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媚狐(四)
狐,在开天辟地时还是神兽之一,但因擅媚,专攻人心,便招了排挤,渐渐没落了。
然而几万年来,狐仍是最敏感的妖,操控着人的情念,活的逍遥。
陈小妖觉得心里闷闷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人时不时的看一眼风畔,连明了替他盛满了粥也没有发现。
今天又在风畔的床上醒了,好像一直是这样的,可今天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今天醒的早,转过头时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呼吸就这么均匀的喷到她脸上,她看着那张脸,脸忽然莫名其妙的红了。
脸红?为什么?她捧着脸,苦恼的不得了,手无意识的舀了粥往嘴里塞,几根发丝垂进碗里也任它去。
“小妖,头发脏了。”明了急急的伸手过去,救出那几根头发,手触到她的发,觉得柔软而光滑,不由愣了愣,脸就这么红了。
“啊?”陈小妖忽然发觉了什么,指着他的脸,“你脸红什么?”
“我?”明了被她一问,脸更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风畔一手支着头,看着眼前两人,百无聊赖的样子。
昨夜回来,这只妖的情念被解了。
他原以为断了尾的狐狸已没有妖力可言,操控不了情念,但是,他想错了。
要不要再封起来?
他有些疑惑,因为竟是忘了,前世是因为何故封了这妖的情念。
“你们老板呢?”他转头问旁边的伙计。
伙计答道:“昨晚回来晚了,还在睡呢。”
“我要找他。”说着站起来。
“正巧,我已经醒了。”楼上胡旋正好下楼来,衣领敞着,头发零乱,睡眼惺忪间打了个哈欠,微眯着眼看着楼下的众人,当真媚色无边,楼下客人中隐隐有唏嘘之声。
陈小妖看着胡旋,之前还不觉得什么,只觉得妖里妖气,此时看他却是妩媚异常。
而风畔只看到他身后一般人无法看到的巨大狐尾,不由皱起了眉。
“我想你忘了我的警告。”他靠在楼梯的木栏杆上,腰间的葫芦晃了晃。
胡旋眼一沉,迅速又笑了,因为楼下还在客人,所以只是轻声道:“我们狐族最瞧不得没了情念之人,无情无念岂不太过残忍,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并未杀生,还不至于半神你来收了我。”
风畔一笑,居然点头:“确实,我没有收你的道理,但若想要收你,谁又能拦得住我?”他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尾巴,“不过你的这条尾巴到是恢复得及时了些。”
胡旋抚着自己的尾巴:“那是我的事。”
他说着,同时向正喝着粥的陈小妖招招手道:“小妖,吃完饭,可要与我一起玩去?”
陈小妖抬头看看他,想起他昨夜在街上吻她的额,微微有些窘,她虽然不懂事故了些,但师父说妖也要有妖的矜持,可不要轻易任人占了便宜,昨天这人算是占了自己的便宜吧?他今天又想做什么?
“不去了。”她摇了摇头,又往嘴里塞了两口粥。
“有好吃的东西也不去?”
陈小妖耳朵动了动。
“小妖?”
“她哪里也不去,”一旁的明了替她答,“吃了早饭,我们便动身离开此地。”
胡旋不理会他,走到陈小妖跟前:“你昨晚答应过的,要与我一直在一起。”
陈小妖眉一皱,一口粥差点呛到,自己何时答应过了?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她想着一把将胡旋推开:“去去去,才不要与你一起。”虽然美的很,但又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类。
喜欢?她猛的被脑中冒出来的这个词怔住,何谓喜欢?为何要说喜欢?
“小妖?”胡旋的脸竟因她的话顿时失了脸色,“此刻你又不认了?”
陈小妖看着他那天地为之变色的表情,好像是要哭了,怔了怔,这是哪般跟哪般,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躲到风畔身后,觉得今天一团乱,什么都乱,尤其是自己的心。
风畔竟然还能笑,将陈小妖拉到跟前:“你可答应了他?”
陈小妖猛摇头。
“你还说喜欢我呢,小妖,”胡旋微微的凑近她,同时又对风畔轻声道,“不然你觉得我如何解她的情念?”
风畔的眸光闪了闪,看向陈小妖,陈小妖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反过来瞪着胡旋道:“我怎会喜欢你,我有喜欢的人。”
“谁呢?”
“他。”她直接将离自己最近的风畔推到跟前来。
风畔可能是没有站稳,生生被她往前推了两步,脑中莫名的一道白光闪过,他愣了愣。
“你不嫁也得嫁,嫁也得嫁?”有人似对着一个女子这样说。
女了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决不嫁。”
“是谁?”
“他。”另一个人被推上来。
三个人,这样的对话,这样的场景,看不清脸,只看到模糊的身影。
与现在几乎一样的情况,风畔下意识的看向陈小妖,心不知为何竟然抽痛了一下。
他忘了什么,他漏记了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因脑中的那道白光山雨欲来,却被挡在迷雾中,他其实可以盍指算来的,却生生忍住,前世的事可以记得,也任其忘记,这是前生留给今世的一句箴言。
记得的便可记得,忘记得便任其忘记。
于是又平静下来,轻笑着问陈小妖道:“我何时成了你喜欢的人?”
陈小妖脸一红,扭捏了下,心想这个人怎么不帮着她呢,早知道就该把明了推上去,看那胡旋仍是看着她,等着她答,她心有不甘,却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却看到桌上的粥,便扑上去:“粥还没吃完,吃完结账。”说着低着头猛吃。
胡旋看她的样子,一笑,看着伙计正好端过一盆酱牛准备送去别桌,便拿了过来放到陈小妖面前:“慢慢吃,反正结账是他们,你是要留在这里的。”
陈小妖又呛了一下,狠狠的夹了几块牛肉在嘴里,冲胡旋道:“休想。”
风畔看着她的吃相,忽然说了一句:“今天不走了,账明天再结。”
啥?陈小妖张大嘴。
【43】媚狐(五)
通常的,事情的发展往往是连锁发生的,这头的因被揭开,彼头的果也在蠢蠢欲动了。
陈小妖做了一个梦,她不常做梦,做梦也都是不断涌现的食物,让她应接不暇。
她梦见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庙里,梦到自己像猴子一样蹲在庙院内的榆树上,有个英俊的和尚朝她举着糕点,轻声的引诱着:“下来,有好吃的。”
她就这样扑下去,抓了那糕点就往嘴里塞,那和尚轻笑着拍他的头,道:“慢点,慢点吃。”
那嗓音极温和,带着陈小妖从未接触过的男性魅力,渐渐蛊惑了她。
然而梦境忽转,梦里她时常的去找那个和尚,总是趁他不注意抚一下他的光头,或是弄乱他只下到一半的棋局,他只是笑,从未生气,于是他壮着胆子问:“你叫什么?”
