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24
夏娃: 无命石
楔子
「药儿,还记得我要你立下的毒誓吗?」
「师父是说,徒儿有朝一日若是走出无命谷,绝不将师父所传绝学用於天下人,一旦违背誓言,自当一头撞死在无命石上?」
「不错,如今你要出谷了,我再提醒你,你一身武学,只许用於防身,你若敢有违,门前无命石便成为你的索命石。」
「是,师父。」
「……我要你再立一条誓言,这一生,就连药方都不许开,一人都不许救。你发誓吧。」
「师父在上,药儿立誓,这一生不开药单、不救一人,若一旦开出药方,就自绝於无命石上。」她像背诵医书一般,口气乎淡地念道。
「药儿,你此回出门,务必记住这些话。」
「是,师父。」
「……你去吧,去取回驭石。」
「是,师父。」
她把门带上,转身离开。
「是,师父……是,师父……我跟师父的对话好像都是这样……也不知道要跟师父说什么……其实想请她好好保重,毕竟我难得出门一趟,但是想一想,她从来也没生过病,讲了也是多余。」
「很多话,讲了都是多余,不讲也罢……」
「天下皆是无情人,不值一救……其实我很想问师父,那还教我医术做什么,不过我想师父一定什么都不说,只会瞪我……不是,是用白眼看我。每回她不想说,都来这一招……」
「对啊,难怪我在她面前就只会『是,师父』了,原来如此。」稚嫩的声音,搭著皮肉不张的表情自言自语,一点都不协调。
她再摊开那张纸看了一次,「这就是驭石啊……」
嗯,记住了。她随即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走吧。」
走走走,要出无命谷了。
第一章
走过了两个山头,她进入一个山洞内,听见里头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
「这就是驭石?」
嗯,果然在此,她早就知道师父不简单了。
「嗯……你……该有能力……驾驭它……」
这女的好像快断气了,为什么还那么多话啊?
「……如果我拥有驭石,我也能救你吗?」
咦?奇怪……
「不!驭石……不能医中毒者……咳、咳、咳……」
奇怪……
「但你用它救了兰馨,那表示我也能救你了。」
真奇怪……
「我……我不……独活……你若……救……我……也……枉费……」
啊!……太奇怪了……
「难道只许我一人独活?你用自己的命去换兰馨的命,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这两人……为什么都急著去送死?
「咳、咳、咳……」
唉,都说她应该少说些话了。
「柳儿,少了你的这个世间,我还有何留恋?换成你,不也相同吗?」
为什么少一个人就活不下去呢?
「柳儿,今生来世,我们都作个伴儿,好吗?」
「不……别……你……也会中毒……」
「我都要陪你死了,还会怕中毒吗?」
那男子……居然把毒全遇到自己身上去!为什么……那女子似乎很不愿意他这么做……不解,她不了解……太奇怪了……
「师父说,天下人皆无情,为何这两人都为了对方要自个儿寻死?」她不解地自言自语。
那男子抬起头来,女子身上的毒显然已经除尽,人晕过去了。男子冷眼扫来,「小鬼,我们两人都还活著,别当我们夫妻死了,在我拔剑之前,你最好尽速离去。」
「夫妻?那是什么?」没听过呀。「你中毒了,反应不比我快,拔剑就免了,回答我话吧。」
「我不是你师父,没有义务教你。」
「不说就算了。」她转眼瞅睇他怀里的女人,「你为何能为了她让自个儿中毒?你中这毒本来无救了,你会死的,你知道吗?」真是太奇怪了。
「人难免一死,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吗?」
「这我知道,但人都怕死,为何你不怕,还一心找死?」她走过去,好奇地在两人身边绕。
男子缓缓眯眼,「小鬼,我时间不多了,余下的日子我只想和妻子相处,我不想跟你这小鬼废话,出去。」
「我是想出去,但不行,你手上有我要的驭石,我得拿回去才能交差。」
「拿去。」
咦?别丢!他要用抢的呀……来不及嚷嚷。她纵身飞出,及时抓住往洞外飞去的小红石,脚未点地,一晃闪又回来了,落在男子面前。
「……小小年纪,轻功不得了。」男子恼怒,「驭石到手,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本是要用抢的,你却给了我,那我就欠你人情了。」哼。
「那是你家的事!快给我滚就好!」
「师父有令,不分人我,有债必偿,所以我必须还你人情。」她把驭石收入怀中,瞅著他泛青的脸色,「你这毒只有我和师父能医,但我不能医人,可我欠你一份人情,所以你求我吧,那我就能把人情还清了。」
「……你能治毒?」
看他那表情很不信呢。「我师父说了,除了死得烂了的人,天下没有我不能治的,但我不能给人治,因为天下都是无情人……可你这人很奇怪,一点都跟师父说的不同,但我也不能因此就医治你,我是欠你人情不得已了,你若死去,我就得一辈子背负欠你的人情,那苦的会是我,所以我才得治你。」
「我云天驿这一辈子不求人,你走吧!」
「不行,你得求我,否则我不能医你,也就还不了你人情了。」
她等著,可却只等到了他一个白眼。那男子低头凝视那女子,表情变来变去的……好像把她的存在忘了耶。
「喂,你别不理我。」她用脚踢了踢他,「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已经不能走动了,再过一会儿你会连全身都不能动,话也不能说了,到时候你要怎样求我?」
枉费她说了一堆话,男子光抱著他怀里的女人,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就是不理她……真奇怪。可是不行呀,如果欠下人情,师父会骂的,「喂,你再不求我,我就让这个女人不得好死。」
「死小鬼!你若敢伤害她分毫,我做鬼也不饶你!」
咦?想不到这招有效耶!太奇怪了……奇怪,心里怎么是热的……不、不,不想了。她瞪起眼,「快点求我,不然我会伤害这个女人哦!」
「臭小鬼,我求你行了吧!你敢伤害我柳儿,我会先杀了你!」
怎么有人这种求法的?……算了,不跟他计较了。
「嘴巴张开。」
那男子这回果真听话呢,他嘴巴一张,她把手一弹,把解药送入他嘴里,这才在一旁坐下来。
「小鬼,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不行,我的人情已经还清了,你求我也不行了。」她盘腿而坐,姿势端正,一双澄澈冰冷的眼睛直盯著男子。刚才还说不求她,这人真奇怪。
「该死的!你给我出去!」
哦……原来是「求」她这种事呀。
「天……驿……」女子被他的震动和吼声唤醒了。
「柳儿!……我以为在我死前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你死不了的。不过我看她会被你掐死。」她真不懂,这两人为什么一直抱在一起,天气又不冷,说是为了取暖也太奇怪了……那个女子一定是因为太瘦弱了,才无法反抗这男人的强迫吧。
她好心的提醒他,不料这男子却当她不存在似的,抱著女子又摸又看又……笑!她全身震颤了一下,怪异地凝视男子的忽然转变,「你这种奇怪的表情会吓著她的。」就连她都吓到了。她是看那女子瘦弱,再也禁不起惊吓了,才出言提醒,否则万一那女子不小心被他吓死了,他也要死要活,那她给的解药还没生效,人情没能还清就糟了。
女子转过脸来,又讶异地回头望向男子,「他是谁?」
「也是进来避雨的,用不著理会。」
「可是……外面没下雨呀。……天驿,你……你刚才……」那女子说著说著,脸上又是水了。
「看,我就说你的表情一定会吓到她的。」那种笑,太奇怪了,任谁都会吓著的。
「柳儿,如今我只担心你,我死後,你怎么办?」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不听,我说你死不了的。」真固执。
「天驿……他说的……」
「别理他,是个进来避雨的疯子。」
怎么骂她是疯子!
女子躺进他怀里,「既是如此,黄泉道上,我与你作伴……天驿,你真傻呀!」
「喂,这女人脸上为什么都是水?我说你不会死,她在黄泉道上找不到伴的。」她刚才就觉得稀奇了,为什么那双眼睛能一直排出水来呢?
「柳儿,快别哭了……」
「天驿……」
哭?……哭是什么?原来从眼睛里掉出水来,那就叫哭吗?可是为什么要哭?
「喂,她为什么要『哭』?人要怎么样才会哭?」她终於忍不住凑上前,蹲在两人跟前,眼睛张望著黏在一块儿抱在一起的两人。
「回去问你师父!」男子忽然恶狠狠的瞪视她。
「……我有预感,我师父一定不会回答我这种问题。」她虽然还没问,但她有这种感觉。师父只会给她白眼看。
「给我滚!」男子拉起女子守在身侧。
她蹲在地上,仰头看了看他,站了起来,「你的毒完全解了,我的人情还了,我要走了。」
很多事不能强求,人家不说就算了。
男子一怔,猛然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刚才手脚发麻,全身疼痛的感觉全不见了……莫非——小鬼真救了他?
「你等等!」他急忙拉住「少年」的手。
「……做什么?」她迟疑了下,只为她原本可以轻易闪掉这一个碰触,但她没闪,她想知道肌肤相触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这两个人要紧紧碰在一块儿……只是热热的而已,这天气又不冷,这两个人果真有问题……她手一挥,就给拨开了。
男子扬起嘴角,「没想到你果真解了我身上的毒,在下云天驿,小兄弟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不知恩人贵姓大名?」
「我是还你人情而已,废话不用那么多。」她转身就走。要他说话的时候却不说,这人真奇怪。
「等一等,接著!」云天驿把剑扔过去。
她回过头来,顺手接住,「丢给我这把剑做什么?」
「这把劈天剑乃天地神器,就当是答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送给你了。」
「你真麻烦,那是为了要还你人情,并不是救你,这把剑我不要,拿回去。」重死了。
「且慢。你也说人情难还,这把剑我是已经送出去了,绝无取回的道理,你若不肯收下,那就请把剑送到过云庄去吧。」
「我不要。」她把剑给丢回去。……啊,这男人真卑鄙,居然抱著那女子闪开了。
「给了你,就是你的,你要把它『丢掉』,那已经是你的自由。」云天驿瞥地上一眼,扬起了嘴角。
「你——」卑鄙啊!刚才真不该去接这个麻烦物的,现在不还回到他手上,就不算「还」了!她走过去,脚一踢,劈天剑飞起,回到她手上,「我非要你拿回去不可!」
「小兄弟,刚才你不是问『夫妻』是什麽,又该如何才会『哭』吗?这些答案你到过云庄找一个霍青杨,他自然会告诉你。」
咦……可以知道吗?……她打有记忆起没出过附近这几座山头,这次师父派她来这儿取驭石,也没说她必须马上回去……那说不定就是要她四处去走走吧?
「好,告诉我过云庄怎么走。」她把剑扛到肩上。专心听这个叫云天驿的人说明……咦,要出这个山头啊,下山……到城镇?城镇长什么样啊……还要过几个城镇?听起来挺远的哩。
「小兄弟,等你见到霍青杨,请把这把钥匙交给他,转告他,庄主之位就交给他了,我们夫妻去做闲云野鹤了,若是哪天倦鸟有归巢,就是再见之期。」
「我知道了。」她收下钥匙。好,去找那个叫霍青杨的人吧。
***
重死了——这把剑!
那个卑鄙的云天驿,居然也没跟她说,天底下有「钱币」这种东西。
「师父没教过,我怎么会知道山下处处要钱,拿衣服……不不,买衣服要给钱,吃饭也要钱,去借住一宿也要给钱。这城镇的人果真如师父所说,处处皆无情呢。」
出了一座城,她在树下坐下来,劈天剑立在一旁。她撇头望著这把剑,「你还真管用,人人见到你,本来要讨钱的手都缩回去了……只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我写名字呢?真奇怪。」
算了,不想了。她抬头,迎面凉风徐徐,真舒服……
「睡个午觉好了。」她盘腿而坐,把眼一闭……慢慢地调匀呼吸……
半晌,她眉头一皱,耳朵一动……
「嗟,为了一个小鬼劳师动众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要出来?」
是个大嗓门,人还在远处。最好往别处去,别来打扰。
「……哥,……劈天剑……非……人物……」
咦?有听到劈天剑——药儿眼睛猛然张开,「吵了我了,偏偏该说话的人音量不放大一点。」
「别笑死人了,老六,通报的人都说了,不过就是个乳臭未乾的小鬼,能拿得起劈天剑又如何,咱们九人里哪一个拿不起,那小鬼顶多能说是力气大!非凡人物?我呸!」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她瞥向一旁的劈天剑,「阿天,有人提起你呢……那个乳臭末乾的小鬼……不就是在指我了?」
「五哥,咱们虽然拿得起劈天剑,但有哪一人能从庄主手中拿到?庄主从来剑不离身,如今劈天剑居然落入他人之手,由此可见,小少年定非简单人物,我们还是该小心为上。」
「这两人走过来了呢。」她对著劈天剑说,不疾不徐拿起它,一跃上树,「这个斯文人口中的『庄主』 ,大概就是云天驿了。可是说他和你形影不离,真是太夸张了,明明是他抛弃你,硬要把你丢给我。」
上面的视线好多了,她能清楚看见两个人,穿著黑色衣服的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眼睛圆圆的,像是会发出亮光,走路大摇大摆,看起来有些像「匪类」,一看就知道是那个「大嗓门」。另一个一身青衣,身形颀长,举步斯文,手中扬扇,大概就是那个说话不够宏亮的「老六」了。
「呸!庄主能出什么事?除非是被人撒下天罗地网了,否则谁能奈何得了他!这小鬼肯定是用了卑鄙手段,把劈天剑偷到手!居然还敢打著过云庄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要是被我逮到了,我非痛揍他一顿!」
「这个大嗓门想揍我呢,到底说些什么,我听也听不懂。阿天,你懂吗?」
「谁?」
哦,大嗓门的耳力倒不错。还离了好几棵树的距离,她没想到他能听到她说话,只是他听音辨位的功夫还有待加强。她瞧著他横著一张脸四处张望。斯文人的功力显然好多了,一抬眼就往她待著的树上远远投视过来——
她拿著劈天剑,一跃而下。
两个人马上赶过来了。
「是庄主的劈天剑!好啊,原来就是你这小鬼偷下剑,看我不剥你一层——」大嗓门话未落,一把抓了过去,却意外扑了空。
他愣在那儿。
「我……我就不信——」他又扑了过来,这次特别谨慎,速度也飞快。却未见小鬼身形有闪动,人却总是让他抓不著!这、这、这……见鬼了!
「五哥,我看这位王兄弟并无恶意,你停手吧。」
斯文人显然有意给大嗓门台阶下呢。她瞥他一眼,「好在还有个能沟通的人。」
大嗓门虽然停手了,却恶狠狠瞪著她呢。
「王兄弟,在下文呈题,这位是家兄文呈頵,我们兄弟有事想请教,还望相告。」斯文人拱手道。
「咦,我都还没开口,你就知道我姓王,看不出来你跟我师父一样厉害。」佩服,佩服。
文呈题一怔。有些许讶异地凝视一张毫无表情的偏近冷漠的脸……想不到这语气如此……稚气。
「你这小鬼少给我装疯卖傻!这些欠条上面写的全是『王药』,你不姓王,难道姓药!」文呈頵从怀里抓出一叠纸,气愤地撒了一地。
她低头往下看,一张张的白纸黑字,都极为熟悉。「再来酒店,蔷薇露、虾肉包子……搁再来客栈,住宿一晚,面食一碗,包子两个……不吃不要钱饭馆,白饭一碗,青菜两盘,豆腐汤一碗……哦,原来如此呀,我就想,天底下哪还有像我师父那样厉害的人物。」
「哼,骗吃骗喝的本事的确一流,我看天底下是真的找不到了。」文家老五抱起胸膛。
「斯文人,什么是骗吃骗喝?」走出无命谷,她才发现她原来还有好多要学的事。师父平常太少和她说话了,而且无命谷里几乎就只有武功秘笈、医学书……也许师父也不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话呢。嗯,那她真是责任重大,要好好的学,回去好教她师父……不不,是禀告师父。
「小鬼,你——」
「五哥。」文六挡住急性子的文五,上前一步,「王兄弟,这把劈天剑乃我庄主之物,不知王兄弟如何取得?」
「咦,我明明在问你什么是骗吃骗喝呢……以为你会大方一点,坦言相告,没想到你这个斯文人也跟我遇到的那些人一样,有意藏私。不过我不会怪你的,师父早说过,天下人皆无情,而且师父也说,我一身本事不能为天下人用,所以,这也算公平。」她扛起劈天剑,「阿天是云天驿拜托我拿回过云庄,交给一个叫霍青杨的人。喂,这个人你认识吗?」
「阿天?你你你你——居然给天下无双、绝无仅有、价值连城的天地神器取……取这种名字!」文五是兵器痴,容不得任何人和他所崇拜的天地神器「称兄道弟」。看了何止是刺眼而已!
文六注意到,这位王药小兄弟从头到尾目光都只在自己身上,压根没把文五看进去……单眼皮,小脸孔,不黑不白的皮肤,缅瘦的身材,以他的眼光来看,是乎平凡凡,若不是扛了那把剑,他不会多看他一眼,只是……文六忽然心里一股莫名起伏。这……不不,不能多想。
「霍老板目前正是过云庄的代理人,我与家兄是过云庄『一云镖局』的人,奉霍老板之命,前来寻找敝庄主的下落,既然王兄弟见过云庄主,还望告知庄主下落。」只是这双偏冷的眼神,也未免……太亮了些,还直勾勾地看著他呢。
「哦,云天驿啊,他和一个姑娘在山上的山洞里。」
「哪一座山?」文五见文六不知为何发怔,接口便问。
「就是从无命谷出来,往西边翻过两个山头那一座山,山洞的外头有两棵大树。」她的眼光始终末移,笔直对著文六。
「鬼扯!山上处处种树,山洞成千上万,你叫我们上哪找去!无命谷又是什么鬼东西?听都没听过!」
王药对文五的叫嚣置若罔闻,倒是把文六的魂魄给叫了回来。他连忙拱手问道:「王兄弟,不知这无命谷是什么地方?」
「没听过无命谷?真是孤陋寡闻,那是我和师父住的山谷。」她微微昂起下巴,脸上依然无丝毫情绪。
「呸!我在我家门前贴个『绝情谷』,难道你就能找上门来吗?岂有此理!」还骂他们孤陋寡闻,这个自大的小鬼!
好像大嗓门的话,终於引起她的兴趣似的,她转头望著他——「我找上门去做什么,我又不准备到你家。」
「你——」
「五哥。」文六赶紧拉住控制不住要街上前去的文五,挡在身前。「王兄弟,是否能麻烦你带路?」
「不能。」她看文六又要开口,她先说了,「我要去找一个叫霍青杨的,没空。」云天驿说了,霍青杨会回答她想知道的问题。
见王药坚持,无商量余地。文呈题回头,「五哥,既是如此,我们把王兄弟带回过云庄,请霍老板定夺吧。」还是,尽快回去交差吧。
「哼……把劈天剑拿来!」拿在一个乳臭未乾的小鬼手上,真是大大侮辱了这把天地神器哩。
她瞥他一眼,「大嗓门……我好像看见你对著阿天在流口水。」
咻!文五赶紧把口水给吞回去,抹了抹嘴角掩饰,「你、你胡说!我、我只是要保护我家庄主的劈天剑……而已。」他恨恨地瞪著这小鬼,恶意地说道:「看你这样子,难保不会拿劈天剑来劈柴。」有哪个笨蛋会拿一把价值连城、天下无双、绝无仅有的武林名剑来砍柴?他只是故意要讽刺这个不长见识的小鬼罢了。
她挑了一道眉。「我师父教过我,要物尽其用,既然阿天在我手上,我就顺手一用,拿来劈柴就拿来劈柴,还有什么难保会不会?」
文五彷佛饱受惊吓,瞬间苍白了一张脸,瞪大了眼。「你你你你你……」
「五、五哥,这……王兄弟只是在说笑,你千万别当真。」糟、糟了,会出人命的!
「斯文人,什么是说笑?」这师父没教过。原来「笑」也可以用说的吗?那该要如何说呢?
「你看,他根本是认真的!姓王的,我跟你誓不两立!」文五指住她,发狠起来。
「哦,这句话我懂。不过我不懂,你不肯和我同时并存天地间,难道你要自己去死吗?嗯,那我等在一旁看。」
「你……你——老六,别拉住我!我非要给这小子好看不可——」
「五、五哥,咱们还得带他回过云庄,别忘了霍老板在等啊!」
第二章
过云庄
打下山到现在,她也算见过不少人了,不能否认,眼前这个人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人了!
跟她师父实在有得比呢……这人真的会让她忍不住想到师父,他和师父的气息很像。
不过啊,这人是个男子——她猛一怔。他会不会也跟她一样,是女扮男装呢?
她走近一些,仰头仔细盯著一张俊美的脸庞瞧……虽然比她高了一个头,不过好瘦,皮肤好白,双靥透著淡淡红色,那双眼睫毛真是又长又翘,就除了眉毛粗了些,嘴唇宽厚了些……嗯,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
是女子,是女子……「他」一定是个女子,就同她一样,肯定是了。
她的视线缓缓落到他胸膛……如果不是跟她一样胸部很平,就是裹得很紧,了不起。
是男子长成如此俊美,那也太荒唐了……肯定是女子错不了。
只是,虽然「她」跟师父一样有著冰凉凉的气息,但是却有很大的不同,师父就连眼神也都是冰凉凉的,但面前这双很美丽很迷人的眼睛却一直在笑……明明是在笑的,却为什么会让她联想到师父呢?师父从来不笑的。
「王公子,在下脸上有什么吗?」是女子他也习惯,如今却被一个小少年紧紧盯著看,他再不出声那就要引来误会了。霍青杨从一叠「帐单」里拉起目光,瞅著那双冷冷的澄澈的眼睛。
咦,声音比她低沉呢,是天生还是刻意压低的呢?如果是装出来的,那「她」真是比她还了不起。
「你有一张很美丽的脸呢。」她衷心的赞美道。「她」会刻意想当个男子,说不定也跟她一样有理由的呢,还是不要拆穿好了。嗯,以後就连在心里也要把「她」想成一个男子。
霍青杨不语。迷人的眼光一扫,在王药身後,那两张想笑又不敢笑的脸随即低垂。
「文五、文六,你们先去休息吧。」
「好——」文六正要告退,文五却站了出来。
「霍老板,你先叫这小鬼把劈天剑交出来,我……」他忍不住舔了一下乾涩的宽阔嘴唇,「我要拿到兵器房去,好好擦拭一番,这才不会对不起咱们庄主。」
「你明明是对阿天有企图。」她回头瞅著那双巴望著阿天发亮的眼睛。虽然她嫌阿天重,好歹在一起久了也有感情,怎能把阿天交给这个「奇怪」的大嗓门。
「你、你胡说!」那张黑黑的脸突然涨红了,急急的反驳,就要街过来——
她正准备拿阿天挡下来,还未有动作——
「文呈頵——」一个低沉拉长的声音。
冲过来的脚步马上停了。她回过头,望著霍青杨……他还是在笑。这人肯定武功高超,否则大嗓门不会这么听话。
「霍老板,那我们告辞了。」文六拱手。
文五不情不愿地走出厅堂,还不断回头「关爱」阿天……不不不,是劈天剑!那个天杀的臭小鬼,取那什么鬼名!
