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蓝莲花(二)
花界有一种莲叫做“蓝莲”,极少见,花开之后永不凋零,象征无尽的生命。
墨幽站在杨府内的一棵大槐树上,杨府的一切尽收眼底。
胸口的空洞靠这段时间吞食妖怪已经渐渐在缩小,却并不愈合,某妖在被他吞吃入腹前向他指了这里。
蓝莲花,只要吃了这种花妖,伤口便会完全愈合。
蓝莲花,蓝色的莲花吗?
有人自某处的房间里出来,身上穿着白色的袍子,头上简单的裹着方巾,一拐一拐的跨出门,墨幽看过去。
“有客人来吗?”杨涛问旁边的下人。
下人躬着身:“说是夫人远房的表兄。”
“夫人呢?”
“夫人已经去迎接了,叫小的来说一声,不用您出来。”
杨涛“嗯”了一声,想着,自家的娘子有亲戚吗?与她成亲时除了她的大哥便再也没见过其他亲戚来道贺,哪来的远方表兄?自家娘子叫他不要出来是怕他腿脚不便,但无论怎么说也是妻子的娘家人,哪有不露面的道理?
“在哪个厅?”
“前院芙蓉厅。”
“帮我把外套拿来。”
墨幽看他套上外衣,慢慢的朝前院走,脸上微微的扬起一抹笑。
他身上有妖气,不过是一瞬之间,然后又隐去了……
连秋看到丈夫走来客厅,有些意外,人站起来,想扶他,想到他并不喜欢,而且是当着别人的面,便在旁边站着,看他坐下,自己才坐下来。
屋里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子均是不凡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到是那女子,似乎年纪尚小,对此处很好奇的样子,东张西望着,双眼却是异常的灵动。
“这三位是?”杨涛看了几眼才询问旁边的妻子。
连秋看了眼风畔,道:“他们是我的远房表兄妹,一路游玩路过此处,想借宿一晚。”
“表妹,我们可是要住几天才走。”显然风畔没有要马上走的意思。
连秋有些不情愿,没接话,到是杨涛道:“既然是表亲,哪有住一晚就走?这城中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不如多住几日。”回头看了眼连秋,心想,她向来是温和而有理的,此时竟是这么不情愿?
想着,人站起身:“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他向三人拱手,又对着旁边的管家道,“备上好酒好菜,好好招待着。”说完,仍不让人搀扶,往门外去。
走经门口的时候,人一个不稳似要跌倒,连秋忙冲上几步想扶住他,他却自己扶着门框稳住身体,人慢慢的跨出去,柱着拐杖走了。
风畔看着他走远,笑着对还在顾着丈夫身影的连秋道:“你就这么不欢迎我?”
连秋收回视线:“我知道你是为我成亲之事而来?大哥已经劝过我,你不用再来。”
“你在自讨苦吃,连秋。”
“我愿意。”连秋表情沉静而坦然。
陈小妖觉得眼前的女人就和花妖姐姐一样美,甚至更美,只是她的丈夫却长得吓人,脸上一条疤像蜈蚣一样趴在脸上,真是太不般配。
“是他逼你嫁给他的吗?”她看着连秋美丽的脸问道。
连秋一怔,看向陈小妖,是个极可爱的姑娘,本来有些不安的心情放松了一些道:“不是,是我自愿的。”
“为什么啊,他长的这么吓人?”陈小妖太不理解。
连秋一笑,没有答话。
她再看向风畔,风畔也看着她,她轻轻恳求:“他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报完了他的恩,自然会离去。”
她说的急切,风畔叹了口气,想了想,点点头:“好吧,只住一晚,我们明天走。”
世间情难道真的这么难参透,他下意识的看了眼身旁的陈小妖,她正陶醉在连秋的美貌中,对一切都懵懂,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吧。
还是自己前一世的事情,那时他也背着葫芦四处收妖,在丽水南边的山中遇到两朵蓝莲花,便是连宇,边秋兄妹。
世间之物无论妖魔,都在求长生不老之术,食蓝莲便是最容易的方法,所以蓝莲为了自保,虽是妖却并无妖气,混迹人群极难发现。
而他们兄妹当时却被几只妖追到绝路无处可躲,他从妖怪手中救下了他们才有了这段缘份。
妖与人成亲本就不合天理,坏了修行不说,还有可能牵连累世情缠,就如桑冉一般,但他不是天界的那些老古板,该遇见的劫必定逃不过,又何必强求呢?
风畔喝了口茶,院中特殊的气息,让他抬起眼,笑道:“你还敢出现,不怕她再请你吃饭吗?”
墨幽从暗处现了身,倚在一旁的树上,道:“我会想办法杀了她,你等着瞧。”
风畔一扬眉:“你难道是为了杀她而来?”说着看了眼屋里那只被墨幽的忽然出现吓得只敢露个头的妖。
“不,”墨幽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月光,“为了蓝莲花。”
风畔表情一变:“你从何处得知?”连秋身上不过是凡人气息,并不会有妖魔发现她便是莲妖。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墨幽轻声一笑,忽然整个人跃起,躲过从前方飞向他的剑,剑钉在树上,用力的晃动着,然后墨幽轻轻的落在那柄剑上,看着忽然出现在风畔身旁的明了,“不自量力。”说着一踢,那柄剑就飞了出去,直向明了。
明了反射性的向旁边一闪,那剑便直飞进屋里,竟是朝着陈小妖。
风畔手一扬,动作极快,也不知使了何种手段,那柄剑已被他握在手中,而墨幽似早猜到他会接住剑,在风畔接剑的同时,手中羁云刀已出,长身一跃,又向陈小妖砍去。
风畔注意力已全被那把剑引开,晚上的明了也并无救陈小妖之意,一时竟无人挡住他,陈小妖“啊”的一声躲在桌下,那桌子应身而裂,转眼就要将陈小妖砍成两半。
本来是有制住那魔的手段,但一定要通过陈小妖之口,但惊险万分之间她又哪里知道该说什么,见躲不开,竟反身抱住那魔。
墨幽来不及收势,刀还未砍下,人已被那只妖死死抱住,正待砍下去,胸口的地方却被那妖用力咬了一口,正是胸口空洞的地方,他一阵吃痛,猛地推开那妖,而那边风畔已赶到,手臂一伸将陈小妖拉过,护在怀中。
时机已失,墨幽顿住身形,瞪着风畔。
风畔表情清冷,看看怀中的陈小妖道:“乖乖小妖儿,连说六遍我要吃饭可好?”
