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6

赤焰冷:一只小妖出墙来(原名:风妖) 63 - 完

  【63】墨莲(小黑番外)

  他是赤霞君最小的儿子,刚出生时他是一朵全身墨色的莲,常在父君的莲花池中嬉戏,总是让随他一起玩耍的下人们在满池的莲中寻找他的所在,乐此不疲。
  从下人们那里听说,父君出生时也是一朵墨莲,所以众神里就有人传说,他会是最有望接替父君成为赤霞君的人。
  满五百岁时父君请了天上的众仙来给他作寿,众仙欣然而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吧,当时的她已经是天帝新纳的妃子,一身荣光,万千妩媚。
  五百岁,在仙界不过少年人的年纪,他不喜欢大殿里的热闹,便化成了莲在池中睡午觉。
  不知睡了多久,应是天色渐渐暗去了,他从众莲中露出头,看着暮色黯淡,然后一抹纤细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由得定睛看过去。
  一身白衣的女子,头发梳成了高高的髻,立在池边。
  他经常听父君回忆千年前去天宫做客,嫦娥仙子在众仙面前起舞的身姿如何美丽,现在看到这一女子,不由怀疑那就是嫦娥。
  女子并不在起舞,只是看着满池的莲花,露出绝美的容颜,他几乎看痴了。
  然后,她终于发现他,池中最美的一朵墨莲,轻轻的凑过身,想闻到淡淡的清香。
  如果他是人形,他一定会面红耳赤,还好他现在只是朵莲,墨色的莲。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女子弯下身时掉进了池中,她顿时一阵惊慌,那是只簪子,天帝送她的定情信物。
  她默默念了咒想要下水寻找,然后他现了身。
  “你不要下水,污了你的衣裙。”他说,一身黑衣立在水中,定定的看着她,“我替你找回来。”
  她又是一惊,然后点点头,看着他沉入水里。
  不多时,他捧了那簪子浮上来:“是这个吗?”
  她欣喜,忙点头。
  “我替你戴上。”说着拿了簪子靠向她。
  她向后退了一步,表情有些怯,然后看他一脸失望,拿着簪子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过还是个孩子,她有些不忍,便又侧过头去:“戴在这边。”她说。
  他转忧为喜,高高兴兴的替他带上簪子,嗅到她发间的清香,脸顿时红透。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君莲,”他说,“你呢?”
  “我……”
  “朝容。”在她要回答时,身后有人唤。
  她回头,他也看过去,是个气宇不凡的男子,他认识,那是天帝。
  “朝容,怎么跑来这里,进去吧。”天帝冲她招招手。
  她一笑,万般温柔,为了那个唤他的男子,然后回头看他一眼,匆匆去了。
  他眼看着他们走远,嗅着指间的余香,第一次尝到妒忌的味道。

  他一千岁时上天宫朝圣。
  那时的他已经是个翩翩美少年,众多仙家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但父君帮他定了天帝的女儿。
  天帝的女儿不过四百多岁,还是个小女童,当时天帝病魔缠身,他在天帝的床塌旁行了礼,然后看到朝容牵着女儿走了过来。
  五百年不见,她依然美丽,只是眉宇间的怯意已淡,取而带之的是一股凌利之气——他不喜欢这股气质,但他仍是痴迷般看着她。
  “那以后就是你的妻,”天帝没有注意到他的分心,手指颤抖的指着那女童,“我的女儿。”
  他这才回神看过去,是个表情冷淡的女孩,眉目像极了她的母亲,只是他丝毫没觉得心动,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天帝邀他在天宫住上几天,他欣然同意了。
  浩淼天宫原比父君的赤霞宫来的气派,他一路看,一路玩,路过天池看到那满池的白莲时他想起了那时的她,低身轻嗅莲香,那般美丽,然后猛然间相思涌出,他忽然很想见她。
  而她像是知道他所想,在天池的另一头缓缓而来。
  “君莲,好久不见了。”她依然一身白衣,冲他嫣然一笑。
  别人都唤他“君少”,她却直接唤他名字,他胸口不觉一颤,又是满脸通红。
  “朝容还是这般美丽。”他看着天边的朝霞仙子起舞,像是在夸奖朝霞美丽,又像是在夸她。
  她轻笑,也看过去:“美是美,不过再美也是过眼云烟,可惜了。”
  “什么意思?”他看向她。
  她忽露悲凄之色,转而轻声低泣:“天帝病重,恐不久于世,以后我孤儿寡母该有多可怜?”
  “如何可怜?”看她哭泣,他慌了手脚,采了手边的莲叶,化作碧绿的帕子递给他。
  她嘤嘤的哭,碧色的帕子纠作一团,却不发一言。
  他发急:“朝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终于说话,垂眸道:“天宫之事,少君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又唤回“少君”,人转身欲走。
  他咬牙,一伸手拉住她,手中触觉如一盈碧水,柔软无骨,他心里一荡,情难自已,手中一用力,即将她拥在怀中:“到底何事?”
  她却慌张,手轻垂他的胸口:“不可这样,放开我。”
  香馥在怀,他怎肯轻易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
  她猛地一震,用力推开他,微怒道:“休要胡说,我是有夫之妇,又是你的岳母,你怎可这般大逆不道?”
  他向后退了一步,看她发怒,有些无措,就如那年他要替她戴上簪子那般不知所措。
  “我,我。”他说不出话来,方才说“我喜欢你”的勇气顿时消失无踪。
  好半天,他垂下手,道:“曾经沧海,我不会娶你女儿的。”说着甩手而去。