「哼,他要不是咱们镖主的大哥,我才不怕他呢!」这话,是走出了大门才讲。
「五哥,霍老板如今是过云庄的代理人,而且能力非凡,值得我们尊敬呢。」
「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笑狐狸,动不动就扣人薪饷……呜,这个月的薪俸都快被他扣光了……」
「……五哥,原来你不是忌讳他是镖主的兄长,而是担心你的薪俸又被扣啊。」
「你、你管我!……呜,庄主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玩兵器是很花钱的……」
文六摇摇头,缓缓叹了口气……
***
小虹端了茶水进去又出来,外头已经围了一群仆人。
「快、快,你听到什么?」乔大婶一把拉过她。
「我——」
「那把剑是真的吧?那咱们庄主呢,夫人没事吧?」杜家嫂子扯了她另一条胳臂。
「呸,夫人当然会很好!小虹,你快给我说,他们现在人在哪儿?」老杜厨子给了儿媳妇一个白眼,自个儿凑近小虹。
「哎,我根本什么也没听到。」小虹推开一群人,边走边说,「那位王公子一直盯著霍老板看,一句话都没说,我看霍老板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我根本不敢多嘴。」
「霍老板那张脸皮,初次见面的人都不免要看上些时候的……我说,这位王公子该不会以为咱们霍老板女扮男装吧?」 ·
「老杜啊,你这话千万别给霍老板听见,否则我们可保不了你哦。」乔大婶赶紧说。
老杜忍不住往後头瞧,「人这会儿在厅堂,你就别吓我了。」
「谁吓你来著,我看你是自己吓自己,谁不晓得霍老板这会儿人在厅堂啊。」
「……这霍老板人太精明了,老觉得说了什么话都会被他听到……」
「那倒是呢。自从霍老板来接管以後,咱们这过云庄好像一下子不得闻了。」
「以前庄主经常不在,这庄院好像咱们自己的,现在啊……哎,希望庄主早点把夫人带回来。」
一群人回头看一眼厅堂,都忍不住摇头叹息……但愿这位王药公子,带来的是好消息。虽说霍老板待大夥也不错啦……
「王公子,看够了吗?」
药儿眨了眨眼。她是还看不够啦,不过他都已经把脸转过去了,就是不让她看了。
「真奇怪,为什么我会想一直看你呢?」她把阿天咚地一声放落地。
「……那真是在下的荣幸。」他回眸瞥一眼,眼光低低地落在那把劈天剑上,扶著椅把缓缓落坐,「请坐。」
「好。」她看了看,挑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咱地又一声,阿天搁到桌上。
霍青杨不著痕迹地微微攒眉。那把剑……有这么轻吗?
他的目光移到手里的一叠纸张,「听文六说,王公子——」
「药儿。」
「嗯?」
「我师父都喊我药儿。」
他,该不会也要他跟著他师父喊他「药儿」吧?
「王公子——」
「药儿。」她双眼直视著他。
「王——」
「药儿。」
「……药儿,这把劈天剑,你从何人手中取得?此人现在何处?可否请你详细告知?」
嗯,他的声音真的好低沉,真像个男子的声音呢。「你是要问云天驿对不对?我已经跟斯文人说过了。」
「斯文人?」
「咳、咳,就是文六。不过我不介意跟你重复说一次。」她清了清喉咙,努力的把声音压低,可是奇怪,就是没办法像他一样自然呢,还是他了不起,「我在一个山洞内遇到他们……」夫妻?对了,「喂,我问你,什么是夫妻?」
霍青杨眼望著她,「王——」
「药儿。」
「……药儿,山洞在何处?」
她攒眉直瞅著他,「云天驿说,只要我找到你,你就会回答我任何问题,他骗我。」嗯……她虽然不太高兴,不过并不会後悔走这一趟呢。真奇怪……为什么她会一直想看著他呢?
霍青杨微微紧握了手,缓缓一笑。「在下答应,待你把他们的去处说明以後,在下知无不言。」
「……好吧。」没有人能和她谈条件,但是奇怪呢,她觉得她可以接受他的任何说法……一定是因为他的气息像师父,她在师父面前,都只有「是,师父」而已。「你要找的云天驿,他在无命谷往西边翻过两座山的那一座山的半山腰,山洞外头有两棵大树,其中一棵树外头绑著红色布条。」对斯文人,她就懒得说明这么多呢。
如同文六所言,这少年果真……怪异。
「在下孤陋寡闻,不知无命谷在何方。」
「无命谷就在无命谷,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呢?真麻烦。」她端著一张冷冷的脸色望著他,只有那双眼睛透露著她正看他看得津津有味。
看情形,很难从这少年嘴里问出云天驿的去向了……就算现在查出那山洞所在……
「姑且不问去处,在下想知道,你见到两人时,可都安好?」
「我知道,你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著对不对?」
「……正是。」
「有我的解药,那两人是死不了的。」
「你救了如柳姑娘?」他倾身向前,喜形於色。
「不是不是,我才不救人呢,我是拿解药和云天驿交换我要的东西。」急急忙忙的否认了。她是不能救人的。
「你能保证,两人都平安无事?」
「那当然能了,我师父说了,除了死得烂了的人,天下没有我想救而救不了的人——不过我不是救他,我是拿解药换回我师父需要的东西。」她握了握左手的手腕。她已经把驭石小心包裹起来,系在这儿呢。
确定云天驿夫妻果真无恙,霍青杨放下心中大石,松了一口气……开始攒眉。既然已经无事,云天驿却在外滞留不归,其心可议……
她望著那双眉聚拢,不知不觉眉头也跟著深锁。手里痒痒的,很想把他眉间的纹路抹平呢……真奇怪,看她师父在皱眉时,她都不曾有这么勤劳的念头。
「喂,你在想什么?」
霍青杨望著那把剑。「药儿,是云天驿委托你拿著劈天剑寻来?」
她的目光跟著回到那把剑。「阿天哦……是啊,云天驿说要交给你。」她伸手摸摸阿天。现在要交出来,还真有点舍不得呢,已经习惯了阿天的重量了。她掏出一把钥匙,「这也是要交给你的,他说……」她特意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学云天驿的口气——
「庄主之位就交给你了,我们夫妻去做闻云野鹤了,若是哪天倦鸟有归巢,就是再见之期。」
她眨了眨眼,望著霍青杨的表情骤变,脸色相当难看。「怎么,我学得不好吗?」真奇怪,为什么「她」的声音能够压得那么低,她就不行呢。
他瞥一眼,淡淡说道:「不,你学得像……像极了。可知他们两人去了哪里?」这会儿,就算问出无命谷,找出山洞的位置来,那对狡猾的「闲云野鹤」早已不知去向了。
「没说,我也不知。」原来他是想知道云天驿的下落啊……她站起来,走上前把钥匙递给他,「我的事情办完了,现在该你回答我的话了。」
「等一等。」霍青杨起身,连同钥匙握住药儿那只手,「在下不能收下这把钥匙。」
药儿愣住,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莫名的传来一股奇异的温热直往心底钻……她讶异地张望著他。
霍青杨瞅著眼前少年瞪大著澄澈的眼瞳。这又是为了何故?……只是那张冷漠的脸也未免遇於面无表情。年纪轻轻,神色如此深沉,若非有交谈,听那语气稚嫩,言词生涩,还真会被他这张脸给骗了。
「你……真是高手。」药儿认真的说道,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却是打从心底佩服得紧。他肯定是有深厚内力,才能让她感受到奇异温热震心。嗯,肯定是如此了。
高手?霍青杨低头望著两人交握的手……著实难以明白此少年的心思。不过,这不打紧,眼前有更要紧的事情。
「这把钥匙代表庄主身分,在下非云家之人,岂能接下过云庄庄主之位。」他拱手退後两步。
……手上还有他的余温呢。药儿望著自己的手,手里还握著那把钥匙……「哎,不是发怔的时候。」她对自己说了。一双黑瞳又对上他,「你不收怎么可以,我已经答应云天驿了,就得交到你手上,而且,你还得回答我的话呢。」
「你与云天驿的承诺,定然与在下无关……」话一出口,眼角随即瞥到那张冷俊脸上的不悦。扯起嘴角道:「在下既已答应,定当回答你的疑问,只是,能否与你打个商量呢?」
望著俊美脸上的笑容,她怔了怔……真有点发晕呢。这人笑起来真的……莫非练的是笑功?
「好,你说。」不想、不想了。
「在下无意於庄主之位,眼前暂无合适之人,所以,请你暂时保管这把钥匙,直到在下找到云天驿为止。」若不是自觉亏欠如柳姑娘,他大可挥袂而去,任这遇云庄自生自灭。
「暂时帮你保管是可以,但我得回无命谷去,难道你叫我把钥匙也带回去?」
「你有急事吗?」
「急事?……没。」是没有,师父也没给她一个期限……嗯,那就是「不急」。
「那就请暂住过云庄,在下定派人尽快找到云天驿,如若三月之内还无消息,在下自当另做打算。」
「三个月啊……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等著用驭石呢……可师父不急,那就是不等著用,应该是没关系……好吧,我就留下来。」想著、想著,一瞥到那张俊美的脸庞,她脑袋一片空白,头就点了。
「驭石?……那是什么?」记得,他听过……
药儿望著他,他似乎很想知道呢……药儿眨了眨眼,忍不住问道:「你想看吗?」
「如若可以的话。」传说中的驭石……莫非……已在这少年手上?据说驭石有神奇力量,能医治百病……
「……你要看的话是没问题。」内心莫名的鼓动,是为了什么?迫不及待想掏出来给他看,又是为了什么?换做是别人,她连提都不会提,更别说「可以」了。
药儿解下系在手腕上的蓝色方巾,在手上摊开来。
「……这就是驭石?」一颗红石在瞬间发出光芒。他不曾看过驭石,但听文家老大那个石头痴提过,传闻中驭石发红光,小如米粒,拥有者能驾驭其石,百病不侵,能令伤者好於瞬间,能增其功力——想不到竟在这名小少年手上!
瞧他眼里发著光芒,好奇地盯著驭石。药儿点点头,「是啊,这就是驭石。」
若不是师父交代要带回去的东西,她真有一股街动想送给他了。还好、还好,及时忍下了。
他……这是哪一门功夫啊?
***
独立门院,亭台楼阁,一片竹林可供乘凉,满屋名贵的字画书香、古石玉器供她陶冶性情,这是贵客的待遇……
这过云庄大得讨厌!
药儿眉头一扯,抛下陈总管走出「书竹轩」,「阿杨呢?」
霍青杨、霍青杨,叫起来多生疏啊,她自己作了决定,以後就叫他阿杨了。
「阿……」陈总管急忙跟在身後,一脸错愕,满是狐疑,想了想该是唤霍青杨吧?步伐匆匆跟上了,不太确定地迟疑回道:「呃……霍老板有事情出门去了。」
「他出门下?」药儿停下脚步。「刚刚还在前厅说话,怎么一会儿人就不见了,我还有事要找他呢。」夫妻到底是什么,他都还没告诉她呢。
「王公子不妨先回书竹轩休息,等霍老板回来,老仆马上过来通知。」
药儿瞥他一眼,「我不喜欢书竹轩,不住那儿。」
陈总管一怔。这书竹轩除非庄主知交,还不是能随便开放给一般客人居住,他特地打开书竹轩的门,可想不到王公子居然看不上眼……「这……那么,我带王公子到柳院看看吧。」
「柳院?」
「是,那是敝庄留给客人用最宽阔的宅院了。」眼下过云庄内的人都已经知道,庄主夫人安然无恙,是这王公子给救下,眼前也是受庄主之托,前来过云庄报平安的。有劈天剑为证。既是过云庄的大恩人,那住柳院也是理所当然。
一听到「宽阔」,药儿眉头扯得更紧。「你不知道住得越大,打扫起来更不方便吗?我只要有得住就够了,用不著给我一户独立院落。」要宽阔,她不会回无命谷住吗。
「不、不,清扫工作自有下人去做,怎敢劳王公子贵手。」老总管赶忙说。
「那可不行,师父说了,自己住的地方要自己打扫,我虽是借住在此,也不能坏了我师父的规矩。」药儿望著老总管为难的神色,索性自己出主意,「你告诉我,阿杨他住在哪里?」
阿杨……还真是听不习惯哩。陈总管紧抿著忍不住抽动的嘴角,清了清喉咙,「霍老板住在流月轩。」
「他那里有空房吧?」
「啊……是。」
「好,我就住在那里了。」
「这……」这个,可不是他能作主的了。陈总管面有难色,「王公子想住流月轩,除非霍老板许可,实在……老仆也无能为力。」面对过云庄的大恩人,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告诉他——那是不可能。
「好,那我等他回来。」
……这少年真像一团谜。霍青杨瞅著一张冰冷无情的脸庞,偏黄的皮肤使他娇小的身子看起来更显乾瘦,料不到他却能拿起劈天剑毫不费力,猜他年纪顶多十五、六岁,手上却已经握有人人想争夺的天下至宝:所谓财不露白,何况驭石,本该小心翼翼藏起的珍宝,他却只是系在手腕,甚至毫不介意拿给他看……
「一间空房足够了。」
「……既是如此,你就随我去挑一间吧。」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却令陈管家瞠大了眼。霍老板住进来,就把流月轩列为过云庄里的禁地了,别说下人们,就连他都要有传唤才能进去。
陈总管愣在那里,看著霍青杨带药儿离开大厅,往流月轩走去……「唉,难为霍老板,他果真与庄主是异姓兄弟。」到底,这王公子是过云庄的大恩人哪!
流月轩,虽也是独立院落,规模却比书竹轩小多了,里头的摆设也朴实简单……
「这里还有三间空房,你可任选。」他带药儿穿遇厅堂,後面就是几间空房了。
「你住哪一间?」
霍青杨瞥他一眼,指向最角落的一间。
药儿点点头,很乾脆的说:「那我要隔壁那一间。」
……怪异的少年。「好。你有任何需要,跟陈总管说就可以了。」
霍青杨转身,走回厅堂。
药儿跟出来,「你要去哪里?」
「我还得派人去找云天驿的下落。」
「我跟你一起去。」
霍青杨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你若无聊,可在城里逛逛,我找文六带你出去。」
药儿扯起眉头,「不要斯文人,我要你。」
本要一口回绝,却突然一转念,「……好吧,你若不嫌无聊,就跟著我吧。」
「嗯。」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就连语调也冷淡。
……有何不可呢?多一个贴身保镖,他出门也更为安心了。霍青杨转身,扬起嘴角,深邃的眼神带著冷冷的笑意。
第三章
天上无月,黑漆漆……
「喂,什麽是夫妻?」
床上的人猛一震,陡然爬起!
「……药儿?」黑漆漆,隐约见人影,辨不清来人,但会问这句话的……也只有他了。
「嗯……对。」她在床沿坐下。睡不著呢,不问个清楚她是睡不著的……
霍青杨紧绷的神经缓缓卸下,无声地叹了口气便扯眉,「明天再谈好吗?」
「不行,我睡不著。」她把一双腿也抬到床上盘坐。这样正面对著他比较好说话……不过该是睡不著的,怎么听著他的声音,就有睡意了呢?
不见他那张「面无表情」,只听声音……真像姑娘的声音呢,若非知道是他,他还真会以为又是哪个姑娘爬上他的床。面对一个扛得起劈天剑的小少年,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白天为过云庄忙、也为寻找云天驿夫妻的事忙,本想好好睡一觉……黑夜里,眉间的纹路默默加深。
「男女成亲,便成夫妻,懂吗?」
「什么是成亲?」
霍青杨一怔,这孩子果真什么也不懂?「药儿,明日我找几本书给你看,你便会明白,今日晚了。」
「原来你也不会说明吗?好吧,那我再问你,要怎么样才会哭呢?……就是从眼睛里跑出水来,你知道吧?」
隐约,他彷佛看见一双固执的发亮的眼睛盯著他瞧,不达目的不死心似的……唉。
「人有喜怒哀乐,哭是发泄情绪的一种行为,不过只有女子才会哭,所以你也不用深究。」
「为什么只有女子才会哭?」那她也会哭吗?可她不懂怎么哭啊……到底要怎么样眼睛才会跑出水来呢。
「……因为女子是水做的。可以睡了吗?」他胡乱的敷衍了事,只想他赶紧下床回房去,让他好好的睡。
「水做的?每个女子都是吗?」她也是吗?
「……对。可以睡了吗?」
「……我今天要睡这里。」她觉得大概是他这张床比较好睡,所以她才会一沾床就想合眼了。
黑夜里一个人影把被子一拉就在他身旁的位置躺下了……霍青杨那双浓眉纠结得更深。
「药儿,我不习惯与人同寝,你回房去睡。」
「那张床不好睡。」嗯……真想睡。
不好睡?流月轩里几间房都一样摆设,这个房间里该有的,他的房间一样也不少,何况一张床?
「……如果你喜欢这间房,那我让出来给你好了。」
漆黑里,人影移动。霍青杨下床去。
「那就委屈你了。」她就不客气了。
「无妨。」
一个人影摸黑走出房,顺手把门带上。
房里剩下她一人……
没多久,床上人儿开始翻来覆去,终於——
黑漆漆。
一双眼睛疑惑地在房里搜索,方才的睡意不知为什么全不见了。
她摸摸床。奇怪……为什么这张床变得不好睡了?
翻来覆去,愈来愈清醒,她终於爬起。
「真是奇怪……太奇怪了。」她眼一眯。黑夜无阻她的视线,房里的一景一物她都能看得清楚。「这里明明是阿杨的房间没有错……不是已经换房间了吗,为什麽我又会睡不著呢?」
她走下床……往隔壁的房间走去。
打开房门,习惯性地不制造一点声响……
她靠近那张本来是她睡的床,低头凝视床上的人……
「我知道了,原来不是床的关系,是因为阿杨。」她喃喃自语。
霍青杨猛然张眼,又被他的无声无息给吓到!
「……又有何事?」他开始考虑,这样的保镖,不要也罢……疲累地从床上爬起。
药儿站在床沿,视线随著他起身而拉高,「我一个人睡不著,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你睡不著与我何干?暗夜里,一双俊目冷漠地下瞥,脸皮抖了抖……
「在下想……该是这流月轩不够舒适,在下还是另外为你安排住所吧。」低沉的声音,在黑夜里相当轻柔的飘出。
「……阿杨,你不欢迎我吗?」莫名地心里郁郁闷闷地怪不舒服,眉头便扯起。
「……不,你多虑了。」
「那么,我跟你一起睡就好了……你若不习惯,那我睡地上也可以。」说著,她就要躺下。
「不……」唉,他可不想一早起来踩到人。「你若不嫌挤,就上来睡吧。」唉。
「好。」药儿马上应允,爬上床在他身边躺下……没一下子,又有睡意,没多久就睡著了。
药儿……他果真人如其名,身上有一股非常淡的草药味,若非靠得这么近,还闻不到。
霍青杨缓缓闭上眼……云天驿,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若非为了兰馨的要求,他也不会进这过云庄来……
天地辽阔,青山绿水,闻云野鹤他何尝不想?
这该死的云天驿——他一怔!
一条腿猛然跨了过来……
他一双浓眉紧紧的揪起。
***
天热……
这天真热。
推开书房窗门,抬头就见刺眼的阳光。药儿眯了眼,拉了拉衣领,掮了掮风。
外头怎么一点风都没有,脸上淌著汗,黏腻的感觉真是不舒服。
「阿杨,这附近哪里有溪流?」
霍青杨从案上抬首瞥她一眼,低头继续处理一堆工作……这该是云天驿的责任的。「想玩水?」
「热。」连说话都觉得热。
热?这天气还未到真正热的地步,溪水可还冰凉的哩。
「最近的一条河,在十里处,你若想去,我找人为你带路。」反正今日不出门,他在这儿也是碍著。
「……人多吗?」差点热昏头了。真是不习惯呢,无命谷凉快多了,在这儿也不能像过去一样任意去溪水里冲凉,真是麻烦呢。
「天若热,城里人多半会到那儿去,不过这种时候,我想还好吧。」
也就是说,一定有人了……「热,热死了。」
「我找陈总管带你去?」
「不喜欢有人,不去。热,热死了。」
不去罢了。霍青杨不再理她。
「热,热死了。」
「热,热。」
他若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便罢……眼角瞥见她不停抹汗的动作,想她频频在这儿喊热,真是烦人。
霍青杨放下笔,喊来陈总管。
「霍老板找我?」
「嗯,药儿不习惯这儿的天气,一身是汗,麻烦你派人提水给他冲凉。」
「是。」陈总管赶紧去办。
「药儿,你先回流月轩去。」
药儿望著他,「你呢?」
「我在这里忙。」
「……好。」她也去提水好了。
***
一趟保镖回来,听闻有云天驿消息,霍兰馨马上赶来过云庄。
「哥哥!文六说如柳姑娘无恙,是真——」她闯进来,却当场愣住……是眼花了吧?一双美目眨了眨,再定眼看——
「出去!」
咦!好惊人的掌力——霍兰馨顿时被一股无形力量震出门外,她急忙施力站定,眼前门扉同时关起!
她瞪著闭起的房门,还难以从震惊中平复……回头一望,这明明是流月轩没错,可……可……怎么会……怎么会她大哥的房里——会有出浴女子?
这女子……还是武功高强的非凡人物!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门开了。
药儿望著眼前比她高了一点的冷艳女子,「你找阿杨?」
阿杨?……霍兰馨张大了嘴巴,瞪著眼前……少年打扮的……女子……若非方才误闯,她著实瞧不出眼前这少年会是女扮男装……阿杨?她居然叫她哥哥阿杨?