陈小妖还没回复过来,死死抱住风畔,人不住抖着,听风畔这么说,也不多想,直接就说了六遍“我要吃饭”。
羁云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那魔一脸暴怒,却走上来拉住陈小妖,叫道:“我要吃饭。”
陈小妖又一次张大嘴巴。
吹熄了灯,连秋脱了衣服睡下去。
如往常一样,杨涛没有动,也没有伸手拥住她,保持原来的睡姿动也不动。
连秋睁着眼,看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她翻了个身,手伸到被下去碰杨涛的断腿,却被杨涛抓住。
“别碰。”他轻声阻止。
“为什么不能碰?”连秋自身后拥住他道,“我们是夫妻。”
杨涛身体僵了一下,推开她,人坐了起来。
外面月光很亮,他坐起就挡住了大片月光,连秋看着他。
“我想过了,连秋,我们还是分房睡吧。”说着他披着衣服起来。
“为何?”连秋也跟着下床。
杨涛没有应,开了门道:“我去睡书房。”说着便走了出去。
连秋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猛地捂住嘴,一记低低的哽咽隐在喉间。
第一次见到杨涛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她化作莲身随江水一路游玩,却被水妖缠住了逃脱不得,是他将她从江中捞了起来,并且惊讶的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蓝色的莲?一路兴奋的跑回家,想给家人看,然而回到家时她已把自己变成了白莲,家人只当是他的臆想,玩笑而已,并不理会,而他笃信自己看到的,将他种在了家里的莲花池中,天天来看她,希望她变成蓝莲花。
她就此在杨家住下,与其他莲花一起盛开,一起凋谢,在清晨的雾中看他练武,在中午时分听他念书,晚上又是死气沉沉的兵法。
到后来,他渐渐忘了蓝莲花的事,也渐渐的长大了,长成一个翩翩少年。
少年的梦想是最纯真也是发自内心的,他是将军的儿子,却并不喜欢武力,喜欢弹琴呤诗,有好几次他被父亲处罚跪在莲花池边,他倔强的边跪,边背着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那是他最早时的样子,单纯善良的。
他十五岁那年随父出征,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后回来,他的父亲战死,只有他一人凯旋而归,鲜衣怒马,好不威风,而当她看到他时,他已脱了战袍,再没有得意之色,只是一身落寞,她在莲池中看着他,他身上带着戾气,再不是原来的他了。
其实到此为此她可以离开,但当她看到他哭着在池边洗他父亲留给他的剑时,又不舍起来,单纯的那个他也许还在,只是被深深的掩藏了。
于是之后的出征,凯旋,一次又一次,她都等着,等他回来,直到一年前那次,他断了一条腿,再也不能打仗,他跑来跟她说,我们成亲吧。
那一次,她觉得是她修成人形懂得喜怒哀乐后最开心的一次。
应该是与他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竟为何走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连秋双臂抱住自己躺下,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一早起来,连秋没有亲自送豆浆给他,他喝了几口,觉得没有半点滋味,人自书房里出来,一个人慢吞吞的走到他与连秋的房间,连秋并不在房中,他怔怔看了一会儿,又自嘲起来,既已说分房又跑回来干什么?
扶着墙,走到客厅,正好看到连秋的三个表亲都在,连秋正亲自招呼着他们,他看到连秋在一碗豆浆里加了勺糖,笑咪咪地递给他的表兄,胸口不知怎么的,忽然一窒。
他想起以前未成亲时,连秋也是这样笑咪咪的对他,但不知何时她不再对他笑了,表情淡漠而生疏。
生疏?
他们何时熟络过呢?
他没有走进去,只是觉得累极,人靠着墙蹲下,坐在地上。
屋里谈笑风生,他却觉得越来越寂寞。
“将军,你怎么坐在这里?”管家正好进来,看到他吓了一跳,伸手扶他。
他坐得腿有点麻,本想自己起来,却发现好的那条腿也麻得失了知觉,他想对管家说,你先进去,待会儿自己起来,正要推开管家时,连秋听到声音出来,看到他像个废人一样整个人靠在管家身上。
他一阵难堪,下意识的推开管家,却因为只有一条腿重心不稳,重重的跌在地上。
跌的极痛,心却在此时更痛。
“将军!”连秋冲上去。
“别过来!”他就剩这点尊严了,“你们都进去好吗?都进去。”
连秋看得心急,旁边管家拉了她一把,她咬住唇回到屋里。
他好久才扶着墙站起来,已是一身汗,没有勇气到厅里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极慢的往书房里去。
屋里的连秋哭起来,陈小妖看她哭,吓了一跳,再也没有心思喝豆浆,眼睛眨了眨也跟着哭起来。
“姐姐别哭啊,是谁欺负你了?”她见不得与花妖姐姐一样美丽的人儿哭,以前花妖姐姐被黄风怪欺负哭泣时,她也像现在这样跟着哭。
连秋心一痛,抱住陈小妖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杨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回到书房,精疲力竭,手微微的在抖,心里不知是恨还是耻辱,顺手拿起桌边的书,翻到某一页轻轻的读,想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却不过只读了几句,便一下把书扔了出去,看着书撞在墙上掉在地上。
闭起眼,是方才厅中嬉笑的声音,他的拳头轻轻的握起,心中是说不出的感觉。
昨晚又做梦了,将连秋杀死,掏出她的心,生吃下去。
一直是这个梦,自娶了她后就一直在做这个梦,梦里他是个妖怪,食心的妖。
每一个情节都如真的一般,只需他闭上眼便会全部想起,他真怕哪一天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亲手杀了连秋。
所以,分房是必要的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腿,手轻轻的抚过断裂处,只要没有弄破皮肤,就是一条普通的断腿,但受伤时,会看到里面住着个怪物。
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很害怕吧?”有人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他吓了一跳,看过去,却见一个男子站在门口,相貌英俊,却有极恐怖的眼神。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
“对,帮你赶走这断腿里的恶魔。”
【29】蓝莲花(三)
连秋急急的跑来书房,刚才眼看着杨涛一个人一跌一拐的离开,她实在不放心,没有再招呼风畔几个人,一个人来找杨涛。
书房里有股莫名危险的气息,连秋放缓了脚步,那气息不像是人发出的,让人无端的觉得心惊胆战。
自己的丈夫是不是遇了什么危险?她想着,几步走进书房。
“相公。”她唤了一声。
书房里除了自家相公,还有一个人在,随意的挽着发,俊秀非常,却透着股邪气,如果没有猜错,刚才所感觉到的危险气息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
墨幽定定的看着连秋,她就是那朵蓝莲花吗?的确感觉不出一丝妖气,如同凡人,就算那个被他吃掉的妖说她就是蓝莲花,他仍是有些不相信的。
“你是谁?”直觉告诉连秋那个人危险,人下意识的挡在丈夫面前。
“你相公的朋友。”墨幽低头看了眼杨涛的断腿,道。
“你从哪里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有客到,管家自会通知他,她怎么一无所知,连秋一向是稳重而温和的,此时却是极紧张,像绷紧的弦。
墨幽没有答,看看杨涛,杨涛点点头,对连秋道:“他是我的好友,你不必这么紧张,”他嘴上这样答,其实心里也觉得这个人的出现离奇了些,但他居然一眼就看出他腿上的秘密,不由谨慎了几分,千万不要让他当着妻子的面说他腿有古怪,“你先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可是。”连秋实在不放心。
“说过没事了。”杨涛的表情微微沉了沉。
纵使再不放心,连秋也只好出去。
门关上,她却站在门口不肯走,门关着听不到里面说些什么,她站了许久,转头看着屋旁的莲花池发怔。
“让我看一下你的腿。”屋里的墨幽冲杨涛伸出手,说实话,除了那一晚感觉到那丝妖气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线索可循,他确定他腿里藏着东西,却不知那是什么?
