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22

瞳TONG: 墨九 121-150


第一百二十一章 喜极(一)

  言……府?言府里的人?墨九听闻,愣了一愣。

  只见乌家大少爷阴著脸,高声吩咐门外的家丁去将院子外的人领来。不消一刻,脚步声渐进,房门口现出了一个女子身影。

  墨九顿时懵了。

  这……这是在做梦吗?还是因为疼痛,令她的神智甚不清醒,所以她才在这里,在这一刻,见到了日思夜想却触手不及的人?

  墨九的双唇抖的厉害。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女子身後又钻出了一个人。

  “傻九!”

  大叫一声之後,这人便直直向著床这边扑了过来。

  墨九一震,嘴抖的更厉害了。表情呆滞,眼里却迅速的潮湿,一张嘴就“哇”的哭了出来。

  扑在床前的人紧紧拉著墨九的手,泪珠子一颗颗的掉,站在门口的女子,眼也不眨的看著房里,手里捏著巾帕不停的擦著眼角。

  一时之间,泣声在房内此起彼伏,三双眼睛相交,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语未言,泪不停。

  对於墨九的身世,乌少正早就是清楚的。他也知道,在她心里,谁是重要。所以他亲自去了言家。对他而言,这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可对她而言,却是意义重大。威胁也好,手段也罢,只要能令她乖乖安分的养伤,那便行了。

  乌少正皱眉看著这一幕“泪洒重逢”,默不作声的离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墨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也有著掉不完的泪。她紧抓著张妈与丹儿的手,说她的不舍,说她的难过,说她的想念。丹儿也振作起精神,开始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问她过的如何,问她在这里可否习惯,问她当日为何不告而别,埋怨她一走就是毫无消息,连个口信也无。

  说来话长,墨九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该从何处开始解释。那些难捱的日子,那些伤痛,她不能说。那些孤单,那些害怕……求助无门,不知何去何从,她也不能说。

  她过的如何?她过的算好吗?

  一言难尽。

  她只知道,如今能见著她们,已是极大的欢喜。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只放在心里便好。她不可以让她们担心,不可以让她们因她难过。

  张妈听著看著,只语带颤抖的说了一句:“傻孩子,难为你了。”

  只这一句,就让墨九失了声音。百般滋味混杂在一处,泪流的汹涌,她哭得就像个无助的孩童。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山儿进来过,看到房里多出了两个陌生女子,没一会,也是了然。这两个,便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人吧……在受伤时,在昏迷时,她翻来覆去念叨的就是两个名字。她还从未见她喜悦如此,哭著笑著,仿佛连眼泪都不再苦涩。山儿站了不久,眼眶泛著红,悄无声息的掩上了门。

  再过了一阵,乌风乔来了。对於房内这一幕,他似乎没有过多的惊讶。张妈看见了来人,她做事已久,从言家一路来到这里,看见的,听见的,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她拉著丹儿一同福身下去:“见过二少爷。”

  乌风乔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接著略一点头:“无需多礼。府里已准备了空房,两位就先住下吧。”

  丹儿咕噜噜的转著眼珠,好奇的打量著身前的男子,张妈再福身谢过:“是。”说完就要拉著丹儿告退离开。墨九茫然的眨巴著眼睛,伸出了手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张妈对她福了个身:“小姐好生休息,老奴明日再来。”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张妈就带著丹儿退下了。

  乌风乔稳稳的步至床前坐下,抬起了小脸端详了一阵,躇眉道:“既是高兴,怎麽又哭了?”

  墨九从怔楞中醒神过来,飞快的抹了一把脸:“没有,没有,我是……我是太高兴了……”

  白嫩小脸上被刮出了红痕,乌风乔一把拉住那不知轻重的小手,用自己的指腹轻轻擦著小脸上的泪痕:“人已经入了府,若不想她们忧心,就好好的养伤,嗯?”

  墨九乖顺的点头。想到之前那人的所言所语,她焦急的拉住了身前男子的衣袖:“可是……可是大少爷说……说会对她们……”

  “是麽?他是这样说的?”

  墨九拼命再点头,眼里又急出了水汽。

  乌风乔擦净了小脸上的泪痕,低声安抚道,“只要你乖乖养好了身子,大哥他定不会做下什麽过分的事来。”

  “是这样吗?……”墨九咬了咬唇,急急的再问,“那……那我若是好了,她们……她们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她们在言府做事。理应是要回去的。”

  墨九闻言,脸色一黯。

  乌风乔知她的忧虑不舍,手指抚过了细致的脸颊,缓声道:“两个下人,言府也是不缺,乌家尚还养得起。”

  “待她们的卖身契送来之後,就留她们在你身边照顾,这样可好?”

  墨九睁大了眼睛,仿佛是难以置信。二少爷准她们留下来?还要赎回她们的卖身契?她又能和张妈丹儿在一块儿了?

  从此之後,她们在她的身边,天天见日日见,每时每刻都能见到……

  好,好,好。墨九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的好。她情难自制的扑进了男子怀里,双臂圈住了他的腰,惊喜伴著感激,太多太深,叫她轻颤著,怎麽也说不出话来。

  乌风乔拥住了那纤瘦的身体。虽然他不懂这份牵绊,自打娘亲去世之後,除了大哥与她,就再没了能让他为之挂牵的人。若知会令她如此欢喜,他该早些使言家把人送来。况且这样一来,她便无心再去念及其他的人其他的事,不是麽?

  “谢谢二少爷,二少爷……待我那麽好,二少爷是个好人,谢谢二少爷,二少爷是最好最好的人……”墨九不知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激,她只能闷在男子怀里,颠来倒去,重复的轻轻说著这一句。

  乌风乔心中柔软,抬起了这一张泪眼迷蒙的小脸,扶住了她的脖颈,深深的吻了下去。

  他知道,对於情事,她是懵懂不知。

  他亦如是。

  他也知道,她会明白的,明白他的心意,同时也给予回应。

  日子还长,总有那麽一天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喜极(二)

  不得不说,乌少正的这一举动确确实实戳中了墨九的软肋。她一边听著二少爷的安慰,一边还是心存著忌惮。急还是急的,担心还是担心的,可接下来乌家大少爷再出现的时候,她倒是不敢再提“岳哥哥”了。

  她不敢再问上只字片语,也不敢再暗自逞强,就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他。她知道他发作起来,可是不管不顾,什麽事都做得出来的。

  她没有办法,只能乖乖的等自己好起来。张妈和丹儿的到来,对她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心里高兴了,精神也好了,躺在床上的日子不难捱了,脸色也好了起来。有了动力,吃下得东西多了,连张妈亲手喂下的药,仿佛也不那麽苦了。

  白天,张妈和丹儿守在她床边,照顾著她,陪她说著话。墨九恍然觉得,她好像又回到了言府的小院落,那时就是这样,她,张妈,丹儿,三个人,互相依靠,相依为命。那时,饭吃起来很香,觉睡得很安稳,即便偶尔也会有难过,因为娘,因为爹,但是在张妈的怀里,在丹儿的打闹下,什麽不开心的,转眼就没了影。

  张妈了解墨九的脾性,做饭,喂饭,喂水,喂药,她都是亲力亲为。只是上药这件事,她却是插不得手。

  山儿很坚持。因为她明白墨九心里所想,被见到伤处,被知晓实情,她知道她定是不愿的。所以对著张妈丹儿,她就模糊交待说墨九是挨了板子,至於为什麽会挨板子,详细的她也不知。至於上药,她便推说是大少爷吩咐的,她是丫鬟,不做好自己的本责,怕是会受责罚。

  张妈是明白人,一听便知这话的勉强,但她如今住在乌府,一言一行不能失了规矩,乌家的主子好心将她们接了过来,对著府里的丫鬟,有些事也不好刨根问底。

  墨九与张妈说过的,说山儿是她进府之後管事的老伯伯派下照顾的。虽然话是不多,但张妈看的出来,她对墨九也是上心。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张妈是识趣,但丹儿就不一样了。

  她看山儿极不顺眼。凭什麽每日上药,要将她们赶出房里?瞧她拉拔著脸,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她这是什麽意思?她算什麽?她还没搞明白麽?她们才不是外人,这房里的外人,只有她一个好不好!

  况且丹儿与墨九从小一块长大,墨九对她一向依赖,大事小事都听她,顺她。如今看到墨九对另一个人显出了无限信任,这丹儿的心里怎麽地的就是不舒服。再看山儿与她相处,仿佛连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是知会,这心有灵犀的样子,像是了解她比自己更甚。这叫丹儿心里更为的不痛快。

  她才认识傻九多久?有自己时间长麽?自己可算是与傻九同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对於傻九的事,她又了解多少?知道多少?

  再者看到墨九受了伤,无论事情缘由是何,总是主子下了令,才会挨了板子。丹儿知道墨九不是会招事儿惹事儿的人,於是心里不平,便对这乌家有了些想法,对乌家的两兄弟有了些想法,连带著乌家的丫鬟,她也是著实喜欢不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墨九身上的伤逐渐好转。平时几乎不怎麽觉出疼了,只有在如厕的时候较为痛苦一些。一日,天气晴好,张妈端了墨九换下的衣裳出去清洗,房里只剩丹儿坐在床前削梨。才刚削完,房门口跨进了一个男子。

  第一眼看去,丹儿傻了,这……这是个什麽东西?第二眼看去,丹儿呆了,好……好美……原来乌府里还藏著个这样的人物。

  只见来人轻飘飘的迈到床前,看著床上人,浓密的睫毛一翻一翘,嫣红的唇一勾一弯,“扑哧”的笑了:“哎哟,这是怎麽了?挨板子了?”

  丹儿被这笑容迷得晕眩,脸也红了,听到来人的声音,她顿时又清醒过来。两只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边打量著,心中边暗想:怎麽回事……眼睛嘴巴明明是女的,可声音又不像是女的,这……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墨九低著头,没有说话。

  来人在床边坐了下来,歪著脑袋眨巴了几下勾魂眼,颇有无辜的说:“一听说小九子抱恙,我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墨九不作声。那精致的眉眼又凑近了几分:“瞧瞧这小脸板的,怎麽了?怎麽不说话?”

  墨九还是不作声。邬尚煜再接再厉:“堂堂王爷亲自前来探望,不欢迎麽?”没一会,他一转眼珠,状似顿悟的点点头,“哦……我知道了。”

  “你这是在生气,在生我的气?”邬尚煜偏头四下看了看,一把抢过了丹儿手里削好的梨,献宝似的递到墨九眼前:“来来来,吃个梨,我知道,我的小九子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见女子仍是不说话,邬尚煜又从身上掏出一个锦盒放在了枕边:“屁股疼不疼?你瞧,我从宫里偷来了上好的金创药。若是被皇兄发现,我也是要挨板子的。”

  墨九看著手边的锦盒,想了想,终於轻轻开了口:“谢谢王爷。”

  得了她的应,邬尚煜心满意足的笑开,啃了一口梨,开始絮絮叨叨的解释著那晚情形如何,送她回去多有不便,想要帮忙可又不好插手人家府里之事,自她回去之後他也是多有担心等等的云云。

  墨九一直沈默的听著,偶尔应个一二句。要说当时心里无怨,那也是假的。

  眼前的这个男子一边给了她希望一边又食言而肥。他乘她昏睡直接将她送到坏人的手里,害的她醒来时措手不及,接下来还吃了好一顿的苦。

  可是痛也受了,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他与她本就不熟也没什麽交集,他若帮了他,她是感激,他若不帮她,她也无法怪他。这样一想,墨九也就逐渐释然了。况且他还是个王爷,她只个普通小百姓,她哪里敢生他的气,哪里敢不搭理他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赔罪”

  邬尚煜几口下去,把梨啃了个干净:“人呢,我可是完好无缺的送回来的。怎麽几日不见,就成了这般摸样了?”

  墨九悄悄瞄了眼一旁的丹儿,没有说话。

  “一回来就吃板子了?他们可真是一点儿也不耽搁啊。看吧,我让你跟我回去你偏不愿,他们可不是吃素的啊,你非得要回来受他们的虐……”

  丹儿还在呢!情急之下,墨九飞快的伸手捂住了男子的嘴,心里边想:说是这麽说,但让我喝酒,乘我睡著把我送回来的不就是你嘛……

  邬尚煜没提防,愣过了一会,一双漂亮的眼睛狡黠的弯了起来,他伸出舌头,在那细嫩的手心处“刺溜”一下的滑过。

  墨九猛的缩回了手,待意识到了方才舔她的是什麽,几朵红云慢慢的飘上了小脸。

  邬尚煜勾著红唇,窃笑了几下,接著转过头,一本正经道:“没见我吃梨吃了一手麽?还不快去取些水来。这府里的丫鬟是怎麽回事?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丹儿睁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王爷”这两字她还是听的清楚的,所以虽有不情愿,但她还是慢腾腾的迈开了步子出了房门。

  房里一没了别人,邬尚煜就侧脸过来,好一番挤眉弄眼:“好了好了,丫鬟被我打发走了。也对,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万不能叫外人听了去。”

  “什麽丫鬟……丹儿她……她不是外人。”墨九心中复杂,一方面她确实想要瞒过丹儿张妈,另一方面,男子的话又令她略有不平。

  丹儿?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邬尚煜摸了摸下巴,决定不去细想:“对了,你这屁股叫大夫看过没有?嗯,看你的气色,该是看过了。大夫怎麽说?要多久才能好?除了屁股,还有哪里不爽?”

  这左一句屁股,右一句屁股的,听在墨九耳里,直觉羞窘的极。她不自在的压了压胳膊下的床被,仿佛是怕被看到了什麽,嘴里期期艾艾的应著:“嗯……看过了,没……没什麽事的……”

  男子打量著她,半晌,叹出了一口气:“人都趴那儿了,屁股也定被打烂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你送回到他手里。啧,英雄救美麽,就不该半途而废。小九子你气我怨我,也是常情。”

  这话说得悠悠,语气里又似乎带著些惆怅,墨九抿了抿嘴,低声说道:“王爷,我没事了,真的。”

  “是麽?”

  “嗯。”

  “那……你可会怪我?”

  停顿过後,墨九还是摇了摇头:“王爷收留了我,还带我出去玩,领我去吃好吃的。我不生气了,也不怪王爷,真的。”

  邬尚煜的眼里缓缓闪出了笑意,只是这笑却似乎与之前的有了不同。他一手撑在床头,俯下了身,慢慢的靠近。

  精致的眉眼在眼前不断放大,男子的气息突地侵上,墨九愣愣的看著,心跳咚咚咚,叫她一时局促得忘了动作。

  只听“啵”的一声,他飞快的在她颊上印下一吻,脸上一热,他的唇擦过了她的耳垂,吐了一句低语:“好乖。真是个好姑娘。”

  墨九下意识的捂住了脸,单薄的肩膀缩了起来,耳朵迅速的红了。

  邬尚煜注视著这番羞怯,那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不安的左飘下右飘下,受惊般的,怎麽也不敢对上他的。

  无声的勾起了嘴角,他退开了一些,继续调笑著:“等你屁股好了,能下床走动了,我就再带你出去好吃好玩好喝,乐个一番,权当是赔罪。怎样?”

  墨九终於反应过来,犹豫,怯怯的推拒:“不……不用了,王爷,我……”

  “哎,先别急著说‘不’。人生在世呢就图个快活。如何带你出去,我自有办法。若那时,有人流连忘返的不欲回来了……我这个王爷也不是白当的,说不定……这顺势的……我就……然後就……”

  邬尚煜拉长了声音,卖足了关子。墨九半张著嘴,一脸的似懂非懂。

  见她这副迷糊样,邬尚煜哈哈的一笑,伸手一点她的鼻尖,神神秘秘的说道:“你呢,就快些好起来。你这一伤多少也有我的缘故,大丈夫敢做作为,所以我呢,定会负责到底,明白了?”

  他在说些什麽?怎麽回事?明白什麽?

  墨九虽然是一头雾水,但看到面前的男子板正了脸,话似乎说得严肃,还带了几分郑重,她便傻傻的点了点头,呆呆的出声:

  “哦。”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质问

  待丹儿端了水进来,邬尚煜粗粗净过了手,东拉西扯了一番之後,便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他前脚一走,丹儿就倏地转了脸过来:“他是王爷??”

  墨九老实的回答:“嗯,是啊。”

  王爷……他居然是王爷……她居然见著了王爷……怎麽这个王爷不光长得妖里妖气的,言行举止还怪里怪气的很……

  在这点上,丹儿的看法倒是与乌家大少爷一致。

  “你认识王爷?”

  “啊?嗯。”

  丹儿一脸的匪夷所思:“你怎会认识王爷的?”

  这个……墨九开始认真的回想,怎麽会认识的呢?第一次见他是在府里,第二次见他也是在这府里,第三次遇到他还是在这府里……她也吃不准,哪一次之後算是认识了,想了许久,墨九只能模糊的归结道:“王爷来过府里作客,然後,就认识了。”

  “就这样?”

  “嗯,是啊。”

  “那他说的什麽回来回去,又是怎麽回事?”

  “哦……是……是王爷……王爷说想要逛一逛……然後……然後我就出了府……再然後……他……他就送我回来了……”墨九艰难的动著脑子,话说得含混。

  “出府?逛一逛?找你一起?”

  “是……是啊……”墨九低下了头,心虚的闪避著来自前方的目光。

  “是麽……”丹儿转了转眼珠,突然高声道,“所以你就受了罚?你挨了板子,是不是因为他??”

  墨九吓了一跳,愣过之後,连声的否认:“不是的不是的,与王爷无关的!”

  丹儿走近了一步,目光灼灼:“那你告诉我,你为什麽会挨板子?”

  “这……这个……”墨九慌了神。她该如何解释?这个中的原因,所谓挨板子的真相……她怎麽说的出口?不能的,她不能说的。

  “你受这责罚,总是有个名头缘由。”

  “我也是忍了些时日了,那个叫山儿的三言两句糊弄过了娘,别以为就能糊弄得过我!”

  “无缘无故的,为什麽受罚,为什麽挨板子?”

  “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名头缘由……一言难尽,她无法说。无缘无故……早时,那个人就是这麽莫名其妙的找上了她,拿她出气,没有名头也没有缘由……墨九心里著急,想起了刚入府的日子,那些难以形容的痛与怕。那时是哭诉无门,如今却是有口难言,诸多滋味,纷纷杂杂,令她的眼里一阵阵的发酸。

  那边的丹儿还在声声紧逼:“就是因为那个王爷,对不对?”

  “不是,不是的……”

  “你受了他的教唆,私下随他出了府,是不是??”

  “不……我……”

  “他要你跟了他,你想又不敢,所以你回来,所以你才受了罚,是不是??”

  墨九的心头乱成了一片,她被逼的没有办法,可眼下她又想不到更为合适的理由,久久的沈默过後,她闷住了脸,哑著声开口:“……是……是……”

  丹儿喘了口大气。定了定神,接著快走了几步,奔到了床前:“傻九,你为何要瞒我?从小到大,无论大事小事,你从来都不会瞒我的。”

  泪水在眼眶里来回的打转,墨九再也说不出话。是啊,从小到大,她从未在她面前说下过谎话,若非真相是如此不堪,她也不愿骗她,她也不想瞒她。

  丹儿蹲下了身,伸手轻轻摸著床上人的头发,声音柔的仿若叹息:“那些有钱有势的,只是玩玩而已。傻九,你莫成了人家闲时逗弄的乐子,还尚不自知。”

  丹儿虽与墨九同年,但从小在言府里长大,早就看遍了冷暖,看透了那些所谓有钱有势的嘴脸。

  “他是王爷。模样生的好,权势更不用说。他又岂会与你当真?傻九,你就是太傻,太容易相信别人,结果呢?你在这里受罪,他却在外面逍遥自在,你这是……”丹儿顿了顿,吐出了胸间的一口浊气,“我知道,你是没接触过什麽男子,你与他……你……被他占去便宜没有?”

  墨九抬起一张泪颜,愣了好久,缓缓的摇了摇头。

  丹儿顿时松了口气:“那便好。这次权当是个教训,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娘,免得她知道了担心。”

  墨九复又低下头,轻轻的“嗯”了声。

  丹儿掏出巾帕,将墨九脸上的残泪擦净:“好了好了,娘一会就回来了,可别被她瞧见你这副模样。总之,往後有我在这儿,谁敢欺负你,来一个,我就打一个,来一对,我就揍一双!”说完她一扬手里的巾帕,故作凶狠的呲了呲牙。

  虽然墨九眼里还带著泪,但还是被丹儿的样子逗到。丹儿也跟著笑开,为她拉了拉身上的床被,起身走到桌前,端起了王爷净过手的铜盆:“我先把这个端出去。我在言府里偷看了好多的戏段子呢,待我回来,继续说给你听。”

  “嗯。”墨九擦了擦眼睛,乖乖的应了。只是当房里剩她一人的时候,她忍不住的回想著丹儿说的那些话。

  有钱有势……只是玩玩而已……她知道乌家的来头不小,二少爷的模样也是生的好,他有茶庄,他赚许多的银子,那麽,他也是有钱有势的人了?

  他对她这样好,难道就像丹儿说的,只是想玩一玩,而她,只是他“闲时逗弄的乐子”?

  墨九被自己横生出来的想法吓到。

  不会的不会的,二少爷……他不会的。

  想起他为她做的事,想起他对她的关怀,想起他的怀抱,想起他的眼神,想起他与她说过的字字句句,想起他与她相处时的举手投足……墨九在心里拼命的否定:不会的,二少爷不会这般对她的。

  可是……若不是“玩一玩”,那是什麽呢?二少爷这样待她,又是为什麽呢?若她不是“乐子”,那对二少爷来说,她又是什麽呢?

  为什麽一想到她只是“乐子”,为什麽……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呢?

  顿时,墨九陷入了无尽的迷惘。



第一百二十五章 皇上来探(一)

  对於煜王爷的来访,乌家双生子中小的那位是淡淡定定,并没有过问半句。大的那位呢,在墨九面前,本就像哑了一般,即便脸上不豫,欲言又止,倒也是忍著未开口。

  自煜王爷来过之後,墨九的小院似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因为隔日过了午後,她的房里又来了位访客。

  当这个人跨进来的时候,房内也仿佛是阳光灿烂。彼时,墨九正趴在床上,有滋有味的吃著张妈腌渍的糖枣儿,吃得正欢快呢,见著了来人,嘴里的糖枣儿“咚”的一下滑下了喉头:“咳咳皇……咳咳咳皇上?”

  听到这句,丹儿手里捏著的糖枣儿“啪”的掉了,楞了许久,她猛的从床边跳起,退开了两步就跪了下去。

  来人及时的扶住了她的手臂:“不必不必,整日见人跪啊跪的,我都看得累了。”

  “是……是……谢……谢皇上。”胳膊被碰到的地方,顿时麻了一片,丹儿情难自禁的抖了起来,诺诺的起身,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娘啊!皇上啊……她见到皇上了啊!真真一个大活人啊!邬朝的帝王啊!他是千人万人所有人的主子啊!全天下都是他的他是尊贵尊贵最尊贵啊!