和尚一笑,如梦里满山的春花。
“我没有名字,我只有法号,贫僧法号静海。”
静海,静海。
梦中她最早学会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静海,笔画繁复,却不厌其烦的写着,一遍又一遍,与后学会的她自己的名字写在一起,歪歪扭扭的,却欢天喜地的拿去给和尚看。
和尚笑着拍她的头,奖她两块糕点。
“和尚,和尚,‘喜欢’两字怎么写?”她问他。
他轻轻的一怔,拿了毛笔写给她看。
她看得出神,第二天她就把“喜欢”两字写在她与他的名字之间,虽然满手的墨,也对着太阳快乐的笑。
她又去拿给和尚看,和尚这次没有笑,只盯着那几个字半晌,轻轻的放在一边:“再不许在这两个名字间放这个词,再不许。”
他忽然板着眼,之前任她再怎么胡闹也不曾失了笑意的脸此时却是严肃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许?
梦中一遍遍的问,没有答案,人却醒了。
醒来仍是沉沉的夜,陈小妖猛地坐起,下意识的往身旁看,这次,她没有睡在风畔的身边。
没来由的寂寞,因那个梦,心里空空的,该不是又饿了?
她下了床,开了窗看窗外的夜。
好真实的梦。
“静海。”她有些陌生又似无比熟悉的念着这个名字,伸出手指在窗台上慢慢的写这两个字,一笔一画竟像是举手抬足那般熟悉。
似有人坐在对街的屋顶上,冲她微微的笑,她惊了惊,那人已踏风而来,转眼已到她的窗前。
“小妖儿。”暧昧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说不出的妩媚,陈小妖反应过来,伸手要去关窗,那人已跨进屋来。
“长夜漫漫,是不是想我了?”胡旋倚在窗旁,看着正瞪着他的陈小妖。
“什么长啊短的,我要睡了,快出去。”陈小妖凶巴巴的赶人,心想这就是师父口中的登徒子了。
胡旋却直接往床沿上坐,没有走的意思,眼睛盯着她脖子上的那串七彩石,半响。
“情念已开,你还是对着我无知无觉吗?”说着手伸到脑后拨了拨自己的头发,百般妩媚。
陈小妖愣了愣:“什么情念已开?”
胡旋笑笑,看着陈小妖,并不答,而是道:“小妖,我喜欢你,你可愿意跟我一起?”
还没有谁对陈小妖说过喜欢呢,此时猛然听到这只狐狸这样说,陈小妖有点懵,今天是怎么回事,尽是些喜欢不喜欢的?而这一切全在见了这只狐狸以后。
她忽然有些生气,听师父说过,狐狸就喜欢干些媚惑人的事,西山的那只狐狸就把东山的那只鸡妖迷的团团转,还不就是为了把她吃了。
“才不愿意与你一起。”陈小妖将他推开些,狐狸总是奸诈的。
胡旋听她这么说,也不生气,仍是笑道:“小妖是听我这样说不好意思了吗?”
陈小妖只觉得烦:“什么不好意思,去去去,我要睡觉。”她像赶苍蝇那般赶他。
胡旋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看她虽然厌烦却表情纯真,眼一沉,猛然进前:“小妖儿,你真是可爱,让我越看越喜欢。”说着人向陈小妖靠过去。
陈小妖头皮一麻,想推开他,却正好看到他的眼中忽然冒出的点点狐火,顿时动弹不得。
那是媚术,胡旋最擅长的,看陈小妖不再挣扎,便倾身要吻上去。
身后忽然一阵寒气逼来,他前倾的动作猛然一顿,回身看过去,却见窗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冷冷的看着他们:“你想我把你的尾巴再收回去吗?”
胡旋人一震,眼中狐火同时隐去,松开陈小妖,笑道:“她实在可爱,一时有些把持不住而已。”说完,冲那人狐媚一笑。
那人只是冷笑,却忽然手一扬,这边的胡旋便倒飞了出去,撞在墙上。
陈小妖吓了一跳,自床上坐起来,去看窗边那人,看了个真切,却是愣了愣。
那人又走近了一些,让陈小妖看得更清楚。
陈小妖“啊”的一声,张大嘴,伸手指着他,人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
“我不是来杀你的,”那人浅笑着。
“那你要干什么?“陈小妖将被子挡在自己面前。
“带你走。”
“去哪儿?”
“离开风畔,与我一起。”
什么与你一起?陈小妖愣了愣,再看看眼前的人,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跳起来:“你是不是中了邪啊,为何要跟你一起?”陈小妖觉得他大不一样,却又瞧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觉得这样的夜晚实在诡异了些,难道自己还没睡醒?她用力的掐了自己一下,却是痛的。
看着她的动作,他轻轻笑着:“我没中邪,我是当真的。”
陈小妖盯他半晌,看他确实不像在骗人,便用力摇头,道:“我跟你做什么,你老想杀我。”
“这回却是不杀你,”那人兴许是烦了,伸手来抓起陈小妖,“不与你费话,走了。”
陈小妖还是反射性的向后躲,他眼一冷,伸手将她抱起,陈小妖下意识的想叫,却被他捂住嘴向窗外越去。
外面月正当空,那人抱着陈小妖轻轻落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怀中的陈小妖一直在挣扎,脚踢了他好几下,他有些怒了,正想将她打晕。
“你是要带她走吗?”身后人有忽然道。
他一怔,回头,却是风畔,一身与月光同色的衣服,一派平和的站在他身后。
“该死!”那人轻咒一声。
“将她放下。”风畔冷声道。
那人轻笑:“不放呢?”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宽大的衣袍下现出那只葫芦,他将葫芦拿在掌中。
那人一笑:“想用葫芦收我,却未必收得了我。”说话时人已抱着陈小妖飞了出去。
风畔毫不迟疑,跟了上去。
两人跃上一处房顶,远远地对恃。
“你的妖力变强大了,”风畔看一眼已变成紫色的月亮,眯眼看着眼前的人,“你到底是谁?”
“我嘛,”那人一笑,“我是明了,你认不出来了?”
风畔往旁边移了几步:“我知你是明了,但你此时的妖力已远远超过了我所认识的剑妖。”
“是吗?”明了也往旁边移了几步。
风畔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陈小妖,道:“你当初说你是剑妖也是镜妖,巧得很,那日我去妖界取水来引那条淫鱼现身,在妖界的大门上正好看到了剑与镜的图腾,我即刻想到了你,能在妖界大门上出现的,在妖界的地位一定不低。”
“哦?却是怎么个不低?”明了表情变了变,干脆将陈小妖放下。
陈小妖想站起来,屋顶高低不稳,她只好又坐下,看着旁边的明了,不明白虽然晚上的明了是凶了些,此时却不止凶那么简单。
风畔眼睛看着陈小妖,道:“所以我借着这天蚕丝问了一个在妖界修行的老朋友,他说,只有妖界的王才有资格将自己的真身刻在妖界大门上。”
他“妖界的王”四个字一出,一旁想着怎么站起来的陈小妖愣了愣,抬头看向明了。
此时的明了还哪里有平日里的样子,竟隐隐带着唯我独尊的气势:“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他垂头拍了拍陈小妖的头,“没错,我是妖界的王。”
陈小妖倒吸了口气,她是妖,怎会不知妖界之王?那是统帅妖界的人物,再大的妖也要向他伏首称臣,她的想像中,妖界之王至少有一座山那么大,走一步这天地都要震动,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瘦弱的道士?骗人的吧?
