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七宝葫芦(六)
明了眼看着陈小妖将胡旋收进葫芦中,然后一口血直接从口中喷出来,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跌坐在地上。
陈小妖还在看那只葫芦,见明了跌下来,也不管那只葫芦,跑上去。
“你怎么了?”话音刚落,却见本来一身白袍的明了,胸口点点血迹,“你不是将伤转到那剑妖身上了?”她大吃一惊。
“我骗那只狐狸的。”明了喘着气,掀开衣袍,右脚上竟还钉着那枚定形针,方才他藉着真气勉强移动了几步,此时已累极再也动弹不得。
“我替你拔出来。”陈小妖伸手要替他拔。
“不行,以你的法力,没用的,我……”明了想阻止她,但话未说完,那只定形针竟真的给陈小妖拔了出来,他不由一愣。
眼睛下意识的看向那边的葫芦,方才她确实像那半神一般将狐妖收了吧?葫芦不盖住,那股吸力是朝着他,却并不对她损伤半分,为什么?她分明也是妖?
“扶我起来。”他试着站起来,手碰到陈小妖递来的手时脸又不自觉的红了红。
晚上现身,对明了来说极伤真气,陈小妖将他扶到那把剑的旁边,他对陈小妖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你不要走开,等我醒来。”说着他闭眼隐去了元神。
陈小妖看着他闭眼昏睡,站起来踢踢地上的剑,然后看到同样元气大伤的魔。
魔本就受了伤,又受了一掌狐火,此时中了定形针动弹不得,陈小妖走上去看看他,见他闭着眼,便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
魔睁开眼,看到是陈小妖,本来防备的表情缓下来。
“丫头?”
陈小妖伸手替他将定形针拔下来,魔怔了怔,坐直身体:“这定形针不是谁都可以解,你为什么可以轻易拔出来?”
陈小妖将手中的定形针一扔,道:“我也不知道,”眼睛却无比疑惑的看着地上的针,方才可以收妖,现在又能轻易拔出定形针,难道这葫芦里的妖力进了自己身体不成?她回头又看看那只葫芦,“你等我一下。”说着人又走到那只葫芦旁边,抱起葫芦又跑回来,上下左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不想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魔的脸面如死灰,一副伤重到欲死的样子,又低头看看葫芦,想了想,忽然道:“你说那葫芦里的妖力能治你的伤?”
墨幽点头:“只是不知道这葫芦怎么用。”说话时一股气血涌出,他用力咳了一记,又是一口血。
陈小妖看着他这种模样,又回头看看明了,她是不会等明了醒来的,醒来一定会跟着她,白天是还好啦,可到了晚上又喊着杀她怎么办?她超讨厌那只剑妖的。所以就还是跟着那只魔吧,就属他最好,有吃有喝也不会动不动杀她,她打定主意,便把那只葫芦放在墨幽面前。
“我知道怎么用。”她道,方才听那狐狸说过,只要用刀和剑同时劈上去,那葫芦就破,妖力就会被释放,虽然葫芦是半神的,但既然被抢来,自己拿着也没用,不如替魔治伤,想着,她捡起一旁的剑。
“做什么?”以为还是明了,但镜妖睡去,此时已是剑妖。
陈小妖吓一跳,剑又掉在地上。却又马上回过神,凶巴巴的对剑妖道:“用,用一下又怎样?小气。”说着用力白他一眼,想着他此时伤重,必定没有力气把她怎样,就又去捡那把剑。
剑妖果然无可奈何,眼看着她拿起剑在他面前胡乱耍了一通,对剑妖来说这是奇耻大辱,气得就快吐血,然后果然,一口血喷出来。
陈小妖想到那也是明了的身体,微微有些过意不去,便提了剑跳回到魔的旁边。
“你的刀呢?”她冲魔伸手道。
“要刀做什么?”魔睁看眼,看着她,“我的刀是魔物,你碰不得的。”
陈小妖拿剑在葫芦上比划着:“把这葫芦劈开,方才那狐狸说,用你的刀和我手中的剑一起劈,就能将葫芦劈开。”
“当真?”魔的眸子瞬间一亮。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陈小妖其实有些担心,万一劈开了,那些妖都逃了怎么办?
然而魔却已念了诀,刀已握在手中:“我喊'劈',我们一起。”说着身形微微坐起些,真的准备用力劈向那只葫芦。
陈小妖提剑的手微微有些抖,还是不怎么确定,道:“万一那些妖逃了,或是吃了我们该怎么办?”
“先劈了再说,”说着大喊一声“劈”,刀光一闪,已砍了下去,看他真的劈,陈小妖闭眼也砍过去。
“叮”的一声,只听魔一声惨叫,手中的羁云刀猛然脱手,倒飞出去,掉在地上,而那只葫芦纹丝不动。
“啊!”陈小妖叫了一声,扔了剑去扶住墨幽,墨幽腰处竟然多了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人已晕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会腰上流血?而且自己也用力砍上去了啊,为什么没有被弹回来,她有些不放心的看看自己的身上,没有受伤啊。
今天尽是奇怪的事,她一屁股坐下来,此时正是黑夜与白天交替的混沌之时,她看着墨幽,心里想,该不是自己害死他了吧?
都是那只狐狸骗她,她气鼓鼓的冲那只葫芦踢了一脚,然后没心没肺的想,既然一个昼夜脾性不一,跟不得,魔又一副快死的样子,不如就自己走了吧,回山里去,至少那里还有师父啊。
想着,她真的站起来,准备走人。
走了几步,人又停下来,不对,她得拿着盘缠,不然还没回山里就饿死了。
于是又回到魔跟前,看了魔腰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忽然又想,自己走了,是不是太没义气了些。
“好为难啊。”她抓着头坐下来,然后看到那边被弹落在地上的羁云刀,不知是不是看错,那刀锋的中间位置竟然破了一道口。
不是魔物吗?她又看看魔腰上的伤,走上去捡起那把刀。
一股滚烫的气直冲手腕,同时刀锋闪过一道紫光,陈小妖吓了一跳,忙把刀扔了。
旁边的墨幽也在同时咳了一声,人醒过来。
“怎么回事?”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腰上的伤已经消失,再看陈小妖,正瞪着地上的刀。
刀上的破口也消失了。
【56】比翼殇(一)
“丫头,你同时拿着刀和剑砍过去试试。”墨幽忽然说,他觉得这葫芦古怪,这妖却更让人琢磨不透。
“啥?”陈小妖张大嘴巴,又很快摇头,“不,不行,万一我也和你一般受了伤怎么办?”