  见那趴在床上的人没什麽大反应,只端著一张迷迷糊糊的脸自顾自的咳,丹儿真恨不得伸手过去用力的掐她个一把。

  昨日来了个王爷,今日来了个皇上,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难不成这地方摇身变作了只大香饽饽,还飘香万里了??哼,臭傻九本事倒大啊,原来昨日交代还未交代透,她还有事瞒著她!丹儿边愤愤的想著,边听那个最尊贵的男子和风煦暖的说道:“慢些咳慢些咳,昨日听煜弟说小墨九好像有些个不适,所以今日,我便来看看。”

  煜弟?哦,是了。既然是王爷,那便是皇帝的兄弟。丹儿偷偷的抬眼看去,她是听闻当今天子年纪不大,见这真人……好像只比自己大上个几岁。原来皇上的鼻子眼睛是长这样的……与那个王爷倒是有几分相像,只是没了那种雌雄难辨的豔色。高大俊挺,目若朗星,一眼就能看出其气度的不凡。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停驻过久,怕是大不敬,丹儿赶忙收回视线垂下了眼帘,只是脸上却微微的红了。

  “谢谢皇上。我很好,我没什麽的。”墨九缓过之後,哑声说道。

  闻言,男子似是失望的皱起了眉:“怎麽才一段时日未见,小墨九就与我生分了?一开口就是皇上皇上的,真是叫我伤心。”

  墨九想了好一会,再开口唤道:“辰暘哥哥。”

  男子顿时灿烂的笑开:“哎,真乖。”说著他走到了床边坐下,极其自然的捏了捏墨九的脸颊,“是乖孩子,就有奖励。”

  “奖……励?”墨九眨巴著眼睛,一脸的好奇。

  男子含笑点头,开口将候著的近侍唤了进来,近侍将提著的雕花小篮放进了男子手里,行过礼就出去了。

  墨九巴巴的探头看著,男子将小篮递到了她的枕边,示意让她打开。墨九咬著唇,小心翼翼掀开了盖子,一股好闻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呀……”墨九低叫了声。原来篮子里铺满了白色的茉莉花,花瓣上面摆著各色的精致点心。仔细一看,这些点心都做成了动物的模样,这只是小猫儿,那只是小狗儿,还有小兔儿,小鱼儿……栩栩如生的,看著是赏心悦目,散出的香气也勾得人馋涎欲滴。

  “这是……是给我的吗?”墨九简直是移不开眼。

  邬辰暘摸了摸眼前一颗小脑袋:“是啊,喜欢麽?”

  “嗯嗯嗯!”墨九忙不迭的用力点头。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动著惊喜的光,邬辰暘见了也是愉悦:“既是来看你,总不好空手就来,所以我就令了宫里的厨子做了这点心,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嗯喜欢的喜欢的!”墨九爱不释手的摸摸这个再摸摸那个,抬起了小脸,细声细气的道著谢,“我好喜欢的,谢谢辰暘哥哥。”

  “喜欢便好。厨子做的如何,我也没试过味道。来,你先吃一个尝尝。”

  墨九看都来不及了,哪里还舍得吃呢,邬辰暘再摸了摸她的後脑勺,笑著催促道:“好了好了,点心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吃光了还能再做的不是?小墨九,你说你要先吃这块小狗还是先吃那块兔子?”

  “我……”墨九犹豫再犹豫,咽下几口口水。纤细的手指在点心间移动著,最後小心拈起了一只玲珑可爱的“小猫儿”。

  她将它拿在指间凑近了看,放远了看,反复的看。邬辰暘心里暗暗发笑,忍不住再要催促的时候,就见那一方小嘴抿了抿再突的张开,“啊呜”下去一口。电光火石间,“小猫儿”就剩了两只残肢和一条孤零零的尾巴。

  墨九鼓著腮帮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接著喉头“咕咚”了一下,小嘴咂巴著,眼睛缓缓的眯成了两条月牙儿:“好吃。”

  仿佛是点心的香气,飘著散著,沾上了眼前这个人儿,令她的眉眼,笑靥都带上了甜。他还未品尝过点心,这份甜美就已染上了他的舌尖,侵入他的心底,不知不觉,令他由衷的开怀。

  丹儿站在一旁,愣愣的看著这一幕。这时,床上趴著的人儿再往篮中拈出一块,直直的看向她,再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男子。男子始终在笑,眼中有璀光点点,他侧脸过来,对著她柔声说道:“这位姑娘,你过来,一同尝尝这点心。”

  “是……谢……谢皇上。”她依旧拘谨的可以,也不知是怎样接过的点心。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心慌加著紧张,一时间竟未能尝出半分滋味。

  “怎麽样?味道可好?”

  他温和的问著她,他的声音,像是柔柔的微风在吹拂,他的嘴上扬著一抹耀眼的弧度,眼里一闪一闪的,跳动著期待。

  他是皇上,她只是一个丫鬟……他在询问她的意见麽?

  “嗯……好吃……很好吃。”

  “是麽?”闻言,他笑意加深,脸上的光华,叫她不敢直视。

  丹儿垂下了头,安静的退开。耳根处,悄悄的爬上了一抹微红。



第一百二十六章 皇上来探(二)

  这边,墨九再捏了块点心送到男子眼前:“辰暘哥哥,你也吃。很好吃的。”

  男子扫了眼面前的点心,摇了摇头:“我不要。”他伸手点了点篮里,“我要吃这一块。”

  墨九跟著看向篮里,顿悟道:“原来辰暘哥哥喜欢小兔子。”

  “是啊。”男子笑得阳光,“小兔子楚楚可怜的惹人疼爱,我当然喜欢了。你呢,你喜不喜欢?”

  墨九天真的应:“嗯,我也喜欢的。呐,辰暘哥哥,这个小兔子给你吃。”

  男子没有动手,只张了张嘴,墨九也未多想,直接将手里的点心喂进了男子嘴里。喂完了,她歪著脑袋问:“很好吃的,对不对?”

  邬辰暘咽下了点心,目光锁著眼前的人儿,含笑点头:“好吃。我选的小兔子,自然是好吃的。”

  墨九满足的笑开。

  一篮子的点心,你一块,我一块,她一块。不知不觉,篮子便空了。墨九後知後觉的悔恨,都怪她嘴太馋……张妈和二少爷都还没尝过呢。可是这点心的味道实在太好,一个忍不住,一个没留神,就把张妈的份儿连著二少爷的份儿全给吃完了。

  邬辰暘看出了墨九的惋惜,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取笑道:“一篮点心而已,还舍不得呢?下次我令厨子多做一些,免得我的小墨九吃完了还要记挂。”

  这时,一旁的丹儿走上了两步,递上了巾帕。见男子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与巾帕上来回打了个转,丹儿突然惊觉,膝盖一弯又要跪下:“皇上,这……这是新的,还未用……”

  这块巾帕的确是新的,料子普通,上面的一朵海棠花儿也是她刚绣完的。可就算如此,皇上又怎会随便用下她这丫鬟做的粗制东西。

  邬辰暘托住了她,温声打断道:“你倒是细心。”

  丹儿脸上一红。邬辰暘说完就取过了巾帕,擦了擦手,再为床上的人擦去了嘴边的糖屑。做完了这些,他把巾帕轻放回丹儿手里,对她点了点头。

  丹儿赶忙退到一边,低下了头,愣愣的盯著手里的巾帕出神。

  墨九是一点也没觉出异样,吃完了点心就开始拨弄篮子底下铺的茉莉花,白白的花瓣,淡淡的香,好看也好闻。

  邬辰暘不动声色的观过眼前人儿的表情,状若不经意的开口:“煜弟说你挨了板子,可是真的?”

  那拨弄著花瓣的纤指明显的一滞,一阵过後,那细细的声音响起:“嗯……是……”

  邬辰暘静默了片刻,再开口:“身上……还疼不疼?”

  本以为,他会接著问她,为什麽会挨了板子,怎麽会挨了板子,她做了什麽又犯下了什麽错,没想,这些他统统都未说,他只是问她,还疼不疼……

  这份关心,令墨九觉得感动,她故作坚强的笑了笑:“不疼的,一点也不疼的。辰暘哥哥,我没什麽的。”

  邬辰暘也跟著一笑,手上带著怜惜,捏了捏那白皙小脸,接著,再从身上掏出了个锦盒,放进那小小手心。

  “这是外邦进贡的,说是止血化瘀,止痛生肌有奇效,还不留痕不留疤。早晚各涂抹一次,记住了?”

  这个盒子……与昨日王爷送她的那个好像。墨九乖巧的点头:“嗯,记住了。谢谢辰暘哥哥。”

  这素素净净的一张脸,这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乖顺懂事得惹人疼,他不过是略留了个心,就引的她又惊又喜,他不过是问询了一句,就令的她双目湿润,眼泪汪汪。他倒是没想到,那两兄弟这次是真动了手,做戏也好,真情真性也罢,也是露了些痕迹了,不是麽?

  邬辰暘的嘴上噙著一抹深深的笑,大手握上那一只纤小柔荑,嘴里柔声说道:“上次走时我便说,下一次,定要接你去宫里玩一玩。那麽等你身子好些了,就随我进宫走走,当是散散心,好不好?”

  墨九不作声了。虽然他是皇上,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她是不敢随便答应的。况且张妈和丹儿在这里,若她进了宫,若那个坏人乘机对她们不利,那到时,她该怎麽办呢?

  邬辰暘见那小脸上满是难言的犹豫,更是放低了声音,轻声哄著:“宫里呢,和这里有些不一样,说不定,小墨九来了之後会很喜欢的。平日呢,我一人也是无聊的极,难道小墨九不愿来陪一陪你的辰暘哥哥麽?”

  见男子的眼里满含著期待还有著小小的可怜,墨九一时也不知该怎麽办好:“不是的,我……可是……”

  “我可以保证,在宫里,没有人敢打你,没有人敢欺负你。你不会受委屈,也不会再挨板子。”说到这里时,男子的目光意有所指的往墨九身下移了移,想起了那些切身之痛,墨九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无须再怕无须忌惮任何人。有我在,我会待你好,我会保护你。我是皇上,一言九鼎,小墨九,你不信我麽?”

  “你不是喜欢这些点心吗?等你进了宫,随时想吃就有厨子随时为你做,不光是点心,宫里的厨子多的是绝活,你不想看一看,尝一尝麽?”

  虽然,那些点心样子精致,味道也是好得不得了。但是……

  墨九眼角瞄到枕边放著的几颗大枣儿。

  “辰暘哥哥的点心好好吃的,但是张妈做的糖枣儿也很好吃。而且辰暘哥哥的点心我已经尝过了吃过了,我都好饱好饱的了。”

  邬辰暘的脸上微微一僵:“是这样麽……”

  “嗯。谢谢辰暘哥哥请我去宫里玩,可是……张妈丹儿她们来了,所以……所以我……”

  邬辰暘当下并未言语,没一会,他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再度扬出了一抹笑。刚想要说些什麽,就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伴著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在房内响起。

  “微臣参见皇上。”

  邬辰暘的眸光一闪。听到这久违的声音,身旁的小人紧张的一缩身体。邬辰暘那勾起的嘴角便勾出了几分玩味。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丹儿的心思

  坐在床边的男子笑道:“爱卿怎的来了?”

  站著的男子也笑:“微臣想了又想,仍是觉得不妥。皇上驾临府上,又怎能怠慢。”

  坐著的男子继续笑:“哎呀呀,爱卿因我放下手边繁忙,是存心要我心生疚意?”

  站著男子再笑:“皇上言重。不过是琐事而已,何来‘疚意’一说。”

  “爱卿,我真是好一番的‘受宠若惊’。”

  “微臣不敢。‘受宠若惊’的又岂能是皇上。”

  四道目光无声的交汇,不一会,坐著的男子朗声笑开,站著的男子也是含笑不语。

  邬辰暘转眼看向趴著一动不动的墨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我呢,是来看看小墨九的。”边说他边抬起头,语气半是疼惜半是怪责,“小墨九这般乖巧,少正,你怎的如此狠心?”

  这话一出,墨九不易觉察的一颤,一旁的丹儿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愤懑,懊恼,迷茫……纷杂的情绪飞快的在男子脸上闪过,一时间,他的从善如流竟是怪异的胶著住,他沈默著,未开口作答。

  邬辰暘将男子的反应全数捕捉,嘴角轻扯,悠悠叹出口气:“煜弟常年呆在那边城,不受管束,也是胡闹得惯了。小墨九年纪还小,孩子心重,见著了热闹总是好奇。”

  “但我知道,她定是知分寸的,这府里又没藏什麽吃人的妖怪。热闹看过了也就罢了。说你不懂怜香惜玉,还真是没说错,罚她罚的如此重,我看了都心疼。”

  一番话,说了些什麽又暗指了些什麽,乌少正心思急转了几番,面上恢复了温润自如:“皇上仁善,微臣惭愧。”

  “好啊好啊,煜弟一手戴高帽的好功夫倒是被你学了去。人呢,我也见到了,也看仔细了。时辰不早,也该是回去了。”说著,邬辰暘握了握床边一只小手,粲然一笑,“小墨九,你且好好养著。我改日再来看你。”

  起身,迈步。经过跪地女子的身旁,邬辰暘停下脚步,俯下身,温声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丹儿一惊,怯怯的抬了抬头,低低的回答:“丹儿……我……我叫丹儿。”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嗯,是个好名字。”邬辰暘微微弯起了眉眼,似是满意的点点头,说完便不再停留,大步流星的迈出了房门。

  乌少正跟著送出,没一会就返身回来,对著丹儿冷冷的一扬下巴:“你出去。”

  墨九猛的仰起脸,对丹儿投去求助的眼神。可惜丹儿眼下是心思恍惚,完全没瞧见,迷迷瞪瞪的站了起来,接著就迷迷瞪瞪的出去了。

  眼看著房里只剩了他与自己,墨九在心里哀哀叫。即便低著头不看他,也能感觉到两束灼灼目光一动不动的停驻在她身上。

  隔了这麽些天,他开口对她说出第一句话:“你与他说了些什麽?”

  “没……没有……”墨九微弱的出声。她以为面前这个人是担心她在皇上面前碎嘴,便急忙再加一句,“王爷还有辰暘哥……”感觉停在身上的目光突的多了几分凛冽与压迫,墨九又赶忙无措的改口,“……皇上……他们以为,以为我是……是挨了板子……”

  听了这一句,男子不说话了。长久的安静,令墨九心里七上八下的,拿眼角偷偷瞄一瞄,只见衣袍下的两只大脚一前一後的迈了开,一步一步的缓缓走近,正向著床边来。

  墨九七上八下的更厉害了,怎麽也不敢抬起头来。两只大脚停在了床边,好半天都没有动静,墨九惴惴不安的瞄啊瞄,突然见那垂在身侧的大手抬了起来,动作间像是夹带著一股厉风,“忽”的就要刮上她的头顶。

  她吓得狠狠一抖,紧紧的闭上了眼。奇怪的是,过了好久好久,大手似乎并没有落下来。她小心的眯开了眼,正好见到那只大手沈沈的落回了原处,再过了一阵,两只大脚掉过了头,再一前一後的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

  待房里再感觉不到男子的半点气息,墨九才松了口气睁开了眼。

  头不疼,脸不疼,身上也不疼……

  原来……他不是要打她吗?

  接下来的些天,王爷没再出现,皇上倒是又来过几次。捎带给了墨九一些小玩意再与她闲聊一番,至於进宫的事,见她支吾著为难,提过一二次之後,也就闭口不言了。

  他停留并不长,每次都是丹儿送的出去。他前脚一走,乌少正後脚就来,时间掐的奇准无比。来了之後,还是不怎麽说话,偶尔只不痛不痒的问个几句。

  墨九的伤一天天的好起来,下床走动已不是问题。心里牵著挂著的人和事,乌家二少爷也未再出言模糊,确切的给了她答案。

  他说,乌岳已被带出诊治,有嬷嬷在旁照料,很快,就会无碍。

  闻言,那始终悬著的心终於落回了原处,二少爷亲口说出的话,墨九是深信不疑的。

  既是如此,那是不是说明,他们不再追究了?岳哥哥也不会再有生死的危险?

  她不敢问,他伤的到底有多严重,她也不敢问,他的眼睛怎麽样了,可是无碍。他因她受过,她是愧对他的,亏欠他的。她不知道,以後还有无机会再能见他,她也不知道,他对她的好,她该用什麽来还,又该如何去还。

  至少眼下,知道他已离开了那间石室,看过了大夫,身边还有江夫人照顾,她总算是能放下些担忧焦虑。她是没用,不能为他做些什麽。但她日日虔诚祈祷,祈求他无事,希望他快快好起来。有心无力,好像……她能做的,也只有这麽多了。

  这边一块大石才落了落,那边又有一颗小石子投下来,生出圈圈不平静的涟漪。

  墨九发现,这几日丹儿很不对劲。张妈在时,她们三人谈笑如常,可张妈一走开,丹儿便明显的沈闷下来。心不在焉的不说,有时,聊著聊著就开始自顾自的走神,墨九叫她她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个几声,最後索性没了话,直接坐在那里发呆。

  开始,墨九还以为丹儿是受了委屈,指不定那个坏人又苛责为难了些什麽。可仔细观察下来,又觉得有些不像。丹儿是心事重重没错,一会躇眉,一会把嘴抿的死紧,可眉头皱完了,脸上却突然飞上一抹红,嘴上松了嘴角翘了,眼里也是湿润润的,朦胧了一片。

  墨九从未见她有过这般表情,心里一跳一跳的,又是疑惑又是不安。

  丹儿这是怎麽了?该不会……该不会是魇著了吧?可她住到现在,住得好好的,没觉出什麽古怪啊……墨九入睡前,扫视著昏暗的四周,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贸贸然的告知了张妈也是不妥,墨九犹豫再三,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丹儿倒是先出了声。

  这一日,张妈不在。丹儿发完了呆,抬头看向墨九,欲言又止。

  墨九迎著她的视线,微皱著眉,嘴巴张了张,也是欲言又止。

  丹儿看了又看,眼帘垂下掀起,终於吐出一个字:“我……”

  墨九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丹儿,你最近好奇怪的。怎麽了?是发生了什麽事吗?”

  “没有,没什麽事。你不要担心,我只是……”丹儿抿了抿嘴,轻声道,“傻九,你……暘大哥……你与他结识多久?”

  墨九很迷惑:“杨大哥?杨大哥是谁?我不认识啊。”

  “哎呀……”丹儿没好气的白去一眼,“就是……就是皇上啊!‘辰暘哥哥’,暘大哥啊!”丹儿有些急了,脸上也渐渐红了。

  “哦,是皇上吗?王爷是和皇上一起来府里的,就在你们过来之前,也没有很久的。”墨九老老实实的回答。

  “是这样……”丹儿绞握著手指,“那你觉得……皇上……皇上他怎麽样?”

  “什麽什麽?什麽怎麽样?”

  “就是……就是你觉得他个性如何,你觉得……觉得他好不好?”

  “嗯……”个性如何,她是不清楚的,因为她与皇上接触不多,只觉著,他很喜欢笑,脾气也温和,虽然有时与王爷一般奇奇怪怪的……她不知道,“皇上”该是什麽样子的,她只知道,她不怕他,也不畏惧他,他就像是个大哥哥,她受伤他来看她,还送她好吃的,好玩的,让人没来由的觉得亲近。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见过皇上几次,但是他一点也不凶,他送我好吃的点心,还说带我去宫里玩儿,大少爷骂我的时候……他还帮我说话的。”

  “是啊……他是个好人……”丹儿眼里晶亮亮的,“你也说了,你只见过他几次。他是皇上啊,必是很忙的。但他不光来探你,见你受伤,心生怜悯,为你不平,还想把你带进宫去……”

  墨九看著丹儿脸上的红晕,直觉诡异非常。

  丹儿转过了一双神彩奕奕的眼睛,语气略有不稳的问道,“他想带你进宫,我知道你不愿,傻九,你为何不愿?”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告而别

  宫里是什麽样子的呢?说不想去看看,也不确实。

  住在宫里的人,是什麽样子的呢?宫里的房子是不是很大很漂亮,宫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的树许多的花?有假山原石,有小桥流水?

  还有宫里的厨子。那些点心已是让她饱足了口福,辰暘哥哥说,不只是点心,宫里的厨子还有其他的绝活,她想也想象不出,光是这一句就足以令她无限的向往。

  可是张妈在这里,丹儿在这里,二少爷在这里,岳哥哥也在这里,她在乎的人统统在这里,与她在一起。她又为何要去宫里呢?

  “我不去。”墨九摇了摇头,拉起丹儿的一只手,爱娇的晃一晃再晃一晃,“我要和你们在一块儿。我哪里也不想去。”

  不舍,牵挂,犹豫,迟疑,丹儿注视了墨九许久,这些复杂终是化成了一股坚定,她像是下了什麽决心:“你不愿,我却想。”

  “什麽?”墨九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

  “我想进宫。”丹儿一字一字的说,“我要进宫。”

  墨九一怔,没一会,眼珠转了转,似是恍然大悟:“丹儿想去宫里玩吗?这样啊……好啦好啦,若是丹儿想去,那等我全好了,我就……”

  “傻九。”丹儿打断了墨九未说完的话,“我想进宫,不是想去玩一玩。我要留下,就像你留在这里一样,我要留在暘大哥、也就是皇上的身边。”

  墨九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丹儿……你、你在说什麽啊?你怎麽了?我不明白……你……”

  “我知道,他是皇上,若是叫别人知道,定会笑我是不知轻重,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丹儿抢白道。

  “娘与我说过,她过了大半辈子,如今唯一所想便是你我寻得个良人,嫁个好人家。身家普通便好,品行端正,善待妻儿,孝顺家老就是足够。我反复想了些天,嫁为人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既要日夜相对,那麽,我便要寻个喜欢的。我要进宫,因为我的良人已经找到了。”

  “良人?……”墨九终於明白了,“你是说……你是说……皇上?……”

  丹儿缓缓的点头。

  墨九有些不敢置信,她著实被丹儿的想法惊到:“你……你要嫁给皇上吗?可是、可是皇上已经有娘子了……”她记得,早些时候二少爷他们忙碌,那时山儿告诉她,为的就是皇上要选娘子。

  “我知道。皇上怎会没有娘子呢?那些妃妃嫔嫔,怕是数都数不过来的。”

  数都数不过来?墨九更是吃惊:“那……那既是这样,丹儿你……”

  “自古以来,皇家後宫便是如此。我不在乎这些。我知道我出身低微,他说怕会委屈了我,可我不在乎什麽名分,我只想待在他身边,陪著他,想著他,只要他记著我,空时能来看看我,这便够了。”丹儿的眼神柔的似水,声声喃语低得似梦呓。

  墨九虽然不知道皇上对丹儿说了些什麽,又是什麽促使丹儿下了这样的决定,但是没来由的,她有著不好的预感,她不想她进宫,不想她留在宫里。

  她该要劝她吗?可是,她该怎麽劝呢?搜肠刮肚,想了又想,只得将她说过的话,照实搬了过来:“你说过的,有钱有势,只是玩玩而已,你对我说过的……你……”

  “是,他是皇上,是全天下最有钱最有势的人。但他和他们不一样,他厌恶那些虚情假意,他一直在寻一份真心,不为他是皇上,只单单为他这个人。他是有心的。傻九,你信我,我不会错看的。”

  墨九是听的一知半解,驳不了丹儿的话,她也发现,丹儿的想法似乎是无法动摇。她只能无措的攥住她的手,嘴巴开开合合,心里是急的要命。

  丹儿反手紧紧握上她的掌心:“傻九。我知你担心我。你怕我进了宫,被人欺负了去,你怕我离开你和娘,没了依靠,受了委屈也只能挨著忍著,你怕我受苦,怕我过的不好,是不是?”

