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22

瞳TONG: 墨九 151-180


第一百五十一章 搞不定……

  醒来时,墨九浑身酸软。

  是几时入睡的,她已记不甚清了。想要动一下身子,才发现手脚都被困住,她未著寸缕,被固在一个同样赤裸的怀中。

  颈後有平稳的气息在喷洒。轻轻的,略带迷茫的侧过头去,入目是一张放大的俊颜。

  黑发散下几缕,长睫阖盖著,挺直的鼻梁,抿著的薄唇,男子靠在她身後,显然还睡著未醒。

  这样看他……好像与二少爷是确有相像的。眼睛闭著,遮去了那片幽深的暗色,也收起了那些时常闪出的厉光,脸上的线条缓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睡著时的他,似无防备,不带危险,与什麽暴戾啊,残忍啊,有那麽点联系不到一块。

  二少爷长得很好看,其实他也是的。可府里,却无人敢过分接近。也许是因为二少爷的身上,总散著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冷,而他,就是不怒自威,看一眼,便已心生畏惧。

  好怪啊……

  与他枕在一起,他就这样睡在身旁……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份奇怪来自於他。这般那般,他对她作下……不是第一次了。可昨夜,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呢?要她细细举出,怕是说不清。

  这份奇怪还来自於自己。因为经历了昨夜,现在看著他,她的心里,有著股难以形容的感受。

  是什麽呢?

  嗯……

  是困惑?

  自她伤愈,自张妈病倒,这段时日,点点滴滴,他令她困惑。

  初时,还有不安。那些点心,在集市,在郊外,她忐忑的猜想,会不会下一刻,一切突变,指不定迎接她的就是什麽新的折磨。

  可是,并没有。她似乎是多虑了。其实她是知道的,不是吗?兴许是从他的表情,兴许是从他的言行,兴许是从他眼中,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与二少爷眼里闪动的相似……不是冰冷,是深深浅浅的柔光,不是淡漠,只是……轻轻重重的怜情。

  所以,她开始不怕了。所以,她开始相信,他不会再伤害她。除此之外,一点异样在若有似无的萦绕。

  昨夜,亲密交缠,心跳贴著心跳,呼吸混著呼吸,他的目光从未移开,他的身体掀起了巨烈狂潮,带来汹涌的欢愉,她是难以承受的几乎痛苦。

  他令她羞,令她惶,翻来覆去,令她无措的哭叫。每一个亲吻,每一下抚摸,每一次的进占,令她身在颤,也令她控制不住的心悸。

  想著想著,脸上火热一片。这时,面前的长睫微微一动接著缓缓掀起,再接著,男子睁开了眼。

  幽深的黑,仿佛罩著了一层雾气。他皱眉看著她,呆呆愣愣的,是以初醒的迷茫。没一会,那雾气散去,有细碎的淡芒开始一点一点的闪出来。莫名的,她的脸更烫了。不敢再看,只得垂下了眼帘。

  她听见他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几时醒的?”

  醒了些时候了,还看了他些时候……嗳,这个可不能说的。

  “才醒的……没有、没有多久。”

  “嗯。”他的声音微哑,带著才转醒的慵懒,“眼下什麽时辰了?”

  这一觉,她也不知睡了多久,但应该不会短。

  “这个……大概……好像是不早了……”

  她感觉男子舒展著手脚,挪动些许,复又把她环紧。安静了半晌,他再开了口:“那麽,你偷偷看了多久?”

  什……什麽?

  心虚又心慌,赶忙否认:“没、没有!我没有……没有偷看的……”越说却越显底气不足,抿唇咬唇,不安的蠕动蠕动,才要翻过身就被男子转了回来。

  光裸的肩膀被握在他手里,皮肤直接擦著皮肤,一抬眼就见那厚实的胸膛,往上是凸起的锁骨喉结,往下依稀能见腹部的肌肉线条,心跳在加速,她都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一处才是妥当。

  所幸,她不用烦恼这个问题了。因为下巴被抬起,一片深邃墨色,将她密密的笼罩。似是注视又似是审视,只见他微微眯起了眼,口中慢慢吐出了三个字:“小骗子。”

  明明他表情平静,可语气却是似笑非笑。

  墨九先是一愣,接而耳朵脖子全红透了。

  因为这三个字,他已说过。就在……就在昨夜……就在他……对她……

  越是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记忆就越不受控的全浮了出来。忽的唤起了身上他留下的触感,滚烫的,难耐的……顿时,豔色迅速蔓延,连白嫩胸口都红了一大片。

  乌少正好整以暇的看在眼里,意味深长的问道:“在想什麽?”

  墨九回答是轻的不能再轻:“没、没有……好像、好像不早了……”

  “我知道。”

  “哦、哦……那……那我……”

  “你怎麽?”

  “我是……是想……

  “想怎样?”

  “想……想……这会儿……我们是不是该起……”话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上了。莫名其妙被吻得晕乎乎的,毕了,墨九边细细喘气儿,边听男子说道:“闭上眼睛,不用急著起。我晚些再来。”

  反正是没脸应对,她就依言乖乖闭眼。几个啄吻过後,环绕她的手臂脱开,身旁再一空。耳朵竖起来,听到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静了一会,他的气息又近,被子被拉起盖了实,接著脚步声响起,很快就渐远隐去。

  墨九松了一口气,酡红著脸,抓著被角,模模糊糊的想:他走了……幸亏……时候不早了,要不然,她都……

  咦?等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等想明白了,等恍然大悟了,她是无力,懊恼,外加欲哭无泪。

  一夜加一早,丹儿的事,进宫的事,她连半个字都未提啊……

  好不容易才想出的法子,大少爷来了,酒也喝了,饭也吃了,开始,她还以为进行顺利来著……可之後……之後怎麽就……

  这倒底算什麽呀……

  如今手脚无力,浑身酸软不说,脑里白了空了,该说该提的,统统都忘光了……

  她还忧心忧肺,紧张忐忑的,穿那羞人的衣裳,说那爷啊奴家啊……

  这……这倒底是为了什麽呀……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生一计

  这边的墨九哀怨的咬著被角,那边的乌少正神清气爽的跨出了房门。

  正巧,山儿正从厨间走出来,迎面见了,镇定的福身下去:“大少爷。”

  乌少正停下脚步,面无表情。

  不好,大少爷虽是宿了一夜,但看他的样子……实在是有些难测啊……

  暗想归暗想,山儿继续稳声道:“奴婢已准备了早点,请大少爷稍坐片刻。”

  “不必。”乌少正高深莫测的看了山儿半响,不轻不重的扔下一句,“自己去乌伯那里说一声。半年的工钱,不必领了。”

  山儿的心里在翻著惊涛大浪,面上是波澜不惊:“是,大少爷。”

  乌少正收回视线,背手迈步,快出院门的时候,略一停顿:“乌伯年事已高,自今日起,做完了份内你就跟在他身边,府里杂务甚多,也需个帮手。”

  山儿一怔,接而迅速应道:“是。大少爷。”

  男子说完,人也走了。只留山儿一人,对著院门感慨万千。

  哎呀呀,这是……这是要提她做副管事的意思?这真是有惊无险,先惊後喜,又惊又喜啊,大少爷果然不负她的厚望,决断英明啊……

  待墨九起身之後,看著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儿,山儿就知道,此计未成。

  她多少是猜到了的,出这不算很馊的主意,也是姑且一试。能成甚好,若不能成,还有美酒佳肴,月下娇人,就权当是交流交流感情,拉近拉近距离。

  论心思,这傻子哪里转得过大少爷?怕是连看门的张三,马夫李四,她都是转不过的。这不,“进宫”两个字的边边儿,大少爷都没让她摸到,就算是提了求了,想必大少爷的回答,也不会十分的可喜。

  可墨九哪能放弃呢?这口都还没开呢,不开一开说一说,她又怎会甘心?

  於是,当晚再见大少爷时,她不管什麽迂回不迂回了,也不管什麽计划不计划了,张嘴第一句就是直截了当,直奔主题。

  要比心肠冷硬,乌家兄弟不分伯仲。要比行事心狠手辣,那麽兄弟里的老大,更胜一筹。可对著心里的人儿,心狠手辣的老大,耳根子呢就稍稍的软一些。

  乌风乔是见招拆招,说到底,不允只为护其安全,所以哪怕不忍,也是绝不动摇。而乌少正呢,当然也是不动摇的,可看著小人楚楚可怜的样子,听著她声声切切的哀求,那眼泪滴啊滚啊,像是直直打在了心上,他的眉头就越皱越紧,原本的坚决就开始摇啊晃啊,他是见不得听不得了,所以他就选择不看不听。

  堵住了小嘴,她就没法再说,将她抱起压上了床,她就顾不得哭。让她只能娇喘呻吟,没时间理会其他。这时流出的泪,意思可就不一样了,这时说出的话,也是不同的了。

  听到什麽不要啊,他就更努力的要她,听到什麽轻点慢点啊,他就更用力的欺负她。直到那柔弱无骨的娇躯颤抖不停,穴里流出的水打湿了床褥,直到她再也无力,无心,去说,去想,他才是餍足罢休。

  接下来的日子,墨九愁苦的不得了。二少爷就算不应,但是至少还会听一听。可在大少爷面前,才冒了冒“进宫”的苗头,他就二话不说,直接亲她,压她,再对她做下羞极难言的事。

  如今,她不是怕他不答应了,一提进宫他就眼里发光,有时没提进宫,他也眼里发光,她真的是不敢了……她真的好累啊……

  下人们的心情与墨九是截然不同的。因为他们的大少爷终於恢复如常。

  不仅如此,这几日,大少爷似乎心情甚佳。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再动不动叫人“滚”了,乒乒乓乓的动静没有了,与丫鬟家丁说话也不阴森森,凶巴巴的了。所谓乌云拨开见明日啊,大少爷好,就是大家的好,大少爷舒坦,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

  两条路都已堵死,墨九焦灼,急的团团转。她一直在拼命思考,怎麽办呢这下该怎麽办呢。山儿是没空做军师了,一方面她忙著在“副总管”的道路上前进,另一方面,她已经出过个主意,奏效没有,所幸,大责罚也没有。若再帮著整出些什麽,恐怕就不是扣工钱这麽简单了。

  墨九唯有孤军奋战。府里除了山儿和乌伯,她是不认识什麽人的,府外就更不用说了。怎麽样才能进宫呢……除了大少爷二少爷,还有谁能带她进宫呢……

  想著想著,一个人影突的浮现在脑海,她觉得,她好像有办法了。

  这一日,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山儿去了乌伯那里,两位少爷各自在忙。墨九推开了院门,猫腰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小院。遮遮掩掩的东窜几步西窜几步,窜到了正门口。正巧有丫鬟要出去,墨九便垂低了脸,飞快的跟在後头。

  长的普通,有时也不为是件好事,看门的没觉出怪异,就这样,一阵过後,墨九就站在了热闹的街道上。

  才松完一口气,接著又立刻傻眼。

  她不认识路啊……

  王爷住在哪里呢?

  她只得厚著脸,边走边问。所幸煜王府的位置,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摸索著走了许久,终於见到了王爷府邸的大门。

  可煜王府不是大庙,岂是人人都能进的?

  言墨九这个名字,完全没听过。看样子,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丫鬟,守门侍卫板著脸不肯放行,墨九“大哥大哥”的唤,低声下气的求,还是无用。

  希望就在眼前,可硬是近不得半步,就在万分焦急万分无奈的时候,一抹略有熟悉的五彩斑斓,飘然出现在了门口。

  睁大了眼睛,墨九猛的冲了上去:“王爷!王爷!”

  男子见到她,显然是一怔:“咦……小九子??”

  墨九忙不迭的点头:“嗯,嗯!是我!是我!”

  男子由上至下的扫了她一遍,再探头看看她身後,一副惊讶至极的样子:“你怎麽来的?你一个人来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好人王爷

  墨九简直要眼泪汪汪了:“我……我不认识路,我走了好久才找到这里的。”

  “哦……是这样啊……”邬尚煜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珠,忽而一笑,“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正要出去喝酒。走吧小九子,今儿个本王请客,再来不醉不归。”

  她来找他可不是为了喝酒的啊……

  “王爷你等等……我是……我来是……”

  邬尚煜仔细打量著墨九的神色:“怎麽,不想去喝酒?”

  墨九忙不迭点头。

  “那你来……是有事?”

  墨九眨巴几下眼睛,拼命再点头。

  “哦,什麽事?”

  这个……

  墨九转头看看周围,有些欲言又止。

  邬尚煜微微躇起了眉,再了然的一扬下巴:“随我进来。”

  走在王爷府里,墨九边小步跟在男子後头,边努力思考著该要如何开口。

  有些时日未见,一上来就直接提说所来目的……好像也不太好……

  於是,墨九先笨拙的问候:“王爷,最近……王爷还好吗?”