她瞪著自己不说话,是做什么?药儿疑惑地瞅著她,「喂,我问你话,你愣著做什么?」
「我……这是家兄的房间,你……你为何在此?」莫非换了房?但房里还有她哥哥的东西啊。
「哦……原来你是阿杨的妹妹啊。」嗯,嗯,有些相似的地方呢,不过若论「姿色」,还是阿杨抢眼。
「嗯。你……姑娘是?」
药儿随即扯眉,「把你刚才看到的忘了。我叫王药,我许你叫我药儿。」
霍兰馨讶异地瞠大眼,「莫非……连家兄也不知你是……」
「我说忘了,你该听到的了。」她这人最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了。
冷漠的表情,和她青稚的声音实在很难联贯,霍兰馨望著她,眼光往她的身後拉,
「你……怎么会在家兄的房里……沐浴?」怎么能呢……
「热。」她狐疑地瞅著霍青杨的妹妹。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还来问她,不热她何必把自己泡在澡盆里。
「热?……不,我的意思是……你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为何你……」霍兰馨脸上羞红。
「男女授受不亲?我师父没教过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一股好奇融在她的声音里。
霍兰馨望著她的面无表情,既疑惑又吃惊。这女子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呀!瞧她不像是在说笑,似乎真的不懂呢。
「……啊!我有急事得找我哥哥——」
「若是为了你方才提的那女子,她和云天驿都平安无事,这消息是我带给阿杨的,你问我也一样。告诉我,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霍兰馨马上拉住她,「你就是见过他们的人?如柳姑娘当真好了吗?他们现在人呢?」
药儿缓缓扯眉,「她的确没事了。那两个人——」阿杨交代,庄主之事暂时隐瞒……「我见遇他们,但现在已经不知道他们去哪里。喂,该换你告诉我了吧?」
如柳姑娘没事……她总算能放下满怀的歉疚了。霍兰馨缓缓一笑。
「真奇怪……不说话,干嘛还笑?」她老是遇到一堆奇怪的人。
她拾回目光,眼前这女扮男装的姑娘,虽然口气古怪,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又甚是冷漠,不过倒是挺入她的眼呢……
「我叫霍兰馨。药儿……」一句「姑娘」在那双冷漠的注视下吞了回去,她赶紧继续说道:「你方才使的掌风足见内力深厚,敢问师承何处?」武学,是她比较有兴趣的。
「……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麻烦呢,霍青杨的妹妹知道了她的性别……真是麻烦。换做别人,弄哑也就算了,可她是霍青杨的妹妹。
霍兰馨谦虚笑言,「我对武学小有研究。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想必来自名门,相信你说出口,必定如雷贯耳。」
「……你听过无命谷吗?」真麻烦呢。
「无命谷?……未曾听闻。」霍兰馨怔了怔,自小跟著父亲习武,江湖各派、武学百家,她自认无一不晓,可是无命谷……她真是前所未闻。
「这就对了,所以说,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试过几次以後,她已经知道无命谷是没人知道的地方了。
「令师是何人?」霍兰馨显然不死心。
「师父?」
「是,不知令师如何称呼?」
药儿扯起眉头,「师父就叫师父,你真烦人耶。」
「……你不会连你师父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药儿一怔……这真的是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师父不是叫师父吗?……那叫什么?
「人总有名有姓,令师姓什名啥,你总该知道吧?」
……对啊,她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呢?
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什么是夫妻?什么是成亲?师父姓什名啥?……为什么一下山,从来不曾困扰她的问题,就统统一古脑儿跑出来了呢?
师父到底还有多少没有教她啊?
霍兰馨狐疑地瞅著她。这女子……还真是异类呢。
***
午後的凉亭,总算有徐徐微风,流月轩的後园池塘里,已有荷花开了。
「你……你说什么?」一双冷艳的美目瞠大。她哥哥是——是女子?这药儿居然以为霍青杨是女儿身?
药儿望著她吃惊的模样,昂著下巴说道:「你毋需为他隐瞒,我早已知道了。」
这……要是给她哥哥知道,肯定要恼羞成怒,把药儿给赶出庄门去了!
她如此笃定,更令她瞠目结舌!霍兰馨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想必,是哥哥那张脸皮骗了她。
城内第一美男子的封号非浪得虚名,他那皮相确实令众人惊艳不已,但同吃同睡数日了,这药儿也未免太……迟钝了……
这么说,她哥哥也是迟钝呢,也没发现药儿的女扮男装,还跟人同床共枕,这实在是非同小可呀!
她望著药儿认真的模样……要拆穿吗?都已同吃同睡数日了,她哥哥该给人负起责任,但以兄长的个性,此时倘若知道药儿是女儿身,必定连夜逃出过云庄,从此不见人影了……
不过……哥哥认定药儿是小少年,药儿以为哥哥同她一样是女子假扮……这……想想还真是一件趣事……
她不如暂时装做不知情,暗地里撮合两人,也许可能还有希望。
「喂,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好了,我若想拆穿他,早巳当他的面说了,我想他也同我一样有隐情吧。」
「你……当真不会在家兄面前提起?」
「那当然,我说话算话。」
「那么药儿,我想这件事……就此打住,咱们谁也不要再提,好吗?」
药儿瞥她一眼,「你不许揭穿我的身分,我就答应你。」
「好,一言为定。」
「好……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霍兰馨小脸一红,正要斟酌字句同她说……
见她扭捏,药儿扯眉,「你不说就算了,我去问阿杨就知道了。」
问她哥哥?这……这不好吧……
「原来你们在这里。」霍青杨绕过小桥走来。
走进凉亭,眼见两人坐得近,霍青杨脸上略有不悦,「兰馨,陈总管没有告诉你,我在书房吗?」
「我没见到他。」霍兰馨赶紧起身。但心里实在想笑呢……她哥哥一向精明,没想到胡涂一时呢。
「你来此可是为了庄主之事?」
「嗯,方才药儿已经告诉我了,幸好如柳姑娘安然无恙,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你们两人已经认识?」他狐疑地望著妹妹亲切的笑容,她一向和人保持距离,何以对药儿就不会?
「嗯。」她望著哥哥和药儿……老实说,药儿长相平平,没有勾魂的眼眸,没有诱人的小嘴,没有白皙的肌肤,更没有女子丰盈娇柔的体态……哥哥未能察觉她是女儿身,情有可原,但如此一来,要撮合两人,就更加困难了,总不能让哥哥一直把她当男子看。
「阿杨,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一句话困著她,实在难受呢。
霍青杨不觉锁眉。这几日来,他已明白药儿对世俗规范、对社会风俗都毫不了解,甚至很多用词他也陌生……他若有所思略显不赞同的目光扫向霍兰馨。方才究竟两人谈到什么,或者药儿有悖礼举动?
「哥哥,那、那是方才药儿翻你的书读到的……」
「没有啊,我不会去动他的东西。」耿直的药儿用不解的眼光瞅著霍兰馨。
她一怔,几乎想呻吟。这药儿真不懂得瞧人的眼色呢。唉,待会儿又得听哥哥训话了。
「……这是指,在礼教之下,男女之间不得有越矩行为。」
霍兰馨一下子就听出哥哥语气里略带责备,一语双关顺便指责方才她和药儿的靠近。不知道药儿是否听出来了?
「什么叫越矩?」
望著药儿那张冷淡的脸,却充满好奇的口气,霍兰馨一怔,有一些哭笑不得。看样子药儿比她想像来得单纯天真。
「……比如,你与一名姑娘在一起时,就该有距离,不得靠得太近,以免破坏姑娘名誉,这叫避嫌,也是规矩。」他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免得他改日又和他妹妹靠得太近。
药儿缓缓扯眉……她还是不懂。「如果靠得太近了,破坏姑娘名誉会怎样?」
「……若是破坏了姑娘的名誉,惹来闲言闲语,就该负起责任……」他瞥一眼她和妹妹……不配,他妹妹该配得上一个更稳重的人。他可不想要一个乳臭未乾的妹婿。
「怎么样负起责任?」
「……娶人为妻。」霍青杨扯眉。
「哦,就是你说的男女成亲,便为夫妻……可你还没告诉我什么叫成亲,你说要拿书给我看,也一直忘了——喂,你怎么了?」这霍青杨的妹妹突然对她瞪大了眼,一张脸涨红,吓了她一跳呢。
「没……没事。」霍兰馨低低地垂下脸儿。这下糟了,万一让哥哥知道药儿是女儿身,不知要怎样後悔今日一番言语……算、算了,当作不知道,离这两人远一点。
「阿杨,你妹妹怪怪的呢。」
霍青杨仅是瞥她一眼,回头对霍兰馨说:「你若无事,回镖局去吧……以後找我,不得再莽莽撞撞。」
「是……药儿,改日见。」
「嗯。」她点点头,目送霍兰馨匆匆离去的步伐……「你妹妹好像很怕你。」
兰馨怕他?不,他反倒是觉得……他妹妹是不是有事情瞒著他呢?瞧她一副心虚模样。霍青杨若有所思扯眉瞧向药儿……
「你和舍妹,方才好像谈得很愉快,不知……谈了什么?」
药儿回头便对上一张俊美无比、斯文温雅的笑容……晕,真晕……「真是,没事你干什么对我耍笑功……」
「笑功?」药儿的话,通常有一半以上他都听不懂。
「我一直在想啊,你和我师父,究竟哪一个人比较厉害啊?……真想看你们较量一番呢,如果能有机会看见你们分个高下就好了……不过师父是不可能走出无命谷的……没有师父的命令,我也不能带你进无命谷去呢。」
话题,通常因此而被转移,他的刺探就此被带过。这药儿,究竟是厉害人物,或者果真只是过於单纯呢?
「阿杨,你说要拿书给我看,现在去拿吧。」
霍青杨望著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得是他来教他男女之间的事呢?他既不是他的师父,更不是他的父母……
该死的云天驿!
都是他惹来的麻烦!
望著一张冷冷的彷佛带著面具的毫无表情,听那青稚的好奇的声音……一股恶意的捉弄油然而生……
俊美的脸庞勾起温柔的笑容,勾魂的眼神瞅著他,「好啊,我拿给你看……里面有许多绘图解说,很容易懂的。」
这张冷面具,会不会因此而掉下来呢?
这实在勾起了他的好奇。忙碌之中,来点娱乐何妨。
「绘图?像武功秘笈那样的吗?那确实是方便多了呢。」药儿喃喃地点著头。
「像武功秘笈吗……嗯……这我倒是没想过……」
「像你这样的高手,一定看过很多的武功秘笈了吧?」
霍青杨若有所思地瞅著她微微一笑,「……某一方面来说……也许是吧。」
嗯,果然是高手。药儿认真地点了点头,改日有机会,定要和他较量一番。
第四章
一页,看不懂……
两页……还是看不懂……
三页,愈看愈迷糊……
四页……放弃、放弃了。
她抬头,茫然地望著他,「阿杨,这里面一个字也没有,老是看到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只是姿势不同而已……莫非个中奥妙就在这些变化之中?」药儿忽然端著一脸高深莫测的严肃表情,低头又仔细地研究起来。
霍青杨顿觉不可思议!
早已不记得第一次翻这种书是什么时候了,倒是记得当时是云天驿去他爹房里偷来看的,那时两人都看得面红耳赤,却抢得差点打了起来……唉,那是多久时候的事了呢?
……这药儿,过两年也该是成亲的年纪了,城里也有他这年纪就已成亲的了。
「奇怪了……看了老半天,我就是不懂。师父曾夸我资质极佳,是练武奇才,师父所有的武功秘笈我都看过了,也是简单易懂,怎么这本我就看不懂呢?……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说得,霍青杨不由得内心惭愧。玩弄一个用功向学又认真直率的好孩子,会不会有报应呢?
「不懂就算了,别看了。」霍青杨把书收了起来。
药儿有一些失望。「你是不是嫌我笨了,所以不想跟我解说?」
霍青杨望著她,幽幽叹气……是该让他明白一点男女情事,否则他到了娶妻的年纪,还懵懂无知,那也难看……但为什么得是他来教他呢?他又不是他爹或他兄长。
……谁教,方才有意戏弄他呢,唉。
带他去见识、见识,算是弥补吧。
***
是夜,月光在闪耀的灯火下黯淡……
「湮雨楼?」
药儿抬头,望著华丽的牌楼,冷冷的表情,心里却是兴奋而雀跃。
阿杨说是为了她,特地带她来的地方呢……会是个什么地方呢?
什么地方都无妨,反正她心情好。
「哎呀!是霍老板,您好久不曾上我们这儿来了呢,湮柔想您可想得紧呢!快请进、快请进!」
药儿拉回目光,缓缓看向那发出尖锐刺耳声音的源头……一身艳红的妇人,脸上堆满了笑……奇怪,同样是笑,为什么她笑起来特别惹人厌恶呢?
她不喜欢这妇人。
「李老板,湮柔、雨柔这会儿有空吗?」
药儿回头,望著那张俊美脸孔也是一脸的笑……
「霍老板难得大驾光临,咱们湮雨楼的两位红牌就是再忙,也得出来陪您喝一杯呢。来,请、请……这位爷是?」
「别碰我!」药儿狠狠瞪她一眼,扫开了她那只手。
「啊,是是,真是对不起。」老捣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脸上自然还端著笑容。
霍青杨瞥她一眼,向老鸭说道:「李老板,这位是在下的朋友,他姓王。药儿,这位李老板是湮雨楼的主人。」
药儿依然冷冷地不说话。
李老板赶紧堆了满脸笑容,热呼呼地说道:「王公子初次来,想必陌生,既然是霍老板的朋友,那就是咱们湮雨楼的贵客,还望您以後多过来走走。」
「李老板,带路吧。」
「好,请、请。小翠!快去请湮柔、雨柔准备一下,霍老板来了!」
「是!」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湮柔、雨柔又是谁?她看见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心更狐疑……
不是说靠得太近,会破坏姑娘名誉吗?……怎么这地方和阿杨说的都不一样?
她望著霍青杨,想问。但见他一直走,没停下脚步……狐疑、狐疑、狐疑……一会儿再问。
***
青楼。
她又多知道了一个词儿。
原来这地方叫青楼,这些被人搂搂抱抱的女子是出卖皮肉赚钱的,所以没有所谓的破坏名誉之说……因为这些姑娘早巳不是良家妇女……
丢下湮柔、雨柔,她把霍青杨拉到一旁。
「什么是良家妇女、青楼女子?为何女子还有这些分别?何以被男子搂抱、陪男子琴棋书画,能赚取银两?」下棋居然可以赚钱,怎不早说呢。
药儿有一堆的问题。霍青杨望著她,只觉不可思议,到了这种地方,温香软玉,投怀送抱,是男子便自销魂,哪还有如此多疑问?
……只得说,他求知的精神实在……可佳。霍青杨瞅著她,来了兴致,便二解说,让她明白良家妇女、青楼女子之别,也同时让她了解这个地方,是专门解决男人需要的场所。
等药儿点头明白後,他又回到湮柔身旁去。
药儿站在那儿,百思不解地瞅著霍青杨。
既是男子才会来的地方……说是为了她才带她来,可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啊。明明他是个女子不是吗?
……奇怪,太奇怪了。
「王公子,咱们来下一盘棋可好?」柔媚女子莲步走来,一身云衣轻飘,莲容儿脸上尽是迷人笑意。湮柔、雨柔是姊妹,眼前这是雨柔。
药儿漠然望著她,目光里却始终不曾把她看进去……那两人靠得可真近。药儿不自觉地皱眉。
那湮柔打从霍青杨进门,眼光就始终黏在他身上。
「王公子,这里请。」雨柔依然热切招呼道。
药儿冷冷瞅著这女子……笑容挺亲切,起码不令人讨厌……下棋啊……好吧,反正无事可做。
走近棋盘,她在对面坐下来。
两人对弈,药儿眼光却总是不自主飘到旁边去……冷冷地,瞥著那愈靠愈近的两人……不,是那名女子一直往霍青杨身上依偎过去。
……莫非她也想睡吗?
……就像她一样,在阿杨身边就能够睡得很好,现在都非得有他,才能够睡得著。
……她也想跟阿杨睡吗?
……为什么阿杨会来这地方呢?
「王公子?」雨柔笑望著举棋不定的药儿。
她一扯眉,索性盯著棋盘不再看过去……真搞不仅霍青杨这个人呢……是为了掩人耳目吗?……明明是女子不是吗?……她管他跟谁靠得近做什么?……真是奇怪了……
不想、不想了,专心下棋!
待药儿心神一定,没多少时间,一盘棋已经赢定。
雨柔笑了起来,眼里满是仰慕神采,「王公子棋艺过人,实在令人佩服。」
一听说药儿赢了雨柔,霍青杨马上瞧了过来,笑道:「想不到雨柔姑娘如此喜欢药儿。」
喜欢她?药儿茫然地望著霍青杨。
「药儿,这位雨柔姑娘只肯伺候棋艺赢过她的人,看起来雨柔姑娘是非常中意你
雨柔站起来,回过身去,「霍老板误会了,王公子确实棋高一著,是雨柔技不如人。」
「哦?」霍青杨似乎还有怀疑。
药儿缓缓扯眉,「你是说,她方才是故意让我?」
「不,真的是霍老板误会了。」
「嗯,雨柔对弈棋很认真,她是不会放水的。」湮柔笑道。
药儿撇头,瞥向那张不时瞅著霍青杨笑如春花开的娇颜……她极不喜欢这女子。
「果真如此,那改日该要来讨教一番。」霍青杨对弈棋也有兴趣。城里能够赢过雨柔的人寥寥无几哩。
听他这一说,药儿直言,「何须改日,现在就可来一盘。」
「不,晚了……雨柔姑娘还等著你呢,我可不做不识趣之人。」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讨厌,他此时的笑容真令人讨厌。药儿瞪著一双冷眼看著他和那名女子靠近的模样。
「好,那就失陪了。」她拉起雨柔,离开了这间房。
但一出来,她就放开了雨柔,呆呆地站在那儿望著池里的月……明明是女子不是吗?……是女子的不是吗?
雨柔在一旁,静静地笑望著她,「王姑娘一身男儿装扮,可是有苦衷?」
药儿一怔,瞪大著眼睛朝她望过来……
「你说什么?」
「……青楼女子阅人无数,是男是女,一眼便知。」她淡淡一笑,语气显得淡漠了。
药儿第一回正眼看著她。「……你早就看出来了?」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霍老板说的。」 一想到霍青杨居然要她来伺候一名女子,她便觉好笑。日後霍青杨若得知真相,恐怕有好一段时间不肯上湮雨楼来了。
「依你的意思……那其他人呢?」
「我想,李老板应该也是知道的,不过她这人从来不会跟银两过不去,何况她也不想得罪霍老板,所以没有拆穿。湮柔和其他姊妹……应该是不知道,她们所有心思都在霍老板身上了。」雨柔坦承地笑言。
药儿一直凝视著她……要问吗?……该问吗?
见她欲言又止,雨柔微微一笑,「王姑娘有心事?」
她撇过头去,「别喊我姑娘,我不习惯。」
「……好吧,我还是喊你王公子好了。」反正,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只要心里雪亮,不用在乎这一层表相。
药儿扯起眉头,眼光不自觉回到那间房。「今晚……他们一起吗?」
雨柔也跟著回过头去,「……嗯,是啊。」
药儿缓缓把目光转向她,认真而严肃地凝望著她。
「王公子?」见她不语,她也看不出她的心事,便一脸疑惑。
「我问你……」
「是?」为何又不说了?
药儿紧紧扯著眉头,把脸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问:「他是男是女?」
雨柔一愣,端著一脸茫然……瞅著药儿无比严肃的脸色,她不敢小觑。「敢问公子,他……指的是谁?」
「……阿杨……就是霍青杨。」她喃喃,一颗心莫名地起伏不定。
满脸讶异写在那张柔媚的脸上,她吃惊地望著药儿——
「……你……以为霍老板——是女子?」
「他是不是?」她严肃的追问。
见她如此认真,差点笑出声来的雨柔憋著一脸不自然的表情,为她如此荒唐的猜测勉强解释,「霍老板……的确是少有的俊美奇男子,也难怪你误会了……不过,他若是女子,这里众多姊妹,也不会为他如此著迷,他的性别,是无庸置疑的。」
药儿笔直地站著,瞪著她,好半晌不说话。
久久,雨柔终於忍不住。
「……王公子?」那张脸冷冷地,很难猜测在想什么呢,只要她不说话,她想大概没有人能看透她的心事吧。
「……当作我们没谈过这件事。」只有青稚的声音,泄漏了她的心思。
「……好。」那口气之冷,她也不敢说不好呢。
「走吧,到你房里去。」
「你……」
「嗯?」
「……不,请。」招待女子,她还是头一回呢。
这位「王公子」,究竟要做什么啊?
***
是男……
是男……
是男……是男的。
内心无比震惊,激动难以平静——他居然是男的!
……究竟在想什么呢?坐在地上也有好一会儿了,她还要打坐多久呢?雨柔见她维持一个姿势不动已有一个时辰了,那双眼神冷冷地不知看著哪里,那张脸上毫无表情,从头到尾情绪不张。她见过那么多的人了,初次见到能够把一张人皮面具从头戴到尾的人……这不知要练多久呢。
说是佩服她,却也莫名地看得心酸……她该是喜欢霍青杨的吧?虽然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睛始终只把霍青杨看在眼里……不管她把他当作是男是女,总之她该是喜欢他的,却要眼看他和湮柔共度良宵……为何能够不作声呢?
这位姑娘心里在想什么,真是叫人猜摸不透。
「王……公子,您不睡一会儿吗?」她看得都累了呢。
毫无动静,雨柔靠近了些,又喊了一声,「王公子?」
男……男……是男的……
阿杨是男的……
没有反应。她索性蹲下来,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好……好可怕,那眼睛一眨也未眨呢!
她缩回了手,呆呆地看著。
……夜深,人静了……
又是一个时辰,她还是一个姿势,一个表情……实在令人佩服。雨柔早已睡意深,撑不住,索性先睡了。
男……男……男……
是男的……
是男的……
她……
她……
她……
她……是怎么了?
她的心……是怎么了?
——好快……
——跳得好快哦!