杨涛对眼前这个人将信将疑,他曾暗自找过一些据说对玄术和仙法极有造诣的人,却没有一人能说出他身上的古怪,既然此人能一口说出,那应该有不凡的地方。
他想着,伸手卷起自己的裤管。
墨幽的手触到他的断腿上,只碰了一下,表情便是一变,看看杨涛,手又搭上他的脉,许久才松开,一抹冷笑挂在嘴角。
“你可记得这腿是如何断的?”他问道。
“是打仗时被敌方将领一刀砍断的。”杨涛答道,他还记得敌方将领那把大刀,一刀挥过似带着腥风血雨,他只觉一痛,腿便已被砍断,血从伤处涌出来,他顿时就失了知觉,之后醒来,便是现在这副样子。
“被人砍断的啊?”墨幽应的有些漫不经心,人看着紧闭的门,那女人还在门外吧?他轻笑了下,“就这样吧。”人走到门口。
“你也没办法帮我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治他腿的人,杨涛急问,人扶着桌子上前几步。
墨幽却在此时猛然回身,长臂一伸,直向他的断腿。
屋外的连秋忽然觉到屋中情况不对,人猛的往前几步推门进去。
屋里杨涛倒在地上,已不省人世,墨幽站在他身旁,冷眼看着。
“相公?”连秋冲过去。
杨涛双目紧闭,她伸手探他鼻息,所幸还活着。
“你对他做了什么?”她回头盯着墨幽。
墨幽一笑,伸出一只手摊开:“我只是从他身上取了这个东西。”
他掌中有一物,连秋一看顿时愣住,扑上去就要抢,墨幽却在同时缩回了手:“不想我捏碎它,就乖乖听我话。”
连秋果然收手,问道:“你要如何?”
“我要你。”
“我?”
“对,蓝莲花,”墨幽一笑,“不如用你的命来换你相公的命如何?”
听他叫“蓝莲花”,连秋大惊,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墨幽轻哼一声,并不答她的话:“怎么样,换不换?”他说话时将手掌握紧,似要将掌中的东西捏碎。
连秋心里一紧,一咬牙道:“换。”
墨幽手没有松开,却是笑了:“那可是要你的命。”
连秋转头看向杨涛,又说了一遍:“换。”
“好,”墨幽终于松开手,转过身也看向杨涛,道:“他过一个时辰便会醒,而你……”
他停了停,抬起头,本想说:而你的命就交于我,却忽然想起那句恼人的话:我要吃饭啦。
心中因这句话烦燥起来,他微微定了定情绪,因怒气而转为金色的眸又回复成墨色:“在你用命跟我换之前你先替我做件事。”
连秋一怔,抬头看着他。
本来风畔说要走的,但却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不知是哪来的瓜子,拿在手里站在槐树下慢慢的嗑。
陈小妖跟在他身后,向他讨了半天也没有讨到半颗瓜子,气呼呼的坐在槐树旁的石头上拿着树枝戳泥。
“不是说今天会离开?”明了倚在槐树旁,看着陈小妖,看到她嘟起的唇时脸红了红。
“既然那魔能找到这里,其他的妖也一定知道,这里不安全了。”风畔懒懒的答。
“但连姑娘似乎不会离开。”
“所以才难办。”风畔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瓜子向旁边几只啄食的麻雀撒过去。
陈小妖正在戳泥,看自己要了半天也没要到的瓜子,风畔竟然轻易的撒掉,气的直跺脚,冲上去便去捡。
一旁的明了拉起她:“小妖,已经脏了,待会我替你买。”
“真的?”陈小妖眼睛一亮,盯着明了。
明了当即脸又红,忙点头。
“我要两包。”
“好。”
“现在就去。”说着便拉起明了想往外去。
却看见连秋往这边来,冲三人道:“我煮了豆腐脑,来尝尝。”
连家兄妹在城中卖豆腐,所以不止是先前喝的豆浆,连这豆腐脑也是一绝。
陈小妖三两口就吃了一碗,拿着碗还问连秋要,连秋站起来替她去盛,同时回身对着风畔道:“你们不是说要走?”
风畔喝了口豆腐脑道:“你的行踪已被其他妖所知,这里已不安全。”
连秋一怔,他怎么会知道?
“我不会走的。”她有些坚决的说道。
“所以我暂时也不想走。”风畔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陈小妖嘴角的葱花。
连秋舀豆腐脑的动作停了停,又舀了一勺,回身把盛得满满的一碗递给陈小妖,同时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葱花。
陈小妖冲她笑笑,又欢天喜地的喝起来。
“晚上将她带来我面前。”她脑中想起墨幽的话。
为什么是她,她不过是只无知而单纯的妖,她伸抚抚陈小妖的头,对风畔道:“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你不用特意为我留在这里。”最好今天就走,不要连累到这只小妖。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风畔怎知她的难处,笑笑,也把自己的空碗递给她。
她接过,看看风畔,心想,他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如果自己坚决要他们走,他定会怀疑,又看看陈小妖,心里微微叹气,看来是逃不掉的吗?