  男子“扑哧”笑了,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吃得下饭,喝得动酒,这样,算好是不好?”

  “嗳……嗯……”墨九羞涩的抿抿唇。

  男子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过近日确有些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两个混……”话到这里,及时的刹住,漂亮的杏仁眼眨了眨,显出了几分委屈,“好不容易得了空,刚想出去高兴高兴,小九子你就来了。瞧你这神神秘秘的样子,说吧,来府里找我,是什麽事?”

  “我是……是想……请王爷……帮我……”

  “哎等等。”男子狐疑的看她,“请我帮你?你的少爷们呢?”

  墨九局促著,脸上是复杂的难言。

  男子似是悟了:“哦,我知道了。他们虐待你,你再也受不了了,所以决心要逃离虎口了?”

  墨九一怔,急忙摇头:“不是不是,他们没有虐待我,我没有要逃……”顿了顿,心里憋著的话终於脱出了口:“我是想请王爷……带我……带我进宫。”

  这下,换作男子一愣:“进宫?”

  “是,是,丹儿在宫里,我要进宫,我要去看她,她……”

  “别急别急,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麽……你说的莫不是你身边那个丫鬟?”

  “对,对,就是她!她在宫里,在皇上身边,可她留了字条给我,她说她不好……我不知道她倒底怎麽样了,我要去看她,我是一定要去的!”

  接下来,墨九就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只见男子听完,沈吟了片刻,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是皇兄的新宠麽。你说她留了字条?她如今人在宫里,哪有空闲给你什麽字条。”

  “是真的!是她写的,是她的字迹,我与她从小一块长大的,我不会认错的!”

  “好好好,就算如此,只为这个,你就急著想进宫?”

  “嗯,嗯!”

  男子一挑眉,意味不明的笑了:“究竟是个什麽情况你都没弄清楚……小九子啊,你就没想过,这兴许……是个圈套?”

  “不会的不会的,丹儿她知道的……她知道我和张妈在担心她……担心她过的好不好,她……她不会骗我的!”

  什麽圈套,她根本不懂。她只知道,丹儿不会无缘无故留这字条,不会无缘无故的说什麽不好。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发生了什麽事,也许一言难尽,所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只能通过简短的两个字来告诉自己。

  “原来某人不光笨,还傻。又笨又傻。”邬尚煜缓缓敛去了笑,看了面前人许久,眼里精光一闪,“这件事,你的少爷们该是知道的吧?”

  “嗯。”

  “那麽,他们也知道你想进宫?”

  “呃……嗯……”

  “他们不愿不肯,所以你就想到来找我?”

  “是……”墨九低头拨弄著手指,犹豫著说道,“我求过二少爷,也求过大少爷,可是……他们不答应。我不认识别的人了,所以就想……就想来找王爷……求王爷帮我……”

  男子走近几步,弯腰伸手,一点她的眉心:“听听,没办法了才来找我,真是好没良心。”

  墨九怯怯的抬起眼帘:“王爷……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以什麽?带你进宫?”男子歪头这样问,“我可是王爷,不就是进宫麽,小事一桩。但若我应了你,你要怎麽谢我?”

  “真的麽??那……那我……”

  怎麽谢……她也不知道啊,她身无一物的……没有银子,也没什麽值钱的东西。

  “那……那王爷要我怎麽,我就怎麽,我都听王爷的。”

  “啊……这麽乖啊。”邬尚煜捏捏墨九的小脸,眯起了一双妩媚杏眼,“那你的少爷们知不知道你来这里?”

  墨九老老实实的答:“我一个人来的,他们不知道的。”

  “所以今儿个,你是偷溜出来的了?”

  墨九心虚的低头:“嗯……是。”

  “小九子,你胆子不小嘛。”男子听了,笑得似乎更为愉悦了,“若他们发现你不在……啧啧……若是这样……那不是很有趣麽?”

  最终,王爷答应了。王爷还说,捡日不如撞日,这就走吧。墨九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几乎要感激得涕零了。她果然没有白来,她就知道,王爷是好人,王爷一定会帮她的。

  车辇晃晃悠悠,行离了煜王府,向著皇宫的方向而去。顺顺畅畅的过了宫门,再行了一阵便停下。

  邬尚煜率先跳了下来,将墨九抱下之後,就吩咐她先原地等候。

  人生地不熟的,墨九也是不敢乱走的。环顾四周,大块石砖铺成长长宽宽的路,红墙黄瓦,高高的檐角掩在片片绿郁之後,站在这里,就能感觉到庄严肃穆的气息,原来皇宫……就是这个样子的。

  没一会,男子便回来,墨九忐忑的跟在後面,穿过了一扇扇的门,走过了一段段的廊道。亭台楼阁,雄伟壮观,墨九微张著嘴,都快看花了眼。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不去

  言府时的丹儿,乌府时的丹儿,小时的丹儿,进宫前的丹儿……离别,并没有很久啊……

  好奇怪啊……为什麽……她会不一样了?

  看著这样的她,墨九突然觉得有一点陌生,有一点局促。憋在心里的话,就这麽,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房内还燃著烛火,一点晕黄,幽幽的昏暗。

  安静,还是安静,身旁的人一动不动的,就在墨九以为她已入睡的时候,却听她轻轻的开了口:“今日……是王爷送你来的麽?”

  墨九眨了眨眼睛,也是轻轻的回答:“嗯,我去求了王爷,求他带我进宫的。王爷很好,他答应我了,然後,就带我来找你了。”

  “嗯……”沈寂了一阵,身旁人又言道,“你这傻子。这样一来不就欠下他的人情,若之後他又来纠缠,你怎麽办?”

  墨九翻了个身,面向她,小声说著:“不会的。我是一定要见你的,王爷帮了我,无论怎麽报答他,我都是愿意的。”

  身旁人似是叹了口气:“你啊……我不在你身边,等你被人卖了,我看你找谁哭去。”

  墨九挪著手脚,靠近她:“哪有这麽严重的,王爷才不会卖了我呢。”想了想,终是小心翼翼的问出一句:“丹儿……你……好不好?”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答,墨九复又开口:“我求过二少爷,也求过大少爷,可是,他们都不答应。我看到你写的字条,我没有告诉张妈,我只想,怎麽样都要见你一面的,要不然,我真的不放心,丹儿,你……”

  “字条??”身旁人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也一下子提高了,在这安静的夜里,突兀的有些刺耳。

  “是啊,你的笔迹,我认得出,我也不会认错的。你不方便回来,所以就托人送字条给我,对吗?”

  “是……是我写的,但是我……”

  说著,话语就变的模模糊糊,未完的後半句也含在了嘴里,混混得不清。正疑惑间,墨九听到丹儿的声音又清晰的响起:“娘……她还好麽?”

  犹豫几番,墨九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不好。”

  感觉身旁一个颤动,再开口是满满的急切:“怎麽??”

  “知道你走了……张妈她……就晕过去了,然後……她就病了……”

  昏暗的房里,她看到丹儿的侧脸轮廓,两片唇在不住的抖索。慢慢的伸手,摸上她的脸颊,没有意外的,触到了一片湿凉。

  心里涌上股难受,搭上她的肩膀,墨九忍住眼里的酸涩,低声安慰道:“丹儿,你别担心,二少爷叫了大夫,大夫天天都来的。张妈喝了大夫开的药,很快就会没事的。”

  丹儿忽的转身过来,蜷在她怀里,肩膀颤动个不停:“娘她病了……她怎会病了……她定是在怪我……怪我不听她的话……怪我惹了她生气……”

  墨九紧紧抱住了她,哑著声说:“不会的不会的,你走了以後,张妈很想你,很担心你,她不知道你在宫里好不好,她一直在念著你,她……她怎麽会怪你的呢?”

  丹儿哽咽著问:“是麽……是这样麽?……那你呢,你可有怪我?”

  墨九缓缓摇头。

  丹儿回抱住她,哭得像是个无助的孩童:“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惹娘生气的……娘不准我进宫……我……我没有办法……”

  “嗯……我知道的……”墨九用力的咬唇,却止不住眼泪滑下的势头,“我和张妈都知道的,我们不生气,也不怪你,真的……只要你好。可是丹儿,你好吗?你瘦了……你过的不好……是吗?”

  丹儿没有作声,只压抑的哭泣。

  墨九听了心疼的极,笨拙的轻拍著那抖动的背脊,喃喃说道:“若是好,你又怎会留下那两个字……你知道我们会担心,知道我们会著急,所以你一定是很难过,很委屈,你是想告诉我的,对吗?”

  丹儿忽而点头,忽而摇头,极轻微,极模糊,令人辨会不清。

  墨九顺著她的头发,胸口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什麽压在那里,沈沈的,重重的,让她呼吸不畅,憋得难受:“你说过,皇上会保护你的,那为什麽,你还是不好?山儿,张妈一直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你回来,我们在一块,就像以前那样。不要呆在宫里,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怀里蜷著的人还是不说话。待颤动逐渐平息,待泣音逐渐低下,她慢慢抬起了头,一字一字的说:“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我竟也不知道了……”

  昏黄暗色下,她脸上的泪仿佛在反著光。她牵动起嘴角,露出一个凄然哀婉的笑:“傻九,我只知道……来了这里,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墨九怔住。

  这一抹笑,似乎隐约却又无比清晰,映入她的眼底,刻进她的心里。这一句,饱含了何样的复杂暗带了什麽苦涩,悠悠久久的在耳边回荡,令她的胸口更为沈闷,无端的生出了些痛意。

  她只能愣愣的看著看著,後来,何时睡去的,怎麽睡去的,也是有些忘了。

  第二天醒来,她的眼睛肿了。身旁人起身时面色平静,昨夜的一顿痛哭,像是一场梦。描眉梳妆,只有同样微肿的双眼,泄露出了些许的痕迹。

  一夜过後,她们之间就和以往一般。丹儿大著声说话,大著声笑,只是所谈话题都是无关痛痒,只是她对昨夜种种,半点未再提起。

  她告诉她进宫後的所见所闻,她告诉她宫里的女子梳什麽妆容,穿什麽衣裳,平日里会做些什麽消遣。她告诉她宫里好大,开始她还迷过路,她告诉她宫里的饭菜样式精致,只是份儿像喂小鸟似的,她吃不甚饱,便只好再拿点心充数。

  墨九听得迷茫。

  原来宫里的生活,没什麽特别,这样的日子……算是好吗?

  若是好,为何丹儿的脸上总笼著层淡淡的黯然,可若是不好,为何她说的这样开心,不提委屈,不提难过,更绝口不提的是……离开这里,随她回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好与不好

  昨夜的一番话,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真的不懂。

  为什麽说回不去?为什麽不能回去?进了宫就不能回去了吗?还是因为皇上不准?

  那时,丹儿泪中带笑,是一种难言的复杂。

  她知道,进宫是为了皇上,所以丹儿不愿离开,她是在舍不得?舍不得离开皇上吗?

  即便知道张妈病了,即便哭的那麽伤心,她还是……不愿走吗?

  她说好与不好,她也不知。

  自己无法理解。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好就是高兴,不好就是难过,这个问题很简单的,为什麽会不知呢?

  莫非有什麽说不出的苦,不能叫自己知道?莫非皇上待她不好,她害怕不敢说,还怕自己听了担心难受,所以更不能说?

  若是这样,为什麽还不愿走呢?

  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墨九心里有著诸多猜测。晌午过後,丹儿兴冲冲的拉她出了门,说是要带她去园里赏花。若照以往,她也定觉新奇开心,可眼下,什麽花啊树啊,她是根本没心思看的。可她也不想扫了丹儿的兴致,边走边看,边暗下打量著身旁人的表情。

  欲言又止,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的冒出一句:“丹儿,皇上他……你们……怎麽样呢?”

  抚著花瓣的手突地一滞,丹儿弯著腰,只看著眼前怒放的花儿,淡淡的回道:“什麽怎麽样?”

  “就是……就是皇上……他对你……好吗?”

  丹儿站直了身,转头浅笑:“皇上对我,自然是好的。”

  墨九语塞了,只能轻轻点头:“哦,哦……是……是这样吗……”

  丹儿看了她许久,“扑哧”一笑,伸手用力点上她的额头:“傻九,你又在胡想些什麽。”

  “哎哟……”墨九向後仰了仰,嘴里支支吾吾的说道:“没有,没什麽的,我只是、只是想问一问……”

  “我知道,你是怕皇上对我不好,怕我受了委屈,不敢对你说,是不是?”

