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已经很冷了,寒冬十二月。
农历的腊月初八,黄历书上说,宜祭祀酝酿祈福纳畜求嗣破土嫁娶启攒,忌移徙远回。
选这个日子的时候,罗雪青跟郑东平并不是对着黄历书翻出来的,而是在两个人的时间里腾挪调移,这才挤出来的。
本是婚期。
但在半个月前,作为新郎的郑东平忽然跟她说要分手,然后便再没出现。是早有预谋的吧?贵重些的,早已转移,只是些寻常衣物和日常用具,在事出之后摆在显眼的位置,像是嘲讽她的无知。
而更早之前,刚刚确定婚期的最初,他以辞职自己做生意为由,从她这里,从她父母那里,借走了二十多万元。
相识六年,恋爱七年,到最后,她罗雪青似乎是给人骗财又骗色了。
是怎样的男人,才做得出这般决裂这样无耻的事情来?
罗雪青仰着脸,把手里的杯子攥得更紧了些,寒意入骨,多像她此刻的心情。
今天已经是初三,无论如何,也要往家里打电话,告诉父母那永不可能实现的婚礼。其实也有点暗自庆幸,他到底没有等到请贴散布天下的时候才出逃,多多少少,她为自己在认识和不认识的多数亲朋好友面前保有了最后一点颜面。
颜面,失败若此,就像是残破的自尊,捡拾起来,抖一抖尘,还是要自己好好爱护的,那是一件让别人尊重和让自己自我麻醉的外衣,虽陈旧但永不过时。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过,老板丁奇传召:“你过来一下。”
她推门进去,丁奇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推推眼镜看着她问:“今天都十号了,你还没动静,这婚不结了?”
作为公司老总,罗雪青已跟随他多年,她的婚事他是最先知道的人之一。
所以,也没什么隐瞒的:“不结了。”
她说,语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淡。
丁奇挑眉,他戴副眼镜,长相斯文,若在校园里,往胳膊底下夹一本书,他该是儒雅一先生。但偏偏,却欢喜上了商场,历练下来,清俊的眼神也格外凌厉了几分。
只看她一眼,大略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多年在一起的好处是,对面那个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而现在,很明显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也不是打探的时候。丁奇收回目光,握笔在文件上疾书,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我能帮你什么?”
“如果可以,再借我一点钱。”
再,是当初为筹备结婚买房她还从他这里借支了十来万,因为郑东平说月供的压力实在太大,还不如一次付清。
“多少?”
罗雪青微微滞了滞,心里再冷也忽然涌上了点暖意。那一刻,真觉得这些年跟着这个人,或是她此生唯一正确的选择:“十二万。”
父母这些年全部的积蓄,在郑东平手里,那些账要不要得回来都是后话。重要的是现在,婚姻若无,金钱得守,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给他们的安慰。
丁奇掏出支票薄,刷刷填上数字递给她。
罗雪青微微弯腰道谢:“和以前一样,每月从工资里扣还,加息。”
丁奇无奈:“你真要跟我算得这样清?”
她嘴角微动,算是给了一个浅笑,而后离开。
亲兄弟都还明算账呢。更何况,在金钱上能随时随地帮得了自己的人有时候比朋友还要金贵。处得再好的朋友,也需要距离,也需要钱物分明。
就像一个男人,爱得再久,也是需要提防和谨慎。爱,并不需要全无保留,否则和时间的浸蚀一样,也是会变质的。
可惜,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迟。
回到家里,有一种累到极处的倦,也没开灯,只是旋开了音乐,把自己埋在黑暗里。
隐隐约约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听了半响,才知道是自己手机响了。摸索着从袋里掏出手机,她妈妈在那边问:“要我们带什么吗?我和你爸爸打算明天过来。”
不管早晚,该来的还是要来。
罗雪青定了定神:“妈,对不起,我们今年不举办婚礼了。”
那边果然很错愕,罗母忍耐半晌,终只是问:“怎么回事?”
心里百转千回,想好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他被外调了。”
“不是说要自己做生意?”
“……他辞职没有批下来,所以生意只能看着做。”
罗母自是不信,都到这地步了,为了这种烂理由连婚都不结,是谁都不会相信的。罗雪青想自己智商真是低了,撒个谎比男人起誓还要拙劣。
罗母还在念叨,声音扬得高高的,带着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她左耳进去右耳出来,但出来得不够快,还是听到那么一两句:“当初要死要活的说要跟他,他家里怎么对你都不在乎,现在好了,委屈受完了,又不结婚了?”
就是这一两句,还真把她刺痛了。
有些坚持,到最后,居然成了一根嘲弄的尖刺,锐利地刺在心上,疼得钻心刺骨。
腊月初八,原本的婚期,她特特选了这个时间去给父母汇钱回去。
不是同一家银行,要取出来再存入另一个银行的另一个户头。正是中午吃饭或者午休的时候,街上人流不多,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立在边上等绿灯。
就在这时,旁边却斜刺里冲出一辆摩托车,速度极快,直奔她过来,根本就没有她反应的时间,手上的包被生生夺了过去。罗雪青被拖着行了好几米,最后还是受不住痛放了手。
她伏在地上,看着摩托车嚣张远去的影子,心里一片悲凉,莫名竟想起黄历上的那一句,忌移徙远回。
不过摩托车也并未真的走远,路边一辆本也在等红绿灯的小车突然冲了上去,在前者急于逃跑的同时拦在前面巧妙一晃,摩托车为了避开,一下子撞上路边一棵大树,车上两个人全都摔了下来。
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小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从地上捡起几打崭新的人民币和证件,把它们一并塞回提包里。
摩托车上的男人见势不妙,一落地就站起来散开跑远了。
那男人也不追,只是拿着包走回来。罗雪青慢慢站起来,余惊未了,此刻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男人身材瘦削却很有型,穿着黑色西装,看上去长身颀立,挺拔俊朗。
往她面前一站,若平时她只会感觉到一股成功人士特有的优越派头,却想不到还有这一样一副热血心肠。
罗雪青接过包,想哭,却只是眼圈一热,仰起脸看着他说:“谢谢。”
“不用,不过单身女子,还是不要带这么多钱上街的好。”语气温和关切。
陌生人的警告,都含着好意,但最亲近人的爱语,却透着陌生。压制住差点巨款尽失的惊惧,她竭力淡定地点头,然后说:“这是我的名片,作为答谢,先生有时间了请允许我请您吃一顿饭。”
这样的男人,金钱不谢不起他的,罗雪青很有自知之明。
男人也不推辞,接过去扫了一眼,问明她再不需要帮助,然后就转身走了。
2
这年头,不管你遇到什么,衣食住行总是一样也少不得的。
经历再如何,地球也不会绕着自己转。罗雪青没有请假,公司里早有她将要结婚的传闻。时间一天天过去,又渐多了她给男朋友抛弃的新闻,但她照样平静地上下班,脸上连一点喜悦或者忧伤的痕迹都没有。
幸好,作为公司最年轻的财务经理,又是跟了老板许多年的老资格,罗雪青的威望并不低。
她性子又淡,跟谁都是公事公办,公事一了私事上少有往来,所以,倒没有人敢亲到她面前问她什么。
尽是肚里腹诽,格子间私下揣测罢了。
罗雪青不是不知道,她只能无视,她既不能平空变出一场有男主角的婚礼,也自觉用不着找一场仓促的幸福来取代眼前的痛苦,更不需要跟他们报备什么。
只是,日子除了上下班,少了一个男人,竟变得比往常要漫长了很多。
以往,她下班回去,做饭拖地搞卫生,几乎没什么空余的就到了睡觉的时间。而现在,傍晚以后的太阳,尽管是在冬天好像也落得特别慢,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寂寞地想,能卷起衣袖洗手为他人做羹汤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冰箱里还储满了菜,半月前买的肉还放在冷冻里,半月前包的饺子做的包子甚至人家远山远水带过来的正宗香菇乡里面的腊肉腊鱼腊鸭子,厨房里泡菜罐子里给他腌的酸豆角酸萝卜酸辣椒,那么多,她一个人,怎消化?
发起狠来,想扔掉,临到门口却又捞回来。里面的小葱香菜,已泛了黄,憔悴得让她落泪。
想买它时,还那般青嫩翠绿。
打电话,一个一个,全是公司半生不熟的人。她本也还有些朋友的,高中的同学,后来夜大的老友,总有一两个是同在这一座城市的。但认识郑东平跟他住到一起后,生活圈子慢慢收窄得只剩下他。
认识了郑东平,她没有了全世界。
却仍是叫来五六七八个。
她细细点数,巧笑嫣然地拿出碗筷。
席间一男子受宠若惊:“今日怎么舍得请我们吃饭?”
另一女子更是好奇:“怎么没见你男朋友?”
她只是微笑,当没听见。但余光可见一干人的期待,想她也该是公司的传奇--职务薪水俱优越,老板又信任,还找了个会来事的男友--据说他可是能力高杆,为人倜傥风流。
才子佳人的现实版,该是合了好多猎奇人的心事。
抬眼看,鞋架上尚有他的拖鞋,罗雪青莫明就有了些庆幸--所有东西都扔了,唯独留下这一双拖鞋,是去年入冬和他一起购置的,一人一双,情侣用。
或者仍是有妄想。
心下转念万千,脸上却仍言笑殷殷。
“他出差去了”。终究抵不过,撒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谎。
但,她心里不正是这样想?
这如是一场恶梦多好?他如果只是出差去了多好?
三年,足以让她适应一个生命的介入,而现在,却不得不生生剥离。
到底不适于太过喧闹的家,尤其是人群散去后混在热闹余音里的冷清。
所以更多的时间是一人独处,因而时常地暴饮暴食,生活全无节制。
尤其迷上了炒碗豆,硬硬的小小的碗豆,一咬,脆生生地响,像是啃一个人的骨。
她时常坐在电视机面前,茫然地看着电视里跳跃的画面,嘴里不停嘴地塞一颗又一颗碗豆。
看到新闻,某女子因情生恨,泼男友硫酸,猛然有些糊涂--原来这么残烈的事,也不是只男人才能干出来的。
想自己摸着硫酸找他,是披头散发一副落魄人的疯样,还是冷然而立,看上去平静不过,却忽然泼一股液体到他身,立时浓烟过处,体无完肤。
她笑笑,侧过头,看到一张凄凉的脸。
分手后唯一一次打电话问郑东平那些钱如何还。
他说:“那房子,我不要了,当时我也付了二十好几万,够抵这些账了。”
对着如此男人,她连骂一句“你好无耻”都不行,又如何做得出此等惨烈的事?
她的发小也是她的堂姐,脾气暴燥心无城府,却忍了好多天后才来电话问她:“为什么又不结婚了?”
她故作淡然地插科打诨:“你欢喜做幸福妇人,我乐意当孤家寡人呗。”
“幸福个屁,娘的我都要离婚了!”
罗雪青听了忍不住失笑,这话说得多了听的人都权当是个笑话。堂姐结婚得早,大学一毕业就给拐进了礼堂,所以时不时跟爱她的那个男人闹点小脾气,一点委屈也不能受。
女人想遇到一个让自己耍欢喜脾气的男人,也是讲福气的。
诱着堂姐发了会牢骚,终于还是被她拐回正题:“说,你们是不是真吹了?”
罗雪青只是短暂犹豫,然后说:“还没有。”
还没有就是快了,就是出问题了。堂姐对这答案不乐意:“那臭男人,那这么多年就这样算了?”
不然还能怎样?罗雪青怔住。
堂姐义愤填膺:“至少要点青春损失费吧?不说百万千万,十几二十万肯定是要他赔的!”
罗雪青凄凉笑笑:“哦。”
堂姐还想说,她找了理由挂掉电话。
青春损失费,说得倒是好听,可不管郑东平他是无赖还是流氓,终究是她自己选的人,有今日果,全是她当时种的因。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恨他,恨他便是恨自己,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千算万算千挑万选最后独独就选了他。
她不想恨自己,她只想自己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唯此而已。
3
婚结不成了,她终要慢慢融入社会,终要学着再一次走出去,然后期待着遇到一个尽可能合适的男人,结婚,生子,完成世俗眼里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过程。
头一次真正用心参加公司年会。
喧闹的音乐,嘈杂的歌声,一切真实而温暖。一张张脸,或年轻或苍桑,总是尽情生活。
只她,好像一直都置身事外。
正在反省,她曾错过什么。
有人请她跳舞,熟头熟面的同事,平日里却只点头而过。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他,此刻正一脸志得意满的笑,居高临下地看她。
孙正义,一个被女人宠坏的男人。她想起耳边听过的评语。
仍是微笑,伸手,起身,优雅得让自己都意外。
他的手微微在她腰间用力,以一种温柔的力道包围她。
一曲跳完,他陪她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坐下。
“我喜欢你这表情,淡漠,疏离,不食人间烟火。”孙正义扣着酒杯看着她说话,情深款款。
罗雪青笑:“那我岂不早就应该得道升天了?”
孙正义一点也不惭愧退却,闻言倒也笑了:“传闻中的冷面美人原来也是很会讲笑话的。”
罗雪青垂了头,饮一杯白开水,不说话。
“罗雪青,雪青,一直都想问你,雪是白的啊,你的为什么是青色的?”
她语气淡淡:“因为雪化了。”
“啊,这答案真的是妙,雪化后露出青的山青的树青的路还有青的水。”
罗雪青还没说话,旁边一桌倒是有人突然扑哧笑开了。正是舞曲间歇的正中,这笑近且刺耳,她忍不住转头和孙正义一同望过去。
却是老板丁奇和另一个陌生男人,两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笑声便是从他口里发出来。
那男人一张脸隐在暗处,只直直盯着这边的眼神格外灼目,他虽没说话但罗雪青仍能感觉到他脸上的佻达与嘲弄。
难得孙正义脸色会在看清人后即时变化,这会居然还红了脸,站起来过去叫了声丁总。
丁奇只是淡淡地点头:“去玩开心点吧。”然后转首复对罗雪青说:“雪青你过来。”
口气亲昵但不暧昧,搁他身上,倒有点宽厚长者的模样。孙正义只好悻悻走开。
罗雪青虽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走过去,脑子里跟着自动倒带,想自己刚才可有失言于人不能闻的地方。
好像没有,心里略略松了口气。
“这是飞跃的陶黎贺,陶总,我们公司的财务大臣,罗雪青。”丁奇为他们介绍。
“您好。”罗雪青伸出手,目光微闪,淡淡点头,“真是久仰。”
并非客套,而是诚心,陶黎贺其人,在这个城市的销售界里,算是传奇,据说他的营销事迹还被有的高校编进课程进行讲解。
这应该是公司即将合作开发新业务的客户,她乃小小财务经理,专为务内,所以有点不明白丁奇此举用意。
她望向他,丁奇也不解释,也不管外人在场,开她玩笑说:“小孙那家伙倒是敢打主意。”
若是她与他单独二人,她会自嘲地说:“三十岁的单身女人,有人来动说明自己还有一点剩余价值。”
但有外人在,她只好说:“同事之间,玩笑而已。”
丁奇但笑不语,那边一直默不做声的男人此时却说:“那位孙先生的玩笑开得妙,不过,罗小姐的应对好像更妙。”
“我当这是赞美,所以陶先生是谬赞了。”
“此真心,无假意。”
罗雪青仍是淡定如常:“那我只好照单全收。”
眼神却看着丁奇,后者一副兴味十足地看着两人斗嘴皮子,完全没有中途插入场的意思。罗雪青无奈,在这位显然是身份特殊的公司客人再说话前,赶紧说:“我还有点事,丁总要不介意的话我想先走一步。”
“我不介意。”丁奇笑应,自是知道她的脾气。
“我介意。”陶黎贺说。
罗雪青皱眉看向他,他这会微微倾出了半截身子,灯光隐隐地打在他的脸上。光线明明暗暗,她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一张极出挑的脸,浓眉深眼薄嘴唇,偏面部线条柔和似带了三分笑意,衬得眼角哪怕是一条细细的鱼尾纹都充满了诱惑。
有些眼熟,该是哪时哪地见过的。
要给丁奇面子,所以她好脾气地问:“陶总有什么意见?”
“因为你还欠我一餐饭。”
罗雪青诧异扬眉,十分不解,她从不对人许空头承诺,如果有,她一定记得。
哪来敢敲诈她的……那啥一辈?还是,现在男人泡女人,又用上了赖皮的新招式?
陶黎贺挑眉浅笑,望向丁奇摇头说:“你的得力助手也不怎样嘛,记性这么差,才多久啊,就把我这救命恩人忘到云南四川去了。”
他这样一说,罗雪青灵光闪现,立时明白了此人看着眼熟的缘由。她当初给他名片纯粹就是为了应付当时场面,这么多天过去,他也一直没跟她联络,她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应该也是会转背即忘的人。
哪知道,他竟此时来跟她索要,如无赖小孩。
罗雪青哭笑不得:“原来是您,对不起,灯光太暗……”
丁奇毫不给她面子,反驳说:“就是太阳高照你也未必认得,你这人,好记性都用在数字上了。”
用在数字上了还不是为他大老板在卖力工作?罗雪青摇头苦笑,这两人,大概是摆明了要一起来挤兑她的了。
“怎么,没话说了?”丁奇问。
她摆出悉听尊便的样子,无奈:“不是,我只是在想,我还是但请领导吩咐好了。”
她真这样说了,他们都是自重身份的人,所谓索要,逗趣的成份多过实际讨要。
陪着他们饮了一小口酒,人事部经理廖生过来说马上要进行抽奖了。这是年会最能掀起高潮的部分,但罗雪青因着要安排和分发奖品奖金的原因,总只是在后台耳闻众人的欢呼惊叫或者失意叹息。此时她惯常地想起身走向后台,丁奇别过头拦住她说:“今年不用你插手奖品,我都安排好了。”
罗雪青忍不住问:“是不是今年奖品内定,有我的份?”
丁奇嗤她:“想得倒美,看你运气!”
她摸摸鼻子,她的运气向来不好,来公司十年有多,唯一一次中奖还是别人抽奖的时候多抽了一个,念完她的名字统计员就说此奖作废。
她甚至在后台都没听到念自己的名字,只是后来听别人说,她差点中奖了而已。
差点,人生很多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也差点终于可以结婚,安安然然当别人的太太,做饭带孩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日日为生活里最普通的东西奔忙和抱怨。
算起来,她真的胸无大志,但就这些,也似乎差了点运气,临了临了的时候,与自己擦身而过。
她不想抱怨,但是仍然忍不住遗憾。
4
心下怅惘,手上的酒被当成了水,咕咚一下就全部落肚了。陶黎贺正巧看见,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原来罗小姐是深藏不露的酒中高手,失敬失敬。”
说话间举起酒杯敬了过来,她也不推辞,倒满了直接喝完,抹一抹嘴,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立时似翻江倒海,头重脚轻了起来。
丁奇是知道她的酒量的。这会看她脸色沉郁,怕她管不住,跟陶黎贺打哈哈说:“你们放假了,雪青可是明天还得给我上班的,你这样灌她酒,出了错,损失你赔?”
陶黎贺啧啧摇头:“看看这不折不扣的资本家嘴脸,都年底了还对员工这样苛刻。”转脸看着罗雪青说:“要不你上我公司来?包吃包住有分红,年底还享大假。”
丁奇状似不满:“不兴你这样明目张胆挖墙角的啊。”
被人争尤其是两个男人争着要的感觉真好,哪怕明知这是在开玩笑。罗雪青看着二人撑额傻笑:“要不你们打一架,谁赢了我给谁打工去?”
她是真醉了,这种撒娇使赖的话要放平素她是绝说不出口。丁奇明显怔了一下,笑着在她头上轻轻敲打:“坏丫头想出这种主意,可见老没良心了。”
她笑,偏头对着丁奇笑了一笑,她喜欢他叫她丫头,像父亲似的满是爱怜与宠溺。
三人笑声未歇,丁奇被请去颁最后大奖,桌上只余了她和陶黎贺。
她微微倾首看着丁奇的背影,近四十岁的男人,也算是黄金的成熟期,加上事业成功,一举一动皆透着志得意满踌躇满志。
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很年轻,一副天下即将尽在我手的自负派头。而现在,那些情绪早已敛尽,光芒却愈发炽盛。
陶黎贺问:“你在想什么?”
她想也没想说:“我在想丁总的手,什么时候能摸到我的那一张奖票。”
大奖是现金五万,意外的横财,谁都想要。尤其对现在婚姻无靠,账务一身,年华将逝的“老”女人她来说,天降横财就像是春种后下一场及时雨一样。
陶黎贺隐隐在笑:“那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怎么赌?”
“你的号码是多少?”
罗雪青从袋里翻出奖票,第一次看清上面的数字:“125。”
“好,我赌他这次抽中的是126。”
她挑眉,这种赌局毫无意义,除去前面已抽中的近百大小奖,还有近百的号数在排着队。
“赌什么?”这个总是要弄清楚的。
“一餐饭。”
她点头:“好。”
如果她赢,正好可与他两两抵消,互不相欠。
丁奇叫了停,齐皆屏息。
126。
有人惊呼,但更多的还是一地叹息。
罗雪青目瞪口呆。
陶黎贺安慰她:“不是你运气太差,而是我运气太好,我随口说的。”
罗雪青苦笑:“我知道。”
人家随口一说也能猜中,她精挑细选在等着呢,反而隔着如此之近地错过了。
其实她没说,当初对账员小红把全办公室的奖票拿过来让她先选。小红说青姐你就拿126这张吧,数字好,吉利。
她当时还笑,这种事也讲吉利数么?
她偏不要,想挑124,结果人事部制的时候怕人忌4,逢4的号全不要了。她因而挑了离它最近的125来。
她突然想笑,她的运气好到这种地步,明天是不是应该上街再随手买张彩票?
收好奖票,她微微向他举杯:“好了,这下我倒欠上你两餐饭了。”
“怕不怕我把你吃穷?”
她没什么心情地喂他好话:“我知道你宅心仁厚。”
陶黎贺笑:“为什么你明明是在奉承,但被奉承的人却感觉不到半点诚意?”
“那总是我的错了。”
“错了就自罚三杯?”
他倒懂得打蛇随棍上!罗雪青心情不好,这本是以酒浇愁的好借口。但她却璨然一笑,说:“不了,不然下次?今日再喝便醉,明天怕就真要犯错误了。”
男人的眼里话里有些东西,她都活这把年纪了,要是再看不明白,岂不就只是白长了岁数?若是孙正义,她哪怕是装妖精扮狐媚玩一场游戏都可以。但这个男人不行,他来历未明,但可知家产万千,而且还能跟着自家老板来出席公司里的年会,这样的男人,她自知应付不过。
她现在很空虚,但还是知道分寸在哪里。
丁奇再过来,她找了个理由顾自逃脱。
去到后台,财务部的小姑娘们在很有秩序地分派奖品红包。她们多是年轻的孩子,直发或者短碎,看上去清新如晨花,娇艳欲滴还沾着雾露。
有人催得急了,其中一个鼓起腮帮子娇嗔:“催什么催,发错了你赔?”
旁边有男生立马站出来立挺:“就是就是,不能急我妹妹我跟你说。”
小姑娘却不领情:“谁是你妹妹了?”
那个先前给嗔怪了的人笑着唱和:“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一时笑声一片,没了她,好像气氛更和谐更愉悦。
她倚在墙上,心头浮上一层伤感,转念却又笑笑,她这是哪门子的伤春悲秋?
还真是醉了。
确是醉了,走路都觉得脚下虚浮一片不着实地。
硬撑着去自助台那边捡了一碟的水果要了一杯白开水,一个人行到礼堂外面的小花园里独品。
她很喜欢这个花园,没活动的时候人迹罕至,有小楼亭台假山假水,还有四季月季开得繁花似锦。
捡了个石桌坐下,还没开吃就有人也拢了过来,抬眼看,仍是孙正义,捧了一大盘水果。
他倒是不死心。
“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开口没有寒喧,状甚关心。
罗雪青笑:“觉得闷。”
孙正义用牙签替她叉了一片水果递到她口边:“你真是特别,这时候人人都嫌不够热闹。"
她避开脸,用手接过:“要不你直接说我性子冷清算了。”
手还是与他轻轻相碰,他看她一眼叹息说:“寥落小楼中, 唯花寂寞红。”
轻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应和:“哦,好才情。”
“才情是为了打动美人。”
水果还未入口,她闻言扬眉看他。
“喜欢你已经很久了。”孙正义俯耳过来,声音柔得如化开的糖水。
罗雪青笑,还未及开言,对方又说:“我知道你已经和他分手了。”
声音洋洋,面有得意,罗雪青像被迫吞进去一只苍蝇,挑眉不咸不淡地问:“所以?”
“爱我如何?!”
好一副成竹在胸的语气!
“原来三十岁的女人这么不值钱,连用心追求也欠奉。”她垂下眼,恶作剧似的自暴自弃心理,长长叹气。
第一次和男人调情,罗雪青惊诧自己的得心应手:或许女人都有做妖精的天赋?
他果然说:“你这个妖精!”