“你们神界与魔王的那次决战,虽是两败俱伤,却拖累了我们妖界,你这只葫芦前世收了我不少的手下。”只听明了说道,“因果轮回,前世你未成正果,这一世仍要继续用那葫芦收我的手下,以借助这股妖力助你飞身,我本是想看在神界的面上,助你这一世修成了正果,也免得再有下一次的轮回,害我妖界众妖再受一次劫难。”他说着看了眼风畔手中的葫芦。
风畔却只是看着目瞪口呆的陈小妖,表情全没有陈小妖的吃惊:“那与这妖有何关系。”
明了一笑,低头也看了眼陈小妖:“我知道,若要成正果,到最后你必会杀了她,我本想听之任之,不过是多牺牲一只妖,可是,我妖界正好缺个妖后,我看上她了。”
他说这话时,还未缓过神的陈小妖微微颤了一下,转头看向风畔。
风畔的眼沉下来,如身后墨色的夜:“妖后?晚上的你不是只想杀了她?”
明了微微笑道:“是,初时我是想杀了她,道行太低,只知吃喝,实在是只不成气的妖,但那镜妖却喜欢的紧,而虽然我们脾性不一,但心却是同一颗,该是受那镜妖影响,他想立她为妖后,我已是不反对,”他看到风畔的表情更沉,继续道,“但呆子镜妖说,只要开了她的情念,这妖定会慢慢喜欢上他,到时让她自愿随他离开,我却没他有耐心,先绑了回去,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他说完冲陈小妖冷冷一笑。
陈小妖全身抖了一下,往后缩了缩,虽然她没全部听明白,却大体听懂了,这妖王要带她回去做妖后,妖后?是做他的皇后?听着就怪吓人的,她想着又往后缩了缩。
明了却忽然伸手过来,将她拉起:“该说的说明白了,你这就随我回妖界去,那镜妖想在人间混,我可是想回妖界过逍遥日子去。”
说着,完全忽略风畔,就要走。
一股丝忽然缠上他的手。
“且听听我答不答应?”身后风畔道。
【44】媚狐(六)
明了盯着手上的丝,轻轻笑了一声:“就凭这区区几根丝?你难道忘了,这天蚕虽成了正果,却本也是我妖界的妖物。”手一抖,那一股天蚕丝竟从他的手上滑脱。
风畔一怔,一扬手,收回了天蚕丝。
隐隐地,那明了的妖气似又盛了几分,风畔眯眼看着他,并没有要再出手的意思。
“你是妖王,你知道此妖对我意味着什么,你是确定要坏我修行?”他口气淡淡地,却带着冷意。
“我不想坏你修行,不然这上千只的妖不会任你收取,只是碰巧,我看上了这妖,”明了看着风畔,道,“我不似那只镜妖,温吞好欺,喜欢我就动手取了。”说着忽然跃起,却是要带着陈小妖离开。
风畔眉峰一紧,人跟着跃起,手间同时拍出好几道龙火。
那龙火印得夜空一片红,将明了困在其中,明了手一翻,顿时周身拦出一道结界来,将那龙火挡在结界之外,竟是未伤到他分毫。
风畔看龙火被拦在结界之外,人盘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词,那声音顿时变成无数道,直向那结界,结界因那声音东歪西倒,片刻便被破了,风畔口中未停,咒语继续源源不断涌出,只见那明了猛的向后一跃,空出的手提剑一挥,那几道咒语便被斩断,他同时挥舞手中的剑,那自风畔口中涌出的咒语便被阻在剑气之外。
“你这‘屠妖咒’不能耐我何。”说话同时忽然剑花一抖,剑气带着妖力向风畔急速而来。
风畔口中咒语仍旧不断涌出,那股剑气在他周身转了一圈,劈空而来,竟在离他门面几寸时凭空停住,风畔轻喝一声,那剑气顿时散去。
“没想到一个半神竟有如此身手,”看到自己的反击被化去,明了轻轻的笑,“但也不过只是半神而已,既然开打了,那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说着将陈小妖放下,手中长剑往自己另一只手臂上一抹,几滴血染上那柄剑,空气中顿时妖气大盛。
风畔眼看妖气四起,脸色一变,同时明了已将手中的剑掷出。
那并不是普通的剑,几滴血,足可以将妖界的力量引到那柄剑上,所以那一剑当真非同小可。
剑锋划过带着破风之声,血腥弥漫着整个夜空,风畔稳稳地站在那里,等剑靠近时忽然长袖一卷,那刺来的剑势顿时被打偏,却贴着他的身体而过,“嘶”的一声,袖子被削了下来,手臂上开了一道血口。
一旁的陈小妖看到这情景顿时张大了嘴巴,神也有被伤到的时候?
却看到那把剑尝到了风畔血的味道,竟似长了眼睛,剑锋一转,自己朝风畔刺去。
顿时,一人一剑缠打起来。
明了冷眼旁观,好久,见那剑始终无法靠近风畔,不由自语道:“幸亏是个半神,不然神力真不能小觑?”说着,闭上眼,口中默念咒语。
陈小妖看到有白色的一团气自明了的身体内飞出,向着那把剑,陈小妖认得,那就是所谓的元神。
她看着那道元神飞入剑中,那剑妖已与那剑合为了一体。
分明是明月当空,却隐隐有雷呜之声,而原本不知哪家一直吠叫的犬忽然不再叫,改为低低的呜咽着,似恐惧之极。
陈小妖再笨也知道眼前的这场打斗着实惊心动魂了些,妖王与半神打架啊,要是师父知道一定兴奋的不得了,忙着看热闹。
陈小妖心惊胆战,眼看那剑妖与剑合为一体后妖力大增,风畔已渐渐有了疲态,衣服上好几处被割开,伤口也多了好几条。
怎么办?她是坐着继续看,还是趁他们打架自己逃了呢?万一那半神被打死了,自己脖子上的束缚也会同时消失了吧?对,现在就逃了,她才不要做什么妖界的皇后。
人爬起来,正要偷偷溜走,却听旁边一直没动静,以为只剩个躯壳的明了忽然发话:“小妖,你这是去哪里?”