***
「回去了?」
「嗯,天未亮,王公子就已走了。」雨柔轻掩朱唇,睡眼惺忪……昨夜方才入睡,就被药儿给吵醒,拉著她问了一堆话……
霍青杨若有所思瞅著她,「那你们昨晚,可有……」
雨柔脸一红,瞥他一眼,想笑却又不敢笑,「……如霍老板所愿,相信……该知道的,王公子都已知道了。」方才知,那药儿实在是世间少有,罕见的心思单纯又率真的姑娘,她还怕说太多,玷污了她那颗纯洁的心呢。
霍青杨一心想到,如此一来药儿就不会再缠著他问东问西,便松了口气……只是,药儿为何未等他,先行离去呢?
满腹狐疑,他踏出湮雨楼,步伐有些匆忙而未觉,一回到过云庄——
「霍老板,早。」大门的守卫立刻为他把门拉开。
「早。」霍青杨急急进门,一踩入内,忽然停住脚步,转身伸手挡住又将关起的门,「杜义,药儿人呢?」
「王公子?属下一早还未看到他。」
「……你该是凌晨就守在这里的?」
「是的,属下这十日负责夜里轮守,一会儿就要换人了。」
「……一直没看到他吗?」
「是。」
霍青杨点点头,进府里去……不回来,他是上哪里去了?也不交代一声!
罢了,罢了,不管他了,随他去,他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没有闲暇去管他。他要上哪里都随他去!
反正大抵是贪玩,累了就会回来了。
「霍老板,您回来了,用早膳了吗?」
「嗯。陈总管,劳烦你把文二找来,还要请他把商行帐簿带著。」
「是。」
陈总管转身正要出去,霍青杨忽然想起什么,喊住了他,「总管。」
「是?」陈总管又回头。
……既然天未亮就离开了湮雨楼,那肯定也未在那儿用膳。他低瞅著案上一叠欠款,现在才想起,药儿身无分文……
那该是肚皮叫了就会回来吧?
「还是劳你吩咐厨房,准备早膳吧。」
「是。」
***
一日,两日,三日……
日出,日落,又一个夕阳西沉……
霍青杨缓缓地闭眼,疲惫写在脸上。
已经派出众多的人力寻找,云天驿夫妻依然毫无下落。不愧是过云庄的庄主啊,他对过云庄的人力分布和情报收集都再了解不过,他要是有心要躲,的确是很难找到他。
——这个不负责任的云天驿!
——该死的家伙!
他张开眼,冰冷的眼神凝睇案上的一堆杂务……居然要他接庄主之位,这自私的家伙!
他岂可能放著优闲的日子不过,去给自己揽一堆「别人家的责任」!
砰!
门被莽撞的推开,一名少年大步地跨了进来。
「霍大哥,你叫我?」
霍青杨瞅著他……就算要接位子,也该是这小子来接。
「天柱,请坐。」就算年纪尚轻,就算行为鲁莽,就算还未能成大器,就算他只用武力不用脑袋,说到要接庄主之位,也该是非他莫属。
「霍大哥,我正好也有事找你哩。」云天柱这副急性子总是忍不住先吐为快。
「哦?」霍青杨沉著一笑……他喉咙未开,已被他给看透了肚子里的话了,要接过云庄,还得磨练才能用。
「哼,我再也受不了那种无聊到死的工作了,我不去商行了,我要到镖局去。」趁他大哥不在,他要赶紧把自己的工作给换了,并且在镖局闯出一番作为来,等他大哥回来,就会对他刮目相待了。
「这个嘛……庄主不在,我难以作主。」
「霍大哥,只要你说一声,你家那妹子就会让我进镖局了,你到底肯不肯啊?」他一向对霍青杨的感觉,就是「商人」、「文人」 ,等於弱流之辈,吼他一吼,他便得从了。
霍青杨微微一笑,起身走出案後,离开一堆的杂务,必恭必敬地对云天柱拱手道:「你是过云庄的二老爷,如今庄主不在,过云庄里你是主人,别说一云镖局你想掌握没有人能过问,就是二云商行、三云钱庄也由得你来去……我霍家兄妹算得什么?」
云天柱全身一冷,头皮一阵发麻。
「霍、霍大哥……不、不管怎么说,我大哥离去前请你代为打理过云庄,我……总得跟你说一声。」
「不敢。既然二爷对在下不满,那定是在下有不是之处,再说了,在下也不过是个外人,过云庄还是交给二爷打理为妥。」他低头理了理衣袖,嘴角的笑容始终不去。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一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把手里那把裂地刀给吓掉了。云天柱可慌了,那么大的过云庄,他可打理不来哩。「我、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想进镖局去啊!」在商行,他根本无用武之地,那是埋没他啊!
霍青杨回头,瞅著案上一堆等待处理的杂务,「……你可有想过,若是庄主迟迟未归,过云庄……你该如何?」
云天柱一怔,逃避的眼光甚至不敢跟随他瞥到案上去……他大哥若是一直未归……这种事情他想都没有想过。过云庄如何处理?一向都有他大哥在,就算大哥不在,也是把过云庄交给霍青杨暂代,他从来不曾想过那么大的一个过云庄会成为他一个人的责任,怎么如今突然问他这种问题……他脸色一白,双腿有些颤抖。
「霍、霍大哥……不是……有你在吗?你……过云庄有你……如同我大哥在一样。」他勉强咧嘴笑了笑。
「你云家事业,干我霍青杨何事?」他沉了脸,一双冰冷眼神瞪向那张年轻发白的脸色,「你想进镖局,请首先把商行和钱庄的帐目看懂再说吧……这是我今日找你来的目的。」
「我……我错了!霍大哥,你饶了我吧——」他以後再也不敢小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了。
「二爷,请过来吧。」对他的哀号,霍青杨置若罔闻。
不要啊……大哥,快回来吧!他知错了——
第五章
都几日了……
不是人生地不熟吗?
……究竟到哪里去了!
哼,若非一把钥匙在他身上,他何须在意一个小子的去处!
「霍老板?」陈总管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这霍老板把他叫进流月轩,却一言不发,他站得脚都有些酸了呢……咦,怎么看霍老板那脸上的神色有些……腼覥?——不不不,一定是他站久了,头昏眼花,看错了,他可是商场上的「笑狐狸」哩。
「嗯哼……陈总管……」
「是?」
「我说……」
瞧霍老板一副谨慎严肃的模样,陈总管忍不住屏息以待,把耳朵给拉高了……说什么?怎么又没了下文?
霍青杨缓缓扯眉,别过头去。望著窗外无月的漆黑的夜……「嗯哼,最近……可有收到酒食欠单之类?」
陈总管一怔,马上一脸严肃和抗拒。这可不是闹著玩的,他身为过云庄的总管,岂可能任庄内的人在外胡作非为,霍老板如此质问,莫非外头有闲言闲语传来?
「陈总管?」不见他回答,霍青杨转身,瞥见他激动地握住拳头……怎麽了?
「……霍老板,属下若有失职之处,请霍老板直言便是。」他瞪著一双耿直的眼,带著些年纪的声音冷硬。
「陈总管,何出此言?」他双手反剪在身後,一双浓眉深锁。可不知他说了什么令他误解的话?
「定是属下督导不周,庄内有人仗势过云庄名义在外胡来——」
「陈总管,你多虑了。」霍青杨截断他的话,眉间纹路更深。
「……那是?」陈总管随即松了一口气,但也同时更是一头雾水。望著霍老板脸上的神色又变……变……不不不,光线暗,看错、看错,一定是他看错,「笑狐狸」果真非浪得虚名,看得他头昏眼花哩。
「哼嗯……」霍青杨背过身去,恼怒的神色给幽暗的天地瞧见。他低沉的嗓音带著平和语气在晃闪的烛光下飘荡,「药儿到底是庄主夫妻的恩人,若是你收到他在外头以过云庄名义签下的帐单,就毋需刁难了。」
哦,原来是指王公子啊。陈总管立刻释怀,笑言道:「这点属下明白。不过……若是霍老板担心,属下这就给王公子送些银票过去。」
俊挺的身影彷佛一僵,那双背在身後的手一个紧握!「……这倒是个好办法。」
「那么,属下明天一早就给王公子送过去。」
……果真知道药儿在哪里!「……陈总管。」
「是,霍老板还有吩咐?」
霍青杨转过身来,一双冰冷眼神扫向他,嘴角……笑容依旧。「到了明日,他还会在那里吗?」
陈总管一脸茫然,疑惑地问道:「王公子要走了吗?属下未接到霍姑娘的通知。」
……霍兰馨!——原来他在镖局!
「……陈总管,我想到了,明日我要到镖局一趟,银票的事,还是我来处理就好,你去休息吧。」
「咦……是。」……这几日不见霍姑娘前来,大概是霍老板的恋妹情结又犯了吧……难道说特地找他来,就为了编一个去见霍姑娘的藉口?那么,故意说给他听,是要他去外面广为宣传,说他的确是「有事情」去找他妹妹,绝对不是为了思妹的缘故?陈总管不觉眉头深锁。这可难了……这种事情,不应该找他来做的啊。
这……他该找谁去说呢?
***
真的是一大早。镖局广场前,才开始有人准备扫地哩……
「霍老板,早。」
「霍老板……您早。」一张张讶异的表情都没敢多说什么。这太阳是打东边出来没错,可是还未全露脸哩。
「属下这去通知镖主。」
「不用了,我去找她,你们做事吧。」
「是……」
走过广场,绕出厅堂,霍青杨往後院走来。
「典儿。」在走廊上,他叫住前面一名青衣少女。
「啊!……少、少爷……」典儿是霍家的女婢,霍兰馨的随身丫鬟,也是从小一起练武的同伴,是个身手俐落的丫头。她转身一见是霍青杨,似乎吓了一跳。
「你小姐起来了吗?」他瞅著她慌张的模样。
「小、小姐……典儿这就去请小姐,少爷请先到前厅等候。」她急急忙忙的转身。
「不用了,我自己去。」看样子霍兰馨是起来了。
他绕过典儿,往霍兰馨住的房间走去。
「少、少爷……」典儿不敢阻止,想高声提醒小姐,霍青杨突又转回头。
「典儿,我渴了,你去备茶。」
丫头不敢抗命,只得点点头,领命而去。
霍青杨转身,才靠近门前,霍兰馨已经出来。
「哥哥,您……这么早啊。」一袭粉紫色衣衫,桃花脸儿上略略泛红,神色略有慌乱痕迹。
他注意到她随手掩门的动作。
「……兰馨,药儿呢?」一股沉怒。
「药、药儿……哥哥原来是来找药儿的吗?」丝丝的讶异和窃喜浮在绝丽脸儿上。
他来找药儿,值得她高兴吗?还好他妹妹做不来商场上那些笑里藏刀的事,否则此时肯定是有阴谋。
「……他人呢?」
霍兰馨一怔,有些心虚地说:「她……『他』还在睡呢。哥哥,您先到前厅坐一会儿,我去叫『他』。」
「……你去叫他,我在你房里等候。」霍青杨往前跨了一步。
「哥哥!」她心急地挡住门。
「……怎么,为兄不能入内?」
他那俊美的脸上有著切齿的痕迹,能令他把怒色给表现出来的也只有她这个妹妹了。
「哥哥,我房里有位姑娘,您进去恐有不便。」细眉微扯。想不到她哥哥居然怀疑她把「一个男子」藏在房内,这对她而言真是莫大的侮辱。
「既是如此,何妨请这位姑娘出来一见?」
「这……她醉了,还未醒呢。」
霍青杨瞪著霍兰馨,「……让开!」
「哥哥!」居然不相信她的话!
「……你敢不听我的话了?」
若是动用武力,那她这个做妹妹的肯定是「赢定了」,但她若是连「兄长」都敢打,那接下来的局面就会变得难以收拾了。
霍兰馨恼怒地回以冷眼,「你居然不信任自己的妹妹,哼!」
她气愤地站开去。
霍青杨推开门,直入房内——
室内还余飘著一丝淡淡的酒气……他眉头一皱。
里面窗儿半掩,光线黯淡,他眼微眯,直接入内房!以为床上该要有人,却见床铺整齐,并无睡过痕迹。
他走了出来,环视四周……焦距终於锁住一张躺椅上的——
他带著怒意走近,一把掀开薄被!
随即一怔……斜躺的人儿,乌黑长发半掩了容颜……他望著一袭浅蓝色女子衣衫……包裹著纤细的身段……
果真是位姑娘……
躺椅上人儿似乎熟睡……或者尚未醉醒?
他扯眉,把被子盖了回去,带著一抹歉意转身——
霍兰馨来不及拾起的胆战心惊的神色,不巧给他窥见。
他半眯了眼,若有所思地瞅著妹妹匆匆掩饰的心慌……回头瞥一眼躺椅上的姑娘,他沉声问道:二垣位姑娘是何来历?」
霍兰馨低下了脸,彷佛怕吵醒人家,轻移步伐,过来拉走霍青杨,「哥哥,我们出去再谈吧。」
……他来此的目的,并非为了这位姑娘。霍青杨颔首,与霍兰馨步出门外。
重新把门掩起,霍兰馨终於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便喜言於色,「哥哥,我们到前厅去吧。」
「……那位姑娘是谁,为何在你房里?」他本无心过问,实在是妹妹的神色怪异,他恐她惹来麻烦。
「她……是一位故友,因心情不好,来找我谈心,昨儿晚喝多了,才留宿於此。」霍兰馨随便找个理由搪塞道,推著霍青杨到前厅去。
他略略扯眉,「喝多?霍家独创的桂酿酒,外人一杯可醉三日,她能喝多少?」
……果然是瞒不过哥哥呢。霍兰馨眼神避开了他,「那是……她心情不好,我想她若大醉三日,也许会好过一些。」
只要不是「麻烦人物」,霍青杨也无意多问。只是,里面的人既然不是药儿,那她何须如此紧张?
见他停住脚步,站在廊道上不走,霍兰馨心虚地回头瞥一眼。「哥哥,药儿昨日晚睡,可能会起晚了,您有要事找『他』吗?」
「……他为何会在此处?你又为何不曾通报於我?」他目光严肃略带责备。
「这……这都要怪哥哥。」说起此事,霍兰馨嫌恶地白了一眼。
「怪我?」霍青杨缓缓扯眉,该不会……
「是了。你怎可带药儿到烟花酒地去?真是太荒唐了!你可知药儿她——」糟了,一时气怒,差点说溜了嘴。霍兰馨掩口,避开了哥哥那双质疑的眼神。
「……他怎么?为何不说了?」这药儿,连这种事也对他妹妹说,再耿直也该有个分寸,真不知该如何说他才好了。
「她……『他』不高兴!『他』说暂时不想见你,所以我才让『他』住下。」她转过身去,背对著他。
药儿是当真在生气,不过她不只是对霍青杨生气,她也对她这个做妹妹的生气,因为她没对她坦白;她还对她自己生气,因为她觉得「自己呆」,把一个男子看做女人,如此自以为是。
「……他生气,可以和我谈,避著我做什么?他更不该来找你,他与你男未婚、女未嫁,两人更毫无名分,你却收留他,这事要是张扬出去,恐怕有损你名节,你太不应该了!」
望著兄长气怒的神色,霍兰馨眨了眨眼,忍不住想起……这要是角色互换了,换成了哥哥和药儿,他今日若知药儿是女儿身,却曾经和他共处一室,两人还同床共枕了……不知哥哥会是怎样一番脸色?是否还会有现在这一番言语呢?
霍青杨扯起眉头,摆出一脸不悦,「你呆呆看著我做什么?我在说话你可有听进去?」
霍兰馨缓缓点头,「……哥哥,若是你坏了一名女子的名节,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随即怒瞪妹妹,「我岂会做出这等事来!兰馨,你最近的言行太失常了,究竟为了何事?」莫不是那药儿影响了她?
「哥哥,您多心了。」霍兰馨赶紧转移话题,「要不您先回去,我会转告药儿,您来找『他』的事。」
「不行,他得立刻跟我回去。」枉费他一心挂念他在外吃得不好、夜里睡不安稳,结果他居然跑来缠著他妹妹,哼!
「可、可是……她……『他』还在气头上,恐怕还不想见您呢,万一逼急了,『他』也许就回无命谷去了,那咱们对庄主就不好交代了吧?」
「他若要回无命谷是最好,省得与你纠缠!」他一时气言。
「那我回无命谷去就是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後传来。
霍青杨回过头去,药儿就站在身後!
他瞥见兰馨的房门此时开著——他莫非是从兰馨的房里出来?
「你……一可方才怎不见他在屋里……」
「药儿!你……『你』起来了呀?」霍兰馨彷佛饱受惊吓,直到回头去,看见男子装扮的药儿,这才松了口气。
药儿瞅她一眼,冰冷眼里似有责备,但无多说什么,焦距回到霍青杨身上,瞅著他,她就觉自己真是笨……笨呢!明明是个男子,她却看做女儿身!他也不过「貌美」了些,那眼神「勾魂」了些,还有那笑容……迷人了些!她恼著别开了眼。
药儿身上略有酒气,而且是桂酿酒的味道……霍青杨瞟向门内。毫无动静,也不见那位姑娘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药儿绕过他,一言不发就要走——
「等等,你上哪儿去?」霍青杨伸手探向他手臂,却扑了空,药儿彷佛幽魂一般,只是轻轻飘晃一下,他连衣角都没能碰著,转瞬间,人已在远处。他心急,发了怒,「药儿!你站住!」
药儿在前头留步。
见她转过身来,表情依旧冷漠,却……仿佛有了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了?霍青杨不觉眯了眼。
「……钥匙——」她猛想起,他定是为了这事喊她,正要交出。
「药儿!」霍青杨及时喊住,赶忙上前,心思百转,尽管恼怒他和妹妹纠缠,更质疑他方才是否就在兰馨房内?但无亲眼见,他不能多说什么,何况那把钥匙,还不能「曝光」,还有……看来还是先安抚他。
药儿看著他走过来,脸上神色由恼怒到转为笑颜,也不过是短短十多步距离的时间……这又是哪一门功夫?不可思议!
到了药儿面前,他微微一笑,「方才,恕我失言,你回无命谷之事,莫要再提。」他倾身向前,在她耳边低语,「此处说话不便,回去之後,我与你道歉就是。」……奇了,药儿身上除了方才闻到的淡淡酒气,怎还有丝丝的胭脂香……
发觉霍青杨正凝眼瞅住了她,还一直往她的脸靠过来——药儿往後一挪,刹那间退了好几步。
……可脸上,已经不自觉的发热、滚烫……怎么回事啊?药儿缓缓低下头,紧紧握住了拳头。
「药儿,随我回去吧。」他此时不得不佩服,这小子果真武功一流。他倘若不对他好一点,让他成为敌人,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低著头,在想什么?不过那张脸从来就没有多余表情,看了也是白看,罢了。
……她不想就这样回无命谷去,她不想回无命谷去……可她也该回去了,出门也有一段时间,师父还等著驭石呢,她是该回无命谷去了……催促再催促,可鞋底却彷佛生了根,一步都移不开。
「药儿?」
他的声音,低沉的嗓音,仿佛有一股诱人的魔力……这又是哪一门功夫?药儿缓缓扯眉,放松了拳头,她抬起头,「好,我跟你回去。」
躲著,也不是办法。逃,她更厌恶。……得要弄清楚,究竟……让她的心跳得这么快,让她的脸发热、发烫的……究竟是何原因?……虽然她知道,关键在霍青杨身上,却弄不明白,任何人都影响不了她,为何只有他,有这样本事?
为何,让她该回无命谷的,却偏偏……回不去?
她的心,她的意念,都不想回去,都跟著他了……这是哪一门功夫啊?
师父从来都没有教过……
师父,没有教过她的事,原来有好多、好多……
「哥哥,我跟药儿说一些话,你等一下。」霍兰馨过来,本来要拉走药儿,却在霍青杨冰冷的眼光之下,记起「男女有别」,缩回了手。
霍青杨不悦地站开去,但眼光始终监视著两人的举动。
霍兰馨和药儿保持了些许距离,低声说:「药儿……你几时醒来的呀?」
她给药儿喝了桂酿酒接近三日,是该醒来的时候,所以她方才才会如此紧张呢。
「你哥哥进来的时候。」药儿瞪著她,「你居然灌醉我,还把我打扮的怪模怪样,还好没给阿杨发现,否则我拿阿天砍了你。」
霍兰馨讶异地瞪大了眼,「怎么会是怪模怪样呢,药儿,你到底是女儿身,不该一直做男子打扮啊。更何况你与家兄——」
「够了!」药儿凶恶地瞪住她,「不许你再提起那种事,我才不在乎你们那些所谓世俗的眼光,一堆的繁文缚节!烦死了!不许再提!」
「你们在谈什么?为何争吵?」霍青杨看见药儿生气,这才走过来……咦,药儿……是不是病了,怎地脸色有些红?
「我们……」霍兰馨想解释。
「阿杨!走了!」药儿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
陈总管走在前面,穿过一条长长的石子步道,药儿跟在後头,心思飞到了湮雨楼时,和雨柔的对话……
「……成年男女共寝一室?除却血亲关系,那除非是夫妻了,否则……就是这烟花之地。青楼女子被世人鄙弃,女人多不愿,奈何身不由己。」
「夫妻……阿杨後来说过,做一对夫妻,要先成亲,成亲……要有三媒六聘,要有天地、长辈、世人为证,要有迎娶动作,女方住到男方家里……那是要共寝一室?只有夫妻才能共枕?」
「是的。女子最重名节……」
她抬眼,望著陈总管在前面拐了弯,她也跟过去。
……名节……名节……她并不特别知道失去名节会如何……被世人鄙弃又何妨,不就自己一个人生活而已吗?她不懂,但瞧那日雨柔说起这字眼,那双眼神里充满凄凉,她就不舒服。
……瞧她以男子身分,一接近霍兰馨,阿杨就紧张的模样,可见阿杨也是在乎世俗的眼光……那他若知她的身分呢?……夫妻……
「王公子,你听过『只羡鸳鸯不羡仙』吗?若是一对夫妻能够恩爱白首,那是最教人羡慕的了。」
……恩爱?……就像云天驿和那女子一样?两人都能为了对方而死,眼里都只有彼此,那叫恩爱……
羡慕他们吗?……不知道……
「王公子,这里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柳院了。请进。」陈总管打开大锁,推开拱门。「这座屋院平常是锁著,不过有定期在整理,所以随时都能住。」
药儿走进去,放眼一望,园林造景,花团锦簇,旁有小桥流水,庭院深深……又一个园中园,一栋两层楼阁还远远在前头!