然后就起身离开。她略略有些失望,还有难堪,脸因此微微涨红。
曾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身价比过二八年华的女子,可现实是,人家垂头一笑是娇羞,在你,却是丑陋。
5
再回屋内,里面好舞正酣,好歌正甜。她寻了个地方悄然坐下。
就像孙正义说的,这个时候,任谁都只嫌不够热闹。
唱歌的小伙子退下场来,她应景一起鼓掌。掌声方歇,便听得台上有人说:“我想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罗雪青,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愕然抬头,孙正义正风度翩翩,立在台上,春风得意地笑。
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她,聚光灯率先打过来。
她想为什么自己今天不穿公主服?这时候的孙正义,跟着灯光走过来,宛然就是骑着白马来找公主的翩翩一王子。
所有人都在屏息看戏。
她坦然地把手放到他递过来的手心上。男人的手,不管他心意如何,触之皆是暖的,就是这点暖让她愿意原谅他给她制造出来的一些难堪。
看刚刚引起骚动的两人潇洒起舞,陶黎贺收回目光,笑着对丁奇说:“是不是做动漫的都比较富有浪漫气质?”
丁奇懒懒回应:“至少我不是。”
陶黎贺说:“看不出罗小姐很受欢迎。”
丁奇笑,想罗雪青若在,一定会说:“雪青已老,尚可饭。”
嘴里却随口应道:“当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你算强将?”陶黎贺嘁他,“要是我记得不错,尊夫人可是初恋。”
他的情史在生意圈里都这么出名了么?丁奇摇头:“不是恋人换得越多在感情上就越强。你看现下拥着雪青的那位,光就是在这个公司里,来来往往他就恋了不下十个女朋友,但到底,在感情上,他再主动再强势再……,他肯定征服不了罗雪青。”
“为什么?”这倒引人好奇了,“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应该不算理由吧?这年头,就算是已婚少妇,恰恰是正好勾引。
“错。”丁奇娓娓说来:“你知道我跟雪青共事多久了?十二年。十二年前她来我公司的时候还只是前台一个小文员。后来我经营失利,公司面临倒闭,身边人走得七七八八,只有她留了下来。那时候我给她的工资很少,她做的事却很多,接待债主,催收烂账,安排收支,打扫清洁,空余了还考了会计证,然后一路好学,直至拿到注会证。此人心性之坚定,我跟你说,这辈子我没见过第二个。孙正义想用这点手段得到她,哼哼。”
后面一串嗤笑声。
她此时应付只是不想让他难堪,她对人冷淡,并不代表她处世绝情。
陶黎贺沉吟,笑得别有深意:“你好像很看重她?”
“当然。”丁奇坦然,“有她做事,不用担心她会拖你后腿,卖你机密,更兼能把账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不用担心她谋了私利,这样的员工,应该是所有老板梦寐以求的吧?”
忠诚,踏实,聪明,能干,而且心性稳定,老板要求好员工所具有的好品性,她算是都有了。
“把她说得这么好,就不怕我真挖你墙角了?”
“你可以试试。”
完全的毫不在乎。
陶黎贺不禁更留了几分心意。望过去,舞曲已近尾声,罗雪青跟身边舞伴轻轻说了句什么,对方便再无动作由她离去。
她的动作跟她的表情一样,一色的平静,就像是无风无浪的水面,你不注意的时候,她可以悄无声息地存在,你一旦注意到,就会忍不住被吸引被牵着想走近去。
难怪,在丁奇那样明着地维护过后,作为底下员工的孙正义居然敢如此近乎挑衅地在这种场合下宣布说罗雪青是他的女朋友。
跟老板叫板,也是需要勇气的。
这边罗雪青才静下来,手机响起。
老板丁奇隐约在笑:“怎么就不跳了?”
旁人都在看戏,连他也是。罗雪青忍不住苦笑:“还跳的话孙公子的脚只怕会严重骨折。”
“我记得你舞技还行。”
不是还行,是曾经很好,那时候才出来,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见着这花花世界,爱玩爱闹还很无知。
“我醉了。”
这是事实,她到现在头还是疼的脚还是软的。所以,她不是故意踩的。
丁奇仍是轻笑,显然是十分不信了,不过见她一副得懒得跟你多说的语气,他也就即时挂了电话。
没想到,自老板以后,罗雪青身边忽然周遭热闹。
一会儿是制作部的某某一脸幽怨地过来说:“青姐,那男人的话你不要信,历来十句有十一句谎。”
或者是比她还年长些的,语重心长地告诫:“罗经理怎么就被那人夹缠上了?他公司里的烂桃花多了去了,可得小心!”
她一概认真点头允了,什么也没说,像听进去了又像完全没放在心里。
这事就算过去,年会过后接着将要放假,财务部忙得七窍生烟。她又不喜欢在公司里与人谈论私事,渐渐地,耳根算是清净了下来。
孙正义倒是没有懈怠,一本正经地开始追求起她来。上班一束花,下班送回家,时不时会卖弄卖弄一下自己的才情,做点唯美或者搞笑的求爱动漫,透过内部网发到她的电脑上来。
情话绵绵,若是情黩初开的小妹妹,读着还真是肉麻心跳。
她看了却只是笑笑,孙公子热火朝天地做着这一切,于她,却总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淡然样子。
办公室里开始在猜测她能坚持到何时举手投降。
就是丁奇,有一次专门混到饭堂去和她一起吃饭,问她:“你就一点没动心?”
罗雪青笑着答曰:“知道妞妞什么时候表演最有激情吗?那就是大家都笑红着脸为她鼓掌欢呼的时候。有些人天生是有表演欲的,关注的人越多就表演得越好,往往会连自己也迷糊了,所以,你且看着。”
妞妞是丁奇的女儿,小姑娘五岁有多,很爱跳舞,也爱在人群里当众表演,十分可爱。
丁奇点点头:“你总是清醒得可怕。”末了叹一口气,“女人还是要迷糊一点好,有时候吧,把男人心都全看透了,就没人敢来爱你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触到她私人的感情领域,罗雪青惯常地不予以回应。
顿了顿,丁奇又说:“说到妞妞,过几日是她生日,你来不来?”怕她找理由拒绝,又加上一句,“她历来对你最为期待。”
路都给封死了,她想静也是静不了了的,罗雪青笑着说:“小公主邀约,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6
既然答应了,礼物总得是备下的。
小姑娘虽小却爱美,吃穿用度早已想着要与常人不同。丁奇说妞妞对她最为期待,无非就是欢喜罗雪青每年送上的那份生日礼物。
她手织的毛衣,永远都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穿出去,艳羡死一票大小姑娘。
今年因为原先想着要和郑东平结婚,妞妞生日定是不能参加的了,所以也没有费心准备。这会儿临阵磨枪,想要衣服是不可能的了。
罗雪青下班时去商业街挑了些颜色鲜艳的毛线,日赶夜赶好赖赶出了一副围巾手套和小帽。很特别也很可爱。
实话说,她当初学织毛衣,纯粹是为了讨郑东平家里人欢心。他姐姐就是罚巨款也要生二胎,终于得了个儿子,一家人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样样想着要特别制作。
她没什么巧心思,老家的人都喜欢给出世的孩子织毛衣做毛袜,她便买了书,甚至还报了针织班,专门给他做了许多针织衣物。
记得织的时候,还住在出租屋陈旧的二居室里。她坐在阳台上晒着初春暖暖的太阳一针一线地织,郑东平在旁边一口一口地喂她水果。那时候,他应该还是欢喜着她的,他说:“雪青,看你这温柔样子,好像是给我们自己的孩子在做衣服,要不,我们也生一个?”
她听了叹一口气:“现在么?房子还没着落,存款又并不多,再生个孩子压力得多大?”
而且,他妈妈也说了,要结婚可以,先在家里买套房子。
老人家的旧心思,生怕这独子娶了她这个外乡人最后叶落不归根,留着他们两个老人放家里搁置了不管。
那房子,她前前后后回去住过几次,现在是什么样子,她想一想,竟然记不起来了。
妞妞的生日是在家里办的,和往常一样,只请了几个邻近人家的小玩伴。
大人里,丁奇便是挑着给请了几个和妞妞玩得好的。
不过罗雪青没想到,这年倒还见着了两张生面孔,说生其实也不生,只是因为往年都没见出席过。
一个是孙正义,另一个居然是陶黎贺。
看样子,丁奇是诚心要配合某人把这出戏演到底了。而他对陶黎贺如此拉拢,显然年后的新业务,他已是势在必得。
妞妞见着是她就迫不及待地抢过礼物,拆开来一看喜得尖叫,丁奇看着欢喜,问她:“难得妞妞跟你相当投缘,雪青你要不要干脆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丁奇的夫人一一也在旁边帮腔:“雪青一起来吧,反正你也不回老家,又一个人……”说到这里才想起怕触到她的痛处,赶紧说,“我们就带着妞妞,也怪冷清的,你加入进来正好帮我们凑个热闹。”
没曾想这话给在边上被吩咐着帮妞妞挂彩带的孙正义听见了,插话过来说:“没事没事,雪青有我照着呢,包管她这年过得绝无仅有。”
罗雪青看他一眼,笑:“你算了,你一说话我就觉得我该是要作古了。”
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刺激却是刺激,但于她,肯定是无福消受的。
她还想活长一点太平一点,所以,免了吧。
众人都被她说得哄然一笑。罗雪青抬起头,看见对面的陶黎贺正在看自己,她唇角微微一弯,算是招呼过了,不再看他。
因着路远,罗雪青没等散场就要先退席。
孙正义立马站起来摆出护花使者的派头:“我送你。”
妞妞是小孩心性,天真地问:“你有车吗?”
孙正义红了脸:“没有。”
“那你怎么送人家?”
丁奇笑着喝止:“妞妞,不许没规没矩的。”
妞妞不高兴:“本来嘛,青姨住得那么远,他又没车怎么送?要不爸爸你送吧,我们跟你一起,回来还可以赶着去派派乐园玩一趟。”
一一瞪着她:“合着你还是念着那里啦,今天晚了,不许去!”
不晚你也不让去!妞妞便嘟了嘴,泪盈于睫,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罗雪青看不过去,一把揽她过来:“妞妞不急,青姨过两日便放假,到时我带你和你的好朋友一起玩去。”
妞妞鼓掌欢呼:“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一一摇头:“雪青你这样不行,你要生个孩子,估计你得把他宠得不像话的。”
罗雪青笑:“我以为孩子就是拿来宠的。”
“你这观念大大的不行。”丁奇也表示反对。
罗雪青笑笑没说话。她还没做人母呢,她只想要简单和快乐。有时候愿望本就那么小,不能实现便是太不人道了。
最后还是陶黎贺开车送的她和孙正义。
路过离家附近的商场,她扬声说:“就这里下吧,我想去买点东西。”
一路上没套出半点罗雪青松动的口风,孙正义不死心:“我陪你一起。”
陶黎贺停了车,想想也说:“正好我家的沐浴露好像快没了,我也干脆去买了算,免得忘记。”
她本想甩开他们两个,没曾想到最后还是三个人都下了车。
分头购物,只孙正义亦步亦趋:“雪青,你就一点也没表示?”
他学西子捧着心,状甚受伤。
罗雪青连头也没回:“你要吃什么?”
“我要吃你!”张牙舞爪,终是气不过她这样问东答西,装聋作哑。
“我老了,肉不好吃。”
口气仍然淡淡的。
孙正义翻了个白眼,干脆用上了柔骨功,双手缠上她的肩膀,微微使赖:“雪青你好坏,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鸡皮都快跳出来了,如此场合,泱泱公众,他也不怕丢人现眼。
顺手拿起货架上大大包的纸尿片塞他怀里,回身看着他很冷静地问:“那好,我问你,我有孩子了,你要不要当个便宜老爹?”
孙正义一脸讪然地落跑,罗雪青看着他的背影面露冷笑。
陶黎贺从另一边货贺转出来,行到她身边笑着说:“你这话够狠,一下就戳中了男人的心理要害。”
罗雪青把孙随意抛下的纸尿片原位放好,口气平淡:“陶总谬赞。”
“我有夸奖你吗?”
“我当你是在赞美。”
他笑,表情愈发生动,倒也没跟她在这话题上纠缠。出了商场说:“我还是送你。”
她立着未动:“我不远了。”
“前路太黑,不亲自送你到门口明天怎么同妞妞交待?”
小女孩早熟,大约是从父母那里听说了她给人抛弃的事实。所以言语之间颇替她不平,生怕她再受男人欺负,这才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孙正义单独送她回去。
想着她便笑了笑,孩子心性,虽天真但总是很真诚地替自己在担心。
由得他送到门口。
打开门正欲下车,陶黎贺问她:“不请我上去喝一杯?”
她回头,看着他,笑:“然后顺便在我家洗个澡睡个觉,捡一场便宜艳遇,享受一次ONE NIGHT STAND?”
陶黎贺大笑:“我倒没想那么多。”
“那很好啊,陶总的思想境界到底比我这种凡俗女子要高得多。”
7
陶黎贺到底怎么想,她才不管,她只是想让自己目前的状态安静下来。
郑东平走了那么久了,她觉得心上那道口子根本就没时间去修补过。所以不管是孙正义还是陶黎贺,不管他们有没有什么心思,她都没什么心情去应付。
未来如何,这一次,她想按自己的步子走。
但孙正义只被她的话吓退一步,并没有完全吓远。
第二日内部网里发来一张很颓很可怜的卡通面孔,上书:一夜辗转,通宵难眠,自问依旧难以放下你,请允许让我继续爱你。
后面跟着复制了不下一百条的我爱你。
罗雪青想了想,很官方地把邮件退回,后面写:容量太大,拒绝发送,内部资源,请节约使用。
点了发送,却又暗自后悔,她该是不理,否则,哪怕言明是拒绝,在他人眼里,也会看成是欲擒故纵的一点回应。
时近年关,想回家又没什么事的都先请假回去了。
公司里渐渐冷清。
本来,按照先前的计划,她现在该也是和郑东平从蜜月旅行的路上往家里赶,顶着新婚的头衔,做别人眼中幸福的新娘。
当然,前提是,如果还有那场婚礼的话。
因为没有,她有家归不得,回去了,最头疼父母会一天到晚地念叨,而且,她也没办法再变出一个郑女婿,所以不管父母如何三催四催,她总是那句话,要值班。
其实轮不到她,可她自动请缨来加班,别人自然是求之不得兼感激涕零。
她没什么所谓,生活如此寂寞,还不如找点事做。
只休息了一天,因为答应了妞妞要带她去派派乐园游玩。丁家夫妇是没有空的,越是年关她们越是忙碌,要访友要聚会要结交关系要疏通人脉,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交际时候,莫过于此刻。
妞妞她们很开心,连午睡都免了,所以还在等来接她们回去的车的时候就趴在她怀里睡着了。
陶黎贺开车过来看到的情景就是,罗雪青左右各靠一个,怀里搂着一个,腿上还枕着两个,看上去就像是没有叠好的一堆罗汉。
他忍不住取笑:“小媳妇这是要回娘家呢?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手上提两个,腿上还要挂两个。”
罗雪青没理他,只问:“怎么是你来接?”
陶黎贺摊摊手:“因为只有我最闲。”
罗雪青看他一眼,他与丁奇一下子走得如此之近倒让她多少有些意外。但,又与她何干?帮着把睡眼惺忪的孩子们扶到车内,一个一个送回去安顿好时,丁家的阿姨早已做好了饭菜在等他们。
丁奇夫妇还没回来,但早已有吩咐,她和陶黎贺只好随意吃了一些。
出得门来,天已黑透。陶黎贺开车赶上她,把她逼到一角,下了窗望着她问:“要不要再一起去喝一杯?”
“改天吧。”她温言拒绝,“今天实在是累了。”
他马上说:“那我送你。”
这回她倒没有拒绝,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靠着窗户闭目休息。
开了有一会,听见陶黎贺自嘲:“是不是我刚才的那种邀请让你觉得我像另外一个孙公子?”
他竟也学她样,揶揄孙正义为孙公子。
罗雪青懒得解释,她是真累了,老骨头给群小孩子折腾散得七七八八,所以想也没想地应道:“差不多。”
“你还真直接,念着我和你的顶头上司是朋友,是不是也应该对我另眼相看些?”
她睨他一眼,神色冷淡:“那你就最好端起架子来,我会仰得高高的另眼高看。”
“罗小姐对人一向如此冷淡,还是独对孙公子和陶公子?”
“你的感觉有误,这不是冷淡,而是无趣。”
“你是在暗示我什么?”
她一脸惊讶:“我说出的是事实。”
要不然,为什么七年之后,郑东平在临结婚的时候当了逃兵?总是没信心跟她过一辈子罢。
她不是大度,她只是近来才开始反省,然后觉得,两个人如果过不下去,绝对不是哪一个人犯下的错。但想来想去,她唯有认为,他之所以离开,多是因为她在生活上,实在太过无趣。
就像他时常抱怨的他们的性生活,是义务而非享受。
临下车,陶黎贺像是突然想起:“你欠我的那两餐饭,还作不作数?”
罗雪青闻言微愕,旋即应道:“当然。”
她不是赖账的人,何况他为她挽回的损失十餐饭也换不回来。
陶黎贺像是对此答案相当满意,笑着又加问一句:“随时可约?”
罗雪青点头:“一定奉陪。”
当然,她应此话的时候是觉得,他是正常人,所谓吃饭也该是正常时候。年二十九的那天,冷得要命,寒风呼号着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罗雪青下了班也不想做饭,在街边随意吃了碗汤面便是作罢。
回家暖在被窝里看书,风打得窗棱扑愣愣作响,夜冷衾寒,她体质又属阴寒类,暖了半天被子里仍是凉的。终究抵不过,起身灌了个热水袋,电话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她一看,号码很陌生,接起来,却是陶黎贺:“不是要请我吃饭,就今天行不行?”
商量的口气,却透着你不能拒绝的意味。
罗雪青看了看钟,晚上十点已过,吃什么饭,宵夜?
却还是穿衣去了,偿还人情,人已开口,她便不好再论早晚。
陶黎贺挑的是家小酒楼,门面虽小却装修高档,有夜市晚茶,包点精致可口,就在她家附近,但价钱也是不菲。平日里若非是陪着郑东平,她绝少过来。
“晚饭没吃饱,回到家里总觉得饿,又不想一个人出来吃东西。”
他抱歉解释。
目光微动,她笑:“那你也该找你女朋友,天这么冷,正好还可以相互取暖。”
大过年的找她,不是自讨无味?
陶黎贺笑着望她:“你有介绍?”
罗雪青微露不信,像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成就,缺什么都不会缺女人。摇摇头,转过话题:“那你也可以回家,家里有父母准备的热饭热菜,温好的老酒,烫好的火炉。”
说到这里,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点温暖的向往,想着少时在家,最爱的就是给父亲烫甜酒,一壶又一壶。那时候,外面烟花璀璨屋里酒香浓郁,电视里播着喜庆庆的联欢晚会。彼时不觉得,多年以后在外边只余下一个人了,想起来,那一幕便如一幅温暖的老油画,衬着桔黄的灯含着温暖的情愫。
耳边听得陶黎贺叹了口气:“免了免了,大过年的还安排相亲,闹得胃口都没了。”
大龄男女青年的共同烦恼,不管身家如何,父母照样施压,可怜天下父母心呐。陶黎贺却是一副愁不可抑的样子,做孩子便是这样,硬安排的即便是好意也未必会全然领情。
罗雪青看着忍不住说:“这么抗拒,那还要我介绍?”
陶黎贺笑:“因为你不同啊,我们年纪相当,品味相投,话题才能一致。父母那一辈,除了讲究女子节操,还要搞什么门当户对,你要是挑点相貌身材,还说你用心不纯,难免苦口婆心让人厌烦。”
这时功夫茶盘端上来,点心上桌,这个话题便告一段落。陶黎贺谴了服务员自己动手,他冲茶的手势相当熟捻优雅,行云流水一气喝成。
茶香四溢,他们所在的包间恰是临窗,罗雪青转过脸便可看见外间灯火辉煌的街道,只是因为寒冷,人流锐减,昔日繁华的地段这会儿看过去也略显冷清。
但气氛很好。
8
陶黎贺递给她一杯新泡的茶,说:“这杯茶最是好,人家都说,茶冲一遍是幼女,二遍是少女,到了第三遍……”
罗雪青接口:“老女。”
他忍住笑:“我可没那么说。”
罗雪青微俯下头闻了会茶香,这才抬眼看着他淡淡地说:“你在我面前说这比喻,我会误会。”
“但你若算是老女,那真正的老女又算什么?”
“那么陶总眼里,我难道还比得过二八年华的少女?”
“比之有余,丰韵犹存又成熟豁达,还很善体人意,少女们可没你这种年纪的玲珑心肠。”
“陶总很会说话。”
这样的男人,若说缺女人,不是眼界儿太高,便是根本不想结婚,女朋友多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果然陶黎贺说:“好像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不过知道今晚我见的女孩多大?二十岁,该是女人一生中最黄金的年纪了吧?还是在校,长相甜美,身材一流,但是一谈,我觉得我都可以当她老爹了,恨不能婆妈说教一番,这样的女孩子娶来做老婆,我怕我会比她老得更快。”
他一番话说来,分明是已把她当成多年老友。罗雪青本想说这是你的私事,与我何干,但这会儿好像管不住自己的嘴似的,忍不住嘁道:“老牛喜欢吃嫩草,当然也得小心嫩草割伤了嘴,你一点都不想付出就想平白娶个入得厨房又出得厅堂的太太?”
当年郑东平遇见她,她还是顽劣一丫头呢。若非遇见丁奇,得他提点,她今日不定还混在哪个饭店酒楼作个小小侍应,爱慕虚荣,懵懂无知。
陶黎贺闻言大笑:“言语如刀,我今日倒算见识了。来,喝茶,冷了便没了那个味了。”
罗雪青摇摇头,从旁另外拿出一个杯子倒了杯白开水:“我不喜欢喝茶只爱闻茶香,而且,太晚了,喝了茶我怕睡不着。”
“你也会睡不着?”
“夜深人寂,孤枕难眠,我为什么就要很好睡?”
陶黎贺含笑看着她:“你是不是有透视镜,人家心里想说什么你都知道?”
罗雪青只是微微撇嘴,心里却对他存了好感,至少,他不会像旁人那般掩饰自己所想。
陶黎贺说:“那我可是选错了地方。”
“也不算,这里的点心很好吃,吃后三天,嘴里好像还有余味。”
说着挟了个小包,她吃相并不好看,一口一个,连遮掩一下都没有,汤汤汁汁的流出嘴角用手一擦便没了。陶黎贺看着她笑:“我一直以为年轻女子吃东西都很斯文,今天看见你,觉得他们说的也不一定就全部都是真的。”
“我要那么多遮掩斯文干什么?一来不需要故意讨好你,二来这餐饭还是我买单的,不吃多点怎么够本?”
“你说话一向那么直接?”
“你可以记着慢慢体味。”
陶黎贺再次大笑,他看上去倒是真的开心。
罗雪青心情也好了很多,这种年纪,如果还能让一个男人开心大笑,说明至少她目前的状态还差不到哪去。
很多时候,她最怕,郑东平一走,她因怨生恨最后便成怨妇,如祥林嫂般数着别人的不是过让人厌弃的日子。
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努力地看开,也努力地让自己相信,在最后的最后,幸福是可以自己把握的。
一个佳期被辜负,她还可以等待下一个。
而孙正义相信,他会是她的下一个佳期。
所以,年三十一大早,罗雪青便接到他的电话。他好不容易给朋友拉去了外地,她耳根才清净了几天,没想到这时候赶回来。
罗雪青有点头痛。
但还是不得不开门,他都到她家门口了。
手上提了一大袋东西,全是他去外地买回来的手信,有干货,坚果,腊味,甚至还有狗肉,包在保鲜袋里,足足有小半组。
本不想接,他说:“我住公司宿舍,都没地方煮,就当是同事放这里蹭几餐饭,也不行么?”
她从来没有好心肠,但是如此佳节,总让人无法不动恻隐之心。
为免让他误会自己给他还留了余地,上班的时候便干脆把那几个没有回家的同事一块叫上,算起来,也够一桌了,还顺便可以免去丁奇一家的盛情邀约。
和老板走得太近,并不符合她处世的原则。
闹哄哄的一群人,说笑话的说笑话,打牌的打牌,整个屋子里笑声洋溢,和乐自如。她自住进新家,好像还从未如此热闹过。
那些人都觉得意外,想她罗雪青,还没有这样热情过吧?
倒仍是有人问她男朋友去了哪里,怎么过年也不回来。
想是不死心,想亲口印证她已经被甩的事实。
这便是她不喜欢与她们过密交往的原因,还没到交心交肺的地步,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对方的全部故事。所以听在她耳里,不是关心,而纯是凑份子看戏。
不过她也未必就能遂了他们的意,只说:“他去得远了。”
偏不承认,是不是也是一种可笑的固执?明明全世界都已知道结果。
送他们离开,近午夜的时候却收到郑东平的短信。
很简单的一行字:过得好吗?