  他违了天帝的意,当日就与天宫取消了婚约,父君大怒,收回了他继承赤霞君的姿格,被流放人间。
  结庐在一处深山间,他依着一个莲池而居,放下名利,他异常轻松,每天与莲花为伴,想着初见朝容时她发间的芬芳。
  从不后悔,即使永远留在这里也不悔,然而还是会想着她,那美丽的容颜,那悲伤的眼,那天她哭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想。
  直到有一天,苍天忽然黯淡,雷声阵阵,他望着天空,看到一张扭曲而哀伤的脸。
  天宫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前来探望他的娘亲说,天帝驾崩了。
  天帝驾崩了?
  忽然间,他好想见她。
  于是,他逆了天命,冒了被天兵发现的危险,来到天宫。
  天宫依然华丽无双,先帝既崩,新帝初任,一派新气像,唯独不见她。
  他不敢到处打听,又不甘未见到她人就离开,然后听到一群过路的仙女说她被囚禁了。
  囚禁了?为何?晴天霹雳般。
  他随即拦住了那群仙女,原来不过是宫中的纷争,天帝的大儿子称帝,因此囚禁了同样有继承权的她的女儿,成者王,败者寇,天上人间都是如此。
  他想救她,但又哪里敌得过这天宫众仙,所以他化作莲花,隐在天池之中,伺机而动。
  昼夜交替时,虽然天宫依然如白昼,但神仙也有休息之时,天边凤鸟睡去,众仙也睡去,他现了身,往天牢而去。
  天牢不过是一处结界,隔着结界,她看到她怀抱着女儿,披头散发,神情呆滞,还哪有往日的风华。
  万分心痛,他施了全力,以身体为刃,生生的劈开结界,赤霞一族与天帝平级,他是下代赤霞君的继承人,法力自然不可小觑,堂堂结界怎难得住他?然而结界需由上仙的鲜血祭,所以劈开时,他已浑身是血,摇摇欲坠。
  “随我走。”他颤着声音。
  回到人间,恍如隔世,他施法消去了三人的行踪,隐在山间。
  “你何苦?会牵连你赤霞一族。”她看他浑身浴血,哭道。
  “那又如何?”晕倒前,他终于吻了她,如痴如醉。
  第二日,他醒来,父君捎信来,赤霞一族与他再无瓜葛,生死由他。
  他只是淡然一笑,看着她道:“朝容,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可好?”
  朝容先哭,后笑,点头。

  就是那山间的茅庐,成了三人的家,有生以来,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然而每当朝容抬头看着天空时,他看到她的眼从未有过的晶亮,心里就隐隐的不安。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问她:“朝容,你要什么?”
  “我要我的女儿做天帝。”那一刻,他又从她眼中看到了那股凌利之气,像一把利刃,穿透了他,冰冷异常。
  “与我在一起不好吗?”
  “好。”
  “那为何?”
  “我怎甘心像个凡夫俗子那般活着,要知我曾是天宫的妃子。”
  “做凡夫俗子不好吗?”
  “不好,不好。”她尖声的叫,往昔的柔美在他眼中碎裂。
  “你要我做什么?”他泄了气般,原来,这一切不是她要的。
  “我要你与我冲上凌霄,杀了新君。”
  “朝容,你疯了。”他大惊失色。
  “我没疯,”她冷冷的看着他,“是你从不曾了解我。”
  “不了解你?”
  “对,”她道,“我感谢你将我救出来,但我再也无法忍受住在这里,我要夺回我的一切。”
  “那你可曾爱过我?”最后一刻,他绝望的问她。
  她凌利的眼中终于现出些许柔光:“爱,从第一眼起。”
  他苦涩的笑:“好,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心甘。”说话间,他以手为刃,将她劈晕过去。

  几日后,天帝在喝了用天池水烹的茶后,毒发身亡。
  又是几日后,因为新帝无后,所以先帝唯一女儿登基,成为新一任的天帝,新帝之死成了悬案。
  仙界众说纷纭,传的最多的是,那日将朝容母女救走的君莲化成毒莲开在天池中,天帝不察,喝下有毒的天池水才毒发s身亡,更有人说,那是君莲与朝容合作的阴谋,目的就是让朝容的女儿称帝。
  一时之间,越传越烈,直到传入赤霞君耳中,他亲自抓来儿子,在凌宵宝殿与众仙对持。
  君莲不肯下跪,只是遥遥的看着坐在新帝之后的朝容,幽幽的笑了。
  “是我所为。”他承认。
  众仙哗然。
  “是我觊觎朝容的美貌,所以将她抢了去,但她宁死不从,说就算老死在天牢,也要做天宫里的人,于是我憎恨起天帝,我不仅要杀了他,我还要毁了这凌宵宝殿,”他眼睛始终盯着朝容,“到时看你还怎么回到天宫去?”他说话时隐隐有疯癫之色。
  众仙议论纷纷,将信将疑。
  然而,杀了天帝是不争的事实,依天律,就要施天刑,用碎魂鞭将他的魂打碎,从此魂飞魄散。
  众仙碍于赤霞君的面子都不作结论,正在决而未决之时,座上已是太后的朝容忽然发话。
  “你说的可是实话?”他问君莲。
  “是。”
  “没有人指使你?”
  “没有。”
  “那……”她忽然停住,望着神情悠然的君莲,没了下文。
  “怎么?”君莲反问。
  朝容的眼用力的眨了眨,半晌,沉着声音道:“依天律,受鞭刑,从此魂飞魄散。”
  “谁来行刑?”君莲并没有惧怕之色。
  “我。”朝容站起来,下巴微微的颤抖。
  脑中是君莲对她说过的话:亲自替我行刑,才可以让众仙不再对你有怀疑,就算有,也再没有人敢说。
  于是君莲笑:“好,就你吧。”
  魂飞魄散之时,君莲似乎看到了朝容的泪,他幽幽的笑,渐渐消失。