  墨九点头又摇头,已是泫然:“丹儿……你……你别……别去……别去……”好不容易她们又相逢,好不容易她们又在一块儿,她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她对她的心,正如她对自己的一样。她要去宫里,一个人,自己怎麽能放心,自己怎麽会舍得。人生地不熟,孤单一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样的滋味,她已尝过了,她不想丹儿再试上一回。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她也不敢冒这个险,她也是舍不得的。

  丹儿的眼里也沁上了水气,用力紧了紧手,她勉强笑道:“我哪有那麽好欺负的?我又不是你。反正我本就粗野来著,若是有人打坏主意,我也定不会默不作声的忍了。况且进宫之後,还有暘大哥在呢,他会保护我的。”

  边说著丹儿边掏出巾帕,擦去了墨九脸上的泪:“傻九,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被他看著,我便欢喜,与他在一块,这里就不受控制的乱跳。”伸手按向自己的胸间,丹儿泪中带笑,是满满的甜蜜。

  “这份感觉有多深,我也不知。但想到日後能与他相守,我便觉得满足。人常道,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若那个人是他,我想,我心甘情愿。傻九,你明白吗?”

  墨九愣愣的听著,这一番话,她是懵懂,明白抑或是不明白,迷迷茫茫,仿佛触到了心底,带出了一点点的莫名感触。

  丹儿吸了口气,巾帕拂过眼角,莞尔道:“真是的,我都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哭些什麽。皇宫离这里算不得远。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再说,你也能进宫来看我呀。”

  “什麽进宫?谁要进宫?”

  墨九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女子的声音横里插进,张妈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门口。

  丹儿一下子弹跳起来,墨九的表情也是固住,张妈疾走了几步,目光转过这个再转过了那个,最後停在了丹儿身上:“你方才在说什麽?谁要进宫?”

  没想到张妈这时回来,丹儿一时也是惊惶,但既然做了决定,该说的总是要说的,於是丹儿稳下心神,轻声开口:“娘,我已想好了,我要进……”

  话还未说完,张妈扬手就是一下,嘴里厉声道:“你想好了什麽?你给我再说一遍!”

  丹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立时懵了。一旁的墨九也是呆住。

  “这种混话,以後不准再说!”

  丹儿捂著脸,眼里有火苗一窜一窜的,决心已定,也是豁了出去:“不是混话!我想得再清楚不过!我要进宫!”

  “你!……”张妈胸口剧烈起伏,眼看著刚落下的手又要举起,墨九赶忙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

  “你……你看的,也该是够了,怎麽还说出这混账话!你以为宫里就是锦衣玉食??人人都能进得??是你能进得的?!”

  “我不管别人进不进得,反正我是进定了!”

  “那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若是进了宫,就别认我这个娘!”

  “你……”丹儿急促的喘息几下,眼泪顿时滑了下来,她捂著脸,掉头就奔出了房。张妈刚要追出去,脚下却一滞,接著身体来回一个轻晃,墨九拼了全力将她抱住,急声安慰道:“张妈,张妈,你别气,丹儿是随便说说的,你别气,别气了……”

  张妈脸色苍白,抖索著唇闭了闭眼,一颗泪珠悄无声息的隐入嘴角,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

  自这天之後,这母女之间就似是有了间隙。丹儿不言不语,张妈也未有好脸色,墨九夹在这中间,左右难为。

  从小到大,她从未见张妈如此的生气。即便她也不想丹儿进去宫里,但张妈把话说得太重,惊到了她,震住了她,想必那时丹儿听了,心里也是极难受的。

  她两边劝著,可两边都不理,她没了办法,想要向山儿求助,想要向二少爷求助,可又觉得,这事,关系到了丹儿的私密,她也是不好随便就说的。

  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沈重压抑,就这样连续压抑了两天,皇上来了。

  丹儿一反常态,不知躲去了何处,许是脸上掌印未消,怕被瞧见了也是难看。墨九仔细的观察,眼前的男子就和前几次来时一般,说话,态度都没什麽异样。她斟酌再斟酌,还是忍不住把丹儿的事情提了一提。

  男子也未有什麽大反应,只是告诉她,进宫的事,丹儿好像是与他提过。丹儿既是她的朋友,那他定是欢迎,必会好生的招待。

  墨九虽然心里狐疑,但男子说得自然坦荡,倒显得她是小人之心了。也是不久,男子便起身离去。只是在他离去之後,直到天色转暗,一直到晚膳时分,也未见丹儿出现。

  大少爷来了又走,二少爷来了又走,夜渐渐的深了,本该是准备入睡,可墨九房里还是烛火大亮。

  张妈虽然不说,但她知道,她一定在担心。本以为丹儿是在闹脾气,可都已经这麽晚了,她到底是躲去了哪里?怎麽还不见她的身影……

  墨九担忧难安,眼皮也在扑扑的跳,总觉得这夜色浓的不寻常,好像……是要出什麽事。

  她在房里已来回转了好些圈,按捺不住的打开了房门,走出了小院,决定去丹儿房里看上一看。不识得路,便叫上了山儿一起。山儿扶著她,两人的脚步也是急急。

  走到了张妈她们的住处,丹儿的房里是黑著的,再转去张妈那边,只见两扇房门大开著,张妈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捏著一张纸,身上在一阵阵的发抖。

  “张妈??”墨九跨了进去,才刚扶住了她的手臂,张妈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她手上捏著的东西缓缓飘落在地,上面只有歪歪斜斜的四个字。

  保重。勿念。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陪

  丹儿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墨九腿软的再也站不住,随著张妈一并滑坐在地。

  看著晕过去的张妈,墨九不知该怎麽办才好,只能无措的抱紧了她,眼里奔腾汹涌。

  墨九是没了主意,所幸山儿的脑子还在动。当下,她便转身奔出,过了不多久,乌家二少爷就匆匆赶来。一进房,就见地上瘫著的两人,其中一个已是哭成了个泪人。

  看到了他,像是迷途中见著了一点光亮,墨九嘴巴一张,猛的颤抖出声:“怎麽办……张妈……呜呜……张妈晕过去了……呜呜呜……丹儿……丹儿她也不见了……”

  见她一脸的无助,哭得上气不接下去的,乌风乔也是心里一疼。赶忙步到了她身边,蹲下身来捧住了一张狼藉的小脸:“别急。我在这里,出了什麽事,你慢慢说。”

  两片唇儿抖的厉害,墨九一会点头一会摇头,话未说上,眼里的泪珠子却是没命的掉。

  乌风乔见她一时半会也是说不清楚,就这样放著晕去的人半躺在地也不是个办法。可他才一动,墨九就收紧了双臂,一双泪眼受惊似的睁大了,紧紧抱住张妈怎麽也不肯放手。

  乌风乔将声音放的又轻又柔,耐心劝哄道:“九儿,我已令人唤来大夫。张妈年事已高,夜里凉寒,我们先将她扶去床上,可好?”

  墨九愣愣看了他许久,终是含著泪缓缓的松了手。

  刚将张妈安置上床,乌家大少爷也是迈著急步跨入了房。扫视了一圈房内,他沈声问道:“怎麽回事?”

  乌风乔转过头:“大哥。”目光再回到焦急无措的小人身上,“我也是刚到未久。”

  乌少正看一眼床上躺著的妇人,目光同样停驻在了那一张苍白泪颜上:“大夫那里,派人知会过了?”

  “嗯。”

  问过了这句,乌少正就未再开口。房里安静,只有一声声的哽咽泣音,断断续续,压抑低闷的回荡。

  再过了一阵,房门口现出了大夫的身影,乌伯与山儿跟在其後头。大夫诊治过一番,说张妈五脏结淤,脉象甚虚,许是受了什麽刺激,气血攻心,所以才会晕了过去。醒来之後,一日三次按时服药,还需得好好静养些时日。

  大夫写下方子,乌伯山儿送其出去,抓药的抓药,熬药的熬药,开始一并忙开。

  夜,渐渐的深了。张妈神志未醒,墨九勉强喂下了些药汁,继续守在她的床前,怎麽也不愿离开。

  陪著她的还有乌家两位少爷主子。乌风乔明白,这个时候,她无心休憩,就算勉强回了房,也是不得安生,於是,他便开口,对房里另一个男子说道:“大哥,天色已晚,你明日还要早朝,我在这里陪她便是。”

  不知是什麽时候,乌少正已站在了墨九身後,沈吟了一番,他也开口:“无碍的。你且去休息,我留下。”

  大哥的心思,他也是明白的。顿过之後,乌风乔点头:“也好。”说完,他握了握那一双冰凉的小手,轻声道:“大夫已来看过,大夫的话你也是听见。明日我还有事务要理,你要留下照看,可以。但莫要叫我担心,嗯?”

  墨九抬起一双水蒙蒙的眼睛,哽著声应:“是……”

  乌风乔抚了抚那湿漉漉的脸颊,松了手,起身离去。

  乌少正跨出一步,一掀衣摆,坐在了墨九身旁。看她可怜兮兮的扑在床头,脆弱无助,像是只失了依靠的小兽,令他的胸口一刺一刺,闷闷的泛著不适。

  脸色这般难看,等不到晕去的人醒,她倒是有可能先倒了下。想要让她回去休息,可又有一点不忍心,喉咙口塞著似是开不出这个口。就这样无言的陪著坐了一阵,乌少正叫了门外候著的山儿进来,吩咐下,要她做来些简单宵夜。

  平日的这个时候,她该已是睡了。眼下她累不累?饿不饿?既然要守著,空著肚子可不行,吃点东西,也是添些精力。

  山儿手脚利索,一会过後,乌少正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递到了墨九眼前。

  墨九呆呆的转过头,仿佛是才发觉,原来身边还坐著一个人。脑里一片茫茫然,她已然忘却了什麽害怕,什麽畏惧,什麽共处一室,一双黑眸迟缓的眨了眨,看著眼前一碗面条,她一动未动。

  “吃。”乌少正把手里的大碗再递近了几分。

  墨九转眼看向无知无觉的张妈,小脸黯然垂下:“我……不饿……”

  她的声音又低又哑,还带著鼻音浓浓。乌少正眼里复杂,唇上动了动,端著大碗的手稍离,未多说什麽。等他反应过来,他发现,他已拿起了筷子,挑起了一小筷面条,稳稳的送到那人嘴边,他听见,他的声音也是低低:“张开嘴。”

  几根细长的面条近在咫尺,有汤汁顺沿著滚下,“叭”的滴在大碗里。他这是在做什麽?墨九不懂。摇了摇头,她再次出声拒绝:“……我不饿。我……我吃不下……”

  他这是在做什麽?乌少正同样的不懂。有一点尴尬,有一点局促,有一点难堪,可即便如此,他的手却坚定不移的举在那儿,并未退开。

  “你……”对上那一双黑眸,只一下他就略不自在的移了开,他的声音更是低得不能再低:“外面……太晚……先吃一点。”

  墨九看看面条,再看看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胶著,僵持。局促转为了失落,难堪变作了懊恼,尴尬只成了更尴尬。是啊,她是怕他讨厌他的,兴许还恨极了他。她想要的不是他,见留下的是他,她定是失望极的。

  她不要他。不要他的陪,也不要他的关心。她又怎会吃的呢?她是最好不要与他说话,最好不要听见他的声音,她是恨不得他能立刻离开这里,她是恨不得……永远不要见他。

  持续的胶著,久久的僵持。就在乌少正泄气之时,就在他以为眼前人儿不会给予反应的时候,却见她慢慢的低头再慢慢的张嘴,将筷上的面条慢慢的吃了下去。

  乌少正眸光一闪,举著筷子的大手不易觉察的一抖。他强自镇定的端稳了手,筷上的吃完了,他便小心的再挑了一筷。眼前人儿怯怯的看了他一眼,脸上迟疑,令他的心跳都咚咚咚的加著急。

  过了不久,只见她微微再张了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再将面条全数吃下。失落,尴尬,懊恼顿时都被冲散,惊讶夹杂著难以形容的喜,缠缠绕绕的,在他胸间涨开。

  心底某一处,蓦地变的柔软,有一种说不出的酸麻在身体里悠悠溢开,他措手不及,一时怔了,楞了,连脸上都不自觉的有了些僵硬。

  作孽。山儿看著这一幕,心里暗叹了一声。

  乌家的主子,乌家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几时见过他这般的表情?几时见他这样小心翼翼待过一个女子?一面伤她,一面怜她,一面是手不留情,一面是细心爱护。

  若说是无情,自己一点一滴,在旁看的分明。

  可既有有情,又为何要令她惧他,怕她,为何要这般待她,折磨她?

  自己真的是不明白,大少爷究竟是怎麽想的……

  爱爱恨恨,究竟是伤了谁的身,又痛了谁的心?

  看不明,辨不清的……又岂止她一个呢……



第一百三十章 漫漫长夜

  一碗面条,乌家大少爷一小筷一小筷的喂著,手势不甚熟练,表情也略不自然。他的嘴巴紧抿著,脸上似是严肃,但若仔细看去便不难发现,那一双幽深的眸里有著些微的紧张,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欣喜,压抑著,若隐若现的闪动。

  墨九垂著脑袋,一口一口的慢慢吃,一会过後,她抬了头退开了些,小心翼翼的轻声说:“大少爷,我吃饱了。”

  乌少正手下一顿,并未勉强。无论如何她总是吃了,不管多少,反正是吃进肚子里了。总之……吃了就是吃了……总之……这样便好。於是,他停了动作,故作平静道:“嗯。”

  山儿收拾了碗筷就出去了,墨九一吃完,心思便立刻转回到张妈身上。夜色渐浓,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这期间,张妈辗转著醒过一段,嘴里只不住的喃喃著丹儿的名字,听的墨九心也酸鼻也酸,簌簌的直掉泪。

  又哭,又在哭……她是水做的麽?哪里来这麽多的眼泪?那鹅蛋小脸上的湿润,让乌少正觉得刺眼,搁在膝盖上的大手微微动了动,再动了动,还是忍了住。眸光深深,凝视著那瘦小的人儿,乌少正继续端坐,默默的陪在一旁。

  待黎明时分,曙光初现,墨九就有些撑不住了。呵欠一个连著一个,怎麽也停不下来。头里昏沈沈的,想要保持清醒,眼皮却重的不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身体也开始左摇右晃。不知不觉,眼前变得模糊,意识也变的模糊,就这样,墨九终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好像睡的很沈,又似并不安稳。朦胧间,她能感觉到身子不受控制的歪倒,接下来,却靠上了一块坚硬厚实。肩膀上仿佛略微的一重,然後,她的身周便被温热包围住。

  她是累了。

  这一晚,那麽那麽的长,这不平静的一晚,她流了好多的泪,身心疲惫,她是真的累了。

  耳边似乎传来了心跳声,稳稳的,有力的。它伴著温热,裹住了她,仿佛在安抚著她,让她缓缓的放松下来,暂时忘却了纷乱种种,只沈沈的睡去。

  醒来时,墨九发现她已回到了自己房里,身下是柔软的床褥,外面的天色微暗,她的腰上环著一只手臂,一张俊颜近在咫尺,她愣愣的眨了眨眼,好一阵的恍惚。

  男子也在注视著她:“醒了?”

  像是终於看清楚了,墨九悠悠的呼出口气:“二少爷。”

  男子收了收手臂:“张妈早时已醒,我让乌伯拨去了人照顾,大夫也来瞧过,说是现下没什麽大碍,你且放心。”

  “嗯。”墨九低低的说,“谢谢二少爷。”转脸看了看窗户,她茫然问道,“现在……是晚上了?我睡了很久吗?之前……我是在张妈房里,怎麽会……”

  “没有很久,还未到晚膳时分。你守了一整夜,是大哥把你抱回来的。”

  墨九缩了缩身体,往男子胸前贴去几分,没有说话。

  乌风乔将她密密的圈在怀里,柔声道:“要不要再睡一会?”

  墨九轻轻摇头:“不要了。我想去看看张妈。”

  “好。那一会起了,先吃些东西,我再陪你过去。”

  墨九伸手抱住男子的腰,软软的应:“嗯。”

  这个怀抱,熟悉又温暖,听著他的声音,闻著那一股淡淡墨香,令她觉得无比的安心。亲密的相拥,无声的温存,有他陪在身边,那些慌乱,无措,这个时候,仿佛都沈淀了下来。

  “二少爷……”

  “嗯?”

  “丹儿……她走了。”

  “嗯,我知道。”

  “丹儿想进宫,所以……所以她走了……”

  “嗯。”

  “丹儿她……她想见皇上,所以她才要进宫的。”

  “嗯,是这样麽。”

  “是。丹儿说要走……可是张妈不准,然後、然後她就不见了,她留了张字条,然後……张妈就晕过去了……”墨九闷闷的说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顿了顿,从男子怀里抬起了小脑袋,“二少爷,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乌风乔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已在说与我听,不是麽?”

  墨九想了想,点点头,重新靠回男子胸前:“我不想丹儿进宫。我舍不得。张妈一定也舍不得。”

  “可是,她不见了,我们找不著她,我去她房里,她不在。”

  “她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张妈,她就这样走了……她是什麽时候走的呢?”

  “我看到丹儿写的字条,她说保重勿念。二少爷,这是什麽意思?为什麽要说‘勿念’?她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连著的几个问题,乌风乔没有回答。大手在那纤薄的背上轻轻的拍,离开已是事实,挽回不得,又该从何安慰?

  “怎麽办呢……张妈病了,可是丹儿都不知道……以後……我……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著她了?”

  “可是……张妈想她,我也想她,好想好想……”墨九的声音越来越哑,越说越颤,眼眶涩涩的疼,可即便如此,还是有泪迅速的侵了上来。

  乌风乔定定的看著,眼里的疼惜明显,拥紧了怀里的小小身体,他眉间微躇:“不许再哭了。只是进宫而已,要相见,也并非不可。”

  墨九睁著一双可怜兮兮的泪眼:“真的吗?”

  “若你再哭,那就是假的。”

  “不哭不哭,我听二少爷的话,我没有哭的。”墨九拼命的眨眼,拼命的忍。二少爷不会骗她的,二少爷说不会就是不会,二少爷说能见就一定能见,她信他,从不怀疑。

  乌风乔轻叹了口气,将那一颗小小头颅按向自己的肩窝:“这件事,我会与大哥商议。所以,莫要忧心,莫要胡思乱想,凡事有我们,听见了?”

  墨九吸了几口气,小脸在那宽阔肩膀上蹭了蹭,细长的双臂移动著,与身前男子紧密相依:“嗯,是……”

  接下来,两人谁也未再开口,只安静的拥在一处。过了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脚步声渐近,下一刻,卧室的珠帘便被挑了开。



第一百三十一章 醒来

  乌风乔转过头来。

  “大哥。”

  看到床上亲密的二人,乌少正一时有些怔住。墨九听见了动静,跟著坐了身,脸上也是愣愣。

  “大哥来了。”乌风乔不疾不徐的下了床。

  “……嗯。”

  莫名的,房内的气氛突然生出了点古怪。乌风乔沈吟了一阵,先开口道:“大哥,这件事,你怎麽看?”

  果然是不一样的。脑海里还映著方才见到的一幕,那个小小的人,那样亲近的依靠,那般无限信赖的姿态,乌少正闭了闭眼,脸上回复了平静:“我令人去查看过,这个叫什麽丹儿的,走时除了一张卖身契,未带细软。”

  “卖身契麽……”

  “嗯。”乌少正转脸对著床上的小人,“听说她要进宫,可是真的?”

  墨九咬著唇,却是看向房里另一男子,男子的眼神透出安慰,她便轻轻点了点头。

  “她倒是打算得好。”乌少正冷冷的嗤道,“心高志气远,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够是不够。”

  见小人儿尴著局促,乌风乔便柔声问:“她为何要进宫,九儿,你知不知晓?”

  墨九犹犹豫豫,想了半晌,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丹儿说……说皇上……是良人……所以她……”

  “良人?”乌少正微微睁大了眼,要笑不笑的讪道,“皇帝是良人?谁与她说的?皇帝说的?”

  墨九脸上为难,没有作声。乌少正缓缓收了嘴上的弧度:“我就知道,这宫里宫外奔的勤,他果然是耐不住。”

  “是皇上要她入宫的麽?她是与皇上约好,所以才乘夜走的麽?”乌风乔再问。

  “不是……她……”墨九不知该如何回答。丹儿与皇上,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什麽,说过些什麽,她是毫不知情,她也迷惑。“我……我不知道,我问过皇上的,可是……可是他什麽也没有说……”

  “他当然是不会说的。”乌少正冷哼了声,“暗地里的偷偷摸摸,行的龌龊之事,他又怎会告诉你呢。”

  他说的是皇上,可这件事牵涉到了丹儿,什麽“偷偷摸摸”,什麽“龌龊”,墨九听著,只觉刺耳非常。

  乌风乔没有漏掉墨九的这一番表情变化,他重又走回床前坐下,抚了抚她的脸蛋,牵过那冰凉的小手包在了手心。

  俊美的眉眼未是抬起,声音里已浮上了凛凛寒意:“这般行事,又是为何?”

  乌少正并未直面回答:“取走了卖身契,来去自由,也是勉强不得。”

  这是什麽意思?房里安静下来,墨九看著这个,再看看那个,反握住了温热的大手,焦急的问:“二少爷,丹儿会回来的是吗?她不知道张妈病了……若是她知道了……她……她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看著那一大一小,紧紧交握的两只手,还未等乌风乔回答,乌少正倒是先开了口:“你与这个丹儿从小一块长大,行事倒也是如出一辙。她离了府,这个时候,早已身在皇宫,既是得了偿如了愿,你说,她还会回来麽?”

  墨九一怔,随即脸上瞬间一黯。

  乌少正心里烦躁,说完便偏了头去,不再吭声。

  乌风乔表情淡淡,沈默了一会,对著墨九轻声说:“张妈已经醒了,定是有话要与你说的,九儿,你先去罢。”

  虽然丹儿的事令她揪紧了一颗心,但是眼前,病著的张妈也是重要。於是,墨九挣扎著还是慢慢的站了起来:“是……”才刚走出一步,手上却一重,转头看去,男子拉著她,眼里有微光在柔柔的流转。

  “过去之後,吩咐丫鬟做些吃的,莫饿坏了肚子。”

  墨九抿了抿嘴,轻轻点头。男子慢慢松开了手,她依依不舍的看去几眼,再朝另一位男子福了福身,接著便低著头离去。

  一路心思不定,走到了张妈的住处,看见床上和衣半躺著的人,墨九几步奔了过去:“张妈!”

  扑到了床前,那一张熟悉的脸上如今满是憔悴,墨九心里生生的疼:“你醒了……你醒了……你晕过去……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张妈伸手,摸上墨九的头发:“傻孩子,累你担心了。”

  墨九拼命忍著鼻间的酸意:“我没什麽的。张妈,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好不好?”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况且二少爷已经派大夫来过,我无事的,不用再麻烦了。”

  “不麻烦的不麻烦的……”墨九喃喃说著。哪里是麻烦呢?她从小丧母,是张妈把她养大。她是她最亲最亲的人,她要孝顺她一辈子的。如今,丹儿不告而别,张妈因而倒下,她心疼,著急,只能眼看著却是无能为力。只一心念念,希望张妈能快些醒来,再快些好起来。

  “傻孩子,你自小就是乖巧,即便有时忍不住顽皮,但你总是记得,我会记挂,我会担心。可丹儿就与你不同……她……咳咳……”张妈胸口起伏,喉咙哽住,有些说不下去了。

  墨九急忙抚上她的胸口,帮著顺气,这时张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勉力继续说道:“她将卖身契一并带了走,是不是?”