从头至尾,他没说过一句抱歉的话,这时候却来假装温情。
放下手机,她冷冷地笑。
然后手机响,她以为还是他,所以声音淡而冷:“你还有没交待完的么?”
那边却是陶黎贺尴尬的声音:“是我。”
她滞了滞,可既然态度已摆出去了,这会也没必要着急收回,干脆嘲弄地问:“你总是这么晚给人电话?”
陶黎贺倒不介意,问:“睡了?”
“还没有。”
“那不就是。”他笑,“这一年就快结束了,要不要一起去倒数?”
如此凑热闹的事,也亏得他以为她会喜欢。但她偏偏还真允了,或许是真的很寂寞,或许是外面的烟花太吵闹,一拨一拨地接着燃放,噼哩啪啦吵得她根本就睡不着。
和他赶到广场的时候,人潮汹涌得完全就近不着边。陶黎贺显然早已有所安排,领着她不慌不忙地进了旁边酒店,那间房那个位置,望过去,正好对着这个城市最高建筑上的大钟。
她拢着手站在阳台上,从她的角度看下去,苍生如蚁,城市似海。
陶黎贺走过来,她笑着说:“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上帝视角?”
“心态调整了,不管站在哪里,自己都是上帝。”
她转首,灿烂烟火下,身边的男人有一种遥不可及的高贵姿态,那是功成名就以后养成的尊贵气势,与地势和环境无关。但若换成郑东平,或许哪怕是站在世界之巅,仍旧是一副居家男人的宽厚模样。
宽厚,想起来,这是她对他一惯的印象,却没想到……
叹一口气,抬起头正好对着陶黎贺递过来的一杯红酒:“为新年干杯,为重生干杯。”
她接过,两杯互碰,有轻轻脆响,夹在喧闹的年夜里,虽细微却依旧动人。
重生,多好的祝酒辞。
下面人群欢呼震天,她望过去,倒数已经开始,她在心中默念,五,四,三,二,一,咚咚咚,钟声缓缓敲响。
厚重,悠远,和着烟花的碎末一起飘远,像一场华美瑰丽的梦。
9
翌日醒来,阳光明媚。
清晨的阳光打在她露在被外的光滑的手臂上,不是不煽情。
陶黎贺躺在身边,好梦正酣。
她小心地起身穿衣,为免惊动,她甚至连脸也没洗只稍作整理便出了门。
外面阳光虽好,却寒意碜人,冷风一吹,给酒店暖气吹得迷糊的脑子似这才清醒了一点。
何曾想到,有生之年,她也会体味一夜情这种东西。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她几乎没有勇气面对睡醒后的陶黎贺。
两个已不算陌生的男女,在没有感情的情况下裸裎相对后,该说些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新年快乐?总觉得很别扭也很可笑。
到了公司,脸上潮红已经褪尽。
逢人便跟她道“新年快乐”,看着对方期盼的眼神这才明白,自己竟漏带了红包。
也不知是哪一年哪个人兴起的说法,经理级以上的都必须给职位以下的人派红包,不过这也好,胜过已婚的给未婚的派,她这把年纪了,还当未婚的领人家红包实在很尴尬也很怪异。
摸着袋子的手有点难堪,其实都早有准备的,只是早上没有回家直接来的公司,她都忘了年初一要带红包这回事。
“等会来我办公室。”罗雪青笑着也道了声“新年快乐”,想想又加一句,“是双倍惊喜哦。”
那些人自是欢呼雀跃着离开。
她看着她们,觉得也甚是欢喜,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陶黎贺说,为重生干杯。她虽未至于重生,但冬尽春至,到底也带了点新鲜的盼头。
抽屉里堆了一叠的空红包,都是银行或者客户的赠品,罗雪青选了些漂亮的式样包了几个。事情才堪堪落定,门被轻轻敲响,那边露出市场部小丁喜庆庆的笑脸:“罗经理,新年好,恭喜发财。”
从楼下专程跑上来,想是为了讨这个吉利红包。
她拿出两个红包递给他:“新年好,新年大吉。”但也不忘说明,“大红包是丁总今年特意增派的,大家过年了还守在公司,实在辛苦。”
“罗经理也辛苦了,中午我们聚餐,罗经理要不要一起来?”
“好啊。”她想也没想便接受。
小丁便欢天喜地地去了,一个上午就在别人领得红包的愉悦中过去了。
因为是新年,有家有口稍年长些的都回家了,留在公司的都是些未婚的年轻小姑娘小伙子。
他们大多心直口快思想单纯,别人一点点温情即很容易接受和被感动。
罗雪青于是时常地跟他们混在一起,或是被感染,竟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听女孩子聊那些风花雪月的事,隐隐也会勾起自己对爱情的幻想与渴望。
自此,也学会要更加地善待自己,好吃好喝地照顾自己。
三十岁了,最经不得风霜,老起来一天便似一年。
孙正义不用上班,天天地到点守候,等着和她一起下班,这样子看在旁人眼里,离双宿双飞该是不远了。
不得不跟他声明:“你用不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却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无所谓,能在你最特别的时间里陪你一段也不错。”
罗雪青心里一动,多少明白人家说的趁虚而入是什么意思。如果心智脆弱点,不管男人品性如何,可不可靠,只怕也会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抓在手里紧紧握住。
甚至于她自己,都在想,是不是真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忘记郑东平,也忘了这男人之前的坏,彼此了解然后试着交往。
但他确实不是她的那盏茶。
他性子浮躁,爱玩爱闹,公子哥儿的性子十指从不沾洋葱水。去她家里本想好好表现争着帮她做一餐饭,结果差点爆了她一口好锅,而后说我帮你拖地吧,她从厨房里出来,地上处处是汪汪水渍,少不得她又重新费心费力清洁一番。
他爱抽烟,时不时地忘了她不喜欢抽烟的人。等到她屏气开窗躲开远了些,他把烟一掐,深情款款地说:“我为你戒!”
她看着不由好笑。
男人在追求对方时的讨好,是刻意还是由心而发,一眼便能分明。
他这样,分明是把她当成易哄的小女孩,因为爱得盲目,所以为对方做点小事就会感动万分,恨不得以身相许。
可惜,他不知道她永远也没有那种心境了。
陶黎贺好些天音信全无。
罗雪青想这样也好,少了见面便少了必须要面对的尴尬。
以前,她总以为,上了哪一个男人的床必是这辈子只睡在他一个身边了。可郑东平走了,和陶黎贺的亲密关系也发生了,她才明白,女人一生中感情可以很执着,身体却未必就能那么忠贞地坚守。
或者有一天,她对感情也未必就执着了,那时候,不对情感期待的身体会不会逢着一场艳遇就跳下去?
心下多少有点惶然,为这种茫然的不知道自己在等待和坚持什么的想法。
日子便也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转眼年味散尽,又到了复工的日子。
生活本来很平静,看孙正义在自己身边殷勤地来来去去,宛若看电影似的,一天一个花样翻新便少了几许寂寞凄凉和自怨自艾。
直到那一天,她去得早了,前台的小妹妹电脑怎么也开不了机。
她按常规检查,约略是插头松脱,便猫进桌内帮她重新装好。
这时有几人同行进来,一边打卡一边旁若无人的讨论:
“真看不出,罗雪青原来也很笨。”
“怎么?”
“不知道吧?过年时和孙正义那个坏小子打得热火朝天,以前看她好像很高贵的样子,谁知道全是装的。”
“他们真在一起了?”
“都同居了!”
“谁说的?”
“还有谁?那个男人的嘴可比得上十张婆娘嘴,钓上哪一个都不忘四处炫耀,更何况现在这个是老板身边的红人?”
“啧啧,真看不出,这么快就搞定了,我还以为至少她会挣扎多点时间。”
“嘁,她正失恋,巴不得有男人陪。”
罗雪青蹲在桌子底下,听头上一句比一句陌生的话,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所谓言语如刀,当真是字字见血。
10
孙正义以为她仍是不知情,中午时端着饭盒凑过来。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怎么了?”
罗雪青语气平淡:“突然发现你还挺帅。”
孙公子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攻势终见成效:“这个也给你发现了?不容易啊。”
她没说话,只拿叉子恨恨地叉着牛排,实话说,她还真没如此厌恶过一个人。
自此便对他冷了三分脸,他说什么只是不理。
但他若牛皮,粘上来并非那么容易可以甩脱开去。
实实在在让人头痛。
公司风传已久的新投资传闻终于兑现,合伙人也正式敲定,正是陶黎贺。
罗雪青并无吃惊,所有合伙人的资料都是她一手准备的,而这两人年前那般接触亲密,想来也不会是无缘无故。陶黎贺在代销市场颇有门路,而丁奇,看准了在国内将会很有市场的一款保健品,借助的便是前者的人脉和关系。
丁奇在电子行业隐忍十年,一朝出手,自是力求策划得面面周全,自前些年投资失利后,他已经懂得借力打力的无限妙处。
罗雪青把资金预算交上去,陶黎贺也在。见着了她,只是微微笑了一笑,轻浅得仿若初识,绝无深交。
她便也客客气气地叫了他一声陶总。
回答了些相关问题,她退出门外,快下班时,却接到陶黎贺的电话,说是请她吃饭。
她依约前往:“我以为这餐饭陶总都要忘了,哪想到你还记得。”
真话是,她以为那夜之后,他会把她当作过客,狭路相逢也要装成陌路,一夜情里的男女,最后的结局不都是这样么?
陶黎贺说:“那餐饭确实是忘了,这餐饭我倒鼓了很大勇气才敢约你。”
罗雪青惊讶:“为什么?”
“有点不好意思。”
他倒是坦白,罗雪青忍不住失笑:“我以为你已经久经沙场。”
像他这样,不应该早就可以应付自如了么?这会在她面前使这种装巧卖乖的小把戏。
“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与他人不一样,所以,舍不得。”
她抬起头,深深看着他,但或许是灯光太过明亮,她看不懂他的表情,正如她读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心里微微一动,不管是哪个女人,最难抵的赞美中,“你跟别人不一样”,哪怕明知是谎,也同样深具诱惑力。
因而权且当作是真,顿了顿这才说:“可能我比她们更懂事?”
她记得他说过,像她这样的女子,成熟懂事又善体人意,想来行动前先灌碗迷汤,她不懂事也要装作很明白事理了。
“不是懂事,是熨贴。”
“那陶总可真是谬赞了,我这边都要受宠若惊了。”
“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他叹口气,很是委屈的样子,“我真的不是孙公子。”
她沉默,是不是孙公子谁知道?或者,他只是比他道行更深罢。
也或者,他的目的比他的更隐晦一些。
过年时的意外收获,罗雪青不用出办公室也能了解茶水间和厕所格子里的各种传闻与八卦。
总有小妹妹义愤填膺地来告诉她,谁谁谁又在那里乱放了风声,孙公子又去哪里偷偷惹了朵小桃花。
她不动声色地听着,努力装作兴味盎然的样子。
心里却知道,该是结束这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了。
那天下了班没有直接回家,等了许久这才下楼四处转悠。公司附近有个公园,人工景色,倒也绿树成荫,初春时节,看着仍很优美。
转了好几个圈,终于得遇了孙公子。
搂着一个小妹妹,二十来岁的样子,还穿着美容院的小制服,但素面朝天,自是青春无敌。
看见她,孙正义一脸尴尬,手放也不是不放又不妥。罗雪青大大方方地招呼:“真巧,你女朋友?”
他吱吱唔唔作不得声,她这才盈盈浅笑着飘然离开。
心情自是很好。
孙正义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功败垂成,许久不再出现在罗雪青的视线中。制作部再领经费,上来的已换成他人。
好戏都收场很久了,丁奇有一天像是突然想起来,笑着问她:“孙公子撤退了?”
罗雪青哭笑不得,老板也有这种闲心?把下属的情事当成笑话戏在看。
“要不要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很好心的问候。
罗雪青敬谢不敏:“我还是自己来好了。”
“年薪二十万,有车有房,成熟稳重潇洒端庄。”
“好有诱惑力的条件。”罗雪青侧头微笑,假装考虑着这件事的可行性,而后才问,“他手上女朋友有几任?”
“他的合法妻子肯定会只有你这一个。”
这便是了,丁奇认识的男人,多是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她叹口气:“难得你会认为我是如此端庄娴淑又识大体。”
“男人可以慢慢改变的。”丁奇脸上神色敛了几分,摆出老长者说教的面孔,“你应该相信自己的魅力。”
罗雪青笑:“但我也相信,我绝对没有做救世主的潜力。”
到她这年纪,如果还相信爱情或者婚姻可以将男人救赎,相信自己会是哪个花花公子的最后一爱,那她将只会彻头彻尾输尽自己的人生。
她已经输过两次了,不想再输第三次。
只是,她仍在孙正义的事情上栽了小小一个跟头。
孙公子其实也并非真是爱上了她,不过是好玩罢,想她成为他辉煌战绩上的一笔。但穷追猛打不见效,又被拆穿了自己的小把戏,就撒了手。
数日以后,办公室就有了新话头:罗雪青又一次被男人抛弃,完了还死缠烂打,亲自追到“第三者”面前上演了一出争风吃醋的好戏文。
小姑娘们语多不平地把这些复述到她面前,她听了忍不住笑,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其实她们还算厚道,没把孙正义最难听的那句话告诉她。
他说,她那么老了,还摆什么谱,自以为自己是桃源仙子么?
那句话她恰恰听见了,他和几个男同事在饭店里吹嘘自己的“光辉事迹”,却不知道她和陶黎贺就坐在邻近的小隔间里。
陶黎贺摇摇头,很是不齿:“这男人真没品!”
罗雪青自是难堪,但,她毕竟比不得水浒里面的孙二娘,看不过了提把刀就砍将上去,因而只好自嘲地笑一笑,摸着心窝窝叹曰:“老了老了,还能成就别人的一则桃色传奇,我心甚慰。”
陶黎贺眼睛明亮地看着她:“我发现你这人心态奇好。”
罗雪青目光微睐:“不然呢?冲出去跟他对骂还是拿把刀杀他?怎么做我都顶不划算。而且你看,连你这么优秀的男人都还能发现我的好。”
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暖而宽厚,熨贴如冬日里的手炉:“我一直觉得你很好。”
他们才认识多久?这会来说她好,安慰多过于认真。
漫不经心地抽出手来,放在桌下一点一点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再覆上去,像是要盖过他留下的温度,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开玩笑似地说:“你这样说就不怕我误会么?”
听上去,声音也很娇媚,略略已带了点小女人的矫情。
心里微微一怔,原来,即便看得再清楚,她还是会情难自禁。
11
时间一长,罗雪青的父母终于接受了她和郑东平已不可能再结婚的事实。
罗母既伤心也郁闷,郑东平家里对自己的女儿一开始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在那边帮着房子也买了,这边婚房也布置好了,说不结婚就不结了。
但老人家还算硬气,没把气都撒到罗雪青头上,末了只是说:“赶紧找个更好的,离了他,不活了么?”
于是自顾自地张罗着她的下一个对象,在他们看来,结婚的对象就象是自家果园里树上结着的果实,随手可摘,也随处可遇。
罗雪青也只有接受这种好心,家有大龄女儿,做父母的多数时候比她本人还要急切和操心。
世俗的力量,有时候不单单对剩女形成压力,对她的父母更是有着无形的逼迫。
相亲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都是远房的远房亲戚的儿子,或者谁谁谁朋友的朋友。
看得多了,身边的男人轮流变幻,就像小时候跟着父母去看大戏,戏台上的人物衣着华丽地走来走去,她看不懂剧情,所以永远也掺不进去大人们的那种快乐和痴迷里。
每日里上班下班,多了项相亲日子便也过得飞快。约会多了,再有应酬她总是能推就推,就是陶黎贺,几次相约她都没有再应承。
再推得多了,两人联系渐少。偶尔来她公司,遇着了,逢头笑笑,没遇着,也不主动过问。
五月,春雨绵绵,公司的会跟着新产品开发的进度而多了起来。
那天又到晚上十点才散,罗雪青饿得头昏眼花,丁奇一宣布结束她即快步出了会议室,把资料往办公室里一丢就出了门。
公司外头有间汤粉店,装修简漏但味道勉强。
正吃得酣快,听见后头有人说:“来碗和这位小姐一样的。”
她头也没抬,吹一口面汤笑着说:“陶总也能吃得惯这个?”
“不要把我想象得跟腐败的富家子弟一样好不好?我也是吃苦过来的穷孩子。”
“哦?失敬了。”雪青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致歉。
陶黎贺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拍:“坏丫头。”坐下来半真半假似地玩笑:“这些天都躲我呢?”
“我哪敢?”她轻呼,“实在是太忙了。”
这时他的面端上来了,两人暂停说话。等吃得差不多,陶黎贺像突然想起,问她:“你忙什么,那些报告?”
她摇头,声音干脆利落:“相亲!”
“你?”
罗雪青扬眉:“不可以么?”
“那是俗人才做的事。”
“我不是俗人?”罗雪青笑,“跟你说,我不但俗,而且还老了。”
陶黎贺摇头:“你总说你老了,为什么我没觉得?”
她叹口气,男人在女人面前说甜言蜜语言不由衷类的谎言都不会恶心到自己?因而放下筷子,把脸微微凑过去,指着眼角说:“这里,看见了么?”
“什么?”
再凑过去一点:“皱纹啦,看清楚了?”
“还是没有。”陶黎贺仍是摇头,也跟着凑过来一些,脸上笑意却隐隐扩大。
罗雪青心里浮起不太好的预感,想缩回身,那边陶黎贺突然出手,迅速在她脸上轻轻一啄。
她抚住脸,多少给吓了一吓,老板娘还坐在门口呢。
无可奈何,她问:“你经常这样么?”
“哪样?”眨眨眼睛,自以为风流无限,虽然,也的确是一副很风流很讨女人喜欢的样子。
“跟一个女人有了ONE NINGT STAND,然后还一直联系,暧昧不清?”
潜意识里或者真是生了气,也不知道气的是什么,所以明明情绪一点波动也没有,说出来的话却酸味十足,像极了怨妇的样子。
一出口,她咬住唇,恨不能把那话又原封不动地咽回去。
陶黎贺明显一怔,像是受了伤害似的,眼神都跟着黯淡了下来:“你是这样想我的?”
不然呢?她还要怎么想?
可再说下去,话题不带得沉重也变得真正暧昧难明,罗雪青笑一笑,轻佻地:“原来是我想错了。”
陶黎贺看着她,半响才喟叹一声:“坏丫头。”
他说得很轻,路边车声又响,她倒是没听清,这会面也吃完,就干脆站起来往外面走。
陶黎贺忙跟在后面掏钱包:“我请你吧。”
罗雪青却仍是付了自己的钱:“AA最好。”
“你一定要算得这么清?”
有外人在前,罗雪青什么也没说。等走得远了,她才回身,看一眼陶黎贺:“我不想贪男人便宜。”
“一碗面而已。”
多小题大做。
罗雪青笑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放长线钓大鱼?也许今日放了你一碗面,明日我想你一根金项链。”
“是么?那敢情好,以后你日日请我一碗面,我天天送你金项链。”
“老山冲的面换环沙角的金项链么?”
老山冲的面,又大碗又贵,一碗也得几十块钱,而环沙角则是出了名的仿冒一条街。轻轻一句这玩笑,到底把两人间微秒的疏离冲散了些,气氛也跟着圆融了几分。
陶黎贺不比孙公子,他看出了她对那一夜绝无留恋,只有懊悔。
在美妙气氛下情不自禁的短暂迷失,她走出来似乎比他要快也要彻底。
他还在回味,一个成熟女人的曼妙风情,而她,已经仰起头,把他营造的种种浪漫与心情都抛开了。
走在春日夜里凉爽的街道上,陶黎贺并没跟她说再见。
她看一眼,立定了,笑得千娇百媚:“你要送我?”
“不可以?”
“我家很近。”
拒绝的意味那么明显,陶黎贺假作受伤:“还说没有躲我。”
她叹口气:“我怕我招待不了你。”
他移近一步,笑得从容坦然:“我不去你家。”
罗雪青微微侧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迷惑和惘然,而后自嘲笑了笑,他把界线划得如此泾渭分明,她却又隐隐觉得有些失望。
她的神情让陶黎贺心情愉悦了些,忍不住俯近去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他的吻凉而软,像是过年时候人家送的极品小年糕,触之即化。
罗雪青的表情终于恢复正常,讪讪的摸着脸:“我不是小猫小狗。”
“我也没当你是小猫小狗。”
她扬眉。
他却只是笑笑,也没解释,招招手说:“我走了,早点休息。”
那么,那个,只能算是晚安吻么?
12
自此往后,仿佛理所当然似的,陶黎贺常来找她。
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事,顶多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吻上一吻,比起酒店里惊心动魄的缠绵,这些,都很小儿科。
身上打了老板一类印记的人物,罗雪青与他们即便关系再好,也会保有公事以外的距离,比如丁奇。
但陶黎贺不同,明明有时候她找他是谈公事,他也有本事扭到私事上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拉拉杂杂的都是说一些身边小事,仿佛罗雪青真是他多年老友似的。
她终于不解,问他:“你就这么放心把私事这样说给我听?”
“为什么不行,”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反问,“你不可信?”
罗雪青只好摇摇头,像是对他的做法不敢苟同。谁知陶黎贺却说:“人为什么要时刻保有那么强的戒心?我觉得你顺眼,而且也好难得,能有一个和自己没有生意往来又年纪相仿品味相同可以说到一处的朋友。”
“所以都不管我愿不愿意听?”
“我知道你愿意。”他笑,“因为我看得出你羡慕我这种做法。”
他的话里有一点点狂妄,但听在她耳里倒并没有一点反感,或者,真如他说的,她的确羡慕。郑东平其实也教了她很多东西,这其中便有一条,人是不可信的动物。
但陶黎贺,一个在商场纵横了那么多年的人物,却仍如稚子,凭最初的感觉喜欢甚至信任一个人,你都不能说他实在太过冲动和幼稚。
不管他是不是做戏,她都很感动。至少,这个男人,他为你,也算是用了心吧?
但慢慢,罗雪青也麻木,而且身边来来回回有个条件算优的男人晃来晃去,她也算面上有光。
因此就渐渐习惯了他的这种强势进入。
忽一日开始,很久没有再联系。
她向来只是等他联络,若非公事往来,罗雪青几乎没有主动给过他任何电话。
心里渐生忐忑:该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厌倦了和她这样的清水往来。
忍不住问丁奇:“为什么陶总最近少来公司了?”
“哦,我们只是合作,现在进展良好,他自然不需要再事事过来关心。”说着眉毛一动,反问她,“怎么了?”
幸好武装良好,罗雪青笑容未改:“托妞妞的福,他知道我会些针织,所以要我帮他家小外甥织件毛衣。”
不善谎言,很容易就被戳破,夏初已到,谁还送毛衣作礼?丁奇却也没点透,只疑惑:“他有外甥?”
他们的关系想来应该比她和他的深,罗雪青发现,此时此刻,因为对他知之甚少,所以就更显狼狈不堪。
所幸丁奇给了她台阶,垂头看着文件淡淡地说:“是小侄子吧?”
她唯有猛猛点头。
丁奇脸上泛起一抹奇怪的苦笑,有意无意地提醒:“我和陶黎贺之前虽不算很熟,但同在商圈,他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他若真有心结婚只怕早已经儿女满堂,现在倒爱心泛滥到来关心他的小侄子了。”
脸上血色顿失,她恨嫁之心丁奇心知肚明。所以大概误会,她和陶黎贺,妾心有意,郎无情。
这会却解释不得,只好说:“大概他就也想展示一下他还有类似于父爱的这种感情存在吧。”
退出门来,一脸挂不住的怆然。
患得患失,罗雪青终于意识到,在和陶公子交往的第一回合里,她几乎惨败。
他是那么聪明的人,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世界,然后陡然消失,好让她凭空牵念。
心里冷笑,他以为她那么容易就喜欢上他了么?
恼极了,见面却是云淡风轻。
陪丁奇出席一个会议,陶黎贺果然是在。她一直目不斜视,他看起来也很正儿八经,遇到两家公司有抵触的地方,寸寸相逼,毫不相让。
像他们这样深度合作,遇有矛盾完全无关乎素日交情。
散了会,丁奇拍拍陶黎贺的肩:“厉害了啊。”
陶黎贺一副身不由自己的江湖人模样:“唉,各为其主,我也是要为股东负责。”
两人呵呵笑笑,双掌相击,懊恼与无奈,一切就尽在不言中。
实话说,罗雪青很欣赏,亲兄弟明算账,朋友是朋友,生意还是生意,她喜欢公私分明,而不要杂缠不清。
凭这一点,她对陶黎贺倒无恶感。
他们那边寒喧过了,陶公子回头,像突然发现她似的,笑:“雪青几日没见倒更漂亮了。”
如此没有营养的问候,罗雪青淡然笑笑。
丁奇说:“恋爱中嘛,总是要与众不同些的。”
陶黎贺眼睛微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哦,那是要恭喜了。”
丁奇是老江湖,谎言说出来到底比她要溜。
等陶黎贺走远了,罗雪青望着老板苦笑:“你是想我终身难嫁么?”