“但我腰上的伤好了,再说方才你拿剑去砍并没有事?”
陈小妖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却还是摇头,她一向怕死的很,坚决不肯再砍了。
见她不肯,魔的眉皱了起来,毕竟他仍是魔的脾性,有人敢对他说不,即刻便会动杀机,还好他对陈小妖多少有些好感,虽不会杀她,却已有几分不快。他寻寻觅觅治疗自己胸口空洞的方法,现在这葫芦就在他面前,虽然方才因它受了伤,但怎么可能因此放弃机会。
“你不砍,我再试一次。”说着也不强迫陈小妖,捡起自己的羁云刀,又去拿那把妖剑,剑柄刚触到掌心,妖气与他自身的魔力微微抵触,他并不放在心上,举起刀与剑就要砍过去。
“再砍你必死无疑。”有声音在不远处道。
他砍出的力道猛的一顿,眼睛寻声看过去。
竟是风畔,不知何时已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身淡色衣衫,哪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真是风水轮流转,之前他还生死一线,任墨幽决定生死,此时竟是反过来的情况,墨幽暗自咬牙,支撑着站起身,下意识的挡住那只葫芦。
“这葫芦是神物,并不是谁都可以将它劈开的。”风畔缓缓的向前,口中同时念念有词,手一伸,那葫芦腾空而起,墨幽叫一声“不好”,那葫芦已稳稳的飞入风畔手中。
风畔拿着葫芦,看着上面原本的一层朱红色花纹淡去,眉皱起来,口中道:“真的一千只妖了,”抬头再看陈小妖,见她缩在墨幽身后,苦笑了笑,对陈小妖道,“这第一千只妖迟迟不收原来是为了你,没想到上天自有定数,竟然给你收了,小妖,你之后生死,不由我定了。”后面几个字,已是叹息,竟是带着无可耐何。
“什么意思?”陈小妖在墨幽身后听得奇怪,露出个头道,“什么生啊死的?你又吓我。”
风畔不再说话,人已走到墨幽跟前,墨幽将手中羁云刀举起,却因为伤重站也站不稳:“你要如何?”他咬牙,人说有仇必报,他杀过他一次,此时正是这半神报复回来的最好机会。
风畔淡笑了一笑:“只是将她带走。”手一伸,已将陈小妖从墨幽身后拉出来。
“哎呀!”陈小妖叫了一声,人挣扎着,“你这坏蛋,我不要跟你走。”
风畔眼一黯,道:“跟我走,我再不欺负你,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真的?”听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陈小妖停了挣扎,有些心动。
“真的。”风畔的表情并不是开玩笑。
其实他是不是欺负她,是不是会给她买吃的,陈小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她只要认定墨幽就好,因为墨幽本就是这样对她的,但不知为何,风畔这么一保证,陈小妖竟有点心动,有些犹豫起来,要不,跟着他走吧?
“丫头,别信他的话,他只会骗你。”墨幽在身旁提醒她,同时一刀砍出。
风畔只是一侧身,那一刀就劈空,墨幽来不及收势跌在地上。
“对哦,你一向就喜欢骗我,”陈小妖被他一提醒回过神来,看墨幽跌在地上,又开始挣扎,“你放开我,我不信你的话。”
风畔的手却握紧,幽幽道:“我不会放开,你还欠我半世的时间,你忘了?”
陈小妖一呆,听到“半世”两个字时胸口用力的抽了一下,抬眼看向风畔,人忘了挣扎。
“丫头?”地上的墨幽叫了一声。
陈小妖不动。
“跟我走。”风畔握紧她的手。
陈小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莫名的觉得好伤心,却又想不出是为什么伤心,难道是又饿了吗?她本来是想挣开风畔的掌控,此时却竟只是发怔。
“我想吃什么你真的都会买给我吃?”她忽然问。
风畔一怔,点头:“是。”
“不会欺负我?”
“是。”
“那可以让我欺负吗?”她得寸进尺。
“可以。”
“那也不跟你走,”她忽然又挣扎,“对我这么好肯定有阴谋。”她道,明显是不笨的。
“是阴谋也好,”风畔握紧她的手,眼睛看着另一只手中的葫芦,有些固执的说道:“我们只有七七四十九天,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说着手念出一段咒语,向着陈小妖,陈小妖顿时昏睡过去。
世上本没有七宝葫芦这种宝物,那只是一个结界,困住一千只妖,再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将这一千只妖的妖力为已用,冲破结界,得以重生。
四十九天。
极短。
他收了一千只妖,剩下的责任就是护法,等待神的重生,但他更愿将那四十九天看作是厮守。
他与她,也不过就剩下这四十九天了。
陈小妖醒来时,看到风畔就坐在她旁边,眼睛看着她,她吓了一跳,人下意识的向后躲,差点从床上滚下去,幸亏风畔伸手又将她抓回来。
“我这是在哪里?”她往屋外看,屋外是山水风景。
“前世我们待过的地方。”风畔看着她,知道她决不会记得。
“你又在胡说,前世我又不认识你。”果然,陈小妖瞪他一眼。
他也不解释,看着陈小妖跑出屋去,看外面的景色,自己也跟出去。
青山依旧在,几夕阳红,山还是那时的山,只是一切都已经变了。
的确是太久前的事了,他转头看身侧的陈小妖,微张着嘴眺望眼前的景色,很久以前她也是一样的表情,当时他笑着吻了她,而此时,只能像她被自己抹去记忆后那段日子一样,痛苦而煎熬,却触碰不得。
心里微微的痛,脸上却在笑:“小妖,可喜欢这个地方?”
“还可以啦,”好像以前她住的那座山哦,“不过,你为何将我带到这里?”
用法力迷晕了她,带来这个没有人烟的山里,陈小妖觉得他居心不良。
风畔只是笑,看着她与前一世时一样的容颜,道:“若你只有几天可活,你想与谁一起度过?”
陈小妖看看他,觉得他很是古怪,但还是答道:“我师父啊,还有……”她脑子里想起那个和尚,只是,他已经死了,“还有就是一堆吃的东西。”她道。
风畔苦笑,看来她到死也改不了贪吃的脾性,却不以为意,眼看着远处道:“你可还记得你住的山上庙中那个叫静海的和尚?”