“啊?”陈小妖整个人一寒,不是原神出窍了,怎么还有反应?再看明了,果然如往常的样子看着她,她不由指着那边的剑,抖声问道,“你不是在那里?”
“你忘了我们是两个妖吗?”明了看着陈小妖,他本是在休息的,却不想被吵醒,而那剑妖竟然趁晚上的时间替他干了这种事。
“你是,白天的那个?”陈小妖忍不住又往旁边躲了几步。
“没错,除非他元神出窍,不然我是不会在晚上醒来,”明了看了看那边的战局,那剑妖真是自说自话,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也无法挽回了,于是他略迟疑了下,脸顿时又红,看着陈小妖道,“小妖,我带你回妖界,你可愿意?”
陈小妖愣了愣,看看明了,心里想,白天是那样,晚上又这样,她才不要和这种人一起,何况是做妖后,呸呸呸,才不要。
“我要走了,你不要拦我啊。”她知道白天的明了好欺,便凶巴巴地瞪了明了一眼,准备逃走,人还没动。
“小妖,到了那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会对你很好。”身后的明了道。
说到吃,陈小妖的脚便再也迈不动,回身看着明了,忍不住道:“真的?”
“真的。”
陈小妖有些犹豫了。
“你等我一会儿,我且助那剑妖败了风畔再说。”见她犹豫,明了知道这妖已是心动,再看了眼那边的情况,那剑妖已是万年妖力,竟仍是对风畔无可奈何,他本不想与神为敌,毕竟六界有规矩,不可再战,但既已战,那就不必再犹豫。
且败了他,速速带了小妖走,想着,飞身跃起,向着风畔。
陈小妖瞪大了眼,两个打一个,太不公平了吧,她虽是不怎么喜欢风畔,甚至决定恨他,但这样也太欺负人了些,陈小妖不由有些同情风畔,她忘了这其实是个逃跑的好机会,不由自主的注意起战局。
那是妖界的王,是与魔并驾齐驱的人物,与魔大战时,风畔还是神,也不过勉强占了上风,此时他以半神的能力,已渐渐不支,
“行了,”明了刺出一剑,忽然收剑退到一边,看着风畔身上的伤道,“你现在并不是我的对手,就算我带小妖走,你也拦不住我,我不想伤你,我们到此为止。”
手中的剑妖挣了挣,似有不甘,只是元神还在剑中,被现在是镜妖的明了握在手中也没有办法。
风畔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一百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伤到他,他吐了口血水,看着呆坐在不远处的陈小妖道:“若我死也不肯,你将如何?”
“杀了你。”他话音刚落,明了手中的剑忽然挣脱向风畔刺去。
一切太过突然,连明了也是一愣,风畔又哪里躲得开,一剑竟直刺他的胸膛,他一口血喷出来,人跌在地上。
陈小妖将一切看得真切,顿时傻住,那半神中剑了,怎么可能?她一下子站起来,看着风畔满身是血,不知怎地,心里的某处忽然没来由的疼痛起来,她抚住胸口,觉得古怪之极,人下意识的走上去。
“谁让你动手的?”明了看着还在风畔胸口的剑,一把拔出。
剑上滴着血:“我动手何时要知会你,何况他说了死也不肯。”
明了一咬牙,看风畔脸色苍白,难道真要杀神?虽然眼前的人只是半神。
他本是想开了小妖的情念,让她慢慢喜欢上自己,并没有与神为敌的打算,却为何一夜之间事情变成这样的局面?竟与这半神兵刃相接,他隐隐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然而又说不出是哪里。
身后陈小妖走上来,看到风畔的伤势吓了一跳,人有些傻了,再看明了手中还握着剑,以为还要刺风畔,便挡在风畔面前道:“你还要杀他?”
明了这才回过神,看向陈小妖,垂下手中的剑道:“我再问你一次,可愿跟我走?”见陈小妖有些惧怕的眼神,伸手想去抚陈小妖的头,陈小妖却身后退了一步,他眼神一黯,“我虽是妖王,却并不是洪水猛兽,也会讲道理,你若不肯,我绝不逼你。”
陈小妖看他半晌,他手中的剑还在滴血,她心中颤了颤,用力摇头,道:“我不要跟你走。”
明了的眼迅速黯淡,空着的手握了握,好久才轻叹了口气:“也罢。”说着抬头看看头顶的月,夜还长,而这样的夜着实古怪了些。
远处有人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冷冷的笑,一条雪白在尾巴在月色中甩动着,妖媚无比。
【45】七宝葫芦(一)
这一世,定要收齐一千只妖。
风畔是被妖剑所伤,所以伤口并不是用寻常法术可以治愈的,陈小妖看他刚准备喝口药,人便猛咳起来,一碗药拿在手里被震掉了半碗,余下半碗还在晃,她忙伸手拿过来,放在桌上。
风畔咳了半晌,抬头看她,看她盯着那碗药发愣,桌上的几颗糖竟然没有碰,微微有些意外。
抬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笑道:“有东西也不吃,到是新鲜事。”
小妖转头看看风畔胸口的伤,刚才咳嗽,淡色的衣服上又有血色沁出来,小脸皱了一下,道:“你会不会死啊?”
风畔一怔,拿起只剩半碗的药一口喝掉,那是让陈小妖照他写的方子抓的,他现在的身体还是凡人肉身,既然受了伤,凡间的药还是吃得的,他原本放在陈小妖头上的手收回擦了擦嘴,反问道:“你是希望我死掉还是能活下来?”
陈小妖抓过一颗糖塞进嘴里,想了想,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七彩石,道:“若你要死了,能不能先把这石头取下来,我可不想带着它回去,会被其他妖怪笑话的。”
风畔原本带笑的脸听到她的话,沉了沉,道:“看来你是盼着我死,好逃开是不是?”
陈小妖却摇头道:“你虽是对我不好,但我还不至于盼你死,不过已经好多天了,你的伤没有好转,伤口一咳嗽就崩开,不是要死了,还是什么?”
风畔听她这么说,脸色稍稍好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那剑妖至少有万年的妖力,被他刺中非同小可,何况他只是凡人肉身,要不是他体内元神护着,确实早该死了。
他仰身靠在椅背上,看着陈小妖,若没有那串七彩石她早就离他而去了吧?想起让她离开那魔时的万般不舍,心里竟有股涩涩的感觉涌上来。
对她不好?其实只是喜欢逗她,似乎是可以像明了那般宠着她的,但又下意识的与她保持着妖神间该有的距离。
到最后你必会杀了她。
明了的话跳进他的脑中,到最后,是的,所以他才保持着这种距离,不然,会下不了手,就如前世那般。
不过反过来,正是因为这样,是不是该对她好一些?因为她本就无辜,最后要白白赔上性命,所以前世他曾经对她很好吧,好到什么程度?他以为自己都记得的,现在看来有一些记忆在转世时选择了忘记,忘记了什么?为何要忘记?不知怎的,到此时他竟是有些好奇。
伤口还在疼痛着,而这段时间原本避他不及的妖怪也忽然增多起来,他一出世,整个妖界都知道他有个葫芦用来收妖,闻风丧胆,而现在,他受伤的事应该也在妖界传开,所以便多了些想趁他受伤,夺他葫芦的妖,毕竟葫芦里藏着几百只妖的妖力,谁得到,便能平白多个几万年的道行。
还好,这葫芦本就是神物,不是妖所能接近的。
见他许久不语,陈小妖以为被自己说中了,瞪大眼看着他:“你真是要死了?”
