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赤焰冷:一只小妖出墙来(原名:风妖) 22 - 27

  【22】花雕(二)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应该那个夏日的午后吧,厨房里煮了吴玥最爱的桂花绿豆汤,用冰镇了,甚是爽口。
  吴忧自己也顾不上先喝一口,就端了一大碗,拿去给吴玥。
  知了在树头拼命的叫着,吴忧端着大碗跑的飞快,却一滴也没有撒出来。
  走到鲤鱼池的凉亭时,吴玥靠在柱子上已经睡着了,那本《太史公书》就盖在他的身上,吴玥爱看史,自小看到大的书,依然爱不释手。
  吴玥的皮肤偏白,长的又俊,见过他的人无不赞他“面如冠玉”,此时就这么轻轻的靠着柱子,双目紧闭,睫毛纤长,表情似带着笑意,俊雅非凡。
  吴忧并不是第一次知道少爷长的美,而此时却仍是看呆了,手中放绿豆汤的瓷碗不停的滴着水,他毫无感觉,只是痴看着吴玥的脸,人渐渐凑近他。
  他自小与吴玥一起长大,吴家人待他不错,吴玥吃什么,总有他的份,吴玥去哪里,他也跟前跟后,吴玥笑,他也笑,吴玥怒,他也跟着生气。有人说他是吴玥的影子,而他确实与吴玥亲如兄弟般。
  只是他从不敢逾越,下人就是下人,他总是仰视着吴玥,如此虔诚。
  吴玥就是他的天。
  而现在,他忽然有了想触碰天的想法,也许是天气太热,也许那蝉呜太恼人,更也许他看到吴玥的睡颜早已心神不宁,反正就是鬼使神差。
  只一下就好,少爷睡沉了,应该不会发现,年少的心甚至没来得及想过这样做是意味着什么,唇已贴上了吴玥的,带着某种悸动的情绪,贴上去,心跳不已。
  谁会想到吴玥在同时睁开了眼,从迷蒙,到疑惑,最后是愤怒。
  “你这是干什么?”他一把推开吴忧,脸因为暴怒而变得通红。
  吴忧被推在地上,大大的眼看着吴玥没有说话。
  “说,这是在干什么?”他站起来,暴怒的样子几乎要将吴忧一把捏死。
  这是干什么呢?吴忧看着已翻倒在地的绿豆汤,自己也说不清楚。
  知了还在叫着,化成空洞的呜音,让他的心也空洞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也记不太得了,只记得从那件事后少爷有三个月没有再见他,再见时,已经像变了个人一样。
  吴忧看着碗中琥珀色的液体轻轻的晃动了一下,思绪才终于被拉回来,叹了口气,将碗凑到唇边轻轻的喝了一口,顿时觉得唇齿间都是酒的香气,这应该是绝顶的好酒了,吴忧却一口吐掉,然后放下碗,又是叹了口气。
  碗里的酒与之前送进皇宫的酒出自同一坛,怪不得皇帝会不满意,这酒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却是少了什么呢?
  他看着那酒,想着做酒时的道道工序,竟然有些出神了。
  他很清楚吴家为什么要待他这么好,听管家说,他是在吴家的酒窖边被捡到了,当时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本来他的命运应该是被某个佣人收养,带大,长大后也做个平庸的下人,却因为那时他虽还是个婴儿竟不吃奶水,只爱喝酒,而引起了吴家人的注意,吴家人认定他与酒有缘,便在他懂事后认认真真的教起他酿酒来,谁会想到当年被皇帝誉为“第一酒”的那坛花雕其实出自他的手。
  都是陈年往事了,之后他再也没有酿出这么好的酒,皇帝与其说嫌弃花雕,倒不如说是对吴家一次次送去的酒已经失望了。
  该怎么做呢?吴忧又拿起碗,然后闭眼一口喝干。
  好苦涩的味道。

  陈小妖眼观鼻,鼻观心,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跟她无关,跟她没有关系,她是被逼的,她是好人。
  她心里念着,尽量不去听屋里的对话。
  可是她耳朵很尖啊。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说让我来找江南吴家。”风畔说着拿出一块碧绿的玉佩放在桌上。
  陈小妖瞄了一眼,什么遗物?这分明是她方才只咬了一口的饼,被那家伙抢过来不知怎地,一挥手就变成了一块玉佩。
  她的饼啊!
  那厢的吴玥哪会知道陈小妖的想法,看了眼那个玉佩,竟从怀中掏出一块一摸一样的玉佩来,放在风畔的玉佩旁边。
  “听家父说他生前有一个亲如兄弟的同窗好友,后来因事失散,只各自留了块玉佩作为他日相认的信物,没想到,”他叹了口气,“没想到两块玉佩相遇时已是他们百年以后。”
  陈小妖看得有些傻眼,原来那家伙也有块饼啊。
  她瞅瞅明了,明了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与风畔一样没有半点做骗子的自知,到是发现陈小妖盯着他看,脸立刻就红了,手忙脚乱的从旁边的盘里拿了块糕点给陈小妖,陈小妖恨恨的吞掉,差点咬到他手指。
  哼,两个骗子。
  经过一番求证,双方终于彻底相认,却毕竟从未见过,聊了几句总有些生疏,吴玥看看天色也不早,便吩咐旁边的管家道:“摆宴,今日要与林家三兄妹一醉方休。”风畔自称姓林,又说陈小妖是小妹随母姓,所以与明了三人就成了林家三兄妹了。
  什么林家?陈小妖还在骂,分明姓风,疯子的疯,却听到要摆宴,看来有东西吃,便又消了不少气,反正骗人的是风畔,她是被逼的,骗人家东西吃也是被逼的。
  她好可怜哦。
  她想着,脸上却已在笑了。
  大家正要起身时,吴家的管家却低头在吴玥耳边说了几句话,吴玥脸色变了变,然后眼睛就看着陈小妖。
  陈小妖本来一心想着吃饭的事,一见那个漂亮的男人盯着他看,马上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是不是被发现了,她微微侧过脸去看风畔,风畔却只是笑,同时低头喝了口茶。
  还好吴玥没说什么,只对管家说了句知道了,便站起来引在坐的人到客厅去。
  吴家备了好大的一桌菜,陈小妖乐得嘴都合不上来,管他呢,骗人就骗人吧,她看着桌上的菜,心里盘算着,待会先吃哪个,再吃哪个。
  “快擦下你的口水。”风畔不动声色的凑到她耳边道。
  陈小妖一惊,马上捂住嘴,差点就淌下来了啊,还好,还好,她另一只手拍着胸口。
  大大的桌子只坐着四个人,在风畔与吴忧谈话时,陈小妖只顾低头猛吃,而明了不停的替她夹着菜,四周侍候的拥人们看到陈小妖的吃相,有几个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风畔似乎不动声色,拿杯子的手不经意的把杯子放下,然后碰了下另外一只手的手腕。
  陈小妖正在啃鸡腿,却眼尖的瞥到风畔的这个动作,她立刻放下鸡腿,毕恭毕敬的坐好。
  “怎么了?小妖?”明了把另一个鸡腿也夹了过来。
  陈小妖吸了口口水,又看看风畔的手还没放下,便微微咬着牙道:“饱了。”
  明了抬头看看风畔,已明白了几分,又看了眼自己夹着的鸡腿,手腕一颤,也不知怎么做到的,那鸡腿就从筷子上凭空消失,而桌下,他空着的一只手已把一样用手绢包着的东西放入怀中。
  动作太快,谁也没有发现,只有陈小妖张大了嘴。
  酒过三巡,吴家管家亲自端了一壶酒上来,替每人用小杯倒满,陈小妖自上次醉后,风畔就不让她再碰酒,见管家也替她倒了酒,她拿起闻了下,又看看风畔,见他没说什么,便放在嘴边咪了一小口。
  “这是与送到宫里的御酒同批制成的,林兄喝喝看。”吴玥冲风畔三人举了举杯子。
  而这时陈小妖早就将那杯就喝完,表情有些疑惑,眼睛看着吴玥道:“这酒喝了让人怪伤心的。”