听他说出静海这个名字,陈小妖瞪大眼:“你怎么知道他?”像心里最深的秘密,她从未对谁提过。
“若让你与他度过最后几天你可愿意?”
“他已经死了。”陈小妖道。
“若我说,我的前世便是他呢?”他说的波澜不惊,转头看向陈小妖,看到她惊讶的脸。
“你骗人,”半晌,陈小妖摇头,那个叫静海的和尚吗?怎么可能是眼前的半神?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人,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你这个大骗子。”
风畔拉住她,看她有些慌乱的眼:“其实你早知道对不对?因为他也有一只葫芦,你也看过他收妖是不是?”
陈小妖摇着头:“他也有一只葫芦没错,但你不可能是他,他对我那么好,你却总欺负我,你不可能是他。”她的表情尽是委屈。
静海会给她吃桂花糕,会唱歌给她听,她摸他的光头他只会笑,不是像眼前这个人那样,虽然她总是昐望着他是,但他欺负她,用石头烫她,总是凶他,根本就是两个人。
“静海总是让你赖在他的床上睡到天亮,所以你总是在我床上醒来;我被那魔杀死,你再讨厌我却还记着符的事又跑回来,是因为你仍抱着我就是静海的希望;用葫芦收妖,也是前世静海教你的是不是?”
“不,不是,”陈小妖还是否认,“你不可能是他,你是坏蛋。”
“但我就是,”他伸手抓住她的下巴,“你看准了,我就是静海,你没有看错,我前世死时对你说:小妖,一切皆忘,不必记得我。”
一切皆忘,不必记得我
怎么可能忘记,他死了,她哭了三天,没有情念的妖,蹲在山洞的石头上哭了三天,而这名句话又有谁知道呢?除了她,便只有死去的静海。
“你真是静海?”她只有相信。
风畔点头:“他是我的前世。”
“你一直都知道?”
“是。”
“那你还用石头烫我?”陈小妖瞪着他。
风畔无言。
“我不承认你是。”陈小妖觉得静海是完完全全的好人,眼前的人却多少有些坏心眼,如果静海变成他现在的样子,她一定会很郁闷。
“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看着她的郁闷,“若只有几天可活,你可愿意与我一起?”他盯着她,又问方才的问题,放在她下巴的手收回来。却猛地被一口咬住,陈小妖忽然对准他虎口的地方用力的咬:“谁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承认,不承认。”她真的发了狠,用力的咬,直到口中有腥热的血,眼中同时也有泪下来。
她分明是盼了很久的,就算他对她不好,欺负她,让她烤肉,但她还是希望他就是静海,总是大哭一场发泄过委屈就算了,可是当她终于失望,决定他不是静海,准备跟着那外魔离开时,他又把她带来这里让她相信他就是静海,还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他就是个坏蛋,她不承认,绝不承认。
风畔蹙着眉,任她咬,另一只手伸过去擦去她的泪。
她是承认他是静海了吧,不然不会哭。其实他的问题,他自己也觉得问得没必要,就算不想和他在一起又怎样?他已经将她带到这里了,还会因为她说不愿意放她走吗?
仍是从她被抹去记忆后开始,他是静海,她是无忧无虑的妖,相守四十九天吧。
这已经是他的自私了。
【57】比翼殇(二)
半夜,陈小妖醒了。
她又做了同样的梦,她在和一个红衣的女人打架,在空中飞上飞下,打得难解难分。
醒来,全身没了力气。
不止是醒来时,而是这段时间她似乎生病了,力气越来越小,连走几步路也会喘,风畔做给她吃的东西,她也失了胃口,并不是他做的不好吃,而是她对吃的东西忽然失了兴趣。
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坐在床上发怔,然后转头看向身侧的风畔,他熟睡着,眉头却微皱。
他是静海,又不是,似乎陌生,又极熟悉。
以前的风畔会欺负她,现在却会笑着做饭给她吃,这时候像极了静海,但当自己说到红衣女人时他又没了笑容,眼中的阴郁是静海所没有的,他心里似乎有很多事,让他整个人深沉而难以琢磨。
“又皱眉头,真难看。”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折皱,然而一碰到他的额头,风畔却醒了。
“你就不能假装睡着了。”她气鼓鼓的。
风畔坐起来,看着她:“又梦到那个红衣女人了?”
“这几次打架我都输给她了呢,她似乎越来越厉害,而我越来越弱,”她看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想到刚才的问题,看着风畔,“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风畔的眼因她的话瞬间一黯,抓过她的手,看到她眼中的迷茫,终于忍不住,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吻:“别胡思乱想。”却惹得她倒吸了口气,别扭的收回手:“你这是做什么?”
风畔只是一笑,人又躺下来。
陈小妖看着他的表情,也跟着躺下,觉得一阵头晕目玄,侧过身对着他,手习惯性的拉着他的衣角:“所以,你那天说的话是当真的吧?”
“什么话?”风畔也侧过身对着她。
“你说若我只有几天可活,想让谁陪我?”
风畔表情一滞,她还记得?他却不知怎么回答。
是的,她要死了,那梦境说明她的身体越来越弱,红绸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直到有一天她在梦中被红绸打死,那她就彻底消失了。
对此,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
“静海。”陈小妖忽然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多少有些撒娇的意思。
“什么?”他手伸过去抚她的头。
她顺势将头往他怀中靠一点:“我有句话要对你讲,如果我真死了的话,就没机会了。”她说话时,风畔看到她脸微微的红。
“什么话?”他放柔声音听她讲。
“我,我想,”她拉了他垂下的发,搅在一起,“我想,我喜欢你呢。”后面一句几乎听不清楚。
谁说忘记了就不可能再相爱,前世她被断了情念,今世她的情念已解,她爱上他其实是必然的事。
风畔眼一热,轻声道:“我也是。”
陈小妖从他怀中抬起头,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他仰起身吻了下她的唇。
她有些不习惯的向后退了退,看着他,又有些奇怪的摸摸自己的唇,忽然道:“像吃杏仁豆腐呢。”说着自己凑上去吻风畔。
风畔一笑,一只手托住她的头,一只手撑住自己,任她予取予求。
她刚才叫他静海,虽然他与静海是同一个人,但在她心中静海的位置应该高的多,他有些吃味,毕竟这一世他是风畔,但她们两人的时间不多,又何必纠缠这些呢。
很久他才松开她,发现她已经整个人叠在他身上,自己的欲望也呼之欲出,却没有继续,原因还是因为她叫的是静海。
“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吧。”他的声音有些哑,让她在身旁躺好。
陈小妖的脸像蕃茄,将被子蒙到眼睛的地方,点点头。
黑暗中两人躺着,没多久,他听到陈小妖平稳的呼吸声,自己却睡不着。
还有五天。
五天后,她就要彻底消失。
心里有什么东西极痛,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真像前世那样,极致的幸福却极短暂,但前世至少是她看着他老去,而这一世,他要眼睁睁的看她消失。
做得到吗?