  墨九低下头不语。

  张妈缓过气来,悠悠的叹出一声:“原来……她是打定了主意……我再说什麽,她也是不会听了……”

  看著张妈眼中的黯然,墨九心里也是不好受:“张妈,丹儿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只是出去看看……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张妈苦涩的摇摇头:“我年纪大了,脑子还没糊涂。这宫里,岂是说进就进说出就能出的。”说著,她握紧了墨九的手,“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你知不知?”

  张妈声音微弱,但目光炯炯,墨九楞了楞,明白了她所指何事,赶忙开口道:“她是与我说过的,就是那天……後来张妈你来了,然後,丹儿就没有提过了。我不知道她要走的,我找不到她……看见了字条,才知道……她已经走了。真的,张妈……我没有骗你的。”

  张妈再叹出一口气,拍了拍墨九的手背:“我知道。”闭了闭眼,她哑声说,“我只是不明白,怎麽突然的就说要进宫。我不许,她便一走了之,她是下了狠心,连我这个娘……都不准备要了……”

  “不是的……”失望,脆弱,痛楚交织著刺进墨九眼里,她想要安慰,同时,她也不忍心再瞒,“丹儿她……她想进宫……她说,她想和皇上在一块儿。”

  “和皇上在一块儿?”张妈有些怔住。

  “是。丹儿说,和皇上在一块儿,她很高兴,她想和皇上在一块,她想在宫里陪他。”

  “原来,是我想错了。”张妈的肩膀一垮,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道,“是啊,她长大了……我也是忘了,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她怎麽那麽傻……怎麽那麽傻……”张妈疲惫的阖上眼,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墨九默默的伸手,小心擦去了这片湿润。张妈一动不动,许久都未再说话。就在墨九以为她已睡著的时候,那两片灰白的唇颤动著,苍老暗哑的声音在房里响起。

  “你们都长大了。我只希望,你们能嫁个好人家,平平凡凡,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夫人临走时,将你托付於我。可我眼睁睁的看著老爷将你送来这里……我是愧对夫人,报应,这都是报应……”

  墨九静静的听著,听得未明,想要问上一问,可那边的张妈鼻息稳稳,仿佛是已然入睡。



第一百三十二章 照顾

  虽然嘴上说是无事,可张妈的确是病了。

  她仿佛是一下子苍老。双颊凹陷了下去,眼里脸上满是憔悴,墨九还发现,似乎是一夜之间,她的发际,就多了一片斑驳霜白。

  墨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整日整日的守在张妈身边,手把手的喂药,不停的陪她说著话。过去的日子,在言府里的琐事,鸡毛蒜皮的,她绞尽脑汁的搬出来。她不断的说,不能停下,她担心,若是有了空暇,张妈便会胡思乱想。她害怕房里凝重的气氛,害怕张妈的沈默,不想看见她眼里的破碎,也不想看见她黯然的伤心。

  听她说起幼时往事,有时,张妈会微微的笑,笑完了,就看著她发怔,再问她:傻孩子,你过的好不好?傻孩子,莫要瞒我,其实是并不好的,对麽?

  墨九都是拼命的摇头再摇头,说她很好,说乌府里有许多对她好的人,所以她在这儿,是很好很好的。

  张妈听了她的回答,也是缓缓的摇头,她说:若是好,又怎会受伤呢?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提到受伤,墨九就语塞了,她感受到张妈糙糙的大手,轻轻摸著她的头顶,她听到张妈嘴里几不可闻的喃语,她说:傻孩子,你受苦了。我怎麽会不知道呢?孤单单的去到个陌生地方,你定是怕极了的。

  墨九除了摇头,再也说不出话,张妈还在颤声继续说著:乖孩子,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待九泉之下相见一日,我如何向夫人交代……

  说完,张妈的眼里便沁出了泪,害得墨九也是一颗颗的掉著泪珠子,怎麽也停不下。

  受苦吗……的确是有过的。害怕吗?她无法反驳。

  从踏进乌府的第一天,她就一直在害怕。可经历过什麽,承受过什麽,如何的想念,如何的害怕,如何的痛……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必须牢牢闭紧了嘴,不能说与张妈知晓。

  她怎麽能说,其实她怕的要命。

  她怎麽能说,其实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著她们的面。

  她怎麽能说,那些不堪的对待,那些难以启齿的折磨,每一处伤口烙下时的痛,每一次上药时的疼……

  她怎麽能说呢……

  她过的好不好?

  早时,是不好的。度日如年,时时刻刻都在惊惶後怕。可现在,她很好。

  因为张妈来了,丹儿来了,二少爷对她很好,还有岳哥哥,还有山儿,还有老伯伯。

  她没有再受苦了。除去这次之外,在逃离被撞破之前,那个人似乎也并未让她很难过。

  她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她以为,原本,可以一直这样好下去。

  她们三个又在一起了,就像在言府时一样。那麽换个地方,在乌府,对她来说,是没有什麽区别的。

  她,张妈,丹儿一直在乌府生活下去,她们在一块儿,这样不好吗?

  可是,丹儿走了。

  午夜梦回时,墨九忍不住一遍遍的想,丹儿现在……是在宫里了吗?她过的好不好呢?宫里是什麽样子的,她也有好奇,丹儿就在那里,丹儿已经看到宫里是什麽样的,却是无法告诉她了。

  皇上住在宫里,丹儿去了那边,去到他身边,是不是很高兴呢?她可以天天见到皇上了,是不是如她所说的一般,那样的欢喜?

  倒底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令她做下这样的决定,毅然离开自己与张妈,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为了一个人……墨九始终是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的是,这种感觉一定是很强烈,这个人对丹儿而言,一定是重要。她不确定,在丹儿心里,这份重要,是否超过了张妈与自己。也许是一样重要的,也许……是一种不一样的重要。

  可她怎麽能就这麽走了……

  只留下一张字条,撇下了她们,不告而别。不管她们会不会担心,也不管她们会不会舍不得……若是因为张妈不允,她可以找自己商量的。自己是会帮她的,会帮她一起与张妈说,帮她一起劝劝张妈。

  张妈会不会答应是一回事,若是她心意已决,若是只有进宫才能令她高兴,自己是会帮她的。

  她没有来找她,她什麽都没有说,甚至连告别都没有。就留下了四个字,要她们保重,要她们勿念。

  怎麽能“勿念”呢?张妈都难过的病倒了。她就这麽走了,要她们如何放心,如何“保重”呢?

  什麽时候再能相见?丹儿……什麽时候回来?若是知道张妈病了,丹儿一定是著急,她一定是会回来的。可是……皇宫在哪里呢?她在宫里,怎麽让她知道,张妈病了呢?

  不过,二少爷答应过她的,说能再见,她信他,她不能著急,二少爷说过的,二少爷一定会有办法的。

  也许明天,或者再明天,她就能见到丹儿了,也许等她醒来,丹儿就已经回来了,也许……也许……

  每日入睡前,墨九便抱著这般希冀,辗转著睡去。

  几日过去,张妈的身子依旧不见好,乌家二少爷日日前来,有时在张妈房里陪上一阵,有时去墨九房里,探上一番。

  乌风乔人前淡淡,对著墨九却是温柔体贴,对张妈的病也是上心,令墨九感激,感动又觉温暖。

  白天,他要打理府外事务,可即便忙的再晚,他还是不忘去墨九的小院看看。好几次,墨九都是迷迷糊糊的快要入睡,朦胧间看到床前一个身影。悉索过一阵,被角就被掀了开,下一刻,她便扎扎实实的陷进一个宽厚的怀里。

  若是有些醒了,墨九就会嘟嘟囔囔个几句,说一说白天做了些什麽,张妈又是如何,乌风乔有时轻嗯个几声,有时只静静的抱著她。眼皮撑不住了,墨九就动一动手和脚,往那温暖怀里蹭一蹭,接著安心的睡去。

  若是实在睁不开眼,她就不声不响只动著身体,乖乖顺顺的蜷在身前的怀抱里。也不知是否是她意识不甚清醒,有几回,男子的怀抱温暖依旧,可熟悉中莫名的搀著了些些的异样,连一惯熟悉的墨香也似乎是淡的几不可闻。

  可睡意浓浓,容不得她去细想,额头贴上了一抹温热,闭著眼,她也能感受到这份温柔怜情,不是二少爷还会是谁呢?没一会,她就迅速堕入了梦乡。

  日日见著的,除了二少爷,还有乌家的大少爷。

  许是见他见得频繁,加上他言语不多,墨九已不似之前那般的惊弓之鸟。

  多数时候,他是出现在张妈房里。偶尔问上不长不短的几句,墨九也就老老实实的应一应。

  问完答完,就是长久的安静。

  墨九是不敢多说什麽的,更别说是主动开什麽话头了。安静就安静吧,虽然尴尬有一些些,但“安静”总是比“不自在”要好的多了。

  就在这样的“安静”下,乌家大少爷却是能坐上好久。墨九有些不懂,大少爷……是很空闲吗?天天来这里坐著……他没有事情需要忙的吗?

  来已来了,可他也不怎麽说话,也不勉强她说话,他倒底是要做什麽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隐约讨好(一)

  心里有著疑惑和无措,还有一点战战兢兢的防备。见那个人走进走出,数日如出一撤,言行举止也无甚异常,墨九这才是略松了口气。

  他来这里,不怎麽言语,同时也没有找她的麻烦,那麽……他只是单纯的前来探望?

  是吗?其实……只是这麽简单的?墨九著实的意外,脑中冒出的这个想法,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可除了这个,她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合适的解释。

  若要说怕她逃了,他是大少爷啊,犯不著亲自来看著她的……若要说,他是在打算些什麽,也许是认为给予她的责罚未够,那麽……都过了好些天了,他怎麽还未动作?况且,她也实在看不出,他有要发作的迹象……

  墨九劝服著自己莫要多想,因为就算真是别有目的,她也是毫无办法的。目前,张妈的身体最为重要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逃不掉,想的再多又有何用?

  说是这麽说的,可天天见著这个人,日日与他相处,除了放心下来之外,一些些动容也是有的。

  不管心中的那些揣测,不管他究竟是为何如此,这里是张妈的住处,来了,也算是探望。只这一点,就让墨九生出了点点的感激。

  从小到大,她得以依靠的两个人,一个离去,一个病倒,这样的情况是她想也未想,完全预料不到的。在她失了主意,最最无助的时候,二少爷及时叫来了大夫,安排下种种,给了她一份安心。山儿未问说什麽,只在一旁帮忙照料。她已是逐渐的稳下,逐渐的镇定下来,而这个人的到来,或多或少的,也算得是一种安慰。

  每日见面相处,是风平浪静,只有一件事,让墨九觉得有那麽一点点的奇怪。

  那就是乌家大少爷来时并非两手空空,他携来了点心。

  没错,点心,一篮子的点心。

  起初她是没注意到的。房里安安静静,张妈在休憩。她坐著坐著,就见身旁突然伸来了一只手,大手握著个小碟子,碟子上端端正正的躺著几块点心。

  她楞了楞,这是……怎麽回事??抬头看向那个人,他稳稳拿著小碟,脸上没什麽表情。

  好吧……房里没别的人了,所以……也许……大概……他拿这点心……是要她吃的意思?

  可是,午後才过,她已经很饱了。所以她小心,轻轻的摇了摇头。那个人盯了她一阵,接下来,他直接从碟里取了一块点心,缓缓的送到了她的嘴边。

  她简直是“受宠若惊”了,想了想,觉得不吃好像是不行的了。她犹豫著开口,说了句“谢谢大少爷”,再犹豫的伸手,欲取了点心,自己来。

  这时候,眼前的小碟离了她几寸,那握著点心的大手执著的伸在那里,似乎往她嘴边又凑近了几分。

  她微微皱起了眉,有些为难了。

  他又要做什麽呢?

  她实在是猜不透。可若不吃,万一惹的他不高兴……

  於是,她边慢慢张嘴,咬著点心,边偷偷游移著目光,打量著眼前人的脸色。

  见她吃下,他的表情也是奇怪。要说生气吧,似乎也是未必……要说不生气吧,可他的脸绷得紧紧,嘴唇抿成了一个坚硬的弧度,仿佛是在克制什麽。他的眼睛只看著她嘴上的点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像……好像……

  是舍不得点心?

  墨九琢磨了好久,得出这个结论。

  原来大少爷是喜欢吃点心?这点心很好吃吗?可惜她都未顾上嘴里究竟是什麽味道……

  咬著咽著,转眼,一块点心下了肚,紧接著,男子又拾起一块送过来。墨九眨巴著眼睛,慢慢再张嘴,心里疑惑莫名。硬著头皮又咽了一块,不行了,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她只能诚恳的表示,点心好好吃,她不是不想吃,无奈肚子真的太撑,她没有办法。

  听到她这麽说,眼前人就停下了动作,把小碟放在一旁,嘴角怪异的抿了抿,没再看那些点心一眼。

  咦,他不吃的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男子手上突然多出了一块巾帕,不甚温柔的往她脸上按了按,再迅速收了回去,然後,他就坐著不动了。

  这番动作做的僵硬不自然,令墨九也是僵著了身子,久久回不过神。

  从那之後,男子每日都带了点心来。什麽豆沙糕啊,杏仁饼啊,花样尽是不同。同样的是,他不问墨九想不想吃,要不要吃,反正他就是手把手的喂。不多,三两个,也就罢了手,再帮墨九擦过了嘴,便算完成了“每日一喂”。

  看著像例行公事似的,可那俊挺的眉眼一日比一日柔缓下来,他的动作也不再僵硬,一日比一日流畅自然。

  墨九也无论饱是未饱,吃不吃的下,每日重复张嘴,乖乖的让他喂。她是被这般行为举动弄得疑惑,迷惑,完全的摸不著头脑,她所不知道的是,眼前男子与山儿之间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那一日,乌家大少爷踏出了张妈的房间,这边的山儿正要进门。山儿福过了身,见大少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表情严肃,眼里射出两束光在她身上扫啊扫的,叫她心头微颤,一时也不敢动作。待那两束厉光扫的够了,她就听到大少爷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她……平日都做些什麽?”

  她?山儿一抬眼,就见男子脸上隐隐约约,遮掩不去的不自在,她顿时就明白了。大少爷问的,还能是谁?

  “张妈病下之後,小姐白天便在这里守著,回去用过晚膳,便觉乏了,洗漱完就睡下了。”

  “嗯。那之前呢?她都做些什麽?”

  “之前……早上起了,就去二少爷书房。若是一天得空,不用去书房,小姐午憩醒过,有时会去院里走走,有时与奴婢闲聊几句。”

  “嗯。”其实乌家大少爷想问又问不出口的是:她与二少爷一起时,都会做些什麽。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又知不知道。

  “那她……喜欢些什麽?”

  喜欢什麽?山儿转了转眼珠,这就有些不好说了。不过大少爷这样一问,她也是心下了然。既然大少爷有这个心思,与那个人来说,总是好的。

  “首饰裙衫,小姐是不讲究的。小姐喜欢在院里转转,在小亭里坐一坐,还有就是在房里摆弄些个小玩艺,娃娃啊,纸鹞啊,还有小零嘴儿,小姐也是喜欢的。”

  “嗯。那……那她喜欢吃什麽?”

  大少爷向来是威严,这般别别扭扭的样子……呀,她算不算是这开眼第一人?山儿努力调适著脸上的表情,力持著开口平稳:“小姐嘴不挑,点心之类都是喜欢的。”

  乌家大少爷沈吟了一阵,状似不甚在意的点头:“嗯。你去吧。”完了,还画蛇添足的加了句:“问你的话,自己知道就好。明白了?”

  “是。奴婢明白。”山儿稳声应了,再福过了身就迈步进了房。

  不喜欢珠宝首饰,喜欢小玩艺,喜欢吃点心……怎麽还跟个孩子似的。不过,还记得之前喂她吃宵夜,虽无过多的言语,但那样的距离,好像是自从她伤下之後,他们之间,最为亲近的距离了。

  他的关心,她并未拒绝,不得不承认,那时他惊讶,欣喜,几乎要慌了手脚。

  若是这样就能靠近,若是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靠近,那麽,他……

  转头,乌少正便吩咐了府里的大厨做下了点心。

  然後,就有了上述的一幕幕。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隐约讨好(二)

  在乌家大少爷的“怪异”行为持续了几天之後,一日的午後,他照常迈著大步跨入了张妈房里。

  墨九眼尖的发现,他手里没有拎著点心篮子。这几日他本就是奇奇怪怪的,今个儿的神色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异样。似是有一点局促还有一点焦虑,好像是在烦恼些什麽。

  这边,咱们大少爷默默的坐了下来,扫了眼床上,张妈正闭著眼休憩,也不知道是睡著了还是没睡著。再扫了眼床边的人儿,心事重重的坐了半晌,又默默的站起。经过一番欲言又止,犹犹豫豫之後,他眼神闪烁著,开口道:“你……跟我来。”

  墨九愣愣的,无声的以表情表达出疑惑:什麽?怎麽?跟你来?去哪里?

  乌少正脸上微妙,以眼神无声的回答她:要你来,你就来,不要废话,跟来便是。

  墨九看了看床上躺著的张妈,垂下头慢慢站起了身,随著乌家大少爷出了房门。

  高大的男子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她在後面忐忐忑忑的跟。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多问,走上鹅卵石小路,走过花草流水,走啊走啊,经过了七弯八拐,一阵过後,她便见到了乌府的大门。

  乌伯就站在门前,矮矮瘦瘦的,在他旁边,是一高高大大,黑不溜秋,四条腿的……马??

  乌家大少爷上前接过乌伯手里的缰绳,轻轻拍了拍马头,脚下一蹬一跨,矫健威武,英姿飒爽的上了鞍。接著他微俯下了身,朝墨九伸出了手:“上来。”

  墨九却是僵硬了。对於马这种动物,她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哦,这话说的不确实,与王爷出去那一回,她是有远远见过的。可是,这般的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哇,原来,它是这麽高,这麽大的呀……它的头都快及上她半个身子了,它的腿好粗好长的呀,身上黑的发亮,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好神气的呀……

  墨九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将这高头大马从前到後,从上到下的看了许多遍,又是赞叹又是畏惧又是犯愁。

  大少爷叫她上去……

  可是……这……这要从哪里上去?该是怎麽上去呢?

  爬上去吗?她著实有点没自信还有点担心。它会不会不高兴啊?会不会……会不会踢她咬她?

  乌少正看出了她的迟疑,皱了皱眉他跨下了马,墨九看著那眉间的纠起,咽了口口水,小心的说:“大少爷……我……它……呀!!”话说到一半,她就被男子横的抱起,一托一送,身子一轻眼再一花,下一刻,她已整个儿的趴在了马鞍上。

  马儿打了个响鼻,原地踏了几步,她惊魂不定的看向侧边,只见男子极为平静的对她一抬下巴:“往前坐好。”

  墨九急喘了几口气,极其缓慢的蠕动著手脚,再抱紧了马脖子,艰难的挪动著屁股。身後一重,男子复又上了马来,他抓起了她的身子,双臂穿过她的腰间握住了缰绳,只听他嘴里低喝了一声,马儿就“踢踏踢踏”的迈步向前。

  开始是还好的,不一会,前行的速度就越来越快,两边的景物在飞速的倒退,风声就在耳边呼呼的吹啊吹。

  乌少正早已悄悄脱了只手,环住了墨九的腰,心,在胸口跳得激烈,墨九被颠的头晕眼花,感觉随时会被甩飞了出去,她吓得个半死,连叫也叫不出,她也顾不得什麽了,死死抓住了腰上的手臂,拼了命的往身後的怀里缩,眼睛闭的紧紧的,小脸上白了一片。

  宽大的衣袖随风扬起,小小的人儿瑟缩在他胸前,长长的黑发时不时的飘过他的鼻前,令他有些痒痒。鼻前飘著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她的味道,乘风疾驰,乌少正突然觉得,心情颇好。

  不远处就是集市,他拉动缰绳,缓下了前行的速度。下马之後,抬手将鞍上软作一团的人儿抱了下来,打量过她一遍,他低声问:“还好麽?”

  不必说,墨九定是不好的。她苍白著脸,即便脚踏了地,还是止不住的抖抖抖。她只靠著身前男子支撑著力道。第一次骑马,开始得措手不及,不给她适应的过程,就直接来了场狂奔,与她来说,也未免是太过刺激了些。

  待心跳终於平下,待眼前终於不再发花,她才发现,原来她已身在了街道。

  人来人往,还是这般的热闹,王爷曾带她来过的。墨九疑惑的抬起头,看到两片菲薄的唇离得她极近:“还能走麽?”

  怔过之後,才突然惊觉,她正与他紧密无间的偎在一起,赶忙退离了些许,也是忍不住的脸上一红:“我……可、可以的。”

  臂间顿时空落落,乌少正缓缓收了手,转身牵起了缰绳,淡淡的“嗯”了声。

  如方才在府里一般,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跟。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小摊,墨九上次是逛的意犹未尽,可这次,她却是一眼也不敢多看。心里在胡乱猜想著,他究竟是要作什麽?带她出了府,来了这里,难不成……难不成他是在打算些什麽??刚才她都快要吓死了,所以……所以这是在责罚她吗??他将她带出来……就像岳哥哥被带去那间石室一样,他是要换个地方,换个法子来责罚她吗??

  墨九越想越是不安,越想越是心颤,手脚刚恢复了些力气,这会儿又开始发软,就在这时,前面的人正好转过头来,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是两团阴冷黑漆的漩涡,她听见他沈沈的声音响起:“你在怕些什麽。”

  在怕些什麽……她能说吗……墨九只能摇著头,不甚利索的回答:“没、没有,我、我没有。”

  呜……她果然是猜对了吗……他是不是知道,她知道了?怎麽办啊他是不是忍不住了啊他的脸色……好难看好难看啊……

  男子沈下了脸,眸光一跳一跳的,转眼就燃成了两簇小火苗,火焰越拔越高,大有燎原之势。就在墨九心惊胆战之际,这两簇火苗却突的暗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隐约讨好(三)

  “这里是街上,你以为我会对你作什麽?”

  眼里冒出的火光是灭了,这会换乌少正的眉心开始跳啊跳。咬牙切齿般的挤出了这一句,他一甩衣袖,忽的转过身,粗声粗气的再喝:“我要买东西。还不跟上?!”

  买……东西??墨九有些僵住,小嘴惊讶的微张,哦……是这样的吗?他的话……她可以相信吗?若要松口气,会不会……还嫌过早?

  前方不远处的背影,很是紧绷,那身周散出的气息,似是压抑又似是在恼。

  他走的很慢,不,不对,是很慢很慢。不是说要买东西吗?那为什麽,经过一个个小摊,他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她还是知道的,他是大少爷,若他需要什麽,府里的下人丫鬟定会替他张罗。倒底是什麽东西,需要他亲自出来买呢?