  离魂界。
  风畔藏起了君莲的记忆碎片,忘记,可能最好。
  所以他对君莲说:“你就叫小黑。”心里却想,谁会想到那曾与天帝齐名,赤霞君的继承人呢?
  一个情字。
  就算在仙界的那个人一直在为他结魂,但谁都知道,依他的罪,就算转世也活不过一年,然后再转世,再死去,无止无休。
  “小黑,你想转世成男还是女?”
  小黑想了想:“不知道,随便吧,如你所说,我一世最多活一年,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转世成为女子,我可否借你的肉身几年?”
  “做什么?”
  “为一个我爱的人,这几年她会替你做善事,积德,来偿还你身上的孽障。”也是结束他这种轮回唯一方法。
  “爱?”小黑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字,黑色的魂晃了晃,“那是什么?”
  风畔看着他:“是你方才心中涌起的那阵疼痛。”


  【64】生死一笑(一)

  红绸再出现时,以人间的日子算,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了,在暗无天日的离魂界里似乎太过漫长,又似乎只在眨眼之间。
  一身红衣的红绸落在风畔前面时,风畔正躺在石头上哼着歌,看到红绸时动都没有动一下。
  “一月后小妖便要嫁了。”红绸站在他跟前道。
  黑色的魂的似乎的颤了颤,红绸看着他,在他旁边坐下道:“一个魔投入寻常百姓家,也算那户人家倒霉,何况还有黑白无常时常在周围伺机而动,陈家已经家道中落,几年内陈家三个儿子相继死了两个,小妖是无奈才嫁的,只要她离开陈家,陈家自此便相安无事,而小妖所嫁的那户人家就要继承这样的厄运,所以小妖选了她们那里最罪恶召著的一户人家,父亲是贫官,儿子是无恶不作的花花公子。”
  那魂又颤了颤,这次红绸看得清楚。
  “你可以借我的身体回凡世去,我的修为足可保你的魂在凡世一日不会消散,你要不要看她一眼?”红绸道。
  风畔终于侧头看她,半晌道:“不过一日,不如不见。”
  “就算她嫁人?”
  “那不过是这一世的镜花水月。”风畔淡声道。

  凡世。
  小妖穿着嫁衣,看着镜中的自己,该是喜气的日子,她这世的爹娘却在外面哭,因为她嫁的是个恶人。
  人世繁花只如镜花水月,生死兴衰在她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完全可以无动于衷的看着陈家人因她魔的身份带来的不祥而逐个死去,然而十几年人相处,爹娘的疼爱让她不忍,所以她只有嫁,以凡世契约的形式将这样的厄运转给另一户人家。
  外面的锣鼓在催,墨幽在她身后悄悄现了身。
  “你真要嫁?”墨幽看着镜中的她,虽然与以前的小妖完全不同的容颜,但骨子里确实真真切切的陈小妖,此时她面带忧伤,应该说这十几年里他都没怎么看她笑过,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妖哪里去了?那个只知道吃的妖哪里去了?
  羁云刀猛的在他手中现身,他挥刀对着梳妆台一砍,那面铜镜顿时变成两半。
  陈小妖连动也没动一下。
  “无妨,你嫁过去,我今天就将那新郎杀了便是。”墨幽将刀收回来道。
  “你的刀已经被我封印,你还杀得了人吗?”身后有声音响起,墨幽转过身去,却是红绸。
  她幽幽的倚在门上,看着陈小妖的已经梳装完毕,长发盘成了髻,嫁衣着身,神情却无比落寞,不由微微的眯起眼。
  外面的锣鼓在催,陈小妖慢慢的站起身。
  嫁就嫁吧,一切,无妨的。
  由着喜娘将她带出自己的闺房,一路听着爹娘哭泣,她跨出门去。
  门外下着细雨,她抬头隔着盖头看模糊的天,风畔,我要嫁人了,你可看到?
  他看不到,看到又如何?
  手微微的握紧,细长的指甲抠进掌心却不觉的痛,她终于低下头去,回头再看一眼他住了十多年的家,进了轿子。

  邻县的沈家,在敲锣打鼓间不久便到了,新郎踢开轿门,将她抱下了轿,然后是拜堂敬酒一连串的事情,她被推来送去,最后终于静下来,被送进了洞房。
  新郎在外面进酒,她掀了盖头,看到屋里的黑白两个影子,不由一笑,黑白无常竟也跟着嫁过来了,看来今夜洞房他们也会跟着看。
  红绸也显了身,墨幽却失了去向。
  “我去过离魂界了,他不肯见你。”红绸看着桌上的龙凤红烛,道。
  她没有作声,红绸自怀间拿出妖镜,放在桌上:“从这里,你可以看到他。”
  陈小妖没有动,盯着手上的盖头发呆,然后一眨眼,一行泪便滴下来:“今日我新婚,你们先离去吧,不要在这里。”
  “小妖?”
  “不见也罢,再见又如何?”只是隔着镜子,只是那一抹飘乎的魂,有什么用?
  红绸呆了呆,她的态度竟是与风畔一样的。
  难道真的要这样?一个永远的呆在离魂界,一个不断的轮回,永生永世再不见吗?红绸叹了口气,收了镜子,一转身消失了。
  外面的锣鼓声停下时,下人们将新郎扶进新房来,陈小妖盖好了盒头,听着门被打开又关上。
  “娘子,来,我们喝交杯酒。”隔着红纱她看着新郎自桌上拿了酒壶摇摇晃晃的走上来,却猛的又看向一个方向轻轻的“咦”了一声。
  那是黑白无常所在的方向。
  盖头被掀开,陈小妖终于看清新郎的样貌,竟是意料之外的超凡出尘,尤其一双眼亮的出奇,他盯了陈小妖半天,人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原来的酒似乎忽然间就醒了,只听他道:“我就想怎么有黑白无常,原来你是个早该死的人。”
  陈小妖一惊,怔怔地看他。
  他直接往床上一躺,手枕着头看着她:“你有什么事未了,不肯随那两个黑白无常走?”
  “你是谁?”陈小妖盯着他。
  他摊摊手:“你看到了,我就是一界凡人,只是比别人多长只眼而已。”
  “多长只眼?”
  “阴阳眼,看尽三界。”他指指自己眉心。
  陈小妖看向他的眉心,果然他的眉心有一道白光,那不是阴阳眼,而是被封印的神力,凡人是不该有的,看来是哪路犯了事的仙家,而他之所以看不出自己其实是个魔,是因为自己的魔力被红绸封住了的缘故。
  “生死不是因为我不肯离去而改变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没死。”陈小妖幽幽道。 
  新郎怔了怔:“也是,生死岂是你决定的,”他抬头看看桌上的红烛,想了想道,“既然我们有这段姻缘,也必定有它的道理,且让我仔细看看你的前世。”说着坐起来,对着陈小妖闭上眼,陈小妖看到他眉心的白光突然亮了许多。
  半晌,新郎有些烦恼的睁开眼,道:“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怎么搞的,难道我的阴阳眼失灵了。”
  陈小妖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滑稽的很,终于笑了笑,道:“不是失灵,而是因为我没有前世。”
  “没有前世?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前世,”新郎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莫非你不是人。”
  “我是魔。”陈小妖盯着他。
  “啊?”新郎惨叫一声,自床上跌下来。