莫名其妙替她宣扬恋爱的消息。
丁奇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想我那样帮你解围。”
她哑口,她的寂寞,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
在丁奇眼里,她大概很容易走错路罢?
她很想问,既然觉得她能扭转他那些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朋友的观念,为什么就转不过陶黎贺的心?但话到嘴边,突然就觉得很无趣。
他身价何曾是一套房子一辆车?总是觉得她和他的距离,太遥远了些。
“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上车的时候,丁奇解释。
很突兀,可罗雪青明白他所指为何,淡淡说了声谢谢。
转过脸,窗外人潮如蚁,都是陌生的面孔,都与她无关。
丁奇是好心,但他在她的生活中,也只能算是路人,他陪不了她一生,解不了她的寂寞,更加的,不能保护她到永久。
人,最能伤害自己的其实还是自己,说到底,对他人,若不放心进去,伤害又从何谈及?
她极少去酒吧喝酒,尤其是一个人。
陶黎贺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正捧着一杯酒,犹豫着是不是回去算了。
解闷也不是来这地方的。
但他来了电话,她也就留了下来。
陶黎贺来得很快,见是她一个人,有些奇怪。
罗雪青笑一笑:“我来找场艳遇不行么?没砸到身上砸中脚指也可以。”
陶黎贺目光频闪,装模作样地四处看看:“你不是恋爱了,恋爱还一个人来找艳遇?”
“我恋爱了,你知道我在这里还跑过来?”
陶黎贺要了一杯酒,摇摇头:“牙尖嘴利--我就不能为了你来跟他决斗么?”
“话很漂亮,我收下了。”罗雪青耸耸肩,嘟哝:“就知道你不信。”
他笑:“其实我不是怀疑你的魅力,只是丁奇很少在人面前说他下属的感情事,突然提起,总是有目的。”
看他样子,大约多是以为她在丁奇面前露了什么心事,这才让他对他所作特别。
只作不懂,懒洋洋饮一口酒,淡然道:“这算是安慰?那我收下了。”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意,过得好与不好,不是演出来给别人看的。
许久没有说话,唯酒吧低沉的音乐在空气中回旋。罗雪青安然闲适地听着,身边有个人还是好的,不管合适不合适,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少能少一份因孤独而生的不自在。
想着便有些奇怪,陶黎贺不像是如此沉闷不说话的人。转首去看,他正下巴抵着酒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我脸上长花了?”脸皮再厚还是会不好意思,她抚着脸,扬眉问。
“终于让你注意到我了。”陶黎贺微微叹口气,“你刚才的样子,好像我就是你旁边那花瓶。”
其实何止刚才?他一直都有这样的挫败感。
罗雪青失笑。
“罗雪青?”顿了顿,他轻轻叫她的名字。
她轻嗯一声,酒杯后面唯露出一双柔媚圆润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你会不会想起我?”
罗雪青心里猛然陷进一种茫然的疼痛,这痛因为种得太深她再如何忘记和治疗都依然存在,这痛因为被人掀起得太突然以致她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他说这话的用意,只直觉地想武装自己,因而语气淡漠地回答:“不会,我不是长情的人,我会转背就忘了你。”
而且,他又算是她的谁?除了那次偶然发生的一夜情,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就知道。”他脸上并无异样,只不满地盯着她,“果然我和你身边的路人甲没什么两样。”
“你是在跟我撒娇么?”罗雪青敛了心事,状似惊讶。
“不,我是在铺垫。”
“哦?”
“做我女朋友好吗?”
13
罗雪青滞了滞,因为没有真正的感情出现,她想过这种交往下来,也许他们之间会有暧昧,但不会被挑明。却没想到,陶黎贺会如此直接,一语点破。
只得以娇羞的低笑代替陡然涌起的慌乱。
陶黎贺仍看着她,那样子,跟那晚上孙公子在花园里向她表白的神情毫无二致。
但她心里却有着比那次更多的惶与乱,还有隐隐的无法言喻的开心,像朵暗夜里的绽放的花,因多了人欣赏而愈发妖娆。
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你想了这么些天,就想出这样一个结果?”
“我很少会连续几天都想着同一个女人。”
很坦白的神情,也很狂妄的口气,但因他条件优越,所以不会令人反感,倒会让女人无形中感到愉悦。罗雪青也不能免俗,但是她至少还清醒。
偏着头想了想,她微微举杯向他:“以结婚为目的?”
他摇摇头:“不,以快乐为前提。”
她唇角微勾:“你知道我很恨嫁。”
他温柔的:“我不阻碍你嫁人。”
原形毕露,他原来只是想要一个情人。
冷笑,假作遗憾地叹息:“原来只是一场游戏……可是,为什么要选我?”
“我喜欢你。”
与其说,这是直接的表白,还不如说,这是明明白白在告诉她:我对你有性趣。
罗雪青笑,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一点一点地拭净了溢出眼角的泪,敛尽神色,她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接受?”
“因为我们都很寂寞。”
没有爱,没人爱,无法爱,都很寂寞,寂寞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可以让人借机疯狂,也可以让人顺势堕落。
她居然想接受,或者本来就是这样想好了的,这无味的日子,没有爱情,来点游戏也是好的。
出了酒吧,罗雪青戏谑地问:“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要上床么?”
男女相爱,可以顺理成章地亲密接触,一夜情里的男女,也可以心知肚明地暧昧往来,像他们这样,一切都挑明了,又该如何继续?
可能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陶黎贺忍不住冷汗流了一地:“你可以说得委婉一点。”
罗雪青大笑:“委婉一点应该怎么说?”
“像这样。”他把手搭在她肩上,微一使力搂她入怀,教她:“一切无声便胜有声了。”
“哦。”她点头,窝在他胳膊底下笑不可抑。
陶黎贺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让她作弄了,不由想起可怜的听到她让他作便宜老爹就逃跑的孙公子,低下头去看着她说:“坏丫头!”
此情此景,好像只有这句话才能形容她。
既无奈又宠溺。
罗雪青喜欢人家这样叫她,当初丁奇第一次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心里甜了很久很久,那欢喜无关男女之情,仅仅因为这一句轻嗔,仿佛她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儿,时光挥挥手在一句话中就能回头。
而陶黎贺,大概便是看出了她的这点小心思,貌似最情动时也会这样来叫她。
仰起脸回视他,因为笑意未退,眼神盈盈似水含情:“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所以我愿意陪你玩这场游戏。”
“这不是游戏。”他不满,“我们会努力相爱。”
“你说得我们就像是旧社会包办婚姻里无奈的男男女女。”
相爱也需要努力?如果爱,便是爱了,何需用心用计用力气?
陶黎贺解释得一本正经:“我们没有婚姻,我们只需要享受爱情。”
所以,她一定要爱上他。
罗雪青笑,也回应得相当认真:“但是我不再想费心去爱一个人,我只想找一个合适的男人结婚。”
她三十岁了,对爱有渴望,但没有幻想。
陶黎贺的声音依旧那么四平八稳:“你可以一边享受我给你的爱情,然后一边去寻找合适的结婚的男人。”
他是如此清晰地堪破她此时的心理状态,罗雪青无声冷笑:“这真是一个美妙的馅饼。”
是馅饼还是陷井?谁知道呢,总之对于饥饿中的男女,都具有同样的诱惑力。
“我们去旅游吧。”时近午夜,他开车送她回去,她忽然说。
“现在?”陶黎贺讶然。
“是啊,不行么?”
她看着他,表静平淡,仿佛去与不去都无所谓。
陶黎贺眨眨眼,想了一想说:“行。”
然后车子转弯,就那样开着车出发了,午夜里头寂静无人的公路,只他们在疾驰。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努力改变得再多,她仍然是最初那个任性而为的小女孩。
而每一次的最初,好像都有人愿意纵容着她的这种任性。
那是多久以前的幸福?
而这幸福,又可以维持多久?
寂寂无声,只有风从耳边驶过的声音,陶黎贺扭开音乐,瞬间弥漫:
你有没有想到和我 相遇在寂寞的人海?
变成了朋友 一直走到现在
我们都不愿伪装假面 在喧闹的舞台
期待纯真的笑 由衷的泪水和爱
Sailing when a journey begins
What have we waiting for so long time
打开心窗眺望一片海
我们一起寻找 梦中的未来
See you when I see you again
What have we looking for so many times
跋涉过最崎岖的山脉
我们终将到达 那梦想中的未来
你说知心的两个人 总看着同一个方向
经过了这么久 你一直在我身旁
我说人生就像那旅程 谁知道转弯后的风光
雨后才有天晴 泪水后见阳光
No mater rain and tears
我们终将到达 梦中的未来
See you when I see you again
心有点飘忽的摸不着的疼痛。
她闭上眼睛,觉得灵魂跟着歌声一起飘远,飘到一个她寻不到的角落,飘到她许久都没有去碰触的地方。
再醒过来,只听见海浪阵阵,惊涛拍岸。
陶黎贺在她身旁安然睡着,她身上还盖着他的衣裳。
倚在栏杆上远远望,雾露深重,海像是云遮雾掩下的另一片天。
陶黎贺醒了走过来,和她站到一处:“经常来看海?”
罗雪青头也没回:“第一次。”
他讶异扬眉:“这么近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来?公司组织过好几次来海边旅游,她都推辞了。这些年来,她好像没什么梦想,看见什么都不会特别惊喜,而海,是她想象里唯一一个能让她燃起激情的地方。
可,陶黎贺还是问:“为什么第一次看到海的你一点也不激动?”
她笑:“第一次看到海的人应该怎样?大叫大笑还是翻跟斗不停地跳?或者,干脆朗诗一首:啊,大海啊,真大,啊,海水啊,真蓝!”
陶黎贺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看着她:“其实你挺好玩的。”
她轻佻地睐一睐眼:“谢谢夸奖。”
赤足在海边漫步,陶黎贺说:“我们去游泳吧。”
只一转眼,他已给她买好了泳衣,深蓝的海水色,不很裸露也不是很保守,款式还过得去。
“我不会。”
她说得出乎意料的真诚,陶黎贺笑:“哪怕你这是借口,我也信了……不过你若信得过,我能教你。”
罗雪青只稍微想了想,就点头同意。
随他一起去更衣间换好衣服,走出来在镜子面前却有些犹豫,她一向不穿裙子又很少晒太阳,深色的泳衣就更衬得她肤白如雪。
陶黎贺等在外面,看见她,他的眼神里有瞬间惊艳,但很快便隐了过去,望着她平静笑说:“我以为你是不敢出门。”
她回头:“如果你把这句换成赞美我会更加喜欢。”
“好吧,我得说,你的身材很好,皮肤好白。”出乎他的想象。
“要来的赞美,好敷衍!”
他哈哈大笑,她忍不住也笑意流露,这一点玩笑,很快便将自己那点小小拘禁掩住了。
她是真的不会游泳,因为小时候才初学就有过被溺的经历。
陶黎贺扶着她的腰,让她在水里学会漂浮,但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下探,试图能抵到一个让她觉得踏实的地方。
这样来回多次,海水给呛了几口,但漂浮她一直不会。
陶黎贺耐性倒很好,一直说:“你要放松,要试着去感觉水的力量。”
她试了,但总是徒劳,忍不住恨声说:“我就讨厌在水里这种脚不能踏实地的感觉!”
他只好放她下来,把她引到浅水处。
她心情突然很灰败,像是不想面对他似的,一踩到地就扑腾着往岸边走。
陶黎贺在她身后喊:“你不应该这么容易就放弃的吧?!”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她愤而转身,瞪着他:“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更安全的感觉?!”
14
吼完了,坐在沙滩上,抓着沙子从掌中一点一点地挤走。
对陶黎贺,其实很抱歉,她气的对象并不是他。
多没劲,偏这时候想起不该想的人,发不该发的脾气。
“对不起。”看着他郁郁走过来,罗雪青讷讷道歉。
“没所谓。”他依样坐下来,“不会游泳的人都缺少安全感。”
她微晒,还不如说她太缺少安全感的好。
但她并不想对他解释。陶黎贺也半晌没说话,只安静地陪她坐在那里,看沙子从她掌心不断流走。
很久之后,他抓住她的手:“我的做法伤害了你?”
她顿住:“哪一种?”
“让你做我女朋友。”
她抬起头:“你想多了。”
“真的么?”
罗雪青微微冷笑,这时候来后悔,他再真心实意都有点假惺惺的味道。更何况从那次年会开始,他就从来没掩饰过对她的那份兴趣。
但话又说回来,这若是伤害,那也是她愿意纵容的结果。
“像你这样身家雄厚,长相出色,性格儒雅的男人,哪怕是玩一场游戏,只会抬了我的身份,而不是损了我的颜面。”
所以,何来伤害?
陶黎贺苦笑:“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尖刻?我想带给你快乐。”
也是,罗雪青苦笑,矫情了啊,却仍是心有不甘的,也不知道不甘在哪里。
“快乐和幸福无关。”她想起那句话,不自觉就喃喃念了出来。
陶黎贺没听清,一脸糊涂地看着她。
“吻我。”她突然面向他,温言邀请。
他愣了片刻,然后揽住她的腰,俯下身去轻轻吻住她,他并不急着进去,而只是细细在她唇上温柔辗转。
罗雪青很享受这样的亲吻,不太深入但有适当的亲昵,隐隐撩拨着自己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他是高手。
中午的时候,才有机会充电开机,然后打电话给丁奇请假。
她早上有时候会出去办事,所以上午没去公司的事情很好解释。
陶黎贺从后面抱着她,见挂了电话凑过来说:“我以为你不会说实话。”
“老板听见员工半路请假说要去旅行是不是很不爽?”
他想了想,笑:“有一点。”
但罗雪青听得出丁奇倒是松了一口气,或者,她遇到那么大的事,所有表现太过平静也太过淡定。
失恋后的人,若不是狂饮买醉,便也要痛哭憔悴,最不济,也得找什么发泄一下,不然的话,心中郁结何以消除?
她肯突然玩消失,大概丁奇是觉得她这才终于正常了吧?
听了陶黎贺的话,她也不说明,只道:“那怎么办?我为了你把自己老板都开罪了。”
“那就到我公司来吧。”
罗雪青挑眉:“我以为你会说,大不了我养你吧。”
他眨眨眼,状似委屈:“我本想这么说的,但怕你觉得是种冒犯。”
这男人,能辩能说,如此善于讨乖卖巧,打蛇随棍上的本事比谁都强。
她叹口气,返身回去揉了揉他的脸:“陶公子嘴巴可甜,我怕我还真会一不小心爱上你。”
陶黎贺笑:“真的么?那是我的终极目标。”
罗雪青问:“到时我改了主意要逼婚怎么办?”
陶黎贺一副自信满满的派头:“我知道你不会。”
她惊讶:“谁给你的这种自信?”
陶黎贺指着她:“你,事实上你比谁都清醒。”
这是变想在告诉她要适可而止么?罗雪青冷笑,声音却娇而媚:“你倒是懂得找机会给人戴高帽子。”
但他竟是察觉到了她隐隐的不悦,缠过来想以爱抚作安慰。
她顺势抱过他的手,枕在脑下:“好吧,既然以快乐为前提,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说清楚。”
她的手指在他胸前划圈,陶黎贺微闭了眼睛漫不经心地应她:“比如说?”
“你知道我想嫁人,因此,我还要找男朋友,所以,第一,我们公事公办,公司里面你是陶总我是罗雪青;第二,这关系自是见不得光的,有熟识的人在,你是陶公子,我还是罗雪青;第三,我若定下了某一个男人,还得麻烦陶公子,适时消失,永不出现。”
“还有?”他睁开眼,看着她,眼里说不出是喜是怒。
罗雪青此刻正垂了头,一心一意抚摸着他光滑的肌肤,像是很享受手上的触感似的,顿了半晌这才答:“还有最重要的,实现这三条的大前提,就像陶公子说的,我们互不干涉,交友相亲发展新的艳遇全部照常。”
“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些,你不觉得有些破坏气氛?”她的爱抚入到深处,陶黎贺似乎情难自已,放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
“那么,我们应该在什么情况下说?”她抬起头,璨然一笑,微微刺道,“在餐桌上,会议室里,或者律师楼去?”
想一想,还是现在适合,他笑,忍不住把嘴埋到她胸前:“坏Y头,这点小阴谋我还是看得出的,你就想败了我的兴。”
她说这些,其实不过是恰恰合了他的意而已,狡猾的男人总是假装让女人来夺得主动,而控制权永远在自己手中。
只是,罗雪青微微勾了勾嘴角,他怎么知道她不是想挑起他的火?
临时起兴出来的,两人都没有带换洗衣服。
她冲了凉出来对着好像要发霉了的旧衣服叹气。陶黎贺却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大袋吃的,顺带的,居然还给她买了几套衣服。
她翻开来,最底下甚至还有纸内裤。
她想象着他去店里给自己挑这些东西的情景,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陶黎贺凑近来,把下巴抵在她肩胛上:“怎么,感动了?”
她返身走开,横一眼这个不是很正经的男人:“感动倒没有,不过很享受。”
她享受这样一个优质男人带给自己的宠溺,这一刻,她才真正体味,所谓的只在乎曾经拥有是什么意思。
天长地久其实远不如曾经拥有这么实在。
“又发什么呆了?”他问她。
“我突然觉得以前自己挺可笑。”
“怎么说?”
“我以前一直很信奉一句话,女人最好的一辈子,是只爱上一个男人,只和一个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而且,她也曾发誓,这辈子只对一个人好,而且要和他过得很好。
陶黎贺的水差点喷出来,瞪着她:“你吓到我了几乎。”
罗雪青皱眉:“就知道说出来会给你笑话。”
“没有,我只是……”他犹疑着措辞,“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传统。”
“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给人背叛过才觉得这一点很重要。”
因为有切肤之痛,所以才一直对郑东平那般坚守,但结果呢?她似乎还是错了,因为到最后,伤得最深的反倒是自己。
再说出来,语气平淡,那些很久远的东西原来都早已静下来,沉淀,钙化,与肉同生共长了。
所以,想一想,也没什么值得自己要死要活,或者铭心刻骨的了。
陶黎贺望一眼她,字斟句酌:“是那个你曾经想要结婚的对象么?”
罗雪青说:“是啊。”
“他为什么离开?”
罗雪青娇笑,睨他,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什么到我身边来?”
陶黎贺陡然有些惊愕,罗雪青像是没看到,淡笑着又说:“不是因为我失恋了,所以你才有机会跟我玩这个游戏的么?”
陶黎贺神情转为轻松,看着她的目光很是专注:“但是你还是那么相信婚姻。”
“为什么不信?”
“我觉得婚姻让两个人相互背叛,然后互相痛苦,可又无法轻易隔离,简直是自作孽了。”
他还是第一次跟她这样表述自己对婚姻的看法,如此极端倒让罗雪青相当吃惊,不由自主地辩驳:“总有例外的吧?”
“举个例子。”他笑,蔑视地。
“丁奇和一一呢?”印象里,他们一直夫唱妇随,也算得恩爱幸福了。
“你不知道而已罢?外人看到的锦绣良缘背后,不一定就没有一点伤疤裂痕,只是这世事如棋,人生若戏,棋无终局就总要对垒下去,戏没散场还是要尽职尽责演下去。”
此话大有深意,恍惚似记得有一次丁奇喝醉了,他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这会听到罗雪青忍不住暗自揣测,但事牵上司隐私,她不好也不愿更不想过问太清。
只是,于陶黎贺,是不是因为他看得多了,所以才希望这样以快乐的名义追求两性之间的“和谐”共存?
15
应该说,陶黎贺是个很好的情人,像贴身又吸汗的汗衣,冬暖夏凉,熨贴而舒适,虽不足为外人道,自己心里却很舒畅。
罗雪青第一次觉得,找情人比找男友好,因为无望,所以不寄任何希望在上面,所以反而能更加放松地与对方相处,更加真实的享受一个男人带给自己的无限好处。
或者是妙处。
从海边离开,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开一辆车,没带一点生活的负累,就两个人,流浪似的。
有一次,车行半途,暴雨袭来,因为视线有碍于开车,陶黎贺索性就把车停在路边。她倚在窗上懒懒地看外面迷茫天色,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她从家里跑出来,衣服湿透却无处可去。
想想,真是凄惶。
面色沉郁,陶黎贺看一眼她,再看一眼,终于问:“我可以说话么?”
弱弱的,很小心很无可奈何。
罗雪青回过神来,忍不住莞尔:“我是暴君,至于你要用这种口气?”
陶黎贺无奈:“每次你想东西想得入神时,你的世界就像竖了一堵墙,上面写着,生人勿近。”
“唔,像拍鬼片,要是墙四周还雾气森森就更像了。”
和现今的气氛多么合拍。
陶黎贺笑了笑,坐过来些看住她:“其实很不想问,不过我也好奇,你这次又在想些什么?”
罗雪青沉吟,吱吱唔唔:“不太想说。”
他越发好奇:“聊一聊嘛,反正没事,不然两个人发呆,多显得寂寞。”
她笑,顿了顿,像是思索:“我在想,你倒是比谁都更懂享受生活。”
“怎么说?”
“换一个情人便能换得一种快乐。”
陶黎贺得意地:“终于知道个中妙处了吧?”
“不过,情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总想要处在高潮,会不会有一天再没有那种高潮的快乐?”
这情境,便如吃饭,如果天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不会腻么?
“啊,你好色!”他指控,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可思议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罗雪青一片茫然:“我有么?”
“你居然说‘高潮’!”
“我就事论事,是你自己太不纯洁。”
“哦,我明白了,你刚才沉思时摆出那种表情,一定是我之前没有让你尽兴。”他笑得邪恶,一下就把她的椅子推下去,她被他按在身下,“可能我要再喂喂你?”
思索的表情,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粗。
罗雪青面孔微微扭曲,是她的错觉么?她的身体这么有吸引力,以致他如此地乐此不彼。
大雨消散,车内情欲的气息却依旧很浓。
衣服早已穿戴整齐,罗雪青依旧的面红耳赤,像一只熟透了的春桃,里里外外都透着粉嫩。
她从未如此疯狂,做爱的感觉也很少让她如此迷醉,除了情欲初开的最初。
开了窗,细雨和风一起吹进来。
“关上吧,都冷了。”
“就是让你冷却一下,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快乐。”他理所当然。
“你一定过得很不快乐。”几乎是直觉,话出口的时候都没经过思考。
陶黎贺微怔,望过来,漫不经心的:“你还会观察这个?”
他既没什么特殊表示,她也权当自己一时逞了口舌之快:“快乐的人从不去寻找快乐。”
“好理由。”他苦笑。
罗雪青便住了嘴,不是敏感,彼此之间情绪变化,这几天多少已有些揣摩。
或者她是不经意间触到了他什么东西,她想更深入些,想想却又无此必要:他若想说,总会提及,他若不愿,她撒娇使泼都属枉然。
这年纪了,谁的过去里没有故事?
但一转念,心里隐隐有几分惆怅,为自己的那句话。
快乐的人从不去寻找快乐,因为快乐像是装满了的水的瓶子,自会溢出,就像爱情,真正爱着的人不会再想去寻找爱人,因为他就在身边。
他和她,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还在路上,一直在寻找。
下一站是市区,没什么好玩的,一个城市和另一个城市并没有多大区别。
天已经黑了,雨虽变小还是在下,淅淅沥沥的。
他们挑了家餐馆吃饭,菜很难吃,但饿了也还勉强下咽,他们都不是很挑嘴的人。
这一点,罗雪青感到意外,优越的条件并没有培养出陶黎贺精致的胃口,实属难得。
他们在街上散步,像所有情侣那样。
路过珠宝店的橱窗,陶黎贺说:“送你样礼物?”
她只看一眼,然后点头:“好啊。”
轮到他意外了:“我以为你会拒绝,多俗啊。”
罗雪青笑,雨帘下眼睛微弯,映在城市闪烁的霓虹里像一幅画。
但她的声音却很冷静,说出来的话也不美妙:“哪里俗了?衣服和珠宝,你一拿出来,女人通杀。”
陶黎贺的声音淡淡的:“我以为你不爱这些。”
“那你觉得我爱什么?风花雪月,还是美酒咖啡?都这把年纪了,若还只爱这些,不是高雅,而是愚蠢。”
现金和珠宝,远远比男人更可靠,这是教训,比流血还让她深刻。
他听了笑一笑,倒不是嘲弄,而纯粹觉得好玩。尖酸刻薄,让他觉得很真也很亲切。
两人停了讨论,走进去,店里面一派辉煌,客人不多,小姑娘们笑容亲切极富讨好。
陶黎贺在她耳边柔声说:“你随便挑吧。”
多豪爽,有钱男人的钱场,总是让女人倍有面子。
罗雪青含笑垂头,指尖在玻璃柜台上浅浅划过。到目前为止,就两个男人陪她来买过珠宝首饰,第一次,是和郑东平,两人拿着小姑娘介绍的大克拉小声讨论,还是买便宜的吧,钱袋紧张。
那时候,虽然人家心里或者鄙视无数,但她,捧着没有钻的铂金回家,依然幸福而快乐。
是的,不是没有快乐过的,虽然现在想起来,快乐已尽,唯剩苦涩。
她挑了根项链,铂金链子小玉坠,不算得贵,但也不便宜。看在陶黎贺眼里,应该不算是拿准机会痛宰他,但也不显得她会为他省钱而故意讨好于他。
“不要其他的了?”陶黎贺看她甚是满意地戴起来,问。
罗雪青左右看看,光洁的脖子上那闪闪发光的物品,回过头对他嫣然一笑:“知足才能长乐,细水方可长流。”
“放心,你就是把这个店打包带走,也暂时吓不跑我。”
暂时,她笑笑,她希望比暂时更久一些。
但这些,她不说明白,他也未必就真想懂得。
女人的心思啊。
16
到第四日,他电话明显就多起来了。
也对,老板无故摸鱼,下属撑场应属不易。
等他收线走回来,罗雪青开始挑剔饭菜:“这汤味精多了,这菜过咸,糖醋排骨又甜的要命,饭都湿嗒嗒的,我喜欢煮得一粒是一粒的米饭,拌着家常菜吃,特美味。”
说着皱眉叹气。
陶黎贺说:“那我们换一家?”