  【23】花雕(三)

  吴家不亏是大户人家,给风畔他们安排的也是三人各自一间房,房间干净宽敞决不吝啬。
  陈小妖本来还在为没有吃尽兴而生气,看到这么漂亮的房间顿时就忘了要生气的事,东瞧瞧东摸摸,兴奋的样子,明了看吴家人散去,将陈小妖拉到一旁,红着脸把一样帕子包着的东西递给陈小妖。
  “给我的?”陈小妖指着自己鼻子。
  明了点点头,同时将帕子打开,竟是只鸡腿。
  “吃的?”陈小妖眼睛一下子直了,口水也来不及咽就扑过去。
  只是,还未碰到那鸡腿,明了却忽的缩回手,将帕子一扔,直接就把鸡腿塞进嘴里。
  “哇!”陈小妖瞪大眼,眼看着他两口就把鸡腿解决掉,不由怒火中烧,“你还我鸡腿来。”说着抓住明了的手臂,就算只剩骨头她也要抢过来。
  明了却将他推开:“妖怪,小心我杀了你。”说着扔掉鸡骨,拔出不知何时已在腰侧的剑,向陈小妖比划了下。
  陈小妖立即收声,看着地上的鸡骨眼泪汪汪。
  呜……你们都欺负我。
  风畔漫不经心的看着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也不理他们,走出屋去道:“我去睡觉。”
  明了见风畔离开,也不想多待,放下剑,瞪了陈小妖一眼,跟着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陈小妖,她欲哭无泪,谁让她是只妖力低微的小妖呢,连一把剑也欺负她,她站起来,看着那块鸡骨,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往骨头上用力踩去。
  “让你不给我吃,我踩死你,踩!踩!踩!”
  她奋力踩着,没完没了。
  吴忧躲在门外偷看着陈小妖。
  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啊,他大眼眨了眨,就是她在吃饭的时候说那酒喝起来让人伤心吧?
  当时他就在外面的屋里,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动了下,然后客厅里有一段时间没了声音,少爷的表情一定不好看吧,让人喝了伤心的酒,怪不得皇帝不爱喝。
  他叹了口气,拎起一旁的食盒往陈小妖的房间走了进去。
  陈小妖还在生那块鸡骨头的气,看到吴忧拎着食盒进来,眼睛就只盯着那食盒,里面有好香的味道飘出来。
  “吃的啊?”她有些兴奋的搓着手。
  吴忧看到她的样子,不自觉的笑起来,无论谁一见到他都是先注意他下巴上的胎记,只有她是盯着手中的食盒。
  “这是少爷让我送来的,说怕小姐半夜里会饿,都是些糕点。”他掀开食盒,果真全是些精致小点。
  其实是自作主张,如果要送吃的话,怎么可能只送一人,吴忧只是好奇,为何那酒喝起来是伤心的?他想知道。
  陈小妖本来就是只单纯的妖,一看到吃的就全不疑有他,注意力全在那盒吃食上。
  这样子,真像那只护院的狼狗小黄,不管平时怎么凶狠,有人喂食时就与现在这位姑娘的表情一般无二,吴忧想着,便把一碟碟的糕点放在桌上。
  “小姐请用吧。”
  他话音刚落,陈小妖已抓了一块桂花糕送到嘴里,毫无吃相可言。
  吴忧微微惊讶着,却又笑了,大大的眼眯成了一条缝。
  他替陈小妖倒了水,然后看了眼屋外的夜,迟疑了下,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道,“小姐觉得今天的酒不好喝吗?”
  他说话时人是站在门边的,也不敢看着陈小妖说话,毕竟现在天已黑了,而且男女有别,一个男子就算是佣人也不该在女眷的屋里久留。
  “什么酒?”陈小妖却全没他那些计较,拼命呑咽了口桂花糕,总算有空档说话。
  “就是,你说喝了让你伤心的酒。”
  “那个啊,”陈小妖又抓了块点心,想了想,“也不是不好喝,就是……”她抓了抓头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形容,手中的糕屑粘在头发上,她毫无感觉。
  “就是什么?”吴忧有些急切,终于抬头看着她。
  陈小妖这才看到他下巴上的胎记,血红,像凝结的血块,她手中的糕掉下来,又马上捡起塞进嘴里,她想到花妖姐姐被霸占她的黄风怪打了一巴掌,血从口中吐出来,整个下巴上都是血,就像眼前这个人一样。
  “就是……”她嚼着桂花糕,忽然觉得桂花糕没有方才那么甜了,她放下手中的半块,轻轻拍去手心的糕屑道,“花姐姐被她的丈夫打了,好伤心呢,却还要装出很快乐的样子,晚上跳舞给我师父和她的姐妹们看时,我师父说她的舞姿好哀伤啊,可我看她分明是跳着快乐的舞。”陈小妖说到这里有些苦恼的摇摇头,自己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真的很难说清楚啊。
  吴忧却听懂了,眼用力的眨了下,一滴泪就毫无预兆的掉下来,他吓了一跳,迅速的别过脸去,陈小妖也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个人就跟那时花妖姐姐的表情一样呢?分明是个男人啊。
  “这个,给你。”她急急的挑了桌上最好的一块糕点有些讨好的递给他,“吃这个,很好吃哦。”
  “不用了。”吴忧知道自己失态,人忙向后退了步,向陈小妖行了个礼,“多谢小姐,小人先退下了。”说着转身出了屋。
  陈小妖看看手中的糕点,又看看吴忧远去的背影,完全搞不清状况。