  “我查过了,天上地下并没有被打人轮回的仙家,我也仔细地看过他,他和你一样,被封了印,我看不到他的前世今生。”红绸看着院中那抹修长的身影,眼中若有所思,和陈小妖说话也似乎变得心不在焉。
  唐笑刚画了幅牡丹,回头看那边亭中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新婚的娘子,一个据说是娘子的姐姐,但唐笑看得出那其实是个神。
  回头看自己画的牡丹,不似之前的艳丽,沾了雨滴,微微茸拉着,有点像他新娶的娘子。
  娘子闺名陈悦,却看不出她有任何喜悦。
  她心里有个人,初时看她,就知道了。
  他并不怎么在意,反正都是些不凡的人,有过不凡的事也是正常的。
  他轻轻地哼着曲,拿印沾了印泥准备盖上去,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去却是他的娘子陈悦(也就是陈小妖)。
  陈小妖拿了一盅补药,走到唐笑跟前,道:“婆婆炖的,让我说是我炖的。”说着放在桌上,低头看那幅牡丹图。
  唐笑轻笑,还真诚实,抬头看了看那头的凉亭:“你姐呢?” 
  “走了。”陈小妖坐下,看着那幅画道,“原来你会画画。”
  “胡乱画的,要不要我替你画一幅。”唐笑笑道。
  陈小妖道:“好。”说着抬手理了理头发。
  其实画出来的也不是自己,那只是自己借用的躯壳,但陈小妖想既然要这样活下去,并且没完没了地轮回下去,可能找些事做会好过一些,离魂界里的风畔应该也是找些事情做来消磨那无穷尽的时间吧。
  唐笑真的铺开宣纸动笔画,眼晴就这么在陈小妖和纸墨间游移着。
  他的娘子其实算不得很美,世间美女万千,比娘子美的举不胜举。她的那具身体散若淡淡的死气,招惹了黑白无常时时地跟着,这样的身体他也并不待见,但那具身体之内所蕴藏的魂魄,透过她的眼可以看出点端倪,虽是魔,却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他很喜欢和她接近。
  “头再抬高一点儿。”他伸出手,抵在她的下巴上微微地让她抬起头。
  陈小妖依着他,抬高了头,看着唐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脸上有什么?”唐笑摸摸自已的脸。
  “你的眼睛像一个人,很像,特别是笑的时候。”陈小妖并不隐瞒,还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唐笑用笔头挠了挠头:“是个男人吧?” 
  陈小妖点点头。
  唐笑眉一皱:“你偏要这么诚实?说你相公长得像别的男人,你相公会生气的。”说着伸手将陈小妖鬓间的发别到耳后。
  陈小妖伸手抓过他的手:“手指也像。”
  “所以呢?”唐笑放下笔。
  “所以我并不讨厌你。”
  “多谢娘子你不讨厌我。”唐笑其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又算什么跟什么,再怎么样也是自己娶进门的,“不画了。”他唉声叹气地坐下来。
  陈小妖拿过画了一半的画看,虽未画完,但几笔勾勒,神韵都已出来了。
  “你还是替我画完吧,我想烧了给他,他可能会看到。”虽然,那并不是她,但却是她这一世的相貌。
  听到“烧了给他”,唐笑怔了怔:“他死了吗?” 
  “魂飞魄散,现在在离魂界。”陈小妖轻轻地捡去掉在画上的花瓣道。
  “离魂界?”唐笑重复着三个字,又摇了摇头,站起来道,“行,那就画完。”说着又站起来,拿起了笔。正是人间三月,一对璧人,有满院的春色陪衬,当真美好异常。

  风畔在听红绸说着陈小妖的近况,因为只是一缕离魂,所以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这样也好吧。”听完,他对红绸说,“你可以回去了。” 红绸没有说话,看着四周幽暗的黑,隔了一会儿,道:“最近,我一直向其他仙家了解这处离魂界。离魂界就是混沌地,有破散的魂人此地,此地必有结成的魂去投胎,离魂界的魂只能有这么多,这是离魂界的规矩。风畔,作为和离魂界的交换,我可以留在这里换你出去的。”以前是她不明白,她对风畔有情,就觉得风畔对她也是一样的,所以当那个叫陈小妖的魔出现时,她有很多的不甘。因为那是只魔,根本无法和自己相比,也配不上风畔,她只知费尽心机地去破坏,但事到如今,风畔的牺牲已说明了一切,自己不过是一相情愿而已。
  风畔转头看红绸,应该是在笑的:“我不需要。”