“算了。”她放下筷子,“我们回去吧,一直在外面吃,哪都腻了。”
他看着她,她抬起头回视,挑衅似的隐隐含笑。
“你不会是以为他们催我回去吧?”
“你的生意与我无关。”罗雪青答,淡淡的,“我只是突然想吃自己做的饭菜,然后顺便想自己那张床了。”
他笑笑,既不点破也不勉强:“那好吧,我们回家。”
他答得很顺口,回家。
罗雪青心里微微一动,苦笑,回谁的家呢?各行其道而已。
走得远了,距家的路开了整整一日一夜,坐得罗雪青骨头都散架了,尽管中途在路上休息了小半日。
到达的时候已是零晨五点多,天才麻麻亮。清晨的幽光映在昏黄的路灯下,说不出的凄清寒凉。
她下车,陶黎贺在车内叫住她:“不请我上去喝一杯?”
罗雪青顿首,作思考状:“然后顺便在我家洗个澡睡个觉,捡一场便宜艳遇,享受一次ONE NIGHT STAND?”
陶黎贺大笑:“好啊。”
她不禁侧目:“你可以应得含蓄一点。”
“现在不需要那么矫情了吧?”
她笑着摇头,这话够狠,她若拒绝,便是她的矫情了。
想一想,床都上过了,还用得着避忌进门坐一坐这种小事么?
第一次进门,陶黎贺不掩好奇。
二室一厅,约略九十平米,在她这种阶层的人来说,不算小也不大,但屋内装修都显匠心,处处合理利用。
只可惜主人收拾得却很麻虎,地板尚算干净,屋内却总有些凌乱,客厅的沙发上,散漫地堆了些杂志,毛线,甚至还有零食,茶几就更惨,果盆里的水果杂乱无章,隔夜吃过的吞豆壳堆在上面,像是某种动物可疑的尸体。
除了鞋柜里一双男式拖鞋,整套房,看不出有男人居住的痕迹。
或者曾经有过,只是给女主人把所有痕迹都已仔细抹去。
他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叹一口气。
罗雪青进门便换鞋,放下东西去拉窗帘,开窗换气,回头,看陶公子仍旧立在门口:“怎么,失望了?”
“你总是让我意外,看你性格,我以为你家该是窗明几净,还透着隐隐香味。”
“唔,换句话说,我没你想象中的勤快。”她笑,口气淡淡的算是解释,“太整洁了,不像家。”
他点点头,这话倒是对的,像他的家,只他一个人住着,横竖只弄脏那么点地方,还整个钟点工日日打扫,敞亮得他有时候都有些心慌。走近去在沙发上坐下,看罗雪青在房子里忙来忙去。
在这里,他只是客人。
她也只把他当客人,打开冰箱问他要喝什么。
“随便。”想了一想,还是说,“白开水吧。”
“那得等一会儿。”她关了冰箱走去厨房,然后听到水声,大略是要重新烧了,毕竟出门已有好几天。
没多久水便好了,她捧出来,一人一杯。坐在沙发上握着杯子,微闭着眼睛叹口气:“终于回来了。”
语气是说不出的舒适和闲淡。
洗澡出来,罗雪青正在厨房忙活,有粥香洋溢。
桌上已摆好配菜,一小碟一小碟,式样各异,连带着颜色也很丰富。
陶黎贺坐下来,拈了一块放嘴里尝尝:“本来都很普通的中国食材,倒给你整得像是吃韩国料理了。”
味道不错,就是过酸,想是捂得久了,评论一句:“就是这些味不够正,下回换一家。”
罗雪青捧出两碗粥,闻言乐了:“那你下回也可以换个女朋友了。”
他扬眉,惊讶。
她点头,笑:“正是我自己做的。”
不过都是以前郑东平爱吃的,他胃口时常不好,所以嗜酸,比孕妇还爱好。
想来,她讨好他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陶黎贺没理会她这些心思,点头赞道:“想不到你还真是贤妻良母。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哪个男人娶你,有福了。”
她笑笑,没应这话,垂头仔细喝粥,却仍是被烫住了,舌尖麻麻的顿时味觉全失。
稍休息了会,便快到上班时间,陶黎贺吃饱喝足了腻在沙发上:“唔,我不想去做事。”
罗雪青微哂:“老板就是好,有发懒的权力。”
“那你也别去嘛。”
这声音,真让人头皮发麻,男人再大都是孩子,果然是至理。
她其实也累,但不想这样,丁奇虽然没有催她,短信已来了几个,旁的没问,只说:“玩得开心么?”
潜台词是,啥时候收心回来开工了啊?
他不催她,那是仁慈,因为她数月前才失恋失婚还失了财。
照常地收好包包,做好准备,回过头,看见陶黎贺可怜巴巴地趴地沙发上:“我好累了。”
也是,开车开了那么长时间。
她走过去,揉了揉他还湿嗒嗒的头发:“电视柜子下面有风筒,吹干了你睡一觉吧。”
说完微微怔住,这语气,这动作,多么熟悉,仿佛身下人不是陶黎贺而是郑东平。
真是伤感,那男人都离开那么久了,她生活里关于他的印记却无处不在。
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陶黎贺眼睛微眨,笑一笑握住她的手,亲一口:“你帮我。”
“不行,我要迟到了。”她抽出手,一本正经。
每当这个时候,陶黎贺就很想咬她一口,恨得牙痒痒的,但她像是看透他想法似的,早已起身快快退开,笑意从她脸上眼里酝散开来,像是一池被打碎的春光,敛滟撩人。
陶黎贺看着她离开,门锁咔嚓一声轻轻合上,然后是隐约远去的步音。
笑容敛尽,他起身,打开电视柜,那里面除了风筒,还有零散的碟片,最最下面,有一张合照,是郑东平跟罗雪青的唐装婚纱照,杨柳拂风的岸边,他们两相依偎,笑容清浅,照片的正面写着一行字:情深不言语,浓淡正相宜。
应该是某一天她和他看照片的时候混在这一堆碟片中的。
放好了,取出风筒,进去卧室,素净的装修,简洁的摆设,显出主人并不爱浮夸与现世的个性。
垂头,几桌上有一张罗雪青的单人照,双手环抱,目光清冷地望着他。
这边再说罗雪青,她去到公司,人人眼光特殊。或者是心理作祟,总觉得离开几日公司同仁又添了陌生几分。
只前台的小妹妹还是那样笑意盈然,见着了她老远地招呼:“青姐青姐,你回来了啊。”然后摊开白玉似的手掌伸到她面前,“去旅行了,有手信么?”
“有啊。”她用力地握握她的手,“这便是了,安全回家,握着你的手有温度有厚度。”
小姑娘吐吐舌头,她挥挥手进了自己办公室,外间的人见了她皆是一脸好奇,可能,她脸上春光难掩?
她这几日过得尚算欢畅,所以再怎么掩饰,眉梢眼角,还是会透露点滴。
关了门,正打算静静神招主管进来问问这几日工作进程,丁奇的电话却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来我办公室一下,马上。”
声音平常,但语气有异,罗雪青心下微微一凛。
17
丁奇显然也是刚来上班,平素可没有这么早的。
罗雪青打趣:“老板都来这么早,当下属的岂不要更加夙兴夜寐鞠躬尽瘁了?”
她难得玩笑,丁奇却闻所未闻,只好摸摸鼻子安份听命。
丁奇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脸上神情严峻,眼里却不乏朋友似关切的温暖:“气色不错。”
“海边阳光很好。”
“去海边了,这个季节?”
也是,游泳尚嫌太早。
“不是,儿时梦想,想看海。”恶俗的理由,但却言之凿凿仿佛真有其事。其实想说是原本的蜜月计划,但是,算了吧,肉麻不能当有趣,烂情事也不能总挂在嘴边。
“心情好点了?”
问话很有深意,罗雪青笑一笑:“天翻地覆了?说吧,再糟的事情也经历过来了。”
丁奇递来资料:“这家公司的欠款问题,还是需要你来跟。”
她看一看,眉心微皱,那负责人姓王,软硬不吃,就只好色,很猥琐的一个人好吃却偏还讲品味。
罗雪青给他缠过好几次,后来烦了,就转给下面的主管小何负责跟进。
“小何得罪他了?”居然给欠了这么多!
“两笔版权款一笔业务款。”丁奇揉揉额角,“公司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多含蓄的话,不就想她出手么?用得着一大早叫她过来摆出如此心事重重的模样,还要糖衣炮弹轰一轰。
老板做得也太辛苦了。
正唏嘘,听见丁奇又说:“老头子要撤资了。”
惊倒,老头子是一一的父亲,老板的岳父,当初丁奇能够那么快东山再起,便是多亏了他的帮助。
他此时要撤资,那便是斧底抽薪了。
只是,为何?
丁奇脸色疲惫,靠在椅子上揉揉额角:“最恨了,奋斗这么多年,到底还要受制于人!”
“一一姐怎么说?”很久以后,她这样问,多少有些越矩,但……
“她能怎么办?她哥哥投资失利,想的便是我这里的主意。老实说,他拿分红我都没意见,但要他来帮我?谁还不知道她们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话带怒意,显然两口子已为此有过争执。其实这种家族纷争,见多不怪。只是可怜丁奇,新项目合同已签,即将上马,资金缺口拉大,偏在此时受制于人。
有怨气也是当然的。
只是告诉她,她能帮什么?
“我想提你,做公司副总。”
罗雪青这回差点跌个跟斗,副总?就凭她么?苦笑:“您这是要把我捧上天摘桃子还是踩到地里去啃泥巴?”
丁奇瞪她,试图拿出老板威严:“升职的人可不是你这种表情语气。”
“开玩笑的吧?”她抚额,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就不信丁奇不明白,“除非你出钱先让我读个MBA。”
“等不及了。”他怨慎,喃喃自语似的,“以前怎么没觉得身边可信任的人很少?”看一眼罗雪青,补充,“要不你帮我找一个吧。”
摊手,老板的事老板自己解决,她很无辜很无奈地扬扬手上的文件:“我去催债。”
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当副总,如果丁奇执意要放下这边去开拓新的僵土。
李一一,丁奇的妻子。
名门之后,又是名校毕业,动漫公司成一定规模后就隐居幕后,甘当了丁奇的隐形夫人,从此再没过问过公司点滴。
这种肚量和勇气,这种牺牲,乃至这种明智,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的。
所以很多时候,一一是罗雪青的偶像。私下里幻想过很多回:遇到一个男人,一起创业,一起赚钱,等有了一定实力后她回家,结婚生子,当个逍遥太太,相夫教子,美容逛街,偶尔查查夫君的岗,收捡收捡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心。
丁奇或者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以妻家翻身,却不想再让妻子在他身边打冲锋当主力。
男人心里微妙的不平衡,和他已经创造的财富所成就的地位统统无关,而只关乎他的出身,他的起点。
丁奇的起点似乎永远抓在李家手上,这时候李老太爷要抽资出来,便更加加深了他的挫败感。
难怪他会这么迫切地想她回公司来,短短几日,于正待大规模向新行业进军的丁奇来说,不说天地变色,也该算是焦头烂额了。
“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冥思苦想的结果,丁奇总结,“我要自己去融资。”
然后看着她:“雪青你陪我去。”
某家会所有投资人聚会,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丁奇是常客,但通常也只是看客,他当初进来只是为了多跟有识之士有所交流,大概是绝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得费尽必力要得到他们的帮助。
有钱人之间的会后交流,跟上流社会的名媛聚会差不多。
这种场合,罗雪青从未去过,据她所知,向来都是一一陪着的多。
“我要催债。”她本能拒绝,人家夫妻间闹了矛盾,可不能把她拉出来当炮灰,“已经约了对方王总。”
“推了。”
“老板秘书为何不用?”小姑娘年方二十二,青春清纯美丽漂亮,带在身边比带她要亮眼很多。
“我不要花瓶。”
“真是看得起我啊。”她叹气,喃喃地。
丁奇假笑:“我能信任的,有能力又出色的,还有谁呢?”
隔夜饭都能吐出来,所谓奸商大概就是他这样,前阵子正嫌她越来越老了还不把自己快点嫁出去。
老板人情利益相胁,不去也不行。
躲在洗手间里打电话:“一一姐,妞妞还好吧?我前阵子出去玩,给你们带了些好玩的东西,哪天有时间,我送过去。”
对方明显情绪不高,应话懒洋洋的:“随便吧,我天天都闲着。”
罗雪青当是不明白,只东拉西扯地闲话。
然后“终于”给一一找到了突破口,淡淡问:“公司最近很忙么?”
她趁机吐吐苦水。
一一顿了顿:“雪青你多担待些,他最近心情不好,公司又忙。”
她微微发窘:“一一姐你们对我这么好,这么说话我便无地自容了。”
“丁总在忙什么?”
罗雪青无声微笑,他们有意见搞分居无交流不通消息,她就只好当起桥梁:“早上开会,下午有客户过来讨论保健品的行销思路,晚上去XX会所。”
“他就是倔。”一听便明白老公意图,一一叹气,“谁陪他去?”
“暂定是我。”
“哦。”松一口气的声音,“帮我照顾好他。”
罗雪青点头,暗地也松一口气,你看,做个小人也不容易,不但要拐弯抹角外送情报,一边堪察敌情,还得小心不露声色。
但至少弄明白,她陪着老板,老板娘还算放心的。
夜间聚会,多是酒色弥漫,觥筹交错。
罗雪青挑了件淡绿小洋装,颜色太嫩,实在不衬她气质。
丁奇看着她的时候乐了:“你不需要刻意装嫩。”
这人说话,并无半点口德,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恨声答:“不知道我穷么?”
又没有置装费,还要带她来这种高级场合。
“不过,还挺好看的。”奸商某人立即改口,开玩笑,小小一洋装,少说也得几千大洋啊,出他血啊。
此种老板,罗雪青再无话可说,挽着他的手倒是把自己指甲差点掐断。
才刚开场,气氛未暖,丁奇带着她站在边角,指导她:“那边,某行罗总,那边,着名投行的经理人肖总,那那边,风投的创始人廖董……我们今天晚上的重点目标。”
“可要我扮演花蝴蝶?”高抬了,她这模样身段,也能充一回上流社会的交际花。
丁奇啼笑皆非:“不需要你卖弄风情,这场里面此类人实在太多。”
默默,她高看一下自己他就硬是看不过去?
老板的声音继续响在耳边:“你是知性美女,只要表现你的睿智聪明淡定从容就可以。”
罗雪青嘴角微弯,这才像话,她是知性美女啊知性美女。
谁知丁奇回看她一眼,叮嘱:“我是这样设想的,所以,你不是也要装像一点啊。”
……
好吧,她绝对不会吐血而亡。心里开始同情边上这个男人,跟老婆吵架了,也不用看全天下女人都不顺眼,说话如此刻薄带刺恶毒伤人吧?
她大人有大量了。
18
其实这种聚会,非常无聊,说来说去都是股票投资风险基金、国家政策国际走向,比女人之间谈服装美容聊明星八卦还要无趣。
罗雪青优雅地站在丁奇旁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好听众好花瓶的陪聊角色,但思想却慢慢集中到给高跟鞋硌得要命的脚上,恨不得当场甩了鞋子打赤脚。
一转眼,却看到日前还和她双宿双飞的某陶姓公子,手挽美女周旋在各色人中,说不出的春风满面。
假装没看见。
耳里隐约听见廖董在分析投资大方向,他说最近遇到了某某某,觉得那个项目在国内还是很有前途,并列举了一些经济数据,然后在年终利润到底多少上有些卡壳,半天也没说出来。
罗雪青听得稀里糊涂,重点她没记住什么,数字倒全进了耳朵里了,然后想也没想附和说:“第一年十四万,第二年四十二万,如果第三年能继续保持这种增速,那么,就可以达到一百三十万。”
所有目光投过来,像看怪物似的,廖董尤其惊讶:“呃,那谁,这位小姐也认识王先生?”
她是可怜的跑龙套,在座诸位介绍后对她印象平平,连个姓都没记住。
但这个龙套却意外红了,所以全部人都深觉意外。
罗雪青左手摸右手,好难堪,她都不知道现在聊的是些什么。所谓王先生是谁?某某某的色鬼王还是某某某的执行董事?呃,脑袋里迅速过滤了一遍,忍不住想哭,面上却装作依旧的甜笑娇俏:“呃,不知道廖董说的是哪位王先生?”
抽气声此起彼伏,丁奇忍不住伸手过来掐了她一下,目光怨念:贵小姐刚才神游?
廖董也是面色不郁:“难道这一行在国内已经很盛行了?”
丁奇反应倒快,心下立明是怎么回来,赶紧出言解围:“廖董误会了,罗小姐是我们公司财务总监,对数字相当敏感,廖董刚才说了王先生项目的基本运行成本和收益,她是口算出来的。”
好吧,她又升职了,罗雪青想,从小小财务经理一下飚到财务总监,工资要问老板加多少呢?
这回又是一片惊异的目光拢过来,廖董很有兴趣:“是真的么?罗小姐倒有这本事,看不出啊看不出。”
一片啧啧声,既怀疑又好奇,只有她苦笑不得。
如果丁奇是猴戏团老板,那她一定就是那只披了鲜艳马褂的小猴子吧?
出来会所,丁奇拍拍她的肩:“不错,表现很好。”
所谓老板的值得表扬,就是底下人的累死累活。罗雪青对这个已没什么感觉,面部肌肉陪笑得都僵掉了,哪是一句两句好话就补得回来的?但闻言还是摆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老板满意就好。”
“咦,有怨气了?”
她叹口气:“老板英明,这点情绪都没瞒住您。”
丁奇只是笑笑。
想一想,还是转过头跟他说明:“下回除了给我介绍精英对象,类似这种场合,还是免了我吧?”
“我正想说你表现如此出色,应该多增加你的曝光率呢。”
“我小小一财务经理,只管务内,不管……”
“总监。”丁奇纠正。
罗雪青大惊,这回真真有点喜出忘外了:“你原来真是要升我职啊?”
不感动也不行了,公司一多,财务总监一职应运而生,老板首推果然还是她啊。
某老板看她一眼,语气平淡:“叫叫而已,对外好显得你本事些。”
这语气,这神情,跟十年前他要重新创业时差不多,那天丁奇也是这样,让她陪他出席了一个动漫会议,回来后就跟她说:“罗雪青,你说我应该给你提个什么职务呢?要不经理吧,叫秘书显不出你的才华。”
那时候她对经理这一职务像神一般地仰望,哪怕公司本来就没有十个人,但听着就是舒服啊。
谁知喜悦之情还没流到心里,丁奇很平淡地补充:“叫叫而已,称谓嘛,我都封自己为董事长。”
十个人的董事长,比十个人的经理还要恶搞一些。
他们以这种冷幽默度过那段很艰难的岁月。
这时候再听丁奇这样说,罗雪青心里浮起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唏嘘?感叹?惆怅?或者都有,或者都没有。
一转眼,十年竟过去了。
下车回家,陶黎贺居然等在楼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奇怪,如此时候,“先生在望月?赏花?”
就是不可能等她吧。
他闻言皱眉,嘴唇紧抿,略有怒意。
罗雪青笑着抚上他的脸:“男人帅就是这点好,发脾气都发得那么性感,是女人怎么受得住?”
他抓下她的手,想甩开,离开指尖的时候却又反手握住,把她搂到胸前,半真半假似的嗔怒:“刚才在会所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
你不过来,为何要我过去?罗雪青微微冷笑:“过去干什么,让我衬托你手中的鲜花更娇艳动人么?”
一说完,忍不住咬了嘴唇,一晚上的故作佻达与漠视,真心假意全给这句话曝露了。
陶黎贺俯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印,笑了:“原来是吃醋。”
她干脆大方承认:“是有点受伤,你明明就可以找到更年轻的。”
“但是我就喜欢你这个味儿。”他闻言转喜,凑过来,窝在她颈窝处暧昧吹气。
太痒了,她旋开身子取笑:“啊,真的?原来你不爱嫩草爱老牛。”
嘻嘻笑得却并不真心,与其说这是表白,还不如讲是调戏。
他却依旧为她的表现有所得意,免不得要解释一下:“她是我秘书,工作聚会,在所难免。”
男人所谓的逢场作戏,此种借口,不管是谁,使起来都是相当顺手,百般雷同。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罗雪青率先进去,而后回头,看着他,笑得不言自喻。
睁眼望,她倚在电梯一角,淡绿的小礼服,衬得她的身段流苏一样柔软阿娜,此时面现浅笑,素雅如花,唯眼神冷漠飘乎,带着隐隐嘲弄。
她那样子,宛若葡公英,盈盈俏立,虽握在他手上,但风一起就会飘远。
本能地捉住她,声音放软,有如昵喃:“我从不喜欢同时应付几个女人。”顿了顿,略略有点感慨地补充,“而且,你让我隐隐感受到了爱情的味道。”
只是隐隐,她的手摸上他抵在她肩胛处的头发,心头有点莫可名状的酸涩:“爱情会让你改变想法么?”
“什么想法?”
“结婚。”
闻言,他身体渐渐变得有些僵硬,缓缓直起腰转过身来,望住她。
19
“吓到了?”她迎着他的目光,嘲讽。
陶黎贺看她样子,语气有所放松:“我以为……”
“以为我要逼婚?”电梯门开,她睨他一眼往自己家里走去,“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爱上我了,那时候看着我跟别人谈婚论嫁,你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偏着头,倚在边上看她开门,想了一想这才答:“我说过我不阻碍你结婚。”
她吁一口气,笑:“你这人真正不解风情,就说一句甜言蜜语又如何呢?不过还好你没说‘我怎么会爱上你?’,我正在想如果你这样说的话,我要不要把你直接从楼上抛下去呢?"
他也笑:“你抛得动?”
“要不要试试?”
“好啊。”话一说完,他一把搂住她,旋身关门,进卧室。
一时之间,春色无边。片刻伤感,只当是偶尔入梦,醒过来,了无痕迹,再睡下去,梦也已换了样子。
丁奇说话算话,当真把罗雪青当成他的特别秘书一般,大小场合,无论有无必要,都要她陪同出席。
好像是突然之间发现了她的才华,不物尽其用,愧对天地良心。
融资过程很艰难,和一一的老爹一样,那些风投公司都并不看好已近夕阳的保健品行业。
唯丁奇契而不舍。
那天又和一帮大佬喝酒归来,因为廖总始终不松口,丁奇难免失落多喝了几杯。
回去的时候没有开车,丁奇醉意很深,他看着罗雪青问:“如果融资不成功,如果我真的不妥协,如果他真的撤资,你还会不会陪我东山再起?”
罗雪青一阵难过。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板这样子了。还是创业的那段日子,他时常会和罗雪青谈起未来,尽管难处很多,但他的自信却是丝毫未损的样子。
每当这时候,她就不经意会看到他的眼睛里,心里蓦然会涌起一丝同情,或者,还有爱怜。
她的老板,她看了十几年的男人,越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她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是最难过的时候。
只有很努力地帮他,尽管力量微弱。
第二日,她等在廖董公司门口。
第三日,如是。
第四日,亦如是。
到第五日,廖董见了她,他说:“我见你,不是因为同意丁老板的投资计划,而是你实在太坚韧。你很在乎他?”
想必,他误会了她和丁奇的关系。
罗雪青从不是一个罗嗦的人,也不喜欢跟人倾诉自己的故事,但那天,她很仔细地跟人说了自己和丁奇的关系。最后,她拿出丁奇拟定的方案,说:“世人都讲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这个行业虽然前些年已经被热炒过头,但健康养生还是现代人最看重的事情,我相信丁总的眼光,他以前吃过冒进的亏,这一次他敢出手,肯定是已经作过周详的计划,我只希望廖董能给个机会,看一眼,听一听他的道理。”
她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很恳切,但廖董显然对她和丁奇的故事更感兴趣,听到这里打了个呵欠说:“你先回去吧,报告放在这里,有结果了我会通知你的。”
话到这份上,逐客意味明显,罗雪青再不走便显得太不识抬举。
只得挫败告辞。
到出门,廖董却又叫住她:“丁奇有你这么一个属下,当属万幸。”笑笑又说,“罗小姐若想跳槽,我们风投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闻言,她啼笑皆非。
这世界,难道人才真是稀缺到如此地步了么?