  一大早。
  风畔早就醒了,人却躺着没有动,眼睛看着缩在床角的陈小妖,表情有一丝困惑。
  应该是昨天半夜吧,那只妖爬上了他的床,找平时习惯睡的床角,安然睡去。
  也许是习惯吧,两人一直假称夫妻,住一间房,睡一张床,不想竟成了那只妖的习惯。
  他终于轻轻一笑,坐起来,看了陈小妖半晌,伸出手去,极轻柔的抚过陈小妖的头发,然后在她额头的地方停住,手指慢慢的曲起,用力一弹。
  陈小妖正在梦到吃一只超大的鸡腿,忽然觉得额头上一阵剧痛,整个人弹坐起来。
  “哪里?哪里?”眼睛还没睁开便到处乱抓,抓到一样东西就下意识的咬下去,“鸡腿。”
  风畔啼笑皆非,任她咬住。
  陈小妖咬下去,却怎么也咬不动,这才睁看眼,先入眼帘的是一串七彩的石头,有点眼熟啊,她眼睛眨了眨,又用力咬了一下,牙生被震的生疼,算了,她不得不放弃,有些可惜的松开嘴,却在同时看到风畔似笑非笑的脸。
  “啥?”她张大嘴。
  “小妖儿,想吃烤猪了?”风畔凑近她。
  “不想。”陈小妖拼命摇头,身子向后缩了缩。
  “可我想吃。”说着就要去碰那七彩石。
  “不要!”陈小妖大叫。
  而正是此时,只听门外有人喊:“少爷已在客厅等着客人用早膳,请客人准备了。”
  “吃饭?”陈小妖愣了愣,人同时被风畔从床上踢了下去。


  【24】花雕(四)

  早饭比之昨晚的大鱼大肉要清淡很多,却依然摆了一桌子,都是江南特色的糕点。
  陈小妖的眼尖的看到吴忧也在,替吴玥倒好了茶,便静静的站在吴玥身后。
  四人一桌,依然局促,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陈小妖因为碍着风畔,所以吃相有所收敛,明了再夹东西给她的时候,她一并的挡回去,因为还在生气。
  明了一脸无辜,却也只好作罢。
  吃到一半,吴玥亲自替风畔倒上茶:“昨天听林兄说是做茶叶生意的,我知道安徽有一个做茶叶很有名的林家,林兄可否知晓?”
  风畔一笑并没有马上回答,明了看到他在桌下掐动的手指,心知肚明。
  “那是我的叔父。”不过片刻,风畔答道。
  “原来是这样,我也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真与林家有渊源。”吴玥有些兴奋的样子,抬头又看了眼陈小妖,表情若有所思。
  陈小妖总觉得他眼神怪怪的,本来要拿着筷子夹东西吃,看到他的眼神便咬着筷子发怔。
  他是看什么呢?好像要把自己吃掉的样子,应该是反过来,她吃他啊。
  她转头看看风畔,又看看吴玥,心里比较了下,还是觉得风畔更可口些,对,先把风畔吃掉,没吃饱的话再把这个男人吃掉。
  她下了决定,一下子高兴起来,却不知她想的问题本就莫名其妙。