  一句话,全猜了中。墨九揉了揉额头放下手,目光忽闪忽闪,是以无声的疑问。

  丹儿收回视线,垂下了眼帘:“记得吗,在进宫之前我就说过,我早有了准备。他是皇上,他有该忙的事,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他记著我,记著我在等他,待在他的近处,等他空时能来看看我,这样就已足够。”

  “那日……乘他来府时,我偷偷去找他。在他离去前,我拉住他,对他说,我想随他进宫。”这一段始末,墨九听的认真。

  “其实开始,他并未答应的。然後……然後我就告诉他心里所想,我骗他说,如此这般,你们是知道的,也是同意了的。再然後,他就成全了我的心思,带著我一起进了宫。”

  “当晚,他就下了吩咐将我安置下来。之後,他时不时的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你也知道,我是丫鬟出身,见识浅薄,还能说出些什麽?”

  “即便只能说说小时的事,说说在言府的鸡毛蒜皮,他是笑著听,在我面前,未有半点不耐。”

  “他来的不算频繁,但我知道,他是尽了力了。”丹儿脸上一片柔柔,“我都明白,我都知道,只是……”

  墨九竖起耳朵,好奇的问:“只是什麽?”

  “只是……得了一些就想要得到更多。原本以为的满足,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不满足。一点不够,就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人的心,真的很奇怪……”

  丹儿的声音很轻很低,悠悠的,叹息一般。墨九听的似懂非懂,这时,丹儿抬起了眼帘,冲她一笑:“好了,我也真是,与你说这些作什麽。你啊,哪会明白的。”

  又是这样的笑……带著恍惚,带著黯然,似甜,似蜜,似愁,似涩,明明在笑,可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声来。

  墨九欲要辩驳,张了张嘴,却什麽也说不出来。脸颊被一拉一扯,面前人肃著脸,状若一本正经的说道:“总之,皇上没有不好,我在宫里没有不好,不要担心,不要胡思乱想,听见了没?”

  墨九愣愣的点头。只是心里的疑惑,怀疑怎麽也消失不去。

  真的吗?丹儿没有骗她吗?

  真的无事,为什麽她的表情是这样的?真的无事,那那张字条又是怎麽回事?她的字迹,她亲手写下,上面清清楚楚的明说“不好”……

  脚步声,由远及近,丹儿率先转头,下一刻赶忙收回手,拉著她匆忙的福身下去:“参见怡妃娘娘。”

  怡妃?娘娘?这个意思……来的……是皇上的娘子吗?这是进宫後遇上的第一个“娘娘”啊……墨九心里紧张,僵著身子不敢抬头。

  只见一片豔色裙摆从眼前慢慢的拖曳过去,上面绣著精致的花纹,行走间,还带出一股暗香。

  裙摆越过她们的身前,紧跟其後的,是两抹素色。没一会,“娘娘”的声音就在头顶不远处响起:“唉,本是想来赏花散心,这下好了,生生扫了本宫的兴致。”

  另一个声音接著响起:“娘娘莫气,宫里总有些个不长眼的,娘娘可是金体娇贵,为这不长眼的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本宫也道是奇了。这皇宫里面,不是妃嫔,就是宫女。秀兰,你倒是说与本宫听听,两样皆非,那算个什麽?向本宫行礼又是什麽意思?”

  “回娘娘的话,奴婢愚笨,可奴婢听过一句,叫是好狗不挡路。奴婢想,照这意思来看,会挡路的,不是人,也非好狗。”

  “呵呵呵……原来如此,这倒有趣。皇上也真是的,什麽猫啊狗啊的都往宫里带,也不嫌外面来的不干不净,脏了宫里的景儿。”

  “娘娘,皇上是心善,猫狗就是猫狗,总变不成人的,娘娘您呢,就权当看个笑话,当是皇上在变著法子,逗您高兴。”

  “也是。笑话虽好看,可本宫还怕污了自己的眼。皇上晚些还要过来,秀兰秀竹,这就回去吧。”

  “是,娘娘。”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人一桌

  墨九震惊的无以复加,整个儿的僵住,呆住。

  这个叫什麽娘娘的,声音是柔里柔气,可出口的话,字字句句,刺耳至极。那两个宫女应著和著,明里暗里的辱骂,连一向反应迟钝的她,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丹儿在宫里,经受的是这些??

  光是今日,入她耳里的就难听到不行。那麽在她来之前呢?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是不是还有更难听的??

  皇上有很多娘子,一个“娘娘”是这样,那其他的呢?

  这样的辱骂,究竟有多少句?这样的难堪的场面,究竟发生过多少次?

  这些时日,丹儿……倒底承受了多少?

  慢慢的转头看向身旁,只见身旁的人已是直起了身,正死死盯著那行人离去的方向。

  她的脸色忽白忽青,她的眼睛亮的慎人,自己仿佛能看到里面烧起的两把大火,自己仿佛能听到,那齿间咬合在格格的作响。她的手紧紧捏成了拳,从那同样紧抿的唇间,缓缓崩出了几个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什麽?

  墨九不敢问。

  因为丹儿的表情凌厉,因为丹儿的眼神奇异。许多的不甘,许多的哀与怨,愤与恨糅合在一起,强烈的,汹涌的,这诸多的复杂,她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不得不说,她有些惊到,也是有些吓著,起身是沈默,回去一路也是沈默。

  一次又一次,偷偷重复打量著身旁人。她的表情似有和缓,只是眉眼间的冰冷寒意仍是弥散不去。

  对於园里发生的一幕,丹儿并未说什麽,也没有解释什麽。不知是何时,兴许是回到了住处之後,她又开始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话聊谈。仿佛是平静如常,只是她嘴上扯出的笑,看在墨九眼里,便觉横带了几分勉强。

  既然她不提,墨九就也不问。不提不问,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不忍。心里堵的难受,人也闷闷的安静了下来。丹儿怎会不知呢,但她也未点破,任这古怪,略有沈重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了晚膳时分。

  桌上的饭菜丰盛,二人才刚坐下,就见门外转进了一高大男子。

  丹儿忽的站起,惊喜道:“皇上!”

  墨九也跟著行礼,男子穿著一身黄色缎袍,脸上笑意深深:“说了多少次了,无需多礼。”

  转眼看过桌上,又道:“原本只是想来看一看,可这麽一看,我倒也有些饿了。”

  闻言,宫女手脚伶俐,多添上了副碗筷。男子一挥手,宫女便低头退下。稳稳在桌前坐下,来回扫过面前的两人,他状若不解的问道:“咦,都站著作什麽?莫不是只用看的便能饱了?”

  丹儿笑了起来,率先坐下:“哪能的。奴婢不过在想,不知这些饭菜合不合皇上的胃口。”

  男子似是认真的再看眼桌上:“闻著很香,我看甚好。”再抬头对著墨九温声道,“我只身前来,这里又没外人,小墨九莫要拘谨了。”

  墨九默默的挪动身体,将屁股挨上了凳。男子满意的点点头,举手夹了块蜜汁排骨到她碗里,笑眯眯的问:“小墨九初来宫里,今日一天,可有四下走动看看?”

  墨九的心里本就闷著,也未答话。丹儿看了她一眼,迅速的接口,说著从昨个夜里到今日白天聊过了好一阵,然後就出了门去到园里,边走再边聊,赏著些花,看著些景。

  洋洋洒洒的一通下来,墨九仍是不言不语。

  邬辰颺不动声色的听完,一歪脑袋,好奇道:“小墨九好像不怎麽高兴?是觉得宫里无趣麽?”

  墨九抿唇不开口,桌下丹儿暗暗轻踢来一脚,她这才动了嘴:“皇上,我没有……没有不高兴……”

  邬辰颺微微皱起了眉:“与我这般生分,定是有不高兴的。”

  顿了顿,墨九再度低低的出声:“辰颺哥哥,我没有不高兴,宫里……很好的……”

  一旁的丹儿笑著点头:“就是就是,皇上多虑了。她呀一向怕生的紧,第一次进宫来,总有些个不适的。”

  “哦,是这样。”邬辰颺垂下眼帘,再为墨九夹上筷饭菜,接著,慢条斯理的开口,“那麽,今日在园里看了些什麽,见著了什麽生人,丹儿,你来说与我听听。”

  “回皇上,我们就是……就是看看园里的花儿……开得真漂亮……”

  “嗯,还有呢?”邬辰颺放下了手中筷子,侧脸看向丹儿。

  “还有……还有……”丹儿犹豫一番,轻轻道,“碰上了怡妃娘娘。”

  “怡妃?”邬辰颺若有所思,单手支起下巴,含笑道:“怡妃也去了园里麽?她平时就爱摆弄花草,性子也是直爽,小墨九已见过她了麽?”

  什麽直爽……她一点也没觉出来。那个娘娘骂人的时候又是刻薄又不留情,声声侮辱,难听得刺耳,若这就是所谓的“直爽”……她真的不敢恭维。

  放在膝盖上的小手被温热包裹,墨九一个轻微瑟缩,一抬头就迎上了男子投来的目光。

  他似在仔细的注视端详,完了,他温柔的问她:“这样闷闷不乐,小墨九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是啊,是有委屈,很大很大的委屈。只不过,受委屈的不是她,是丹儿。

  “我……”该不该告诉他呢?墨九欲言又止。

  男子捏了捏她的手,再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墨九是贵客,谁敢怠慢,谁敢让你受下委屈,我可是万不能答应的。”

  墨九偷眼看了看丹儿,嘴里迟疑:“其实……我……其实娘娘她……!!”腿上横来用力的一脚,她皱了皱脸,泄气的低下头:“没什麽……其实没什麽的……”

  丹儿勉强笑道:“是啊,怡妃娘娘为人和善,哪会有什麽事的。不过见她脸生,只问了几句便走了。”

  邬辰颺抚了抚墨九的头顶,朝丹儿淡淡的撇去一眼,道:“其实在宫里,平日眼前见的也就是这麽些个,遇上了宫外来的,难免会有好奇。说下什麽,做下什麽,许是无意,既是无意,那麽,便无需放在心上。”

  墨九沈默。头顶被大手抚过,男子继续在说:“不过小墨九是宫里的客,客人不高兴,就是主人家招待的不周,无论如何,我先向小墨九赔个不是,可好?”

  让皇上给她赔不是……这……这她怎麽受得起?

  於是,哪怕心里再憋再闷,墨九还是轻轻摇头:“没什麽的……辰颺哥哥,丹儿说的没错,是我……是我第一次进宫,所以……所以……”

  “我知道,宫里与乌府不一样。”男子出口打断,低笑出声:“无碍的,再待个几天,小墨九便能习惯了,丹儿,你说是麽?”

  丹儿正在发愣,回神之後,慢慢的点头:“嗯……是,皇上。”

  看著身旁的人略有局促的抿著唇,与之相映的,是男子脸上笑意柔和。

  丹儿悄悄垂下眼睫,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第一百五十八章 委屈

  一顿饭,似在平和愉快的气氛中过去。吃完,再闲话了些许,邬辰颺才起身离去。

  洗漱净身完躺在床上,两人默默无语。

  蜡烛熄了,房内一片黑暗,丹儿每隔不久便翻动个身,仿佛在为什麽烦躁。

  墨九也是睡不著的,听著身旁的动静,嘴巴张了又闭好些次,仍是未能出声言语。

  就这样,迷糊著睡去,待隔日起时,墨九的眼眶下面泛著些黑青,坐在镜台前的丹儿,也是如此。

  墨九沈默的看著她描眉梳妆,用脂粉将这抹憔悴遮去。再沈默的听她吩咐宫女准备早点,清粥馒头,说是清淡就可。

  铜盆里是新打来的热水,丹儿绞了巾帕,送与她眼前。净过了脸,套上了鞋袜,丹儿取了外衫过来,她慢慢的穿好。在桌前坐下,丹儿从宫女手里接过杯盏递来,她浅饮一口浓茶,在嘴里含过一会,再吐在宫女捧来的空盏里。

  丹儿掏出帕子在她嘴上拭了拭,接著收回手,低头饮粥。

  她也低头,边吹著粥上热气,边小口小口的喝。

  在宫里,这样过著日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丹儿好像是很习惯了,身边有了使唤的宫女,她不用再做些琐碎事,不用里里外外,忙这忙那……

  爹有很多娘子,她曾在言府那颗大树上偷偷见过。她们身边也是跟著丫鬟的。突然觉得,丹儿的神态举止与她们有一些相像。

  她的转变,似在一夕之间又似是理所当然。只是,这样的她,真的好吗?真的开心吗?

  她要自己放心,可亲眼见著了昨日一幕……自己,又如何能放下心呢?

  “丹儿……你在宫里……真的没事吗?”憋了好久好久的一句话,皱起的眉间,是深深的担忧,深深的怀疑。

  面前的人头也未抬:“能有什麽事?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我好得很。”

  “是吗……可是昨天……昨天在园里……”

  丹儿放下手里的羹匙,摒退了宫女。待房里没了别人,她直视墨九的双眼,平静道:“昨天什麽事也没有,我已经忘了,你也忘了吧。”

  “忘了?可是你……”墨九一愣,接而眉头皱的更紧,“丹儿,你告诉我,那个娘娘……是你认识的吗?”