风畔回过神,笑了一下,道:“暂时还死不了,”人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经过的和尚,这里算是座大寺,一般妖怪应该进不来,虽然妖怪并不能接近那只葫芦,但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应付他们,所以带伤住进了这座寺院,“是不是有些失望?”他指尖敲了下桌面道。
陈小妖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我们还要继续住在这里?”
“怎么?”
“我好几天没吃荤了啊。”她有些苦恼,其实以前在庙里时她也只是吃供品,都是果品糕点之类的,也没觉得多不习惯,被风畔带到尘世后,沾多了荤腥,只几天工夫,就很迫切的想抓只鸡腿来啃啃。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桌上的糖也没能引起她多大兴趣,方才他还以为是因为他的伤,风畔自嘲的笑笑,即使开了情念,也仍是只猪妖。
想着,他解开上衣,露出身上的伤,可能是脱衣时牵动了伤口,微皱了下眉道:“该换药了,今天你来替我换。”
“我?为什么?”不是一直是你自己换的?
“没为什么,过来吧。”因为是佛门清净之地,他是瞒着受伤的事住下,根本不可能让他人帮忙,本可以让这只妖换药,但怕那道伤口吓着她,每次都是自己施法换药,却相当费力,此时见这妖这么没心没肺……便有意差她。
陈小妖还是第一次看到风畔裸着上身,除了那处伤口,整个上半身都非常诱人,照往常她是该直接流口水的,却不知为何脸红了红,有些别扭的走近些,看到他胸口纠结的肌肉,咽了口口水,“怎么换啊?”
“替我将纱布解开,把敷在伤口上的草药换成新的,再用纱布包好不可以,”他说的轻描淡写,看陈小妖愣在那里,便道,“愣着干嘛,过来。”
陈小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上去,看到那被血浸红的纱布,闭了闭眼,伸手解纱布。
风畔比那魔似瘦了些,怪不得上次魔受伤时比他要复原的快,陈小妖边解纱布边这样想着,却不知那魔出生时便不是凡胎,自然伤要比风畔恢复的快。
为什么纱布要缠这么多圈?她拉着纱布围着风畔一圈圈的转,手中纱布已一大团,风畔的身上仍没解完,脚上便又快了些。
风畔看她这么转,也任她,只是笑笑。
纱布解开时,原本附着伤口的草药已是血红,从伤口上落下,露出血肉狰狞的伤口,陈小妖瞪着那伤口,一时反应不过来,好深的伤口。
风畔空着的手已把草药准备好,也不由她换,直接把草药敷上伤口。
“等等。”陈小妖却忽然制止。
他停住,抬头看着她。
“你等我一下。”陈小妖说着奔了出去。
风畔看她奔出去的身影微微疑惑,草药仍在手中没有动。
只一会儿陈小妖便端着一大盒热水进来,进门时还溅了许多,冲风畔道:“以前我认识的和尚替被野兽咬伤的樵夫治伤,我看他是先替那樵夫洗净伤口的,怪不得你好不了,原来没有洗干净。”
说着放在手中的木盆,伸手想将里面的帕子拧干,因为是方才问庙里讨来的开水,所以极烫,她试了几下才敢伸手进去,极快的拧干,被烫得通红的手伸过去替风畔擦伤口:“你忍一下,有点痛啊。”其实她也不知道痛不痛,但当时和尚就是这样对那樵夫说的,她也依样画葫。
可能是本能,她觉得那是痛的,所以擦一下便在风畔的伤口上吹一下,小脸极是认真。
风畔看着她的脸,感觉她的气息喷到伤口上一阵凉,然后热水浸过的帕子擦过又是一阵热,伴着伤口的疼痛,他心里忽然有股东西冒出来,极熟悉又极陌生,那是种难以承受的情绪,抓着草药的手意识的握成拳。
有人一直在哭,还有人在轻声的安慰。
“好了,好了,上了药就好了,”那人轻轻的哄着,怀中的人儿却还在哭着,“你不是妖吗?以妖的复原力,明天便会好,哪用擦药,真没用,还哭鼻子。”那人笑笑的刮怀中人的鼻子,低头想亲她的额头,而怀中人却忽然抬头,两人的唇贴在一起,那人一笑,任她吻着,将她拥紧在怀中。
风畔用力的吸了口气,他看不清脸,只是如迷雾般的片断,却让他不安,他伸手抓过陈小妖手中的帕子:“行了,”说着就把另一只手中的草药敷了上去,“你出去吧,我自己包扎。”声音有些冷,他低声道。
陈小妖一怔,马上瞪他一眼,真是好心没好报,低头看看已变成红色的水,哼了哼,端着木盆出去了。
屋里只剩风畔,他手还捂着伤口,却没有动手包扎,听那妖在门外骂骂咧咧,他眼一沉,盯着手中的帕子。
方才心跳得好快。
只是看她的脸,看她小心翼翼的表情。
他想着方才自胸臆间涌出的那股情绪,冲破脑中的清静,搅乱了一切,那是情念吗?
【46】七宝葫芦(二)
晚饭又是青菜加豆腐,陈小妖真想念那油肥的鸡腿啊。
她不怎么想理风畔,采了院中的果子蹲在墙角边慢慢的吃,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沉,她才站起身准备进屋去。
西院的地方传来阵阵的香气,她进屋的动作停了停,转头望过去,像是烤鸡的味道啊,她口水同时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人下意识的往西院方向去。
香味似乎来自院墙之外,陈小妖施了点妖力,直接跃上了院墙。
有人在墙外烤着鸡,她顿时眼睛就直了,直接跳下墙,扑上去。
却在她扑向烤鸡时,扑了个空,让她勾不到。
“给我,给我。”她踮着脚想拿,同时看到胡旋妖媚的笑。
“小妖儿啊。”胡旋轻轻的笑,终于把手中的鸡塞给她,看她接过,用力咬了一口,眼睛也笑得咪起来。
直到陈小妖差不多吃完整只鸡,胡旋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可有想我,小妖儿。”
陈小妖只顾吃,没理他。
他不以为意,伸了袖子替她擦了擦快从嘴角滴下的油,道:“风畔的伤势如何?”