她当下就掉头。回流月轩去——
「王公子?」陈总管急忙上前询问,「你对这里不满意吗?」
大,太大了……就跟你说一间小屋就够,不要去想我是你家庄主的恩人,即使是柴房也好……好打扫。药儿恼怒地瞪著「忠仆」——陈总管。说了也是白说……不说也罢!
「王公子?」
「罢了、罢了,就这里了。」她手一挥,往屋子走去。烦呢,什么夫妻,什么共处一室,什么名节,什么世俗眼光……这山下的世界真是烦人!
就连霍青杨也是——
「你要住到柳院去?」
「是。」
「不是说,我不在,你会睡不著吗?」
「无妨。」
「是『不睡』无妨,或者『没有我』已无妨?」
「……都无妨。」
「药儿,你还在生气?」
「……」
「药儿,你什么也不说,我真不知你为何事生气。我带你到湮雨楼,可也是为了你,你难道能说不是?若是那地方你不想再去,以後我不带你去便是,这不须生气吧?」
「我没有生气!」她赌气道。只为他那口气,彷佛把她当成还不想长大的孩子。
「当真没有?」
「没有!」
「……既是如此,那好吧,我找陈总管带你去柳院。」他笑了。
想起他那笑容,她就好恼!仿佛一切都恰如他所愿,她搬来这柳院,正合他心意!
第六章
……奇怪呢。
真是奇怪,最近一出门,就老是有人在跟踪,而且都是有霍青杨在的时候。
二天前他们离开过云庄,来到「延临城」,霍青杨说是为了三云钱庄的分行而来,把过云庄的部分管理交给了云天柱便出门。他并无多带人,身边就只有她和一名帮忙驾车的下人。
马车一离开三云钱庄,就被人盯上了.……出了这座城,前头有一片树林。坐在马车内,她瞧霍青杨气定神闲,闭目养神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有何打算……她终於沉不住气。
「喂,你是得罪谁了?」
霍青杨张开了眼,瞅著她微微一笑,「有异状吗?」
她莫名地脸发热,转开了脸去。「……少来了,你该发现有人跟踪才是。」
霍青杨一怔,缓缓扯眉,视线落在掀起的帘布外头。他们不赶路,马车速度不快,午後阳光正猛烈,一路上无人……「我们被人跟踪了?……不,我没发现。」
药儿瞥他一眼,压根不信他的话。
「我不曾习武,怎有这本事。」霍青杨笑道。
药儿一愣,「——你骗人!」打从她误会了霍青杨的性别,却被霍兰馨隐瞒不说以後,她就对人性起了怀疑,原来开口并不只有真话可以说,还有人会说谎话。
「这又非坏事,我何须欺骗於你?」他依然是笑著一脸不在乎。这药儿……果真厉害,即便是他已经说了被人跟踪的事实,他仔细听,仔细看,依然未能察觉异样呢。
见他拿了把扇子若无事般优闲地掮风,一点都不为这事紧张,她就是相信他果真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的说法了,也不免要狐疑。
「果真如此,眼下有人跟踪了,也不知来者是善、是恶,你为何还能如此镇静?」骗她的,一定是骗她的……他怎可能不会武功!
霍青杨瞅著她,还有她手腕上系著的方巾,「药儿你武功高强,有你在,我相信万夫莫敌,就算当真不小心受伤了,也还有驭石……」他忽然笑望著她,「你也说过,天下除了死得烂了的人,没有你不能医治的。如此你说,我何须忧虑?」
……他不担心,全是因为有她在的关系?他这么看重她啊……糟、糟了,脸……脸又发热了——他居然不曾习武!
他、他、他既然不曾习武,为何能光凭一个眼神,就令她头晕转向?
这、这、这不是绝世武功,是什么?药儿饱受震撼和冲击,也不知他是说真还是假,这世间真真假假的人与物还真多,她都快分辨不清了……他、他别再笑了好吗?
药儿猛然低下头,喃喃说道:「……我一身武学,只许用於防身,我能医却不能医。……你当真不懂武,今日若遇敌手,我定不能伸援手,你……你怎么不早说呢?」当真不懂,那可惨了。
药儿冰冷的神色难得添上愁绪,霍青杨忍不住多瞧一眼。他倾身向她,只为她的声音变得又低又细,他好不容易听齐全了,却听得莫名。
「……只许防身?能医却不能医?药儿,你在说什么?」他略略锁眉,嘴角却扬笑。他不是说真的吧?不能伸援手……那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还有何用?
药儿抬起头。「我在师父面前发过誓,这一辈子都不能用她教我的武学和医学救天下任何一个人,即便是药方都不能为人写……」她望著他,眼里彷佛失落了什么,一颗心揪紧了。想到万一若是他呢……他当真不懂武?
「……那还教你一身绝学何用?」
「嗯,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曾想过要问师父,但我想,师父是不会回答我的。」她望著阿杨「同情」的神色,心里莫名的热。
他说真的吗?万一他若遇敌,他当真弃他不顾?那带著他何用啊……霍青杨眯眼瞅著她,「如若你违背誓言呢?」
「师父门前有一巨石,叫做无命石,我若食言,就一头撞死,自绝於无命石上。」
说起违约的後果,药儿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和惧意,反而清晰得教人觉得冰冷无情。听得他头皮发凉,一把扇子不自觉地猛煽。
「……假若你当真违约了,师徒一场,我想令师不至於如此绝情吧?」
「阿杨,我师父说一是一,她这人最重信誉了。」药儿昂起下巴,不容人「诋毁」她师父。
……这不须得意吧?这小子是不是忘了可能因此要丢掉性命的是他自己啊,居然还为他师父说话!
「……令师在无命谷,那似乎是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你当真做了什么,令师也该是不知情吧?」
药儿不敢置信地睇视他,「做人岂能言而无信?何况欺骗师父!」
……看得出来,药儿这师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相当崇高。霍青杨不自觉扯眉,打心底不是滋味——且慢!心头这股烦躁是怎么回事?药儿把他师父看做天人与他何干?
霍青杨那双浓眉锁得更深了……
药儿瞅著他,见他一言不发,不知想什么想入了神,她挥挥手,「阿杨!」
他缓缓拉回目光……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自大的年轻小子的冷漠的脸,一双单眼皮,死死的没什么感情,直挺的鼻梁好像硬邦邦的打不歪似的,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不用尝试都知道其滋味,想必是冷冰冰没有任何温度——惨了,他是在想些什么?
……肯定是这阵子让他跟在身边太久了的缘故,再加上他就像是一块未被雕琢过的原石,让他这个在商场上打滚了许多年的「笑狐狸」不用去花心思,甚至不知不觉对他放了心……霍青杨愈想愈觉得不对劲——他,该不会……不知不觉中……把药儿……视为「自己人」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啊……
一个不能当保镖,又不能医人的「助手」,无论是多厉害的「手」,不能为自己所用,等於是无用之人啊……
再说了,他迟早要回无命谷去——一双俊眉锁得更深……为何一想到药儿的离开,就令他如此烦闷?
……该是他不告而别的那数日带来的影响吧,那也不过是担心药儿身无分文在外头流浪,才会有所牵挂……
可他过去,又曾为何人牵挂过?就是寻找云天驿,他也不过是为了卸下这过云庄之责任,几时曾经担心过那家伙的安危?……药儿不同,他单纯不解世事易受骗——但又与他何干?
霍青杨眯眼,仔细凝视药儿的脸。他究竟为何——
「小心!」
马车忽然煞住,车内两人猛然前倾,药儿及时出手拉住他。
幸亏……有药儿,否则可摔出去了。霍青杨抓著药儿手臂,这才惊觉他远比他想像来得纤瘦许多……
「你、你们是何人?挡住去路想做什么?」
为他们驾车的人开口。药儿这才想起,这还是她几天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人的声音……她缓缓扯眉,掀开帘布,前头两名大汉,一人拿棍,一人手握长矛,两人皆顶上无毛……却又不似和尚。
这两人,是连日来跟踪他们的人吗?……感觉气息不像,该还有跟踪之人……有了,都在附近了。看来他们人还不少,武功显然都不弱。
「不好意思,我们在抢劫,请把身上值钱东西掏出来。特别是那位小少年。」拿棍的这人笑笑说道,举止甚是斯文……扭捏,怎么看怎么奇怪。
「是了,请三位配合一下,以免我两人动手。特别是小公子你……手上绑的方巾看起来不错呢。」拿长矛这人也是一脸笑,只是这人一笑,眼都眯得看不见了……
奇怪,同样是笑,为何只有阿杨的笑会教她头晕目眩?他果真不懂武?
方巾……这人的兴趣真是怪异,她的方巾又不是值钱东西。……不过,既然两人都针对她而来,那就好办。
「阿杨,你在车内别出来。」药儿吩咐,随即一个飞身打向拦路的两名怪盗。
「咦?怎么说打就打!……太没规矩啊!」挥挥挥,挡挡挡,我挡、我挥!他这「神棍」可非浪得虚名!
「就是、就是,不是说了请配合吗?……太粗鲁啦!」刺刺刺,扫扫扫,我扫、我刺!好歹他也是个「神枪手」哩!
「你们太罗唆了!」一个闪身、一个擒拿!阿天已给阿杨收了去,没带在身边。药儿赤手空拳与两人对打,一打下去才惊觉这两人实力不差,要打赢恐怕还得费些力气……走远、走远,别让他们伤了阿杨……不不,她只是防身,只为自己想。
三人打到百步之外去了……
***
这一头……
霍青杨目光紧随,眉头不觉蹙起,二逗哪像是打劫,还好药儿单纯,否则必要起疑。文大,你不该派他们。」
驾车的人转过脸来——一张横眉竖目的大脸,说起来,还比较适合扮抢匪,「咱也不想啊,只是你说要派武功最高强的,咱们家就老三、老四最能打了,再说这小子也见过老五了,又不能派他。」文大回过头去,继续观望这场打斗——
咻、咻、咻!
刺、刺、刺!
杀、杀、杀!
一瞬间,尘土满天,落叶满地。
文大猛吞口水。人家打得激烈,他看得精采,手痒得几乎想拍手叫好!
「这小子武功真不弱……就看不出是哪家武学……精采,真是精采!」
霍青杨浓眉深锁,一脸不耐,「这要打到何时,才能把驭石到手?」这药儿果真能打。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当初是文三、文四对一云镖局的掌门人一职不感兴趣,才故意输给兰馨的,这两人的确都是高手。
说起驭石,文大那双眼马上奇亮,喉咙止不住一阵骚动,嘴巴猛咀嚼口水咽下。说他是「石头痴」,这辈子未曾见过驭石哩,当真能瞧上一眼,甚至摸上一把,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对、对……该叫他们打快一点,快一点到手——霍老板走!」幸得看得痴迷的文大还能及时察觉动静,一把抓住霍青杨,跃出马车滚落地。
就在瞬间,马儿狂奔而去,马车四分五裂——
霍青杨还不知为了何故,一抬头——两人,已被团团围住!
……一群蒙面黑衣人,一共十六人,手上都持有兵器。
「……看样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当真千算万算,都败给天算。霍青杨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灰尘。
「阿杨!一药儿从远处唤来,眼看他被一群黑衣人围住,她的心仿佛被深深刺了一刀,脸色煞孪——打、打、打,瞬间招式更猛更烈!
「咦?那群人是谁……」挥、挥、挥,挡、挡、挡,分身乏术啊!
「是啊,哪来一群人……」扫、扫、扫,刺、刺、刺,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自己人打自己人,又不能表明身分,眼看敌人围攻,又不能去帮自己人,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老三,怎办?」我刺、我扫!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挥、我挡!
「阿杨!——我杀了你们!」打、打、打!
「——那东西还要不要拿?」扫、扫、扫,这小子真不是盖的,当真要杀人哩!
「——那是咱们任务,你说呢?」挡、挡、挡,杀人了哦!
「那就任务为先,拿到再说。」决定了,刺、刺、刺!
「小子!驭石拿来便放你过!」挥、挥、挥,我棒打……不不,棍打,看招!
「哼,原来你们的目的是要驭石!那就拿出本事来!」打、打、打……阿杨,阿杨,你等著!药儿忙著打,眼角一瞥……看不见啊,他被那群黑衣人围住了,不要紧吧?阿杨——
***
在黑衣人团团包围下,有文大的保护……
「看起来不像打劫,若是冲着在下而来,那倒要请教了。」霍青杨微微一笑,拱手道。
这十几人,看不出是哪个为首哩。
「……本来是冲着你来没错,不过这会儿,他们多了一项任务——黑影,顺便把驭石拿到手!」这命令,来自树上一个声音。
往上一看,一名白衣女子站在上头,脸上遮著白纱,看不清面容,不过那沙哑声音鸡听得叫人受不了。
「是!」霎时一群人分做两批,攻了起来——
「霍老板,你小心!」文大一面打,一面得保护霍青杨,打得处处受限,更打得战战兢兢。
「阿杨!」又多了敌人,药儿回头一面打,一面心系着霍青杨的安危,打得狂烈无比,更打得不顾一切。
「咦?这夥人怎么会知道驭石?」棍子落地暂歇,一身汗了。
「是……定是方才我们声音太大了。」长矛刺地,气喘吁吁,累、累。
哎!敌人来袭——
「罢、罢,看来暂时得作罢!」文三转身面对敌人。这会儿顾不得任务了。
「是、是,该联手,该联手了!」文四长矛刺向黑衣人,马上察觉这些人身手敏捷,个个是一流人物,这……这下惨了!
药儿无暇他顾,一心一意只管打退攻来的敌人!她要赶紧去帮阿杨,他不懂武呢,真的不仅武呢,幸亏有那驾车的人,但看样子也不能应付多久,她得赶紧到阿杨身边去,她得赶紧去帮阿杨!
「交出驭石!」
打、打、打——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破!
「阿杨!」冲出重围,药儿冲了过来。
尘土飞杨,四面受敌,听见呼唤,霍青杨回头,看见是药儿过来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我来帮你!」
一句话,霍青杨一怔,一双俊目猛然瞪大,突想起药儿方才一段话……
我在师父面前发过誓,这一辈子都不能用她教我的武学和医学救天下任何一个人……
师父门前有一巨石,叫做无命石,我若食言,就一头撞死,自绝於无命石上。
做人岂能言而无信?何况欺骗师父!
心脏一阵急速紧缩,他狂吼:「药儿你站住!」
在他的暴吼下,药儿果真站住了,用著讶异的声音,「……阿杨?」为何叫她站住?那就不能动了啊,就不能帮他了呀……回头,继续打追来的人!
她一面打,一面望著阿杨,一面心惊胆战,深怕那些不长眼的兵器碰著阿杨……
果真不曾移动过脚步!佩服、佩服!文三、文四一面打,一面观望,更一阵好奇……这霍老板怎么突然叫住这能打的小子啊!
「我们该去帮老大吗?」刺、刺、刺!文四这会儿牵制了几个人,还在打打杀杀。
「不到最後开头,别暴露身分。」挥、挥、挥!文三一想起霍老板那张「笑睑一 ,想想还是别自作主张,若当真有需要他们,老大早喊人了。
「阿杨?」别叫她不能动啊!
「记住你的誓言!」药儿忘了,他只得提醒他,既然他不肯失信他师父,他就须牢牢记住他所发下的死誓!
药儿仿佛整个人被捆绑起来扔入水里一般,内心咚地一声,既震撼又难以动弹!
忘……险些忘……对师父的誓言……那错一步必死无疑的誓言……
见她站住不动,来人刀就要砍下,霍青杨更急,「药儿你小心!」後悔,後悔没让他带上一件兵器!
药儿眼一扫,轻易闪过一把刀——防身……防身……不能帮阿杨,起码能防身,把这些人全引过来,她防身、防身……只为自己啊!
「好!驭石在我身上,有本事都来跟我打!」她一言,果然分散了围攻文大和霍青杨的人。
「药儿!」尽管知道他能打,但成群敌人终究难以应付……若把文三、文四叫过来,却是得泄漏计画,那药儿必定会知道他……
打、打、打——我打!
打下的黑衣人愈来愈多,依然在树上观望的白衣女子似乎相当讶异。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她精心培养出来的高手,就是对付文家兄弟都绰绰有余,如今却几乎都要败在一个无名小子的手下……不对,有破绽!
「全力攻击文大!」一个命令,黑衣人全往文大杀过来。
趁机会,白衣女子凌空而下,出手抓向霍青杨——动作俐落迅雷不及掩耳!她的身手更在一群黑衣人之上!
「阿杨!」她、她不过是稍稍犹豫……只是犹豫一下……明明有看到那女子要抓阿杨,明明她可以出手,她……不过犹豫一下……
「都住手!」一个难听的沙哑的怒斥。
一瞬间,铿铿锵锵的声音不见了,喊打喊杀的声音静止了,满天尘土归落,还一个清晰视野,眼见,一个个紧握兵器的都没敢放手,一双双锐利恨不能置人於死的眼神都没敢松懈,眼前,只稍再一个风吹草动,肯定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斗又起。
「阿杨……」药儿发觉,她怎么连喘息都有困难,奇怪了……心好疼、好痛……她、她……怎么了……她、她居然……怨起师父来了……刀架在阿杨脖子上啊,她……只是犹豫一下……师父!师父!怎办啊!
「霍青杨……你终於也在我手上!」难听极了的声音因为得意而更显得刺耳。
这种声音……靠近他耳朵真是生不如死啊。霍青杨一双俊目闭起,浓眉微锁,「原来你没死。既然被你抓住了,要杀、要剐都随你。」
「不许!」药儿猛吸一口气,眼露惊恐……怎、怎么……视线,模糊了……
一听药儿的声音,霍青杨张开眼,望著药儿,却讶异极了——不再是一张冷漠的无表情的面孔,那面具不知何时瓦解了……药儿……在哭……
好吧,那我再问你,要怎么样才会哭呢?……就是从眼睛里跑出水来,你知道吧?
那个曾经问他「哭为何物」的药儿……为了他而落泪!……唉,他可不记得有对药儿这么好过,他……不值得他哭啊。
「药儿,现在,马上,回无命谷去。」他沉声命令道。今日落入仇家之手,他死後,一了百了,过云庄关他何事,那把钥匙就随药儿而去,一切都罢了。
「不!」不……不回去又能如何,她帮不了他啊!不能出手、不能出手……她什么都不能做……师父啊!
她愧疚,对师父心生怨恨,她愧疚,但眼看一把刀架在阿杨脖子上,她恨得咬牙切齿,恨眼前敌人,恨自己,恨……不该恨的师父!
「放开霍老板!你想要什么,咱们都给你就是了!」文大最气这种动弹不得的情况了。
「文大,她要的是我这项上人头,你就别费苦心了。」霍青杨微微一笑,生死他早看淡。
「不错,我非但要取你的首级,还要在你这张俊美的脸皮上划上个千刀万剐……我要你生不如死!」
「你、你敢!」药儿全身战栗,满心莫名的惧怕……如果没有了阿杨……没有了阿杨……
白衣女子瞥向药儿,彷佛含冰的眼神把药儿看了仔细,「把驭石交出来!」
药儿一怔,彷佛看见了一道曙光,她瞪著她,解下方巾拿在手上,「你若放开他,我便把驭石给你。」
「药儿!那是你师父要的东西!」心底猛一扎,他瞅住了药儿奇异发亮的眼睛……这双眼睛却在这时候深深吸引了他……他眯起眼。
「驭石,虽然是师父要的东西,但没有威胁到死誓,却能换回阿杨一条命……顶多回头再去找回来还给师父,不碍事、不碍事……」她望著阿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喃喃自语著她一点都不感到後悔的决定。
「药儿……」当真甘心为了他,放弃驭石……
她掀开方巾,瞬间一颗小红石的光芒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文大那双眼睛更是痴迷地瞪大了,口水猛吞。
「快拿来!」白衣女子兴奋地说,更贴近架在霍青杨颈项旁的那把刀,用来要胁。
「不可以!药儿,此女子奸险无比,你给了她驭石也——」霍青杨话未完,脖子上立刻出现一抹血痕。
「阿杨!」
「拿来!」
药儿把驭石抛向天空,人性的贪婪,在这一刻显而易见,那白衣女子立刻腾空去拿——
药儿马上跑向霍青杨!她料不到的是一名黑衣人早已受到白衣女子的指示,在此同时一刀砍向霍青杨——
「阿杨!」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这一刻,她没有犹豫了。
铿铿锵锵!一场杀戮,又卷起满天尘上……
「老三、老四!」文大一喊,两人马上加入战局,过来保护。
「药儿?」霍青杨被扑倒,抱著药儿,忽然感觉药儿背部都湿了,一股黏稠的温热的液体淌流在他的指缝间……
「阿杨……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他抱著药儿,一抬眼,目光接触到药儿的背,一条长长的血红的刀痕穿破了衣衫喷洒出大量的血液……他傻眼瞪住!
她亲眼看见他安然无事,这才缓缓闭上眼,喃喃说道:「我……没有背誓……」
她……她没有用师父教的武功……她没有……不算违背誓言……对不对,师父……背……好热……好烫……好湿……
「药儿……药儿!」他紧紧抓住药儿的身子,全身紧绷,霎时悔恨不已!
「我……没有背誓……」
「我知道……我知道……药儿,你振作一点!」错了……他错了……
「阿杨……这一点伤……小伤……不用担心……」她强撑著张眼,看见他俊美的脸庞不再有笑颜,却彷佛在哭泣……不是说只有女子会哭吗?奇怪了……奇怪……一定是她看错了……怎么愈来愈模糊……那一定是她看错了……阿杨是男子啊……
「……你为何要挡?你不该帮我挡……」他紧紧压住那道伤,却止不住血流!