  陈小妖觉得这种该吃饭时就吃饭,两顿饭当中还时常有点心伺候的日子真是过的愉快,这不,刚吃过饭,就有一个中年的女人一路笑着朝她这边过来。
  陈小妖正坐在鲤鱼池的旁边,挑着哪条鱼是当中最大的,等晚上没人注意的时候可以抓来烤着吃,此时池旁就只有她和明了,风畔不知去向,因为陈小妖还在生气的缘故,明了只敢坐在一旁看着她,看着看着脸就红起来。
  吴忧跟在媒婆身后,手里端着个盒子,里面是少爷特意挑选的一对碧玉镯。
  少爷让他跟着媒婆一起来,他原本以为少爷是因为不放心让媒婆拿着这东西,可现在看到陈小妖又疑惑起来,又是媒婆又是玉镯,是为了什么?
  心中隐隐的不安,看媒婆几步走到陈小妖的跟前,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不会,少爷决不会这样对他,他在心里轻轻的念。
  “这位就是林家小姐吗?”媒婆毕竟是媒婆,一见到陈小妖就自来熟的握住她的手,“看看长的真是花容月貌的。”
  陈小妖很是疑惑,莫名的有个女人来握住自己的手,还又是花又是月的,什么意思?她不太喜欢这个女人,手轻轻的一缩,藏到身后。
  “这可是天大的福气,林小姐,”媒婆也不介意,“今天吴当家的请我来是给你说门亲,说是两家父母这一辈就定好的亲,现在只要我这个媒婆说一下就成事了,看看,聘礼也送来了。”说着推推一旁的吴忧。
  吴忧觉得手中的首饰有千斤重,什么意思?少爷要向这位林小姐提亲吗?媒婆在推他,他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自已真傻,明摆着的事情,却还一定要听到媒婆如此说了才甘心。
  少爷是故意的吧?这么一对玉镯,管家可以送,其他人也可以送,偏要让他,他大眼眨了眨,人不动,只是看着陈小妖。
  陈小妖还是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看到前面的吴忧一副快哭的样子,那盒子里是什么?是不是不舍得送给她?吃的?可这盒子也太小了,装不了多少吃的吧?
  她又看看吴忧,只见他表情中满是恳求,恳求什么呢?想到他昨晚在她面前哭了,本来要伸向盒子的手迟疑了下,又缩回来,凑近吴忧小心的问道:“我要不要拿?”得问清楚,不然他又要哭了。
  吴忧一愣,疑惑的看着陈小妖,她在问他要不要拿?为什么要问他?还是自己的表情太明显的不甘愿,让她误会了吗?
  他微微的低下头,心中有万般滋味在拉扯,他很想说不要拿,少爷是他的,谁都不可以抢,可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凭什么?
  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下人而已。
  “我家少爷是难得的人中龙凤,能与小姐结为连理,那一定是天作之合,小姐,请收下吧。”他挣扎很久,终于将那盒子送前去,努力的笑,轻声的说着,声音却微微的颤。
  什么连理?什么天作之合,陈小妖一脸狐疑,但听到吴忧让她收下,便放心不少,既然是可以收下,呵呵,那她不客气了。
  只是手还没有碰到那盒子,却被忽然插进来的明了挡住。
  “吴大哥的心意我们已经知道了,但长兄为父,小妹的婚事还是得问下我们的大哥,”他淡笑着对那媒婆道,“这样吧,东西就先托你这个媒人保管着,等大哥回来由他决定吧。”
  媒婆一怔,她已经收了吴家的钱,哪有无功而返的,便笑道:“林大公子只是暂时走开了吧?我等他就是。”说着就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明了看她是打定主意不走了,也没办法,心想,待会儿风畔出现可一定要拒绝才好,转头去看吴忧,吴忧眉锁着,万分忧愁的样子,他们三人全都因他而来,但这妖身上去感觉不到任何恶的气息,应该是只于人无害的妖,这样是不是可以放过他离去了?免得惹上是非。
  吴忧觉得自己再多拿一会儿这个盒子,就会不堪重负了,眼泪就要被逼出来,而他此时又怎么能当着这几个人掉泪呢?于是放下那盒子,强笑道:“我去找找林大公子,他应该就在府中。”说着逃也似的离开了。
  一路的琼花,与他擦身而过,花瓣纷纷的落下,他拼命奔着,也不知是什么方向,然后终于跑不动,蹲在地上喘气。
  还是半大的少年,隔壁家嫁女儿,两个孩子哄在人群中抢花生,然后躲在墙角开心的吃,吴玥吃的一脸的红,还剥了给吴忧,吴忧举着袖子替少爷轻轻的擦脸,嘴里甜甜的嚼着少爷送到他嘴里的花生。
  “阿忧,以后我成亲,就把花生都扔给你。”吴玥豪爽的对吴忧道。
  吴忧愣了愣,道:“少爷成了亲是不是就不能和我一起了?”
  “那当然,我会有老婆陪着,还会生很多孩子,到时就没有空理你了。”
  “那少爷能不能也把我也娶了,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少爷。”
  “你?”吴玥看看他,推了他一把,“你是男的怎么娶?别开玩笑。”说着笑了,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用力的嚼。
  所以,吴忧自那时的愿望就是少爷永远不要成亲,那是很自私的想法他知道,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剩下孤零零的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是当真的,”他回身看着被他一路打落的琼花花瓣,“但是……但是……”但是这是决不可能的。
  他说不出这句话,也不想听到这句话,只是不住的说着“但是”,然后泪流满面。
  为什么自己是男儿身?为什么自己是下人?为什么自己让少爷讨厌了?
  太多的为什么,他捧住脸,轻轻的哭出声音。
  “吴忧,你在这里做什么?”冷冷地一声自他身后响起。
  吴忧一惊,听出那是少爷的声音,慌忙擦去泪,也不敢回头,低着头道:“我在找林大公子。”
  “他?”吴玥听出吴忧的声音带着鼻音,却并没兴趣问他出了什么问题,心里关心着求亲的事,便道,“要你和王婆办的事怎么样了?”
  吴忧擦着泪的手停住,手握紧又松开,应该是不敢的,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问道:“少爷喜欢那位林家小姐吗?”
  吴玥一怔:“你问这干嘛?”口气明显的不悦。
  吴忧一惊,慌忙道:“我只是……”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吴玥打断他,“下人而已,你也学会没大没小了?”
  吴忧身体猛的一颤,叫道:“不敢。”心里同时有苦涩漫延开。
  下人而已,这就是自己在少爷心里的位置了吧?
  下人而已。
  他终于回过头,发红的眼让吴玥怔了怔。
  “我知道我的身份了,下次不敢,”他用力的向吴玥行了个礼,放在身侧的手却握的死紧,“林二公子说这桩婚事要林大公子决定,我这就去找他。”想快点离开,不然胸口的疼痛会逼死了自己,他说完快速的转过身去,急急的想离开。
  “吴忧。”身后的吴玥却叫住他。
  吴忧停住,死了的心因为这声唤又有了点希望。
  “吴忧?”吴玥依然是冷漠着脸,“你要快些酿出新的酒来,你知道这对吴家的意义,吴家养你可不是白养的。”
  心又一次沉到谷底,却是希望什么?吴忧轻轻的笑,不过是又一次失望而已,
  “是,我明白了。”他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这样也好,断了奢望也好,就这样安心做个下人,安心酿酒,还吴家的恩情,也许等少爷娶了那位小姐,自己就真的死心了吧。


  【25】花雕(五)

  吴家的酒窖,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不用走进去,便可以闻到浓浓的酒香,让人沉迷其中,翩然欲醉。
  风畔已在酒窖里许久,也喝过好几个坛子里的酒,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吴忧进来时正好看到他靠在酒架上,看着窖中的一方墙上的酒神画像。
  “林公子,这里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吴忧客气的叫了声风畔。
  风畔似有些醉了,眯着眼回头,看到吴忧,笑了笑,没着没落的说了一句:“这里可是风水宝地。”
  吴忧只当是句醉话,继续道:“外面正找你呢,请林公子随我出去吧。”
  风畔没动,依然笑着道:“百年的酒窖,汇聚了百年的酒气,吸取了百年的日月之精,再加上这酒神的画像,这百年酒气足可修炼成妖了啊。”他像是胡言乱语的酒话,轻轻的叹着,然后眯起眼看吴忧。
  吴忧表情一凝,没有答话。
  “可惜呀,可惜!“风畔看着吴忧,微微的站直身体,道了两声“可惜”,然后倚着吴忧道,“谁找我,带我去吧。”