  人间的日子过得极快,天界的太上老君对着炼丹炉扇动一下扇子的时间,人间已过去几个月了。
  所以,两年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红绸极少来了,墨幽上次说要回魔界后果真再也没来过了,明了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红绸说,既然无计可施,那就安心做凡人吧,或许上天垂怜,在某一世的轮回中会和风畔遇上。
  但陈小妖却知道,虽然她和红绸是一魔一神,正反之间,说到底其实是一体的,所以喜好、僧恶是一样的,自己有多爱风畔,红绸就有多爱,自己有多痛苦,红绸就有多痛苦。
  她不想说,红绸替我陪着风畔吧。因为如果自己是红绸,不用别人说,就已经陪在风畔身边,所以红绸也一定这样做过,但结果是什么,其实很明显。
  唐家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嫁人而招了厄运,可能唐笑真的是神仙下凡,所以抵了她身上的灾运。
  “你劝劝笑儿吧,无后为大,你肚子两年都没动静,他又死活不肯再娶,陈家不能绝后,你一定要劝劝他呀。”婆婆来回叨念着这几句话,终于肯走了。
  有人说那是因为唐家作恶太多,老天惩罚。但陈小妖知道,并不是因为这样,而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阳寿早已尽了,等于是已死之人,又怎么可能怀孕?
  “走了?”唐笑自屏风后走出来,看着自家娘亲远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你可以考虑娶二房,靠我,是决计生不出来的。”陈小妖转头看他,看他时却只看他的眼。
  唐笑已经习惯她这种看人的方式,抓了陈小妖的手握在手中,道:“生不出就不生了,我只要你就够了。”他将陈小妖的手拿到唇边亲吻,陈小妖还是挣了挣,他却固执地握紧。
  “娘子,今晚有灯会,我们去看可好?”他说。
  陈小妖说:“好。”
  她什么都说“好”,万事都说“好”,但却如木头般的僵硬,让人很容易看出,她其实是不想的,或者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但为了证明她还是活着的,是有生命力的,所以拼命地附和着。
  她心里有人,即使和他成亲两年,她却始终没有忘记。

  灯会。
  彩灯点亮了整条街,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在唐笑的眼中,这条街远比别人看到的还要热闹,除了人,还有鬼,也有妖,因为这里是喜悦充斥的地方,所以不管是鬼还是妖都贪婪地吸取这种喜悦来助长自己的灵力。
  他牵着陈小妖的手,笑着指给她看头顶上的那对鸳鸯彩灯,陈小妖抬头看着,唐笑问她是否知道其中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陈小妖摇头,唐笑便笑着告诉她。
  “漂亮的那只是公的。”唐笑指着其中的一只。
  陈小妖却已转头看他眉眼间的笑意,然后伸手抚上去。
  唐笑怔了怔,回头看她。
  她又缩回手,看着满街的亮色,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好想他。”她的视线聚在一点,道,“唐笑,我现在就已经受不了了,现在才不过一世而巳,以后的生生世世我该怎么活,我想我撑不下去。”
  她并没有哭,脸上连悲伤的表情也没有,似乎只是看着远处的某盏灯:“我宁愿自己是这盏无知无觉的彩灯,或者这样会好过一些。”
  她喃喃地说着,忽地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将一排彩灯吹得不停地晃动,就像此时唐笑的心。
  “我陪着你不好吗?我们不如做个协定,这辈子,下辈子,再下辈子,一直是我们两人,由我陪着你,至少你不会那么难过。”唐笑握着她的手,心里一片乱糟糟的。
  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她就可以忘记那个人了。
  陈小妖收回视线看他,笑道:“是啊,你可以陪着我,至少我不讨厌你。”
  至少我不讨厌你,至少我不讨厌你。只是这样吗?自己等了两年,等到的这句话竟是和两年前一样的。
  他觉得胸口有股气流在窜动着,似乎就要呼之欲出,然而同时有个声音如蓦鼓晨钟般在胸口的气流冲破栓格前直冲进他的耳中——静,静,静,静,静。
  一连五个“静”字,让他猛地回过神,慢慢静下心来,抬眼,眼前还是彩灯点点,还是陈小妖那张静默的脸,一切云淡风轻。
  他闭上眼,吐着气。
  “方才你额间的灵力在窜动。”是陈小妖的声音。
  “是吗?”他笑笑,“不碍事的。”
  不碍事的,只是说说,等灯会落幕,人群散尽时,两人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被他的灵力引来的鬼怪,贪婪地注视着他。
  “娘子,到一边去。”他轻轻地将陈小妖往旁边推开,看着眼前几只长相可怖的鬼怪。
  然后,其中的一只出手了,流着涎水的舌头像绳子一样朝唐笑卷过来,接着一道紫光一闪,唐笑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那剑带着紫色的剑气,对着那几只鬼怪只是一扫,他们顿时灰飞烟灭。
  四周又静下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躲在不远处墙角的黑白无常,怔然地看着这一幕,再也不敢靠近半分,而陈小妖也愣住了。
  “你是妖!”她盯着唐笑,语气几乎是肯定的,因为他身上虽然封了印嗅不到任何妖气,但那剑上却是妖气如炽。
  “没错。”唐笑转头,“我是妖。”眉间突然显现的金色封印亮了亮就消失了,然后他整个人栽倒下去。