等她消失以后自己又该如何度过属于神的无休无止的生命呢?
【58】比翼殇(三)
七七四十九天。
天亮之时,陈小妖就会彻底消失。
“我不想再打了,太累,”她在风畔怀中低喃,人已有些神志不清,“风畔,我马上就要死了吗?”
风畔抱紧她,眼睛看着四周的混沌,天就快要亮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亲吻妖的额头,听到小妖的声音在继续说着。
“我总在想,我是什么时候认识你的,我记得,是你拿着桂花糕在树下冲我笑的时候,可是我为什么觉得,我认识你还要更早些,我是不是漏记了什么?”
“你觉得你漏记了什么呢?”风畔顺着她的话道。
“漏记了……,我不知道,只是有好几次觉得有一个人在跟我说,让我记住那句话,不要忘了,可是我就是想不起要记住什么话,搅尽脑汁也想不起来。”陈小妖睁眼看着东方微微现出的光亮,胸口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人轻轻的咳。
风畔拍着她的背,眼里有点湿:“记不起来就算了,忘了也罢,免得日后伤心,”他也抬头看着东方的光亮,“小妖,天亮之际就是我们分开之时,以后你会想我吗?”
“死人也会想念谁吗?”
“会。”
“都成灰了怎么想念?”
“比如天边的那朵云,比如现在的这缕风,都可以是我在想你。”
“那是阴魂不散,”陈小妖笑了下道,“我不会对你阴魂不散,但你要保证,我死了以后一定要烧一桌最美味的菜给我,不然我会夜夜缠着你。”
她本是想着那桌菜,一脸的向往,却忽然又愁眉苦脸,侧着头看风畔的脸,抬手抚过他的脸颊道:“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对我好一点呢?让我只享了四十九天的福就死了,我真的不甘心呢,所以风畔,你还是个坏蛋,”她手扯着他的衣领,说到后面半句话猛然哽咽,“我不想死,死了就没有好东西吃了,就看不到你了,我还没看够你,我不想死。”说着大哭起来。
晨曦微露,陈小妖的哭声伴着远处的几声鸦叫,格外凄惨,风畔看着天地逐渐亮起来,心如刀割。
然而,时辰到了。
“小妖,你听我讲,”他扶着她的肩,让她对着自己,一手抹去他的泪,道,“魔,并不一定就是十恶不赦,你要记得你原来的自己,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涂炭生灵,你可以忘记我前世抹去你记忆前说的话,但不可以忘记我现在说的,不然我真的万劫不复。”
阳光已照亮大地,陈小妖已气若游丝,风畔话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眯着眼看着风畔,看到他说话间猛然涌出的泪,她想伸手替他擦去,对他说神不可以哭,却没了抬手的力气,恍惚间有一些东西在她脑中闪着。
“静海?好古怪的名字?你姓静吗?”
“静海,喜欢怎么写?”
“静海,我要嫁人了。”
“静海,我喜欢你。'
“静海……”
那些片段串在一起,猛然清楚后,又瞬间淡去。
她记起她忘记什么话了,怎么就忘了,应该是刻骨铭心的啊?
她嘴巴张了张,想说出那句话,却发不出声音,只是途劳的一张一合,然后四周越来越亮,她看到那个红衣女子向她飞来。
又要打架了吗?
风畔看着她张合的嘴,知道她在说着一句话,听不到声音,却听得极清楚。
“我也是,小妖。”他低头吻她,抱住她的身体,四身亮起一层淡淡的光。
上苍原谅他吧,他轻轻的念着咒,千年前他可以将一半神力护住红绸的元神,如今,他逆天而行,用另一半的神力救了这魔又如何?只要她不消失,自己怎样都可以。
“风畔,这样你会神形俱灭,你疯了!”红绸在紧要关头对着风畔喊着。
风畔只是一笑,将自己的元神尽数拍进陈小妖的额间。
“小妖,你一定要活着。”
【59】比翼殇(四)
她有些茫然。
坐在青石上望着天。
伸出手想挡住太过强烈的阳光,然后阳光透过她的手背照过来,再透过她的身体照在她身后的青石上。
怎么她就没了肉身呢?
各占了风畔一半的神力,却最终斗不过那一千只妖力的优势,她成了无主的魂,那具肉身拱手让给了红绸。
风畔。
又想起了这个名字。
她没有消失,而他,却消失了。
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啊,就剩她一个人很无趣呢。
抬首,红绸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她站起身准备离她越远越好,尤记得梦中她们打过无数次,现在她没有肉身,打起来岂不吃亏?
“去哪里?”红绸睁开眼,风畔保住了她的元神,她可以看在他的份上不杀她,但毕竟那是魔,她要将她困在身边。
“找东西吃。”她应了一声,依然想离她越远越好。
“找东西吃?你现在还需要吃东西吗?”红绸冷冷的笑,“你还是乖乖的在我旁边。”
她回头脸上似笑非笑:“我偏要离开呢?”
红绸笑:“我自有办法让你无法离开,小妖,风畔救了你,也让你的魔性恢复,我不会放任你祸害世间。”
“祸害?”陈小妖仔细的想着这两个字的意思,“那也是拜你所赐,我本就是你的内心不是吗?”
红绸的脸色变了变,几句咒化成利刃向陈小妖飞来,陈小妖也不躲,任那利刃穿过自己的身体,掉在地上。
“你难道看不到我没有肉身吗?”她轻轻的笑,笑意间的神韵已找不到那个懵懂猪妖的任何表情了,她已是彻头彻尾的魔。
又坐回青石上,确实,她现在没有能力逃开红绸的掌控。
红绸看她坐定,又闭眼念起咒来,最后关头她大喝一声:“妖王何在速速现身。”
一股紫烟平地扬起,陈小妖看过去,明了就在那股紫烟中。
他的伤还未好透,捂着胸口,看到红绸时有些吃惊,叫了一声:“小妖?”