  丹儿没有立时作声,垂下眼帘,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不过见过几次,无所谓认不认识。”

  “那……那她为什麽要对你……”後面的话,墨九还是未能说出口。

  “哼,今日是我,明日还有别人。”

  “面上的冷嘲热讽,暗地的龌龊心思,在这宫里,没有为什麽。端只看你,有没有人撑腰,站的够不够高。”

  “不够份量的,就只能被踩在脚下,若站在高处,他人便只有巴结奉承,曲意迎合,唯恐有半点怠慢,就会直系了生死。”

  一席话,面前人说时脸上肃然,眼光凌厉,墨九看得心惊听得肉跳:“是、是这这样吗……那……那你……”

  丹儿缓下一口气,淡淡道:“你不用担心,不过是嘴上的功夫,我还受得住。皇上亲自带我进宫,她们看不过眼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在嫉恨罢了。”

  “怎麽可以……她们……她们这样说你……皇上……他知道吗?”

  丹儿表情一黯:“他不必知道。若抵不住这些,还谈什麽陪在他身边,又凭什麽与他相守。”

  “丹儿……我知道,你想与他一起,可是……”墨九握上她的手,眼里是满满的心疼,“我不要你受委屈,听到她们这样说你,我真的好难受。你在宫里一点也不好,丹儿,我们一起回去,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丹儿的手微微一动,“我不顾颜面的离了府,还怎麽回去?你要我怎麽跟娘说?说我後悔了?说我在宫里呆不下去?所以,便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回来??”

  墨九呆住,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宫里……宫里不好……你不开心……回去……张妈等你……我也……”

  “好了,不必再说。”丹儿厉声打断,用力的抽回手,“你知不知道,她们全都在等……等著看我的笑话。我不能如她们的愿……我不甘心!她们可以……我也可以的……我是不会回去的!”

  “什麽?你……可是……这……为什麽……”

  丹儿缓缓站起,居高临下的目光里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决与陌生的冷硬:“总有一天,我会叫她们後悔当初。”

  “我人在这里,你见也见过,看也看过,我也不想再听你说什麽回去。”

  “你若能明白,便留下。你若不明白……那麽,就趁早离开皇宫。”

***

  皇宫里,一个娇小人影在漫无目的的行走。她边走边揉著眼睛,却怎麽也拭不净夺眶而出的泪。

  她是又生气又伤心。气的是丹儿的执著不回,伤心的是她口中而出的冷言厉语。

  方才那般……算不算是吵架?

  小时,不和口角总是有的,打打闹闹,无关痛痒。可这一次,不一样。

  方才的丹儿,说那番话时的丹儿,让她觉得好陌生……她像是不认得她了。她觉得好委屈,她为她心疼,为她难过,可她……竟然叫她走……

  浑浑噩噩的出了房门,她没有出声挽留,甚至连动也未动一下……

  没走几步,眼里的泪就再也忍不住的掉下。

  在自己的心里,她与张妈是最亲最亲的人。自己一心想著她好,希望她好,用尽了办法只为进宫,只为看她,可她不顾自己,甚至连张妈都不顾,她还……还赶自己走……

  这些时日,她不知道她们有多担心吗?这些时日,她不知道,她们有多想她吗?

  为什麽宁愿受下忍下那些辱骂,就是不肯与自己一同回去呢?

  从小一起长大,此时此刻,却看不清她究竟在想什麽……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仍是放心不下她,不愿不忍怪她……

  丹儿……已经够委屈的了,所以才会说下那些话,因为丹儿的心里也一定很不好受。

  孤身在宫里,心里的苦又不能说与皇上听,只能咽下肚里,闷在心底。憋了这麽久……今日发泄出来,不过是冲著自己大声了几句,那又怎麽样呢……

  气话,不能当真的。赶自己走,也定不是真的……哭也哭过了,气也气过了,那麽……还是回去吧……说不定,丹儿在著急找她,说不定……丹儿也与自己一般……在难过的流眼泪……

  墨九眨了眨揉红的眼睛,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她好像迷路了。

  一出房门,她也未看前面,只胡乱的走。这会,不知走到了哪里,更不知是如何走来的。

  左边是红色宫墙,前面没人,後面也没人,她边茫然前行边寻找著宫人,想要问一问回丹儿住处的路。再走一小段,便见了一扇红色大门。探头往里面看看,一片空地。空地後是好大一座房屋。这里该是有人的吧……

  忐忐忑忑,走了几步,就听到了声响。

  “……这麽些年……还……不放心……”

  “煜儿……你皇兄……母後……”

  墨九依稀辨出有人在说话。一来一往,声音越来越响,接著突地爆出一句。

  “母後!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又要赶我走?!”

  “煜儿,你父皇的遗诏不可不遵。这是为朝廷为社稷,你以为母後舍得你走麽??”

  “是,因为皇兄登基年幼,父皇为固他皇位,便将我送去边界,无皇兄亲令不准回朝。可已经这麽多年了,皇兄早已坐稳那位子,为什麽你还是急著要赶我回去?!”

  “煜儿,母後知你无心,可难保有心人借此搬弄是非,煜儿……母後是为了你好……”

  “什麽是非?!全是狗屁!!”

  “你……这……你说的是什麽混话!?”

  “遗诏也是狗屁!!这位子谁爱坐谁做!!老子半点都不稀罕!!”

  “住口!!你……你……”

  “……”

  “太後!太後!”

  “太後晕过去了!太医!快叫太医!!”

  墨九觉得有些不妙,悄无声息退一步再退一步,慢慢的朝门口挪去。

  才刚站稳,里面一阵风似的冲出个人,见她站在门旁,二话不说就是一脚。

  “不知死活的东西!偷偷摸摸听的可是高兴?!”

  腹部生生受了这一脚,墨九闷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时间,再也说不出多的话。

  邬尚煜还欲踹上一脚,瞥见了那张半垂的小脸,顿时生生止住了腿上势头:“你……小九子??”

  墨九捂著肚子,一动不动,只微弱的点了点头。

  邬尚煜赶紧蹲下身,边著急检视,边惊讶的问道:“你怎麽会在这里??”

  说来……不长也不短,可惜她实在没有力气开口。

  “怎麽?很疼麽??”只见她脸上发白,只捂著肚子不吭声。这一脚他是用了力道,也不知她是否伤著,邬尚煜来来回回的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声音便不自觉的拔高了好几分,“你是傻子麽?!踢你也不知道躲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谈

  躲??谁会知道他冲出来就是一脚的,要她怎麽躲来著……

  “哪里疼?还能不能说话?”男子将她拦腰抱起,“光坐著也不是个办法,我带你去给太医看看。”

  这一下受的著实不轻,好在疼痛并未加剧,缓过之後似有逐渐的缓解。墨九抓著男子的衣衫,微弱的开口:“没事……我没事的……”她还记得方才听到的动静,於是断断续续的再道,“娘……你娘……”

  男子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你骂我?”

  墨九一愣。

  那张俊美的容颜,上面是一派认真:“我又不知是你,不小心踢了你一脚,你就骂我?才进宫没几天,你就学会骂人了?”

  什……什麽呀……

  楞过之後,墨九极力的辩解:“不是……我不是……我是说你娘……你的娘……她……”

  男子重新迈脚继续向前。他直视著前方,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她身边多的是伺候的,这会,早就赶著绕著去寻太医了。用不著我。”

  哦……是这样吗……

  墨九点点头。

  男子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又停了步子:“既是要看太医,不然我带你回母後那里,待太医看完了母後再来看你,谁也不耽误。”

  墨九又是呆住,只见男子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仔仔细细的兜著圈,令她不由自主的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这样抱你进去,母後会不会吓到呢?啧,兴许还会误会些什麽……也好也好,那我就顺水推舟,说我要留下成亲,你呢,就是我寻来的娘子。母後该会高兴的吧?啧啧,再晕一次也是说不定的。如何?你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

  好……好什麽呀?!墨九整个僵硬,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是看到了什麽奇异的景观。

  男子眯起了眼:“怎麽,想到要做我娘子就惊喜的说不出话来了?”

  墨九张大了嘴,几乎能活活吞下颗鸡蛋。

  男子哈哈一笑:“玩笑而已。好了,把嘴闭上吧。”

  墨九顿时松了口气,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她在男子怀里好一阵恍神。等被踢到的地方不那麽疼了,她吸了口气,小心的开口:“王爷,我没事了……我已经不疼了。”

  男子再顿步看她:“真的无碍?”

  “真的真的,我没事的,一点都不疼了。”她是真的没什麽的,不需要麻烦去看大夫了。其实,更唯恐他会她带去回去方才的地方……与他的娘一起,看那个什麽太医……

  男子没有说话,只抱著她弯弯拐拐,一路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小亭,才将她慢慢的放下。

  站稳了身子,再揉了揉肚子,确实是好多了。男子边扶著她,边上下左右,来回的扫视:“不行就别硬撑著,哪里不舒服,你老老实实的说。”

  “没有,真的没有。”墨九忙不迭的摇头,犹豫了半刻,再轻声说道,“王爷,你娘她……你……不去看看吗?”

  男子放开她,在石凳上坐下,静默了一阵,他忽然偏头一笑:“小九子,你果然是在偷听啊。”

  “不、不是的……我……”墨九面上一红,“我迷路了,我是无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就走到那里了……”

  “哦,是这样。”

  四周安静,在这片安静里,男子低醇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里,是我母後的居所。用你的话说,她是我的娘,生我养我的亲娘。”

  墨九也是安静,只听著男子不紧不慢的继续说著。

  “父皇的後宫,妃嫔众多。但怀下龙裔的,只有二人。我母後是其一,另一个,就是他的皇後,也就是我皇兄的娘。”

  “在宫里,我与皇兄结伴长大,除了皇兄,就没了其他的兄弟姐妹。後来,父皇驾崩,再後来,皇兄的娘一病不起,隔不多久,当朝的皇後,薨。”

  “薨……?”

  “嗯。”男子转眼过来,“用你的话说,就是人没了,死了。”

  “额……嗯……”

  “皇兄登基之後,我娘就成了太後。毕竟,她是生养过皇嗣的仅剩之人,皇兄同尊她一声母後,自我去了边界,我娘那里,也是托得他代为照顾。”

  “从我十岁那年离开至今,回来不过寥寥数次,母後每每见我,未说得几句便要赶我回那边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儿子不是她嫡亲,皇兄才是。”

  “哼,什麽遗诏,什麽君命,亲儿子常年不在身边,哪有一见就急著往外赶的道理,我这个母後啊,真是忒的心狠。”

  男子在笑,可这笑与她之前见下的不同,依旧是倾城倾国,仿佛是漫不经心,可其中多了些许的复杂还暗带了微微的苦涩。

  “王爷……”她不知道边界在哪里,但她知道离这里,离皇宫一定不会很近的。

  他是王爷,是皇上唯一的兄弟,高高在上,风光无限。没想,他从小就与自己的亲娘天各一方,他定是不愿的吧?这滋味……也定是不好受的吧?

  心里有著点点的同情,可了解的不多,想要安慰,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麽了?觉得很惊讶,还是觉得我很可怜?”男子歪著脑袋,咧嘴一笑。

  墨九抿了抿唇,眨了眨眼,慢慢的低下了头:“我不知道王爷可不可怜,但是……王爷有娘,王爷还能见她,与她说话。我的娘……我都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和她说过话的……”

  是啊,或许相见甚少,或许相见不易,即便相隔遥远,但总有牵挂,总能见得一面。哪像她,连思念都无从思念,触摸不及,只能在梦里勾勒从未见过的眉眼,想象自己的娘,是如何的模样,想象她的手若是抚上自己的头顶,会带著怎样的温柔。

  “是麽……”邬尚煜突然想起面前女子的身世,入眼是失落沈闷,他迅速移开视线,转了话题,“我倒是忘了。好了,先不说这个,你怎会走到那里去的?”

  墨九的声音闷闷:“我也不知道。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迷路?你身边那个丫鬟呢?”

  “哦……她……她在房里……她大概……是在找我的……”

  见面前人儿眼神闪烁,前言不搭後语,邬尚煜转了转眼珠,了然道:“我知道了。你与她……莫不是吵架了?”

  “没、没有吵架的,我们是……是……”

  邬尚煜凑近了她,语气是问询也是肯定:“没有吵架,你怎会一个人在宫里乱走?”

  墨九期期艾艾过一阵,不作声了。

  “来来来,说与我听听,怎会吵架的?”邬尚煜拍拍墨九的肩膀,稳稳端出一幅准备开导的架势,“不是姐妹情深麽?你为了她,瞒著你的少爷们,千方百计进这宫来,又怎的吵架了?”

  “没有……其实我……丹儿她……”只见男子忽闪著一双漂亮杏眼,仿佛在催促她“说呀说呀”,墨九为难的咬著唇,终是老实交代,“我想让丹儿跟我回去,可是她不愿……”

  男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要她跟你走,可她不想走,一言不和,起了争执,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男子托著下巴问道:“那麽,她为什麽不愿跟你回去呢?”