陈小妖啃完最后一块骨头,有点恋恋不舍得看了眼满地的鸡骨,自己再擦了下嘴,站起来道:“我回去了。”
“不和我说话吗?”胡旋也不拦,在她身后道,“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明天还在这里拿了烤鸡等你。”
陈小妖停住:“真的?”
“真的。”
“那你要问什么?”她马上变了态度。
“风畔的伤势可有好转?”
陈小妖看了他一眼,她一直觉得胡旋这人妖里妖气的,她不怎么喜欢,但想到烤鸡,还是道:“唔……满严重的。”
“怎么个严重法?”
“伤口不愈合,一直在流血啊。”
“是嘛?”胡旋的眼咪了咪,那剑妖果真厉害,刺中风畔的凡人肉身,估计是好不了了,“小妖,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跟着他,不想离开吗?”他凑近些陈小妖道。
陈小妖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嫌弃的看着他,觉得这狐狸实在可疑,分明是店老板,却跑来这里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离不离开关你什么事?我要走了。”说着想跃回寺内。
“要知,那风畔可是想杀了你。”胡旋在她身后阴侧侧的说道。
陈小妖再次停住,她几乎已经忘了这句话,上次听明了说过一次,但因为风畔受伤,自己一时就忘了,此时听这狐狸又提起,她怔了怔,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知道他为何要杀你吗?”胡旋绕到她跟前,“神魔大战时他失了一半的神力,坠入轮回,必须要在一世的时间内收集一千只妖的妖力才能助他再次成神,若一世的时间没有集满,就要再入轮回,重新开始。”
陈小妖听他这么说,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低着头不说话。
胡旋看她略有所动,继续道:“有些事往往是注定的,半神收妖修行,本没什么,问题是你偏偏是他要收的第一千只妖,若不收了你,他这一世的努力可算白费,又要等来世,而来世他注定还是要遇到你。”
陈小妖身体没来由的抖了一下,看着胡旋道:“你究竟是谁?”
“我?”胡旋轻笑,“我不过就是只狐狸。”
他看看陈小妖的脸色,继续道:“现在风畔手无缚鸡之力,你要么快点逃,等着他再追上你,要么,”他停了停,“要么,干脆将那葫芦从他身上偷出来如何?”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陈小妖用脚踢着地上的鸡骨头,觉得更讨厌眼前这只狐狸了。
“你可以自己去问风畔。”胡旋一双媚眼瞪着陈小妖。
陈小妖往后缩了缩,厌恶的瞪着他:“我走了。”说着直接跃上院墙。
“明天我拿着烤鸡还在这里等你。”胡旋在她身后道。
眼看着陈小妖跃入寺内,他原本媚笑的脸沉下来。
风畔刚上完药,穿上衣服,陈小妖便冲进来。
风畔看到她油亮的嘴:“方才出庙却了?”他低声问道。
陈小妖一愣,他怎么知道?却被方才胡旋的话弄得心烦意乱,也无心问他怎么知道的,找了张凳子坐下,从口袋里拿出未吃完的果子,用力的咬了口,然后就这么看着风畔将衣服穿好。
风畔见她不答话,手上停了停,看向她,她分明是看着自己的,却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妖也会想事情了吗?
“以后不要轻易出寺,知道吗?”他又低下头穿衣服。
“风畔。”陈小妖吃完手中的果子,终于叫了一声。
“嗯?”风畔已穿好衣服,觉得略略异样,这妖没有这么正经的叫过他的名字。
“你说我和你有一段缘,是什么缘?”陈小妖问。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风畔皱了下眉,看向她。
“那日明了说你要杀我是不是真的?”她答非所问,似沉在自己的思绪里。
风畔脸色微变了下:“你方才出寺见到了谁?”
“是不是真的啊?”其实她是不想相信的,但明了这样说,方才的狐狸也这么说,想着自己还被那石头困着,他又不放她走,定是想杀他,不然困着她有什么用呢?连师父都说她是只最没用的妖。
不知为何,陈小妖想到风畔会杀了她,心里就极难受,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于是便忽然哭起来,眼泪不断往下掉着:“我不过才一百来岁,你就要杀了我吗?所以才用那石头困住我,怕我逃跑?”当真哭的极伤心。
风畔微怔了下,看她忽然就这么哭了,虽然以前她动不动就哭,却都是为了吃食这类无关紧要的事,而现在,定是遇见了谁。
“小妖儿,过来。”他冲她招招手。
陈小妖赌气的不肯过去。
风畔也不再叫,站起身,看着窗外道,忽然道:“我若说真想杀你,你怎么做?”
陈小妖整个人抖了一下。
“现在风畔手无缚鸡之力,你要么快点逃,等着他再追上你,要么干脆将那葫芦从他身上偷出来如何?”
那狐狸的话猛的冲进脑海。
她低着头不说话,然后看到自己小指上的红线。
“丫头,替我将那半神的葫芦拿来,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依你。”又是那魔的话。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眼泪又掉下一来,道:“你现在受了伤,一点力都没有,我先吃了你。”说着真的扑过去。
风畔只是举手轻轻一挡,将她拎在手中,而那样的力道又崩开了伤口,他眉微皱一下,道:“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你吃掉,告诉我,你方才见到谁了?”
陈小妖手臂空舞了几下,道:“就不告诉你,看你总欺负我。”
风畔轻笑了下,放下她,手同时捂住伤口,衣服上已被染红,陈小妖看着,怔了怔,又哼了一声,自找的。
风畔坐下来:“那人叫你来偷我的葫芦吧?”
陈小妖一惊:“你怎么知道?”
风畔仍是笑,也不答,道:“不错,现在要取我的葫芦的确好机会,”这妖确实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外面有的是人虎视耽耽,“小妖,你若真帮他偷我的葫芦,你的脖子上就不止起泡这么简单,我只要多烫你片刻,你就必死无疑。”他的口气忽然转为严厉,满是威胁的口吻,显然是当真的。
陈小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跳开一步:“你真是坏蛋,就知道用那石头吓我。”嘴上这么说,人却不自觉的发着抖。
风畔看着她的反应,眼神微微的转黯,伤口在痛,他闭上眼吸了口气,此时若有人利用她,真的相当危险,要知,其他妖魔无法触碰的葫芦,唯独她是碰得的。
陈小妖还在生风畔的气,她拉着颈间的项链用力的咬了几下,牙磕的生疼,她本来是只无忧无虑的小妖,做错事的最多被师父打几下,却从未遇过性命攸关的事,此时,真的人有要她的命啊。
对于风畔,她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有时候觉得他很熟悉,似乎是自己很早前就认识过的人,有时就是一个陌生人,是个喜欢欺负她的大坏蛋。
她脚用力的踢着地面,口中叫着:“踩死你!踩死你。”却并不怎么解恨,然后低头看着手指上的红线。
叫那魔来,杀了风畔,再夺葫芦,她脑中这样想,这样既没有人再烫她,也没有葫芦收她。
她是绝不会帮那胡旋,妖里妖气的,看着就讨厌,她呸了一声,抬头看星光满天的夜空。
就这样,她点点头,离开这个讨厌的半神,跟着那魔有吃有喝多好,或者干脆回山里去,虽然不能常吃肉,但有师父疼她也是好的。
她想着,轻轻勾了勾小指,又忽然有些下不定主意,想勾几下那魔应该不会感觉到吧,等再想想,明天再说。
想着,准备进屋去。
却看到屋里一个大大的身影。
“丫头,你找我?”