陈小妖冷眼看着他又猛然泛红的脸,心里说了一句:真是个笨蛋。
“我不是陈小妖,我是红绸,镜妖你可还记得我?”红绸站起来。
那样的口吻的确不是小妖,明了心里一紧,全不顾红绸的问话,急问道:“小妖呢?”
红绸一笑,也一样的答非所问:“没想到你这镜妖也动了凡心。”
明了盯着她,轻易的就被她窥破了心事。
“她在那里。”红绸终于指了指陈小妖的方向。
身形模糊,陈小妖倚在石头上,瞪着明了。
“小妖?”明了大吃一惊,看着近乎透明的陈小妖,转头冲红绸问道,“你是何人?快把小妖的肉还来?”说话时几道符已在手中,随时准备向红绸拍过去。
“我是何人?我是你的主人。”红绸看着他手里的符,冷声道。
“主人?”
“当年我将我的素心剑插进了你的身体,因此酿成了大祸,打开了魔界大门,放出了这只魔,我现在要你重新打开大门,将这魔送回去。”红绸边说着,边手指结印,向明了头上拍去。
明了一惊,抬手想挡,却因重伤在身,再加上红绸现在已是完全的神,根本挡不住她的结印,他心里大叫不好,却在顷刻间化了原形。
一面极古朴的镜子,镜面上插着一把剑。
陈小妖看着,表情微微惊讶。
“原来已经融在一起,怪不得那时的记忆不复存在,”红绸幽幽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握住插在镜上的剑,口中轻声道,“素心剑归位。”手上用力,那已与古镜融在一起的剑竟被生生的拔出,同时亮起无数道光。
素心剑吗?陈小妖看着那把剑,她想起来了,她应该有把刀,好像叫“羁云”,当时拿着它与手持素心剑的红绸打过无数回合。
羁云刀,她看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风畔,你又在骗我,这哪是因为我咬了墨幽耳朵的缘故,而是他本来就该听她差遣,他是那把刀里的魂,不是吗?
“我要吃饭。”她轻轻的说了一声,然后笑。
“镜妖,快打开魔界的门。”那边的红绸冲着化了原形的明了道。
古镜没有任何反应。
那时的记忆因为与剑妖融在一起而被融炉里的大火烧尽,此时剑妖归位,有关那时的记忆明了似乎想起来一些,而他,并不想将陈小妖关回魔界去。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我可让你永远是现在的模样,回不去人形。”红绸用剑对着它。
“原来神也会用威胁的手段,”陈小妖终于站起身,缓缓的走过来,同时也学红绸的模样,忽然伸出手,冲天空叫了一声,“羁云刀何在?”
本来的万里青空忽然的就乌云密布,红绸表情一变,看到有个人,一手拿刀,一手抱着个饭桶,满口白饭,狼狈的落到他们面前。
“谁在叫我?”墨幽含糊不清的说着,眼睛扫过红绸和近乎透明的陈小妖,“怎么回事?”他看到的是一真一幻两个陈小妖。
陈小妖看着他脸上的饭粒,道:“饭好吃吗?”
“是她占了你的肉身吗?”他看着陈小妖透明的身体,正想问个究竟,红绸却已拿剑直刺向他。
她识得这把刀,那是件魔物,魔持此刀时双眼血红,只知涂炭生灵,现在陈小妖尚有神志,一旦让她握住那把刀,便会开始杀戮。
“陈小妖,你不记得风畔交待的话了吗?你敢握住这把刀!”上次陈小妖拿过此刀,但当时魔性还未唤醒,且自己还在她体内,此时若让她握刀,当真非同小可。
陈小妖却在笑:“放心,我不会握,也没办法握,我只是要借他力与你打一仗,因为你实在太欺负那面镜子了。”说着身形一闪,人已在刚刚险险躲过红绸一剑的墨幽身后,对着墨幽念了几句咒语,墨幽手中的饭桶掉在地上,人已受了陈小妖的控制,猛然提刀向红绸砍去。
那样的威力已不似他平时那般不济,有了陈小妖的魔力相助,就似魔与神直接交战,红绸只能提剑去挡。
陈小妖看着他们打起来,知道墨幽并不能坚持多久,人迅速的走到古镜前,对着镜子道:“我知道你的能力,如果你真想帮我,告诉我风畔现在在哪里?”
她说完看着镜面,希望明了能给她一点线索。
她不相信风畔真的会消失,他一定在六界之内。
然而许久,镜面里只是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真切。
“没有吗?”陈小妖心乱如麻,难道他真的魂飞魄散了?