  这个麽……

  没等她回答,男子一挑眉,自顾自的说道:“嗯,想也知道,定是为了皇兄。”顿了顿,他转而再问:“那你呢,为何要她跟你回去?”

  因为……丹儿在宫里过的并不好,因为丹儿一直在受委屈,因为自己不舍,因为自己心疼,这些种种,是说不出的难言。

  “宫里吃穿不缺,还有一个玉树临风,人见人爱的皇兄在,你要她跟你回去,为此还生了争执,莫非……你是在嫉妒?”

  “嫉、嫉妒??”墨九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是啊。”男子摇头晃脑,说的顺溜,“嫉妒她在宫里,嫉妒她想留便留,嫉妒……”顿了顿,男子促狭的朝她眨了眨眼,“时时能见著皇兄的,是她而不是你。”

  “什、什麽??”墨九差点跳起来,“不是不是!我才没有!”

  男子皱起一双好看的眉,端详了她一阵,再悠悠直起了身:“这麽紧张作什麽,我只是随便猜一猜。”

  “我……我不是……我只是……”墨九吸气吐气,如此反复,单薄的肩膀黯然跨下,“我没有嫉妒,我也不想留在这里,真的,一点也不。”

  “为什麽?宫里不好麽?”

  “不是不好……宫里很大很漂亮,可是……”墨九大著胆子,低低吐出了几个字,“我不喜欢。”

  闻言,男子突然笑了,还笑得极为大声,接著他突然伸手捏上她的鼻子:“小九子,你这一句,真是甚得我心啊。”

  说著,那抹笑意逐渐敛下,一双漂亮的杏仁眼里,有淡淡光芒在忽明忽暗的闪:“只是,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心思。在这宫里,想的是什麽,为的是什麽,你又如何会明白。”



第一百六十章 和

  “就好比,你在这里,心里想的是什麽,而我在这里,想的又是什麽。人心隔了肚皮,难测难断,人心还会变,更是勉强不得。”

  眼前一双漂亮的眸瞳反著细碎的光,像是灿烂日光照耀下的水面。点点柔和,仿佛还掺著了淡淡的宠溺,波光粼粼,浮浮潜潜的轻晃。

  墨九听的似懂非懂,鼻子被捏了住,出口的声音也是甕甕的:“是……是吗……”

  “是啊,怎麽不是呢。”男子略一松手,转而捏上她的脸颊,“我问你,若那丫鬟执意不回,你要怎麽办?”

  墨九认真的思考,思考完了,老实的回答:“她……我……我也不知道。”

  男子直直的注视她,似是叹了口气:“唉看看,小姑娘,傻里傻气,若有一天就这麽被卖了,也不奇怪。”

  咦?这句话……好像丹儿也有说过的。傻里傻气……她是这样的吗?怎麽他们都这样说她……

  大手离了她的脸颊:“身上果真无碍?”

  “额……嗯。”

  “不看太医,真的可以?”

  “嗯,不用的,王爷。”

  “那好。”男子站起身,冲她潇洒一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亭子里的一段“闲话”就此画上了休止。跟著他左拐右弯,一阵过後,墨九便看见了丹儿住处的院门。

  想要道谢,想要再说些什麽,可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便转身走了。

  直到那一抹花里胡哨消失在了眼前,墨九又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後才慢腾腾的推门跨入。

  之前冲动的跑了出来……不知道丹儿有没有担心……有没有著急的找过她呢?……

  正想著,从里面一阵风似的冲出个人,她的声音劈里啪啦的在耳边响起:“你跑去哪里了??我在附近转了好几圈,都没见著你人!”

  不知道为什麽,墨九就突然的松下口气,顿了顿,她轻轻开口:“我不认得路,幸好遇上了王爷,是他带我回来的。”

  “王爷?你遇上王爷了?”丹儿一怔,接而皱眉嘀咕了一句,“又是他……怎的到哪里都能遇上?甩也甩不掉……”

  墨九被逗笑了:“王爷是好人。要不是他,我这会都还回不来呢。”

  “切。我看啊,就只有你会帮著他说他好。”丹儿不置可否的哼了声,转眼看到墨九衣衫上的一大块污迹,便提高了声音急问道,“衣服怎麽脏了??你干什麽去了??怎麽回事??”

  墨九低头看了看,没敢如实以告:“哦……我走的太急,所以就、就摔了一跤。”

  丹儿拉过她,边仔细检视著边狐疑道:“真的麽?”

  墨九忙不迭的点头。“真的真的,是我不小心。走的时候……没有看路。”

  丹儿为她轻拍衣衫,嘴里低低说著:“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当心著自己……摔疼了没有?”

  “不疼的。”墨九的眼睛有点发酸,赶忙抓住在身上忙碌的手,摇了一摇,再软软的应道,“有丹儿心疼我,我一点也不疼的。”

  丹儿看著她,眼里也有水光在闪,回握住那无骨小手,接著,“扑哧”一笑。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带她回府

  毕竟是青梅竹马,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一场“吵架”,就在这笑里带泪中无声的化解。

  晚膳之後,丹儿先去洗漱,房里就只剩墨九一人,没一会,她就听得外室有些细微动静。

  还以为是丹儿去了又返,走出卧房一看,整个人便瞬间呆住。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身黑衣,散著一头乌发,从天而降似的,就这样笔直的站在房中央。

  可这个人她是再熟悉不过,此时此刻,在这里见著他,她是又惊讶又突然,呆了许久,才慢慢的张了嘴:“岳……哥哥……?”

  来人微垂著脸注视著她,也是过了许久,他的双唇开合,一字字的说:“小九。”

  墨九一震,接而猛的冲了过去。熟悉的一声唤,熟悉的味道,是岳哥哥……是岳哥哥来了!

  扑进他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双臂环住他的腰身,一下便觉出了单薄。

  岳哥哥……怎麽好似瘦了许多……

  仰起头,入目是浅色的唇,高挺的鼻梁,深幽的眼睛,星子般得。他的轮廓,清俊依旧,只是,他的脸上多了一样东西。

  这块东西,密密实实掩住了他的左眼,却没能掩住横出的一小段伤疤。

  心在止不住的发颤,墨九松脱了一只手,想要触摸去他面上,前行犹豫,还未及到就这麽生生停在了半空。

  “岳哥哥……你……你的眼睛……”

  男子捉过她的小手:“小九,我无事的。”

  “是吗……是吗……真的吗?……”墨九用力咬著唇,语气不稳。

  “嗯。你呢?”男子在她手背印下轻轻一吻:“小九,你好麽?”

  想说“很好”,想说她也无事的……可是墨九没有开口回答,小手却挣脱开,似是下了决心,执意触上了近在咫尺的脸。

  这一块东西,又厚又硬且冰冰凉凉,她知道,在它的後面,曾是血肉模糊,在它的後面,曾是伤口狰狞。那时,她亲眼所见,本抱有希望,兴许大夫看过之後……兴许……他会无损无缺……兴许……他会好的。

  如今,他就站在了面前,可他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了……

  他说无事……这样……又怎是无事呢?

  “疼不疼?疼不疼?……一定很疼很疼的,对不对?……”

  她怎麽那麽笨,何须再问呢,失去了一只眼睛,疼痛必是入骨。不止是眼睛,他的身上还有许多的伤,她都不能想象,那段日子……那段医治,等待伤愈的日子……他究竟是如何捱过……

  乌岳任那小手在脸上摸索,仅剩的一只眼中充带了满满的温柔:“小九,我已说了,我无事的。”

  “骗人……你骗人……”墨九含泪摇头。她没有勇气揭开手下的眼罩,他的伤,他的眼睛,是因她而受,因她而失。浓浓的负罪感,还有内疚心疼,直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是我害的……你受伤……你的眼睛……是我……”

  乌岳出口打断:“小九,都已过去了。”环住那纤细腰身,他低声再道,“我是男子,这些算不得什麽。况且是我心甘情愿,应允在先,之後种种,怪不得他人。”

  “怎是的……是我想走……因为我……所以你才会……”

  乌岳抬手,抵住那两片翕动的唇:“对著我……对著这样一张脸,小九,你可会害怕?”

  “不会不会!”墨九紧紧抱住这一具似有紧绷的身体,埋头在他胸前,颤声说著,“我怎麽会怕呢……岳哥哥,我一点也不怕的,我不会的……永远不会的……”

  “那便够了。”乌岳缓缓吐出一口气,抚著手下滑顺的黑发,慢声道,“那时应了你,我便做下了准备,承受行事的後果。”

  “即便重来一次,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不怨不悔,永不。”

  “岳哥哥……岳哥哥……”除了反复唤著这三个字,墨九说不出别的话。沁出的眼泪,在男子的衣襟处化开渗入。

  她累他害他至此地步,他居然反来安慰,说与她无关,说他无怨无悔……那些因她受下的创,受下的痛,她该如何弥补?他的好……她该用什麽来回报?

  “只是小九,如今的你,还想要离开麽?你已不想走,是麽?”

  墨九怔怔的抬起一张泪颜,她看到他的表情是平静无波,她看到他眼里闪烁的,是点点了然。突然,她觉得愧疚,可她不想骗他,也不能骗他。

  “是……我……我不走了……岳哥哥……你会怪我吗?你会不会……恨我?”

  他看著她沈默,她忐忑难安的与他对视。良久,他扯动起嘴角,淡淡的笑了:“除了会些拳脚,我身无一物,能给你的不多。但大少爷二少爷不一样。所以,留下……也是好的。”

  “不是……才不是呢,岳哥哥很好的,我想留下……我是……是因为……”因为心里有放不下的人,难以割舍,所以,再无法无牵无挂,一走了之。

  这些,她好像不用言明,因为男子的眼神告诉她,他知道,他都明了。

  “小九,你无需解释,你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意,对麽?”

  她垂下脸,极轻极轻的点了点头。

  乌岳吻上小人的额角,温情中夹杂了难言的苦涩。

  “这次来,我是奉了大少爷之命,带你回府。”

  闻言,墨九一楞。这时才想起来,她是乘人不察,偷偷溜出的府。本为见不著丹儿焦心,本打算见了丹儿即刻就回,可没想,一面之後,随之而来,是更多的忧,更多的虑。不知不觉,在宫里已是两日过去……

  “啊……大少爷说、说要我回去吗?那……那大少爷……二少爷他……知道我在宫里吗?”

  男子静静的注视著她,无言的传递给她一个讯息:你说呢?

  “他们知道我在宫里……那他们……他们有没有……生气?”

  他们一定在气……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他们不让她进宫,她非但没有听话,还在他们眼皮底下偷溜了出去。是怒气冲冲,还是暴跳如雷?略微想一想,她就紧张的不得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回

  “小九,大少爷二少爷不让你进宫,自是有他们的道理。凭空不见了你人,大少爷他……”见怀里人儿满脸的不安,乌岳没有再说下去,顿了顿,他轻声安慰道,“现在跟我回去,见你安好,大少爷他们才是放心。”

  墨九沈默了一阵,低低吐出了几个字:“我不能回去。”

  乌岳以为她在害怕,唯恐回去会受下怪责,正欲开口再说些什麽,只见那一张鹅蛋小脸扬起,上面一双柳叶眉正躇得紧:“岳哥哥,我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我不能……不能就这样跟你回去。”

  乌岳脸上疑惑,是以无声的询问:为什麽?

  墨九眼光闪烁,垂下了眼帘,轻轻说道:“丹儿还在这里,我不能扔下她。”

  乌岳沈吟了一阵,缓缓道:“这件事,大少爷已与我说过。带她一并回去,也可。”

  “岳哥哥,你等我……等我说服丹儿。虽然……她还不愿走,但是我知道的,她一定会听我的,等她答应了,我就回去,与她一起回去。”

  乌岳注视著怀里人,一时也未言语,眉间微微皱起,是担忧,是犹豫:“小九,宫里不能久留……”

  “我知道我知道。”墨九胡乱的点头,“我会回去的,我会尽快回去的!丹儿会听我的,况且她也知道,张妈病了……她会想明白的……她一定会的!”

  “小九,你的意思我明白。可若她执意不回,你又能如何再劝?如此下去,并非是个办法,宫里不比府里,若生出什麽事端,那你……”

  “不会的不会的!”墨九急急的打断,“岳哥哥你也看到了,我很好的,我在宫里不会有事的!”说著,她的声音逐渐低下,表情黯然并著焦灼,黑白分明的眼里闪著深深切切的哀求,“我和丹儿从小一块长大,她现在这样……岳哥哥,我不能扔下她不管的……我要是走了,她只一个人留在宫里,我怎麽放心得下……

  “岳哥哥,你能不能告诉大少爷,告诉二少爷,说我知道错了,请他们不要生气,我一定会尽快回去的。”

  “等我回去了,我会好好认错……他们怎麽罚我都可以。我现在……真的不能走的,我不能留下丹儿一个人,要走,我要和她一起走。”

  乌岳目光深深,种种复杂情绪在他面上飞速掠过,许久之後,他终是叹了口气:“大少爷那边……我没有把握。能争取到的时间,怕是不多。”

  墨九眼里一亮:“用不著很久的!很快!很快我就带著丹儿一起回来!”