  墨九迈著小腿,亦步亦趋的跟随。半信半疑间,视线还是忍不住被摊上摆著的各色物件吸引住。

  呀,这个是风车,她上次看过的,真好看。哎,这个是陀螺,上次路边有小孩子在玩,她还站著看了好久呢。

  那个她也吃过的,又酸又甜的糖葫芦,上次王爷买了好多好多,她硬是全吃完了,撑到一个不行。

  见她停留,卖糖葫芦的摊主仔细看了看,再看了看,忽然笑了:“小姑娘,我记得你。又来买糖葫芦了?”说著他就从稻草棍上拔下了一串,“来来来,我做的糖葫芦就是皇上吃了那也是赞不绝口啊~只此一家,绝无分号啊~”

  墨九“扑哧”的笑了,还没来得及推拒,糖葫芦就被硬塞进了手心。

  “哎大叔,我、我不要的。”

  “不要?怎麽,我的糖葫芦不好吃麽?”

  “不是的大叔,你的糖葫芦真的很好吃的,可是……”

  “呵呵呵,小姑娘真是有眼光,既然都说了好吃,又怎的不要?”

  “嗳我今天……我是……”墨九不好意思的扭捏著,一句“我没有钱”还没说出口,就见身旁悄无声息的多了个人。

  他本在前面,不知什麽走到了她身侧,他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到了她手里,他久久的看著那一串红豔豔的糖葫芦,眉头躇起,似乎是在……疑惑?

  墨九想了想,小声说道:“大少爷,这是糖葫芦。”

  男子看了看她再看了看糖葫芦,偏过头,轻飘飘的“嗯”了声。

  墨九观察著他的脸色,想了又想,小心翼翼的再开口:“大少爷,糖葫芦是山楂做的,很甜很好吃的。”

  闻言,男子倏地转回头来,表情怪怪的,还瞪了她一眼。

  墨九无措了,无措之後又有点明白了,原来,大少爷没吃过糖葫芦啊……不知怎的,她觉得有些好笑,眉眼也微微弯了起来。

  见她这样,男子似乎是有些恼了,他用眼角瞥过她,闷著声开口:“你吃过?”

  大少爷果然是没吃过糖葫芦啊……墨九边想边点头说:“嗯,吃过的。上次王爷买了……”见男子的眼神一下子变的冷冽,墨九飞快的住了口,垂下脸不再作声。

  “这个,怎麽卖?”静默之後,她听见男子这麽问道。

  摊主笑著摆手:“不用不用。上次那位公子一出手就是一张银票,还没等我找钱,就带著小姑娘走了。”边说边“蹭蹭蹭”的从稻草棍上再拔下了几串,“小姑娘,今天又随兄长出来玩了?来,请你的兄长一并尝尝,我用的山楂可是最大最甜的。”

  乌少正站著一动不动,脸上阴云密布。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森冷,墨九打了个寒颤,赶忙劈手夺过摊主手里的糖葫芦,飞快的道过谢後,挽住了男子的手臂,拖著他迈步向前。

  摊主是无知无觉,还在那边欢快的吆喝著:“小姑娘~要吃糖葫芦再来找我啊~”

  直到走得远了,墨九才是松了口气。方才她一时心急,也没来得及细想,这般举动会不会惹他生气。这会镇定下来,才意识到,她似乎不光是逾了矩还外加了不怕死的胆大。

  身上的汗毛无声无息立起,想要悄悄松了手,指尖才滑过男子的袖口,就被他一把握住。

  心里一抖,偷偷抬眼看去,男子虽然抿著嘴,但脸色已是稍稍好看了些。

  哎呀……那现在……该是怎麽办才好呢?

  墨九苦恼的低下头,眼光不安的飘啊飘啊,飘到了另一手里的糖葫芦上。

  红红的山楂,果然是很大一个,外面的糖衣裹得厚厚,想必能甜的粘嘴。於是墨九抬起头,扬了扬手里的几串糖葫芦,很轻很轻的说:“大少爷,糖葫芦……大叔送的,你……你……你……”接连吐了好几个“你”,她才颤颤地把话说全了,“……要不要尝尝?……”

  乌少正停下了脚步,端著一张略有阴沈的脸,看著她,没有说话。

  墨九的眼光再飘啊飘啊,吸了一口气,对上了面前一双幽黑的眼:“很、很甜的,真的,大少爷,我、我不骗你的。”

  乌少正看向糖葫芦再看她,动了动握著缰绳的手:“马,谁牵?”

  墨九思索了许久,她的一只手要拿糖葫芦,他的一只手要拿绳子,其实还有一只手是空的著,只是……她也不敢叫他放开呀……

  於是,她只好举起几串糖葫芦递上,男子垂下眼帘盯著那一颗颗又大又圆的山楂,再缓缓的张嘴咬下。糖衣碎裂声在他嘴里“咯啦咯啦”,“咯啦”完了,他皱了皱眉。

  “是、是不是很甜的?”墨九忐忑。

  “嗯。”乌少正沈默了一阵,这般答道,眉眼之间稍有著几分不自在。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她是真的没有骗他的。墨九举著手等他继续吃,他抿了抿嘴,似是犹豫了片刻,皱著眉将方才吃下的半个咬了进去。

  这一次,“咯啦”声响了没几下,紧接著就是“咕咚”,只要墨九手还举著,他就嘴下不停,一串糖葫芦被迅速消灭了干净,吃完了他便侧过了脸:“你自己吃。”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隐约讨好(四)

  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头大马,一个衣著翩翩,面目俊美的男子。

  在热闹的街道上,这样一景,不是每日都能看到的。即便男子的脸上没什麽过多的表情,但只是站在那里,就是玉树临风,气度不凡。於是乎,不知有多少目光悄悄的投注,打量之下,不知萌动了多少颗芳心,所过之处,引来一抹抹浅绯飘起。

  只是,颇为奇妙的是,男子一手拉著缰绳,除了缰绳,还捏著几串糖葫芦。另一手则牵著一个娇小的女子,这女子姿色普通,穿著也极为一般,将她扔进人群,怕是一时也是寻其不见。

  她的手里也举著一串糖葫芦,正小口小口的吃著。虽然外貌不甚出色,但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清澈得似能见底。灵动的眼珠,左转一转,右瞄一瞄,几分天真搀著几分新奇,除此之外,还有著明显的拘谨。

  长长的街道就快走到了头,男子侧过了脸,对著身旁的人儿问道:“看够了?”

  其实就算给她一整天,也未必是看得够的,墨九咽下嘴里的山楂,乖乖点头:“是,大少爷。”话出了口,她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个不对。

  男子说:“好,我们走。”

  墨九抿了抿唇,眨了眨眼睛,隔了不多会,忙不迭的出声:“大少爷等等……”

  男子一挑眉毛,是一无声的疑问。她细细轻轻的提醒:“买东西……大少爷,你还没有买呢……”

  男子一怔,沈默了一会,不自然的答道:“唔,我要的,这里没有。”

  “哦,是。”原来这里没有大少爷要买的东西,大少爷还停留了那麽久,反而是她看的开心。墨九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著也许她能帮著一起找找,於是便问道:“大少爷,你要买什麽呢?”

  男子再度沈默,沈默完了,他挣扎著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像是为了遮掩话里脸上的尴尬,说完他就一扯缰绳:“先上马。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墨九看了看未吃完的糖葫芦,缩了缩手:“大少爷,我还没有吃完,不能扔的……”

  乌少正眯著眼看了她半晌,道:“待一会跑起来,难不成就任你用这竹签子乱扎乱捅?”

  “不会的不会的。”来时那一遭,想来她是有点後怕,但就算怕也不至於像他说的,用糖葫芦乱扎的呀……

  “我……我会好好拿著糖葫芦的。”墨九扫视著身上,也是有了主意,“要不然……我、我把它放在衣服里面,这样可以吗?”

  那麽粘黏的东西……放在衣服下面,亏她想的出来!乌少正不耐的撇了撇嘴:“放在衣服里面,你是要扎死自己?”

  “嗳……不、不会的……”墨九有些词穷了。

  不就是一串糖葫芦麽?府里好吃好喝的还少麽?有必要舍不得成这样了?乌少正皱著眉,先将身旁人儿抱托上了马,再伸手,没好气的说:“给我。我替你拿著。”

  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被老老实实的递上。乌少正看著手里一把的红豔豔,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他一堂堂乌家主子,乌府的大少爷,他是在做什麽?这像个什麽样子??

  长脚一跨,他已不欲去多想,自己的这般姿态有多麽的可笑,这边还在纠结著,那边呢问题又来。

  “大少爷,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坐好了。”乌少正只给出了这一句,接著便喝出一声,马儿就逐渐撒开了蹄,往前奔去。

  这一次,墨九是做好了准备,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态,她都已调整过了。可初时,她仍是被吓的紧紧一闭眼。

  风又开始没命的刮啊刮啊,屁股下面又是剧烈的颠啊颠啊,她小心的将眼睛隙了一条缝,一阵过後,小缝再变成了大缝。

  这样的感觉,与行走时是极不一样的。坐在了高处,又被驮著疾驰,像是脚不沾地的在飞。身後的胸膛稳稳,强健的手臂箍在腰间,还有几串糖葫芦在抖啊抖的。她突然觉得,她没那麽怕了,而且,她好像……是不会被甩出去的。

  集市街道离得越来越远,马儿一路奔向了郊外。眼前脚下是一片又一片的绿,转过了几道弯,远远便瞧见了一点异色。

  待靠近时,墨九才看清楚了,原来,那是一片紫色的花海。

  马儿停在了边上的大树前。墨九愣愣的看著,看完了,拼命扭著脑袋後仰:“大少爷,这里是……?”

  乌少正率先下了马,再转过身来,张开了双臂:“下来。”

  去集市时她是晕了懵了,如今她尚且还好,哪好意思让他抱呢。

  “不用了大少爷,我自己可以的。”

  可那扬起的双臂动也未动,墨九打量著男子的脸色,又估摸了一下下自己到地上的距离,忸怩了一阵,还是俯下了身,小心环住了男子的脖颈。

  乌少正一手环住了墨九的纤腰,一手托在她的臀下。软软的身体,轻的似没几两重。紧密的相拥,闻到了她的香甜,感受到了她的温热,他像是能听到,来自身前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与自己的糅合在一处,跳的不甚规律。

  带著些眷恋与不舍,他将她放下。走开几步,系好了缰绳,回首就见小人举步犹豫,声音里带著惊带著喜,还带著点点难以抑制的激动:“大少爷,我们不回府了吗?大少爷带我来这里,是来看花儿的吗?”

  闻言,乌少正的脸上千变万化,五光十色的煞是好看,他力持著平静,强辩道:“罗嗦些什麽?!我只是随便走走,想要散散心,凑巧带著你而已。”

  “是,是。”墨九只顾著高兴,完全没觉出他的异样,“谢谢大少爷!”

  定了定心神,乌少正极其自然的牵过墨九的手,慢慢的向著那一片紫色踏去。

  若说骑马有惊有怕,在风中飞驰,也有著些畅快,那麽此情此景,让墨九除了赞叹还是赞叹。

  清幽的花香扑满鼻,紫色的花朵摇摇曳曳,汇成了一片赏心悦目的花之海。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隐约讨好(五)

  她的小院里,种著小小两片白色的花儿,那是二少爷为她准备的,是很好看的。但是那麽大片那麽大片淡雅的紫,一眼望去,看不著边际,她是见所未见,她觉得,实在是好看的不得了。

  一株株的紫色花儿挨得紧密,男子牵著她,在花与花的隙缝中慢慢的行走。

  她小心翼翼的拉著他的手,跟在後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踩著了那些娇弱的花儿。花株被衣角勾著拨动著,簌簌作响,时不时就有些许的紫色花瓣脱了蕊,悠悠扬起,再随著风缓缓飘散在他们的身周。

  太阳洒下一片温暖柔和的光,这一幕如梦似幻,直让墨九看傻了眼。

  前面走著的男子发觉她停了步子,转头就看见了那一脸的呆呆愣愣,迷迷蒙蒙。经过了一番犹豫,他低著声开口:“怎麽了?你……喜欢麽?”

  “喜欢,喜欢的。”墨九的声音也是轻轻,似是怕惊飞了空中飘著的点点淡紫。伸出手,一片花瓣晃悠了几个来回,落在了掌心,墨九发出由衷的赞叹:“呀……这里好漂亮好漂亮呀……”

  听她这麽一说,乌少正总算是松了口气。好漂亮?是麽?真的麽?那倒也不枉费他亲自出府寻了这块地方。

  不知不觉,手被脱开,小人往後退了几步,蹲下了身,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盯著那些盛开的花朵死命的瞧。

  她的眼里脸上仿佛都在发光,看了这朵看那朵,瞧完了这边再瞧那边,嘴里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麽,时不时还抬头对他羞羞怯怯的一笑。

  乌少正实在是不明白,有没有这麽好看?不都是长得一样麽,需要看那麽久?可那鹅蛋小脸上的一笑,令他胸口麻了一片。他突然觉得,今儿个的天气真是不错,再看这些花,好像也是顺眼了不少。

  可继续这麽站著,也不是个办法,荒郊野外的除了泥就是花,哪里来什麽凳啊椅啊的。心里升上一股冲动,好吧,他堂堂乌家大少爷都骑马跑来这里了,既是如此,也就率性一回,不讲究那麽多了。

  一掀衣摆,他直接盘腿坐下。那边的小人听到了动静,转头见到了这幅光景,眼睛就惊讶的瞪圆了。他装模作样的拂了拂袖子,故作平静的说:“我有些累了。你也过来坐。”

  他看到她的眉眼微弯了起来,他听到她细细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轻快,几分笑意:“大少爷,我不累的。我想再看看,可以吗?”

  切,爱坐不坐。糖葫芦还捏在他手里呢,心里仿佛是不甘不愿的。可为什麽,因著她的表情,因著她的一举一动,不甘不愿中却生出了点点轻松,些些愉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和缓的响起:“嗯。你小心些。”

  “是,大少爷。”

  抬头,天空湛蓝,开阔无际,上面朵朵白云,是轻飘飘的悠闲。为了她这般柔软的回答,为了那件事之後,她初次展露的笑靥,为了相处的气氛不再是沈凝,为了这样的亲近……他想,他是甘愿的。

  这些天,她愁眉深锁,并不好过,他也是一样。

  与人相处,谈笑进退,向来他是擅长。可面对著她,他却突然失了言语,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怎样才是恰当,就算说了话,也是寥寥得不知所谓。

  百般滋味,纷纷扰扰,他是失了办法。所以,他只得压下局促尴尬,去询问她的贴身丫鬟。

  结果……不错,很好。原来那个丫鬟说的,还是有些用处的……

  不知何时起,乌少正已仰面躺了下来,许是长久以来的烦闷得到了纾解,躺著躺著,他就睡著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的是过去还是现在,梦里有一张张模糊的脸,狰狞的,淡漠的,窃窃私语抑或是冷眼旁观。有人哭,有人笑,惨白交替铁青,有人在凄厉嘶叫。

  他醒来时恍惚,记不甚清了。他撑坐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此时身在何处。

  天色略有变暗,风还在吹拂,幽幽淡淡的花香,满目的紫,可是却不见了那个娇小的人。

  心里一紧,他迅速的起身,脚步重重,踏过了一根根花茎,寻遍四下,却未发现她的踪影。

  她去哪里了?人呢?怎会是不见了??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闭上眼,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脑中有个念头闪过,脚下一转,他沿著来时路,走出了花海。

  大树下,马儿正举蹄刨著地,“踢踏踢踏”的侧过了一些,他便见著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蠕动著嘴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原本在他手里的糖葫芦正被她抓著,另一只小手摇著一枝半焉的花,再近了些,他就听到她嘴里的轻语。

  “大少爷在睡觉呢,我不放心你,就来看看你。”

  “你叫什麽名字呀?大少爷没有说过你的名字哎,嗯……那麽我叫你小黑好不好呀?”

  “小黑,这里多漂亮呀,你也喜欢吗?是不是呀?”

  “小黑,你好神气呀,背著我和大少爷还能跑这麽快,你累不累的?”

  “嗳嗳不可以的!这个花我要带回去的,不能给你吃的!”

  “……你是不是饿了呀?好吧……那我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小黑”嗅嗅闻闻,伸出大舌,三下五除就把竹签上的大山楂卷进了嘴里。

  “呀……你、你怎麽都吃完了?”

  “怎麽办……都被你吃完了,大少爷要吃,就没有了……”

  “小黑”砸吧了几下,颇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感觉到主人的气息,它抬起前腿,嘶鸣了一声。

  墨九吓了一跳,光秃秃的竹签子都被甩了出去。一抬头,也发现了不远处站著的男子。

  他醒了吗?他是什麽时候来的?不知道方才她与小黑说的,被他听去了多少……

  墨九脸上微红,走出了几步,细声开口:“大少爷,你……”醒了?这後半句被她支吾著含在嘴里,因为她瞧得清楚,男子的脸色不是太好,怎麽一觉醒来,他好似又在生气了?

  心里在暗暗的揣测,这时男子大步跨了上前,令她下意识的生出了几分紧张。眼前一花,鼻前顿时充斥上他的气息,他的双臂牢牢的箍在身上,将她紧紧的按在怀里。

  “下一次,不准再乱跑。”男子深呼吸了几次,静默了半晌,吐出这沈沈闷闷的一句。

  乱跑?她没有呀。她哪里也没去,她只是想著小黑会不会寂寞,来看看小黑而已。

  下一次?什麽下一次?这又是什麽意思呢?

  墨九的脑里冒出了许多个疑问,但她一动不动,乖顺的任男子抱著。

  是的,他的脸色不是太好。

  他的表情阴沈,复杂。

  但在他冲来的那一瞬,她勉强分辨出了他眼里的焦急,担忧。

  所以,她安静的任他抱著,没有瑟缩,没有害怕。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听著那急速的心跳声,她小声的应他:“是,大少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收获”

  回去的路上,乌少正松松的牵著缰绳,让马儿慢慢的行。

  夕阳照下,将两个相依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乌少正又沈默了下来,墨九也未说什麽话。

  乌府的大门就在不远,乌伯像是算好了时辰,佝偻著背,在门口等候。

  乌少正先跳下,接著墨九伸手,他再将她抱了下来。这一系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是再自然不过。乌伯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嘴角隐约含出了些微的笑意。

  墨九问候过了老伯伯,再低头告退,走出了几步开外,脚下顿了顿。

  转头看去,男子站在门口未动。俊美的脸庞,笼在一片晕黄的暖光下,一双幽深的黑眸,折射著点点光亮,注视著她的离去。

  於是,墨九咬了咬唇,复又退了回去。慢慢的走到男子身前,她仰起了脸,对他说:”今天……谢谢大少爷。”

  男子未有言语,只是微微的点头。仿佛是道过了谢才觉心安,墨九再度垂下了脸,转身迈过了大门的门槛。

  接下来的几天,乌少正严格遵守丫鬟山儿的话。每日点心不断,每日带墨九出去,每日逛集市,每日看花看树看天看云。

  其实点心之类,甜腻的很,他是不会去吃的,不过……某人喜欢。

  其实集市也无非就是那样,连著几日看下来,他都厌得极,不过……某人喜欢。

  其实花花草草,他一个大男人,又怎会喜欢的呢?只是……某人喜欢。

  他是无事可做麽?当然不是。他是有事要做,有事要忙的,可既然某人喜欢,他又能因此与某人好好的相处,注意,不光是“好好”,还是“甚为愉快”的相处。所以,他的时间都心甘情愿的付诸在了这三件事上。

  墨九嘴儿馋,所以点心是吃不厌的。

  墨九是没见过什麽世面,看到什麽都好奇个没完,所以集市她也是逛不厌的。

  墨九自小就足不出户,能出门去外面转转,她很是高兴。尤其是外面的花啊草啊,蓝天啊白云啊,再加上郊外地界也大,美丽的景色是何其多,乌家大少爷每日都换个不同地方,给她看些不同的景致,所以,她又哪里会厌呢?

  辛勤的耕耘,总是能有些收获的。

  这句话若说给了乌家大少爷听,便能收获一番点头连连。

  墨九虽然呆了些,迟钝了些,可也不是个傻子。他的这番刻意,好意,她是明白了。可再深究下去,究竟为何要这般刻意,好意,她是懵懂著又不很明白了。

  十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有的同龄女子已嫁作了人妇,可墨九却仍未开窍。

  一来,因著身世,也是怪不得她。二来,张妈还未来得及教导,她便离了言府,再见面时,又接连发生了这麽多的种种,张妈如今病下,又哪里有这个心思,顾想得到呢。

  那些个情啊爱啊,对她而言,是闻所未闻。她甚至是压根不知它们的存在的。

  无论如何,对於乌少正的这般坚持不懈,她的态度多少是有了变化。

  比如,她没有那麽怕他了,与他相处时,畏首畏尾的症状也减轻了。话呢,开始稍稍的多了,时不时,她也会问出心里的疑惑:大少爷这个是什麽呀,大少爷这个好吃吗,大少爷这个花叫什麽名字呀……诸如此类的等等。

  她的表情多了,她会如实的表达出高兴或是惊讶了。对他展露开的笑靥,每一次回府後的道谢,也是发自内心。

  她是真的感谢他的。因为这样去外走走看看,脑里那些烦忧仿佛被暂且放了下,自丹儿离开之後,她是第一次觉出了些些的轻松。

  而乌少正呢,当然也是松了口气的。虽然她对自己,还是不一样,还是有差别。但他终於找到了突破口,他也日日感受著她的变化。他想著,他不能急躁也不能急进,只要持之以恒,或许不久之後,差距,终是能慢慢缩小的。

  自己的大哥在做什麽,意欲为何,乌风乔也是心中有数。在墨九面前,他也适时的提过一提。

  他说:大哥知你担心,也知你所想,他便暗下打点,私下进了宫。

  他说:身为臣子,此举极为不妥,大哥是甘冒著危险。

  他说:人已见到,可她言明入宫是心甘情愿,不欲回来。

  他说:大哥怕你知道了会伤心难过,故让我瞒著你,待他再寻机会进宫再探。

  这一番话,听的墨九怔住。一方面,她确实是伤心难过了,因为大少爷找著了丹儿,可丹儿居然不愿回来。另一方面,她本以为丹儿的事,大少爷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没想,大少爷为此已去过了宫里,还预备著下次再进宫劝丹儿回来。

  天天见面,日日相处,他怎麽……什麽都没有说的呢?若不是二少爷告诉了她,她都不知道……

  一时之间,墨九心里有著说不出的滋味。

  待隔日再见时,墨九抑制著不提不问,但她暗暗的看著,偷偷的打量,仔细的观察。

  这个人,虽然对她有过伤害,这个人,虽然凶起来能吓去她半条命,这个人喜怒无常,残忍暴戾。但是这些时日以来,此时此刻的他,面前的他,看上去……好像……似乎……并没有那麽坏的……

  一日,刚用过了晚膳,山儿收拾完碗筷出去,离开了不多久,门外就跨进了一个熟悉的人。

  墨九转头看见,下一刻,脸上就扬起了笑,起身奔了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软软的叫道:“二少爷,你回来啦!”

  男子似是一僵,静默了许久,他伸手环住了怀中娇小的身体:“嗯。九儿,我回来了。”

  墨九欢快的在男子胸前蹭了蹭,可渐渐的,她的手脚也是僵住。一阵过後,单薄的小肩膀缓缓的松弛下来,她闭上眼,轻轻的说:“二少爷……你今天……这麽早就回来了……”

  男子并未回答,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的影,烛芯“劈啪”爆了一声,像是谁在哀哀叹息。

  “你已经知道了。那麽,你还要再装下去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可不可笑

  墨九轻轻一颤,心在胸膛“咚咚咚”,跳得好一阵缓慢又是好一阵的急促。

  “我与风乔是双生子。我问过你,我与他是否相像,当时你说,并不。”

  “从小到大,将我与他错认的不少。可你,总是能辨认得出,不是麽?”

