾怨我?”
他没想到沈碧寒会直接打开心扉对他道出心中情感之思,所以原本准备好的尖锐之词一时没了用处。
淡淡的摇头,沈碧寒道:“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不知自己为何逃婚,给不了你一个合适的说法,怎能怨你?”
睨了聂沧洛一眼,她将身子微微靠在桌侧:“聂府之中的事情夫君该是知道的,与之相比,轩园虽然条件不好,倒是个清静之地,说起来我该感谢夫君才是!”
在这个时候,沈碧寒打死都不能说自己喜欢在轩园的生活,她必须要让眼前的冤家觉得自己受了三年冷遇才行。
“感谢我?”冷笑一声,聂沧洛心道:以她的蕙质兰心,难道会不知他这样做其实是在惩罚她么?
“夫君!”轻唤了一声,沈碧寒的脸上依然淡淡的:“过去之事皆已经过去了,三年前我欠你一个解释,害你在金陵丢尽了脸面,现如今你让我在轩园独守三年,今儿个在府门也给了难堪,若是我猜的不假,此刻我已然是金陵城的另外一个笑话了,眼下你我扯平如何?”
“扯平?”握着沈碧寒手腕的大手动了动,聂沧洛挑眉问道:“扯平之后呢?”
她说的没错,她害他丢够了面子,他也让她如冷宫般独守空闱过了三年,而且还让她也成了笑话。
贝齿轻咬朱唇,低头凝眉思量片刻,沈碧寒方道:“今儿个夫君回来后,老太太应该与你说过她的打算了才是,夫君曾经说过,我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聂家,老太太的意思我不敢拂,我知道夫君不喜我,日后我依然住在轩园,夫君的事情我不过问,在聂府中我只是聂家的大少奶奶,你我之间没有了前怨,我只当尽心竭力协助老太太将府里的事物打理清楚了!”
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是你,我是我,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你倒是心细,就像你所说的,我们且当是扯平了吧!以后你依然住在轩园!”没有再过多的为难她,聂沧洛松开手掌,看着沈碧寒的眼神多出了几分别有的深意。
表面淡然,言行谨慎,心思缜密,他知道眼前的女子虽然只有最近三年的记忆,却生的极为聪慧。
伸出另外一只手轻揉了下一圈青肿的手腕,沈碧寒心中松了口气,“既然夫君累了,那么就早些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嗯!”摆了摆手,聂沧洛看着沈碧寒转身,再看着她离开,嘴角荡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脚步有些轻飘飘的走出书房,沈碧寒与院子里的望柳会合,轻言吩咐聂生早些伺候主子歇着之后,她们便直接出了锦翰院。
走出锦翰院两步,在锦翰院门前站定,沈碧寒转身望着身后被灯笼照的泛红的匾额,嘴角溢出一抹浅显的淡笑。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只因钢遇钢则断,遇柔则更柔!
第一次交锋,没有孰胜孰负,她和他只是扯平而已……
[第十三章] 准假三个月
自锦翰院离去之后,沈碧寒并没有立刻回轩园,而是折路去了延揽花厅,命老嬷嬷先通报了,将望柳留在延揽花厅的外厅,她随着老嬷嬷一起去里面见了正准备就寝的老太太。
坐在老太太的榻前,一边接过老太太手中的念珠放在桌上,一边将自己和聂沧洛晚上相见的过程一一讲与老太太听。在说完事情之后,她直接明了的请了老太太的意见,问她该当如何!
这府里的事儿现下是老太太做主的,对聂沧洛说话能顶上一二的大概也就只有她了,虽然眼下她和他说白了前事不究,不过若是没有个靠山,日后在聂府的园子里,怕是不成的。
靠在床廊上,老太太目光炯炯的看着沈碧寒,半晌后才说了话:“你们小两口既然已经讲和,这大半夜的跑来我这老婆子这里是做什么?不会只是看看我吧?直接说明你的来意就好,且犯不着跟我卖关子!”
“老太太说的是,是孙媳妄作了!”沈碧寒深深的看了一眼老太太,心道:这人老了,生活阅历也就多了,见人见物自然看的透彻!她才刚描了话头,老太太便知她有话要说。
“什么事情非得要大夜里的跑来,你且先说出来让我老婆子听听!”老太太看着沈碧寒精灵的样子,便微微一笑,以前的时候未曾接触过,她还真不知这沈家大小姐是如此慧灵,这姑娘的个性虽然淡泊,不过做事说话都透着灵气和分寸,这短短几日接触下来,她越发觉得她的宝贝孙子给聂家娶了一房顶好的孙媳妇。
淡淡一笑,沈碧寒轻轻凑到老太太身前,“老太太不是有命,明儿个房里的人都要来厅里商量筹措举办家宴的事儿么?孙媳这会儿子来只是想请您老人家准个假!”