“小妖,晚上替我磨豆子可好?我教你怎么做豆腐脑。”她微微有些绝望,替风畔又盛了一碗,笑着对陈小妖道。
“嗯,好。”陈小妖连连点头。
【30】蓝莲花(四)
陈小妖卖力的推着石磨,额头上起了层细细的汗,原来吃豆腐脑这么废力啊?她边磨边想。
连秋用一把小小的刷子,陈小妖磨过一圈她就在上面刷一下,把豆末赶到一处去,抬头看看陈小妖,轻笑了下,真是个让人疼的孩子,拿出帕子替陈小妖擦了擦汗道:“小妖,让我来吧。”说着接过手去。
她的动作远比陈小妖娴熟好多,陈小妖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沾了点豆末在嘴里,吮着手指道:“连姐姐,你是将军夫人了,这种事为什么要你来做?”
连秋一笑:“将军夫人又怎样了?像这种活我已经做习惯了,而且豆腐一定要自己做的才好吃。”
“这样啊。”陈小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她看来,只要是吃的,谁做的都一样好吃。
连秋见陈小妖点头时一撮头发贴在额头上,空出一只手来替陈小妖理理落到额前的发,见她配合的凑上头来,一笑,又抚了下她的头道:“怪不得风畔会带着你。”真是很讨人喜欢。
听她说风畔,陈小妖“呸”了一口:“他是坏蛋。”
“坏蛋?”
“总是跟我抢吃的,还老让我烤猪肉给他,不是坏蛋是什么?”她又用手指沾了点豆末,放在嘴里,表情一脸气愤。
连秋一笑:“他只是有点……”停了停,想找个词形容他,想了想才道,“只是有点漫不经心,但其实他有慈悲的心。”
“什么慈悲的心,”陈小妖愤愤不平,“他只知道欺负我。”
“也许,”连秋停下来,看着陈小妖,“太过漫不经心其实就是什么事都不上心,太过慈悲实则就是无情,也许,他对你是特别的。”
“特别?”陈小妖眉头皱起来,抓了下头,不是很懂,分明是在欺负自己啊,难道特别就是要被欺负吗?那还不如不要特别的好,她甩甩头,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复杂,抬头见连秋停下来,以为她累了,便上去接手,“让我来替你。”说着欢天喜地的上去推磨,方才的疑惑早抛在脑后。
连秋看着她,心里叹气,这样的小妖,不知那个人要自己将她带来又是为何?如果是要伤害他,自己又怎么忍心?
“小妖,”她伸手挡住她推磨的手,“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口气微微的发急。
“可是才磨了一半。”陈小妖撸开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快回去。”连秋拉着她往外面走。
“连姐姐?”陈小妖被她强拉着,不明白磨得好好的,为什么急着赶她走?
两人走到门口,连秋伸手去拉门,分明是没上锁的,此时却怎么也拉不开,心里叫着不好,而同时身后有人阴测测的说了一句:“既然将她带来了,又何必送她回去。”
连秋顿时怔住,陈小妖也是一愣,她识得那声音,回过头去,果真是那魔,不由吃了一惊,抖着声音道:“又是你?”说话的同时人就要往门边闪,但想到还有连秋,又停住,伸出手来护住连秋道,“连姐姐,那人是坏蛋,你快逃。”
连秋没想到这么小一只妖竟会护着她,心里感动,反身将陈小妖拉到身后,冲墨幽道:“你放过她。”
墨幽一笑,手一挥,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陈小妖已被她强拉过去,他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提起,陈小妖正待尖叫,他手指一弹,陈小妖顿时发不出声音。
且让你发不出声音,免得你又说那句该死的话,想着,手臂一使劲,将她像包袱一样甩在肩上,准备先将连秋吃下腹中再说。
陈小妖用脚踢他,他伸手在她的臀上拍了两下,回头凑近她道:“乖乖的,不然将你吃了。”
陈小妖人一僵,当真不敢动。
墨幽满意的笑笑,再看连秋,连秋站在门口却也无可奈何,他一笑道:“可惜了,蓝莲花空有长生不老之效却并没有半点能力保护自己,与其被其他妖觊觎,不如让我吞入腹,”说着空出的手一张就要取连秋性命,“放心,你会兑现承诺,放你相公不死。”一股杀气朝连秋直逼而来。
然而忽觉背上一痛,让他的力道猛的一顿,却是陈小妖在背上咬他一口。
该死!已经是第三次,这妖竟敢连咬他三次,墨幽大怒,马上改了主意,准备先将这妖吃了。
想着,他放下陈小妖,看她小小的人不住抖着,伸手擒住她的下巴:“是你自找的,我现在就吃了你。”
吃了她啊?陈小妖当即就打了个机灵,眼泪不受控制的滚下来,可惜发不出声音,只是不住的摇头。
那副表情当真是我见尤怜,只是墨幽并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手指成爪就要向陈小妖头顶拍去,陈小妖闭上眼。
一旁的连秋看得心惊,眼看墨幽就要杀了陈小妖,也顾不了这么多,人朝墨幽撞过去。
谁知墨幽早有防备,原本拍向成小妖的手反手向连秋拍去,连秋当即便晕了过去。
“自找的,”墨幽看也不看她一眼,人轻哼一声,伸手准备再要了结陈小妖的性命。
掌风袭来,陈小妖却反而没了半点惧意,眼睛直直的盯着墨幽,眼中尽是恨意,墨幽挥出的手莫名的一滞,停在半空:“你看什么看?”他盯着陈小妖的眼,本是可以不理会,然而那眼神却让他的心无端的颤了一下。
陈小妖发不出声音,只是盯着他,心里想着,死就死吧,等做了鬼一定将“我要吃饭”说上一百遍,撑死你。
墨幽的手还在半空,曾被陈小妖咬过的耳忽然滚烫起来,怎么回事?难道这丫头此时的情绪这只耳竟能感应?不可能,他偏不信邪,想着手又拍下去,刚碰到陈小妖,就被一股等同的力弹回,墨幽吃了一惊,只觉初时陈小妖身上的檀香味及隐隐的诵经之声忽然浓烈起来,直冲他的鼻腔和耳朵。
他是魔,本不惧怕这种,却被念的心烦不已,他微微定了定神,准备再拍一掌,同一时间门被推开,一股气流向他直飞过来,他拎起陈小妖向后急退,屋外的风畔与明了已冲进来,他反身想夺昏倒在地的连秋,为时已晚,连秋被风畔扶起交给明了。
是他疏忽了,方才腕间的七彩石忽然一热,风畔才惊觉陈小妖出事,赶来却已在墨幽手中。
“放了她。”他的声音带着冷意。
“你让我放就放吗?”墨幽冷冷的笑,“不如拿你手中的蓝莲交换。”
“你想杀就杀,反正不过是个小妖怪。”没等风畔开口,明了先上前道,一个小妖而已怎值得用蓝莲花换。
却招来陈小妖一记白眼,明了瞪她一眼,还想说什么,被风畔拦下:“没错,一个小妖而已,你想杀便杀,不过,你还未必杀得了她。”
陈小妖又白了眼风畔,虽是不能说话,但她可没像连秋那样晕过去,这两个坏蛋,见死不救。
她不知,风畔不过是在激那魔,只要墨幽分心真来打她,便是留了空档,风畔就可趁机出手。
然而那魔也不是傻子,之所以眼前两人不敢出手,全是因为这妖,只等他一疏忽就可动手,他当然不会留着空档给风畔,当即在心中权衡了下,再夺蓝莲花已不可能,不过那东西还在自己手中,逼她就犯也不是难事,且先掳了这小妖离开再说。
想着,一股黑烟自他身上升腾而起,顿时弥漫整个厨房,风畔暗叫一声“不好”,忙结印逼退那股浓烟,而浓烟散尽时,陈小妖与那魔已不知所踪。
【31】蓝莲花(五)
“你姓连?这么怪的姓,不过名字满好听,连秋,连秋。”
“我将来是要娶你的,所以亲一下又没什么,来,再亲一下。”
“连秋,我就要你,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要别人的。”
“连秋,我很快会回来,回来就娶你,你等着我。”
连秋醒了,慢慢地睁开眼看着屋顶,眼神仍是混纯不清,脑中还在回旋着这段被藏得很深的记忆,但不过瞬间,即回复了神志,人猛的坐起来,叫了声:“小妖。”
风畔负手站在床前:“你醒了?”