  “这个,”风畔看着那对玉鐲,又看看一脸笑的媒婆,最后又看看陈小妖,凑近她道,“你可愿意?”
  陈小妖闻到他一身酒气,向后退了一步道:“愿意什么?”
  “嫁给我们吴当家啊。”旁边的媒婆抢着答道。
  “嫁?”陈小妖张大嘴,“嫁谁?谁要嫁?”
  “我的姑奶奶,当然是您啊,嫁给我们吴大当家的。”媒婆有些急了。
  “哦,”陈小妖终于听懂,点点头表示明白,却又猛的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道,“我?嫁人?”
  没有人回答,几个人全都盯着她,然后一起点头,是不是太迟钝了?
  “不,不行。”陈小妖拼命摇头,她是妖,怎么能够嫁给凡人?那什么吴大当家的是用来吃的,万一嫁给他后哪天忍不住将他吃了,自己不是成了寡妇,不行,绝对不行。
  几个人全不知道陈小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倒是媒婆急了,看林家小姐拒绝的彻底,正想上去说,却被风畔拦下,道:“先由我劝劝我家小妹吧,今天就麻烦白跑一次了。”
  媒婆哪肯走,急道:“这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言,既然是父母辈定下的亲,长兄为父,大哥答应一声便可定了,问女孩子家,当然是害羞不肯答应。”说着就要把那镯子替陈小妖戴上。
  陈小妖忙躲到风畔身后,抓着他的袖子,扯了扯道:“不嫁,不嫁。”
  风畔一笑,回头摸摸她的头,道:“好,我们不嫁,”另一只手却接过那对手镯,“我先收着就是,你的任务算完成,接下来的事我自会找吴兄弟谈。”
  媒婆听他这么说了,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仍有些不甘,却也没办法,悻悻道:“这可是好事啊。”说着,终于转身走了。
  吴忧跟着媒婆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风畔,正好与他的眼神对上,风畔的眼神似乎将他整个人看透,他心里颤了一下,转过头去,快步走了。
  “看出他是什么妖了吗?”明了站在风畔身后道。
  风畔收回视线,回头看看还在别扭的小妖,一笑道:“你不觉得这个吴府酒气太浓了些。”
  明了怔了怔,转头看了眼吴忧离开的背影,嗅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酒气,果真,是太浓了。
  风畔不再理会那股酒气,把玩着手中的镯子,走到陈小妖跟前,两个镯子相碰发出清翠的声音:“小妖儿,嫁了他可是天天有好吃的。”
  陈小妖被那清翠的声音吸引,看着那对镯子,听到风畔说有得吃,微微动摇了一下,又马上摇头道:“不嫁。”
  “为何?”连吃的也无法引诱她吗?
  陈小妖想了想,半天才道:“因为他看上去没有你可口。”
  一旁的明了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
  风畔哑然失笑:“这和你嫁不嫁有什么关系?”
  陈小妖道:“我师父说妖怪就只能嫁给妖怪,像我狐狸姑姑那样一直嫁给凡人,是因为想把那个凡人吃了,我还没吃过人,所以第一个一定要吃最好的。”她说的理直气状,其实完全不理解嫁人是怎么一回事。
  风畔认真的听她说完,这么离谱的原因,本该笑的,却并未笑,眼神忽然转为幽深,盯着陈小妖。
  陈小妖看到他的眼神怔了怔,忽然觉得那眼神似有热度,让她不自在起来,一定是他使用了法力,不用那破石头,想用眼神将她变成烤猪吗?想也别想,她一转身,躲到明了的身后,让他看不到她。
  如果陈小妖什么都不懂,明了却心如明镜,见陈小妖躲在他身后,他伸手下意识的护住,抬首看向风畔,眼神带着极淡的冷意。
  风畔却已在笑了,两个镯子手指间转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琼花林,轻道:“这花开得还真是不错。”


  【26】花雕(六)

  “没有答应吗?”看媒婆将经过说了一遍后离去,吴玥若有所思。
  吴林两家有婚约是真的,但若说他多想取林家的女儿却也不尽然,林家,宫中御用的茶叶就是出自林家,那是多大的一番家业,比起吴家何止大过一倍。
  去年他将妹子嫁到宫中是为了吴家,现在,说要娶亲,也不过是为了吴家而已。
  吴家,不能在他手中垮了。
  吴忧将冷掉的茶拿去准备换成热的,抬头看到吴玥就这么皱着眉,来回的踱着步,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开口,低头看看手中的茶,往外去。
  “小姐出嫁的时候,你哭了吧。”身后吴玥忽然道。
  吴忧人一僵,回过身,低头道:“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不是。”他头更往下低。
  “把头抬起来。”吴玥看着他,向他走近几步。
  吴忧没有动。
  “把头抬起来!”吴玥一字一句。
  吴忧身体抖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
  洁白的额头,清秀的眉目,一寸寸的抬起,最后是丑陋的胎记。
  吴玥盯着,视线没有离开。
  忽然之间的,他伸手抓住吴忧的下巴,用力的擒住。
  吴忧睁大眼,眼中有水光流动。
  吴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幽幽道:“那年我说,阿忧,为何我要生那块胎记,真的太难看,不如死了算了,然后忽然有一天,那块胎记从我脸上消失了,同一天你的下巴上长出了这块东西,我父母说你不凡,我也相信,”吴玥淡淡的说着,提起这段往事,他的表情仍是冷冷地,擒着吴忧下巴的手没有放下道,“今天听到宫中的消息,皇帝结了新欢,妹妹已经失宠多日,再过一段时间皇家可能对吴家再也不管不问了,所以,你能不能再不凡一次呢?”他后面半句带着浓浓的忧愁,还有几乎无法分辨的恳求。
  吴忧听得揪心,求?少爷何曾是求人的人?他人没有动,也不敢说话,该说什么,他只是个口拙的人,可能说出来只会让少爷生气。
  吴玥看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促局又难受的样子,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生病不肯吃东西,他就在门口端着饭菜,也是现在的样子,一直站到半夜,那时正是腊月的天气。
  他忽然扯动唇角,终于松开擒开吴忧的手:“你怨我吧?所以我现在这副样子你很开心是不是?”
  吴忧心里一慌,手中的茶泼了出来,溅在吴玥的身上,他忙抓了袖子去擦,却在就要碰到吴玥衣摆的时候停住,少爷说过不要靠近他的。
  他几乎可以想像吴玥暴怒的脸,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躬着身道:“对不起少爷,对不起!”
  吴玥盯着他,看他小小的身子不住的向他鞠着躬,不知为何,觉得分外刺眼,点点头:“你果然是怨我的,”说着忽然伸手抓过吴忧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扔在地上,然后一把揪住吴忧的衣领,“我知道你要什么?不管你怎么怨我,再为吴家酿一次天下第一酒,你想要的我就给你。”说着唇印上了吴忧的,带着残暴的气息,辗转而过,逼出淡淡的血腥,逐渐转浓,将吴忧吞逝。
  却又迅速的松开,快速的擦去唇上的血,看也不看吴忧一眼,转身出去。
  屋里只剩下吴忧,他还没缓过神,只是看着已碎了一地的茶盏,觉得自己的心也成了这个样子。
  少爷这是不相信他吗?
  已经尽了全力酿了,为了少爷的家业绞尽脑汁,无论怎么对他,好也罢,坏也罢,一直很努力的酿,但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手抚过唇,那是他渴望的,可方才却是苦涩异常。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耳边响起吴玥的话。
  不,你不知道。