【60】离魂界(一)
“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你还怎么找到他?”身后红绸已跃上来,瞪着执着的看着镜子的陈小妖,“他死了。”
陈小妖身体猛的震了一下,虚幻的身影猛然淡了许多,也不回头看红绸,摇着头道:“我不信!我不信!”她连说了好几遍“我不信”,身形更淡。
“不好!”红绸表情一惊,默念咒语,一股真气拍向陈小妖,陈小妖淡去的身形,因那股真气又明了几分。
“你不能消失,不然风畔岂不白送了性命?”她冲陈小妖道。
而同时本来一团白雾的镜中忽然清明起来,两人同时一惊,看向镜中。
这里没有日夜之分,永远是浓稠的黑,他提了灯,白衣白发,在黑暗中显得尤其醒目,声音有些哑,却哼着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如同鬼哭般。
街边某户人家的门骤然开了,从里面探出个头来,对着那白衣人吼道:“鬼吼个什么,吵死人了。”说着正要关上门,看到白衣人手中的灯,愣了愣。
离魂界从不点灯,如果点灯,必是有人结魂成功要离开离魂界,那么这个白衣人就不简单了,应该是传说中的接魂使,接结成的魂离开,好再去投胎转世。
那人微微有些羡慕,自己被打散的魂结了好几千年了也没结成,注定要留在这暗无天日的离魂界,有人却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眼睛看着白衣人手中的那盏灯,魂就在灯里吧。
“离魂界,深无边,魂飞魄散无穷尽哦。”他再看眼那盏灯,叹了口气,又关上门。
白衣人笑了笑,看着手中的灯,又往前走。
阴风阵阵,灯里的火光开始摇曳起来,白衣人伸手稳住那点火苗,心里微微的叹气,这离魂界里总有那么些人,不肯好好结魂,来抢别人的魂魄。
果然,不远处站了几个淡淡的影子,看影子的明暗,结魂的时间应该不长。
离魂界又称混沌洞,在仙界与地府之间,头接天,尾接地,无形无状,因各种原因被打散的魂散落天地间,最终一点点的被离魂界收集在其中,刚入离魂界的魂只是碎片,渐渐的拼凑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魂魄,再由接魂使送入地府重新投胎,而这样的过程往往要上万年。
上万年太长,就算再次投胎也物是人非,而时间也同样可以消磨掉那些魂魄的耐心,要么再不结魂,消亡在混沌中,要么像现在一样夺取别人结成的魂魄。
白衣人放下灯,对那点火苗道:“你且等等,我教训一下那几个碎魂再说。”
灯放在地上,苍白的火苗漫漫化成一抹人形,幽幽的飘起,坐在灯上。
离魂界任何魂魄,包括那接魂使都没有面目,只是如人形般的一股青烟,但从那灯中魂魄的身形上看,生前应该是极幽雅的人,不紧不慢的看着那白衣接魂使。
真的能离开此地吗?看着他们打斗他忽然想,别人用上万年结成的魂自己只用了几年就结成了,很明显的,有人在帮他,而他忽然迷茫起来,为什么有人要帮他?他是因为什么而魂飞魄散?魂被打散之时记忆也被打散,他结成了魂,却仍是散落了部分记忆,而他如果有幸能够投胎又会有什么事情等待他?
那几个魂魄再次被那接魂使打散,回来时看到他坐在灯上,呵呵一笑,道:“我们走吧。”
他应了一声,没有再回到灯里,而是飘到地上,与那接魂使并排站着:“哪好意思让你一直带着我走,不如同行吧。”
“也好,”接魂使点点头,“我叫小白,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他努力的想了想,最后摇头道:“不记得了。”
“那就叫小黑,你看你一身黑衣。”
“好,叫小黑。”他笑笑。
两人并行往前走。
“白兄,在这离魂界里,虽然你是接魂使,但应该也是离散的魂吧?”走了一段,小黑问小白。
“那是,”小白笑笑,“只是混得好了些。”
“我看白兄的魂已经结成,为什么还不离去,要留在这里做接魂使?”
“这个啊,”小白抓抓头,“离魂界未必不好,那凡世未必就是好去处,不然何至于被打得魂飞魄散来到这里呢?”
小黑愣了愣,想想,觉得很有些道理,像他这样,对回到凡世就有些恐慌。
抬起头,正想再说些什么,旁边的小白却忽然停下来,他一怔,同时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直逼过来,不,确定点说应该是几股。
那不是属于离魂界的气息,带着让离魂之人渴望不已的生气。
是活人吗?
“难道有贵客啊。”旁边的小白说了一声,望向两个显现在不远处的人影,身形清楚,隐隐有眉目,不是离魂。
离魂界,那是个太过秘密的地方,上天入地,并没有几个人和仙知道它的存在,在所有人的概念中魂飞破散就是虚无,就是再也不存在,谁都不知道存在这么一个侥幸的地方,死非死,散非散,原来再绝望也是有侥幸的。
因为太过秘密,所以并没有几个人能进得来,能进来的人必定是不凡的人。
终于看清两人的长相,是两个女子,一个一身红,另一个,其实也是一缕魂,只是看得清眉目,两个竟是一样长相的。
小黑远远的看着,看到那红衣女子周身一圈淡色的光晕。
原来是神啊。
红绸看着眼前两个离魂,一黑一白,因为没有眉目,所以也看不清他们的前世今生,她不由担心,即使千辛万苦来到这离魂界,这万千离魂中也未必找得到风畔的去向。
那日镜中忽然显现的场景,镜妖说那是离魂界,这是她从未听过的地方,更不知道如何进入,最后还是借着镜妖的力量,自镜中进入了这离魂界。
然而离魂界里有太多她未知的东西,两人在茫茫的离魂界里寻找,一寻竟是好几年。
她想着,却见了陈小妖已向着那两个离魂而去。
“你们可曾见过一个叫风畔的半神,不,也可能是离魂。”她不知道风畔变成什么模样,自镜中看到的场景也只是离魂界的浓黑,风畔并没有出现在镜中。
“风畔?”小白看着身体透明的陈小妖,想了想,“没听过,这里的离魂多半是忘了自己名字的。”
“那你呢?”陈小妖转向小黑。
小黑愣愣的看着她,然后摇头:“我也没听过。”
“那要如何找?”陈小妖自言自语。
小白看着她眉目间的愁容,微微不解,道:“你们是如何来到这离魂界的?一个破碎的魂找到了又如何?”
“什么意思?”红绸也走上来。
“那些破碎的魂只能存在于这离魂界,找到也带不走的。”
“那如果结成完整的魂呢?”
“像他一样啰,”小白指指身旁的小黑,“重新投胎,前世的痕迹一并消去,你还是带不走的。”
“我不管这些,先找到他再说。”陈小妖不管不顾。
“那随你们,”小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吊儿郎当,指指身后无尽的黑暗,“离魂界大的很,随你们找。”
是的,离魂界很大,似乎无穷不尽,不然何至于找了几年都没有风畔的音讯?
“那我就住在这里慢慢找。”陈小妖咬咬牙,没有风畔,其实去哪里对她都一样。
小黑幽幽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道:“那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陈小妖看他一眼:“当然重要。”
“这样,”小黑若有所思,似乎也有人很肯定的说过这么一句,他想不起来了,“会不会他不在这里,有可能在别处,你住在这里岂不浪费时间?”
“那要到哪里找?”陈小妖觉得很难受,她已经很烦了,这个人却对她说万一风畔不在这里怎么办?怎么办?她除了相信镜子说风畔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至少比红绸口中所说的魂飞魄散要好的多,至少那是有希望的。
“闪开,我要在这里搭个屋子住下来。”她有些泄愤的将小黑推了一把。
两人都是魂魄,手隔着小黑的身体就穿过去了,她切了一声,也不跟他计较,真的施法准备造房子。
红绸看着她,其实她抱的希望并不比陈小妖小,但她远比陈小妖理智,现在这种渺茫的情况,她更相信,是那镜妖出错了,然而离魂界不就是收留那些破碎灵魂的地方吗?魂飞魄散的风畔唯一可能去的地方不就是这里?