还是,她真的比她想象里的更要抢手。
罗雪青一离开,陶黎贺从旁边走了进来。
廖董说:“这个女人不简单呵。丁奇身边如果都是这样的人,何愁事情不成?”
陶黎贺笑一笑:“伯父是已经有决定了?”
廖董说:“其实初谈的时候我就已经有兴趣了,不过丁奇这人是出了名的丁大胆,我总得考察考察嘛。”
陶黎贺呵呵一笑,转而问:“你不会真对他的这个财务经理感兴趣了吧?”
廖董说:“是人才,人皆求之,她要是能来,求之不得。”
陶黎贺说:“可惜只怕你是很难遂愿了。”
“你很了解她?”
陶黎贺笑而不言。
他曾经以为他很了解她,但现在看来,他不了解她还有很多。
至少,他不知道她会如此讲仁义,也不知道,她可以为了那个男人矮下身段做到这种地步。
他突然有点妒忌丁奇。
同是商人,他却遇到了商人此生最想遇到的人。
不过对罗雪青来说,太被倚重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情。公司里外,熟悉不熟悉内情的人,看她的眼光便愈加有色。
丁奇和一一矛盾激化,老板居然以办公室为家。
而罗雪青,很多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便是他们感情破裂的绝对主因之一。
这些传言,沸沸扬扬,她想听不到都不可能。
那天交待完手头工作,她只好劝老板:“丁总,您是不是可以考虑搬回去住了?”
大男人了还玩离家出走的戏码,她不想鄙视他都不行。
丁奇头也没抬:“你从来就不管我的私事。”
“但我不幸牵涉其中,所以我觉得我这个名不符实的‘第三者’应该有必要出面劝一劝了。”
这回他总于有了点反应,摸着笔笑得很是玩味:“谁说你是‘第三者’了?”
罗雪青摊摊手,悠悠众口,人人面目模糊,但唾沫却能淹死她这个当事人。
“那你就继续当着吧。”丁奇说,语气居然稀松平常。
“这不公平吧?”她无奈,“有损我名誉啊。”
要知道,她还是待字闺中,再这样下去,不是离出嫁的目标越来越难越来越远了么?
“我以为你本不想结婚。”
“谁说的?”
“跟陶黎贺混在一起,我以为你是抱定了单身主意。”
他居然知道!罗雪青的脸阵红阵白,心里头百念急转,什么想法都有,幸好丁奇懒懒解释一句:“你们一起吃饭,我看到了。”
“一起吃饭就叫混了?”垂死挣扎,怎么也得狡辩一下。
“你眼里的东西,我看得出。”他叹口气,从电脑面前移开来揉揉额角,似乎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的私事我不管,不过有句话我得告诉你,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男人四十岁了还算是金花一朵,女人过了三十……”
到底仁慈,后面的糟糠二字没有说出口。
罗雪青收拾好心情,这回居然笑了一笑,问:“我眼里的东西?”
“你是聪明人,做点聪明事吧。”他转过椅背,望着窗外没有再看她,典型的丁奇式结束方式。
她走出来,脚下都有点踉跄。
有些东西,她可以瞒住全世界,但瞒不住自己的心。
那个男人,她渴望,爱情和婚姻,不管最后得到的是哪一样,她都想要试一试。
她倚在门边,凄凉地笑一笑,她的心事,是不是只是一个泡沫,很鲜艳,但人家戳一戳,就碎了?
晚上只得约了赖账的王总吃饭。
没办法,打电话过去,他当你是空气,尽嘴巴上说得动听,实际动作没看到半点。
前科有鉴,便叫小何与她同去。
小何年轻,二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毕业也没多久,虽然做事勤力,也很肯干,但于处世却是白纸一张。
王总见着了罗雪青,她起身,相迎,当着有人在,他依旧毫不在乎地在她腰上掐了一记,啧声连连说:“瞧罗小姐这身段,莫不是要男人看了都流口水么?”
真是冤枉,她特地穿的最保守的职业装,腰胸均不见。
无可奈何,眼光瞟向小何,他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她,面色发红,微露难堪。
罗雪青突然觉得后悔,也许不应该带他过来,王总行事说话,全无分寸,只图得自己喜欢。
本来是想他可以没事当个挡剑牌,这下却不得不叫下属看见自己应酒陪笑,与他人打情骂俏,逢场作戏。
真是冤孽。
酒喝愈酣,话题也越来越露。
王总眼里脸上的流光,隔了十层布都挡不掉:“罗小姐啊,前阵子是躲我么?”
她敬一杯酒,巧笑倩兮:“没有,老板有新动作,忙不过来不是。这不小何一说,我今天就来给您陪罪了?”
“那好,你倒是把这杯酒喝了。”他说着将自己杯子倒满,递过来。罗雪青伸手去接,他避过,凑近了语气柔得碜人:“我得喂你,亲自喂着你喝。”
她修养再好,这会脸色也变了变,灯光下,只怕是红白交加十分出彩。
罗雪青捏着自己的杯子,微垂下头,努力压下要把这桌子掀翻的冲动,笑得冷而淡:“王总,承您贵手亲自喂酒,我想承情倒是不敢呐。”
“有什么不敢的?”
“吃人家嘴软嘛,若喝了您这酒,我怕事情就办不成了。”
“你酒都不喝,这点面子也不给,雪青啦,这事情你说你倒想是怎么办呢?”
“王总要是不介意,我帮罗经理喝!”
此话一出,余下两人都有些惊诧。小何一晚上几乎没发什么言,这会倒是挺身而出了,而且还出手极快,站起来抢过王总手上的酒就一饮而尽。
他一看就是不会喝酒的,一杯酒下肚,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但站在那里,却颇有几分豪迈悲壮的劲头。
罗雪青望着他,叹一口气,暗地摇头。
果然,王总借势拍桌,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盘碟脆响:“罗小姐,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有点规矩么?!”
20
这一晚上得不着好处的气总算借小何这杯酒发出来了。
罗雪青由得他骂,只拉了拉小何的手,让他不要出声。等那边差不多了,她这才淡淡笑着开口:“王总,小何是新人,您见多识广,就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了。”
“罗小姐,我今天可是给足你面子了,要知道,我本来可是没有空的!”
“好了,您大人大量,他小孩子不懂事,您可得包含。”
“包含?出来玩不就讲个心情么?现在心情这么坏,没什么好谈的了。罗小姐,以后公事公办,账务的事你自己跟我们财务沟通去吧。”
“王总。”她起身拦住他,拉着他的衣袖微微叹气,“您这不是诚心想我晚上回去睡不着么?”
“睡不着?”他扬眉,捏一下她的脸蛋,笑得放肆而邪气,“先让你身边这不识相的走,然后,喝了这瓶酒,接下来我们慢慢谈慢慢谈,或者,雪青以后你夜夜就都睡得着了。”
罗雪青还未说话,小何再次站出来,一把扯开罗雪青,挡在她面前:“王总,一人做事一人当。刚才冲撞您的是我,你要我走可以,但这酒,怎么着也轮不到罗经理替我来喝!”
“哟,看不出你小子,还犟上了是吧?行,这酒你来喝,来人啊。”他扬声叫来服务员,“你这边最劲的酒是什么?有52度的烧刀子么,上一斤!”
“王总,没必要吧?”罗雪青笑着出声阻拦。
小何拉住她的手:“没事,青姐,不就一斤酒么,我喝!”
他倒是敢喝,但出人命了谁负责啊?罗雪青头疼,这挡箭牌找得,最后反是自己左右下不了台。
王总端坐在台前,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他们两个。
服务员已经把酒端上来了,眼看无法,罗雪青只得说:“王总,这酒我们是怎么也不能喝的,今天败了您的兴,我看我还是下次再找机会给您陪罪了。”
“罗雪青,这话可以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怨我啊。”
哼哼两声,对方甩手出门,临门一眼望过来,带着胜利者的鄙夷和轻篾。
今日失算,满盘皆输。不过和这种人打交道,想全身而退又想一次成功,根本毫无可能。
叹一口气,罗雪青坐下来自酌自饮。
看小何依旧负气站在那里,忍不住柔声招呼:“行了,坐过来陪我喝一杯,这么多的好酒好菜,不吃,糟踏了。”
“青姐,你没必要这样。”
她眼光如丝,飘过去:“哪样?”
小何看她一眼,咬咬牙:“为了丁总这样作贱你自己!你这么优秀这么好,到哪混不是混啊?指不定换个地方你过得比现在更好。”
小伙子路见不平了,罗雪青笑:“为了丁总?”
“虽然公司有很多你和丁总的传言,我总不信,你这么漂亮这么好又这么出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样?但是今天看你为了一点钱这样给人欺负,我,我……他知道你为了他这样么?”
倒看不出,手底下的孩子还有这种血性,虽然猜度全错,但罗雪青不得不说她给感动了。
忽然很想流泪,一生之中,还未有男人如此维护过她。
她饮一杯酒,忍不住拍拍小何的手:“小何,你原来是对的,我和丁总,清清白白。”
“但是……”
如果清白,又怎么会如此舍命相随?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明白么?”
或者还有那句话,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她没什么文化,她遇见丁奇,正是她人生当中最落魄的时候:感情失败,工作失意,流离无居。
她为了生活故意去碰瓷,却撞到丁奇手上,他从街上把她捡回去,安排她吃住,给了她工作,然后一路栽培,直到今天。
怎么能不感激?
小何喝得大醉,罗雪青窘得不行,没想过男人的酒量真会有如此之差。
她坐在桌旁,看这一地的杯盘狼藉,哭笑不得。
手机里的号码都翻遍了,居然找不出一个来帮自己将他扛回去的人。
最后来的还是陶黎贺。
他环视一眼,问:“怎么了?”
罗雪青叹一口气:“我相亲。”
“那还真是遇到极品了。”陶黎贺笑,没心没肺的。
偏小何并不配合,听见有人来强睁开眼,脑昏昏地指着陶公子骂:“你个老色鬼,滚一边去,青姐你别理他啊。”
陶黎贺听了挑眉:“相亲还找老男人了?那这小孩子是谁,特意跑来给你打抱不平的?”
分明就是看笑话的口气,罗雪青有些难堪,没理他,只冷冷说:“我叫你是来帮忙的,不是幸灾乐祸的。”
他依旧嘻皮笑脸的:“下次相亲叫上我吧,我帮你筛选筛选。”
她只好白他一眼。
翌日在罗雪青家里醒来,小何惊恐不已地冲出房门:
“青姐青姐,我们,我,你……”
“可怜的孩子,都吓成这样了。”罗雪青正在客厅里摆放早餐,看他样子暗笑抬头,逗他,“在我床上醒来,很可怕?”
“不是,我,我,我有女朋友的!”
听着竟像是要哭了。
“扑哧”一声有人笑出声来,陶黎贺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望着罗雪青笑,故作惊讶:“罗小姐昨夜居然对小弟弟不轨?”
她摊摊手,应得很无辜:“没有,人家有女朋友的,我不敢。”走近去拍了拍小何看见陶黎贺惊得快要掉下来的下巴,揶揄:“既然有女朋友了,以后就不要喝得那么烂醉,还有,你身材一般,穿了衣服比不穿要好看。”
小何弟弟窘窘地返回去关门换装。
再出门来,疑问依旧很多,而且不吐不快,罗雪青貌似心情很好,居然有问必答,和气从容:
“我为什么在青姐家里啊?”
“你那么醉,难道还想我带你回宿舍?到时公司人会不会说你跟我奸情?”
摸下巴,考虑这种绯闻传出来自己面上的荣光度。
小何冷汗流了一脸,赶紧换话题:“那陶总怎么也在啊?”
看一眼他,她笑:“还好陶总也在那饭店,不然你今天早上只怕是在饭店门口醒来。”
“而且,男女有别,她不方便照顾你,死乞活赖地把我给留下了。”陶黎贺说,说得都跟真的一样,一点也没撒谎的自觉。
偏小何很相信,一本正经地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望着陶黎贺又真诚道谢,“谢谢陶总。”
“嗯,乖孩子。”陶黎贺忍笑回应,那口气,就像打赏一只表现良好的小猫小狗。
罗雪青对此不满,从早餐上抬起头皱眉看他,他迎着她的目光,居然无声地抛了一个飞吻。
她于是只好沉默。
21
晚上回来,陶黎贺果然向她讨赏:“昨夜我帮了你那么大忙,今日又表现如此良好,是不是应该表扬我一下?”
罗雪青目视电脑,转过头去没什么所谓地吻了吻他。
“你在看什么?”被人如此忽略,向来不是陶公子肯被动接受的局面,于是一屁股坐在电脑桌前。
她忍不住心痛大叫:“哎哎,小心我的桌子,它还经不起贵公子如此庞大的体重。”
“那么,看着我。”
她只好抬头看着他。
他俯下身,在她唇上辗转啃咬,等撩得她兴致起来,这才咂咂嘴离身:“味道还不错,晚上吃的什么?”
罗雪青没好气:“人肉!”
后悔了,早知这样,应该吃一吃食堂师傅做的醋溜大蒜。
“人肉?”声音很不满,“你居然跟我玩劈腿?”
论玩儿,罗雪青远不是他对手,只好讨饶不迭。
陶黎贺这才满意地在她脖子上轻咬一口:“唔,果然美味。”
麻痒难耐,她只好笑着躲开,望着他叹一口气:“有什么事说吧,没必要这样。”
“你就是太聪明!”他不满,语带指责,却明明很是受用。
罗雪青只好静等他开口。
顿了一会,陶公子诚心邀请:“有个聚会,你陪我去?”
彼此之间的朋友,早已言明在先,可以不必互相应酬。
她看着他:“我不信你找不到女伴。”
“但可心的没有。”
这种夸奖,于她,已经审美疲劳:“公还是私?”
“私。”
“好吧。”
应得倒很爽快,陶黎贺微微惊讶:“我以为你会百般推辞。”
罗雪青横他一眼:“我有那么难缠?”
他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未必就肯在我身上花那点心思。”
有人找她聊天,她看看消息,顿了顿这才抬头,看着他笑得很是嘲弄:“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有自己的小九九?”
“是什么?”
她想一想:“你的朋友有单身的吧?”
陶黎贺刮刮她的鼻子,笑她天真:“你陪我一起去的,还有谁敢陪你周旋?”
“谁知道呢?或者我魅力无边。”她说着一个眼风扫过去,真正还有点风情无限的派头。
陶黎贺突然想起一句话:“除了我,还有谁肯要你?”
老夫老妻之间打情骂俏的常话。听得多了,这会居然差点就脱口而出,幸而转回来得快,只好讪讪笑骂:“也不怕东施效颦?”
罗雪青闻言笑一笑,并没答理他,只收回手在他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女人的报复,有时候,身体比语言来得更直接些。
陶黎贺朋友的聚会,选在酒吧,大而豪华的的包间,十来个人穿红着绿玩得很是热闹。不过这包间设计很是特别,无论你坐在哪个位置,都可以透过玻璃俯瞰下面舞台的表演,没有声音的肢体动作,显得夸张而喜感。
罗雪青还是第一次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陶黎贺身边,但面对如此新鲜女伴,他的朋友并无半点好奇的样子。
忍不住俯耳过去问他:“你经常更换女伴?”
他凑近了在她耳边吹气:“你想要个什么答案?”
她揉揉发痒的侧脸,兀自笑笑,也是,这问题本来就问得蠢了。
陶黎贺的朋友,多是旧时同学,三五成群偶尔狂欢,女人在其中的作用,除了锦上添花,还是锦上添花。
罗雪青很喜欢,于是彻彻底底做个花瓶,陪饮酒,陪笑,陪聊天,装作兴味盎然的样子就可以。
只是没想到会有变故。
中间一个外号叫飞李的接了个电话,然后皱着眉头对陶黎贺使鬼脸。罗雪青还没回过味来,门给推开,进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眼影打得很特别,显得那双眼睛凌厉而娇媚,美得张扬肆意,几乎可以让人屏息。
飞李过去搂了她的肩,跟大家介绍,后来罗雪青才明白,场上唯一不认识她的或者也只有自己而已,飞李说:“这是我妹妹,李李嫣。”
漂亮的李李嫣没有坐飞李给她安排的位置,而是硬插进来坐在陶黎贺旁边。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罗雪青,抱着陶公子的手臂撒娇:“来这边为什么不叫我?”
气氛有点怪异,场上男人都是一派看好戏的模样。飞李暗自擦了擦汗,撇下自己的女伴过来坐在罗雪青身边,低声解释:“我们都是旧识了,罗小姐不要见怪。”
她平淡回应:“李先生多虑了。”
飞李侧头过来,正好迎着罗雪青淡定的笑脸,那笑意酝散,宛如最深不可测的湖面,任人投下多少刺探都是徒劳,也像是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人,因为功夫在手,所以睥睨一切无所畏惧。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多此一举,在桌上拿起一杯酒歉意相敬,两人心照不宣地微笑而饮。
陶黎贺对这一切都收在眼底,他懒懒地回应李嫣异乎寻常的热情。
罗雪青倒是看出了他的不耐烦,抿嘴笑笑却并无动作,直觉告诉她,对面的女子不好惹。
陶公子很不满,瞪她一眼,再瞪一眼。
两人就是这样的无声交流,硬还是惹着了李嫣,拿起桌上的骰盅吆喝着插入正闹得起劲的人中间,而后眼风飘过来,看着罗雪青:“那位小姐要不要一起?不过,你和我们怕是有代沟了,或者,我来教你?”
如此堂而皇之地讽刺她老了,罗雪青有些失笑。更让她啼笑皆非的是,有人居然把音乐都关了,房间里一时之间静得只余下众人呼吸,她再一次幸运地成为目光焦点。
暗地叹一口气,身边的男人自是不必指望,他比别人流露出更强烈的旁观之态。
她自然不是任人欺负的弱者,但也不愿意大庭广众之下满足这些人“无耻”的变态心理--陶公子的新欢旧爱之争,她担得有名无实,所以自不必应招过激。
抿一口酒,抓起手边的骰盅迎着李嫣炽盛的气焰淡然一笑:“李小姐一看就是玩家高手,我虽然是老人家,但陪你玩玩倒还是可以的,不过光是喝喝酒也没多大意思,要不我们也玩点彩头?”
“好,有点意思,罗小姐想玩什么?”挑战的人还没说话,旁边一男人倒急吼吼地跳了出来撑场面。
李嫣白他一眼,拿胳膊顶他一记:“女人间的游戏,你玩得起么?”环视一眼,傲然冷笑说,“刚才都是你们男人在玩,女人陪衬,这会儿也该轮到我们女人玩,你们男人做陪衬了。这样吧,反正这里大家带来的也不算是家眷,我们几个女的玩,谁赢了,谁都从中挑个顺眼的男人玩一晚,你们说怎么样?”
22
传说中的“女王”游戏,据说在本城腐男腐女之间相当盛行,罗雪青耳闻已久,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
席上的女子们摩拳擦掌,男人们只是含笑看着,并无异议,想来,这游戏定是有它异常刺激的地方。
有一男人甚至拢了拢衣领,怕怕地说:“挑我可以啊,不过不要SM!”
哄然大笑中,所有人仍是望着罗雪青。
她点点头,语甚认真,带着点并不擅规则的疑惑:“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挑么?”
“当然,随便什么游戏你也都可以要求他陪你玩。不过,我们之间要另外加个彩头,输了的要答应赢家一个条件。”
“为什么我们之间要特别?”
李嫣笑笑,看着她:“没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
目标如此明确,倒也不失可爱。罗雪青拿起骰盅,既不惧怕也不推辞:“那开始吧。”
李嫣几乎是喜形于色,这种游戏,她想来应该是无所不利的,旁边人的眼光也在告诉罗雪青,跟前者比,她的胜算并不大。
就是陶黎贺也不得不站出来:“李嫣,玩玩就行了。”
李嫣咬着嘴唇看他,眼里爱情纠缠:“你怕谁输呢?”
陶公子只好摸摸鼻子不说话,很显然,他对李嫣也无太多办法。
罗雪青看着好笑,男人亏欠了女人,再倜傥如群也风流不起来。
李嫣是老玩家,指挥全场颇显女王气势,看向罗雪青的眼神几乎是透明:“罗小姐应该很少玩这个吧?要不我们就玩最简单最大众的吹牛骰?”
反正她都断定她会输,罗雪青笑:“无所谓。”
却不知道,她的淡定更让李嫣痛恨。
游戏开始,迷离灯光下,六只黑色骰盅齐齐摇响,多数人都没有看自己摇出的骰子就报了点数,罗雪青行事中规中矩,她看一眼,阖上,微微浅笑。
出局的并不是她。
她走到最后,和李嫣直接对峙。
大家都有些意外,陶黎贺忍不住倾身过来表扬她:“表现不错。”
她含笑回眸,再转回首,李嫣的眼里有孩子气似的不解和不岔,灯光酒色下,灿然若星。罗雪青叹一口气,望着她笑一笑,不由自主地称赞:“你的眼睛很漂亮。”
李嫣微愕,却并不领情:“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手下留情,你不需要再故意示弱,我自然知道你的水平!”
言多不愿,但终究还是承认,在玩这上面,罗雪青是她对手。
尽管并不受人待见,但罗雪青还是很喜欢她认真的样子,年轻女孩子为爱不顾一切的姿态,她也曾经有过的。
骰子再度摇响,李嫣看了看自己的,眼露谨慎:“三个二。”
罗雪青只需要看她的目光就知道,李嫣输了--爱情其实跟赌博很相似,太在乎的那个人总会输得最彻底。
她对她有点怜惜,再漂亮再骄傲的女孩子,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如何强悍都很卑微。
陶黎贺也算是祸害了。
音乐又响起来了,很震憾的电子摇滚,听得人心都要蹦出来。
李嫣坐在一旁,虽不复先前骄纵但眼神依旧倔强,愿赌服输,这姑娘肚量还是有点的。
罗雪青抿一口酒,很显然,大家对她的选择并不期待,毕竟嘛,她是和陶黎贺一起来的,再加上一路被李嫣强势所压,不选陶黎贺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
就是陶公子,看着她的眼神里不但有赞赏,还几乎有点自得。
她的手指指过去,他捉住然后轻咬一口:“干得不错,BABY。”
轻佻的举动,自信的笑容,罗雪青想,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吃过苦头的么?
她摆摆手,示意让音乐停下来,然后问:“女王可以把挑中的男人转赠么?”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还是,没有人这样玩过?”
“应该可以吧?!”是飞李,并不确定的语气,脸上却隐现已猜着答案的期待。
陶黎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罗雪青没有再看他,把自己杯里最后一点酒喝完,然后慢条斯理地指指陶黎贺,再指指李嫣:“李小姐,我把陶公子转赠给你,好不好?”
她本是想硬气点说不需要,但到底受不了这诱惑,咬着牙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为什么?”
罗雪青笑笑,看着她,很认真的语气:“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很可爱。”
才出酒吧的门,飞李从后面赶上来:“我送你。”
“那你的女伴呢?”
“没所谓,她有她想挑的男人。”
罗雪青揶揄:“真可怜。”
“还好,比陶公子幸运一点。”
失笑,想起转赠后陶黎贺不怒反笑的脸,她好像还没看过那样子的他呢,阴恻恻的,大概在心里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叹一口气,罗雪青好心劝道:“下次见到他,你最好还是对他表示点同情。”
飞李哈哈大笑:“他需要么?他需要我还不愿意呢,头一次看他在女人当中这么吃瘪!”
“很爽哦?”
“当然!”重重点头,想一想忍不住问,“你和他,你们?”密却不亲,该是什么关系?
“你去问他吧。”罗雪青不介意打打太极。
不过这并不妨碍飞李同志对她的无限景仰:“你很特别。”
她笑,这就算得是特别了?那么在陶黎贺心里,她的影子有没有也特别一点?想想李嫣,问:“陶公子好像很怕你妹妹?”
“哦,我妹她比较难缠。”
这是什么理由?罗雪青望着他。
“我和黎贺是同学,他以前经常上我家去玩,那丫头初中就开始缠他了,呵呵。”
从初中就开始,少女懵懵懂懂的爱情:“那你就没有尽力撮合他们?陶公子怎么着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和李嫣凑在一起,俊男美女,不知道要羡煞多少旁人。
谁知飞李却摇头:“他们不配。”
罗雪青很不解,但飞李并不想解释,转而问她:“你为什么叫黎贺陶公子?”
她笑:“风度翩翩一公子啊,还有哪个称呼比这个更适合他?”
飞李看过来,眼神很是异样:“那你算不算是在水一方美佳人?”