「与其砍你……不如砍我……我……这里……才不痛……」她的手摆在胸口,看著他安然无恙,她笑了……
「药儿!」
第七章
有了文三、文四的全力协助,白衣女子只好领著黑衣人撤了,似乎也是因为驭石暂时满足了她的缘故。
为了药儿,霍青杨又回到延临城,一行人赶到文七的家。
文七是延临城有名神医,不过他的正职是三云钱庄延临分行的管事,有著俊俏的长相……
睇视著趴在床上犹如尸体的半死不活的药儿,瞧那道极深的模糊的血痕,文七那眼光极冷,「真要医?」
「他若死,你陪葬。」霍青杨咬着牙。
文家兄弟讶异的眼光全转向他,这可还是第一回看见霍老板这么没有耐性哩……
就连拿著算盘要先算清医药费的文七都拨快了珠子,「好,这个价。」
他拿给霍青杨看——
「你快点!」一挥手扫开了文七的算盘。他只要没见到药儿再次张开眼睛,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激动,他不安极了,这股不安……是愧疚吗?……为了药儿为他受重伤而隗疚,更为了药儿所不知的他私利的行为……是愧疚吗?……为什么似乎还不只……
「七弟,你死要钱的个性再不改改,连四哥都帮不了你。」这语气却是凉飕飕,似乎看戏的成分多些。
文七压根不在意,他医人是一定得收钱,就算他收取的医药费被人说他根本是压榨,他也无所谓,不高兴就别来找他医,他的职业是钱庄管事,又不是挂牌替人看病的大夫。
割开了药儿的衣服,准备清理伤口——
「这些白布是怎么回事……该死!是女的!」文七立刻跳开,脸色惨白,吓得几乎贴到墙上去。他气得指住眼前四个人,「你你你你们——别有用心,存心相害!」
女的……女的?眼望著文七的反应,站在一旁的文家三个兄弟拉回目光,正准备往床里的人儿瞧去——
「回头!」一声严厉怒斥,三人乖乖听命,又回头张望著文七依然贴在墙上……不是真的吧?那小子……真是女子?
守在床侧,霍青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药儿居然是女子!
……不会吧,他们居然会打不过一个女子?文家兄弟互相观望,睑色都不太好看。
不过再怎么难看也比不上他们的七弟——
还好、还好,他还未医,及时住手,还来得及。惨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文七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
望著药儿,居然是一名女子的药儿……霍青杨全身血液仿佛逆流,胸口一阵火热。他……她,是女子!药儿是女子……原来……是女子。他嘴角牵起一抹笑,却不久,便扯眉。眼前,不是惊讶药儿性别的时候……药儿的脸色……他回头,「你还不快医她!」
「我医她,我就得娶她,等我疯了再说。」事关重大,文七可不理会了,打开门赶紧注外逃——
「抓住他!」
文三、文四上前,三个人马上打起来。
「住手!听咱说一句,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小七你不医,教总可以吧?你赶快跟霍老板说怎么医治,让霍老板来为她治疗,这不违你的禁忌吧?」文家老大瞪起眼来,还挺吓人。
文七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在老大的「恶势力」下,也只能答应。「好吧……话说在前头,我这是破例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成。」文大爽快的答应他。
「医药费得照算,教导医术得另外收费。」文七挺不甘心地冷冷地开口,跟一帮「匪类」做兄弟,帮外人不帮自己人,算他倒楣。
「你再浪费时间,这一辈子都别想好过!」霍青杨瞪住他。
「是谁浪费时间了,你有时间瞪我,不如先清洗她的伤口。」他把双手收入袖子里,不动就是不动。
霍青杨回头,望著那血肉模糊的刀伤,伸出了手……怎么回事,他的手居然在抖……
***
阿杨……阿杨没事……太好了……
驭石……驭石被夺……被夺走了……
师父……师父……对不起,我会把驭石找回……一定会的,您等著……
我……我没有破誓……我……
「我没有……我没有……」
「药儿?」霍青杨轻触她额头。有点发烫,文七说是正常,但她已昏迷二天了。她为何会如此昏沉,连文七都找不出原因。
她没有生命危险,多亏胸口缠了一团布,否则那夺命砍来的一刀,难保不会要了她一条小命……既是一个姑娘家,她也太乱来了!
「师父……师父……」背……好热……好烫……好难受……
坐在床沿,一直听她呓语不断,嘴里喊著的,几乎都是「师父」。霍青杨浓眉深锁,瞅著趴在床里的人儿,明明深陷昏迷之中,神色苍白,一脸痛苦,却始终记挂著她的师父和约定。
……他一直都知道她师父对她的重要性,过去她也是三句、两句不离师父。……以前不曾问过,她这位「师父」究竟是男是女?……一直以为是男的……究竟是男是女?
过去,只有师徒两人一起生活吗?
「热……好热……师父……」不舒服,她想翻身,为何身体好重……动不了,被什么压著……
「别动,药儿,伤口会裂开。」小心地轻压著她的手和肩膀,见她渐渐苏醒,他总算安心。
缓缓张开眼来……光线有些昏暗不清……一团人影在眼前渐渐放大……一张脸……这张脸……俊美的脸庞,完美的五官依旧,却为何……眉间有深纹,眼神不悦……
「阿杨……」声、声音……沙哑……出不来。「水……」
「好。」他起身去倒水。
药儿望著他的背影,伸手缓缓撑起身子——痛!
一张苍白脸儿冷汗直冒,两手还没出力,背部已经传来一阵灼热穿心的刺痛!她……对了,她中了一刀,因为救人不能动武,所以她用身体为阿杨去挡……呼、呼……用力……
「药儿,别起来!」他倒了水一转身,见她强撑著起身,立刻赶过来,及时抱住她一个支撑不住又要摔落的身子。手里的杯子洒出水来,溅湿了他的手。
她趴在他胸膛,双眸紧闭,一双眉皱得死紧,冷汗湿了脸,却不见她吭一声。
「……痛吧?」若不是疼痛难当,此时不会把整个身子挂在他身上动也不动了。
「……不痛。」她死咬著牙倔强地不肯喊疼。以前练武,总是弄得伤痕累累,如果喊疼,只会招来师父的冷眼,所以她早习惯不喊疼了。
霍青杨双眉紧锁,小心扶著她的身子,让她把剩下的半杯水喝下。放下杯子,她又挂在他的身上。
「要躺下吗?」
「不。」她喜欢趴在他的怀里,那比床来得舒服,减轻了不少疼痛。
也知道她躺了太久,一定不舒服,他於是坐上床,为她当一次软垫。抱著她重新有了生命力的身子,多日来的忧心总算解除,内心里一股热流涌现,「……真傻,你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她知道,他派了文三、文四抢驭石,她……
「阿杨……你的心跳……让我很安心。」依偎在他的胸口,听著他平稳的心跳声,尽管仍然疼痛难当,她还是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
他一震,想起她险些失去的心跳声,如果不再能够感受到她的体温……他豁然顿悟她的话和她的行为。
顿时抱著她的双臂充满爱怜地小心地缩紧,「傻药儿……不许你再有这么傻的行为了,你这么做,我一点也不感激。」
「阿杨……你生气?」他严肃的语气未曾有过,同时还带著指责。可是,她不明白她哪里错了,她已经很努力的保护他了啊。
他也知道,不说明白,她是不会懂的,「药儿,除非你能顾全自己,否则为我而受伤,我反而会恨你。」
「恨我?」
「我会生气,不再理你,不再和你说话,也不再看你。」
药儿一想到再也不能听到他低沉好听的声音,看不到他迷人的眼睛、俊美的脸庞,他的眼里不再有她了,她随即紧张,「不……阿杨……别恨我。」
「那你发誓,从今以後不许再用你的身体为我挡刀,不许你做任何伤害到自己身体的行为。」
「好,我……发誓,所以你……别恨我。」要她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就是别不理她呀。
他轻轻拨弄她一头长发,「不够……我要你,用你师父的生命来发誓。」尽管不悦,她的师父在她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事实,但也因此,成为他掌握她的弱点。
药儿一震,立即反感地摇头,「不……不可以伤害师父……我不能发这种誓。」
「那么,你就是打算敷衍我了?」
「不……我没有。」
「既然如此,只要你不违背誓言,於令师有何伤害?为何你不肯发誓?」他开始咄咄逼人而未觉。
「可是……为什么要拿师父发誓?拿我自己不行吗?」
「不许!」他眉间的纹路更深。
她一张小脸显得困扰,「……我好累,可以睡一下吗?」事实上是痛,好痛,痛得她不太能够思考,现在的阿杨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究竟是哪里呢?
她闭上了眼睛,攀著他肩膀的手指抓痛了他。她的疼痛,他可以想像,虽然她始终不愿意吭一声……不忍再逼她,他轻拥著她,「睡吧。」
……她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分已经被拆穿了。……也难怪,受了这么重的伤,此刻一定疼痛难耐。
……嗯,她有几日不曾好好睡过了呢?……人当真不能宠,以前也都是她一个人睡,日子不都照过,却因为有了阿杨以後,她开始不习惯一个人睡了……失眠了几个夜晚,也许可以趁现在好好补回来。
***
在窗外偷窥的两双眼睛都瞪大了……
「你们在做什么?」眼见他的窗户被戳破好几个洞,文七那双俊目不由得生冷。
「痛吗?」文三转过头来,深情款款地凝视文四,特别压低了声音。
「不痛。」文四也转过来和他对望,扁了扁嘴,眨了眨眼。
「要躺下吗?」他按住他的肩膀。
「不。」他摇头,又眨了眨眼。
「真傻,你为何这么做?」他抓住他的肩膀猛摇。
「阿杨,你的心跳让我很安心。」
「傻药儿,不许你再有这么傻的行为了——呜,我中午吃的面都快涌上来了。」文三自己先受不了,抓著喉咙,一副作呕的表情。
文四忍不住摇头叹气,「那真的是霍老板吗?唉,以为他能说出些更值得学习的话,结果……也不过尔尔。」
「我看你们两个很闲哦?」低沉优闲的声音,有一股狐狸味……
文三、文四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两个人脸色一白,硬著头皮回头,「霍、霍老板……你不用陪药儿姑娘睡觉啊?」
「你说什么?」霍青杨瞪著文四眯起眼。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您不是在里面吗?」怎么跟个鬼魅似的要出来也不出个声。
「你们两个既然这么闲,那表示很有能力去把驭石找回来了……十天时间似乎还太多了。」
「不、不、不,十天够……」够才怪!差点上当哩。文三赶紧求饶,「霍老板,您这是在折腾我们,白应笙那女人简直就像打不死似的,上回偷袭庄主时,害镖主重伤,那时我们亲眼见她被庄土给杀死了,如今她居然还活著。连庄主都杀不死的魔女,光凭我们兄弟两个哪应付得来啊?」
「……夺回驭石,或者找出庄主回来主持大局,两者择一 ,你们十天内给我办好,否则……你们一辈子顶著光头吧。」他转身,回房里去。
两人的顶上乌发,就是因为保护霍兰馨不力,而被剔个精光……真要择其一……
「想找到庄主,那是大海捞针了。」文三马上就对这一条彻底死心。
「是啊,那还不如去找魔女偷回驭石……」说归说,说到底比做的容易,唉。
眼见两个哥哥脸色转白,文七实在狐疑,「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怕霍老板?」
两人转头,「七弟,你难道没听过,敬鬼神与狐狸远之?」
这两个光头真的是他的哥哥吗?有时候他真的会怀疑跟这些人的血亲关系。文七冷冷丢下话,「要走前,留下补窗子的银两。」
***
嗯……难受,热得难受……
什么时候了?光线明亮,又这么热,这会儿该是中午了吧……药儿低下头。原来她身前塞著一团被子,难怪这么软……阿杨,阿杨呢?
她缓缓撑起身子,小心避免拉扯到背部的伤口,好不容易才坐起身——药儿低头,瞅著自己身上的衣服……薄薄的衣衫,微微隆起的胸部……不是捆著白布的吗?
白布……没了……没了……那是说……她的性别……曝光了?霎时彷佛一声雷响,轰地一声敲击到她的脑袋,她全身一阵生冷——谁……是谁……
「怎么坐起来了?」霍青杨打开门把药端进来,正巧看见药儿坐在床上,低著头……看样子已经发现了。不过,她的神色也过於怪异,「药儿?」
她缓缓抬头,目光却不在他身上,她望著陌生的房间,「这是哪里?谁的家?」
「我们还在延临城,这里是文七的家。」
「文七……钱庄管事?」
「对,他也是一名大夫。」他把药搁著,走过来。
药儿一震,脸上的表情恢复了过去的冷漠无情,「他是第一个发现我性别的男子?」
霍青杨缓缓眯起了眼,「……怎么了,药儿?」
「……师父说,第一个发现我的性别的男人,我必须永远追随他……」
「……如若对方不愿意呢?」他深深攒眉,很快打定主意不让药儿知道那人是文七。
「师父说,他不愿意,或者我不愿意,那只有一个办法——杀……」痛,她太激动了。
他马上坐到床沿,扶住她的身子。「那么,你愿意永远跟著我吗?」
药儿一怔,彷佛忘了疼痛,一张冷漠的表情彷佛面具剥落,她张著讶异的眼儿凝望他,「你……是你……不是文七?」
她彷佛不敢置信,眼里闪著某种神采。霍青杨微微一笑,「你要杀了我,还是跟著我?」
视线一下子就模糊,奇怪……她伸手,却在脸上摸到水,「这是……」
「眼泪。药儿,你哭了。」他为她拭去脸上的泪。
她瞪大了眼睛,「我……我哭了?」原来她也会哭吗?
「嗯……希望你是喜极而泣,不是想要杀了我?」他低沉的声音有一股特别的温柔
她缓缓摇头,「我不杀你。」
他笑了,笑得好迷人……
「药儿,你答应永远跟著我了?」
「嗯……」她愿意,跟著阿杨,她愿意……她一怔,忽然又扯眉,「那师父怎办?」
又来。霍青杨眼里隐隐生冷,嘴角笑容依旧,「这是何意?」
「平常师父已经不太说话,我若是离开她身边,就再也没有人陪她说话了,那师父太孤单了。」药儿一脸困扰,想起师父,昔日自言自语的习惯又回来,「我师父是一个大美人儿呢,就算有一点年纪了,还是很美、很美,虽然为人孤僻了些,对我也很严格,可是我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的人,否则她就不会养大我了。……阿杨,我想到一个办法。」
她的眼里重新有了他,而且神采飞扬。「什么办法?」
「阿杨,你愿意跟我回无命谷去住吗?」她单纯天真的表情充满期待,叫人不忍拒绝。
霍青杨始终微笑,「药儿,女子有三从四德,出嫁便得从夫。你明白吗?」
她当然不明白。不过从他的笑容里,她已经看出来,「……你不可能和我住无命谷?」
「药儿,虽然你们师徒情深,可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终究要有分别一日。」
「……那我跟你呢,我们也终有一日要分别吗?」
霍青杨一愣,显然她说了出乎他意料的话。「……药儿,等我们成亲後,你我是夫妻了,那与外人是不同的,我们会白头偕老。」
……但她不能弃师父不顾。药儿低下头,「阿杨……我再考虑看看好了。」
「考虑?」这个意思该不会是说……
「虽然我必须跟著你,但我们不一定要结成夫妻,师父没有说到这条。我不能丢下师父,不能杀你,又必须跟随你,你又不住无命谷,师父又不肯出无命谷……等我找回驭石,再来想这些问题好了。」
也就是说,他生平第一回向一名女子求亲,他——虽非家财万贯,却也是商场名人,虽不能武,也能令一群武林高手为他所用,霍家门槛每日必换,都因被媒婆给踩坏,更有女子不顾廉耻,爬上他的床,就连寡妇都来勾引他,他——霍青杨,亲口说出要娶的女人,居然拒绝了他!
「药儿!」霍青杨瞬间变了脸。
她缓缓眯眼,瞅著他铁青的脸色……咚地一声,额头贴著他胸膛,「一定是我看错了……嗯,一定是……好累,我再睡一会儿。」
愈想愈累,不想了呢。
第八章
原来不是她看错……
她终於知道他哪里不一样了……
阿杨变得好容易生气。
那日,她醒来以後,为了让伤势尽快痊愈,她写下药方,请人抓药,那张单子到了文七手上,接下来的日子,她就开始不得安宁了。
据说,当文七看到这张配方,只有用「惊为天人」才能够形容了,他一直说著:「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
「拜托,请收我为徒吧。」几日了,文七一见到她,都几乎要跪下来了。
「不行,你别再缠著我。」她从房间出了後院,他一路跟随。真烦呢。
「王姑娘,这并不违反你的誓言不是吗?令师只说你的医术不能用於天下人,但并没有说你不能收徒弟啊。再说,你总不能让如此高明的医术失传吧?你总是得收徒弟吧?」
她的伤势尚未痊愈,步伐总是缓慢,偶尔一摇晃,文七马上会上前体贴地扶她。但她不喜欢他的碰触,因为这家伙是有目的的,只为求她收他为徒,传他医术。
「放手,我不用你扶!」她恼火地瞪著他。抽不回手臂,这会儿还不能太用力,万一动到伤口又犯,她夺回驭石的时间又得延後了。
「师父——」
「放手,我不是你师父!」
「文七,你在做什么?」霍青杨在钱庄一听文七人不见了,就知道他又回来缠著药儿了。
「阿杨。」药儿一见他,不耐烦的表情马上转为欣喜……但不知为什么,最近阿杨见到她,似乎一点也不开心,总是一点笑容也没有。
「霍老板该是在钱庄处理事情吧,怎么特地回来?」
「你身为钱庄管事,不在钱庄,又回来做什么?」他睇视文七那只手,眼神更冷,看得文七只得把手收回。
他可无意与人争妻,不过是对药儿的医术有兴趣罢了。「我回来拿个东西……失陪。」
等到人离开,他不悦的眼光才移向药儿,「你不在房里休息,出来做什么?」
「闷,我出来透气。」他又生气了。药儿不觉把眉心锁,「阿杨,你明明知道那白衣女子是谁,为何不肯告诉我,我必须去拿回驭石。」她问了几次了,始终得不到答案,随著她的伤口渐愈,她更急於查出对方的底细,如果他再不肯说,她只有自己去查了。
「药儿,你再耐心等候,我已派人去了。」他双手往後一摆,便转身背对著她。
「那人武功不弱,要从她手上得回驭石并不容易。」她狐疑地望著阿杨的背影。……走走走,走到他的面前来——
「无论如何,等你伤好再说。」他一个转身,又是背对她。
药儿一怔,又不死心。走走走——
她一绕,他就转,果然是故意的!
「阿杨——呜……」她扯住他手臂,却动作太大,拉痛了伤口。
「药儿!」他赶忙扶著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你真该在房里休息的。」责备的语气满怀心疼。
「……不痛,不碍事。」她紧咬牙,硬是不喊疼,却紧紧抓住了他手臂,半晌,疼痛减缓,她才抬头凝望他,「阿杨,你为什么一直避著我?」
他瞅著她……依然还是一身男子装扮,一双单眼皮,不施脂粉,没有白皙的肌肤,没有女子婀娜多姿的娇态,偏偏吸引了他……炯亮的眼神,心思单纯,不矫饰的个性,肯为了他而自己扑向刀口……恐怕这样的女子,比一个绝世美人还要难找吧。
轻轻抚摸她的脸儿……他眯起眼,倾身靠近她……
「阿杨?」她看见他的眼神变了呢——
他掬住她的唇。才发觉她的唇柔软而温热,远比他想像的来得诱人。
「唔……」药儿张著讶异的眼睛,被这贴近的动作给吓了一跳!……脑海里主动的跳出一页一页男女纠缠的画面,那些霍青杨曾经给她看过的绘图,一度被她给遗忘了的,这时候,一张一张都清晰了起来……
霍青杨缓缓扯起眉头,放开了她。瞅著她讶异又好奇的表情,此时这颗小脑袋里装了些什么画面,他几乎能看得一清二楚。再回想起,曾经带她去过青楼,他更是懊恼万分——
他一怔,忽然想起什么,瞅住她问:「你让兰馨知道你的身分了?」
她从撩人火热的画面里回神,脸上不自觉的升起一股烫热,老实的说:「初次见面时,是我在你房里洗澡,被她看到。」
在他房里洗澡……对了,她不提,他都忘了还有这回事。霍青杨深深的攒眉。霍兰馨这丫头居然帮著隐瞒……她在想什么他大概能猜想得到,虽然结果如她所愿了,不过一事归一事,她别想他会放过她,哼!
「阿杨,那白衣女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你的命呢?」其实一直不想问明原由,是怕阿杨看穿她的心思,但他始终不肯透露白衣女的身分,她终於再也忍不住了。
她眼里急切的想知道欲取他性命的人是谁。他微微一笑,「药儿,你有誓约需谨守,不许多事。」
「……她拿了我的驭石,我不过是想找她拿回。」她低下头,避开他慑人的眼神。
「然後呢?同时将她杀了,却不能说是为了我杜绝後患,而是你为了抢回驭石,一个不小心?」抬起她的下巴,瞅著她恼怒的神色,他微笑,「对方不是一个人,她拥有众多的死士为她效命,我绝不许你去冒险。」
药儿想起那日的一群黑衣人,想起那群人对霍青杨的围攻,顿时一阵哆嗦,全身发寒!那日的事她绝不许再重演——
「药儿,你养伤期间,我已在这周围布下天罗地网,过云庄也非等闲之辈,我们都很安全,你别担心。」她心里想什么,他看一眼便知。
药儿讶异地一怔,忍不住眯起眼凝视他,「……过云庄那些人老是说不能得罪你,我终於开始明白他们的意思了。」被一个能够完全看穿别人心思的人给盯住,任何下一步动作都将被掌握,那在行动之前就已经被砍掉了,与这样的人为敌,根本就毫无胜算。
他只是微笑,凑近她的唇又是一吻,瞅著她转为红润的脸色,他低沉的嗓音缓缓询问,「药儿,我想知道你成长的无命谷在什么地方,你肯画出来吗?」
他想知道她成长的地方……她望著他,缓缓点头,脸儿莫名地生热。
瞅著他的笑容,心里好热、好热,被他握著的手,也是好热、好热,那股热,牵动著某一丝喜悦的情绪,让她拥有了幸福的感觉,他所带来的这份感觉,是过去未曾有过,也是任何人碰触不到的……她忽然发觉,她彷佛已经能够体会当时看到云天驿紧抱著他的妻子的那一幕,抱持的心情,原来那不是为取暖,是为了永远守住对方的幸福……
「阿杨,你愿意跟我回无命谷吗?」想到师父,那份幸福仿佛有了缺口,她不能舍下师父的。
他扯眉。要药儿了解「嫁鸡随鸡」的道理,以她的固执,大概花他一辈子的时间都很难去说明。
但是眼前他如果一口拒绝,等她伤好以後,是不是就会自己去找驭石,接著离他而去……他还真没有把握她不会这么做。
霍青杨瞅著她微微一笑。求亲遭拒,果真严重的打击了他铜墙铁壁般的自信啊。
「药儿,无命谷只有你们师徒两人?」
「嗯。」她点点头,望著他的笑容,也跟著笑。……果然啊,还是喜欢他的笑脸的。
「你师父刻意远离人群,想必不喜被人打扰,你说是吧?」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彷佛带著一股诱人的魔力。
药儿一怔。……她当真忽略师父的意愿了,没有师父的同意,她也不能带著霍青杨回无命谷去住啊……
凝望着他,她的眼里顿时充满歉意,「我果然还是太鲁莽了。对不起,阿杨,我得先回去请求师父同意,才能请你跟我回无命谷了。」不管他是不是愿意跟她回去,这么做才是正确步骤。
「……药儿,我们到书房去,你把无命谷画下来我看看。」他拉起她,对著她又是一脸笑。
「嗯。」只要他肯对她笑,他说什么都好。
***
在层层的戒护之下,他们回到过云庄。竟然需要被那么多人保护,药儿自己都感到丢脸。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为了霍青杨的安全,毕竟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天下人皆无情。想起师父这句话,她现在才开始感觉到,师父的心里一定藏著很深很深的怨恨,师父……也许是曾经遭到背叛,所以才会要她发誓,不再对天下人伸援手吧?……也许,师父的冷若冰霜,也是有原因的?