  吴忧跪在酒窖里,任一窖的酒香转浓,酒窖里没有风,酒神供桌上的蜡烛却不住闪动着。
  而与此同时,风畔腰间葫芦上的流苏轻轻的颤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好浓的妖气。
  “林兄弟,”吴玥唤了一声风畔。
  风畔回过神,看向吴忧:“吴兄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刚吃完晚饭,吴玥说有事要谈,所以两人现在才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泡了壶茶,闲聊。
  只是一杯茶喝过了,吴玥还没说到正题。
  吴玥看了眼旁边的香炉,里面点了干花,是后山上开的无名小花,小时和吴忧一起去玩,说喜欢这种香味,以后吴忧便每年在花开时亲自跑去山上采,晒干了存起来,在他看书或者品茶时在旁边点上。
  似乎是太熟悉的香味了,如同这府中终年不散的酒香,渐渐忘了它的存在,因何而来,又是何人的真心。
  他看着,眼光闪了闪,渐渐有些入神。
  “吴兄?”这回轮到风畔叫他。
  吴玥回过神,抓了桌上的茶一口喝下,微微清了清喉咙,才道:“今日媒婆将求亲的事告诉我了,是林兄觉得吴家配不上你们林家,还是其他原因?”
  风畔早猜到他会提这件事,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从小我这妹子就被惯坏了,什么事都依着他,所以这次连婚姻大事也执拗的很,吴兄给我点时间,我再劝劝她,她自会同意,”风畔三两句把责任全部推给陈小妖,又看着吴玥道,“到是吴兄,我这小妹长相一般,脾气并不可人,吴兄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吴玥怔了怔,天下既然有这样说自家小妹的兄长,答道:“令妹率真可爱,而且吴林两家确有婚约,再加上林兄正好在此时拜访,我想,这本是一段良缘。”
  风畔一笑:“确实有道理。”只是好像急了些,就算长兄如父,也还有林家的叔父在,这吴玥看来是冲着林家这个靠山而来,怕夜长梦多,所以才这么急迫,可惜,这一切不过是随口说的慌言而已。
  正想着,一阵夜风吹过,将亭中的花香吹散,带来浓烈的酒气,风畔嗅了下,道:“今夜酒气尤其浓烈,是在酿酒吗?”
  吴玥也发现今夜的酒气比往常都来得浓烈,其实也不清楚,却点头道:“是啊。”如果没错,吴忧应该连夜在酿酒了。
  “我知道你要什么?不管你怎么怨我,再为吴家酿一次天下第一酒,你想要的我就给你。”
  他忽然想到这句话,握茶杯的手紧了紧,吴忧,他心里无端的叫了声,已有了恼意,是不是我这样说了你才肯为吴家尽力?竟是连夜酿酒?
  葫芦上的流苏还在颤着,亭中两人各怀心事,所以聊不到几句,便匆匆告别。
  流苏的波动很是异常,风畔想着往酒窖去,却见吴玥却也是直接朝着酒窖的方向,便跟在他身后。
  酒窖门口,酒气已冲天,也亏得吴玥自小闻着酒香长大,早已习惯,不然早被那股酒气熏醉,他用力的嗅了几口,想起那坛被皇帝赞为“第一酒”的花雕酿成时,香气也不过如此,难道真的有好酒现世?之前那吴忧果然对吴家未用真心,他心里有怒意,便去推酒窖的门。
  “少爷。”忽然,身后有人叫他。
  他吓了一跳,回头,却正是吴忧。
  “你?”他盯着他,口气不善,“不是酿酒,怎么在外面?”
  吴忧低着头,答道:“少爷要的酒明天就可以给你。”
  “明天?”吴玥一愣。
  “是,”吴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单薄,“那酒皇帝定会满意。”
  看他说的肯定,吴玥虽然狐疑,但想到这鼻端的酒气,多半是信了,道:“那是最好。”本来想怒斥他没对吴家用真心,现在才将好酒交出来,想想且等了明天再说,就要走。
  “少爷。”吴忧却唤住他。
  “还有何事?”吴玥微恼。
  “少爷能不能再给我吹一次笛子?”吴忧还是低着头,说这话时,声音很轻。
  吴玥心里本有怒意,听他这么说,眼睛咪起来,冷冷一笑:“我说过会给你想要的,但不是现在,你的酒还未交到我手。”
  “我不想问少爷要什么东西,就算明天酿成了酒也不需要,只要吹一次笛子给我听就行了。”声音带着恳求。
  吴玥看着他,吴忧一直离他一段距离,好像靠近他有多可怕一样,只要听一曲笛子就可以吗?不用他付出那种代价?他想起自己的唇刷过吴忧时的感觉,眼神闪了闪。
  “你说的当真?”他问。
  “当真。”说着吴忧竟然从身后拿出支笛子来,伸出手递向他。
  吴玥一怔,抬手接过,手指在同时碰到吴忧的手,冰冷异常,他下意识的又看向吴忧,吴忧低着头看不清眉目。
  他握紧笛子,将笛子凑到唇间,心里想着吹就吹吧,可不知要吹什么,那不过是儿时学来玩的,现在早已生疏,他手指在笛子的各孔间调着位置,然后指间就触到了笛尾的某处。