飞李的话让罗雪青一夜怪梦不断。
早上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她还沉浸在梦里面不能自拨,她睁开眼,想最后一个场景是什么?一个女子穿着古式的旧装,衣袂飘飘地立在秦淮河岸,看着心爱的男人飘然远去。
那样一个等待的姿式,很让她心碎。
但打开门后看到陶黎贺的样子更让她心醉:衬衣半解,发丝凌乱,目光冷冷地半撑在门框上,薄薄的嘴唇抿成一个异常性感的弧度,身后晕黄的灯光打下来,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落难王子。
王子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门,没等她说话,然后解衣服,脱裤子,恨恨地逼视着她说:“你这样很好玩么?”
于是,极度震憾的罗雪青再度震憾了:风流倜傥风度翩翩丰采高雅气宇轩昂温文尔雅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陶公子,身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
她咽了口口水,摸上去哑着声音颤抖地问:“你被她SM啦?!”
23
陶黎贺的声音像是从牙逢里挤出来的:“我现在要把你SM了!”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他扑过来,把罗雪青逼压至墙上。一大早,她的睡裙都还没换,陶黎贺很方便地直入主题,连内裤也没帮她脱,抵开她双腿将之扒到一边就要进去。
罗雪青惊得要命,本能地闪开:“你还没解决?”
陶黎贺抓住她,低喝:“闭嘴!”
但是不行,她太干了又极不配合,站姿很容易就让他跑偏,所以顶来顶去都没顶到正题。罗雪青抵挡的间中抬起头,这才看到陶黎贺双眼红丝满布,脸上尽是非正常的红晕,像极了一头正发情的公猪,不由纳闷:“她给你喂春药啦?”
正因找不到门发泄而怒意勃发的某人,闻言几乎是吼她:“我说了闭嘴!”
他这样子又让她觉得好笑,可笑意才堪堪上脸,陶黎贺干脆将她打横抱起丢到床上:“不想要命的话就尽管给我笑吧。”
神情极为严肃,搞不清楚状况又好奇得要命的罗雪青仍旧不怕死地问他:“难道李嫣不能人道?”
还是一晚上只是虐待他,撩拨他而不满足他?
这回,陶公子干脆连骂都没有了,自顾自压着她动作,噼啪一声,肩上一痛,睡裙已被粗暴撕下,极度压抑后的本性其实有点可怕,他那张原本称得上俊朗的脸因欲望而扭曲得变了形。
她闭上眼,本来有很多话想问的,但现在,不合适。
她也不喜欢现在这样,动物似的交合,没有前奏没有主题,他又刚刚从另一个女人床上爬起来。但她挣脱不开他,他的力量惊人,而且潜意识里,他的样子让她怜惜,或者,她真是做错了?
她努力地迎合他,这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好像又回到了和郑东平最后一两年的日子里――他在她身上驰骋,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电视或者电脑上盗版A片里男男女女放肆的肉博。
并没有快感。
她闭上眼,脑子里努力地想象,想象那些自己看过的激情的淫靡的画面,想象某一个男人充满了力量的身体或者女人柔媚的束缚,她感觉到陶黎贺终于挤进去了,耳边他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便是冲刺,顶撞,麻木而机械,直到她慢慢自我调节到适应这种强势野蛮的抽插。
再醒来,是被陶黎贺咬醒的。
她摸着脖子欲哭无泪:“你咬这里让我明天怎么上班?”
身上也就算了,密密麻麻肯定和他有得一拼,他都那么沉醉了还没忘记来报复他,可见男人其实也是很小气的。
他白她一眼没说话,疲累地从她身上爬下,罗雪青长呼一口气:“终于软下来了!”
转过头,却看到陶公子一张要哭的脸,手已被他抓着放到那上面。
“不是吧?又要来?!”忍不住求他,“你去洗个冷水澡吧?降降温就好了。”
他根本没理她这种没有营养的建议,平平躺好向她敞开怀抱:“你上来。”
……一定是给喂了传说中的强力伟哥了,否则铁打的男人也不会这么持久和激烈。
她不由自主地往外面躲,陶黎贺抓着她的手不让她退。
“去看医生吧!”
他忍耐地:“你上来。”
“我不行了。”
他瞪她,大概是想说“我更不行了”,但男人对女人承认这个实在很丢脸面,何况他现在那方面还行得很。
半晌,他闭上眼,咬着牙骂:“都是你的错!”然后极不耐烦地,“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
很久之后,罗雪青终于瘫倒在床头。
这一回,她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上脏得要死,床也脏得要死,但是,她更是累得要死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终于开始反思,她那一步棋折腾了谁报复了谁呢?李嫣的跋扈?陶黎贺的花心?但似乎到头来,她也没有讨到什么好来。
这一觉,她觉得自己似乎不会再醒来了。如果醒不来,也许N天之后物管处闻到臭味爬进来,看到两具裸体男女尸,会不会造成轰动性的新闻呢?
忍不住苦苦一笑,如果真是那样,那便当真是赤条条来又赤条条去了。
梦里面她都是举着一座山在爬山涉水翻山越岭。
睁开眼,山没了,只有陶黎贺平静的脸,冲她微笑:“醒了?”
罗雪青眸光冷冷幽幽地望着他,无限嘲讽:“爽完了?从一个女人床上爬到另外一个女人床上来是不是显得自己很厉害?”
他皱眉:“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倒打一耙?”
她立即起身,他这样,她还有话说么?
陶黎贺轻轻一搬她就倒了,力气使光了,这会儿她想踢他都没点劲力--他却还在没心没肺地笑着,很是欣慰:“不过我就喜欢你这酸溜溜的语气,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把我转让于人!”
爱情里面,总有一个会犯贱的!罗雪青冷笑:“我哪里酸溜溜了?我要有力气,早把你扔出去了!”
“唔,我知道你现在还舍不得。”他俯在她胸口,闷声笑,“再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被人这样整么?”
这样一说,倒勾起她的好奇心了,声音却仍没多少温度:“这么说陶公子还真是堪比柳下惠了,给人喂了药还能忍到今天?”
“不是喂,是她下了料我根本不知道,那丫头!”叹一口气,陶黎贺放开她,躺平了望着天花板,喃喃地,“我怎么就不知道她现在变得这么狠了?”
转过头再望着她:“你知道瘾上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努力地想,我把你一刀刀剁了,血啊肉啊指头啊脑浆啊到处都是……”
这么恨她,罗雪青听得恶寒:“你还可以更恶心点!”
“真的,不然怎么办呢?难道想你如何如何美好?我会疯的!”
“美色不是在前么?”
“我哪敢要她?!要了她我和她这辈子就都完了!”而且估计李嫣也不是真想给他。看罗雪青神情依旧冷冷的,他摸着她的手抚上那些伤,“你看她气得多厉害,这些都是爪子印啊爪子印。”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想一想,却又为李嫣觉得庆幸,这个男人,其实不是不为她着想的--他的身体其实跟他的爱情一样廉价,他或者其实是珍惜她,所以才不愿意给她。
“还疼么?”陶黎贺在耳边问她,歉疚地。
他问的是哪里呢?有些伤看不见就种下了。她暗暗叹一口气,懒懒回应:“又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老皮老肉了没那么娇嫩。”
“那就好。”他笑,亲昵地偎过来,居然没再多一点安慰和爱抚。
正恨恨的,忽地听见他又说:“我饿了。”
若不是有他揽着,她肯定会立马从床上滚下来,这会却只能瞪着他,不可置信地叫:“你疯啦?!”
24
翌日去上班,腰还是酸的,腿还抽筋似地疼着的。
男人到底不一样,陶黎贺只休养了一下午,吃饱喝足,傍晚时接了个电话就收拾得衣冠楚楚精神焕发地就出去了。
她连晚饭都没吃,夜里睡觉,一个人,还总在跳崖,从一个山头跳上另一个山头,跟神仙似地飘来飘去。
这样飘忽着过了几日,有一天小何敲开她的门:“青姐,青山的钱都到账了。”
她也没听清,在他递过来的报表里抓重点审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签好名,看小何还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便有些奇怪:“还有事?”
“你后来又找了王总?”
“没有……你刚才说青山,青山的钱到账了?”
没听错吧?老色鬼突发慈悲了还是太阳突然改道了?
“你不知道?”小何也很奇怪,“早上那边财务打了个电话,然后我去查钱全都到了,我还以为……”
以为她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把她看得真是太伟大了。罗雪青笑一笑:“你想多了,可能是老板自己去发挥作用了。”
“哦。”小何释然一笑,年轻的小孩子,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青春明媚,可能是她温和的口气鼓励了他,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青姐,能请你吃顿饭么?”
“这么破费,有什么好事?”
“就是上回,我不是喝醉了么?我女朋友说想谢谢你收留我。”
他神情有些尴尬,很明显虽然打了许久的腹稿但说出来仍有些心虚,罗雪青当不知道,了然地点点头:“行啊,什么时候?”
小何如释重负,跟她说好了时间地点就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其实很想叫住他,没必要太宠着那一个人,事事由得了她,到最后只会事事由不了自己。
但,感情一事,从来都是各扫门前雪,她管得多了,便真是显得自己老了。而且,她也很好奇,在年轻的女孩子眼里,她现如今的行情,够不够做一个潜在的情敌?
打电话给青山的王总,生意之道,便在于人家退了一步自己就要让个十步。
不出意外,王总的语气仍然酸溜溜的:“原来罗小姐攀了高枝,早说嘛,早说我们一点不愉快都不会有。”
“我让王总不愉快了?那我真是罪过了。”罗雪青笑着打哈哈,“客户是上帝,您这样说可是想我没饭碗么?这次真是谢谢您了,下回我请客,一定好好陪罪。”
“谢我倒不用了,罗小姐只要在陶总那边帮我吹吹耳边风,我自然就感激不尽了。”
陶总?她微愣,什么时候陶黎贺倒插手到这上头来了?
这种事自然不好直接问别人,挂了电话她支着脑袋梳理过程,只稍犹豫便拨了陶黎贺的电话。
他可能正在忙,接着电话问清不是公事便简短地说:“我等会打给你。”
这一等便是一日过去,下班的时候陶黎贺才打过来,问她:“今天刮什么风?”
她正好走在路上,闻言下意识地望了望天,现在正是盛夏,风力微薄,不由挠头:“嗯?”
陶公子笑意透过电波隐隐传来:“是春风吧?罗小姐居然没事会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她被他的愉悦逗得心里蓦然一动,不由自主的娇嗔:“不可以么?”
“可以啊,就是太意外了……是想我了还是真的开始怀念我的勇猛?”
后一句话,轻而暧昧,挟着前几日两人的颠狂,带着浓浓的情欲气息,罗雪青微微脸红,不接他话,顿了顿这才力持镇定地说:“陶公子想太多了,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无事献殷勤……”陶黎贺作思考状,“不过有奸我也上了,可惜这几天不行,好忙。”
“哦,那等你忙完再说吧。”她笑一笑,“不过就是想谢谢你。”
“谢我?”
“帮我搞定了青山的王总啊。”
“哦,你说那个。”他并没多作解释,只插科打诨地说,“真失望,我还以为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终于无比思念我了。”
罗雪青轻嗤:“你可以背书当作者去了。”
他在那边哈哈大笑。
晚上一个人吃饭,吃饱了闲得无事想去散步,走着走着路过一家小电影院,因为附近有许多年轻学生和小白领居住,那里经常放一些怀旧电影,很爱情很文艺。
今天的海报主打是《浓情巧克力》,她喜欢上面宣传的那一句话: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没人知道其中会是个什么滋味。
很温情的文艺片,也许有人说是爱情片,但她总觉得这个其实与爱情无关,那个中途闯进来的吉普赛似的男人,还不如那个挣扎的伯爵镇长更让她喜爱。
这不是周末,虽然买一送二,电影院里依旧冷冷清清的。仗着视力好,罗雪青买了点零食挑了最里角的位置,她一边闲闲地嗑着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屏幕转换,这电影她其实看过很多遍了,第一次看是和郑东平,那时候只品得出浪漫和诱惑,而现在,浪漫没有了,她只看得到欲望,看到人们像是一条条溺水的鱼,艰难地挣扎隐秘的渴望。
她冷冷地打量。
等全部电影散场,已近午夜,身上已是汗湿一片。
回到小区,看到陶黎贺的车子停在外面,想了想便掏出电话:“忙完了吗?”
他略略抱怨,声音却很疲惫:“去哪里了?打电话一直都没有接。”
“你忙完了?”
“嗯。”
“那早点休息。”
“你不想见我?”
罗雪青笑笑,然后便是沉默。
陶公子十分寥落,还有点小小郁闷,他加班加点地忙完,赶过来却是佳人芳踪沓然,在楼下凉亭枯坐半天,竟连一句想念都得不到。
正想说就这样吧,耳后却忽然刮过一阵暖而湿的热流,陶公子一惊回头,罗雪青正俏生生地立在他身后,月色如水,光华如冼,映得她面庞隐隐生辉,眸光闪动中,只见她笑容如花。
25
“发什么呆呢?”她拿手指戳他。
这一指出手,立时把陶黎贺心中美影都戳没了,他伸个懒腰笑一笑:“去哪里了?”
“看电影。”
“一个人?”
“不然呢?”
“下次我陪你吧。”他挥挥手,豪迈地表示。
罗雪青只是笑笑,心中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为他的态度,皇上恩赐呢?嘴上却问:“要不要上去?”
“在这里坐坐吧。”他伸手,把她搂过来坐在自己膝上,脸抵在她的腰侧处,很久没有再说话。
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沉重,也许是哪里不顺了。想了想,暗地叹一口气,罗雪青轻轻抚上他的头,他的头发很软,柔柔的并不像他的人那般棱角分明,她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心竟慢慢化开了,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亲近,没有防备没有抵御,只是坦然的全身心的投入到对这个男人的爱与怜惜里。
盛夏的夜里,闷热的寂寞,她和他,彼此依偎。
多么喜欢这种感觉,踏实而真切。
陶黎贺说:“有时候,真想这样就是一辈子。”
罗雪青微微一怔,这句话多么耳熟。努力地想一想,竟是郑东平想离开她前的某一夜,也是这么说过的。
他说:“雪青,如果这就是一辈子,多好。”
多少含有不舍的去意之心,或者只是想让她事后回味起来时感觉更好受一些?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陶黎贺抬起头,语气依旧温和:“怎么了?”
她垂头,昏暗的灯光下,他眼眸中的自己也是昏暗模糊的,就像一张已经褪色的油画。
转开头,她问他:“这样下去你会不会觉得腻?”
问完不禁好窘,这多像言情小说里的乔段,被包养的女孩子看似傲气地问那个男人:你什么时候会腻什么时候会腻?
与其说那是急着想离开,不如说是对未来很迷惘。
所幸陶黎贺应该是不看这种小说的,他粘着她叹一口气:“我心里刚刚才想到风花雪月,你却这时候问我这种问题--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让你想定下来了?”
罗雪青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有。你可有介绍?”
他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在她手上轻噬一口:“有也不给你,兔子不许吃窝边草!”
她眼风微扫,打量他话里的真假。
不久之后,罗雪青才知道,他这话是真有深意的。
飞李突然打电话给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她的号码的,开口便说:“一直觉得你挺有意思的,可不可以约你吃饭?”
这口气倒跟李嫣很相似,亲兄妹果然是亲兄妹,连情感的表达都是一样的如此直接。
她对李嫣没有恶感,同样,对飞李更无不愉快的记忆,正好那天是小何约了她吃饭的日子,她便说:“我恰好这边有个饭局,你要不要一起?”
飞李自然是喜不自甚的同意了。
飞李跟罗雪青以往认识的男人都不太一样,他好像还是个孩子似的,话很多,若是以前,她定会嫌他罗嗦,但那天晚上他表现很好,穿着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彬彬有礼还很会调节气氛。
以至于后来小何跟她说:“青姐,你男朋友真好。”
他个性木讷,学理科的孩子夸奖人都有些词穷。罗雪青挑挑眉,为免公司又兴起新一波的流言蜚语,不得不说清楚:“他不是我男朋友。”
小何的嘴巴张成鹅蛋状。
她拍拍他的肩:“我只是想更快一点地帮你解决掉你的烦恼。”
他挠头,很不好意思:“还是给你发现了,我女朋友人其实很好,就是有点多心。”
“没什么啊。”罗雪青笑,“如果是我,男朋友和其他女人一起消失一夜,我也会怀疑的。”
小何很认真地点头,看着她,无限佩服:“青姐,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都能猜得着别人的心似的,该做什么,怎么做,都很恰当。”
这话听着真暖人心,她笑一笑,默然受了。
可小何毕竟年轻,他不了解,这不是聪明,而是世事历练给你的结果,摆在那里,一眼分明。
再后来,飞李又约了她几次。
第一次是打球,第二次是吃饭,第三次是打球后吃饭。
他表现得中规中矩,眼里头也很纯净,看得出,他对她,其实是没有什么想法的。
陶黎贺那段时间很忙,她也乐得可以另外开拓一些生活空间,所以罗雪青便每约必去。
那天吃饭的时候不知道说到什么,或者是感染到了他的直接,罗雪青笑着问他:“你时常花时间来陪我,就不怕女朋友生气么?”
飞李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找你做女朋友?”
“你想吗?”她反问他。
“你很特别。”飞李想一想,而后笑,“但因为黎贺,我确实不想,不过跟你在一起,很自由啊。”
“我也一样。”她举杯,与他微微相碰,就像两人第一次初识,话不多,却能找到默契,“不过我仍然好奇,你找我的原因。”
都这把年纪了,玩纯友谊似乎有点过时。
飞李看看时间,笑得有点苦恼:“我最近失恋,有人逼我试着追求追求一下你。”
罗雪青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下却跟着狠狠一跳:“是谁,竟这么看重我?”
“我妹妹。”
她是真的意外了,之前她差点以为是陶黎贺,不管是试探她还是想摆脱她,这手段都不算高明--不由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她把脸隐在酒杯后面,笑了一阵,这才叹息着说:“你妹妹真可爱!”
飞李叹气:“但愿等一会你还是觉得她很可爱。”
她听着糊涂,抬起头,顺着飞李的目光,餐厅门口处,进来的两人赫然是陶黎贺和李嫣。
对面的飞李赶紧以袖掩面,假装看不见。
但那两人显然目标明确,直直地走到他们这一桌来。
罗雪青望过去,陶黎贺面色不明,李嫣则脸色铁青,以外人直观的看法来猜测,这一幕,更像是李嫣来现场捉奸,而不是陶公子兴师问罪。
她抿一口酒,看着两人笑:“好巧啊,你们也来这边吃饭?”
没人搭理她,只飞李在桌下拿脚踢了她一踢,如未猜错,应该是叫她多多忍耐?
李嫣鄙视地斜了她一眼,然后看着陶黎贺说:“我说了你不信,现在你自己总算看到了吧?”再看着飞李,目光凶狠,“哥,你真没义气,怎么连好朋友的女朋友也想抢?!”
26
飞李同志有口难言,可怜巴巴地望着陶公子叫:“黎贺……”
还微微带了点颤音,真跟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
陶公了深思地看她一眼,一脸的莫测高深转为阴晴不定,忍了忍,指着罗雪青作心痛状:“我对你不好么,你居然想爬墙!”又对着飞李痛心疾首,“李李飞,你竟然挖我墙角,好啊,很好!”
然后就一把扯起罗雪青,扬长而去了。
这两人,如此入戏,罗雪青差点就要鼓掌了,一路忍到陶黎贺车上,这才笑着说:“今日才发现,原来两位公子不但模样英俊身份了得,就是演戏也很在行,不说奥斯卡,要不要给你们申请个金像奖?”
他闻言啪地一掌拍到她头上:“还好意思说,没事为什么要跟他来吃饭?”
她老老实实承认:“我以为可以多点机会。”
“找我朋友?”
点头。
“罗雪青,兔子要吃窝边草了喽,你让我情何以堪呐?”
她撇嘴:“你根本就不信我们会来电,不过为什么还是要来?”
看来肯配合李嫣的不止是她亲哥哥,还有这位见神躲神的陶公子。
“她缠了我一下午。”简短的解释,便是不得不去的理由。
罗雪青叹气:“你对她真好。”
陶黎贺白她一眼:“我总不能把她从我公司扔下去吧?她粘着我害我连会都没法开了。”再叹一口气,“真是冤孽!”转过头来望着她,“陪我去加班吧?我还好多事没忙完呢。”
“我能说不吗?”
“好像不能。”
她于是摊摊手,他大笑着开车直奔公司去了。
罗雪青不是第一次来陶黎贺的公司,但夜里如此安静的时候,气氛不同,心境自然也不一样。
他的桌上堆了一大堆文件,看上去很是恐怖。
陶公子请她坐在他豪华的办公椅上,倒给她一杯水,然后从中抽了一叠给她:“帮我整理?!”
都不是商量,而是赤果果的要求。
“请君手瓮么这是?”罗雪青看他一眼,再垂头扫一遍文件:“这算得上是商业机密了,你也给我看?”
他望着她,眼神很静:“我相信你的职业操守。”
好吧,高帽子都带上来了,罗雪青笑一笑,再看一眼,诧然说:“你没有设财务部的么?这些他们不应该给你统计分析出来?”
“他们统计出来的不是我想要的。”陶黎贺揉揉眼角,叹气,“我要一个很精确的分析,不光是这个地区的销售对比,还得要这个。”
垂头说完,看罗雪青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怎么,我说得不够明白?”
“挺明白的。”点点头,摸过杯子喝一口水,其实她只是心里觉得震憾罢了,总算明白同样的勤奋为什么有人能做老板有人却只能给别人打工,他的细节功夫比谁都抓得更透更认真。
就这一点,丁奇也是比不上他的,但或者也正是这样,丁奇才会选中了他。
八点开始,两人做到十一点才散,罗雪青脖子都有点酸疼。
陶黎贺看完她做出来的数据,很是赞赏:“难怪丁奇总说你深得他心,现在我也有点妒忌他了,要找到你这样的员工,太不容易。”
她闻言微笑:“我跟了他十二年。”这么长岁月的共事,如果还揣摩不出老板要什么,她早该卷铺盖走人了。
陶黎贺目光异样地看着她:“那我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她偏头想了一想,笑:“书上说每一段情感便是女人的一辈子,所以我们有一辈子了吧?”
他点点头,笑着喃喃重复:“一辈子……原来一辈子可以这么短。”
后一句话,叹息似的。
罗雪青只是笑笑,没有再接话。
一辈子,还想有多长呢?爱过不爱便是一生,而爱情,大多都长不过人的一生。
锁门离开,脚步声踢踏地回响在空旷的空间里,此起彼伏却紧紧依随。进电梯的时候,陶黎贺把所有楼层的数字都按遍了。她正不解,电梯门关,他一把拥她入怀,密密的吻细细地涌上来,从她的眼角一直触到心灵深处。
她闭上眼任自己沉醉其中,耳边却隐隐听到电梯叮叮的一遍一遍响起,电梯门开开合合中有风灌进来又吹出去,柔柔地撩起她心底醉人的情欲。
终于到楼下,有保安夜巡的声音传来。他放开她,把她搂在怀里,微微苦笑:“罗雪青,我第一次觉得你会上瘾。”
她仰头看着他,静静地问:“你想我说什么?”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他不说话,她了然地微笑,然后退开他的怀抱,说:“走吧,有人过来了。”
她是如此善体人意,陶黎贺想他应该觉得开心,但是为什么心里却闷闷地像平白给人打了一个死结?头一次他觉得,他和她,或者真应该是天作之合,在感情上,其实都很自私,不愿意爱人但却很乐意被人所爱。
一出门,灯光扑面而来,刚才让两人都有些迷失的宁静被城市的喧嚣迅速冲淡。
在路边挑了家茶餐厅吃宵夜。
罗雪青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问他:“为什么我感觉你并不太相信我和飞李之间会有什么?”
“怎么,很不甘心?”陶黎贺笑着看她,“要不要我告诉你原因?”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他喜欢辣妹。”罗雪青笑,“他在路上看到身材超正的美女,看人是这样的。”
人和她是朝前走的,眼光却一路跟着美女向后,最难得的是头还能保持不动,睛睛斜度之大绝对是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学得像极,微妙微肖,陶黎贺看得哈哈大笑:“你这动作我要不要拍给他看?”
她撇撇嘴:“下次跟他出去,你可以直接拍他,喜感更足。”
摇头晃脑,正说笑得热闹,罗雪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禁意眼光瞄到前面一桌,对面一个男人,正直直地在盯着她看。
她的面容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陶黎贺很奇怪:“怎么了?”