“准假?”老太太皱眉看向沈碧寒:“你大概已然猜出我明儿个会做什么了吧!?”
沈碧寒点点头,对着老太太轻声软语道:“老太太的意思不止孙媳自己个儿知道,怕是府里的其他各房也是明白的,不过孙媳觉得夫君刚刚回府,而我自己个儿对府里的事情都还不甚明白,此时若将如此重任交与我,大抵是不合适的。”
老太太当初提起举办家宴的时候沈碧寒其实是没有多想的,倒是当她知道了老太太的心意之后,回到轩园自然会多想一些,其实只要一想,便很容易明白,老太太多半想要将筹办家宴的事情交给她做的,一是让她在府里立了面子,二是多让她找个机会历练一下,不过关于这些,沈碧寒觉得眼下还不是时候。
抬眸看着老太太,见她没有出声,沈碧寒忙轻声道:“老太太您想啊,孙媳刚刚出了轩园,连聂府的园子都未曾逛齐全过,对府里的人情世故知道的自然也少,眼下让我筹办家宴怕是不合适的。”
今晚沈碧寒从锦翰院直接来延揽花厅的用意只有一个,那便是说服老太太,让她多些功夫儿了解聂府的事情,这整个聂府不比她那小小的轩园,其中看到的表面争斗有,暗地里的勾当怕也是不少的,既然老太太已然表明心迹要她接手,她是一定推脱不过的,不过这死人上断头台前还要饮送行酒呢,她也要得空先喘上一口气再说。
老太太听完后,眉头皱的更深了:“那你的意思是不想接手府里的事物了?”
凝眉看了老太太一眼,沈碧寒脸上带着浅笑,对她福了福身:“我的老太太,您都已经表明心意,孙媳怎敢不接?不过这凡事总该有个过程,不急于这一时,您且等着孙媳弄明白了府里的规矩和人际关系,然后再慢慢接手就好,孙媳年岁尚浅,有些事情做出来必然会差了些人情,这些还是要您教我的。”
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太太坐起身来问道:“你想要多长时间,我一并给了你,不过孩子,你可要记得,奶奶已经老了,且没太多时间可等,万一哪天我去……”
“呸呸呸!”还没等老太太说完话,沈碧寒淡然轻啐了三声:“老太太您福寿永康!”
睨了沈碧寒一本正经的样子,老太太不禁气笑了,“你这孩子,总是跟我这老太太过不去,想要我福寿永康,且急急的去接手了府里事物去!”
早料到老太太会说这话,沈碧寒继续道:“孙媳要的时间不长,给我三个月就好!”
“三个月?”老太太在心中思量片刻,然后问道:“可有什么要求?”
“嗯!”老老实实的应了声,沈碧寒淡笑着说:“这三个月里孙媳不过问府里的事物,且先了解下就好,关于人际关系,最好是老太太派个知己的人儿来跟孙媳一一说了!”
聂府的水到底有多深沈碧寒不知,不过她想三个月时间该是可以了解个大概的。
重新靠回到床廊上,老太太对着门前伺候的老嬷嬷招了招手,老嬷嬷立刻便凑到了床前,伸手指了指老嬷嬷,老太太挑了挑眉:“你看她如何?”
沈碧寒静静的瞅着老嬷嬷半晌儿之后,欣欣然的点头:“若是老太太屋子里的人,便最好不过了!赶明儿个孙媳让凝霜过来,请了老嬷嬷过去。”
沈碧寒原想要的只是一个在聂府知根知底的人就可,没成想老太太居然让老嬷嬷来跟自己交代。
“你可记仔细了,只有这三个月的时间了!以后没的你耍赖的时候了,天色不早了,赶紧儿个回去歇着吧!”身子下移,老太太躺在床上,一边的老嬷嬷忙将床上的被子扯了扯,给她盖严了。
嘴角抿了抿,沈碧寒对着老太太福了福身,然后道了声退,便出了花厅内堂与望柳一起回轩园了。
夜色中皓月当空,锦翰院外竹园里的棵棵绿竹不停摇曳着,聂生步履匆匆的穿过竹园,而后直接推开锦翰院的院门走了进去,不大一会儿,他便到了书房内。
对聂沧洛躬身行了一礼,见自家主子正在认真的检查账目,聂生机灵的站在书桌前,没有一声言语。
从账本之中抬头,聂沧洛瞥了眼聂生:“少奶奶离了锦翰院可是回了轩园?”
见聂沧洛又低头看向账本,聂生思量一下,低头应道:“回爷的话,大少奶奶离了锦翰院之后并未回轩园,而是直接去了老太太房里,直到刚儿不久才回去”
“没有回轩园,而是直接去了延揽花厅?”终是从账本中抬头,聂沧洛继续问道:“可曾问出在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问过了,只道是跟老太太请了命,说明儿个不去知会举办家宴的事情来着!”从小跟随在聂沧洛身边,聂生心里明白自家主子对这位少奶奶的注意力有些过重了。
他的主子从来不是小气之人,相反的还十分的大方!