“小妖呢?”连秋跨下床,人还有些晕。
“被那魔掳走了。”
“魔?”她惊了惊,“那是魔?”
她还记得那人的恐怖眼神,小妖在她手里还有命在吗?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不该受他威胁,害了小妖。”她低声自责不已。
“威胁?为何?”旁边的明了听到这句话,插进来问道。
连秋怔了怔,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低声道:“我相公的命在他手中,我不得不听命于他。”
“你相公也被他掳去了?”明了疑惑为何自己人在府中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连秋,你老实告诉我,你相公是不是妖?”没等连秋开口,一旁的风畔忽然道,“我虽只见过他一次,但他身上隐隐带着妖气却是为何?”
连秋一惊,早看出来了吗?慌忙摇头:“不,他不是妖,只是……”她停了停,眼神闪烁着,“只是我在他断腿里种了帝王蝉蛹。”
“帝王蝉蛹?”明了脱口叫了一声,“难道你相公他……?”
“是,”连秋点头,泪已涌出,“那魔夺了蝉蛹的元神,我没办法。”说着已哭出声。
明了转头看向风畔,风畔蹙着眉,不发一语。
屋里静下来,只有连秋的哭声。
“夫人。”有人轻轻喊了一声。
是杨涛,听管家说自家妻子忽然晕过去,他也顾不了什么面子,尊严,让管家扶抱着来看连秋。
昨日他似乎也晕了过去,醒来后身上便觉有了古怪,那只断了的腿忽然溃烂起来,此时一走动,竟是疼痛不已。
“相公,”连秋吃了一惊,上去便扶住杨涛,“你腿不方便,怎么出来?”手下意识手抚上他的额,替他擦去沁出的汗珠。
许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杨涛的脸一红,抓住妻子的手,道:“我没事,到是你,怎么晕过去?”
丈夫从不会表现的过于亲热,通常都是冷淡而疏离的,此时却因她忽然晕倒而关切起来,连秋未干的脸,又有泪涌出来,轻叫了声:“涛哥。”
杨涛怔了一下,妻子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他吧?为何听来却似极熟悉的称乎,而这两个字在他胸间荡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一闪,又瞬间消失了,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风畔看着夫妻两人,本来蹙着的眉皱的更深,却并不言语,任夫妻两人鹣鲽情深,人转身往外出去。
明了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在院中。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明了叹了口气,看着不断飘下的槐花。
风畔伸手接住一朵槐花,掂在手中,又松手任它落在地上:“世间的情,不过就是这掉落的花,短暂而无可耐何?”
“但至少花开之时是无限美好。”明了接他的话道,眼神闪动,嘴角微微的扬起。
风畔抬头看看他,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道:“你这道士,凡心太重。”
“我本就凡人之躯,你也是,风畔。”明了笑道。
***
世间有两种妖尤其特别。
帝王蝉和蓝莲花。
帝王蝉蛹可起死回生,蓝莲花可长生不老。
不知道为何?又在磨豆浆,也许是心烦意乱,也许是担心着陈小妖的安危,本来是早上的活儿,大半夜的却跑来厨房,就如一年前的那天。
“你真与那帝王蝉妖立了协定?”大哥连宇盯着自家妹子。
“是,只要它让涛哥活过来,我与他能做一世夫妻,我的元神就给它。”
“元神给它你还有命活?糊涂啊!”连宇拍着桌子。
“我不管,只要涛哥活过来。”她无比坚决。
连宇看着妹子,不住摇头:“他是凡人,你是妖,这是何苦?何况他是自尽而死,醒来他还会要活吗?”
“那就让他忘记。”
“你与他的情呢?”
“一起忘。”
挥手之间,他真的全忘,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连同她的情,一起忘记。
“涛哥。”连秋停下来,轻轻的叫了一声。
“连秋,我不喜欢杀人。”
“连秋,爹爹说我是个窝囊废。”
“连秋,我每次杀人手都在抖,每天都在做恶梦。”
“连秋,我该怎么办?”
“连秋……”
“连秋……”
“……”
最后一捷,他砍断了自己的双腿,冷冷看着自己的血流尽而死,只为不再杀人。
杨涛已死。
“现在的这个人只是躯壳,生命是帝王蝉的妖力,有关英雄的记忆是你给的欺骗,这样的杨涛有何意义?”出嫁那天,大哥是这样说的吧?
有何意义?
只要他活生生的在她面,对她笑和她说话,这就是意义。
她猛的停下来,已大汗淋漓。
只是她竟然连累到了其他人?忽然疑惑起来,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锅里先磨的豆浆已经煮了许久,她盛了一碗,推开门,往外走。
***
他忘了什么?