那么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背叛师父,绝对不能违背誓言……她是绝对得遵守誓言的,无论如何……
「药儿,你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霍兰馨刚回到镖局,就听到药儿来找她。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望著霍兰馨,「文七说,你知道夺走驭石的人是谁,告诉我。」
「文七……」真是多嘴!霍兰馨不禁颦眉,「药儿,哥哥应该已经说过,我们已经著手帮你追回驭石,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不行!」药儿激烈的驳回,同时紧紧握住她的手,「那个人要阿杨的命,我看得出来,她要赶尽杀绝的,她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下手的机会,只要她活著一天,阿杨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我必须要亲自去取回驭石,一定要的。」不为了任何人,不是为阿杨,她只为了自己,为了拿回失去的驭石,不是为了阿杨……
望着她,霍兰馨眨了眨眼,很快的掩饰了讶异。……药儿的面具掉了呢,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掉了呢。她缓缓扬起嘴角。还好,哥哥没有辜负药儿的一片真情,还好呢。
「……你有听我说话吗?」药儿狐疑地瞅著她的笑容。她不懂,怎么最近每个人看见她的表情都怪怪的?现在就连霍兰馨也是这样。
霍兰馨点点头。「老实说,白应笙的行踪隐密,要查出她的下落并不容易……你说得没错,她活著一天,哥哥的日子将永不安宁,其实我也很担心。药儿,如果你同意让我们联手,你取回驭石,而我去取她性命,我就答应,一有她的下落,就立刻通知你。」
「好,我同意……你说她叫白应笙?阿杨是怎么与她结仇的?」
「……说来话长,总之,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杀父仇人,除了这个原因以外……白应笙特别想杀了我哥哥,也是由爱生恨吧。不可否认,当时哥哥为了复仇,一度让她错以为只要她帮助我们,哥哥便会娶她,虽然只是她一相情愿的想法,但在态度上,确实是哥哥造成的错。从那以後,她就处处与我们作对,甚至要杀掉哥哥了。」
杀掉阿杨……光是这几个字,就让药儿的表情变得狰狞,目露凶光。她非得无杀了白应笙不可!
霍兰馨望著她,虽然为她的神色不免心惊,但其实心里的想法也与她一样。本以为上一次云天驿已经杀掉白应笙,想不到她还活著……虽然哥哥下了命令,不许药儿参与此事,但如今云天驿还未找到,她若想取白应笙的命,实在是需要药儿的协助不可。
「……药儿,这事得瞒著哥哥进行,你懂吧?」药儿的耿直,让她不得不特别交代。
「我懂。」心里有了牵挂的人,不想让他担心。她懂,她也懂了。
霍兰馨这时才注意到她依然是一身男儿装扮,不免狐疑,「药儿,哥哥已知你是女儿身了,为何你不换回女装?」
瞅著霍兰馨身上的衣裳,药儿脸上的表情怪为别扭,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副装扮,哪儿来「换回」的字眼?
「在过云庄里,还未有人知道我的身分,阿杨说,这样方便我走动。」
方便她走动?据她所知,药儿是被限制外出的呢……「药儿,你现在睡哪儿呢?」
问这做什么?药儿困惑地瞅著她,依然老实回答,「流月轩。」
「跟我哥哥一起?」
「嗯。」
「……哥哥真是的。」霍兰馨立即扯眉。
瞧她不悦,似有责怪霍青杨的意思,药儿也跟著颦眉,「阿杨说,这样方便他为我换药。你怎么了?」
唉,对药儿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跟药儿日夜相守。这哥哥私心真重呢。
眼见药儿对哥哥如此死忠,他说的话她照单全收,她觉得她有责任把实话告诉她,「药儿,万一你的身分被揭穿,你今日与我哥哥同吃同睡的事便会成为丑闻,影响你名誉。还有,过去哥哥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今日已知你是女儿身,对你难免……」
瞧她一脸为难,药儿凑近她,「难免什么?」
她立刻脸红。「药儿,你还是什么都不懂,我哥哥却忍心占你便宜,太过分了。」
药儿微微一笑。「也不是这么说,没有他在,我会睡不着呢……我也不太懂你的想法,不过我是认为,在他身边我很快乐,所以是我占到便宜了。」
霍兰馨一怔,望著药儿脸上充满幸福的神采,她的说法在她的内心里引起不小的激荡——她从来未曾站在这个角度去看待男女之间的关系,毕竟在世俗的眼光之下,女子总是得活得更为小心翼翼……可是,谁又能说药儿说错了呢?
她对自己的心情坦白,她享受在哥哥身边的幸福,她——一定不知道自己颠覆了传统,对她而言,她不过是说出她想说的话而已……一如以往的直率。
霍兰馨抬眼,目光落在厅堂门口,「哥哥。」他来多久了?看起来似乎在门口站有好一会儿了。
阿杨来了?完了,又要挨骂。药儿未转过身,一张小脸先皱在一块。
霍青杨走进来,本来的确是绷著脸的,听著药儿的话,一副神色不自觉放松了。
「……镖局的人来报,说你到这里来了。药儿,庄里守门的人都说没看见你出门,你很了不起呢。」他刻意端起严肃的脸。
「我答应你『不出门』 ,没答应你『不翻墙』。」她瞪著一双澄澈直率的眼睛转过来。她可没有违背与他的约定,她确实没有「踏出大门」一步。
「是啊,所以我说你很了不起啊。药儿,我称赞你不对吗?」他眯眼瞅著她,直看得她把头低垂了。
她紧紧锁眉。这如果是称赞,那水里的鱼儿都会上来走路了。「……好啦,我不对,我道歉就是了。」
「保证不再翻墙?」
「……不翻了。」
瞧她眼里带著闪烁……霍青杨一脸若有所思。
「哥哥,等药儿伤好以後,我们请霍家长辈为你们俩主持婚礼吧?」霍兰馨很快的把话题带开。
霍青杨瞥她一眼。「……云天驿还无下落,庄内事务无人主持,再说,眼前敌人还在暗处,此时谈亲事,不妥。」
「可是,这对药儿不公乎,哥哥你——」
「没什么不公平的,我本无此打算。」药儿老实的说。
霍兰馨讶异地瞪大眼。
霍青杨微微一笑……只是那眼里不见笑容。
「药儿,我们走吧。」他转身,先行离去。
***
街上人来人往,两旁有卖面食的、卖布料、卖字画、卖胭脂,还有算命的。
望著霍青杨且走且停,优闲地四处浏览,药儿紧紧跟著他,全身的肌肉愈来愈紧绷,眼神愈来愈专注,甚至屏息以待——只要有人靠过来,此时必死无疑。
瞥一眼她随时想砍人的模样,霍青杨微微一笑,却不多说什么。
药儿终於忍不住,「阿杨,我们回去吧。」
「不急,既然出来了,我带你四处走走。」
他不急,她可急了,万一那白应笙此时出现,他就危险了!到底在想什么啊?
「阿杨,回去。」她拉住他。
他缓缓回头,「……你跟兰馨谈了什么?」
她一怔,酷酷地撇过头去,「没。」
霍青杨扯起笑容,「白应笙这个人,兰馨告诉你了吧?」
她没有任何表情。霍青杨已经明白,她对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看起来他是猜对了,「你们想去杀了白应笙?」
他怎么——药儿讶异地张望著他,瞧见他自信满满的笑容,她又撇开头去,「……没。」
还想骗他!霍青杨眯起眼,目光缓缓移向她身後的摊子,「药儿,那块布料不错,你看看还喜欢吗?」
他走过去,优闲地挑起布来。
「阿杨!」现在哪还有心情去看布,他明知现在的处境……
「药儿,你喜欢吗?」他拿给她看一块浅蓝的布。
「阿杨,我们走——」
「我觉得不错,就买下来好了。」他付了钱,又走往另一个摊子,这回是买饰品。
药儿紧紧跟在身後,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点也不敢松懈,频频催促,「回去了啦。」
她这句话,一直说到日落黄昏,才总算把霍青杨平安的「请回」过云庄,身上还带著伤的药儿早巳疲累不堪,连晚膳也未用,就回流月轩睡了。
霍青杨一回过云庄,就忙著处理一堆事情,忙到大半夜,这才回流月轩——
文大从暗处走了出来,「……她没出现。」
霍青杨点点头,「这里是过云庄的地盘,我早知道她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文大闻言,随即扯眉,「既然如此,你还叫咱们一大群人去戒备,你当咱们傻子?」一群人又是卖布、又是卖面、卖饰品,还得自掏腰包在街上购物,眼睛还得睁得其大,他以为好受啊!
「……文大,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过於自信,而在阴沟里翻船,那就得不偿失了。」他冒险无妨,却不可让药儿有个闪失呢。……再也不想看见药儿扑向刀口的画面了,再也不了。
幽暗的月光,彷佛照到了一张森冷的笑容而吓得躲入云层里。文大不小心瞥到了一眼,而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真、真是无奸不成商哩,不知道他脑袋里又有什么算计了。
「霍老板说得对、对极了……那咱就告辞了。」忘了哩,险些因为气极,得罪了一只笑面狐狸哩。
「不送。」
等他走後,他推门走进屋内。
光线昏暗,他把灯火点上,走进房里,药儿还在睡著。
……也不是这么说,没有他在,我会睡不著呢……我也不太懂你的想法,不过我定认为,在他身边我很快乐,所以是我占到便宜了。
温柔的目光凝视著她,他脱下外衣,在床沿坐了下来,手指特别温柔地滑过她温热的脸儿……
「阿杨,你忙到现在?」药儿眼未张,还睡意甚浓。她把身子往内移了一点,让他有位子可躺下。
「嗯。你晚上没吃,饿吗?」他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为两人拉了被子,但很快就被药儿给推掉。
「不饿。我热,不盖被。」喊热,她却往他的怀里钻去。
他亲吻她的脸儿,抚摸著她细长的颈项,「药儿,你伤好些了吗?」
「嗯,已无大碍。」暗夜里,她幸福地微笑著。
「……可以远行吗?」
「远行?」她张开了眼睛,对上了他深沉而勾魂的眼神。
「我打算,三日後我们起程,到无命谷。」嗯……她温热的唇吻起来真甜——
「你要去无命谷?」她坐了起来,整个人都清醒了。他怎么突然决定去无命谷呢?
怀里扑了空,霍青杨略一扯眉,也跟著坐起,「药儿,我得去向你师父提亲,请她把你许给我。」
药儿一怔,「可是……我没拿回驭石,无法回去向师父覆命。」
「……驭石已经拿到了。」月光,又不小心窥见了一张笑得过於灿烂的笑脸。
「你——拿到了?不可能,那为何兰馨她——」
「她不知道我另外派了人去找白应笙。」他伸手,在她的脸上流连,她的皮肤细又嫩,摸起来的感觉舒服极了。
「……那驭石呢?」她心乱极了,无心注意他的动作。
「文大借去了,他是个石头痴,驭石是他的兄弟去拿回来的,我答应把驭石放在他那,直到我们抵达无命谷,他答应在那里归还你师父。药儿,就当是欠他的人情,你不介意暂时借给他吧?」他一脸若有所思……手往她的衣襟内伸入……
「是无所谓……」真的拿回驭石了?「那白应笙呢?」这个冲击不小啊,白应笙身上没有了驭石……
「让她逃了。」他的目光著迷地瞅著手上的杰作……无声无息地剥下她的衣服……
逃了……就是说,阿杨的身边还是危机重重……而她,已经没有藉口,去要了白应笙的命……
「可是,你不是说要等到找到云天驿?」这时候他出过云庄,岂不是羊入虎口!不要啊……
「最近,我瞧天柱表现还不错,而且我已经把商行大部分的事情交给文二,镖局有兰馨,钱庄又有了文七,我可以暂时离开。」这一阵子,他做了许多安排,把文七调来管理整个钱庄,终於把一切打点妥当。
「可是……」
「药儿,你不是想念你师父,一直想回无命谷吗?」他凑近她,吻著她的脸、她的耳、她的唇……
「是没错……」眼看著他的靠近,她这时还未回神。
「或者,不愿意我陪你去?」他火热的气息,吹吐在她纤细的颈项、玉肩上……
「我愿意!」她赶紧点头,却这时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剥光了,而——
「阿、阿杨……你……」
「嗯,喜欢我吻你吗?」
「……嗯……」
「你真老实。」他满意的笑了,缓缓把她推下……
「阿杨……」他、他们刚刚谈的……还未谈完……
「嘘,有话明天再说……」
她感觉到他的手,温柔而轻缓地抚摸著她的背……一条长长的刀痕的背……
「药儿,我也很快乐,你知道吗?」他沙哑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嗯?」她闭起了眼,早已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流月轩里,早已春光无限……
第九章
太阳大,天热,车里闷……她看周遭的一切都不顺眼。
离开无命谷居然已经过了四个多月,回去一定要被师父骂死了……「不不,师父不骂人,只会瞪人……不是、不是,是给白眼看,这一趟回去,一定要看师父的白眼很久、很久……」
她那自言自语的毛病,随着愈接近无命谷,就愈严重。霍青杨坐在她身边,眼看她一失神,就愈来愈无表情,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她,他便攒眉。
「咦?」他突然把目光移向车窗外,眼露惊奇。
「有状况?」药儿立刻回神,全身紧绷,把头凑近窗口四处搜寻,马车周围都有一云镖局的人骑马保护,除此之外……「没有啊。」
「没有什么?」她坐了下来,他瞅著她微笑,一把扇子优闲地摇摆。
药儿迷惘地望著他,「你刚才叫了一声?」
「哦,你没看见吗?刚才天空有四只脚的鸟飞过,真是稀奇。」他笑著说道。
外头驾车的文大嗤了声——见鬼!
「四只脚的鸟?我从来就没见过呢。」那是什么鸟?药儿认真地想像起那种鸟的样子,刚才如果有看到就好了。她又探头眯眼瞧瞧炎金晃晃的天空,当然什么都没有。
「那你刚才没看到,真是遗憾呢。」
瞅著他迷人的笑脸,她点点头,「以後我注意一点好了。」
她还真的相信!这丫头也太好骗了吧?文大瞪起眼。一路上,霍老板一会儿看见一会打招呼的花」——後来说是风吹的:一会儿看见「三只脚的鸡」——跟药儿说,多了只衔,跑得太快,不见了:又说看见「长了翅膀的狗」——能飞,飞走了。
一次、两次他还半信半疑,那么多次下来,他只当霍老板不是眼花就是人疯了,会跟著相信的,八成不是眼盲就是也跟著疯了。
「……文大,文五、文六还未『跟上队伍』吗?」霍青杨突然对他出了声。
「……还没有。」他也觉得奇怪,这两人早该回来报到了。「霍老板,咱要停下来等他们吗?」
「……不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是未能完成任务了。
药儿望著他,「那个大嗓门跟斯文人?你派他们上哪去了?」
霍青杨对著她眯眼微笑,「药儿,我突然想起,我未曾见你做过女子打扮,等我们见过你师父以後,你肯为我换回女装吗?」
他这样一笑,她就脸热心跳,差点就马上点头了。「……你见过啦。」
「我见过?不曾啊。」他几时见过她的女子装扮了,这他可好奇了。
「在兰馨那里,你看见躺在椅上睡着的人就是我。」
……那个喝了桂酿酒的姑娘是药儿?霍青杨不禁懊恼,当时如果细心看了,也许就能发现了。难怪当时在药儿身上闻到酒味和胭脂香,他也真胡涂,不曾仔细想过——可是谁料得到,外表和举止看起来都像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居然会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
他瞅着药儿,想起当时长发披垂,身穿浅蓝衣裳,身段纤细的姑娘……真想再看看她当时的打扮。
「阿杨……我师父很凶……也不是凶啦,她不骂人,不过很严肃……我是想,应该先告诉你一声。」
她现在整个脑袋里,就装著她的师父。霍青杨一脸笑,一把扇子摇摆得勤快。
「阿杨,你有听到吗?」他没出声,她抬头疑惑地望著他。
「药儿,你是担心你师父不同意我们的亲事?」
她随即攒眉,「……阿杨,我们好像还有事情未解决。」
「哦?」霍青杨一脸优闲的笑容。
「……不过现在说这些,又好像太早了。」太早了,连他能不能进得无命谷都是个问题,提亲这事还得再三盘算,若是意外地师父当真同意了亲事,那时再来打算他们要住在哪儿都还不迟……唉,好烦呢,怎么愈接近无命谷,她那胆子就愈缩愈小了呢?
***
私自带人进无命谷,这个胆子她还真没有。
在谷外,她就要马车停下,所有的人都在这里等,她先独自回去见师父,她却见有人走了出来——
「斯文人……你为什么在我家?」她跳下车,讶异地望著文六。
「药儿,是我请文六先行一步……来向令师请安。」霍青杨目光锁著文六,「文五呢?」
「霍老板,我们未能完成任务,五哥……被关住了。我们连谷内前辈的尊容都未能见著,只闻其声而已。」惭愧、惭愧!
「废话,师父不见任何人的!」药儿恼了,瞪著霍青杨,「你怎可不问过我,就派人私自前来?你把师父惹恼了!」她最在意、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师父了。
「药儿——」
「我去见师父!」她转身要走,不再看他一眼。
「王姑娘,前辈有言,请你带霍老板入谷。」文六喊住她。
药儿站住了脚步,缓缓回头,却恶狠狠的瞪住他,「你到底还跟我师父说了些什麽?」
「这……」文六显得难堪,「对不起,家兄在令师手上,在下……只得知无不……」
「那是说,她也知道我来提亲一事了?」霍青杨微微一笑。
「是。」
这倒好,省得他多费唇舌。
「多嘴!」药儿更恼。她本来想无看师父脸色,再来决定是否要让阿杨进去谷内。
「药儿,我与你一同进去吧。」霍青杨拉起她的手,神色轻松而自在。
药儿瞪著他——她现在又能多说什么呢?
他……他太小看师父了!
***
无命谷内,就像药儿所形容的,里面种满了竹子,一大片的竹林……当真一不小心就要迷路了。
若非有药儿画出路线来,文五、文六只怕也走不进谷内,不过两人都未能达成使命,真是遗憾。
总算走出竹林了,眼前是一块空旷土地,再过去有几间小屋,远远地,他就看见其中一间屋子门口前立了一块大石头——无命石?
药儿回头,忧心地望他一眼,「我先进去见师父,你在此等候。」
她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对他伸手,「驭石呢?」
「……药儿,你说过与我在一起很快乐。」他拉起她的手,把驭石放在她掌心上。
「……嗯。」她点点头。
他满意地扬起嘴角,「那么,就永远在我身边。」
她望著他,心里早巳点了头,她却哑了口。
「……阿杨,我要进去了。」她缓缓抽回了被他握在手里的手,转身走过了一片空旷,走进那间门前有著一块大石的屋子。
霍青杨的目光从那消失在门内的身影,缓缓移到门前的大石头……真是遗憾。
天气变了,该是艳阳高照,却闻一声雷响,霎时乌云密布。
屋内,小小的窗口投进来稀薄的光线,一个白色身影就伫立在窗口不远处,望著窗外的人……
「师父,徒儿回来了。」她走过来,便跪了下来,她把手伸了出来,「这是师父要的驭石。」
窗口的人缓缓转了过来,微弱的光线下,岁月几乎未曾在这张绝世的容颜上刻下痕迹,似乎改变的只有这双眼神……
「你与他私订终身了?」她拿走驭石,一眼都未瞧她的徒弟,便转过身去。
清冷的声音让她既敬又畏,「师父……他是第一个发现我的身分的男子,我……我无法杀他。」
「你为了救他,才让身分暴露,是吗?」这美丽的声音,却冰冷得会教人发寒。
「师父,徒儿并未违背誓言——」
「回答我的话!」
「……是,徒儿是为了救他,身分才暴露。」她无意为自己辩驳啊,师父不要误会她。
王嬿慈回头睇视她,那冷漠眼神就连药儿都要脸发白。
「你以为不用我传给你的一切去救人,就能逃得了誓言?」她的眼神冷,即使明白她的徒儿在想什么,她也无所动容。
跪在地上的药儿霎时全身僵硬,「师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虽未生你,但我养大你,你却用这副身体去救人,你说,这不违背誓言?」这声音,冷!
对……对啊……她居然未曾深想到这层面去——药儿仿佛傻了,羞愧满面,无言以对!