  乌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唇贴著她的发,低低道:“小九,千万小心。你知我担心,你也知我恨不得即时带你回去,所以,不要让我为这一刻的应允後悔。”

  墨九回抱住他,脸颊在他肩上蹭了蹭,细细软软的说:“我知道的,岳哥哥。你放心,我会小心,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这几日,宫里戒备森严。小九……我该走了。”

  “好……”

  “只是,我好似……已经开始後悔了。”

  “嗳?岳哥哥……”

  “方才说的,记住了麽?”

  “嗯,记住了。”

  “嗯。”

  “……岳哥哥?”

  “嗯?”

  “丹儿……好像快回来了……”

  “嗯,我知道。”

  “哦……岳哥哥……那你……”

  千言万语化作无声。唇与唇的相贴相近,只是碰触,未及深入。呼吸交汇,缠缠绵绵,诉说著不舍,诉出了温情。

  丹儿回房,边擦拭著湿发,边打量著面前人,狐疑问道:“你站在那里作什麽?咦,好端端的脸怎麽红了?”

  墨九摇摇头,笑而不语。

  见到了岳哥哥,墨九是欢喜。可岳哥哥走後,她的心里又有了些沈重。

  还未想出个办法,怎样去说服丹儿,怎样让丹儿同意,离开皇宫,与她一起回府。第二天一早,陌生的宫女来了丹儿的住处,说是奉了皇後之命,请她们去坤宁宫一坐。

  墨九愣住,一旁的丹儿也是微微变了脸色。

  待宫女走後,墨九好奇的问:“坤宁宫是什麽?”

  丹儿正在兀自沈思,随口答道:“那是皇後的住处。”

  “哦,要我们去坤宁宫……去皇後的住处……皇後要见我们吗?”

  “嗯。”

  “我知道的,那日见过的娘娘是皇上的娘子,那皇後也是皇上的娘子……”

  “对对对。”丹儿肃著脸道,“她们都是皇上的娘子,只不过皇後是最大的一个。就好比,言府里的女人不少,但她们都是你爹的妾,正室夫人,只有一位。这样说,你明白了?”

  墨九点点头:“那皇上的正室夫人为什麽要见我们呢?丹儿,你之前见过她的吗?”

  “没有,她从未召见过我。”其实进了宫,第一时间就该去觐见,但皇上告诉她,不用拘泥礼节,所以到如今,她也未见皇後真颜。

  这麽些时日过去,皇後怎会突然召见?而且是在傻九进宫之後……看著身旁人一脸纯然懵懂的样子,丹儿心里升上些慌乱,与之而来的,还有莫名浓重的不安。



第一百六十三章 皇後(一)

  换过了衣衫,再重新梳整一番,丹儿便携著墨九离了住处。

  在走去坤宁宫的路上,丹儿表情严肃,告诉墨九面见皇後的礼仪,还郑重的叮嘱,坤宁宫可不比府里,皇後问说什麽得仔细著答,不到开口的时候就莫要开口,总之,在皇後跟前,一切需得小心。

  墨九边听边点头应,心里有著些好奇:皇上的大娘子啊……不知道长的是什麽样子,她是“皇後”……光听这称谓就觉得气派非常,不知道她住的地方,是不是很大?是不是与她的称谓一般的气派?

  待到坤宁宫的门口,墨九便发现,气派,果然是的。将她们迎进去的,是几个面无表情的宫女。看著,似乎也是与一般的宫人不怎麽一样,至少与丹儿住处的宫女就有不同。

  一路行至前殿,琉璃瓦顶,画栋雕梁,处处透著股庄重肃穆的气息。进了门,一个女子正端坐在上,她身穿暗红锦衫,上面是金线绣的凤云图案,头上并无过多的装饰,如云秀发拢成一个服帖的髻,只斜插了一根红珊瑚牡丹簪。

  邬朝的皇後姓袁,是齐威将军袁旭的嫡亲胞姐。她年长邬辰颺几岁,是他亲指的皇後。

  袁老将军是一代将才,从朝中退下之後,他唯一的儿子袁旭便接了他的位子,肩负重任,驻守边疆。俗话说,虎父无犬女,这位袁皇後在未出阁时就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後嫁入宫中,成了一朝皇後,也是光耀门楣。

  虽为皇後,但她奉俭不奢,治理後宫也是井井有条。皇宫後院这麽多女子,争风吃醋总是有的,明里暗里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但若是过了,她该断则断,无需自己的夫君为此多费半点心思。

  一国之君,心在朝纲,邬辰颺不用为家中後院分神,交与自己的皇後,他是极为放心。平日走动,嘘寒问暖,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

  此时,袁皇後手下还坐著两位女子。墨九是未见过的,见她与丹儿进来,她们齐刷刷的投以目光,上下打量。墨九眼观鼻,鼻观心,随著丹儿一并跪下,规规矩矩道:“参见皇後娘娘。”

  殿里安静,许久之後,才听到一个声音悠悠响起:“今日佟妃容妃来坤宁宫问安,这便听闻,皇上从宫外带回两位女子。本宫也想见上一见,这才唤了二位前来。”

  明明进宫已有时日,哪里是才听闻呢?丹儿边暗想,边不动声色的拉了墨九再俯身:“皇後娘娘恕罪,奴婢初进宫中,不识规矩,未前来坤宁宫觐见。还请皇後娘娘责罚。”

  又是许久之後,头顶处缓缓飘下一句话:“既是初来乍到,也怪不得你们。都起来吧。”

  丹儿与墨九诚惶诚恐的磕头:“谢皇後娘娘。”

  才刚起身,边上不轻不重的横来一声:“哼,外面来的就是没规没矩。姐姐是宅心仁厚,不与计较。”

  丹儿眼神一厉,微垂了头,带著墨九侧身福下:“参见佟妃娘娘,容妃娘娘。”

  佟妃容妃互看了一眼,瓜子脸的容妃举著帕子掩嘴笑道:“呦,二位这般客气,我们可受不起。”

  这句一出,丹儿墨九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只能尴尬的维持著福身的姿势。所幸,这个时候,袁皇後出声解围:“好了,莫要吓著人家。”

  容妃放下柔荑,状似无辜道:“姐姐,冤枉啊~她们可是皇上亲自带来的人,臣妾怎敢呢~”

  佟妃眸光流转,“扑哧”一笑:“姐姐,容妹妹这话不错,她的胆子呀,比那针尖大不了多少~”

  容妃转回头,气鼓鼓的瞪大了眼:“哪是的~好啊好啊,佟姐姐在娘娘面前取笑我,回头看我怎麽治你~”

  “就凭你那花拳绣腿,我还怕得不成?”

  “你……娘娘~你看佟姐姐她~净会欺负我~”

  嬉笑怒骂,你来我往,像是完全忘却了殿内还有另两个人。袁皇後也未多言,只含笑听著看著。好一阵过後,容妃不屑的瞟来一眼,仰著下巴,淡淡扔下一句:“起来吧。”

  墨九终能直起了身,腿上蹲的发颤,也不敢去揉。她听见坐在上头的皇後命令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小心翼翼,慢慢的抬头。这一下,可算见著了“大娘子”的真颜。

  她的眉眼秀气,脸上薄粉略施,五官拼凑在一起,是大方,婉约,却不算绝色。只是坐著,无甚动作,就有一股无形之气从她身上隐隐散发开──那是一种身为一国之後的气势。

  是沈稳,又似温和,仿佛隔著距离,再一眼又觉平易近人。她的眼睛不大,但很黑很亮,她的目光落在一旁,停了一会,就转来自己脸上。审视打量,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看,这样的眼神没有令她觉得不适,不带压迫,却莫名的令她想要俯首。

  “你叫什麽名字?”

  她的声音不高,清脆但细柔,其实颇为动听。丹儿率先回答:“回皇後娘娘的话,奴婢名叫丹儿。”

  “嗯。”那双黑亮的眼睛只往边上一点,接著再度落回:“你呢?”

  “回皇後娘娘的话,奴、奴婢叫墨九……言墨九。”她学著丹儿的样子,结结巴巴的开口。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後(二)

  坐在上位的女子抿著嘴,令墨九无端生出了几分紧张。不敢低头也不敢移开视线,身上微微有了几分僵硬。许久之後,面前的皇後娘娘慢慢开了口:“名字是不错。”眼眸一眨,似乎含带著些许的笑意,“长的倒也老实干净。”

  墨九楞了楞,不知该回说什麽才好,半晌,才局促的挤出一句:“谢谢……谢谢皇後娘娘。”

  袁皇後轻微勾起了嘴角:“多大了?”

  没等墨九张嘴,丹儿福了个身,答道:“回皇後娘娘的话,奴婢刚满十六,她十五。”

  袁皇後悠悠扫去一眼,接而点了点头:“及笄之年,与本宫估料的相差不远。”

  本朝的皇後年长於皇帝,这并不是个秘密,容妃眼珠子一转,状似感慨道:“才十五麽?佟姐姐你看看她们,真真应了一句,岁月不饶人啊~”

  佟妃往上座一瞥,笑著啐道:“什麽岁月不饶人~妹妹是桃李年华,说的这胡话,真是该打~”

  容妃娇滴滴的撅起了嘴:“佟姐姐与我同岁,怎的来打我?~人家呀才是年华正好呢,这一年一年的,如白驹过隙,尤其是在宫里。娘娘,您说是麽?”

  其实这话已有了不妥,一旁的佟妃赶忙打起了圆场:“呦,这是怎麽了?妹妹发起诗性,也得先睁眼看看,论才情,哪里轮得到你,也不怕娘娘笑话~”

  袁皇後连眉毛也未动上一下,噙著抹浅笑,她道:“容妃说的不错,年华逝去不过转瞬之间。若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最後剩下的唯有空房相伴,顾影自怜,慨叹无用。”

  容妃佟妃面上一僵,墨九是迷迷糊糊不甚明白。即便脸色不好看,容妃还是攥紧了帕子,起身福了下去:“娘娘教训的是,臣妾失言。”

  袁皇後柔声道:“都是一家人,快起来吧。”

  殿里一时安静,袁皇後把视线转回到墨九身上:“言姑娘是如何与皇上相识的?”

  如何相识……丹儿交代过,皇後问什麽要仔细著答,所以她是要一五一十的细说吗?墨九还在想著,那边的皇後又开了口:“言姑娘是皇上带回宫来的,想必,相识也是在宫外罢。”

  其实,带她进宫的不是皇上,是王爷啊……皇後娘娘好像是误会了。那麽,她要不要告诉她呢?除了上面坐著的人,身侧还有两双眼睛唰唰看过来,仿佛在等著听她回答。墨九努力组织著语言,期期艾艾道:“皇後娘娘,有一天,皇上他……他有一天来府里……”

  才起了个头,就被袁皇後打断:“府里?不知言姑娘所言之是……?”

  “哦是、是乌府。有一天,皇上来……”

  “乌府?”

  这一次,话还是没能说全。

  “言小姐是乌家的人?”

  这个……她姓言没错,但是被爹送去了乌府,她也答应过二少爷,不会离开。乌家的人……她算不算呢?

  此时,墨九可没功夫琢磨这个,便模模糊糊的应:“是……是的,皇後娘娘。”

  闻言,袁皇後的表情有了些异样。她来回打量著面前两位女子:“看样子,言姑娘与丹儿姑娘早已相识。”

  怎麽?原来皇後并不知她们的底细?颺大哥没有告诉她麽?丹儿边暗下揣测,边恭敬道:“是,皇後娘娘。奴婢与言姑娘自小就认识,进宫之前,奴婢也是在乌府做事。”

  “哦……是这样。”袁皇後若有所思,没一会,挺直的腰背略略松下,她神色如常的问,“言姑娘方才说有一日皇上来府,然後呢?”

  墨九回神过来:“是、是……有一天,皇上来府里,二少爷与他一起,奴婢正巧……正巧遇上了。然後又有一天,奴婢走著走著,看见皇上……大概是刚要进门……然後皇上与奴婢说了一会话……然後……然後就是这样了,皇後娘娘。”

  这笨嘴拙舌的,引来侧旁几声不屑低笑,袁皇後倒是没笑,只垂下眼帘轻飘飘的说了句:“嗯,真是很巧。”後面又紧跟了一句,“丹儿姑娘说她是在乌府做事,那言姑娘呢?”