他忽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因为连秋唤他“涛哥”,他觉得一定有哪段记忆被他忘起了。
他回忆童年,父亲教他用兵之道,他极喜欢兵法,发誓要成为父亲这样的名将。
忆起少年,他武艺卓越,无人能敌,父亲带着他出征。
青年时,父亲战死,他继承父志,成为名将。
现在,他犹记得自己奋勇杀敌,最后体力不支被敌军砍去了一条腿,却仍然突出重围,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一切的记忆都是关于战争与血腥的,而连秋,不过是他腿断失意后的一个慰藉,在万千人中看到她,只是对他一笑,就觉得熟悉与安心,就是她吧,并没有多考虑就娶了她,似乎理所应当,从不曾觉得突兀。
对她的记忆不过这些。
涛哥?她何时这样唤过他?一定是唤过的,只是记不起来了。
那条断腿在阵阵的痛,伤口又在恶化了,请了大夫来看过,大夫只是摇头,会不会就这么溃烂而死?他盯着自己的断腿,心里竟然恐慌起来。
自己死了,连秋又该怎么办?
他有些绝望的望向窗外,连秋呢?刚见过,忽然又想见她。
门轻轻的推开。
是连秋。
“来喝喝看。”连秋把碗递给他。
“你身体不好,怎么还弄这个?”杨涛接过来,有些迟疑,要不要招呼妻子坐到床边来。
“腿怎么样?”
“没事。”他缩了缩,却牵动伤口,猛的皱了下眉。
连秋蹲下身想将他的裤管卷起来。
“别。”杨涛拦住她,不想让她看到流着浓水的伤口。
连秋却挣开他的手,固执的拉开他的裤管。
惨不忍睹。
连秋轻叫了一声,眼泪掉下来。
“连秋,你别难过,”杨涛迟疑了下,伸手抚去她的泪,却留恋的停住,“我会没事的。”
连秋点点头,却又忍不住哭出声,她捂住嘴,人奔出门去。
如果再一次,她仍是会换,她不要他死,不要!
“你出来,你吃了我,只要把元神还来!”她对着苍茫的天喊,心中无比绝望。
墨幽隐了自己的气息站在槐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近乎疯了的女人。
哼哼,怎么像个凡人一样?
他当然会来,当然会吃了她,只是他知道有人也等着他来。
他轻轻的跃下树,落到连秋的面前。
“为了一个凡人,值得吗?”世间情对他太过可笑,什么情不情?成为法力无边的魔才是最大的事。
“你没有试过,怎知道不值?”连秋没想到那魔真的出现,盯着他道,“小妖呢?快把她还来。”
墨幽一笑:“你到底是要救你相公的命还是要那只妖?”
“我都要。”
“两者只能取一,你自己选。”
“我……”连秋愣住。
“她要你的命。”一柄剑忽然直飞过来,有人答道。
【32】蓝莲花(六)
明了的剑直飞过来,墨幽侧身闪过。
来得真快啊。
他眼睛不看明了的方向,伸手直接向连秋抓去,他来的目的是蓝莲花,并不是来打架的。
不过手还未触到连秋,一团龙火向他直逼过来,他不得已只好闪开,再回头,风畔已在连秋身侧。
该死!又错过了机会!
他知道这半神与剑妖两人合力他不是对手,人向后急退,羁云刀却同时毫无预兆的劈出,却是向着听到动静,出来看究竟的杨涛。
风畔和明了注意力全都在连秋身上,没想到杨涛会忽然出来,一时措手不及。
到是连秋,心时刻都在丈夫身上,见墨幽一刀劈过来,想也不想的以身体来挡。
那一刀夹着无边的魔火向连秋而来,若被砍中即刻命丧。
杨涛张着眼看着那把刀砍过来,一瞬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了一下,初时难以捕捉,然后模糊,最终清晰起来。
“喀嗞”一声,是他不离身的大刀劈开皮肉,砍断骨骼的声音,一条腿应声而断,鲜血四溅。
刀是自己的,腿也是自己的。
他就站在烽火的战场,站在一堆尸体中,腿被自己砍断时也应声倒下。
一千人,他杀了一千人。
杀人时,手一直在抖,砍断自己的腿时却忽然坚毅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都是血,极痛,痛到自己快要晕过去,却忽然笑起来,自己残了,再不会有人逼他打仗了吧?
他是胆小鬼没错,从第一次杀人起他就害怕,怕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所以每次每次他都提心吊胆,这次,该结束了吧?
呵呵,他笑出声,嘴里却有血水呛出来,他用力的咳,人仍是中邪般的笑。
再没人逼他,再没有人,哈哈!
腿上的血一直在流。
他不是英雄……
羁云刀来势汹汹,杨涛猛的缓过神,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将连秋推开。
刀冲着他门面砍下。
“不!”连秋尖叫。
一根细细的丝缠住了凶狠的刀刃,止住羁云刀砍下的力道,墨幽挣了挣却挣不开,干脆放开羁云刀,伸手向连秋抓过去。
连秋躲不开被他整个人提起,墨幽掐住她的脖子,本来如常人大小的嘴忽然张的巨大,竟是要将连秋一口呑下。
杨涛不过是凡人,又何曾见过这般情景,顿时怔住,却又见连秋要被墨幽呑下,也顾不了惊恐,见那把羁云刀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就向墨幽砍去。
然而羁云刀又岂是常人可以拿的兵刃,杨涛一抓住它,他的手便被魔火吞没,痛彻心痱,但他并不松手,趁墨幽的心思在连秋身上,他奋力一砍,用他曾经砍断自己腿的力道。
羁云刀砍在墨幽的背上,他身体一抖,猛地松开连秋,回身一掌将杨涛拍开,杨涛飞出去,撞在身后的门柱上。
而就这么一松手,墨幽又一次失了时机,风畔已冲上来,一把抢过连秋,同时一掌向墨幽打去。
墨幽重重的受了一掌,再加了被砍了一刀,一口紫色的血喷出来。
明了拿剑同时刺过去,风畔喊了一声:“留他性命。”
明了剑势一滞,停了下来。
“被你抓去的妖在哪儿?”风畔将连秋交给明了,向墨幽逼近一步。
“被我吃了。”
风畔却笑:“你以为我会信吗?”自己腕间的七彩石仍有生气,说明那妖并未死。
墨幽也笑,承认道:“就算未死,我也不会告诉你。”
“风畔,那小妖死就死了,让我杀了这魔。”旁边明了并不想与那魔多废话,说着剑已刺过去。
“不可!”风畔长袖一抖,葫芦上的丝缠住明了的剑。
晚上的明了并非白天的明了,此时是高傲无比的剑妖,见自己的剑被缠住,顿时大怒:“那妖到底哪里好?你这么护着,难道你看上她了?”
风畔并不理会他,盯着那魔道:“告诉我,她在哪儿?”
墨幽朝风畔吐了口血水,看着头顶的明月,道:“那妖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是妖却没有妖气,我那天拍了她一掌,体内却似有一股力将我的掌力挡回,实在奇妙,你说我吃了她会不会比吃了蓝莲花更有效?”