  “为何我觉得他很熟悉?”看着床上的唐笑,陈小妖问红绸。
  红绸回过头看她:“像谁?风畔吗?”眉宇间确实有几分相似。
  陈小妖摇摇头,她不知道,只是征征地看着唐笑,听到身后的红绸微微地叹了口气。
  额头有温暖的触感,唐笑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是陈小妖。
  “娘子。”他哑着声音叫了一声,伸手抓住陈小妖的手。
  “红绸替你补好了封印。”陈小妖指指身后的红衣女子。
  红绸看着他,表情若有所思。
  “小妖,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他说。”红绸道。陈小妖点点头,出去了。
  屋外有槐花的香气,陈小妖抬眼看院中的槐树,自己当时就喜欢蹲在树上看着静海,看他画画,他也喜欢画牡丹,和尚不画佛,却画牡丹,静海也画过她,伸出手帮她摆正头的姿势,所以她说唐笑的手指像他。
  她又想到风畔,抢了她的糕点,她在后面追,然后他指着湖中的鸟儿问她,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
  所以观灯时,唐笑同样问起那句话时,她突然有种错觉,觉得那就是风畔,所以那一刻当她看着他的眼如此像风畔,忍不住说,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好想风畔,真的好想,她捂住脸,蹲下身,好一会儿,有低低的哭泣声,槐花不断地落下,掉在她的头上,如同纷乱的心。
  红绸开门出来时正好看到这样的情景,怔了怔,出了屋,关上门。
  “你在为谁而哭?”她在陈小妖旁边坐下,问道。陈小妖停下来,含泪的眼看着红绸,然后突然抓住红绸的手道:“带我去见风畔,算我求你,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
  她细碎的哭声传进屋里,唐笑睁着眼听着,觉得心里如撕裂般的疼,屋梁的地方因为他心里的这股疼痛有极淡的蓝光一闪,又马上消失了,唐笑看着自言自语道:“不用太久,快了。”
  红绸说:“我不能带你去离魂界,因为你这具身体的阳寿早尽,你的魂魄一旦离开,这具身体便会即刻腐烂,只剩下白骨。小妖,你要好好珍惜这个肉身,不要辜负了风畔。”
  陈小妖便沉默下来,又恢复到原来木然的样子,似乎在这之前她根本就没哭过,更没有被思念压得喘不过气。然后红绸走了,走时对陈小妖说:“有些东西就在你眼前时要好好珍惜,不要有一天失去了,便是后悔也来不及。”她意有所指,然后陈小妖却全没有放在心上。
  时间还是过得极快,唐笑终于决定纳妾了,因为大房两年不育,所以娶小妾时便就跟着隆重起来,八抬大轿,双方亲戚,该有的礼数都有了。
  陈小妖靠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前厅里的热闹,身旁是服侍自己的丫鬟在不满地嘀咕,说婚礼太过热闹了,说这般热闹又把大房摆在何处?
  这些都是人世间的是非,以前陈小妖是不懂的,但现在已经渐渐看懂了一些。
  前厅里传来“夫妻对拜”的声音,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嫁唐笑时的情形,满眼的红,唐笑一身红衣叫她娘子,笑得眉开眼笑。
  胸口有什么东西觉得极沉,在听到前厅又传来“礼毕,送人洞房”的声音时,她似乎这一刻才意识到,她嫁给那个叫“唐笑”的人已经两年,两年里不看,不听,只顾想着风畔。唐笑的喜怒,唐笑的声音,表情,哪怕两人同床共枕时他的激情将她逼到轻声喘息,她仍是麻木不仁,仍是忽略不看,而这一切的一切竟在这时开始意识到。
  她只记得离开风畔已经两年了,却忽略了这个叫唐笑的男人陪了她两年了。
  “夫人,外面冷,进屋吧。”丫鬟以为她是在伤怀,轻声地劝她进屋。
  她点点头,进屋去了。
  唐笑挑开新娘的盖头,看到新娘的脸时,有瞬间的恍惚,刚才一瞬间他想起两年前自己摇摇晃晃地挑开自家娘子的盖头,似乎和现在重合了。
  他不想纳妾,但他必须纳,因为唐笑的命里有一个儿子,他不能违了天意。
  新娘看到他时满脸的惊喜,因为他长得确实不差。唐笑漠然地倒了交杯酒和新娘喝了下去,然后对新娘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床第间,新娘在他身下娇喘着,而他只是木然地重复着那个动作,他突然明白陈小妖的木然,因为心不在这里,所以什么都是枉然。
  “娘子,娘子。”他一声声地叫着,动作变快变剧烈,因为胸口太疼,他想借着那么一点点快意将疼痛感忽略去,
  然后那道蓝光又出现了,起初只是一点儿,然后变成一个黑洞,在空中晃动着,却在他释放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坐起来,心里空空的,然后穿衣下床去。
  深秋了,外面有些冷,屋里,新纳的小妾问他到哪里去,他没有应,披了衣直接往陈小妖的房里去。
  陈小妖已经睡了,躺在床上看着房顶,然后听到开门声,接着是唐笑叫她“娘子”。
  她坐起身,点上烛,唐笑站在屋中,看着她,烛光下,脸色苍白。
  “你怎么……”她想问他为何在这里,唐笑却突然走上来吻住她,将她死命地抱住,几乎嵌进自已的身体。
  陈小妖没有推开,任他近乎疯狂地吻着。
  “娘子,你心里有我吗?可有我?”他终于放开她,盯着她问。
  陈小妖呆了呆,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他怎么哭了?