在整个金陵城,甚至说是整个天元王朝,他待人待物都是相当大度豪爽的,而且还深的人心,不过聂生想不明白,为何他们家主子独独对这位新少奶奶如此执拗,好似生来就是冤家一般。
多看了聂生一眼,聂沧洛将手中的账本合上,然后规整到书桌一脚:“你对大少奶奶可是有什么看法?”
心神一凛,聂生忙道:“小的以前从未与大少奶奶照过面,哪里来的看法,爷这话问的……”
“那为何在适才不曾跟我说过她且是睡着的,而要我等了一个时辰,你跟了我这么久,该知道我是最厌恶等人的!”聂沧洛语气不变,脸色神情平静如常,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如冬日烈风,慎的人骨子里疼。
聂生一震,握着两侧衣襟的手悠然收紧,他主子的性情他是知道的,万事若是明着,反倒好商量,如若来暗的定会动真气,那样的话他只怕会死的很惨,偷偷看着聂沧洛现下的神情,聂生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掉到冰窟窿里一样,从头凉到了脚。
焦急之际,他咬牙道:“申时的时候,少奶奶确实是睡着的,后来小的还跟少奶奶的丫头交代,让奶奶睡饱了再来,今儿个初回府,府里的事情多,是小的一时疏忽了,爷您且莫生气。”
聂沧洛微微点头,起身行至聂生身边:“跟我都不说实话?”
“爷,小的……小的真的……”聂沧洛的突然靠近,使得原本就有些心虚的聂生更加不知所措。
“你我共处二十余载,知之甚深,你对我如何忠心我心里明白,不过你每次只要有事瞒我就一定会紧张,你话里有不实之处,当真以为我会相信你所说的话吗?”神情依旧,聂沧洛笑着说道。
“爷您明察!”知道自己躲不过,聂生不再做什么挣扎。
双眼眯了眯,聂沧洛问:“你适才说过,从未与大少奶奶照过面儿,按理说不该有什么过节才是,可你明知我对大少奶奶有歧见,而且最不喜等人,大少奶奶既是睡着的,为何不报,偏让我等?”
“回爷的话,小的要去传话的时候,在院子外面遇到了望月丫头,恰巧我们今儿个刚到,事情繁杂,小的一时走不开身,便让望月丫头找人代为把话传了!”
知道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儿个过不了这关,聂生一五一十的坦白道明。
[第十四章] 披衣
望月自小跟在老太太身边儿,跟聂生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聂生和她关系不错为她包着事儿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今日回府之后,在前厅的时候老太太便已经跟聂沧洛提过将望月调到锦翰院的事情,当时他只当是多了个丫头,现在看来且不是那么回事儿!
既然不是聂生从中作梗,那么这其中必然牵扯到望月,或者是望月交代的那个传话的人,不过这些现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今日之事,对内院家事很少关心的聂沧洛,总算体会到一点——府邸大了,当家不易!
老太太既然要让他那妻子做当家之人,那么日后的事情比现在过分的恐怕不会少,她那性子淡泊高远,能行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倒是开始为她操心了!
心底一笑,深深的看了聂生一眼,聂沧洛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后背靠着椅背幽幽的道:“此事就这么过了吧,我不再追究,不过你且记住了,内院儿的事情不要去掺和,免得惹得老太太不称心!”