风畔面无表情,只是冲墨幽扬了扬手中的葫芦:“这葫芦出自开天辟地之时,从来都是收妖,我今天到想试试是否可能收魔。”说着拔开葫芦。
墨幽表情一冷,看也不看那葫芦,轻笑道:“你这是要要挟我吗?神魔相斗本就已犯了天规,我偏不就犯,倒是看你真敢收了我。”
风畔忽然轻笑,道:“那就看看我敢与不敢。”
正要拔开葫芦,却听旁边连秋忽然一声尖叫。
“涛哥!”
他看过去,不过瞬间,杨涛竟被那魔火烧成焦尸。
他眉一拧,回身对墨幽道:“那帝王蝉蛹的元神呢?快交出来。”
墨幽看了眼杨涛,反问道:“我交出来,你可放了我?”
旁边连秋痛哭,风畔眉皱得更深,放下葫芦道:“交出来,便放你走。”
“好,且待我跃上那棵槐树,不然我怕你反悔,”见风畔并不阻拦,墨幽一咬牙,借由最后一点力跃上身后的槐树,“接着。”他从树顶抛下一样如蝉脱般的东西,同时趁风畔去接,一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帝王蝉蛹果然是起死回生,第二日,杨涛已安然无恙。
“我封了那蝉蛹的部分妖力,几百年内它不会化成帝王蝉来对你不利。”明了轻声对连秋交待了几句,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杨涛,走了出去。
屋里只有杨涛与连秋。
“涛哥。”连秋好一会儿,唤了声杨涛。
杨涛没有动,望着窗外的槐树道:“你不如让我死了。”
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是个大英雄,就算腿断了,就算成了废人,至少有这一点是值得骄傲的,却原来一切只是慌言,他是个胆小鬼,是懦夫。
连秋不言语,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去握杨涛的手,却没了勇气。
“连秋,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你在莲花池里洗澡吧?”他停了停,似笑了一下,表情却又是木然的,“而我却在用池水洗剑,我剑上沾了我第一个杀的人的血,我边哭边洗。”
“我从水里跳出来,把你吓了一跳,你哭得更厉害,我对你说你是男孩子,不该随便哭泣,然后你真的不哭了。”连秋接下去。
“我第一次送你的礼物,是我临摹的诗,说那诗代表我了的心意,你一看,脸就红了。”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连秋轻轻的念。
“我第一次对你亲密,是在那棵槐树下。”
“而事后,我用力踢了你一脚。”连秋说。
“第一次对你生气,”杨涛停了停,“我对说了很重的话。”
这次连秋没再说话,因为那次生气以后便是永别,杨涛死了。
“连秋,”杨涛忽然抓住连秋的手,用力的,“要么让我死,因为我不可能背负着那段屈辱活着,要么……”
他用力的吸了口气,眼泪忽然流下来:“要么,让我再次忘记一切。”
连秋回头再次看了眼身后的将军府,离开。
风畔跟在身后,并不言语,虽然连秋离开了将军府再次混迹人群,但谁会知道哪一天又有妖找到她呢?
还有那魔,四周再也没有他的气息,似完全消失了,他伸手看看自己手腕上的七彩石微微的发怔。
“再也不见吗?”明了与连秋并行。
连秋摇头:“不,我还是去卖豆浆,等他再次找到我。”
风畔似有感触,抬起头,情啊。
【33】耳之冢(一)
她总是很怕听到孩子的哭声,同孩子戏耍,怕任何与孩子有关的事情。
墨幽扔了个饼给那只妖,看她欢天喜地的抓起用力啃了好几口,心里冷哼了一声,盘腿坐下来。
不懂为什么没有吃掉那只妖,几许是怕那个半神会追来,自己还受着伤,有这妖至少他不会轻易动手。
羁去刀的刀伤在隐隐作痛,如果只是凡间的刀,不过眨眼之间便可完全恢复,但羁云刀是魔界的兵刃,被它所伤,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胸口也在痛,是半神打的那一掌,胸口空洞未愈,这一掌无疑是雪上加霜。
“噗。”他喷出了一口血,捂住胸口喘气。
陈小妖吓了一跳,那魔是怎么了,受伤了?魔也会受伤啊?
她用力的啃了好几口饼才站起来,脚上是那魔怕她逃走替她带上的铁链子。
她不能说话,一张小脸凑近墨幽想看个究竟,其实那魔也并不那么坏,至少没有饿着她,虽然每回扔给她的食物不一定美味,但她也不是挑食的人,哪像某半神不买给她吃也就算了,还老跟她抢。
她初时是有些怕他的,但连续几天下来,她也习惯了,反正有吃的就好啊,想着,她把余下的饼全部塞进嘴里,然后从身上找出一条小帕子,先自己擦了擦嘴,再看看那魔,犹豫了下递过去。
墨幽正闭眼忍着痛,忽觉有东西在他眼前晃动,睁眼一看竟是一条素白的帕子。
“做什么?”他瞪她一眼。
陈小妖身体一缩,那眼神还是这样吓人哦,阿弥陀佛,她学着寺里的老和尚心里默念着,因为不能说话,帕子在自己嘴角比划了下,然后又递给墨幽,示意他擦擦嘴,那魔嘴角上的血好骇人啊。
墨幽看懂她的意思,有些古怪的看着她,那丫头是不是想动什么歪脑筋?
“躲开。”他拍掉那条帕子,坐正身体,准备继续调息打坐。
帕子被拍到地上,陈小妖愣了一下才忙捡起来,拍掉灰尘,狠狠地瞪了那魔一眼,不要就不要呗,拍到地上算怎么回事?讨厌,讨厌,吐血吐死你算了!
她脚步踩的极重,回到原来的地方。
墨幽一直闭着眼,对她的怒气不闻不问。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墨幽的头顶渐渐冒出热气,脸色越发苍白,汗水顺着额头淌下,紧要关头他低吼一声,身上的衣服裂开,现出胸口拳头大的空洞。
陈小妖本已迷迷糊糊睡着,被他这么一吼,吓醒,睁开眼,正好看到那个空洞,不由怔住。
那是什么?她瞪大眼,低头又看看自己的胸口,若自己的胸口也有这样一个洞该有多痛。
她双手撑着头,看着墨幽的脸越来越苍白,心想他会死吧?