“吓!”陈小妖退了几步,看着那突如其来的魔,“你怎么来这么快?”
墨幽一笑:“我本就一直离你们不远。”
“你一直跟着我们?”
“没错,伺机而动,现在是机会。”墨幽走出来,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地佛殿,那里的佛光让他很不舒服,他不是那种道行低微的小妖,自然是进得庙堂的,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丫头,助我杀了你半神,夺了葫芦如何?”他凑近她,嗅到她身上的檀香又缩回来。
“我……”陈小妖向后退了一步。
【47】七宝葫芦(三)
风畔与方丈在品茶,谈论佛理,陈小妖听不懂,蹲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然后又抬头看看那个方丈。
那方丈极年青的样子,听说是远近闻名的高僧,这应该是极少见的吧,能做方丈的大多年纪一大把,像他这么年轻做方丈,她见过的也只有以前她待的那座庙里的那个和尚了。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想着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明月,那和尚坐在石阶上教她下棋,当时月光极亮,棋盘上的黑白双子格外分明,他从最简的教起,而她总是不得要领,最后赌气,干脆双手在棋盘上乱抚一通,将整盘棋搅乱。
和尚只是轻轻的笑,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弹一下,在她抚额痛呼时,将被她抚在地上的棋子一颗颗的捡起来,当时他穿着淡色的僧衣,月光一照,似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润的光,她撑着头,对着他轻轻的叹:“你真漂亮啊。”
他一怔,回头,看着她有些痴迷的脸,无声的抚抚她的头。
“小妖,在想什么?”风畔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她回过神,转头看他,他现在也是一身淡色的儒衫,整个人翩然出尘,竟与记忆中的那个和尚重合在一起,她微微一惊。
“没想什么。”好一会儿,她低下头,手中树枝在地上用力戳了几下。
“走吧,时间不早了。”风畔也不追问,看到方丈已经离去,才微微的蹙起眉,一只手扶在陈小妖的肩上。
陈小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扶住他:“伤口痛啊?”
风畔只是点头:“扶我回去吧。”
方丈邀他论佛,他不好推辞,毕竟寄人篱下,话多说了些,坐得时间长了些,伤口隐隐痛着。
方丈。
走了一段才停下来,回头看着这位叫风畔的客人由小僮扶着走远。
他将一直紧握的手松开,里面是一根极细的针,已被握得汗湿。
还是下不了手。
他看着那根针,轻轻的念了声“阿弥陀佛”,人一转,往不远处,自己的厢房去。
点了灯。
厢房里渐渐明亮起来,他走到桌边,手伸到桌底下,在下面的暗格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本佛经。
是手抄的金刚经,赤色的墨迹,字体刚劲有力。
那本是寺里世代传下的,放在历代方丈房中佛像的底座下面,那年前方丈将主持之位传给他时曾说过这本经书的来历,那是用千年的蛇妖血写成的,以金刚经的佛性将那蛇妖震压在佛经里,非佛法高深之人不可触碰,不然便会唤醒蛇妖,铸成大错。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佛法高深之人,他三岁识字,五岁便能通读经文,十岁与寺中高僧论佛法,所有人都认为他总有一天会飞升成佛,所以二十岁那年,当接受方丈之位时,他做了一件让他后悔终身的事。
翻看了那本经书。
那本经文似有魔性,只看了第一句,便废寝忘食的想一口气读完,金刚经,他五岁时就能通读,那天他却看了整整一夜,读完经书后发现自己眼睛通红,嘴唇如血,那自那以后,他的梦中就有一个叫梦茵的女子,自称是蛇妖。
这样的梦,一做就是十年,十年里,他与那蛇妖在梦中成了亲,生了一双子女,而醒来,他仍是看淡世俗的高僧。
“夺了来这寺中的男子的葫芦,我们就不止在梦中相见了。”梦茵在梦中跟他说,并给他一枚可以制人性命的毒牙,醒来,手中就握着那根针。
人总在现实与梦境中挣扎,他看着那根针,到底要作何选择?
陈小妖看风畔解开包伤口的纱布,伤口依然是这副样子,一点也没有愈合,但血却没之前那么多了。
是不是一直都不会好了?
魔说,杀了他,然后夺了葫芦,但陈小妖忽然想或许他这样也活不了多久,不如放过他,只偷他的葫芦。
但他还是有力气将她用石头烫死吧?
到底要不要答应那魔呢?她将口中吃剩下来的果核在舌间滚来滚去,拿不定主意。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今晚就来取,那是魔的决定。
屋外有呜呜的风声,风畔看到那只妖又在走神,多了一项情念,她的想法渐渐看不清,就像忽然长大再不愿与大人分享秘密的孩子,风畔有种莫名的感觉。
妖在他的心中不过就分:可收,不可收两种,他以为她就是只猪妖,套上七彩石便就是他的傀儡,任他使唤,但自那次她大声说不要跟着他时,他忽然觉悟,原来她也是有喜怒的。
现在有了情念,似乎更难控制了,如果她真的帮人来夺葫芦,自己真的要如威胁过那样用七彩石烫死她吗?
其实是杀不得的,应该说还没到要杀她的时候,但若真被背叛,他又会如何对付她?
心中有股情绪冒上来,如以攀附为生的寄生,攀在他的心上,用力的扯了一下。
他不知那就是纠结,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自有自己手段,此时却忽然有些乱了方寸。
他想到方才那个与他论佛的和尚,眉心尽是妖气,他也是为葫芦而来吧,如果要夺,不如由他先开始。
他开始咳嗽,震痛了伤口,忍着痛,再次掐动手指,仍是一样的结果。
今晚有劫。
他轻吸了口气,终于开口冲陈小妖道:“小妖,替我拿张白纸过来。”
陈小妖不明所以,觉得他又在使唤他,很不情愿的自那边的案上拿了张白纸放在他旁边的桌上:“给你。”说着想走。
风畔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陈小妖一惊,就想甩开,却见他用葫芦上的流苏,对着她的指尖轻轻一弹,她的手指就破了,一道血自伤口流出来。
“啊!”陈小妖叫了一声,“你这坏蛋,流血了。”说着哇哇大叫。
而与此同时风畔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没等陈小妖反应,自己带血的手指与她的手指一起,迅速在白纸上画了一道符。
“那是。”陈小妖瞪着纸上的奇怪符号,一时忘了手指的事,“那是什么?”