她转头看看小黑,不知怎的,虽然看不清他的眉目,也没办法算出他的前世今生,然而他全身竟是透着股不凡之气,魂魄的气息也让人舒畅,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仙界之人,竟然这离魂界连仙界之人也有,风畔也很可能在这里。
只是在哪里?
难道也要像那只妖一般搭个屋住在这里?
【61】离魂界(二)
真的搭了个屋住下,红绸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没有搭屋的必要,离魂界没有雨,只有阴风阵阵,何况一个魂需要住什么屋?
小黑坐在灯上看着猛然间就平地而起的草屋,愣了愣,这魂的法力不弱啊,要知这离魂界寸草不生,她竟然能搭出个草屋来。
他从灯上飘下来,看着那座草屋,如烟的身形,微微的荡了荡。
那是情绪,人有情绪,离魂也有。
他想起了什么?似乎一闪而过,然后再也抓不住了,却无端的对那草屋留恋起来,他忽然不想随那接魂使走了。
“白兄。”他转向同样瞪着那草屋的小白。
“何事?”小白也瞪着那草屋,可惜他没有面目,瞧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休息?”小白看向他,又看看地上的灯笼。
小黑有些不好意思,一路上一直是小黑带着他,哪还需要休息?
“那个,”他抓着头,说实话,“似乎想到些什么事情,但一下就过去了,所以想停下来好好想想。”
小白哼了一声:“前尘往事有何留恋的?想起来又如何?”
“但感觉很重要,很重要。”小黑特意重复了一遍,盯着那座草屋。
陈小妖倚在门上,看着那缕晃动的离魂,是黑色的,几乎与周围的环境混为一体,灵魂竟然是黑色的?
她又看向小白,白色的?
灵魂都是透明的,偏那离魂却是有颜色的。
风畔又会是变作什么颜色?到时就算他就在眼前,又怎么知道他就是?
她蹲下来,不看这黑白两色离魂在走与留之间争论不休,然后忽然就这么哭起来。
坐在地上,从低泣到放声大哭。
魂没有泪,她只是发出哭声,表情悲戚。
然后两个离魂的争论就停了。
不远处的红绸只是哼了一下,别开脸去。
“你哭什么?”小黑说。
小白没有作声只是看着她。
陈小妖并不理他们,本来她哭泣就跟他们两个没有关系。
四周是“呜呜”的风声,伴着小妖的哭泣,听上去越发惨烈,然后小白抬起头,看着那混沌的天空,忽然道:“天亮了。”
“天亮?这里有白昼之分吗?”红绸问。
小白指指头顶虚无飘渺的黑中一抹极淡的亮点:“那是太阳。”
众人看过去,果然有那么一点几不可见的亮点。
“这里并非地下也并非天上,其实就在天地间的某个角落,只是四周黑色太稠,遮住了阳光。”小白幽幽的说,头下意识的转向蹲在地上的小妖,她已不再哭,同样的看着天。
没有脸,却觉得他似乎笑了一下,然后道:“算了,停一下就停一下,但到日落必须得离开,过了投胎的时辰,你可能再要等机会。”这句话是对小黑说的。
小黑怔了怔,然后用力的点头。
一个神,三个魂,就这么诡异的聚在一起。
小黑一直盯着那草屋,他觉得在投胎之前至少要想起一些事来,很重要的事,但小白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在旁边闲闲的哼着小曲。
红绸看着他们,在她眼中,离魂只是这世间最底层的灵魂,不完整的,也是最难琢磨的,看不见喜怒,同样的也不能推断前生今生,所以当小黑围着草屋转时,她忽然有个想法,这么气息柔和的魂会是谁?会不会他就是风畔?
“你不过是缺了记忆那片没有拼凑起来,我可以帮你。”她上前道。
“怎么帮?”
红绸笑:“我虽然不懂离魂,但我知道如何结魂,记忆那片虽然对要重新投胎的离魂来说可有可无,但既然你想知道你忘记了什么,我就帮你找回来。”
“真的?”小黑的魂又荡了荡。
红绸没答,却已经开始默默念咒。
可能本来就是一体的,看着红绸的举动,陈小妖多半已猜到了她的用意,她看向小黑,难道她真会是风畔?
咒语带着神力片片飞散开,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属于小黑的记忆,陈小妖看着,小白也在一边看着。
然后猛然间小黑的身影淡去,竟像要消失不见。
“不好!”小白大叫一声,抓住小黑的魂迅速的移进灯笼里,总算灯里的火光还亮着。
“怎么回事?”陈小妖看着闪动的火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后红绸停下来,方才寻找记忆时隐隐的有一股阻力,她眼睛猛然看向小白:“你为何阻止我寻魂?你究竟是何人。”
小白朝后退了一步,淡声道:“不过是个接魂使而已。”
“接魂使?为何魂魄中带着魔的气息?”红绸道。
陈小妖一惊,抬头看向小白。
小白只是笑:“这离魂界中什么离魂没有,有魔的气息很奇怪吗?”
红绸无言,的确,这里是混沌,天上人间什么样的苦难,什么样的爱恨都包容在里面,为何就不能有魔呢?
“但你为何要阻止我?”她道。
“投胎的人要记忆有何用?”他反问。
“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在害怕,”旁边的陈小妖忽然说话,“你是怕他想起什么吗?”