他不是对望月有情,也不是不想追究,而是关系到府中内院的某些事情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心中大喜,站在远处一句话也没敢说,聂生早已想过自己最好的下场也该是掴掌,却没想到最后聂沧洛居然说出了这话。
“怎么的?莫不是你还想讨罚?”闪烁着精光的眸子一眯,聂沧洛低眉敛目的看着自己的适才握着沈碧寒手腕的那只手,心中有种莫名感触。
“啊?”惊讶的抬头,聂生疑惑的端详着自己的主子。
“还不快些去收拾睡榻!难不成你想要我睡书房?”聂沧洛没好气的睨了聂生一眼。
“呃……小的立马就去!”慌张的点点头,聂生急急的就要出了书房门,为主子收拾睡榻去。
“等等!”在聂生出门之际,聂沧洛又将他唤住。
“爷还有什么事儿?”停下脚步,聂生回头诧异的问道。
“让望月回她房里歇着吧,不用伺候了!”这会儿功夫,那丫头该是在他的寝室才对。
“呃,小的省了!”眉脚抽了抽,聂生低头应声而去。
今儿个的事情他不挨罚就好,哪里还有闲心思就为望月做什么编排!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即使外面阳光高照,迎面的风却还是凉凉的,让人觉得不如屋里暖和。
自从聂家大少爷回府之后,第二日府里内院的人们便都赶往延揽花厅仔细商量着要举办家宴,这家宴又由谁来办的事情。
出人意料的近几日在老太太面前势头正好的大少奶奶并没有到延揽花厅,这让府里的太太和姑娘们纷纷在心中多了几分揣测,想来想去,她们自然将大少奶奶不出轩园的事情与昨日大少爷在府门前的那一出联系到了一起。好在老太太发话了,大少奶奶对府里的事物不太熟悉,这筹办宴会的事情暂且还用不得她,老太太的话儿,让几个太太心中都觉得一阵疑惑,也使得聂府内院中的事物一时没了风向。
每次府里有大型的宴会几位太太总会争先恐后的想要接下来,这样一来既可以在办事儿的时候捞些油水,又可在府里立了身份为以后做打算,一举两得!不过沈碧寒不参与,并不代表筹办宴会的事情就会落到几位太太头上,在延揽花厅一上午,最终传出消息,府里的家宴由三姑娘聂惜璇主管,四太太贾氏协助。
轩园内,沈碧寒的寝室里,有了老太太的准给的三个月假期,此时的她倒是惬意的很,淡然清逸,好似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一般,无忧无虑的过着自己的那不咸不淡的生活。
“嬷嬷,你所说的是当真?家宴的事情真的是由璇妹妹接手了?”将手中的绣针搁下,沈碧寒淡淡然抬头,看着刚刚从老太太那边儿赶过来的老嬷嬷。
因为早起延揽花厅内主子们多,老嬷嬷早早不等凝霜去请,便提早让个小丫头来传过话了,这不晌午刚过她便将延揽花厅那里的事情交代妥贴赶到了轩园来,到了轩园后,遵照老太太的意思,她将上午在延揽花厅的决定一字不差的转给了沈碧寒。
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站在沈碧寒身侧的老嬷嬷应道:“回少奶奶话,确实是璇姑娘接下了!”
似无意的看了老嬷嬷一眼,沈碧寒端起一边儿桌上的茶杯,掀开盖子喝了一口,后又淡笑着说:“这璇妹妹聪慧机敏,待人又和善,在府里必定招人喜,看样子嬷嬷也喜欢她呢!”
每次和聂惜璇见老太太的时候,这老嬷嬷对聂惜璇总是笑呵呵的,想必该是喜欢她的。
“不瞒少奶奶,璇姑娘自幼是奴婢带大的,而且常在老太太身前晃着,自然看着亲切一些!”老嬷嬷低头平平的说道。
心中暗道声原来如此,沈碧寒从椅子上起身,任身边的凝霜为自己披上一件外袍,而后对老嬷嬷也笑了笑:“今儿个在屋子里闷了一天了,还未曾出去走动过,嬷嬷就伴我去外面坐坐吧,今儿个别的先不讲,且先说些府里的关系与我听听!”
沈碧寒素来有午睡的习惯,今儿个老嬷嬷来了,她知自己是不得睡了,可是在寝室里又怕身子会乏,所以也只得去外面吹吹冷风了,她知道老嬷嬷谨守主仆之宜,该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可怜了她的身子。
“是!”恭恭敬敬的应了声,老嬷嬷便要跟着沈碧寒一起走出她的寝室。
“等一下!”浅笑噙在嘴角,沈碧寒示意凝霜取来床榻上的一件精美披风,亲自动手披在了老嬷嬷的身上:“虽是初春了,倒是这初春的风比冬天的还要凉上几分,嬷嬷上了年纪,身子骨也要当心才是!”
谁家没有老人,沈碧寒虽然没有以前的记忆,却也知道该心疼老人才是,虽然老嬷嬷只是个下人,不过在沈碧寒眼里,没把她当作下人看,却是当了个老人来心疼,她这会儿子说的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分虚假之意。
炯炯的慈目中划过一抹不寻常的光芒,老嬷嬷抬眼睨了沈碧寒一眼,见她正专心的为自己系着披风上的带子,她嘴角动了动,道了句:“让少奶奶挂心了!”
沈碧寒静静的为老嬷嬷系上披风的带子,然后抬头对她一笑:“嬷嬷说的哪里话,是我要去外面的,若是将嬷嬷冻着了,我怎好跟老太太交代。”说完话,她转身走出寝室,却没有看到老嬷嬷眼中的盈盈之色。
在聂府里,她是个下人,即便是老太太身边儿的,没什么人敢对她怎么样,但是在某些主子眼里,终究是瞧不上她的,就像以前那几位太太受了压制之后,多半不敢对老太太怎样,却会道她的不是,不过今儿个正在前面走着的,可是她们聂府的大少奶奶啊!
她聪慧灵秀,身世上好,本该是呼奴唤婢的人,可是她却可以毫不做作的为她披衣!也许她并不知道,她那个简单的动作已然在她这个活了半百的老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