风畔不答话,手指抚过陈小妖指尖的伤,白烟散开,那道伤痕竟然就不见了,这才松开手。
人竟然极累,他微微喘着,将那道符折好,递给陈小妖:“藏好,如果今晚……”他停了停,没往下说,又道,“明天遇到那方丈,趁他不注意,将那符拍在他胸口上。”
“那是什么意思?”陈小妖一头雾水。
风畔一笑:“小妖,我今晚注定要死。”
“什,什么?”陈小妖瞪大眼。
“这道符是关键,到底要不要照我的话做,由你决定,”他眼神一黯,“也由天决定。”
他话音刚落,窗外有一股异样的气息袭来,风畔闭上眼:“魔已在门外了。”
【48】彼岸花(一)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他又闻到彼岸花的香气,夹着地狱的腐气扑鼻而来,还是死了吗?他幽幽的睁开眼,看到四周怒放的彼岸花。
真的死了。
重伤的人哪里受得住魔的一刀,没有挣扎就倒下了,自己从未如此不堪一击。
似乎在死的一瞬看到了那只妖的脸,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用力的推他,叫他名字,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嘴角微微上扬,自认为的想,至少她对他的死多少有些不舍得吧?
微微的抬起头,远处有人拿着桶在浇这些彼岸花,他走过去。
是孟婆,拿着勺子一勺勺的舀桶里的水,那水浑浊不堪,隐隐透着叹息之声。
“孟婆,我们又见面了,身体可好?”他冲孟婆拱了拱手。
孟婆抬起头,看到他微微有些意外,道了声:“不该啊,”同时扔了勺子阖指轻算,“这一世,你阳寿未尽啊?”
“的确,”他笑,“出了些意外,让我提早见到你了。”
孟婆看看他胸口上的那记制命伤,哼了哼,又低头浇花:“即使是神也要爱惜做人时的皮囊,不然折你的修行哦。”
“这个我自是知道的,不过有时候我也无法阻止,不然何来此处故地重游?”他道。
孟婆又是哼了哼。
他不再言语,看着孟婆浇花,听她口中轻轻的念: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那些带着叹息的水顺着彼岸花的花瓣掉入地中再无声息。
“那是什么水?”他不由问了一句。
孟婆道:“那不是水,是眼泪。”
“眼泪?”
“没错,一碗孟婆汤,两滴浊世泪,记忆真的能消去吗?不过是喝了我的孟婆汤后记忆化成眼泪存在我处了,”她说着又浇了一勺,“我老婆子集了这么眼泪也没什么用,不如用来养我这些花。”
他看过去,一望无际的彼岸花开满了整个黄泉路,之所以开得这么艳丽是因为有这许多浊世的记忆喂养着它们?那么自己的记忆是否也在这其中?
“好了,今天就浇到这里,”孟婆终于放下勺子,手在腰上敲着,“要不要来我的奈何桥上坐坐?”
他摇头:“暂时不去了,我先赏赏这些彼岸花。”
于是,孟婆拎着桶走了,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风畔,”她道,“你的记忆,我浇了那处开得最好的花了。”她手指着一处怒放的花。
风畔看过去,果然开得很好。
陈小妖确定风畔已经死了,没了鼻息,身体渐渐的冷下来。
胸口有种被堵着的感觉,让人很难受,就像吃东西噎着了,不上不下。她用力敲打胸口,这种感觉却反而更浓。
她呆呆的看着风畔的尸身,身后墨幽来拉她,她动也没动一下。
“丫头,快拿起那只葫芦,我们走了。”受不了这寺中的佛光,墨幽有些烦燥。
“你为什么还是杀了他?打伤他,夺了葫芦不就行了。”陈小妖甩开墨幽的手。
墨幽一怔,看看风畔,冷笑了一声:“怎么?不舍得了?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讨厌他呢?”
陈小妖呆了呆,看着地上已凝固的血,是啊,为什么?
“快拿着葫芦,走了。”看她发愣,墨幽又催她。
陈小妖这才走上去解风畔身上的葫芦,碰到他的手时,她停了停,拉开他的袖子看到那串七彩石,她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一下,脖子上没有痛感,再碰一下,仍是没有。大概人死了,这石头也失灵了吧,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她又去解那只葫芦。
葫芦极轻,拿在手中并没有多少份量,怎么也不像存着几百只妖的妖力,管她呢,反正又不是自己要的东西。
她被拉出门,离开时又回头看风畔。
“这寺里的主持真会好好安葬了他?”他问墨幽。
墨幽已很烦燥,拉着陈小妖:“会的,会的。”如果再待下去,他真会发狂用羁云刀毁了这个寺庙,只是这是佛的道场,他暂时不想与佛起冲突。
两人往外走,陈小妖正好看到另一处昨晚那个方丈朝风畔住的禅院去,而也是因为看到他,她忽然想起风畔昨天用两人的血画的那张符。
她下意识的伸手在怀中摸了摸,那符果然在自己怀中。
“明天遇到那方丈,趁他不注意,将那符拍在他胸口上。”
那是风畔的交待,她不明白风畔的意思,现在仍是不明白,那方丈是妖吗?他临死也想着要捉妖吗?拍在他的胸口上?现在风畔死了,这交待也不作数了吧?就算方丈是妖,现在收不收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将手缩回来,再看一眼那边的方丈,你可要好好安葬风畔啊,她心里说着,然后拐了个弯,随墨幽出寺去。
风畔还是来到了那片吃了他前世记忆的彼岸花地,前世被他遗忘的都在这片花地里吗?
终还是忍不住,也是孟婆看透了他的心思,指了这处所在。
他想知道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不仅因为现在死了,就算之前未死之时,他也渐渐的开始想知道那些记忆,且越来越强烈。
前世记忆,忘记便忘记了,又何必再记起?他一直用这句话阻止自己,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掩耳盗铃似的自欺歁人。
忘记并不表示不存在,如果前世已已,与今世再无瓜葛,那么忘便忘了,只是前世连着今生,他又该如何粉饰太平?
人仰躺在花地里,他忽然想,轮回便是历劫,历劫便要透彻,难道这回是上天要让他透彻个彻底?他的死,这片彼岸花地,孟婆,还有浇花的眼泪,不过就是为了将他引入这片花地的因,而果呢?难道就是前世记忆?
既然前世连着今生,那就让你透彻的记得,若这样仍能大彻大悟,那便是成了正果,上天是这个意思吧?
原来如此,他轻轻的笑,转头看向那片花海,忽然微微蹙眉。
只是,近情情怯,记忆就在眼前,他忽然惶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