罗雪青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的背后。正想回头,听到后面忽地有人说“好久不见了,雪青。”
27
陶黎贺看得出,那个男人和罗雪青关系不同寻常。
尽管他们很客气地打着招呼。
回来的一路上,她反常地沉默,只是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着窗外。陶黎贺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有形无形的,他仿佛永远都走不进她的世界,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他赶出来。
和女人交往,自始至终,他总是主动的。
但罗雪青,他无法了解,也不能掌握。
忍不住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流年真的似风景。”
她答,然后笑了一笑,那笑容里,夹着嘲弄,无奈,还有无法言喻不能明说的凄凉。
罗雪青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她还会遇见他。
没想到这个城市还真的只有这么大,转转念念又遇见了。
十七岁的时候,他把她带到这里,那时候,他是她梦中的王子,少年远游,衣锦还乡。
但他们在一起仅仅过了一年,有一天刮台风所以下班很早,回家看到他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赤身裸体,缠绵欲死……后来他还问她,为什么她不把自己给他,以致他不得不到外面去找女人。
多么厉害,劈腿还显得理由正当。
她说不过他,但是也知道,这个男人,未必就是真的爱她。
她一个人跑了出来,台风夜里,狼狈地躲风避雨。最痛苦的时候,她想到自杀,但刀片割在手上,血一点点冒出来,她并不觉得快乐,也不认为真是种解脱,因为很疼。
她在雨夜里一个人哭,边哭边发誓,她要活得好好的,有一天,在这个城市里牢牢地站稳脚跟,然后骄傲地走到他面前去,告诉他没有他她依旧活得很好。
但如果不是今天晚上的意外相遇,她其实早已忘记自己还曾发过那么宏大的誓愿,忘记自己曾经狂热地迷恋过一个男人。
她叹一口气,原来自己也是这么容易健忘的。
陶黎贺问她:“你以前的男朋友?”
她想了想,说:“不算吧?他只能算是让我快速成长起来的一位老师。”
也许当初,他们并不是很相爱的,她只是迷恋他那个年纪,成熟而迷人,像是熟透了的葡萄,带着水汽氤氲的诱惑的暗紫;而他,也只是迷恋她的年纪,年轻美好的身段和纯真没有污染的灵魂。
“重逢的感觉如何?”
罗雪青转过头:“你遇到以前让你迷恋得失过态的女人,又会感觉如何?”
“很尴尬。”他笑,认真地想了一想,又说,“我会很惭愧自己的失态。”
“真遗憾。”她摇摇头,微微笑了,“我觉得很美妙。”
是真的美妙,美妙的感觉在于,那么多年,她为自己曾经那么卑微地迷恋过一个男人而羞愧,而现在,再面对她,她觉得自己几乎是俯视地看着他,如同看着那段岁月。
它们,其实早已经是那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在自己心里,只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再遇见他,她连那点羞愧和悔意都没有了,她坦然得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他笑一笑:“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我觉得遇见以前的她们会很尴尬,但她们或者像你一样,感觉很美妙。”
“为什么?”
“因为她们大多已经结婚生子,生活幸福和谐,而我,至今独身,看上去,我比她们都要失败。”
世俗衡量一个人是不是最终幸福不在于此么?
罗雪青心里一震,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说我刚才在有意炫耀?”
“不是么?刚才你挽着我的手,不是在告诉他你和我的恩爱?女人下意识那样做,只能说明一件事,她还在意那个人。”
她微微撇嘴,讽刺道:“我还在意?”
“我觉得重逢让人尴尬不是因为她们本身,而是她们故意传递给我的她们过得很好的感觉,那时候,我或者会想,她过得到底好不好。”
罗雪青从没有如此糟糕的感觉,就像是本来穿得好好的新衣裳,她还来不及好好欣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撕破了一个大洞。
她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冷冷地盯着他:“我过得不好吗?”
陶黎贺声音有些悠然:“好不好你自己知道。但我终于明白,你很想结婚,或者,也只是想着有一天,你可以携夫带子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证明你的成功,可其实,罗雪青,这样的女人很可怜的。”
“你是在为你的不婚辩护么?”
“不,我只是在告诉你,怎样才是活得洒脱的。”
她望着他,笑得嘲弄而鄙夷:“那么你洒脱吗?一个接一个地换女朋友,你又快乐了么?”
那不是一次成功的谈话,到最后,几乎有些不欢而散,陶黎贺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变得那么苛薄。
或者,他只是不喜欢罗雪青看那个男人的眼神,也不喜欢离开后她伤感的样子。
他看到了她的留恋,而曾经,他以为她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他以为她和他一样,寡情,薄义,渴望爱但是不会主动去爱人。
原来,她不是不爱,她只是不爱他而已。
他们的关系,居然就这样莫明其妙地淡了下来。
有很多天,陶黎贺没有再打电话给她,公司里遇见过一次,他和丁奇商量事情,罗雪青在旁边给些数据支撑,末了丁奇叫着一起去吃饭,陶公子推说还有应酬就先走了。
罗雪青顾自看着报告,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有抬过。
丁奇深思地看她一眼,问:“你和陶黎贺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抬起头:“丁总觉得我和他之间会发生什么?”
他早已习惯了她的这种故作冷淡,摇摇头说:“实话说我都觉得陶黎贺不像陶黎贺了,以前他对女人从没有这么假客气。”想一想探究地问,“他不会真是爱上你了吧?”
罗雪青着实无奈,望着他,反问:“你跟一一姐和好了?”
不然,哪有多余心情来关心她的私事。
提到家事,老板表情果然立时不同,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罗雪青,我这是上属关心下属呢。”
“那我也是朋友在关心朋友。而且我也是想提醒你,你这样长期冷落丁夫人,可得小心她一气之下干脆放弃了你。”
“她不会。”
这么笃定,她笑一笑:“别的女人,三十四十是糟糠,但别忘了,前面还有李嘉欣,三四十岁了还能够顺利嫁进豪门,你家的李一一,应该也算不进去‘别的女人’那一群吧?”
除去这些年,她保养得宜修养有道,看上去,实际的样子比小她好几岁的罗雪青还要水灵,李一一优厚的家世,以及本身不俗的才干,这样的女人,若说离婚没男人要,有无可能?
当然,这种问题,抛给丁奇去烦恼就好了,他总以为李一一离不她,但其实,女人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一个男人机会,不是离不开,只是因为舍不得。
相比男人,女人更容易享受眼下的安适,除非真正被逼无奈。
经她提到,丁奇突然发现,他们冷战这么久,李一一还真的没有像以前那样隔三岔五地叫人添衣送暖,或者旁敲侧击地问问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他自认为离了家生活很潇洒,那么他的妻子呢?他离开,她的日子是不是也一样丰富多彩?
晚上和李一一在食店见面,罗雪青把话原封不动地转给她听,谈到丁奇听她那样说后的表情,两个女人乐不可支地笑了半天。
一一说:“真解气,以前那样纵容他,什么都随了他的意,早知道,还不如冷着他一点呢。”
“男女相处,本来就像翘翘板,不是你占上风,就是他处劣势。”
“你应该早把这办法教给我。”
罗雪青笑:“早你不是怕伤了他么?”
他借她的力量起家,所以总担心他会觉得有负担,因此这么多年,她也一直隐忍退让,女人对男人付出太多,有时候,他反倒不一定会对你感恩。
一一感叹:“俗语怎么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人性本贱呐!”
唏嘘感叹了一番,一一带着妞妞先回了家,罗雪青无事独自闲逛,正走到书店想进去挑些书看,电话这时候响了起来。
号码很陌生,接过一听,那边居然是李嫣。
小姑娘口气迫人,第一句话就是:“罗雪青么?我想见你!”
28
罗雪青赶过去的时候,李嫣一个人坐在吧台上,虽然发丝微乱,但依旧妆容精致,看上去美艳动人。
每次一看到她,罗雪青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一个土包子,她化妆从来就只扑点胭脂,扫点口红,纯应付似的。
李嫣用手支着额头,很是醉态可掬,斜眼过来,嫌弃地看着她:“你每天就这副样子见黎贺哥哥?”
“我不是他的宠妃,自然不用格外讨好他了呀。”
李嫣皱眉:“你讽刺我!”
还好啊,不算太笨,罗雪青要了杯啤酒,对她点点头,没什么心情应付地问:“有点这个意思,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和你说过,我讨厌你么?”
这么郑重的口气,她听着倒觉得很欢乐:“说过了啊,见面第一次你就说过。”
不过,她应该不只是讨厌她,所有出现在陶黎贺身边的女子,都会惹她讨厌。
“哦,我居然忘了。”她闷闷不乐地倒一杯酒,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半,“其实我很无聊,一个人,都没地方去,他们又都很无趣,最可恶就是陶黎贺了,居然躲着怎么也不肯见我。”她可能是醉了,一个人在边上唠唠叨叨,说着直接问到罗雪青脸上,“我长得很难看很难看吗?为什么他从来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为什么他交了那么多女朋友,却连我的手也不愿碰一下?”
疯狂单恋女生的苦恼,爱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她越爱,那个人却怎么也无法爱自己。
罗雪青多少能够猜得到,她大概不是第一个享受这种倾诉轰炸待遇的人,她捧着手中的酒,慢慢的抿慢慢地饮,一边听戏似地看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说她和他的疯狂事迹。
李嫣说:“我爱了他十年,十年了啊。”
她说伸出十根嫩葱一样的手指,艳红的指甲,粉色的皮肤,年轻而美好。那双年轻而美好的手攀在罗雪青肩上,依着她美丽的头颅也一起靠过来,靠在她的肩上呜呜呜地低泣。
一开始,她还试图跟她讲讲道理,到最后,只得完全放弃--李嫣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而不是劝解她的人--其实她什么不清楚呢?十年了,再强的牛角尖也该给钻破了。
那天晚上,李嫣喝得很醉,还是酩酊大醉的那种,烂泥似的趴在酒吧台上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留着清醒的罗雪青尴尬得要命,因为一不小心那个喝醉的人就会趴到她身上,口齿不清,姿势暧昧。
打电话给飞李,他可能玩得正HIGH,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地说:“哦,那你先送她回去吧,我这边忙着呢。”
忙着跳舞还是忙着抠女?那边的音乐声喧闹得都可以冲破她耳膜。
但是,她哪知道他们家住哪里啊?而且问题是,她怎么扶得动这个比她还高重量比她还重的李小姐?
于是,帮着她把李嫣扶出来的酒保很暧昧地看着她,自以为是地安慰说:“这种事经常有,压力大啊。”
好吧,她无法解释她和她不是他想象的那种拉拉,也没觉得有此必要,进车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李嫣很郁闷地回了自己家里。
到了自家楼下,千拜万托才让出租车司机帮忙把她弄了回去。而李小姐大略是真的看她不顺眼,一路没有状况,一躺到她客厅就吐得死去活来,罗雪青听到声音几乎是从洗手间里飞出来,但伸过去的盆子却只捞到李嫣嘴角的几丝残渣。
认命地捏着鼻子收拾残局,没想到陶黎贺会打电话过来。
“要不要吃宵夜?”他语气轻松地问她,好似这几天的冷战根本不存在。
罗雪青望一眼污秽的客厅,这时候问她要不要吃东西,这两人是不是合着伙想要来整她?
她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关于那天晚上陶黎贺说的那些话。如果她识趣,也许现在就应该飞奔过去,然后装作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她和他,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假装是一对相爱的情侣,快乐地彼此依偎。
但,有什么意思呢?他甚至都不能容忍她利用他的存在。
所以,想了一想,她委婉拒绝:“对不起,我睡了。”
“那我过来。”
她犹疑:"今天不行。"
猝不及防,所以沉默,电波里两人的呼吸都几不可闻,半晌之后,陶黎贺一句话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罗雪青怔怔在立在当场,她觉得心里有点隐隐的痛,抽丝似的,一根一根地扯起落下。
她本可以不让他误会。
几分钟后,电话又响,还是他。
“我们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你想。”
“不是我想,而是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找到那样一个人了?”
她本想说:“何必这么伤感,这不是早就约定好的结局?”或者,笑一笑,假装鄙夷地不去回应。
她该不该相信,结束其实也会让这个男人觉得有一点点难过?
她真是信了,所以她问他:“你在哪里?”
他说了个地方。
“给我一个钟,我去找你。”
她听见他在那边似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好。”
一个钟,她收拾好一切,把李嫣弄到客房里睡好,最后检查,她睡得很安稳,脸色正常,呼吸均匀,除了偶尔会有一句两句梦呓。
罗雪青觉得自己的心像是长了翅膀似的,扑腾着要从胸腔里头跳出来。
进门的时候,就着外面的橱窗,她看见里面映着一个陷入情网的女人的脸:晕红的面颊,激动的唇角,波光流转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她不得不鄙视了一下自己,然后努力地调匀好呼吸。
太专注,以致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一个脑袋凑过来,人被紧紧的扣在来人怀里,唇被牢牢吻住。
熟悉的味道,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罗雪青满足地沉溺在这种意外的激情里。
她喜欢这一刻,这个男人的急切,她如他的珍宝,失而复得。
29
回到家里,李嫣已经离开,门上贴着张小纸条:“我走了。”
她酒醒得倒早。
洗涮好了去上班,中午的时候忽又接到李嫣电话:“昨天谢谢你了。”
还好,不算没有教养,知道道一声谢也就不枉她那么辛苦地照顾过她。罗雪青笑着随口问了一声:“精神好点了?”
“嗯。”听声音有点尴尬,大概是自己也觉得丢脸了,“晚上请你吃饭吧。”
正想拒绝,她又加一句:“我不习惯欠人人情。”
好吧,为了让她更心安理得一些,罗雪青点头同意。
再说,她从来没把李嫣当情敌看,她喜欢她身上的直爽和率性,敢爱敢恨。
晚上李嫣没有要酒,仅给自己点了杯饮料,罗雪青惯常地要了壶白开水,李嫣怀疑地看着她:“这个有什么味道?不需要你给我省钱的。”
她叹气,世上还真就有这种人,你不狠狠地花她钱还让她觉得受侮辱了。
正好点菜的过来,罗雪青接过菜谱问:“有没有上好的鱼翅燕窝?或者鲍鱼也可以。”点好了,含笑看着李小姐:“我爱喝白开水跟我爱吃鱼翅燕窝没有冲突,你不介意吧?”
明显地是给捉弄了,李嫣只得嘟嘴恨恨地看着她。
罗雪青再叹气:“我说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你明明很讨厌我,还要天天来见我?”
这不是自讨苦吃么,这么自虐的一个人,倒也稀奇了。
李嫣很不屑:“你知道什么?虽然我讨厌你,但是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甚至比你还有成就,所以我就是要告诉你,我比你更等得起。”
罗雪青心里想,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还有成就,那又如何?他不爱她,再好的条件也枉然,一年一年等下去,也只能是一年一年荒废了。不过,这么刻薄的话,她并不想说出来,说到底,她也算不得就是成功者,她和陶黎贺,只是顶着朋友的身份,过着暧昧不清的情侣日子。
他不会娶她。
很多人都会觉得,衡量一个人爱不爱自己,在于他或者她愿不愿意有没有勇气跟自己过一辈子。
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只是笑笑,捧起杯子喝了一大杯水。
“你昨天晚上是和他在一起了?”
“你想我怎么回答?”
“我妒忌你。”
“我知道。”
“你并不在乎他?”
罗雪青很想说,我们并不相爱,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或者,不知不觉中,她也没有办法像最初那样洒脱了。
想了想,她用上了当初劝一一的那一招:“你知道为什么他不在乎你吗?”
李嫣看着她,眼里有期待,神情却很不屑。
骄傲而别扭的女孩子,她笑一笑:“因为你太在乎他了,所以他不会感觉到你的好,而只会感到你让他烦。有时候,爱情之中,适当地保持距离才可以让他看清你。”
“难怪他说我和他隔得太近了……”喃喃出口,然后怀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他跟你说了我什么?”
罗雪青觉得好笑:“你觉得他会是那么喜欢八卦自己情事的男人么?”
他们果然是隔得太近了,太近了,连起码的了解也没有了,正常的认知都给一厢情愿的狂热所蒙蔽,“至于我会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我只是觉得,这年头,肯勇敢去爱的女孩子,很难得。”
“你,不恨我?”
她挑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你,不爱他?”
罗雪青笑一笑,沉默。看李嫣的脸色大约觉得她很笨,这样来帮一个情敌,但,怎知她没有自己的私心?
也许,她只是想给他更多的选择,让他和她都认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的一个人来陪自己走到最后。
罗雪青没有想到,就是这一餐饭,李嫣对她的态度像是得到大大改观。
她要了她的MSN和Q号,每天都会突发奇想似地发一大段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过来。
比如那天,她忽然说:“虽然很不乐意,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和他以前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
或者问她:“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你了,你会难过吗?”
她像是一个梦游者,不需要知道目的地,只需要一直不停地往前面走,直到天亮或者寻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出口。
李嫣好像也不需要罗雪青的回答。
那天周末,找不到人陪的李嫣又打电话给罗雪青约她吃饭。
她正被她缠得头疼,最近Q号和MSN被迫隐身都是拜大小姐所赐,因而直觉拒绝:“我要加班。”
“那我等你宵夜。”
……
如此执着,她大小姐到底是把她当成情敌还是朋友啊?
挂了电话打给飞李,那家伙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说:“哦,她真缠上你了啊?那你自求多福吧。”
这是什么话?
还是应约前去吃饭,多少能够明白陶黎贺当初说她粘功厉害的无奈,这样的女人谁敢去爱?欲望太强,没亲近到人,反把人吓退好远。
饭局设在一家健身馆附近的餐馆里,厨师水平不怎么样,环境倒还可以,一见面,李嫣说:“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她今日戴了美瞳,妆也不似素日那般浓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隐隐又带了点忧郁,那感觉就跟她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妹妹似的,罗雪青觉得自己犯罪很深,违心说:“还好。”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成是没长大的孩子!”
罗雪青深有同感,不由自主想起妞妞,被宠坏的孩子,如果想得到一样东西,便会千方百计地想要拥有,到最后已经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或者喜欢。
李嫣于陶黎贺,或者就是这样。
说到底,还是人性本贱,失去的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她不擅劝人,所以对李嫣的这一番感叹,没有办法有太体己的表现来。
但李嫣似乎已很满意。
吃完饭罢,李嫣又拉着她要去健身。
健身馆里有大班浴所,女子的蒸气浴,据说解乏养神还很美容。
总之,李嫣说得很神奇。罗雪青很少进这种场所,连健身也没有过,她会的运动不多,打网球还是为了陪郑东平去应酬他生意上的朋友才学会一套套规则。
“你的生活怎么那么无趣?”李嫣瞪着眼睛问她。
罗雪青相当汗颜,她是宅女,平素的爱好除了看书看电影,就是跟人上网斗地主。
只得依言和她进去,以显示自己还不是落后得太彻底。换好衣服出来,着了大裕袍的李嫣站在门口跟一个老太太叙闲话,看见她,便拉过去跟人介绍说:“陶妈妈,这个人你见了肯定欢喜,她是罗雪青,陶哥哥的女朋友呢,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啦。”
30
她抬眼望过去,传说中陶公子的母亲年轻时应该是很漂亮的,或者是时常有锻练的缘故,身段柔和,衬得气质也很温和谦谨。
老太太转过头来笑着打量她,罗雪青有些尴尬,她此时的情形,如果站在镜子面前是连自己也不敢认的:身材全无,老态已现,三十岁女人的素颜,她不知道在老太太心里自己是不是配得上她那个正“如花似玉”的儿子。
暗恼李嫣多事,心里却多少明白,今天这事如果说是巧合便是出鬼了--她大小姐立在旁边完全是一副我只看好戏的神情,根本就不掩饰她的故意。
心里多少有点失望,她以真心待她,她却处处费尽心机来设计她。
打起精神,收拾好心情,罗雪青很坦然地微微点头:“伯母您好。”
输了气势但不可乱了阵脚,幸好她及时收回那句假惺惺的“我跟陶公子只是好朋友一类的话”,改口道:“想不到您还这么年轻,要不是亲眼见到,我还真不敢相信李嫣说的。”
老太太收回对她的审视,含笑撇一眼那个始作庸者:“嫣儿背着我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李嫣跺脚:“我可不敢说您什么,雪青姐姐冤枉我呢。”
罗雪青笑一笑:“你说什么都作不得数,但唯独说伯母的都是真的。”
“哦,说我什么呢?”
她对着李嫣眨一眨眼,亲昵地:“嫣儿,要不你自己来讲你说了什么?”
皮球顺利地扔回给了李嫣,她暗地瞪了一眼罗雪青,眼珠儿一转,撒娇似地搂着陶老太太半边臂膀:“陶妈妈我们进去说吧,不然你那些朋友都泡完澡了啦。”
看得出,李嫣对应酬一帮老太太并没有准备,按照她的设想,该是把罗雪青推往陶老太太那边后就见机撤人的。
但罗雪青偏不。从会馆里出来,她们说要去逛逛街买点新上市的好秋装,在商量哪里哪里好的时候,她看着李嫣很漫不经心似地提了一句:“买东西还是嫣儿好,又会挑东西还会砍价,上回我跟她逛街,不打折的专卖店都让她磨得硬给了我们五五折。”
这话够狠,李嫣的眼光立时杀将过来,那神情,估计有把她剁碎了再狠踩入泥的心都有。
想当然的,五五折,怎么可能?
余款当然都是财力雄厚的李小姐垫付。
她不是心疼钱,她只是讨厌明明是自己做了好事还得刻意隐瞒,跟神经病似的和一家家店员偷偷商量:“你给她们五五折吧,差额由我填上。”
而罗雪青只需要站在一边,陪着老太太挑三捡四,顺带说些很中肯的个人意见--在这方面,她是老手,感谢郑东平有一个刁钻的老妈,让她在过去的几年里不得不费尽了心机去讨好她,终于爱情没了,但对付寂寞的老年人,她师出有名,给磨得耐性超好,直到今日里功德圆满。
因此,到最后,她和李嫣都得了表扬一堆,李嫣是杀价一流,而罗雪青,则是被夸说眼光特棒。
孰优孰劣,谁占了更大便宜吃了更多暗亏,李嫣心里非常明白。
送走心满意足的老太太们,她和罗雪青站在路边。
李嫣说:“你故意的。”
罗雪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冷淡而严肃:“我只是想告诉你,故意讨好一个人,并不能让自己得到快乐,同样的,有意去陷害一个人,除非你天生就很奸诈,否则你也会良心难安。”
“我不需要你说教。”跺跺脚,“再说我哪里有陷害你了?人家好心请你吃饭泡澡!”
“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对你有意见吗?因为我喜欢你的直率。可今天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也就不用再陪你演戏了。”罗雪青摊摊手,“不要假装你真的喜欢上了我,就像你其实也可以不用假装你一直都多么多么的爱陶黎贺。”
李嫣闻言像是一只给踩了尾巴的猫,瞪着她:“我没有假装,我爱他!”
“那么,没有他你会死吗?”
她说不出话。
罗雪青摇摇头:“如果不会死,为什么还要继续自我作贱去爱一个根本不可能爱你的男人?你要知道,除了罗雪青,之前肯定出现过李雪青王雪青,之后还会有谭雪青廖雪青,这么多,你要对付多少个?”
还有最重要的,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耗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
人生最遗憾的,或者就是当遇到那个自己真正想爱的人时,已经青春不再,勇气不在。
回到家,想起这晚上种种,想起离开时李嫣愤恨的无可奈何无力辩驳但却憔悴的脸。
她深信她是给震憾到了。
或者活到那么大,没有人对她说过真话,所有人都只会说:好吧,你想要,给你吧。
拒绝是什么她怎知道?对抗是什么她怎么体会得?
罗雪青想生活真是太无聊了,自己的问题还一堆堆,却居然想当圣母去挽救走错路的孩子了。
但是,怎么会不恼李嫣?她那么随心所欲地闯进人家的领域,破坏他人的游戏规则和生活原则。
只是,她早已学会了原谅,恨人恼人也是一件伤心伤身的力气活。
不过,这一次,罗雪青低估了这件的影响力。
陶黎贺出差回来,他们去外面吃饭,那是一家情调格局都很不错的餐馆,唯一没想到的是居然会遇见陶妈妈。
老太太在一边看了他们很久,这才走过来,笑眯眯地看向儿子:“真有女朋友了也不介绍给我知道?”
这里也能遇到熟人,陶黎贺很是意外,罗雪青也有点措手不及。
他站起来,叹口气,给两人作介绍:“这是我妈妈,妈妈,这是……”
“罗雪青。我们早见过的。”
他目光锐利地看过来:“早见过的?”
一时情急,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只陶老太太一副你们瞒不了我的样子吩咐陶公子:“周日带罗小姐回家来吃顿饭,家里都快长草了,你也不回来走一走。”
然后扔下一句“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朋友呢。”就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两人半晌无言,桌上美味如同嚼腊。
陶黎贺看着她勉强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居然认识我妈,而且看样子她对你印象还不错。”
罗雪青迎着他的目光:“如果我说,只是因为巧合才认识的,你信吗?”
如果他了解她,他应该知道,她不是那种相信讨好对方母亲就能改变事实的蠢人。
但她失望了,她看得到陶黎贺眼里的犹豫。
思索又思索,想来想去应该打电话给他解释一下。
他接了,但那边人声嘈杂,也不知道是什么环境。
罗雪青说:“很忙吗?”
陶黎贺不答反问:“有事吗?”
声音冷淡而疏远,她有再多的话也无从出口,只好说:“没事,就问一声,晚上过来吗?”
他没立即答应,远远地有人叫他的名字说快点过来,她想见你。
那声音急切,焦躁,跟失了大火似的。
罗雪青听得心头一紧,陶黎贺想也没想便挂断了她的电话,她能想象得出那一刻他的急切和决绝。
隐隐的,预感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