  这一下墨九可被问到了。她也不知道,乌府里这麽多“做事”的人,她是否位列其中。她是下人吗?好像不是。她的身边有山儿,日常琐碎都不需要自己张罗的。早时在二少爷书房帮忙,要说是丫鬟吧……可二少爷後来又说,她不是任何人的丫鬟……

  府里除了大少爷,二少爷,丫鬟家丁,剩下的就是住在姝园里的小姐。原本,她也是里面之一,後来,她搬了出去,有了自己的小院……她在乌府吃的好,穿的暖,没有干活……没有做过什麽事呀……

  山儿是丫鬟,老伯伯是管事,那麽她呢?她是什麽呢……

  墨九想不清楚,脸上怔怔,她茫茫然的出声:“奴婢……奴婢进乌府没有很久的,奴婢原先……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袁皇後盯了她半晌,也是慢慢启唇:“哦?所以言姑娘的意思……是说自己并非府里下人?”

  墨九眨了眨眼睛,犹犹豫豫,一时未点下头。

  袁皇後举臂拾起一旁几上的茶盏,优雅的浅饮一口:“乌家两位公子,也是风度翩翩,不过本宫听闻,这两位公子未有妻妾,那麽言姑娘定是那随侍之人了?”

  随侍?是时时在身边的意思吗?墨九一知半解,不过平日里,她吃吃饭,睡睡觉,看看张妈,见见大少爷,再见见二少爷,这样看来,她应该是的吧……於是小脑袋终於点下:“是,皇後娘娘。”

  看她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原来竟是个暖床丫头??佟妃容妃的眼神变了味。互看一眼,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她们疑惑,不甘,忿忿,她们的皇上先是收了个低贱的丫鬟,接而又收了这个女人,貌若无盐,呆呆傻傻,还不清不白,她们的皇上究竟是怎想的??

  丹儿也是惊到。她是摸得透,她也料定,身旁人定是不知皇後之言所含之意。即便焦急她却不能为其辩驳半声,皇後未问及她,她便无法擅自开口,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墨九确确实实与乌家两位少爷都有了肌肤之亲。

  袁皇後放下手里茶盏,话头一转:“进宫几日,不知言姑娘对宫中可有习惯?”

  墨九喉咙里“咕咚”一声:“宫里……宫里很好的,皇後娘娘,奴婢没有不习惯的。”

  “呵……是麽?宫里很好,那宫里的人呢?言姑娘觉得如何?”

  “奴婢觉得……宫里的人……也是……是很好的。”这话说的违心,墨九不自觉的闪躲著来自前方的视线,心虚的不得了。

  袁皇後温和道:“宫里就是如此,景致不变,唯有旧人新人,来来去去,言姑娘看得多了,也就惯了。”说著,她忽而一笑,“本宫是早惯了,不过皇上就不一样了。他总说宫里闷厌,得了空就要往外跑,这麽大的人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若有地方唐突了言姑娘,希望言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墨九又是不安又是惶恐,急忙道:“没有没有!皇上他也是很好的!”

  袁皇後笑意深深:“那言姑娘说与本宫听听,皇上他怎麽个好法?”

  丹儿暗道不好,拼命使去眼色,可已是来不及。殿里,墨九细细轻轻的声音是无比的清晰。

  “前些日子,奴婢……受伤了,皇上常常来看奴婢,还带了许多好吃的点心,送了许多好玩的东西给奴婢,奴婢躺著不能动,皇上就陪奴婢聊天说话,皇上他……”

  “是啊皇後娘娘!皇上心善,得知府里有人伤著,来找两位少爷时就顺便一看,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丹儿顾不得许多,此时不出声是再不行的了。若能可以,她恨不得捂紧了身旁那一张嘴。来前都嘱咐过的,怎的这个时候全忘了?!跟前的是皇後,边儿上还有妃嫔在,这些事,是可以说的麽?!

  容妃佟妃面上平静,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目光厉得似刀,直直往墨九身上招呼。袁皇後没看丹儿一眼,脸上笑意不减:“既是宫里的人,就要守宫里的规矩。若是不知天高地厚,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袁皇後没有说下去,抬手再拾了杯盏啜饮。举起轻轻,落下却是重重。“砰”的一声,在空旷的殿里,悠悠回响。

  丹儿一颤,顿时白了脸,垂下头,死死咬住了唇。

  身周的气氛让墨九没来由的觉出了紧张,只见袁皇後坐直了身,对她柔柔示意:“言姑娘,怎的不说了?”

  墨九不安的看了看丹儿,再不安的看了看面前的女子,手心莫名的渗出了汗,嘴唇开合,又开始控制不住的结巴:“皇上……皇上他还请我来、来宫里玩……”

  “玩?”袁皇後偏头轻笑,“他是这麽说的?”

  “是、是啊,皇上一直说、说宫里和府里不一样……”

  “原来如此,还有呢?”袁皇後认真的再问,仿佛极为好奇。

  “没有……没有了……”

  “嗯。”袁皇後长长拉了一声,身子倚向一边的扶手,诡异的安静没有维持很久,她启齿唤:“来人。”

  话音刚落,一个年迈的宫女上前躬身:“皇後娘娘,奴婢在。”

  袁皇後一个眼风飘过来:“去,掌她的嘴。”

  “是,娘娘。”



第一百六十五章 煜王爷来访(一)

  墨九愣愣的看著那年迈宫女抬头迈步向她欺近,心里慌乱又不明所以,摸不清眼下这状况,她下意识的後退一步:“我……皇後娘娘……”

  宫女面无表情,声音却是阴森得极:“住口!哪来的贱婢,竟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放肆??这是什麽意思?为什麽说她放肆??她是说错了什麽吗??抬头看去,座上的皇後娘娘依旧斜倚在那儿,只是她的脸上没了半点笑意,她的五官凝成冷硬的线条,紧抿的双唇缓缓开合:“规矩总是要学的。不知礼数,本宫万不能姑息。”

  墨九打了个激灵,还未反应过来,膝弯处就受了一脚。“扑通”一声,她狼狈的跪倒在地,膝盖很疼,手心很疼,脑里一阵空茫。她著实想不明白,方才面前的女子还是笑意温和,一问一答,好言好语,全无异样。怎麽下一刻……就……

  这突来变化令丹儿也是呆住,回神过後,她双腿一并直直跪下,苍白的脸上满是无措的焦急:“皇後娘娘!是奴婢们不知轻重冒犯了娘娘!求皇後娘娘开恩,饶她这一回!”

  袁皇後淡淡的瞥去一眼:“错就是错,无论是妃嫔或是宫女,若是犯了错可以随便轻饶……身为六宫之首,本宫要如何取信於众人?”

  一旁的佟妃附和道:“娘娘说的极是。规矩是祖宗立下的,不是一句‘宫外来的’就能弃守不遵。”

  容妃也幸灾乐祸道:“就是就是,没有教训就不长记性,今日饶过,怕是日後她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丹儿猛的转过头,眼光灼灼令容妃吓了一跳。她受惊般的拍了拍胸口,怒道:“看什看?!下贱的东西!不知尊卑,是要娘娘连你一并罚麽??”

  袁皇後并未多言,只仰了仰下巴:“姜嬷嬷,还等什麽。”

  仍是细柔清脆的声音,吩咐下这一句,仿佛是漫不经心。不轻不重的,不似催促,更像是在说“今儿个天气不错”或是“口渴了上茶来”之类。

  身前,一只大手不带犹豫的挥下,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她都能听见掌风破空的声音。

  “啪!”,墨九被打的摔落一边,耳里嗡嗡作响,几乎是立时,白皙的鹅蛋脸上便浮出了五指印。痛的不光是脸,还有嘴,唇里的嫩肉磕到了牙齿,没一会,嘴角就渗出了点点的红。

  丹儿心口一个紧缩,当下便磕起头来:“奴婢知错了!奴婢们定会好好熟悉规矩,再不敢犯!求皇後娘娘……”还未说完,头上的发被用力揪起,脸上重重受了一下。姜嬷嬷手法娴熟,丹儿措手不及,一声闷哼过後便匍匐在地。

  袁皇後稳稳的端坐,无甚表情,佟妃容妃嘴上轻扬,冷眼旁观,快意又舒畅。墨九大大睁著一双黑眸,手脚早已僵硬住,动弹不得,逃不掉也不能逃,她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那年迈宫女转过身来,表情狰狞,缓缓的再扬起了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唷,今儿个是什麽日子,怎麽这般热闹?”

  殿里的一干皆往门口看去,那里站著一个高大男子,杏眼红唇,五官精致得足令女子汗颜,身上披披挂挂是红绿蓝黄,只见他不疾不徐的跨入,笑吟吟的往殿内一扫,佟妃容妃的脸上就暗暗飞起了一抹红云。

  这怪不得她们,谁叫这位王爷生的太过妖豔,每一次见他,小心肝就忍不住咚咚的跳。定了定神,她们同时屈膝福下:“见过王爷。”

  邬尚煜笑著拱了拱手,再对著上座的女子微微躬身:“见过皇後娘娘,不才本王给皇後娘娘请安。”

  这怪腔怪调的,袁皇後沈默了半晌,掩嘴一笑。

  邬尚煜一歪头,咧嘴道:“怎的,皇嫂?我学得可像?”

  袁皇後坐直了身,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难怪母後说你,这麽大个人,总没个正经。”

  “母後这麽说的?”一双漂亮杏眼骨碌碌的一转,“哎皇嫂,母後的话可不能当真的,我哪有不正经?我是最最正经不过了。”

  “王爷说的是,煜王爷说一,哪有人敢说二呢?”

  “哎呀呀,不敢当不敢当,皇嫂口出此言,可折煞我了。”

  “哦?本宫倒是今日才知,原来堂堂煜王爷还唯恐‘折煞’?”

  “那是,不光如此,我还‘唯恐’皇兄唠叨,‘唯恐’母後唠叨呢。皇嫂,你最是明白了,对不对?”

  “什麽唠叨,又胡说。就算是叨唠,也是为著你好。”

  “我知道啊,所以我这不是进宫来了,乖乖送上门,听皇兄母後说教?皇嫂,我心里那个苦啊~”

  邬尚煜眨巴著眼睛,作出一副可怜无辜的样子,袁皇後忍俊不禁,与其一同笑开。

  “对了皇嫂,前些日子,袁小子有信传来。”

  “是麽?”袁皇後眼里一亮,略有急切的问道,“他近日如何?”

  “还是老样子,吃的下,睡的香,巡巡边界,一切安好。”顿了顿,邬尚煜窃窃笑道,“当然啦,他心里总是挂念他的嫡亲大姐,所以让我代为问候问候,关切关切。”

  袁皇後没好气的横来一眼:“本宫这个弟弟心里只有刀枪棍棒,怕是早把我这个姐姐忘得干净。”

  “没有的事,袁小子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没错,但是打仗归打仗,姐姐归姐姐,哪会忘的?”

  “好了好了,本宫知你与他交情甚好,仗著有你这个王爷为他说话,他呀更是有恃无恐。”

  “皇嫂这可错了,他可是威名远播的齐威大将军,哪需我来为其打掩护?不过最近他确是事务繁忙,家里营中,难免有顾及不得的。”

  袁皇後悠悠叹了口气:“久未收到他的家书,家父家母多有担忧,不过事出有因,他是一心为国为皇上,本宫是明白的。”

  殿里,王爷跟前,姜嬷嬷垂头恭敬的站在一旁。王爷在场,总不好继续动手。

  趴在地上的丹儿捂著脸发愣,墨九亦是。



第一百六十六章 煜王爷来访(二)

  殿内的气氛因男子的到来而变得轻松,之前的责罚也好,求饶也好,仿佛只是场幻象。

  谈话仍在继续,邬尚煜耳里在听,其实早已不动声色的几个打量。地上两女子,边上一宫人。那个纤瘦的人儿,发髻微乱,鹅蛋小脸白里带红,上面有一个清晰的掌印。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又是可怜又是无助,嘴上肿了还渗著血。她似是被惊吓到,一动不动的蜷在那里,定定的看著他,眼神中透著害怕与茫然。

  邬尚煜的胸口就莫名的一沈,袁皇後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视线,话头一转,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王爷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邬尚煜晃著脑袋,顽皮的眨了眨眼:“皇嫂这话好是伤人。这宫里宫外我走动的虽不算勤,但皇嫂这里,我可不敢怠慢。”

  袁皇後只笑不语。

  “我不过是想来看看皇嫂,哎呀……难不成在皇嫂心里,我是那不受欢迎之人?”那一双英挺的眉含愁轻锁,俨然是一副脆弱受伤的样子。

  袁皇後嗔怪道:“你啊,论嘴上功夫,谁能辩得过你。本宫不过随意一问,这会儿,倒成了本宫的不是了?”