  “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假装?”

  男子的声音低低,语速也是慢慢,可她莫名的觉得,几句话,像是一块大石,沈沈的压在了她的胸口。

  是啊,她从未认错过的。即便他们的五官多有相似,即便偶尔,在未及防时,在神志不甚清醒时,她会有一瞬的闪神。但是,她总能分辨得出的,不是吗?

  那麽刚才,她是怎麽了?

  刚才,在他进门时,眉眼间的柔和温情,她在二少爷的脸上看得熟悉,他叫她“九儿”……二少爷是这样唤她的,只有二少爷会这般低沈的,疼惜的唤她……

  所以,她竟然认错了。第一次,在清醒的不得了的时候。

  晕黄的烛光,照出房里相拥的两个人。男子高大,女子娇小,相交的双臂,娇小陷在其中,看著是无比的和谐温馨。只是这一男一女脸色皆不算好,便使这温情相拥显出了几分诡异。

  “装作不知,装作无事,是担心说错了话,会惹我生气?你怕我责骂,怕我发怒,还怕……我会伤你,是不是?”

  是不是呢?

  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快觉出了异样,可是话已出口,再懊恼,却是来也不及。她只知道,她就这样莽莽撞撞的冲进了他的怀里,她的双臂还环在他的腰。那麽,是要先退,还是该先收手?

  当时,脑中仿佛涌上许多个念头,又仿佛什麽也没有,下一刻,她就听见自己再叫出了一声“二少爷”。

  “是不是假装是他,你才可以?”

  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却愣住,听得迷惑。腰上的大手缓慢的移动,握住了她的肩膀,稍稍使力,她便被推开了些许。

  视线不由自主的上移,她看到了那弧度优美,紧绷的下颌,紧接著,是两片菲薄的唇,挺直的鼻梁,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晦暗沈沈,有一点压抑,有一点阴郁,有一点讥讽,有一点怒气,还有一点……隐约的痛。

  “是不是……只有当做是他,你才可以面对我?”

  “把我当做是他……你便可以自如的说话,开心的对我笑?”

  “这些时日,在集市,在郊外……都是假装是他……所以你才能与我相处??”

  “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哑,墨九的眼睛也是越睁越大。

  她是有些惊到。肩膀处被抓出了痛意,她被男子的表情惊到,也被他话中所指惊到。

  他是在说……这些天,她一直将他看作了二少爷吗??

  她迟缓的摇头:“不……不是……大少爷……我没有……”

  他的目光紧锁著她,眼底变幻,胸前起伏,良久,只听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是麽?”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帘阖起,遮去了眸里的颜色,“即便如此,终究……是不一样的。”

  说完,他微微扬起了下巴,沈默了一阵,自嘲般的扯了扯嘴角:“可笑麽?”

  墨九茫然。

  “你以为我是风乔,而我,并未否认反是迎合这错认,这样的我,可笑麽?”不光可笑,还是不堪。若非知晓她已发觉,他该扪心自问:乌少正,你还要装下去麽?你预备装到何时?

  一进门他便惊讶,因为这是从未有过的主动亲近,直到她喊出那一声……

  瞬间,他只有僵硬。

  他是喜不自胜,可还未来得及表达,他的愉悦就被扼杀了个干净。她令他手足无措的欢欣,转眼,她就将他推入了一个无底黑洞,让他的心不受控制的,一直往下沈。

  原来……这番亲昵,不是因为他。原来,这抹自然甜美的笑靥,也不是因为他。她的放松,她的眷恋,她的亲近,她的无防备,统统都不是因为他。

  她看错,她叫他“二少爷”,只是那麽简单。

  他承认,他一直在妒忌。只是这些天,他以为他们之间有了突破有了进展。他好像看到了几日後,十几日後……他好像能看到,他的努力最後结出的果。

  这样的进展,令他雀跃又期待。就在这时,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让他的手脚都染上了寒意。

  无疑,他被打击到了。他忍不住的想,是不是无论他做什麽,无论他怎麽努力,长长的距离,始终横在他与她之间,根深蒂固,无法改变?

  在他怀著一腔热情,一腔期待的时候,这样的打击,他无法接受。

  所以,他做了什麽呢?

  他没有点破。

  他学著风乔,叫她“九儿”。

  可笑。怎不可笑呢?

  他学著风乔的语气,神态,镇定自若,连他自己都是惊讶。

  他与风乔一母双生,长的太过相像,走眼错认,向来是一种烦扰。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假扮成自己的胞弟,只为一个人的靠近,只为贪恋怀中的温热,明明心里刺痛,他却仿佛……甘之如饴。

  心底有一个声音,说希望这个错误持续的久一点,这样的相拥相依,很好,真的很好。

  还有一个声音,在说著不甘,说著愤恨,说著可笑,说著可悲,难道他只有装成自己的胞弟,才能得到这一切?

  像似的皮囊,在她眼中,就是如此区别,她的脑中就只有“二少爷”,连与他一起时,也是这般麽?

  她看著他时,其实在看谁?她对著他时,其实在想著谁?

  她只与“二少爷”亲近,只对“二少爷”全身心的依赖,无限的信任。这一点,他不是早就知道的麽?

  他伤过她。他也知道,他伤她不轻。所以她对他就只有害怕,即便这些时日有所和缓,但她仍然判下一个永无翻身,不给他任何的机会,无论怎麽做,也是无法?

  面前的她,一动不动,似迷惑,似不安,似畏惧,茫茫然的睁著一双眼,似惊似讶。

  他该说些什麽呢?求她原谅麽?该怎麽做,才能将曾经的伤害抹去?

  可以麽?或许不可以。

  或许,永无可能。

  伸手轻轻握住了那方小巧的下巴,嘴一张,便嚼出了丝丝的苦,淡淡的涩:“不要害怕。不要怕我。我不会再伤你,以後,永远不会。”

  墨九像是突然惊醒,眼睛快速的眨动几下,嘴巴也张了张,却是什麽也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深深,看了她半晌,下巴处的大手颓然的松开。他转身走了几步复又回来,轻轻拉过她的手,将一个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

  他的声音低的仿若喃语:“我来,是要把这个给你。若不想要……就扔了罢。”

  愣愣的低头看,那是一根发簪,简简单单,掐丝花朵的样儿,像一只倒垂的铃铛。

  她记起来,前几日她在集市摊上看到,觉得与院里种植的花儿颇有相似,就留了心,多看了几眼。

  猛的抬起头,男子已走出了远远,她怔在原地,看著那高大的背影逐渐隐入黑暗。夜色浓浓,不一会,就再也望其不见。



第一百四十章 动容

  夜深,墨九却不成眠。

  枕边躺著一根发簪,她将它拿拿放放,来来回回的看了不下数十次。

  晚膳过後的幕幕,始终萦绕在脑海,怎麽也挥之不去。

  她是震住。被那脸上的表情,被那双眼里暗带的情绪,被那字字声声,沈沈的质问低语。

  他的举动,令她惊讶。他的话语,让她无措。

  他是怎麽了?

  这些时日,他似乎异於平常。而方才的他,更是怪异得叫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肩膀处,仿佛还留有大手握下的触感,淡淡的温热,微微的痛意。

  她该怕的吗?好像是的。

  可当肩上生疼,当看到那熟悉的阴霾,当听到随之吐出的闷声字句,她竟然没有害怕。

  那时,她心跳飞快,是怔住,是呆愣……却没有害怕。

  为什麽呢?现在想来她也疑惑。

  也许是因为她脑里钝钝,未能思及其他,也许是因为他的异常令她一时失了反应,也许是因为他眼中的复杂……那一片深黯的黑色纠成了一池不平静的水,涟漪圈圈扩散,泛出焦躁,泛出隐忍,还泛著点点苦恼。

  说是苦恼,更像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痛楚。他似乎在因什麽疼痛,疼痛下掩著股股暗流,她看不分明,辨识不得。只是,脑中却没来由的生出一个念头:此时此刻的他,不会做下伤害。

  他说:不要害怕。不要怕我。

  他说:以後,不会再伤你,永远不会。

  他的语气郑重,她看得分明,那躇起的眉间,有著懊恼,还有著丝丝的涩与悔。

  她可以相信吗?在他施与种种折磨之後,在她经历了苦痛之後?

  这段日子以来,她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可这样的变化,是为什麽呢?这样的他,究竟想要做什麽呢?

  他送她簪子。

  那是街道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摊前。她一眼瞧见,觉得有几分喜欢便略作停留。那时,他就走在身旁。

  他是注意到了吗?

  他……是何时注意到的呢?又是在何时去将这簪子买了来?

  怎会……他怎会买来送给她的呢?难道是因为她停下,多看了几眼吗?

  他喜怒无常,一会阴沈一会和缓,脸常常板得难看,像是全天下都欠了他的债。他发作起来毫无征兆,待发觉其神色不豫,逃也都来不及。他下手不留情,手段之残忍,她是有惨痛经验的。她打从心底认为,若是世间真有追命恶鬼,大概就是他这般的模样。

  他的言行,她从未去揣度过。他是大少爷,除此之外的,她完全不了。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她不想知道,她畏惧,她也从未想要去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为什麽无端端的他就怒气滔天,接下来,为什麽无缘无故要发泄在她身上?

  为什麽她满心祈求,噩梦远离,可总是避无可避,一而再再而三的落在他手里?

  为什麽明明她未招他惹他,他却不放过她?

  为什麽要日日相对,哪怕无话可说,哪怕气氛沈凝?

  为什麽送她点心,带她去集市,带她去看漂亮风景……为什麽对她说出那一番话……为什麽要送她簪子?

  在她心里,张妈的份量很重,丹儿的份量很重,二少爷的份量很重,岳哥哥的份量也很重。他们与她们,是一样又是不一样。

  见不著他们时,她会想念,见著了他们,她觉得心里暖暖甜甜。与他们相处,她觉得安心。他们的拥抱,亲吻……那些触摸,那些亲近,她是小鹿乱撞,是羞涩而非排斥。

  因为他们对她呵护。她能感觉到,他们对她是真心的怜惜疼爱。他们是最好最好的人,而那个人,与她来说,就是个坏人。

  是的。坏人。言语难以形容,所以,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含括。

  他是坏人。对她做下过好坏好坏的事。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有著这样一种人,这样一种坏人。打她伤她,无缘由,无道理,他坏得透。初时,她只恨不得能咬死他。

  那麽……现在呢?

  她迷茫了,迷惑了,不光如此,她的心……开始有了些许的动摇。

  他待她……是不一样了。

  他所做的,她看在眼里。自她卧床,他就天天来探,张妈病倒,他也是日日前来。跟著他出府,只有被动,只因畏惧?似乎……不是的。

  那时的她,是高兴的。因为他脸上的平和,所以相处时,她是放松。因为他身上气息温柔,所以进门那一霎,她才将他错认成了二少爷。

  他真的不一样了……

  她的忧心……丹儿的事情,他放在心上,还因此偷偷的进过宫。

  今日他的所言所说,从唇间吐出的叹息般的喃语,他的急切,他的压抑,给她簪子时,他眼中的黯然,那些微微闪烁的痛楚……这一切,丝丝缕缕,缠绕上她的胸间。

  她说不出话来了。好像……有一点点的闷。她是否看错?看错了他脸上……受伤般的表情?在那高大的背影被门外黑暗吞没之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没来由的,她竟然觉得内疚。

  她是动摇了,因为他的变化。因为他在对她好。

  那麽……他只是坏人吗?……

  是吗?……

  墨九辗转反侧,手里握著发簪,迷迷糊糊,终是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在张妈房里,不见了每日前来报道的人。点心没断,只是,是脸生的丫鬟送来的。要照早些来说,墨九该是大呼“老天保佑”,不看不见,那是好的不能再好。可如今,仿佛是已习惯身边坐著个人,房里安静依旧,点心美味依旧,她默默的吃著嚼著,有点点异样,若有似无的升上心底。

  墨九变的有些沈闷。在张妈房里如此,回去自己的院里也是如此。她在思考,也在烦恼,有时对著她的二少爷,看著看著,就会呆呆的走神。

  乌风乔装作不知。

  府里的动静,他怎会不晓呢。有事发生,因这,他的兄长异常,她也异常。这样的异常,未必是坏,也许是好。他在等待,有些事,有些想法,旁人无法左右插足,唯有耐心等待,想必他的大哥,该是明白。



第一百四十一章 风起(一)

  这几日,墨九的奇奇怪怪,乌府里的下人是不知。但他们知道的是,最近乌府里的气氛,很是沈重很是压抑。

  这沈重压抑的源头,就是他们的大主子。乌府里人人敬畏,俊美倜傥的大少爷。

  乌家大少爷的心情很不好。脸上肃的极,还有大片乌云在无时无刻的翻滚。他好像很烦躁,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在房里来回踱步。脚步声重重,似乎是碰上了什麽棘手的难题。

  据前去送饭的丫鬟说,大少爷像是怀揣著心事,变得寡言少语,有时他盯著饭菜许久都不动上一动,有时突然袖子一卷,将冒著热气的饭菜稀里哗啦全扫了个干净,发完脾气也不让收拾,只叫人滚,那眼里迸出的厉光……哎哟娘喂,简直能射死人。

  也有下人瞧见,大少爷闷头走在府里。也不知道他要走去哪里,因为走著走著,大少爷就停了步子。他目视前方,表情阴沈沈的,眉头纠得能打好几个结,这时,若路过的下人多看去一眼,他就咬牙切齿,森森冷冷的让人直接滚出府。

  送点心的丫鬟,更是命苦了。因为大少爷吩咐,送上了点心还要在入府不久的老妈子房里待上一个时辰,完了,再要回去大少爷那儿。丫鬟心想啊,许是大少爷是有话要说?或者还有未完的吩咐要下?

  看著玉树临风的大少爷一脸欲言又止,丫鬟觉得,大概是没估摸错的。但是……

  安静,还是安静。

  再被那一双黑洞洞的,凌气逼人的眼睛长时间的看著,直叫人寒毛直竖,又惊又惧。

  丫鬟不安的揣测著:自己是按了吩咐,没做错事啊……为什麽大少爷看著自己,活像看著仇人似的……

  幸运的话,经历这番心理折磨之後,大少爷直接扔下两个字:下去。

  不幸运的话,经历这番心理折磨之後,大少爷缓缓吐出一个字:她……然後,下文是没有的,然後他就开始踱步,再然後,椅子“不巧”的翻了,桌子“不巧”的倒了,瓷器“不巧”的碎了,丫鬟在簌簌发抖的同时,得到恶狠狠的两个字:下去!

  大少爷是怎麽了,哪个胆子大的无边无际居然惹了大少爷不高兴?下人们暗下交头接耳。

  大少爷生气,後果很严重。下人们做出随时迎战之姿,绷紧了脸皮绷紧了神经,在府里来来走走,目不斜视,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下人口中“胆大包天”的人儿,对这一切是无所知,她也正愁著呢。几日下来,她想啊想啊,对著簪子看啊摸啊,可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总是觉得不安稳,犹犹豫豫,想从山儿那里打听打听。

  山儿一个大白眼送过来,哼出一声:“大少爷如何,你直接去问他啊,问我,我怎会知晓?”

  好吧……那麽,别别扭扭,再往二少爷那里提提点点。

  二少爷的态度就比山儿好,他抱著她,低声说:“近来我也忙,听下人说,大哥的心情不是甚好。”

  哦……是吗……他的心情不好啊……

  二少爷眼里的疑问她看的分明,还未等他再开口,她就先心虚的说道:“我也是听、听山儿说的,所以就随便、随便问问……”

  二少爷并未再言语。她靠在他怀里,方才他的所说,在脑里心底来来回回的跑。

  他心情不好……是因为那晚吗?为什麽心情不好呢?是在……是在生气不高兴吗?

  怎麽办……为什麽知道他心情不好,她更觉得内疚了……明明她没有做错什麽事的……

  只是,没给墨九时间继续思考纠结,横里又发生了一件事。

  一日,墨九从张妈房里回到了小院,山儿一进院门,就转去了厨间张罗饭菜。

  天色暗了,墨九点上了蜡烛,房里顿时亮堂,偏过头,就看见桌上静静的躺著一张字条。

  她疑惑莫名,走近过去一看,字条上歪歪斜斜写著三个字:我不好。

  墨九瞬间就懵了,抖抖的拿起字条,反反复复看了又看。

  这是……这是丹儿的字迹!

  下一刻,她闷头就往外冲。院子里没有人,气喘吁吁的奔回张妈那里,也未寻见丹儿的踪影。漫无目的跑在府里的小径,撞见了下人,她就焦急的一把拉住,嘴里声声切切的问:“有没有看到丹儿??有没有看到丹儿??”

  话说得没头没脑,样子也疯。下人心里暗想,看著她的眼神怪异,皆是摇头。

  墨九抓著字条,继续狂奔,直到脚下发酸,直到腹间跑得发疼,直到夜色浓浓,再也视物不清。

  她已忘了时辰,当她拖著疲惫的身体,失魂落魄的走回小院,在门口团团转的山儿一把扶住了她:“出去也不知会一声的?!突然就没了人,张妈那说你来了又走,都这麽晚了,你又乱跑去了哪里??”

  墨九脸色发白,腿也在发软。山儿打量下觉出她的异常,手下更用力的扶住:“先进去,我已经找过了乌伯,二少爷一会便来。”

  前脚在房里刚坐下,後脚乌风乔就跨了进来。

  墨九倏地站起来,整个人往前扑去:“丹儿!丹儿!二少爷!丹儿她……”

  乌风乔迅速几个大迈步,稳稳接住了她,见那鹅蛋小脸上是满头满脑的汗,他边挥袖擦拭,边沈声道:“不要急,先坐下再说。”

  墨九被抱起放在了凳上,急速喘息了几下,颤著声说道:“丹儿、丹儿回来了!她……我回来……字条!她留了字条!”

  乌风乔听的清楚,眼睛一扫,就看到了那小手里捏著的皱巴巴的东西。他抬眼看向山儿,山儿脸上一肃,赶忙开口道:“奴婢与小姐一同回来,未见院里有异。接著奴婢去准备饭食,是小姐先进的房。”

  “丹儿回来了!二少爷你看!你看!是丹儿,是丹儿回来了!”墨九边说边焦急的把字条递上。

  乌风乔接过,看到了那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他的眸色越来越暗,沈吟著不语。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起(二)

  不一会,门口出现了乌伯佝偻的身影,而乌家大少爷正走在他的後面。

  一进房,第一眼便转向坐在凳上的人儿。不闻不问,他是忍耐了好些天了。方才听乌伯来报,他再也抑制不住。好端端的又出了什麽事?他不亲自来走这一趟,是怎麽也放心不下的。

  想著,乌少正故作平静道:“我……正巧遇上乌伯,所以顺便过来看看。”说完,掩饰般的低咳了声,抬眼飞快一扫,再看向他的双生兄弟:“怎麽回事?”

  乌风乔未回答,直接将手里的字条递了过去。

  乌少正接过一看,心思稍转便也大概明了。他嘴上微扯,轻嗤道:“什麽乱七八糟的。无聊至极,府里的下人是嫌日子太过清闲了麽。”

  乌风乔转头低声道:“九儿,你是怎的发现了这字条,说与大哥听一听。”

  墨九咽了口口水,慢慢的开口:“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张妈那里,回来之後就看见桌上……字条,就放在桌上。”

  “你与丫鬟一起回来的,是麽?那进门之後,院里房里,有无看见生人?”乌风乔继续和声询问。

  “没有,没有,只有我和山儿。我找过的,房里没有别人,院子里也没有……我去张妈那里找过,我找过好多好多地方,丹儿回来了,可是我……我找不到她……”

  “别急。这麽说来,你回来时,字条就已放在房里了?”

  “嗯。”墨九愣愣的点头。

  乌风乔抬起头,目光对上面前站著的男子,眼神晦黯。

  乌少正的脸色也阴沈下来。躲过暗卫,不声不响的潜入府里,看来,颇有几分能耐啊……他倒是有些小瞧了。

  想了想,再开口,似是风淡风轻:“下人里识字的不少,我看,不过是存心作弄罢了,让乌伯彻查一番便是。”

  墨九听了,焦急的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作弄!是丹儿!丹儿的字迹我不会认错的!是她,是她回来了!”

  紧紧的抓住了身旁男子的衣袖,墨九的声音都急得发颤:“二少爷!是丹儿!真的!她留了字条……她说……她说她不好……她在宫里过的不好!怎麽办……怎麽办呢……她躲起来了是不是??她怕我们怪她,所以她就躲起来了,是不是??”

  乌风乔心疼的将其揽过,轻声劝道:“九儿,先冷静下来。你已四下寻过了,不是麽?”

  “是……可是……她又不见了……我问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说没有见过丹儿,她躲起来了……哪里……哪里都找不到她……”墨九可怜兮兮的咬著唇,眼里已沁出了泪。

  乌少正看著那一张苍白的小脸,胸口也是窒闷,他躇起了眉,沈声开口:“你也说了,她在宫里。既然身在皇宫,又怎会在府里出现?再者,只见字条却未见人,一个女子,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墨九含著两泡泪,听的一愣一愣的,心里乱糟糟的一片,脸上又是茫然又是无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可是字条……丹儿写的……是丹儿的字迹……”

  乌风乔抬起她的小下巴,眼底温柔,传递著安定:“好,就算是她亲手书写,但这字条来的莫名无由,还需推敲。九儿,你也是累了,天色已晚,先好好休息,嗯?”

  乌少正也适时的插上:“风乔说的是。先休息吧。府里,我会派人再寻,其他的,待明日再论。”

  这个时候,墨九再焦急也无力无法,只得含泪轻轻“嗯”了一声。

  面前那靠在一处的两人,令乌少正表情一黯,停了半刻,就默默的转身离去。

  乌风乔则留了下来,陪著墨九用饭,等她洗漱完毕,再陪她上了床,与她一同睡下。

  墨九缩在他怀中,用力的想要汲取温暖。嘴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问著:既然回来了,为什麽又要躲起来?为什麽不出来相见?为什麽呢?

  乌风乔抱紧了她,抚著她的头发,抚著她的背,只耐心的听。胸前一片湿意,他知道,她在哭。於是手势变的更为轻柔,只是那俊美的脸庞,那双幽深的黑眸中,刺骨的冷冽,点点的寒意,悠悠弥漫,萦绕不去。

  即便身心疲惫,但直到天快亮,墨九才是睡去。

  第二日醒来,她的二少爷就带给她两个消息。

  第一个,家丁们连夜在府里寻遍,未见丹儿踪影。

  第二个,乌家大少爷,他的大哥,今日上朝,确定丹儿现在宫中。

  墨九呆住。丹儿在宫里,那字条,那她留的话,又是怎麽回事?

  乌风乔明里暗里,安慰著说,既是如此,那麽这件事大概就如他兄长所说,只是作弄。许是她思念过及,人有相像,那麽字迹也是如此。至於是谁犯下,不久定能查出。

  而墨九一边迷惑,对於二少爷的说辞,第一次,她是不全相信。

  虽然她不知道字条是怎麽出现在她房里的,但她坚信,这是丹儿留给她的话。

  也许,丹儿不方便出宫,所以……她就托了人送来了字条。丹儿在宫里待了些时日了,定是认识了些人的,丹儿也在乌府里呆了些时日的,不用说,丫鬟家丁里也定有相识的。

  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丹儿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就托人悄悄的将字条送给她。

  对她而言,字条如何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字条上的所写,丹儿对她说的话。

  “我不好”。

  只三个字,就让墨九的心狠狠揪住。她都不敢告诉张妈,不敢告诉她,丹儿传来了消息,可这消息却是,她在宫中过的不好。

  怎会这样的呢……她不好……如何的“不好”?“不好”到何种程度?