  新纳的小妾在和唐笑成亲两个月后有了身孕,唐笑却一病不起。
  就要过年了,刚下过一场雪,天气极冷,陈小妖站在雪中采梅花花瓣上的雪,唐笑生病了,听说用这种雪水熬药有好处。
  唐笑的病似乎极重,请了好几个大夫医治,都不见起色,自己的魔力被封,她很想让红绸看看唐笑,是不是他的阳寿要尽了?然而红绸自上次走后便再也没出现。
  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进屋去,看到唐笑靠在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书,她轻轻地将他手中的书抽掉,然后只觉得眼前有道蓝光一闪。
  那是什么?她回身往四周看了看。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她回过神,低下头去,唐笑已经醒了,正拉过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中哈气:“怎么冻成这样!”
  “你好些了吗?”她歪着头看他。
  他笑,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有你在我旁边,我什么病都好了。”
  陈小妖低头看着他手心的掌纹,突然道:“是不是你这一世的阳寿要尽了?”她是魔,凡人的生死大如天,在她看来只是一个轮回,所以很自然地就问了。
  唐笑怔了怔:“我阳寿若尽了,那我先在阴间等你,我们一起再投胎可好?” 
  陈小妖点头,道:“和你在一起也是不错的。”
  “如果你心里的那个人回来呢?” 
  陈小妖摇头:“他回不来了。
  “如果能回来,我和他,你选谁?” 
  陈小妖想了想,抬头又看了看唐笑,很诚实地说道:“他。”
  唐笑苦笑着,其实,他早知道答案,胸口有东西在翻腾,他又拥住她,道:“跟我说说他吧。”
  陈小妖温顺地靠着他,道:“他没你这般对我好,他总是凶我,总是欺负我,他也像你这样会画画,也替我画画……”
  她轻声地说着,一件事一件事地说,唐笑听着,然后抬起头看着前方。蓝光中,那个黑洞随着陈小妖的声音一点点地扩大,它似乎凭着陈小妖对风畔的思念而越变越大,只是陈小妖看不到,专心地一句句地说,然后唐笑突然胸口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那个黑洞同时晃了晃,却并没有消失。
  血溅在陈小妖的身上,陈小妖吓了一跳,拿了手绢替他擦,唐笑似乎因为突然的吐血,有些神志不清,抓着陈小妖的手叫着:“小妖,小妖。”他从来都是叫陈小妖娘子,他也从不知道陈小妖是叫这个名字的,此时却一遍一遍地叫,陈小妖没有发现,只顾替他拍着背顺气。
  唐笑终于静下来,沉沉地睡去,陈小妖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真怕他就这么死了。
  红绸在陈小妖的身后现了身,眼睛望了那个黑洞一眼,已经差不多了。
  她跨进门去,看到床上唐笑的脸,几月不见他竟瘦成了这样,她是神,本是没有凡人那么多情绪,此时两滴清泪自眼眶中淌下来。
  这个傻子。
  “他应该活不过新年了。”不知道这句话对陈小妖是不是有些残忍,如果她心里只有风畔,是不是这个人的死活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
  陈小妖的身体颤抖了下,回过头去,看到红绸哀伤的眼,嘴张了张,又闭上了,她想求红绸救救他,但他说,他会在阴间等她一起投胎的,那么救也没什么好救的。
  却听到红绸问她:“小妖,你为什么不求我救他?” 
  如果陈小妖求她救唐笑,红绸想,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救。
  这是那只妖自己的选择。
  她用追魂引追到昏迷中唐笑的魂魄,果然,他在用自己的灵力修补那个洞。而他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了。
  “你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她站在他身后,轻声道。
  唐笑回过头,淡淡地笑:“我也努力过,我甚至自私地想和她约定,来世,再来世一直由我陪着她,但她心里只有风畔,我有什么办法?! ” 
  “那就不要管,好好儿地做你的妖去。”
  唐笑闭上眼,长长地叹息:“我没有办法不管她。”
  “魂飞魄散你也甘愿?” 
  “这不正是离魂界的规矩,用我的魂飞魄散换回风畔,那样她又会回到原来那爱笑爱吃的小妖了吧.” 

  陈小妖彻夜地守着唐笑,红绸说,他死期就在今夜.她又体会到了那种感觉,风畔离她而去时的感觉,仿徨不定,像个无依无靠的魂。
  原来,她其实是很在意唐笑的。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来,这次,是为了唐笑。
  唐笑睁开眼时,正好看到陈小妖的泪,一瞬间他觉得那是错觉,陈小妖为他哭,可能吗?
  “你是为我吗?为我哭了?”他吃力地说出几个字,伸手想去擦陈小妖的泪。
  陈小妖点头,抓住他抬到一半便再也抬不起的手。“不要离开我,你离开了,便再也没人陪我了,唐笑。”她终于叫了他的名字。
  唐笑的手在抖,脸上却努力地笑:“傻瓜,你并非凡人,怎么瞧不透生死,要知轮回不断,我们总能再见的。”
  “那你要在阴间等我。”
  “好,我等你。”等不到了吧,他这一死,从此魂飞魄散了。
  怎么就比风畔晚认识她呢?怎么以前总是红着脸不敢对她多说些话呢?如果要说不甘心,他最不甘心的就是真正的那个他,没有对她说过喜欢,现在也再没机会——她的眼里只有风畔,可能也会记着唐笑,但绝对不会有他。
  “小妖,拿着它,即使你以后和风畔在一起也不要扔了它。”他的手心突然多了块小小的铜片,是铜镜上的碎片。
  陈小妖看着掌中的碎片,似乎有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一片茫然,抬头再看唐笑,唐笑痴痴地看着她,道:“小妖,再笑一次吧。”