调息在经过胸口空洞时停滞不前,再不能更进一步,墨幽觉得全身滚烫,然而空洞的地方却冰冷,几乎是难以忍受了,得找几只妖吃下去,来补充因那一掌而失去的真气,他睁开眼,正好看到那只好奇的妖。
管不了这么多了,马上找几只妖并非易事,何况自己又受了伤,先把这只妖吃了再说。
“过来。”他冲陈小妖招招手。
陈小妖指指自己的鼻子,看看这屋中也确实没有其他人,便听话的走上去。
“再过来一点。”那股檀香味让他极不舒服,他强忍着让她再靠近点。
陈小妖又走上几步,呃,他的胸虽然有个洞,却油光油光的,好像鸡胸肉啊,不对,鸡胸肉太白,没这么漂亮,不知咬一口会怎样?可惜上次是隔着衣服咬的。
墨幽哪里知道她的想法,看她靠近,一伸手将她拉过来,陈小妖跌在他身上,手正好触到他的胸,好滑。
“我吃了你可好?”墨幽冷冷地笑。
好,手又不经意的摸了一下,好想咬一口哦。
“你不怕?”虽然听不到那妖答复,却为何没有惧意?
好。
墨幽总算注意到她使劲卡油的小手,眼神一冷,拎起她:“那我现在就吃了你。”
陈小妖心里还想说好,忽然觉得不对劲,抬头见墨幽的嘴已张的巨大。
啥?
墨幽逼近,陈小妖忙用手遮住眼睛,故伎重演:我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墨幽也不管她为何要这样,要死的妖,本就没什么可在意的,陈小妖就在嘴边,他张嘴就要呑下,然而喉间忽然一甜,体内失控的真气忽然再也压不住,他一口血喷出来。
尽数喷在陈小妖脸上,幸亏陈小妖捂着脸,却是一手紫血,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开手,想看个究竟,只是并未看清,拎着她衣领手忽然一轻,她整个人跌在地上,然后一具重物猛地压在她身上。
那是什么?她手拼命的想将那重物往外推,却看到墨幽放大的脸,双眼紧闭,痛苦异常。
“痛!”他极轻的叫了一声,脸正好靠在陈小妖的胸口。
陈小妖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子通红,狠命想推开,却看到紫色的血不住从他口中流出,沾湿了她胸口的衣服,他眉皱的死紧,显然痛苦异常。
像被黄风怪打伤的花妖姐姐哦,似乎很可怜,她推拒的手改成轻轻的拍着墨幽的背,忽然想到当时师父将一只手抵在花妖姐姐的背上,将妖力输给她。
可是她的妖力太低微啊,她的手停在墨幽的背上,微微发了点妖力,不过还是得试试,如果他死了,自己被关在这里没人知道,不是要饿死?
对,该试试。
想着,闭眼,将自己单薄的妖力输进墨幽的体内。
可能是常年待在庙中的缘故,她的妖力虽然单薄,却带着绵长的佛性,佛本无边,对六界皆有影响,虽然让妖魔躲之不及,却是最正统的法力,何况本就含着妖力的。
所以输到墨幽体内并没有太大排斥,反而让他胸口冲撞的气渐渐平和。
陈小妖怎懂这些,只是不断的将妖力输给他,看他静下来,便盯着他英俊逼人的脸发愣,似乎闭着眼就没这么吓人,看上去与那风畔一样可口啊。
对,鸡胸肉,她忽然想到墨幽曲线优美,色泽迷人的胸,自己可是费了很多妖力啊,等他醒了,得问他要一块尝尝。
是烤着吃还是白切呢?
她胡思乱想,妖力不断的输出,人忽然睏起来,打了个哈欠,也不将墨幽推开,闭眼就睡。
“红烧好了。”在梦里,她喃喃的说道。
***
“妖怪!”她尖叫着,人急急的往后退,肚子还在流血,一路拖成一条血线。
墨幽猛的睁开眼,又是那个梦。
他是唯一会做梦的魔吧?
脑中前一刻还停留在梦中,后一刻感觉自己压着一具软而温暖的东西,而自己的胸口也同时放着什么东西。
低头去看,愣住。
是那只妖,睡的正沉,小脸红扑扑的,有口水自嘴角流出,一只手正放在他的胸口,丝毫不肯放松。
这样的姿势?他猛的坐起来,看着她,昨天不是正要吃她?
那妖翻了个身,手似长了眼睛,又要伸向他的胸口。
可恶,他一下拍掉她的手,人站起来,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的胸口似乎并没有那么痛了。
怎么回事?他运了运气,发现体内异样的真气,难道是那妖?他抬脚踢踢那只妖。
妖哼哼了几声,翻身又睡。
“起来。”他一把拎起她。
她的眼仍闭着。
“吃饭了。”他轻哼一声。
很奇妙的,陈小妖睁开眼。
他阴测测的笑,忽然觉得这妖有趣的紧,手一松将她扔在地上。
“是你替我输了真气?”他盯着她道。
陈小妖想了想,鸡胸肉,红烧,清蒸,度真气,对,度真气。
她点点头。
墨幽的眼闪了闪:“为何?”
为何?陈小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很可怜,而且自己也不想被饿死啊。
见她低着头,墨幽以为是因为她不能说话,人蹲下来,道:“你保证不说那句话,我就把声音还给你。”
能说话?陈小妖猛点头。
墨幽并不急着让她说话,自怀间掏出一串红线,那是从侍奉月老的妖怪那里夺来的红线,凡人牵姻缘,用在他手中,便可牵住这妖,只要她说那句话,自己就算跑去吃饭,只要一扯红线,她也得乖乖回来,他将绳子一头牵在自己的手指上,别一头牵在陈小妖的腕间。
月老的红线?陈小妖可是识得这东西,庙里来烧香的夫妻都被这东西牵着,起初不知那是什么,后来问了师父才知道只要牵在一起了就一定做夫妻。
不要啊,她可不要嫁那魔,她往后躲着。
“放心,红线中的姻缘已经被抽掉了,而且这红线也只对凡人有用,”说着扯过陈小妖,将红绳系在她手腕上,“这样,只要我一拉红线,你就得乖乖回来。”说着手指一弹,把陈小妖的声音还了回去。
“哇。”陈小妖却是大哭,什么什么啊,一个替她戴那个该死的破石头,一个用线栓着她,她不是狗,是猪,猪啦,一时之间越哭越伤心,张嘴就去咬那绳子。
“只有系的人才可以解,”墨幽冷笑着,人站起来,“走了丫头,我请你吃饭。”
“吃饭啊?”陈小妖立即停止哭泣,破涕为笑道,“好好好,我要吃饭。”
那头刚跨出门的魔,一个没站好跌在地上,满脸怒火,顷刻之间又爬回来,纠住陈小妖道:“我要吃饭,带我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