「药儿,回话。」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
「师父说得是,徒儿……愿受罚,但是师父,违背您的誓言,徒儿当真无心,您……师父您不要难过。」她望著师父,她对死无惧,却对她的行为一定让师父失望了,感到满怀内疚。
王嬿慈瞅著她,很快的别过头去,「去叫他进来。」
「……是,师父。」药儿起身,望著师父清瘦的身影……她转身,走出门外。
没有多久,她把霍青杨带进来了。
「师父,他叫——」
「前辈,晚辈霍青杨,特来拜访。」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对这位药儿口中经常提起的「师父」,他的确是满心好奇,早已想看看她到底是何模样,能够把药儿教成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怕是一个连骨子里都冷漠无情的人吧,他抬起头——
一怔,著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会见到一个绝世美人……药儿说得对,她的师父的确是一个大美人,而他想的也没错,能够用来形容她的词句,除了高贵美丽,就只剩下冰冷而已,冰冷……这两个字彷佛是为她所创造,等待著她来用而已。
「你来提亲?」声音,冰冷。
看他的眼神更冷。霍青杨脸上挂著笑容,直起身,「不瞒前辈,这也是晚辈此来的目的之一。」
药儿凝望著他的笑容……趁她还能看,多看几眼,多看几眼……
「你的另外一个目的,是准备前来验收,你的人是否毁了我门前无命石?」
药儿一愣,望著霍青杨的眼睛瞪大了,「你派他们来毁无命石?」内心激动,血液沸腾……她怎能不感动呢?对他想为她所做的……
「很遗憾,未能成功。」他对她一笑,转而望著一张冷冰冰的脸,「晚辈承认,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王嬿慈深深看了他一眼,「……霍青杨,你认为你来提亲,成事的机会有多大?一
「晚辈纵然有十分把握,还得望前辈成全。」
「……药儿为了救你,奋不顾身,今日犯了戒条,无命石是她命之所终,你若还要娶她,就准备迎她的牌位吧。」
冰冷的话,让霍青杨一张脸色变!他转头望著药儿……她的表情一如过去冷淡了……她的视线只在她的师父身上……她是认真的吗?在她的师父面前,没有任何辩驳,忍心弃他而去……
他缓缓回头,瞪视这冰冷无情的女人,二刚辈当真忍心置自己的徒儿於死地?」
「阿杨,是我有错在先,你不许对我师父无礼。」
「……那倒是,你错在不该救我。」
药儿一怔。……为什么他的笑容会让她的心突然很痛啊?她随即一脸懊恼,「你不要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後悔啊!」
霍青杨回头,「前辈,药儿若有过错,也是因我而起,晚辈愿意代为受过,以命抵命。」
以命……抵命?……什么意思,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药儿一脸迷惘,澄澈的眼里写满疑惑……
王嬿慈似乎完全了解她的迷惑,「药儿,他愿意自绝於无命石上,代你而死,你如何说?」
代她死?怎么代她死?为何要代她死?药儿更困惑了,「师父曾说,错即是错,错就该罚,不可推卸。徒儿不敢忘师父教诲,当自己领罚。」
阿杨一点也不了解师父的为人呢,师父这人最公正了,谁错罚谁,才没有代过这回事呢,他想一头撞死在无命石上,师父可能还嫌收尸麻烦呢,不像她,师父和她总算师徒一场,师父还会甘愿一些,把她给埋了,若是师父心情好一些,说不定还能在她的坟上撒一些花瓣呢。
「霍青杨,你可听到?」冷冰冰地下起逐客令了。
他扬起了笑容,二刚辈,那就请允许晚辈与药儿同行吧,黄泉路上,我们好作个伴儿,彼此不寂寞。」
药儿眼一瞪,心内一股烫热不停翻搅……他、他在说什么啊?师父才不——
「霍青杨,你当真有必死决心?」
师父说什么……
他一笑,双手拱起,「多谢前辈成全。」
不……不……
王嬿慈冷冷瞅著他,「……任何违背誓言的人都是自食恶果,我的徒儿也不例外。生离死别,我早已看淡。霍青杨,我手上虽有驭石,我的心却早已冻死了,你的所作所为能够感动上天,也感动不了我,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不要存有侥幸心态。」
「……前辈不愧为高人,晚辈这点心思都瞒您不过啊……」霍青杨转了过去,拉住药儿的手,「药儿,看样子前辈也不可能当我们的主婚人了,那我们就到阴曹地府去请阎罗王为我们证婚吧。」
她望著自己的手被他紧紧的握在手里,她缓缓抬头,望著他温柔的笑容,他无畏无惧的眼神,他……他是认真的……
「不……我不许!」她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毫无犹豫,立刻把他推出门外,「你出去,你现在立刻走,走出无命谷去,立刻就走!」
「药儿!」
她不管,她要他立刻就走,走得远远地,好好的活下去!药儿用力推著他的同时,猛然想起了她遇上云天驿和他妻子时两人的对话——
我……我不……独活……你若……救……我……也……枉费……
难道只许我一人独活?你用自己的命去换兰馨的命,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柳儿,少了你的这个世间,我还有何留恋?换成你,不也相同吗?
柳儿,令土来世,我们都作个伴儿,好吗?
作个伴儿,彼此不寂寞……什么话,什么话呢,谁要他作伴啦?
泪水模糊了眼,她把他推出门外,把门给锁上!
霍青杨望著那扇门,忍不住笑药儿的傻劲,「药儿,无命石在外头,不想我死,你应该把我锁在里头才对吧?」
里面人儿一怔,立刻拉开门,「你走啊!」
「药儿,我们刚才说好的,你要永远在我身边。」他拉住她,把她拥入怀里,只想趁著还有实体,紧紧的再抱她一下啊……他吻著她的发,她的额,她的鼻,她的眼……「不要哭,我们不会分开的。」
「阿杨……阿杨……」她紧紧抱住他。不要紧,他不会死的,一会儿点住他的穴,这样,他就不会乱跑了,叫他的人,把他送回过云庄……过一阵子,他就会忘记她了……
「药儿……你真的很可爱,你知道吗?」他捧起她的脸,用一张迷人的笑脸对著她。
她望著他的笑脸,而忽略了他的动作,直到他——他……他在做什么?掩住她耳朵做什么啊?
「阿杨?」这样她听不到啊……
「前辈,在我未断气之前,请您管住您的徒儿,免她碍我上路,好吗?」他笑著对屋里的人说道。
「……我成全你。」王嬿慈冷冷说道,随即手指一弹——
药儿全身一僵,瞪大了眼……
霍青杨吻著她的唇,缓缓放开了她……低头瞅著她,他笑了,并且嘶哑说道:「药儿,唯有你在,我才快乐。药儿……先走一步了。」
不……不要——师父啊……救救——
泪水湿了的眼,看不清他的笑脸,动弹不得的身体,眼睁睁看他离她远去,她连声音都没了,喊不出来啊……无命石,随著他的移动,无命石入了她的视线,模糊的视线,怎么样也无法清晰!阿杨……阿杨……你别傻……
不,不,别靠近……
阿杨——
无命石上,见了血迹。
屋里的人,一怔,全身窜过一阵战慄!
生离死别,她早已看淡,天下人皆无情,天下人皆无情……
不,她不会救他的,她不会……
天下人皆無情……
她也是。
第十章
救活阿杨,求师父救活他啊——
任她跪在地上千求万求,王嬿慈始终不为所动。
药儿几乎哭乾了泪……不靠驭石,她也能救活阿杨,但她已经背叛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师父不点头,她……她要眼看阿杨的生命流逝吗?
以为乾了的泪,又缓缓垂落,没入尘土……
「你恨我吗?」站在门口,王嬿慈的声音依然冰冷。
「徒儿……」她不敢,但是……药儿抬起头,抹去了一把泪,用澄澈的眼睛笔直注视她,「师父,老实说,我真的无法不恨您……师父明明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您为什么要把阿杨拖下水……师父,您救救他啊,不要是非不分……我一直很尊敬师父……」
「……药儿,为了一个男子,你要跟师父翻脸吗?」
天空打雷,乌云密布,四方无风,雨一直下不来。
她望著师父冰冷的脸,又望著身边的阿杨,「师父,您救他吧?」
「……有他陪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她缓缓眯眼,瞅著她的徒弟,有人陪,黄泉路上不寂寞,她也是为她好啊……这男子自己都愿意了,她的药儿算是幸福的了。
「师父,阿杨若死,我的心会很痛、很痛,就算我死了成为鬼魂,也会一直很痛的。而且师父一直教我,不分人我,有债必偿,今日阿杨为我而死,师父,那我应该怎么还他呢?」
「……你为他而犯戒,他为你而死,你们也算两不相欠了。」药儿,她没看过这么激动的药儿,心痛……她有多久不曾心痛了呢?
「师父,我可不可以问您一句?」药儿一怔,忽然抹去一脸心伤。她现在为了阿杨,她得振作。
「……说。」她狐疑地瞅著她的徒弟。怎么她突然脸色变了?
「您一直说,天下人皆无情,阿杨他肯为了我而死,他无情吗?」她的声音里,隐隐透著一丝颤抖。
「……他今日有情,不代表他日後不变。」她的药儿,如今有了一张成熟的脸……
「他今日若死,就没有日後了。师父肯承认,他不是那些无情人之一吧?」她屏气凝神,等待师父的答案。
有好半晌,王嬿慈不说话了,低低地望著几乎快断气的霍青杨。他,改变了她的药儿。「……好吧,我承认。」
药儿瞬间喘了口气。
「师父,当初您要我发誓,不救天下一人,那是因为天下人皆无情,是吧?」
「不错。」
「您今日承认阿杨不是无情人了,那表示当日我救的不是一个无情人,那我还算违背您的誓言吗?」
王嬿慈一怔,深深地望著药儿……过去她那个耿直的徒儿,今日居然懂得与她辩驳了……她真的长大了。
又是一个很长时间的沉默,药儿一直望著师父,她都未发觉,她的全身都在抖。
「你说的没错。」
嘴角抽动,她缓缓笑了,用晶亮的眼神望著师父,「那师父,我可以不用死了?」
「……你怕死?」
「不,不怕。」药儿马上摇头了。
「……那为何喜悦?」
「因为只要我不死,阿杨就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你是为了能救活他而高兴?」
药儿随即笑著点了头。
她的笑脸……真像……王嬿慈别开了目光,「如此看来……我与你师徒情分已尽。」
笑容僵住了,她仰头望著师父,「师父您说什么啊?」
「到今日为止,我教你的一切,就当付诸流水——」王嬿慈瞥向无命石,扬手一扫……
破!
瞬间,轰隆一声,无命石粉碎!
药儿讶异地望著,一颗心不停鼓动,往不安的方向前进,「师父……」
「无命石毁,你的誓言也不存在了。此刻起,我不再是你师父,带著你的情人,离开无命谷,再也不许踏进此地一步。」
药儿一听,整个人傻了——
「可、可是……不管师父怎么说,师父永远是师父啊……师父不再是我的师父,那是我的什么呢?而、而且……我得照顾师父啊,我怎能离开呢,我不能离开的啊。」
「药儿,你再不救他,他就再也救不回来了。」王嬿慈冷冷睇视她身边的男人,转回了头,回屋里去了。
「阿杨……阿杨……」药儿连忙转身,扶起了昏迷不醒的人。
她正要给药先保住他的元气,她师父从屋里出来,把驭石拿给了她。
「师父……」感谢,感谢师父……
王嬿慈无视她感激的眼神,「他醒来後,你们立刻离开,还有一人被我关在厅堂,一并带走。」
「师父!」
她望著师父走入屋内,把门给关上了……
又一声雷响,终於下起了倾盆大雨——
药儿赶紧背起霍青杨,先回房里避雨去。
***
浙沥、淅沥……
雨声?地府也下雨吗?
手触摸到的这是……被子?……木床?
霍青杨缓缓张开眼睛——
一张恶狠狠的表情正瞪著他。
……他转头,瞧瞧他来到了什么地方……一张桌,两张椅子,一个柜子……这样的地方,看起来不像阴曹地府,倒像某个人的房间。
他的视线又回到那张摆著怒气的表情……瞅著他的药儿,他扬起嘴角,「你用这种表情迎接我重生吗?」
「……你也知道你差点死了?」
她的声音沙哑了,听得出来是哭过的结果……他一定惹她心痛了。他起身,温柔地把她拥入怀里。
「药儿,我得这么做,才能跟你师父抢第一位啊。」他笑著叹息道。
「……第一位?」她躺在他胸膛上,听著他的心跳声,这声音,让她觉得安心。
他能老实说,他吃著她师父的醋吗?……不过就算他把话说明白了,药儿也不懂的……
他缓缓低头,瞅著她,「吃醋,你懂吗?」
药儿随即扯起眉头,「我当然懂。」
药儿懂?他不曾教过她,她在哪儿学来——
「厨房里应该还有,你要吃吗?」她怪异地瞥他一眼。他一定是撞坏脑袋了,才会想到要用醋的酸味来提提神吧。
霍青杨随即笑了起来,把她搂得更紧了,「不,不用了。」
笑什么呢?她一点也笑不出来呢。她仰头望著他额头上撞出来的伤痕,伸手轻轻抚摸,明知道这里只剩下疤痕,她依然心疼,「……师父用了驭石,你才能好这么快。」
「那倒真要感谢她了。」如果他猜得没错,恐怕那位前辈的目的是希望他们早一步离开无命谷吧。
「师父……叫我不许再叫她师父,她赶我走。」药儿现在总算想明白了,原来师父是要把她驱逐出门。
「药儿,我想你师父就是怕你离不开她,所以才出此下策,她并非真心希望你离开她。」看著她伤心欲绝的模样,眼里还挂著泪,他只得为她那无情师父说话,好安慰她。
「怕我离不开?可我没打算要离开啊。」
澄澈的眼儿直勾勾对著他,说这话一点也不怕伤到他的心呢,唉。为了她去撞无命石,差点丢了这条命,他当真是跟她师父赌上了,恐怕她师父也是知道的,就只有这单纯又傻的药儿不知道而已……不知道也就算了,起码她没打算要离开的对象,也该换成他了吧?
「药儿,你与我成亲,我们不可能还住在这里,你是一定得离开的,所以前辈才会这么做。」
「那师父可以不答应我们成亲啊,她为什么一定要赶我呢?」想起师父一番绝情话,她又是热泪满眶。
霍青杨瞅著她笑,笑得无比温柔……她这是对一个为了她去绕了一趟鬼门关的人该说的话吗?
「药儿,我觉得额头还有一点痛。」
她随即望著他的额头看了好一阵,眼里狐疑,「只剩下疤痕而已还会痛吗?」
……她就不能心疼一点?今日如果换作她师父,恐怕情境是完全不同的吧。霍青杨眯著笑眼,嘴里两排牙齿几乎磨出声音来。
他拿下那只碰触他额际的手,温柔地握著,用一双深情款款的迷人眼眸凝视她,「药儿,时候不早了,还有一群人在谷口等我们,我们走吧?」
「对了……那个大嗓门还被我师父关著呢。师父……」师父不要她了。她一脸落寞,眼里满是泪,「阿杨,你身边有好多人对不对?」
她一句话,他已经知道她下一句打算说什么。霍青杨马上扯眉,「但他们都不是你。药儿,我早跟你说过,你早晚得离开你师父,我才是你白头偕老的人,你要弄清楚。」
「可是师父说,有债必偿。师父她养我、教我,给我吃、给我住,我欠师父的,都还没有还啊……」她望著他,「我又没有欠你。」
……如果他打得过她,一定一手把她给掐死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细长的脖子上……缓缓扬起了嘴角,「既是如此,你留下来陪你师父,我走好了。」
药儿一怔,心里莫名一刺,仰头望著他起身,离开了她的床,走到门口……
「阿杨!」
他正要打开门,一听她呼唤,立刻就回头。
「还有事?」
药儿走过来,望著他一张笑脸,「……阿杨,你在生气?」
嗯,总算有长进,也看得出来他在生气了。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是啊,我很生气。」
药儿望著他好一会儿,扯起了眉头,对他瞪眼,「我也很生气,你叫我师父暗算我,还在我面前去撞石头!我心很痛的,你知道吗?」
霍青杨恍然明白,原来……她刚才一直都在生气。
他笑了,很快的把她拉进怀里,他吻她的唇,「這是向你道歉,别生气了,好吗?」
药儿缓缓扬起嘴角,笑得有些羞涩,眼里多了一层属於女人的光辉。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这一辈子她再也不能离开阿杨,她不能听不到他的心跳声,不能看不到他的笑脸,更不能呼吸里没有他的气息……
天下无不散筵席,她得离开师父了……
「阿杨,我想一个人先留下,你把那个大嗓门带出谷,在外面等我好吗?」她望著他。
「……我陪你?」
她摇头,「师父不喜欢你们待在谷里。」
「……好吧。」
夜深,山里雾重,容易冷。
她跪在门外,望著屋里一盏灯,心里是热的……师父终究是舍不得她的。
师父若是舍得,若是当真无情,那盏灯早已熄了。她睡觉从来就不点灯的。
药儿默默跪在门外,屋里人毫无动静。
一夜就这样过了。
天一亮,药儿立刻起身,到厨房去煮了一锅粥,到後园去摘了菜,捡了鸡蛋……以前鸡是她在养的呢。
她做了早膳,送到师父门口,敲了敲门,又跪了下来。
没有多久,屋里的人出声,「你走吧,自己保重。」
药儿望著那扇门,眼泪掉了下来,「师父,您也是……徒儿拜别师父。」她叩头三响,碰伤了额头也未觉有痛意,只因为离开师父的心比那一点伤更疼更痛。
许久、许久,不舍得离开,直到热阳刺痛了皮肤,她才终於起身。
「师父,师父永远是我的师父,无命谷永远是我的家,药儿永远是师父的徒儿,师父,徒儿会回来看您。」
许久,等不到屋里的人回应,药儿只好转身,离开无命谷了……
走走走,要出谷了……她挂著满脸的泪,走出无命谷。
***
都过了一个山头了,她这辈子是没哭过哦……
「看……看什么看?眼睛大啊!」药儿狠狠瞪向车窗口的大嗓门。不过他的眼睛确实是很大。
文五立刻不甘心被吼,「我爱看啊?你一直哭、一直哭,我是好心看你哭瞎了没!」没想到这小子真是个女人……她不哭还真不像哩,哼!
「药儿,别再哭了。」一同坐在马车内,霍青杨体贴的为她抹去眼泪。
「对啊,哭得大家都烦死了!」文五骑著马,冷冷哼了一声。
药儿瞪他一眼,「大嗓门,你被我师父一个掌风打晕了,又没有人取笑你,你何必这么不服气?」
说没有人笑,她一提,全部的人都在笑了。文五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你……被人逐出师门,才别把气出在我身上哩!」等等,这不是摆明了,他当真把气出在她这个徒弟身上吗?
逐出师门——药儿嘴一扁,眼泪又直掉。
霍青杨深深扯起了眉头,把目光一转,他一张笑脸对著文五,「文呈頵——你这是摆明了跟我作对吗?」
那张黑脸立刻更加灰头土脸了,赶紧陪不是,「霍、霍老板……这是,这只是……跟她开开玩笑罢了,呵呵呵。」
「玩笑?……好笑吗?」笑眼直望著黑炭脸,直到黑炭都能变白了。
「不……一点也不好笑……药儿姑娘!对不起,老五错了,我这大嗓门错了,你大人大量……求求你啊,姑奶奶,你就别再哭了吧!」她要是再多掉一滴泪,霍老板都要掐算盘来跟他算了!他这阵子兵器又增加了不少哩,再怎么样都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啊。
药儿马上不哭了,却不是他乞求有了效果,而是他的——
「大嗓门!我没哭瞎都要被你喊聋了!」
「对、对不起……你别再——」呜。他赶紧捂住嘴,在霍青杨一双眼睛的「关注」下,再也不敢提一个「哭」字。
「文大,我看就在此休息一下吧。」霍青杨唤驱车的文大停下来。「药儿,我们下来。」
下了马车,药儿看看四周——「咦?你们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霍青杨也发觉,这不是原来的路。
「走错路了?」文大望著领头的文六。
「不,这附近是云二爷拜师学艺的地方,我跟庄主来过一回,记得这里有一条路会比较好走。」文六说道。
霍青杨看见药儿怪异的表情,「药儿,有何不妥吗?」
「师父规定,我不许到这山头来的。」她攒眉,「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哎,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都已经被逐出师门了。」文五一屁股往树头一坐,把方才的教训都给忘了。
药儿一怔,那眼泪又要掉——
「好,我们走吧。」霍青杨立刻扶她上了马车,回头对文五笑了一下,「文呈頵——这阵子你可要省吃俭用一点啊。」
呜……呜呜呜……
「阿杨,谁在哭啊,那声音好难听耶。」进了马车内,药儿疑惑地问道,正想探头。
「药儿,坐好,我们要走了。」
走走走,一行人走了一段路——
「迷路了?」
文六停在前头,一张脸又惭愧又迷惘。
走到了一个交岔路口,他忘了当时是走哪一条路,或者说,他不记得这里有一个交岔路口哩,这莫非是走错路?
马车里的人又下来了。
「药儿,你知道怎麽走吗?」霍青杨瞧瞧这附近,到处是山,他们也还在山里,天色暗了就不好了。
「师父禁止我到这里来,这里的路我不熟。」药儿想了想,指著右边那条路,「不然走这条好了。」
「……你不是不熟吗?」文大狐疑地瞥她一眼。
「那你熟吗?」她反问。
「……不。」
「那不就对了。」她还理直气壮。
这是对在哪里了?文大很识相地管住自己的嘴巴。吵翻了的话,大不了跟她打一场,但是万万惹不得的是她身後撑腰的人物——霍老板。
「前头有人,问一下得了。」瞥见远远走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文大像见了救星一样。毕竟啊,这是被他那六弟给带迷路了,丢的是文家的脸啊。
那人走来,文六赶紧上前去问了路。
看著人家指了路,文六道谢後走了回来。药儿扬起嘴角,「這不是对了吗?就是这条路。」
她那自信满满的声音,没有人敢反驳,倒是吸引了一个正要离开的步伐缓了,瞥了她一眼——
这顶上略有白发的男子一怔,一眼,又多看了一眼……
霍青杨立即注意到这「路人」的怪异行径,扯眉瞪过去——他一愣,缓缓眯眼,回头看著药儿……
「你们在看什么?」原来不只霍青杨在看,许多双眼睛都在看——
看两张脸的相似程度,那双单眼皮,那鼻子,那嘴形,那脸的轮廓……除却悬殊的年纪,药儿眼前还是男子打扮,两人实在像哩,简直,简直就像父子一样了——
那人转头,一言不发离去了。
大夥儿回了头,又继续赶路了。
马车里,霍青杨缓缓出声,「药儿,你当真不觉得,方才那人与你真像吗?」
药儿瞪著他,「我看起来有他那么老吗?」
「不是的,药儿……你说你师父禁止你到这山头,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又不曾问师父,问了只会给白眼看而已……师父,师父……呜……」
「药儿……好好,别哭了。」
唉,她真打算一路哭回过云庄去吗?
「哈哈哈,这一回不关我的事了。」文五大笑了起来。
霍青杨往窗口瞥一眼,视线往上一仰——
「药儿你看,一只黑色傻乌在笑,牙齿还是黑的。」
「咦,在哪?」
「……不用往上看就有了。」
「哈哈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