  那里有粗糙的划痕,有点有横,不用拿到眼前看是什么,吴玥也知道那其实是两个字,因为那是当年他用刀刻上去的。
  “玥忧”。
  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的吴忧还没有胎记,长的极漂亮,像个女孩子,当时的吴玥脸上有块大大的胎记,是个丑娃子,却整天跟着吴忧。
  “阿忧,你以后要做我老婆,说定了。”他拉着吴忧的手,认真的说。
  吴忧大大的眼睛咪起来,笑了,用力的点头:“好,除了阿玥,谁也不嫁。”
  “玥忧”两字也是那时候刻在笛子上的,他刚学字,用刀子歪歪扭扭的在上面刻了这两个字,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吴忧了。
  几乎是忘了的记忆,却在摸到那两个字时一骨脑儿想起来。
  吴忧竟然还藏着它?
  他抬起头看吴忧,吴忧隐在黑暗中,整个人看上去模糊起来。
  “那不过是儿时的玩笑,你早该扔了。”他冲吴忧冷冷的说,同时将笛子凑到唇间轻轻的吹起来。
  他只是儿时学过一段时间,早就生疏,所以挑了首唯一记得的,心不在焉的吹,当笛声响起时,他想起,那是他当时经常吹给吴忧听的儿歌,每次他吹响这首曲时,便要吴忧和着笛音唱那首儿歌:
  当年还是孩童样
  我扮新娘你是郎
  大树下,成亲忙
  南柯一梦已天亮
  当时并不懂这首儿歌是什么意思,此时听到吴忧又跟着那曲轻轻的唱,吴玥的心里莫名的一跳,然后猛然停下来。
  “够了!”他把笛子扔在地上,心烦意乱的看着吴忧,“到此为止,笛子我也吹了,记得明天把酿好的酒给我。”说着踢了那笛子一脚,转身走了。
  吴忧看着那只被踢到一边的笛子,很久,蹲下身捡起来。
  “再见,阿玥。”他说。
  一阵夜风吹过,他的身形如沙子般猛的淡去,淡去,然后再也不见了。
  角落里的风畔看着一切,葫芦上的流苏已经不颤了,他看着夜风,长长的叹了口气,明了从他身后出来,手中的剑与那流苏一样停止了振动。
  “没见过这么笨的妖,比那只猪还笨,”明了双臂环胸,“用尽自己的元神酿这些酒,为这个男人,值得吗?”
  风畔不语,走上前去,捡起那支笛子,手指抚过上面的两个字,轻声道:“你是酒气凝结的妖,酒气无尘,本是最易修成仙的。”他回神看着紧闭的酒窖,似无可奈何,又叹了口气,将笛子藏于怀间。
  那一夜,吴忧从吴家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吴家从没有过这个人。
  一月后,宫中向吴家送了御笔亲提“江南第一酒”的匾额,成了宫中第一御酒。
  外面鞭炮不断,吴玥却一个人来到吴家酒窖,自吴忧失踪后,他再也没有进过酒窖。
  他是吴家的异数,吴家人都会酿酒,品酒,唯独他不会,酒经过他手都是苦酒,酒经过他口都是满口酸涩,所以酿酒,品酒其实都由吴忧一人而已。
  那日吴忧留下一窖新酿的酒便失了行踪,连同吴家百年不散的酒气一并消失了。
  似乎忽然之间,整个吴家变得空荡荡地。
  分明只是个又丑又小的人,吴家下人这么多,怎么会空荡荡?但是……
  他看着满窖的酒,发怔。
  他真的走了吗?陪了他二十多年,小小的,丑丑的,一直低着头,一直笑,从未想过他会离开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算打他,骂他,他一直是这么笃定的认为。
  现在,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喝一口吴忧酿的酒吧,他不是替皇帝酿的,是你。”林家兄弟向他告辞时,林家的大哥对他这么说。
  他一直没有喝,因为忽然恨起吴忧来,以前只是讨厌,现在却是恨,不说一声就离他而去,再也不管他了,所以只任管家在喝了一口后大呼好酒,便送去了宫中。
  他恨了一个月,以为他会回来,然后连同那熟悉的酒气也消失了,他忽然恐慌起来,今天皇帝派人来送匾,他却顾不得接,失魂落魄的冲到酒窖里。
  眼前都是吴忧酿的酒,那日林家小姐喝了口酒,说那是哀伤,自己为何只品到酸涩呢?
  手抚过那些酒坛,终于,他忍不住,伸手扯开身边的一坛酒的纸封,一股酒香飘出来,如同靠近吴忧时,他身上的味道,他有些贪婪的吸了一口,拿起旁边的碗,舀了一碗,凑到唇间。
  冰冷的酒贴在他的唇上,如同吴忧的唇,他怔了怔,然后张嘴喝了一口。
  小小的一口,带着酒香滚到他的舌尖,然后冲到喉咙,他喉节动了动,便咽了下去,淡淡的暖意一路往下,直到他的肚腹间。
  他的眼暮的睁大,又张嘴喝了一口,咽下。
  慢慢地,眼角有泪忽然涌出。
  那是吴忧替你酿的酒,他要对你说的,他的恨,他的怨全在那酒中,你品出来了吗?