  陈小妖嫁给唐笑那天,明了现了身,看了眼院中正在敬酒的新郎,向红绸跪了下来。
  “让我附在那新郎的身上吧,我只想陪她一段时间。”
  “你疯啦?”红绸甩了甩袖子。
  “只要封住我的妖气,小妖不会知道的。”他语气坚决,“我是镜妖,红绸,你知道我的能力,只要我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年,通往另一界的门便会打开,我借着小妖对风畔的思念,就能打开离魂界的门。”
  “离魂界不比妖界,六界的门你确实可以打开,离魂界却并不在六界之内。”
  “那就用我的魂来修,用小妖的思念和我的魂魄,我必能修出一道门来。”
  红绸问过明了:“重复着风畔对小妖做过的事,比如画画,比如看灯,来一遍遍地逼出小妖对风畔的思念,那感觉极疼吧?” 
  明了说:“是的,就像拿我的魂来修补那道门一般疼痛。”

  唐笑再醒来时,已是春节以后,唐家人说要人棺下葬了,陈小妖坚决不肯,因为红绸说唐笑会再醒来。
  她一天天地等,唐笑醒来的那天阳光明媚,她趴在唐笑的床边半梦半醒。
  然后有一只手轻轻地抚摩她的头,她下意识地抓住,接着整个人一震,迅速地抬起头。
  唐笑睁着眼看她,笑容温柔。
  “唐笑?”陈小妖扑上去。
  “不,我是风畔。”风畔伸手拥住她。
  “风畔?”她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哭起来。
  那眼泪又是为了谁?


  【番外一】陪伴 

  又是一年槐树花开的时候,陈小妖抱着几个月前刚养的小白猫,在槐树下睡去了。风畔找到她时,槐花已掉了她满头满脸,风畔看了她一会儿,在她旁边坐下,将她拥过来,让她倚着自己,然后拿了手中的书看起来。一阵风吹过,觉得怀中什么东西动了动,他低头去看,小白猫爬到了他身上,伸着爪子去拨他被风吹动的袖管,他伸手一拎,将它扔到一边,白猫呜咽了声,盘腿在他旁边又睡起来。
  风畔一笑,再回头时,怀中的陈小妖已经醒了,睡眼朦胧地看着他,风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抚去她头上的槐花,然后低头轻轻地吻她的头发。
  “风畔。”陈小妖叫他的名字,伸手抱住他的腰。
  “怎么?”风畔抬了抬眉。
  “我梦到明了了,他说,他的魂已经结成,准备投胎了。”就是刚才的梦里,明了微笑着对她说的。她低头看用丝线缠着挂在腰间的那块铜片,那曾是明了原身的一部分,现在明了魂飞魄散,那也只是片普通的铜片。
  风畔伸出手指微微地掐算,过了一会儿才道:“没错,红绸帮他结好了魂,他此时已经投胎了。” 
  “会投胎何处?我想再见他一眼。”陈小妖热切地问着。
  风畔一笑:“天机不可泄露。”说着转头看看睡在他旁边的那只小白猫。
  不过是只只知睡觉吃饭的猫而已。
  大家都有自己的执念,如果自己的执念是不忘,那么明了的执念便是陪伴。


  【番外二】改嫁

  唐笑之前娶的小妾又抱着孩子来了。
  “姐姐,婆婆去世后也只有你能为我做主了,笑哥自我怀了身孕后,就没再来过。他就算不想看到我,也要来看看孩子啊,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说着眼泪汪汪地哭了。
  陈小妖很喜欢那个孩子,伸手逗着他,听到小妾的话,又低下头,这就是做凡人的麻烦,起初是唐笑被逼着娶妾,现在……她看着那孩子有些不忍心,但又不想风畔真跑去陪那个小妾,所以扰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那小妾哭得更大声,连带着孩子也哭了。
  “那我劝劝他。”陈小妖终于决定凡人还是要做些凡人必须做的事,风畔现在就借着人家凡人的身体。
  小妾抱着孩子走了,陈小妖想着要怎么跟风畔说呢。即使做凡人这么多年,风畔觉得陈小妖还是笨了些,以为她一副为难的样子是要说什么,结果上来第一句就是:“今日去那小妾那边吧。”
  “我不去。”风畔戏谑地看着她,拒绝的口气斩钉截铁,“她又不是我娶进门的。”
  “但是她很可怜,娃娃也很可怜。”陈小妖小声说。
  “不过我去的话就会对她这样,”他低头轻轻地吻陈小妖的唇,“还有这样。”说着手臂已经搂住陈小妖,手往她背后的衣服里伸。
  陈小妖的眼睛拼命地眨了几下,这样,似乎不太好。
  “但,那只是一副皮囊而已。”但她试着还想争辩一下。风畔的手轻轻地抚过她光滑的后背,呼吸变得有些重了:“但是魂魄还在这皮囊里。”
  他的声音是蛊惑的,陈小妖的身体有些发软,心想,此时风畔拥着自己的感觉,确实连自己的魂魄也觉得发烫,这么说真和魂魄也有关系。她一时想不出其他的话再劝风畔,所以当风畔抱起她往床上去时,她心里想,要不等想到其他理由后,再劝他,因为现在已经没空了。
  一个月后,小妾被发现和唐家长工有染,唐家顺理成章地休了她,半年后小妾改嫁给长工,嫁妆是她离开唐家时,风畔给她的一百两银子。
  “原来她和那长工本来就是一对。”陈小妖后来才知道。
  “只是她爹娘贪钱,所以才嫁了进来,以后你就是孩子的娘了。”风畔看着怀抱着婴儿的陈小妖,笑得温柔。
  陈小妖亲了一口孩子的脸,道:“这样是不是不好,让这孩子和他亲娘分开。”
  风畔摸着她的头:“这就是凡间的规矩,何况唐家人是不会放唐家唯一的血脉给一个不守妇道且已经改嫁的女人的。”各人命运不同,有些事就是这样。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