  她是不是……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可她不是说过,皇上会保护她的吗?她还说过,只要与皇上在一起,她就欢喜,她就高兴,那麽……那麽又怎会不好的??

  身边没有张妈,没有自己,难过的时候,丹儿是不是独自伤心?受了委屈欺负,也是独自承受?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折腾

  墨九觉得,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不知道,丹儿的“不好”,皇上是否知晓。但既是“不好”,为何丹儿还不回来呢?

  那时她不告而别,她定是担心自己与张妈还在生气,她怕她们会怪她,所以她才不敢回来吗?

  丹儿真傻……她们是不舍,是难过,但最多的还是担忧。她们又怎会怪她的……

  她们三个相依为命那麽多年,她若不好,她们心疼都还来不及,张妈就算再气,也定是不会怪她的。

  墨九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眼中酸涩。如今,她不知丹儿的境况倒底如何,她天天看著字条,心急如焚。

  一日不见丹儿,她就无法确定。一日不见丹儿,她就放不下心,也是不得安生。

  於是,墨九做了个决定,她向二少爷提出:她要进宫。

  乌风乔能答应吗?当然不能啊。

  许多话,他不能言明,例如:皇帝是个怎样的人,这整件事是否是有心人所为,其背後目的又是何,更不用说乌家与皇室有著怎样的渊源,而他与他的大哥又有著什麽样的心思,在打算些什麽。

  他知墨九单纯,不谐世事,仿佛是一朵不沾风尘,洁白娇弱的花。他不欲告诉她,或者,如今还未到时候。他不想她卷入无关她的争斗,那麽,他又怎会允许她进宫,任凭她傻傻的跳入早已撒下的大网?

  她只能呆在府里,他与大哥会尽全力保护好她。

  表面的荣华,背後的屈辱,你来我往,这麽多年,早就是心知肚明。端是看谁先沈不住气,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用不了多久,最後的那个时候……终是不远了。

  是的,这一些,墨九是不知。所以她就著实的想不通,为什麽二少爷不准她入宫。

  皇上曾经说要请她进宫去玩的,皇上亲口说的,只是那时她拒绝了,可皇上答应过的,总是算数的吧?

  她这样说与二少爷听,二少爷摇头。

  那麽是怕她不知礼仪,在宫里丢人吗?没关系,山儿知道的多,礼仪之类,可以让山儿教她,她会好好的学,努力的学,不会丢乌府的脸的。

  她这样说与二少爷听,二少爷还是摇头。

  那……那是不放心她进去宫里?有丹儿在呢,两个人可比一个人强多了,再者,她只要看一眼,看看丹儿究竟如何,半天……几个时辰,看完就立刻回来!

  她这样说与二少爷听,二少爷摇头,摇头,再摇头。

  问他为什麽不准,他只说:九儿,你听话。

  墨九没办法了。平日的二少爷不是这样的,对於进宫的事,他就是咬紧了嘴,死活不肯答应。

  不过,墨九哪会死心的呢?她一边软磨硬泡,一边绞尽著脑汁,拼命的想办法。

  他不准,她难过,她垂头丧气,精神低迷,二少爷就不出门,花很多时间在她房里,陪她说话或者教她写字。

  她难过的吃不下饭,二少爷就坐在她身边,看看一桌子的饭菜,再对她说:我还未用过,不过正巧,我也不饿,就等你一起罢。

  她难过的睡不著,二少爷就抱著她拍著她,耐心至极,直到她实在睁不开眼为止。

  她难过的坐不住,在偌大的府里不停的兜圈,二少爷呢,不远不近的跟在她後面,走一段就关切的问上一句:九儿,累了麽?九儿,我抱你回去可好?

  她难过的……以死相挟。

  好吧,这个,她是不敢的。她很怕疼。受伤次数不少,见了血她还会头晕。

  那麽,她就只能……哭吧……

  可哭著哭著,就止不住了。焦灼,忧虑,心疼在宫里的丹儿,思及卧病在床的张妈,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无间断的掉。然後,二少爷就低声哄她,轻轻的为她擦泪,再然後,她就像个孩子似的,蜷在二少爷怀里,哭的个天昏地暗。再再然後,她嗓子哑了,眼睛疼了,没有力气了,她累了……

  最後……就……就睡著了……

  对著这样的二少爷,她惨败,她是真的真的想不出办法了。

  对於墨九的日日折腾,丫鬟山儿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没好气的出言道:“你这算是什麽?是折磨自己呢还是在折磨二少爷??”

  墨九垂下头,沈默。

  “闹了这麽些天了,二少爷也够好脾气的了,你还预备怎麽?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不要我去帮你找跟绳子来??”

  半晌,墨九终於轻轻开口:“不是闹……我……”说著,小脸抬了起来,“山儿,我一定要进宫的。不见丹儿,我真的不放心。我们从小一块长大,若换作是我,丹儿一定是拼了命也要来看我的。”

  山儿见她眸里朦胧,脸上也是憔悴,叹了口气,缓了声说道:“二少爷不让你进宫,定有他的道理。二少爷总是为你好的,你还不明白麽?”

  “我知道。”墨九的声音低低哑哑,“二少爷担心我,就好像我担心丹儿。我在这里,有你们照顾我。可是丹儿在宫里,就只有一个人……她说她过的不好,她一定很难过很难过的。她打小就一直护著我,现在她不好了,我却不能陪著她,是连见也见不到……我不知道她倒底怎麽样了,我好怕……好怕她……”

  山儿听她越说越伤心,急忙打断:“傻子。你以为她是你麽,我也算与她处过些时日,她可比你能耐多了,能有什麽事。”

  墨九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笑:“是啊,丹儿很厉害的,她走之前还说呢,如果宫里有人欺负她,她一定会欺负回去的。”

  山儿也跟著一笑,沈吟了片刻,道:“你……是铁了心,要进宫了?”

  “嗯!”墨九忙不迭的点头,小脸上闪出无比的坚定,“我要去看丹儿,张妈都担心的病了,我是一定要去的。我现在想不出办法,但是……但是我一定会想出办法,让二少爷答应我进宫的。”

  山儿再叹出一口气,眼珠转了转,神情变得严肃:“二少爷答应,我看是难。但二少爷这里不行,另一边……兴许会有机会。”



第一百四十四章 智取?

  墨九很慢很慢的眨了几下眼:“哎?”没一会,那一双水润黑眸就惊喜的睁大了,“山儿你有办法??什麽机会??你说,你快说呀!”

  山儿则习惯性的送上一个白眼:“你傻啊,这府里两位主子,除了二少爷,不还有另一个麽?”

  “啊?”墨九一怔。

  “哦……”怔完了,她眼中的惊喜之光也缓缓的暗了,沈闷了好一会,才小小声的说,“山儿,你是在说……大少爷吗?”

  “不然呢?”

  “哦……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找……去找大少爷吗?”二少爷这边都失败了,那麽大少爷……她更是没把握了。况且若是现在去求他,她怕……他兴许……是还在生气的……

  “能作主准你进宫的,不是二少爷就是大少爷。你只在二少爷这边碰了钉子,大少爷那边,你问过了麽?”

  墨九的脸上满是为难,犹犹豫豫著,迟疑的再问,“那……去找大少爷,他会答应的吗?若是……若是去求他,我去拼命拼命的求他,山儿你说,大少爷他会答应吗?”

  就知道,以你这不开窍的脑袋,会能想出什麽出奇制胜的法儿?山儿心里这般想道,边淡定的反问:“你也拼命拼命的求过二少爷了,他答应了麽?”

  “没、没有……”墨九呐呐完,一下子泄了气,不作声了。

  “大少爷与二少爷虽长的相像,但性子却大为不同。对著不同的人,就要用上不同的方法。”山儿说得颇是语重心长,她相信,若大少爷知道了,怕也是要感谢她的。

  近日,大少爷的变化,她也看在眼里。若法子有用,那麽就算帮了眼前这人,若无用,至少推了波助了澜,算帮上了一帮大少爷。总之不管横看竖看,是有益而无害。

  墨九受了提点,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於是,她认真的想了又想,皱著眉思了又思,许久之後,却是……

  无果。

  她苦著脸,郁闷出声:“我想不出办法。我真的想不出来。”

  山儿意味深长的一抬眉毛:“有时候,要让男人答应一件事……软硬不行,须得智取。”

  “智、智取??”面前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墨九眼里顿时升上了许多好奇。

  山儿凑近过去,嘀嘀咕咕,这般那般。墨九听著听著,眼睛瞪的越来越大,脸色也是变幻莫测,又似震惊,又似尴尬,最後,全化成了一片娇豔豔的红。

  她呆滞,她傻愣,待仿佛是终於回过了神,小脑袋摇得“咚咚”作响,就如一面欢快的拨浪鼓:“这……这……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山儿好整以暇的看她:“若是行得通呢?你行与不行?”

  “我……”多多少少,墨九被山儿极有把握的神情给诱惑到了,可是……可是要她这样……再那样……她怎做的来?光想想,她就羞的要死……

  “不行……不行……你说的……我、我不会呀……我做不来的……山儿……你再想个新的法子好不好?”墨九拉著山儿的手,深深切切的哀求。

  “你也是女子,学一学,装个样子总该会的吧?”

  “是……可是……”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无论结果如何,也算是尽了力。”

  “我……可是……”

  “你折腾到现在,有没有用?”

  “没有……”

  “除了折腾,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没有……”

  “你想不想进宫?”

  “想……”

  “那我就只有这个办法了,要不要试试,端看你了。”

  “……”

  墨九那个纠结啊,从午时纠结到晚上,从桌前纠结到床上。吃饭时在纠结,洗漱时在纠结,睡觉时,还在纠结。

  她纠结了一夜,隔日天亮起身,她牙一咬,心一横,视死如归般的,对著山儿点下了头。

  她想著,山儿说的对,二少爷既然不答应,那麽,换个法子,她总要试一试才好。山儿懂的多,听她的总是没错。眼下,自己又没更好的主意,说要进宫,可已经好几日过去,她要见丹儿,再也耽搁不得了。

  既然耽搁不得,所以山儿定下了计划。俗话说天黑好办事,此行此举,就在今晚。

  还有一个白日的时间,早点过後,山儿就肩负著重任,肩负著墨九的壮志期望,坚定不移的出了府。

  购置了必需,她火速赶回。不一会,二少爷就来了。

  用过午膳,见小人儿终於回复平常,也未再提进宫之事。这几日陪守,也积压了许多事务未理,一番温存之後,乌风乔便起身离去。

  山儿与墨九互看一眼,皆是松了口气。

  将院门房门密密实实的关起来,山儿将府外所见所闻,郑重并耐心的教导。

  不管是好主意还是馊主意,总是个主意不是?阿弥陀佛,她也是灵光一闪,不算是在教坏小孩子吧?

  这傻子都已及笄,又怎是小孩子呢。虽然平时,她活活一副长不大的模样……

  那麽此番,就算是……助她成长吧……

  仔细交代完了就开始涂脂抹粉。涂抹完了,山儿便冲入厨间,起锅生火,做出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忙完,天色也转了暗,待烫过了酒,时辰就差不多了。

  再整理叮嘱过,山儿出了院门,去到了大少爷的住处。没有多久,复回时,她的前面就走了个高大的男子。眼看著男子进了小院进了房,她停住步子,悄悄的退下。

  乌少正走得稳稳,心里却是忐忑。

  几日来,这是他第二次跨入这个小院。

  上一次,来的匆匆,走也匆匆。她与他之间,似乎是再次陷入了胶著。正踯躅著,没想今日,她却吩咐丫鬟请了他来。

  她……想要见他?她主动派人来唤,是想要见他麽?

  他惊讶,他简直错愕。他手足无措的,控制不住的微慌,抑制不住的暗喜。

  他勉力压住表情,不泄露出分毫。他几乎是立刻站起,离了住处。一路走往这里,他又勉力控制著步伐,不欲显出他的急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搞定他……(一)

  一间房,烛光幽幽。

  乌少正推门进入时,房内安静,未见他人。

  转头看,通往卧房的珠帘轻晃摇曳,隐其之後,仿佛有香影绰约。

  许是听到了房门的动静,几乎是立刻,卧房里就传出了声响。

  先是“砰”的一声,再是“咚”的一声,像是椅凳被踢到又翻倒。紧接著,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哎哟!”

  这个他所熟悉的声音里,有著明显的慌张:“!……等、等等……大少爷,你、你等一等……”

  乌少正心底生疑,可当看到一桌子香气四溢的饭菜,他顿时有了些明了。

  最近,从胞弟口中,他得知她之所想。

  他有这预感,他也是猜到,在发现那什麽鬼字条之後,在千寻万寻寻不见之後,她必是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他不意外,她就是这般的好骗。不过寥寥数字就令她忧心慌神,哪怕这整件事的背後,来龙去脉是那麽的明显。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他才不在乎。走了就走了,他才不管是去了哪里,是否进宫或是死是活,若不是因为她,他根本不欲为那毫不相干的人,花上半点心思。

  她是焦急牵挂,可人家呢?潇潇洒洒将她抛了个干净,都进了宫了,哪会想要回来?

  亲眼见她的落寞担忧,他不忍,也为她不值。所以他都不愿多费唇舌,不想回来甚好,有多远就滚多远。进宫了又如何?一个女人能掀出什麽风浪?与其让她时时记挂,因此伤心,不如趁早断了她的念想。既是一走了之,那麽之後好与不好,与人无尤,更与她无关。

  最可恨的,就是人不在,却阴魂不散。还有,他兴许小看了那女人对她的影响。

  这番心思,动的好啊……

  是唆使还是狼狈为奸,他不管。

  他只管她。她想进宫,不可以,他决不准许。

  风乔定也不会应允。看样子,她的决心甚大,也会动脑子了。在风乔那边碰了钉,就转而在他这里求结果。所以,她才请了他来,这番主动,是为著别他,他是又惊又喜,晕了头,自作多情,竟然以为,她只是单纯想要见他……

  看著一桌丰盛的饭菜,乌少正涩涩的牵了牵嘴角,他还是该高兴的麽?不管怎样,她也是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

  走前几步在桌前坐下,沈默了一阵,他平静的开口:“若是为了进宫的事,那就不必说了。风乔的态度,想必你已明了,我与他一样,我不……”

  珠帘“叮叮当当”,一只白皙柔荑将其撩动拨响,接而现出的一抹娇小身影,止住了未说完的话,也将他的声音生生闷在了喉间。

  娥眉淡扫,朱唇轻点。从来是清淡素面,不沾半点脂粉。今日的她,明显是妆扮过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她描眉绘唇後的模样。

  一双柳叶眉,细细弯弯;清澈见底的黑眸,盈盈似水;小小的两瓣唇,娇豔欲滴;鹅蛋脸上,两抹浅色的粉,相宜得衬,晕出嫩生生的可人。一头如云黑发,只在耳边松松挽成了个髻,她的额间贴著一点花钿,三瓣花样,简单秀丽,显出娇俏,更托出灵动,除此之外,还添得了几分纤弱妩媚。

  乌少正怔住。面前的人儿,身无饰物。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抹秀延的颈儿,而下是线条优美的蝴蝶骨。她外披一件暗红薄纱,里面的大红兜儿,直直刺入他的眼。

  他可以清楚的看见,两根红色的系带,是如何蜿蜒攀爬上那玉颈,他可以清楚的看见,肚兜贴现的轮廓,一呼一吸间,勾勒著美好的起伏,他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如山峦一般,凹进,凸起,画了个弯,顺延出无限风情。

  她竟然……竟然只著了亵裤?!

  亵裤下,若隐若现的,是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她未穿鞋袜,露著两只小巧的足,明明是踩在地上,却像踩进了他的胸口,重重轻轻,勾挠起些微的痒。

  黑发,红衣,衬得她肤若凝脂。薄纱轻轻透透,她像是笼在一团轻烟里,是飘渺,是夺目,似火又如云。

  他久久的说不出话,只见眼前的人儿牵起薄纱,缓缓的向他福身:“二……”才吐了一个字,她却倏地住了口。他看到那片豔色下唇一陷,贝齿一露将其一咬,然後,他就听到了一声颤颤的低唤:“爷……”

  乌少正重重的吸了口气。

  这是……这是哪个教的她?!

  将她打扮成这幅模样,像什麽样子?!

  根本就无需思考,他就知道,以她的脑子,哪能想得出这般?

  哼,哼哼,这样麽……是要用上美人计了麽?!

  是哪个该死的教的她?!是哪个该死的出的主意?!

  弄这该死的妆容!弄什麽该死的花钿!这该死的肚兜,该死的薄纱,还有那声“爷”……真是该死的……该死的……

  ……好……

  墨九见面前人胸口起伏的厉害,脸上绷的紧,眼里沈沈,忽明又忽暗,有复杂情绪,在一阵一阵飞快的闪。

  她更觉得无措了。

  她是鼓足勇气,穿上了这一身,还按著山儿教的……叫他“爷”……

  可是……他好像生气了……而且……而且是很生气……

  怎麽办呢……别说是继续,她都只想逃了……可山儿说了,若中途放弃,就等於不战而败,白白放弃一个机会,放弃一个进宫,去见山儿的机会……

  眼下,她都穿成这幅羞人的模样了,山儿也鼓弄了那麽久……不行,她不可以逃的。

  不是已经想好要豁出去了吗?再羞再难,她也一定……一定要试一试的。

  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墨九极尽全力稳下心神。她略有僵硬的迈开步子,慢慢的走了过去。

  薄纱无声无息的在地上拖动,每一步都是不安,每一步都是局促。

  她甚不自然的行至男子身旁,迅速抬眼扫过桌上,甚不自然的抓起了酒壶,再极不自然的说道:“爷……奴家……奴家来为爷斟酒……”



第一百四十六章 搞定他……(二)

  墨九的声音在发抖,手也在发抖,酒从壶嘴倒入杯中,也是抖抖的洒出好多好多滴。

  其实乌少正的心里也是一抖,因为这一句带抖的话。不过他是久经历练了,所以哪怕心里在抖,他还是迅速的镇定下来。

  他冷静的思索,他觉得,这个时候,不严厉的加以训斥是不行的了。所以,他阴沈沈的扫了眼酒杯,阴沈沈的说道:“看来,教你的人倒是有心。这是谁的主意?那个丫鬟麽?”

  墨九再一抖,接而沈默。她是不会说的。她是打死也不会说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帮她进宫,他再不高兴再生气,她一力承担,万不能连累了无辜的人。

  乌少正也料到这沈默,他想著,接下来该是如何。不说话,那就等於默认。好,就从同夥身上下手,兴许得要威胁一番,才能让她得了教训。

  乌少正有条不紊,边整理著思路,目光边移动著缓缓转至酒杯,再从酒杯转回到面前一张娇美小脸,然後,嘴里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倒过了酒,接下来呢?那人没有教你麽?”

  咦?什麽?接下来?墨九一怔。

  咦?大少爷怎麽知道接下来还有?墨九又一怔。

  她一怔一怔的,边疑惑,边不解,边猜想,边思索。

  这样看,大少爷算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

  这样说,大少爷算是在生气呢?还是没生气?

  可这整件事,只有自己和山儿知道呀……大少爷为什麽会知道呢?他是怎麽知道的呢?

  如果大少爷生气了,又为什麽要说“接下来”呢?这是责问,还是一般普通的疑问?

  不对不对,大少爷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为什麽要问?

  还是其实他不知道??

  那麽,他倒底知不知道??

  ……

  墨九满脑子全是问号,差一点就把自己给绕晕了。进退犹豫,此时此刻,她也无暇顾及那麽多了。

  於是,她低头,转身,极为缓慢的弯腰,极为缓慢的把自己的屁股一点一点挨上男子的膝盖。肩膀缩啊缩啊,小腿挪啊挪啊,小手伸向了酒杯,举起,平移,在男子唇边停住。

  将山儿教的话在心里反复默诵,深呼吸了几下,她怯生生,羞涩涩的说:“爷,奴家……喂、喂你喝酒……”

  这像什麽样子这像话吗像话吗……乌少正心里冲击,荡出回音,他的表情也是复杂的难言。可他默默的启唇,对著酒杯,饮下小人送来的酒。入下喉头是何样滋味,一时他也识辨不得。

  见酒杯空,墨九暗暗的松了口气。这也许……应该……说明……他是并未生气……吗?

  飞快的一抬眼,与那深邃目光对上,令她不由自主脸上一烧。紧张的咬了咬唇,喝完酒,然後该是……该是……

  “爷,饿了吧?”赶忙偏过身,拿起了筷子,嘴里呐呐道:“奴家……奴家喂你吃菜。”一说完,她就暗暗的羞愤,羞愤的哀鸣。

  每一字,她都是按照山儿教的说,学时练时就别扭不已。她是想过的,可没料到的是,眼下如此这般,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她是别扭的不能再别扭,尴尬的不能再尴尬……

  乌少正似是平静,感受著膝上的温热,闻著身前淡淡的馨香,他镇定的开口:“嗯。”

  闻言,墨九勉力摈弃杂念,将全身意志集中在面前的饭菜,手中的筷上。她极为郑重的夹了一筷又一筷,侧身过来侧身回去,极其认真的一口再一口的喂。

  大手悄然无息的环上那羸弱腰肢,乌少正不动声色的将怀里人搂近几分。

  每一次转身,薄纱发丝,在他胸前软软的蹭,每一次转身,她的呼吸就在面上,绵绵吹拂,每一次转身,他都能看见那排毛茸茸的睫毛,一掀一掀,细微的颤。紧抿著的朱唇,秀气的鼻头,睫毛遮掩下的两汪清水,光洁额头,弯弯柳叶眉,中间一点花钿,暗香浮动,是柔婉,是娇俏,是动人。

  手臂越收越紧,他只想靠近。直到小人再转来时,差点就撞上了他的下巴,他才是醒过神来。

  眼里闪出尬色,他低咳一声,不自然的遮掩:“你……用过了麽?”

  墨九愣住。这……这应该要怎麽回答?

  完了,山儿没有说过啊……

  “我……不是,奴、奴家……”

  乌少正的目光锁住她,打断了她的支吾:“未用过就吃一些,不要饿著肚子。还有,不要叫自己奴家,如平日一般,就已很好。”

  嗯……他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她表现的太差,她的局促不自在,实在太过明显?

  好吧……既然……他都这样说了……

  墨九垂下脸,乖乖的应了:“是。大少爷。”

  不用再拼命记著要唤爷啊奴家啊,立时,她也觉松下了不少。

  饿呢,著实是的。绷著神经,肚里更觉空的慌。墨九没有勉强硬撑,转回桌前,夹了饭菜进碗,开始小口小口的吃。

  男子没再说话,房里陷入了安静。嚼嚼咽咽过一阵,他的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响起:“有话要说,有事相求,所以今日,你才邀我前来,对麽?”

  墨九的动作一滞,没有作声。

  “你本不愿见我。”

  “在你眼里心里,我大概……就是那洪水猛兽,能逃则逃,能避则避……”

  “若非万不得已……你根本就不欲见我,是麽?”