  【27】蓝莲花(一)

  他拿刀的手一直在抖,一千人了。
  他杀了第一千个人了。
  满脸是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伸手拼命擦着。
  擦不干净。

  她醒了。
  她总是醒的很早,醒在他之前。
  转头看了眼身旁熟睡的男人,表情安稳,昨天应该没有做恶梦。
  下床穿好衣服,走到门口,轻声开了门,然后出去。
  这么早,丫环们都未醒,只有看门的长工已经在院中扫落叶。
  “夫人早啊。”长工放下扫帚,躬身向她问好。
  她点点头,快速的走过了。
  厨房里,是她昨天睡前泡好的豆子,他早上喜欢喝豆浆,所以她赶早起来磨。
  手脚麻利的将泡软的豆子放进小小的石磨,一圈一圈磨,认真又细心,乳白色的浆顺着石磨的槽淌下来,流进她扎在石磨口上的布袋里,布袋放在一个木涌中,等她磨完,她解下布袋,握紧袋口,另一只手将布袋用力一拧,豆浆便从布袋渗出来,流到了木桶中,她手纤细,使了很大的劲才将布袋里的豆浆全部拧了出来,布袋里只剩下豆渣,她擦了擦汗,把布袋放在一旁,然后将木桶里的豆浆倒进锅中,点上火,煮起来。
  等煮开,再用小火慢慢的熬,豆浆只有这样才会香浓,她在灶堂里放了耐烧的柴火,然后在另一个正在煮粥的锅下加了把柴。
  这就是她一天的开始。
  嫁到杨府已经有一年了吧?她记得那时正是槐花花开的季节,他到她的豆腐摊上喝豆浆,然后在结账的时候,他问她,可否愿意嫁给他?
  在这之前他其实天天早上来喝她煮的豆浆,他断了一条腿,拄着拐杖走路很辛苦,却从不需要人搀扶。他长的极俊,只是眉心有道疤一直到眼角,小孩子看到他就哭,大人们也不肯同他一桌喝豆浆,甚至她哥哥也有些怕他,每次端豆浆给他,都是推她拿过去。
  她却从不觉得他可怕,每次替他加好了糖,再拿几个哥哥做的葱油饼一起放到他面前,然后冲他笑。
  他一直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也不曾多看她一眼,拿起豆浆几口喝干,然后抓了饼两三口吃掉,结了账就走了。
  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然而他竟直接向她提亲,哥哥说他太无理,拿了棍子想打他,却被她拦了下来,竟小声说“好的”,然后羞红了脸躲进了屋里。
  她就是这样嫁进了杨府,嫁给了城中赫赫有名的杨涛将军。
  她从一个做豆腐的贫女成了地位显赫的将军夫人,无论是谁都说她飞上了枝头,是连家几世修来的福份。
  是啊,福分。
  锅里发出“哧哧”的声音,她一惊,忙掀开锅盖,还好,并没焦掉,她快速的将豆浆舀起一碗,放上糖,再从另一个锅里盛了碗清粥,放上自己按照他口味腌的咸菜,一起端着出了厨房。
  回到房里,他已经醒了,刚用清水洗过脸,看到她进来,没有说话,擦干了手坐到桌边,她则无声的将豆浆和粥放到桌上,看他端起喝了口豆浆,然后回身去整理床。
  他吃东西极快,等她理好床,叠好衣服,他已经将粥和豆浆都吃完,拿了本书翻起来,她便一声不响的拿起空碗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房中看书。
  这就是他们夫妻的相处模式。
  从不说多余的话,就像以前他来她家铺里喝豆浆,从不多说话,喝完结账走人。
  但当时,她至少还是对他笑的,现在却是连笑都不会,因为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从屋里出来,她深深吸了口气,看头顶蓝蓝的天,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杨涛。
  等门外的脚步声消失后才从书中抬起头,伸手微微拉开窗,从窗子的缝隙里看着自家娘子走远,然后收回视线,关上了窗。
  成亲快一年了吧,他记得那时正是槐花花开的时节。
  他断了腿,不能再带兵打仗,朝廷给了他应得的一切,让他回到家乡。
  那是他第一次除了血腥嗅到其他的味道,带着暖意的豆浆香气,她就在街的某一角,蓝碎花衣服,头上扎着头巾,在客人间忙碌着,对谁都是亲切的微笑。
  她是第一个敢没问他口味就在豆浆里加了一勺糖,然后问他好不好喝的人,一直到现在的每一天她都在他喝的豆浆里加勺糖,她以为那是他的口味,但其实他并不喜欢甜的东西。
  虽然他战功显赫,但对于已经断了腿的人,朝廷当他不过是个没用的弃卒,本来皇帝亲定的婚事也无疾而终,谁肯嫁给一个已没有任何前途的残废,所以当他看到她沉静的笑时,他就想,不如这样吧,娶一个安分清白的女子,就这么过一辈子。
  然而……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断腿,伸手将空荡荡的裤管挽起,一直挽到断开的地方,那里已长出了新肉和皮肤,皮肤皱着像扎紧的袋口,他拉开桌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剪刀,用刀尖在长好的伤口地方用力刺一下,皮肤刺破,有血淌下来。
  不,那不是血,血的颜色不该是紫色的。
  伤口没有痛感,而那处被刺破的地方皮肤忽然如有了生命一股蠕动起来,如同皮肤里面蛰伏着什么东西,此时被刺醒,正要发作。
  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时,杨涛被吓了一跳,现在却已经习惯了,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东西在自己的腿里蠕动,看着紫色的液体滴了一地,然后很迅速的,被刺破的地方愈合了,与没刺破前一样。
  那是什么?自己腿里的是什么东西?他一直疑惑或是惊恐,却从不敢与人提起,甚至自己的妻子连秋也没有,只是暗中找一些识得这些事情的人询问,却一无结果。
  自已好像成了怪物,他叹口气放下裤管,盯着桌上的书页,发怔。

  陈小妖看着那碗白白的东西,凑上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甜的。
  她立即像发现了什么大事件一样,兴奋的对身旁的明了叫道:“甜的,那是甜的。”
  她这是第一次喝豆浆,明了却不是,但因为陈小妖拉了下他的手臂,脸即刻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应道:“放了糖自然是甜的,喝喝看。”
  陈小妖便拿着碗大大的喝了一口,然后咂着嘴,很痛快的样子,白色的豆浆附在她嘴角的汗毛上,一圈白色,她却毫无感觉,捧着碗又喝了一大口,嘴上便更白了。
  明了忙不跌的伸手替她擦,她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看看明了,大眼眨了眨。
  明了僵在那里,脸更红。
  陈小妖白他一眼,忽然抓住他伸来的手臂一口就咬下去。
  明了吃痛,却没有抽回手,任她咬得痛快,直到有血腥沁出时陈小妖才松开。
  陈小妖觉得很解气,看也不看明了一眼,又去喝那豆浆。
  哼,谁让你昨晚又拿那把破剑追杀我,要不是我逃的快,小命就没了,该咬!咬死你!
  一旁风畔始终笑着,回头看看在铺内忙碌的连宇,问道:“怎么不见连秋。”
  连宇抬起头,迟疑了下,道:“嫁人了。”
  “嫁人?”风畔眉一怔,“嫁人了吗?却是哪家?”
  “城中的杨涛将军,”连宇走出来,替陈小妖加了点豆浆在碗里,看着陈小妖喜滋滋的喝,道,“劝过她了,她硬是要嫁,这不已经成亲快一年了。”
  “一年了?”风畔念了一遍,若有所思。
  “杨涛?可是那位当朝的名将?”明了抚着手臂,插进来道。
  连宇点点头:“正是。”
  “听说他曾一人对敌上千敌兵,毫无惧色,最后虽被敌军砍断了腿,却还是战胜而归。”旁边同样喝豆浆的老头凑上来道。
  “上千人?”明了眸光闪了闪,看看风畔,除非有神力相助,一人独对上千人,应该是夸大了。
  然而很明显的,这城里的人是相信的,听老头这么一说,一一附合,看来这杨将军已成了这城里人心中的英雄。
  旁边的陈小妖喝饱打了个嗝,拿了葱油饼吃,风畔笑着冲她道:“小妖儿,我们去吃吃看将军府的菜,如何?”
  “将军府的啊?”陈小妖想了想,不会又要去骗人?她嫌弃的看了眼风畔,“你这回又要冒充什么?”
  “冒充?”风畔一笑,“这回不用冒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