小白转过头,没有面目的脸,对着她。
“你在怕什么?”陈小妖问道。
半晌。
“跟你有关系吗?”小白回过头去,低头看着手中的灯笼。
“万一他是我要找的人呢?”陈小妖上前一步。
“他不是。”小白直接道。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他停了停,“因为他不过是个可怜人,既然忘记就不要再记起了。”说着他摊开手,白色的手,手心里一片黑色的烟尘。
“这就是他的记忆,我清楚他不叫风畔,”说着又合上手,“你们要找的人可能在我来路的方向,那里的众离魂中有一个离魂的身上隐隐罩着光环。”
“你说的可当真?”红绸冲上去问。
“当真。”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陈小妖问。
小白一笑:“离魂界的事情本来就不能为外人道,但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个人的所在。”
“我们走。”除了神,谁身上还会在离魂界里有神光护体,红绸几乎肯定那是风畔,拉了陈小妖就往小白来时的路方向而去。
陈小妖随她走了几步,下意识的又回头看看,看看小白手中那微弱的火光,然后终于转回头去,随红绸离开了。
小白看着他们走远,低头又看看灯中的火光,半晌才抬头看那座草屋,脸上还是看不清什么表情,最终叹了口气,哼着那首小曲,慢慢的走了。
走开几步远时他伸手轻轻的一挥,那座草屋就轰然倒下,他也不回头,越走越远。
地府。
即使点着灯,也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小白提着灯笼站在奈何桥上看到王婆坐在桥栏边磕着瓜子,他就站着,没有再往前去。
到了地府,他依然没有眉目,像一缕青烟,无声无息。
“来了啊,”王婆终于看到他,眼睛同时看到他手中的灯笼,道,“不容易哦,不容易。”说着拍拍手,站起来。
她并不去接灯笼,而是去翻被她坐在屁股下面的一本黄旧册子,然后问小白:“那离魂叫什么?且让我看看他的来世命数,我好安排。”
“风畔。”小白淡声道。
【62】离魂界(三)
“风畔啊,”孟婆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然后摇摇头,“可惜了哦。”动手开始翻那本黄旧的册子。
“风畔,风畔,”她边念边找,然后停在一处:“有了,把灯笼给我吧。”她冲小白伸出手。
“是什么命数?”小白忍不住问了一句,手中的灯笼没有递上去。
孟婆笑了笑:“接魂使不该问这些的,别人的命数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白白色的魂飘乎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把手中的灯笼递给她。
孟婆看着他,可惜他没有眉目,就算孟婆这样的上仙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于是她笑笑的接过,挥手道:“你的任务完成,离开吧。”
小白点点头,缓缓的转过身去。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年纪大啰,”孟婆忽然道,急急忙忙的叫住小白,“我的孟婆汤还煮在锅上呢,可能要烧干了,你在这里替我看着,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下了奈何桥去。
只剩小白,站在桥头,看着那本翻开的黄旧册子。
仍是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奈何桥下众鬼看守,何需他守在桥上?
于是,又回到了离魂界,他回头看着身后渐渐消失的地府幽暗光亮,越来越远,终于完全消失,有一瞬间,他不能适应离魂界无边的黑暗,但再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可以看清这离魂界里的萧瑟。
空气是冰的,不同于地府的幽冷,他是离魂,并不会在意这样的冰冷,任其穿透自己。
走了一段,似乎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他又看到了那座被他推倒的草屋,那透明的魂就站在那里,还有那红衣的神。
一个几乎看不清,一个太乍眼。
“你骗我,哪有周身有神光护体的离魂?”陈小妖第一个冲上来,“我问了很多离魂,他们都说没有,你在骗我。”她手伸过去想揪住他,但两人都是魂魄,就这么生生的穿插过去,像影子与另一个影子擦身而过一样。
小白没有动,也无需动,只是看着陈小妖绝望的脸,他微微的侧着头,轻声问:“遇到又如何呢?”
“遇到?当然是救他出去?”
“出不去的,”小白冷冷的笑,“出去就再次散成碎片再回到这里。”
“那我陪他在这里。”
“两个魂吗?在这个无边黑暗里?”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无边的黑暗,“这里没有边际,没有时光流动,任谁在这里都会绝望的。”
“我不在乎,只要能见到他,”陈小妖又在哭,却仍然不会有泪,只是睁大了眼,以前的单纯无知全都化成绝望,她不再是那只妖,也不是魔,只是一缕绝望的魂,已毫无生气可言,“你说他为什么让我活着,我这个样子,上天入地与在这里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小白看着她,看着她哭,看着她怎么哭都没有泪,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是白色的魂魄微微的震动着,像被风吹动的白帆,一下又一下,然后又忽然停了,他抬头看向那边看着他们的红绸。
红绸也看向他,脸上是难以琢磨的表情。
“四月初三,”他说,对着红绸,也是对着陈小妖,“风畔会转世投胎,南宁祝县,陈家。”说完,冲红绸点点头。
红绸半晌,也点点头。
人间。
四月初三。
南宁祝县陈家,出生了一名女婴,出生时并不啼哭,养到三月大仍不会动,也不会哭,如没有魂魄的玩偶。
一年后,女婴因为下人疏忽滚下床,忽然啼哭,之后如常人般,能动,能哭,陈家大喜。
地府。
奈何桥。
孟婆看着那个面如焦炭的鬼差。
“孟婆,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只有一年寿命,会跌下床摔死的吗?怎么没死?”鬼差不解的翻着一本黄旧册子。
孟婆笑笑:“可能命数变了吧,这天地间的命数啊,本就不是一本小册子可以掌控的。”
离魂界。
小白看着头顶的那点光亮。
天亮了啊。
他低着头,应该是在笑。
红绸无声无息的现了身。
“你要我做的,我已经照做了。”她说。
小白点点头:“怎么样?那个身体可适合她?”
“就算不适合她也挣脱不得,我已封了她的魔力。”
“记忆呢?”
红绸没说话。
“没封吗?”
红绸脸上扬起一抹苦涩的笑:“风畔,你何苦?”
风畔还是没有眉目:“那又能怎样?”
“你可以再投胎转世,这离魂界保全了你的元神,你可以像其他结成魂的离魂那样投胎转世。”
风畔摇摇头:“我宁愿在这里漫无目的过下去,也不要再忘记。”第一次忘记,再记起时痛彻心扉,他不要再来一次,肉身可以没有,神力可以没有,记忆化成灰,却也要记得。
“回去封了她的记忆吧。”他幽幽地说。
红绸猛然吸了口气,眼中闪过晶亮的东西。
“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成魔吗,风畔?”她说,“因为情念,欲望太过强烈却不可得,就算我被封在小妖的体内,我也念念不忘,但现在看来,我输得彻底,当年的神魔大战,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风畔没作声。
“我不会封她的记忆,要痛就一起痛,没有必要你在这漫天的黑暗中苦苦挣扎,而她继续无忧的过下去,我做不来,”说到这里眼泪已经被逼了出来,“我会想办法救你,无论用什么方法。”
说着再也不看风畔,隐去身形。
风畔半天也没有动,离魂界的风“呜呜”的吹着。
“离魂界,深无边,魂飞魄散无穷尽……”有离魂在轻轻的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