  沈闷的语气,听的她胸间一窒。奇怪的感觉又来,微微的憋闷,莫名的内疚……

  若换作之前,她定会忙不迭的点头赞同。可如今,她似乎不确定了。

  那夜,她乱了思绪,难以入眠。迷迷糊糊,反复回想的,是一双深黯的眼,那一抹受伤似的表情。今日再见他,她更加确定了这不确定。

  有事相求是真,可当眼里现出他的身影,那一刻,她并不觉得讨厌。奇怪的是,共处一室,之前那股深深的惧怕,仿佛淡去了不少。就像此时,与他这般接近,无措是有,忐忑是有,可是,却没有战战兢兢的惶,没有惊恐不已的畏。

  抓著筷子,想了又想,还是轻轻吐出一句:“不是的。现在……不是。”



第一百四十七章 搞定他……(三)

  乌少正愣住。

  面前一颗小脑袋低垂,乌黑的发丝束起一些,散下一些,露出脖颈处的一片白皙。他就直直的盯著这抹白,发呆发愣。

  她说了什麽?

  她是说……不是?

  不是洪水猛兽?还是不是……不愿见他?

  小心,轻轻转过她的身,她的手里还抓著筷子,她的脸依旧垂低,想要仔细看清她的眼,她的表情,想要伸手去抬起那一方小小的下巴,可是无法,他没有动。

  所以,他只能低低的,低低的问她:“你……方才……你说什麽?”

  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其实只是一句简单的话。男子的声音里有著不确定,有著忐忑,也有著迫切,仿佛是小心翼翼。觉出了这一点,令墨九没来由的心生异样,明明只需重复已说过的字句,可突然,表达,像是变得有一些些的难。

  “我是说……大少爷你、你不是……现在……我没有……没有不愿……”

  这话说的并非清楚,这里面的意思也是含糊,可乌少正却听的懂。一丝丝的讶,一丝丝的喜,那些窒闷,那些涩然,那些微酸,那些郁结,纠著牵动,全化作一股浓浓淡淡的甜。

  他缓缓抬起了手臂,修长的手指展开收起,犹豫著向前,犹豫著退。最终,指腹贴上了那下巴处的皮肤,滑嫩的触感,再多施一分力也是不行。他勉力控制,极慢极耐心的让这张鹅蛋小脸,一点一点展露在他面前。

  小鼻子小嘴,眉眼线条婉约。白面染轻红,两排细长睫毛,一掀一动,紧张的欲遮欲掩。黑白分明的眸,是世间最清澈的两池水。是真,是纯,微微湿润,闪出怯怯,闪出羞涩。目光流转,就像冬日照下的融融暖光,轻轻柔柔,缓缓淌进他的眼底,也淌进他的心里。

  “你……”不好,怎的成了笨嘴拙舌?他觉得该说些什麽,可出口,似连房里的气氛都被渲染上了点点尴尬。

  尴尬的尴尬,安静的安静,这边乌少正愁眉暗锁,焦心著纠结寻思。那边墨九也是略红著脸,眼睛眨巴,眼光在男子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扫。

  怎麽……怎麽有些怪怪的……大少爷要说什麽?怎麽……怎麽就不说了……

  她没有动,也没有别脸挣开下巴处的手。只是这样的对视,这样的靠近,这样的相处,实在是有点……羞。

  大少爷为什麽不说话呢……

  心里乱乱,迷迷糊糊的想到,其实,她有话要说,还有一句话,未来得及与他说。

  抿了抿唇,墨九轻轻开口:“谢谢……我……谢谢大少爷。”

  乌少正显然是不明白,这突然一句从何而来。

  墨九看到他眼中的疑惑,再抿抿唇,略有别扭的小声说道:“就是……就是……大少爷你……”

  这欲说还羞的,让乌少正更为好奇:“就是什麽?”

  “嗳……就是……就是那个……”鹅蛋小脸垂垂抬抬,小手慢慢的伸出来,不自然的顺了顺耳边的发。

  乌少正注视著面前人儿,目光一偏一转,几番来回之後,他终於明白了。

  原来,小人的头侧插了根簪。

  这簪子隐在如云秀发里,只露了小半个样,所以开始至今,他都未注意。

  可这簪子,他是见过的。因为是他亲手将它买了来,再亲手递进眼前人的手里。

  其实,他几乎要忘了。他本以为,她是不屑一顾的。即便在集市上,她停驻,看了这簪子好几眼。但他送的东西,她大概不会稀罕,更不会要。兴许转身就丢了扔了,或是随手放在角落边边,不欲理会。

  他是这样认为的。可他还是将这簪子买下,去往她住处的路上,他忍不住的猜想,她看到时会是如何的表情,会惊讶吗?也许……她会收下,也许她会喜欢的,不管买这簪子的是谁,不管送上这簪子的是谁。也许……

  可後来,事有发生,原本来时目的,也是在离去之际,幸而想起。

  没想到,今日,她插上了这簪,还对他说,谢谢。

  喜悦还未淡去,更多的愉,铺天盖地,冲袭心头。思绪繁杂,他极慢极慢的说:“簪子……你……没有扔麽?”

  “不会的不会的,我很喜欢的。”

  “是麽……你喜欢麽?”

  “嗯。我喜欢的。谢谢大少爷。”

  “嗯,你喜欢……喜欢便好。”

  墨九垂眼偷偷的笑了。道谢的过程,有不自在,道谢完了,就是轻松。可眼前男子,似乎比她更不自在,更为紧张。她不知道是为什麽,但看到这样的他,就让她想起在集市吃糖葫芦那回。

  那时的他,似乎羞恼,似乎还闷闷的生著气,眼神闪躲,斜斜的瞄她,瞪她,孩子气的很。一向肃然的脸上,升上这诸多表情,她觉得,好惊讶,很新鲜,极有趣。

  看到这笑靥,乌少正胸口一热。回过神时,他难堪的暗想:她在笑什麽?她在笑他麽?他说了什麽,令她觉得好笑?

  他只得力持著镇定,不泄露慌乱,抑下局促,抑下手足无措,略显仓皇的挤出一声:“酒已喝过,饭也已吃过,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哎?”墨九脸上的笑意顿止。

  男子将她轻柔的抱起放在凳上,再站直了身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如不了你的愿。”说著,他顿了顿,微偏过了脸,“但无论如何,今晚……很好。”

  什麽什麽?墨九傻眼。

  山儿教了她许多,这般那般的,还教她要怎麽的迂回,怎麽去说服。进宫的事,丹儿的事,她根本就还没提,他这就……要走了??

  不行不行!墨九急忙拉住男子的手,脱口而出:“等等!大少爷你不要走!”

  男子的眼帘垂下,扫过她握上的手,再缓缓的抬起,深深的看她:“你要我留下?”

  “嗯嗯!”墨九点头如捣蒜。

  “天色已晚,你要我留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知道,我知道!大少爷你不要走。你留下来,好不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搞定他……(四)

  自己在说什麽,她怎会不知道呢?

  她要他留下,她还有许多话未来得及说。她要说心中所想,心中所忧,她要劝服他让自己进宫,去看看丹儿究竟如何。

  乌少正的眼神很黯,重重吸了几口气,却还是舒缓不了身上的绷紧。

  这一番,是邀请,是不愿放弃的执著?或许是的,应该是的。

  可他不欲多想,也不欲多加分辨,因为这段时日以来,每一次见她,每一刻的相处,他都在渴望。渴望著亲近,渴望著触碰,渴望那细滑温热的触感,渴望那柔弱无骨的身体,渴望她的气息,渴望她的甜美……他的全身心都在渴望,渴望著……她。

  “你知道?那麽,你还要我留下?你……不怕麽?”

  那一双湿润的黑眸这样的看著他,那细细的声音这样的乞求,说要他留下,不让他离去。她究竟明不明白,这意味著什麽?情潮在猛烈翻涌,要他如何去拒绝?如何去抵挡?又怎麽……能忍耐得住?

  “是,是!不怕,我不怕!”像是为了印证口中所言,墨九紧紧抱住了男子的手臂,胸前起伏的曲线贴了上贴了住,激的男子霎时一僵。

  她怕他要走,她要将他留下,所以她拉住他不放。柳叶眉躇起,眸里朦胧,楚楚可怜的姿态,又急又忧,还有不顾一切的迫切:“大少爷,你不要走……我……你留下……我不怕,不怕的,真的。”

  男子沈沈的看著她,他眼里的墨色,那麽深,那麽暗,反不出半点光亮,他定定的看著她,许久之後,他终於有了动作,他抬起了另一只手,缓缓搭上她的肩膀,一点一点的施力,似要将她推开,似是要挣脱而去。

  墨九顿时睁大了眼,小脑袋拼命的摇,用上全身力道抱紧怀间的手臂,嘴里一叠声的急喊:“不要不要!大少爷你别走!”

  紧接著,她仿佛听到一声极低极低的叹息,再接著,怀里的臂膀一翻一揽,她便措手不及的一头撞进了男子的怀里。

  抓住了他的衣衫才得已收脚站稳,她有些懵了,迟迟钝钝的抬起头来,眼前那片深不见底的暗色里,似乎有什麽在汇聚,压抑的,灼灼的,躁动著却是矛盾的柔和,她还看到两个小小的影,那是自己错愕的脸。

  他的手指,在脸上游移,带著热热的温度,滑过她的眉心,滑过她的眼角,滑过她的鼻尖,滑上她的颊。指腹在唇上来回,似微风一般,不经意的拂。

  她莫名的一颤,未来得及开口,腰上就是一紧。俊美的脸庞,俯下的过程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她被密密实实的环抱,鼻头顶上鼻头,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徘徊在嘴角,然後,就是她的唇。

  他的呼吸很热,舌尖也是。绵绵的挑动,深深的含吮,难耐的,热烈的,他的掌心在颈後摩挲,让她的手脚一阵阵的发软。

  “唔……嗯……”心跳的很快,脑里有些空白。在这片空白里,勉强凝出了一个念头。

  这样……这个……她记得……好像……山儿好像……也有教过的……

  那麽……所以……目前……她们的计划……算是还在进行?进行的……也算是顺利?

  是吗?……是的吧……

  倒底……是不是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搞定他……(五)

  接著,墨九没有空再去想了。因为她被吻得迷迷糊糊的,除了接受,承受,感受,没了更多的闲余。

  身前人摇身一变,像是突然化成了一股飓风。席著卷著,叫她措手不及,反复的缠绕索取,让她脸红心跳。她仰著头,折著腰,有些站不住,唯有揪著了他的衣襟,依附於他,才得已堪堪支持。

  他辗转著,吻她。唇与唇贴得紧,偶尔有了丝空隙,几乎是立刻,空隙又被他填上。

  唇齿的攻占持续的久,不给她时间呼吸,仿佛是不欲离更不欲放,即便她的舌头已被吮得发麻,即便她的双唇已开始微微的刺痛。

  不知在何时,就著这亲密的姿态,她的双脚离地,被提高抱起。不知在何时,外披的薄纱被轻轻的扯下,飘然落地,无声无息。不知在何时,珠帘碰起摇动,滑过她裸露的肩膀,带来凉意,奏起哗啦暗响。

  不知在何时,她的背後贴上了柔软的床褥,短暂的晕眩过後,她才猛然发觉,她从站著变为了躺著,从外室进到了卧房,身上依旧环著一双手臂,多出的,是来自於他,压在她身,一份沈沈的重量。

  怎麽……怎麽回事?这似乎……似乎与她预计的……有些不一样……

  墨九模糊的想。

  纠在一处的唇舌终於分开,男子看著她喘息,她茫然的与其对视,胸口起伏剧烈,平息不易。

  俊挺的眉,深邃的眼,里面有一点情绪在流淌,生出後蔓延,蔓延著扩散。目光幽幽,带著热度,在她脸上游移。极其缓慢,一点一寸,像是在寻找什麽,又像是欲要将她的所有,仔细的看,看个清楚。

  额上至眉间,眼睛到鼻梁,往下到了脖颈,再往下……接而……

  他只动著双眼,可被这般看著,让她的脸上一点就能燃,是烧的慌。惊觉自己仅著了肚兜,赶忙抬起双臂遮掩上胸前,欲要阻挡他的视线,嘴里边无措的呐呐:“你……不要……不要看……”

  不要?在他面前,敢说“不要”了麽?闻言,乌少正惊讶。可只是惊讶,没有丝毫的不快,非但如此,暗暗的,他还觉出了点点愉悦。

  一本正经的问她:“为什麽不要看?”

  显然,墨九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垂下了眼帘,她慌乱的左瞄右瞄。

  因为……因为她没穿衣服啊……

  因为她身上只剩了兜儿,因为他的眼神好怪呀,因为他压著她……在床上……离的太近……以这样的姿势……

  这麽多的“因为”她能说吗?她是羞的可以,她是说不出口的。所以,她只能勉强的启齿辩道:“我……反正……反正……你、你不要看……”

  “哦。”乌少正点点头,挑眉再问,“若我偏要看呢?你待如何?”

  墨九想了许久,泄气的失了言语,只得更加收紧了双臂,闷闷的别过了脸,一副无力无奈又极为委屈的样子。

  乌少正看在眼里,只觉可爱。没用多少的力,他就将一只纤细手腕拉开:“若我这样呢?你欲如何?”再伸一手,将另一只手腕拉去,“若我再这样呢?你又怎说?”轻轻松松,将两只手腕并在小人头顶,“这样的话,你怎麽办?”

  墨九挣了挣双腕,挣不开,再扭了扭身体,更无用。她转脸看向男子,俊美的脸上没什麽表情,但他眼里光芒微闪,似认真又似戏谑,她气鼓鼓的扁了扁嘴,略有恨恨道:“你……你放开。”

  这别别扭扭的样子,是不甘,不愿,这细细轻轻的声音,没什麽威慑力,听在乌少正耳里,娇娇气气的,让他胸口蓦地一软,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燥,按耐不住的热。

  空著的一只大手,撩开了肚兜的下摆,他俯下脸,吻上小人的耳垂,再一路捉住了两片柔软的唇。深深浅浅的吮吻,他的声音不稳,他的呼吸粗重,唇贴著唇,他问她:“现在这样呢……你怕不怕?”

  墨九无法回答。她的嘴被他占领,他的炙热掌心抚摸过皮肤,令她轻颤,胸前敏感陷在他手里,让她绷起了身体。乳肉被揉著捏著,乳尖被他的指按下刮过,什麽怕与不怕,她已顾及不得,只不由自主的轻吟出声:“嗯……”

  男子的呼吸更为急促,扯动著小小乳尖,轮番爱抚著两只浑圆,肚兜被推弄得向上翻起,男子放开她的唇舌,退开些许,目光直直落在了那片白腻胸前。

  她本就白,红豔的肚兜覆在她的皮肤上,衬得这白皙似是胜雪。不大的两团凸起,软绵绵的伏在他的手心,上面两点嫣色,微微挺立,俏生生的嫩。勾出他的爱怜,也勾的他喉间干涩不已。

  情事,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可此时,他就像是个毛头小子,血气在急速奔涌,他却愣愣,愣愣的看著眼前一景,一时竟没了动作。

  良久,他低头将一颗凸立乳尖纳进口里,时而用大舌卷住吸吮,时而用舌尖顶著弹动。他听见那一声声断断续续,尖细的呻吟,他的唇舌移动,转向小人的心口,在那块滑腻皮肤上一嘬一吸。

  不一会,一抹深红的印痕,落於其上,像是雪地里盛放的一朵暗色的花,那是他的,是他刻下的印记。

  墨九睁著眼,却是朦胧。她看著男子起身,缓缓褪去了外衫,亵衣。他眼睛未离过她的,里面跳跃的光,仿佛快燃成了一片火海。

  他倾身过来,皮肤与皮肤,无隔的相贴,这时她便发现,他的身上烫的惊人。这温度传上她的身,他施与一把火,让她脸上的热,从头到脚,迅速窜至了全身。

  他的吻,雨点般的纷纷落下,他的唇,一路勾画,脸颊,脖颈,胸前,小腹,她一阵阵的轻抖,连腕上的失了牵制,也是不知。

  不觉间,亵裤离了身,当双腿被他的大手分开,当他的灼热呼吸往下再往下,直到喷上腿心,她顿时醒神,脑中回复了一丝清明。



第一百五十章 搞定他……(六)

  他的气息在私密处徘徊,激起她的瑟缩,小腹也是一紧。

  她能感觉到,炙烫的呼吸从他嘴里喷出来,离羞人的地方那麽近那麽近……不光如此,是更近更近,越来越近。

  她僵住,下意识的飞快并腿,可非但没有阻隔住那靠近,还正好夹住了男子的头。

  慌乱的抬起身,只见腿心处横著颗黑色的脑袋,这场面实在太过难堪,墨九大惊失色,莫名的恐慌,令她尖叫出声:“啊!!你……!”

  她听到男子低低的声音:“躺好,别怕。”

  他在说什麽?他要作什麽?

  她怎能不怕,怎敢躺下……他就钻在身下……伏在……那里……

  墨九是不能依的,她拼命挣动,不管不顾的,慌不择路间就要伸脚去踹。

  乌少正迅速抓住她的腿根,将她制住。再不犹豫,低头凑近那闭合的贝肉,张嘴就是一下。

  “啊!”墨九狠狠一震,身体一弹一软,仰面倒了下去。

  湿的,滑的,热的……那是……那是他的……

  脑子顿时空了白了,可男子没有给她时间反应。下一刻,花唇被吸起了含住,一根湿热的舌头,扫过花唇内侧,扫过蜜穴口,挑动,拨弄,还在一下一下的轻刺。

  其实这样的事,乌少正还是第一次做。在床上,一向只是发泄,只有女人取悦他,哪有要他顾及的道理?这般的举动,他从未做过,他是不想,不愿,不屑去做的。

  可是,她不一样。他知道早时几番,与她来说,大概就只有痛苦。所以这一次,他想要取悦,他要做足准备,没有痛,没有折磨,一场欢爱,他要让她得到欢愉。

  她哪里都是软的,香的。最隐秘的地方亦如此。贝肉含在嘴里是薄薄绵绵,穴口一张一缩,悠悠散著属於她的味道。那是甜美,诱惑的味道,引得他忍不住将舌探入那销魂所在,冲动的勾顶。他在饥渴的索求,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平息因她而胀疼的欲念。

  “唔啊……啊!……”墨九用力的挺腰,断断续续的颤抖。

  灵活的大舌,在体内横冲直撞,带来的感受太过陌生也太过强烈。她无法抵抗,也没发抗拒,腿心很快的湿了,一部分是男子的津液,还有一部分是被他吮出的水。

  好痒,好涨,有一种快慰,有一种渴望在下身盘踞。前方脆弱的花核被包覆住,再被大舌卷住接而轻弹,刺痛夹杂著酸麻,闪电般得击中了她,穴肉收缩著,迅速吐出了更多的水液。

  臀瓣被抓在他手里,下身被他高高抬起,他的舌重复迂回,极其缓慢的向下,逐渐靠近了後方另一处隐秘。

  雾蒙蒙的黑眸猛的睁大了。不久前的惨痛记忆,皮肉被反复撕裂,身体被硬生生的破开,血的腥味,难以言说的刻骨……这一切都统统涌了上来。

  她是惊是怕,瞬间僵硬到不行:“不……不要……呀啊!”

  没有停顿的,他的舌舔上了她的後庭。在她已愈合的伤处,那麽耐心,那麽细致,仿佛是在抚慰,仿佛是要将曾经烙下的痛,曾经给予的伤,逐一的抹去。

  墨九整个儿的凝固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那个地方……他居然……居然用嘴……对那个地方……

  是难以置信也好,是匪夷所思也好,是羞愤也好,是难堪也好,她只想他停下,快停下。双唇抖索著,眼里沁出了泪,喉咙生堵,她呜咽著语不成句:“不要!嗯……不要啊……求求你……啊……停、停下……”

  乌少正没有依言而停,他掌著墨九的下身,舔著後庭的嫩肉,舌尖戳弄著紧闭的菊门,一下下的试探,想要钻入。

  “唔啊……不……啊啊……脏……脏……”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怪异,大舌又软又滑,即便後庭被挤开,也并未让她觉出疼。

  可一想到那里是平常如厕的地方,而这个人居然在用嘴舔弄……她就觉得羞耻的极,最好能立时晕死过去。

  敌不过他的力气,她躲不开,逃不掉。她只能承受著那火热执著的侵袭,心跳之快,心跳声之大,仿佛随时就要蹦出了胸口。

  好难过啊……大舌刷上去再滑下来,将两处隐秘一并安抚。她像是变作了一张琴,他轻拢慢捻,她就细吟低唱。复杂激烈的感受,令後庭蜜穴止不住的收缩抽动,她不知道该顾哪一边,因为哪一边都是失守。

  水液泛滥成灾,乌少正的下巴处已是湿亮一片,他微抬起头,粗喘著问:“舒服麽?”

  墨九无力摇头,痉挛似的抖,嘤嘤泣声,又是软又是娇:“难受……好难受……不要……不要了……”

  娇嫩花穴一片嫣红色泽,两片贝肉湿漉漉,一点花核已硬成了一颗豆子,穴口吐著股股透明花液,乌少正张嘴啜饮,模糊的回答:“你要的。流了这麽多的水……你这个小骗子。”

  因这动作,墨九又是一个大抖:“……你……嗯啊……别再……”可男子不理,复又继续。身子越来越烫,她无助的闭著眼,为什麽明明不疼不痛,她却觉得,这比疼痛更为折磨。

  心跳早就脱序,泪水难以承受的落下,腰肢摆起,分不清是欲脱逃而去还是迎合而上。

  小腹窜起汹涌酥麻,她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下一刻,也许下下一刻,就要猝不及防的落入深渊,她用力抓住了男子的头发,胡乱的叫喊:“啊啊……不、不行……我……唔啊啊……不……”

  回答她的,是更为狂猛的攻袭。她不知道,是该叫他别再弄了别再舔了,还是该让他再重一点,再用力一点,兴许这样就能得到解脱。

  小核,花穴,後庭,不同的位置,不同的异样感受。这些些汇聚成了一股太过可怕的快感。她实在撑不住了,猛的弹起,夹紧了腿间的脑袋,用力抵著男子的唇舌,无声尖叫著达到了极致。

  好一阵,绷著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乌少正得已自由,胸前也是起伏得厉害。看著面前的黑眸里一片氤氲,看著白嫩双颊红的潋滟,看著那开启的湿润双唇,细细长长的呼著气,她因余韵还在一颤一抖,诉说著经受的激情,也诉说著情欲满足。

  他忍到现在,已是极限。硬挺对准了穴口,来回蘸取了湿润,顶开,推入。他仰头叹息,压下身,将绵软的细腿环上自己的腰,接而深深埋入了那仍在收缩的紧致。

  “唔嗯……”她软软的叫了一声,小猫儿似的。眼睛迷迷蒙蒙的看过来,是懵懂,是疑惑,是羞怯,欲诉还休,诱得他躁动难耐。

  为什麽呢?这样一张脸,只是这样一个人。女人而已,比她美的,比她媚的,姝园里尽是。

  为什麽?

  为什麽是她?

  乌少正眼神幽暗,眸中的迷乱比夜色更浓。拥紧了怀中人,下身开始耸动,额头抵上她的,菲薄的唇倾吐喘息,倾吐低语:“小东西……嗯……你这……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