  邬尚煜嘿嘿一笑,袁皇後垂帘轻扫眼前,柔声道:“若真是如此,本宫自是再欢迎不过。只是,王爷今日来得甚巧……”

  “皇嫂,所谓无巧不成书嘛~”邬尚煜背著手又开始摇头晃脑,转眼一看,讶道,“咦,原来除了我,皇嫂这里还有客?难怪坤宁宫这般热闹。”

  这一句说得无辜惊讶,像是这一眼才发现,殿里还有另两位女子。袁皇後并未点破,只淡淡道:“宫里多添了两位新人,进宫未久,皇上事务繁忙,本宫身为後宫之首,便想为皇上一尽地主之谊,所以,就请了这二位姑娘前来一叙。”

  “哦,这样啊,皇嫂真是有心。”邬尚煜不紧不慢的再扫去几眼,走前两步,俯身一偏头,“哎,这位不是墨九姑娘麽?”

  袁皇後眼光一闪:“怎麽,王爷与她相识?”

  “是啊是啊,我与她相识已久,墨九姑娘,你说是麽?”邬尚煜边说边伸出了手,墨九愣愣的看著面前一只大手,没有作声也未有动作。

  “一个姑娘家家,坐在地上多得难看?在皇嫂面前莫要失了仪态。”大手凑近几分,邬尚煜以眼神暗示,传递著安慰。

  墨九楞了好一阵,终於明白他的意思,抬脸怯怯的看向皇後娘娘,才经历了方才那一遭,脸上火辣辣,嘴里咸腥,她著实吓的不轻,岂敢起身。可大手执意伸来,抓著她的手肘,将她用力拉起。身上还僵硬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男子迅速将她接住,稳稳的扶著她,让她倚靠在了胸前。

  这样的亲密姿势,邬尚煜却未觉半分不妥,他镇定的笑道:“皇嫂,我与墨九姑娘可是旧识,既然碰巧在这里遇上,我便想与墨九姑娘聊一聊,叙一叙。不知皇嫂可会介意?”

  看著面前依靠在一处的二人,袁皇後意味深长的挑眉:“哦,本宫只知她是皇上亲带进宫,倒是不知,王爷与她还是旧识。”

  “嗯嗯,我也没想会在皇嫂这里与她碰上。”

  “既是旧认,想必王爷已知,她是乌家的人?”

  “我知我知,那日乌府设宴,我去皇兄一同前去,墨九姑娘也在旁作陪,举杯畅饮,那叫一个痛快。”

  “哦?所谓旧识,原来还有这一番典故。”

  “可不是。”邬尚煜眼珠一转,扶著怀里人略一躬身,恭敬道:“皇嫂这里还有客在,我也不便打扰。皇後娘娘在上,容不才本王先行告退~”

  眼见著一场好戏就要草草落幕,容妃嫉恨之余,急道:“娘娘!……”邬尚煜侧过脸去,笑著打断:“两位小嫂子莫急,我这就走了。皇兄虽对那些多嘴闲话厌烦得极,但身边有两位小嫂子作伴,定是不寂寞。”

  精致的眉眼虽是带笑,但其中暗含的点点冷意却是不难分辨。容妃倏地住了口,脸色难看,再不敢多言。

  邬尚煜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一派从容。袁皇後的目光在他与墨九身上来回打了几个转,一时沈默未语。

  这位煜王爷是皇上唯一的胞弟,虽然常年待在边界,但每每回宫,都不忘探一探她这位皇嫂。他与她的亲弟交情甚好,对她也是敬而不怠。许是在宫里除了皇上,就无其他的兄弟姐妹,遂他平日与她亲近,时而还会像孩子似的撒撒娇。

  她的年纪比他皇兄还长,便也将他当个弟弟般的看待。虽然举手投足,有时会露些不合礼仪的粗莽,但他的性子率直,她是发自心底的疼爱。每一次见面,都不乏关切。

  此时此刻,他摆明了态度,要从殿里带走这个女子。她不好也不忍驳了他的面子。只是,她似乎是看轻了这位叫墨九的姑娘,她实在是想不出,她究竟是何德何能,让她的夫君另眼相看,让向来没心没肺的王爷也为她而来,暗里相护。

  袁皇後心思转过,终是轻一颌首:“好了,本宫这里留不住你这不定性的,空时就多来宫里走动走动,免得你母後皇兄挂心。要聊什麽要叙什麽这便去吧。”

  “不愧是皇嫂,大人,大度,大量,令我好生敬佩。”

  “又贫嘴,你啊就知哄本宫开心。”

  “哪有,我可是句句实话,皇嫂说的我都记著了,皇嫂,我晚些再来看你,留步不送~”邬尚煜笑的愉悦,说完就拉著怀里女子往门口迈去。

  墨九是听得一愣一愣,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身不由己的被男子拖著,踉踉跄跄的离了前殿。

  走出了几步,她才慢慢的回神,想起之前一幕幕,想起皇後的表情,想起那个年迈宫女,离时经过,两位娘娘投来的怨毒目光,她浑身一哆嗦,再不肯迈出半步。

  咽下嘴里血腥,她拼了力气开口:“我……我不走……不行……丹儿……丹儿还在里面……”

  邬尚煜回眼看来,沈吟了不多时,低声道:“我们先行离开,至於她……我再想想办法。”

  墨九紧紧拉住他的手,拼命摇头:“不行的!皇後娘娘……那个宫女……丹儿在里面,我不走……我不能扔下她!”

  邬尚煜耐著性子安慰道:“听话,先跟我离了这里,她定不会有事。”

  那年迈宫女模样凶狠,下手极重毫不留情,留丹儿一人在那儿,面对皇後,面对那些妃嫔,接下来,她会经受什麽?墨九光想就心里发颤,又哪能安心。

  就这样,一高一矮在门口不远处僵持。一个拉著劝著要离,一个怎麽也不愿走。墨九固执倔强,邬尚煜奈何不得,心里恼怒,沈下脸道:“你脑里装的是什麽?!我好不容易带你出来,怎的?你还要回去往火坑里跳?!是嫌一巴掌受得不够?!非要被打得鼻青眼肿你才高兴?!”

  墨九一个瑟缩,说不出话来。邬尚煜火大的一甩手,转身就走。

  还未行去几步,他停下脚,咬牙切齿的暗骂一句。墨九只见他大步流星的冲她跨来,步伐之间,呼呼生风。他肃著脸,嘴上抿的紧,她才下意识的後退一步,高大的身影已直面扑来。

  腰上一紧,眼前一花,脚上一轻,胸口一重,她像一口麻袋,这便被男子利索的扛上了肩。

  这一系动作,是行云流水,轻而易举。邬尚煜长长呼出一口气,脚不沾地,迅速离了坤宁宫。



第一百六十七章 第二次“英雄救美”

  待墨九反应过来,她已被男子扛著,行去了不长不短一段路。

  趴在他的肩头,这姿势别扭得极,她又惊又羞,勉力挺起上身,两只小脚也在挣扎踢动,来来回回蠕动了好一番,男子扛著她,依然稳稳。

  眼看著前殿离了她的视线范围,坤宁宫的大门悠然而过,墨九心里焦急,脱口惊叫:“等等!你、你放我下来!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邬尚煜根本理也不理,像未听见似的。他脚下不停,直直转出了坤宁宫,再大步走上宫里小径。

  墨九无法,攥起了拳头,一下下捶打著男子的背,情急之下,她恨不得手嘴并用,管这是否合乎礼仪,她只想挣脱,回去皇後那里,回去丹儿身边。

  这小手捶下,带不了几分力,挠痒一般的,影响不了男子半点。宫里除了他们,还有来来往往的宫人婢女,见了这幅诡异的情景,一个个皆是张大了嘴。

  那是……王爷?王爷进宫了。王爷依旧是俊美非常。只是从未见过王爷与一个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这般的……这样的……

  这是怎麽回事??

  暗里的心思,诸多的猜测,宫人婢女们表情有异,也不知是该先行礼,还是该当没看见才好。

  对於投注而来的许多目光,邬尚煜是极为平静,时不时还大方的向迎面而来的宫女微笑示意。肩上挂著的小女子仍不消停,纤薄的身子拼命的翻啊动啊,叫喊声也算的嘹亮。肩膀一耸,一手箍紧了垂在胸口的两条细腿,另一手往那屁股蛋上不轻不重的一拍:“宫里的人来来去去,我是无所谓,你若不觉丢脸,就叫得再大声些好了。”

  墨九这才注意起四周,鹅蛋小脸瞬间涨红,心有不甘的依依呀呀了几句,小脑袋垂下,嘴里再没了声音。

  邬尚煜满意的勾了勾嘴角,继续向前。一直走到了丹儿的住所,他头也不回的对迎上的宫女吩咐道:“都下去。”

  宫女又惊又疑,但迅速依言退下。他这才踢开了房门,将肩上的小人放下。

  这一路颠啊颠的,胸口被压的生闷,也是不适。头里有些晕晕,脚一著地便控制不住的一软。邬尚煜在凳上坐下,大手顺势一搂,将这摇晃的人儿揽在了自己腿上。打量了她一阵,关切的问道:“怎麽了?不舒服麽?”

  墨九咬著唇,慢慢的摇了摇头。她垂头丧气的,一时也没察觉她是身处於男子怀中。

  邬尚煜的目光兜兜转转,最终定在那肿起的脸颊上,英挺的眉也随之躇起:“啧,那个老宫女下手倒是不轻,疼不疼?”

  隔了许久,墨九闷闷的再摇头,没有说话。

  邬尚煜眼光一闪,移下到那肿起的嘴角,沈默了一阵,举手以袖角覆上,想要拭去那点点刺目的暗红。

  碰到了伤处,墨九一颤,下意识的轻“!”了一声。邬尚煜似是一震,意识到自己在做什麽,赶忙收回了手,勉强笑道:“怎麽,这会儿知道疼了?”

  细细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只是这人依旧未开口。

  邬尚煜转了转眼珠,心里暗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知你在气,这一路回来,你预备还要气多久?”

  “且不说我认识的小九子不是这般小气的人。事有紧急,无奈之下,才有了此举,小九子,你该是明白的,对不对?”

  身前的人还是不说话,邬尚煜坚持不懈道:“加上之前乌府那一次,我算是救了你两次。小九子,你就是这麽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这一下,墨九终於有了反应,眼睫抬起,她低低的开口:“……谢谢王爷。”

  “乖,这才对嘛。”邬尚煜愉悦的笑开,抚了抚墨九的头顶,颇是语重心长的再言,“人呢,我一次只能救一个,皇嫂是卖我个面子,好不容易捞了你出去,你倒好,还不甚领情。”

  “一知你被召去了坤宁宫,我唯恐事有不妙,结果,还真是被我猜著。留在那儿,你又能如何?继续挨打麽?不走,不光什麽好处也没有,还白白浪费了我这一番心思。”

  “是……王爷……”墨九老老实实的听著,乖乖的应著。王爷说的没错,无论如何,他又救了她一次。若王爷没有及时出现,她都不知道,接下来……事情会发展成什麽样子,她是该庆幸的,她是该感激的,可是……墨九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问道:“王爷,你怎麽知道我在皇後娘娘那里呢?”

  邬尚煜一噎,目光游移,嘴里打著哈哈:“我可是王爷,宫里的事,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见他答的从善如流,仿佛是再自然不过,墨九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怕她再生疑问,邬尚煜飞快的转了话头:“对了,皇嫂怎会召了你过去?你是哪里惹了她不高兴?令她要责罚於你?”

  “我……我不知道……早些时候有宫女过来,说皇後娘娘要见我和丹儿,到了那里之後,皇後娘娘问了我一些话,我……丹儿叮嘱过我,我没有忘记的。我也不知道……”

  “是这样麽……”邬尚煜若有所思,“那皇嫂问了些什麽?”

  “她问我……问我是怎麽认识皇上的,她说我是乌家的人,问我是不是像丹儿一样在乌家做事……然後她说皇上如果唐突了我,叫我不要介意,我就说没有的,皇上很好的,然後、然後她就问我皇上是怎麽好的,我都告诉她了,再然後……她就……”

  “再然後,她就叫宫女打你了?”邬尚煜一挑眉,沈声问道。

  “嗯……”墨九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体,一脸的怯怯,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心里还有著後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安慰

  “唉……这也怪不得你。”邬尚煜略微收了收手臂,将怀里人搂紧了几分,静静的注视了她半晌,忽的摇了摇头,低笑出声,“谁叫你这麽老实,一问一答,也不知道留个心眼。”

  什麽叫留个心眼?丹儿叮嘱过,要她事事仔细著……皇後娘娘问什麽,她便老老实实的回答,这样……不对的吗?

  墨九皱著眉,茫然与迷惑,清清楚楚,全写在了脸上。

  邬尚煜伸指一弹那挺翘的小鼻头:“所谓‘皇後’,你知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墨九摸摸鼻子,愣愣的张嘴:“‘皇後’……是……皇後娘娘?她是……是皇上的娘子……”

  “皇上的娘子?”邬尚煜一挑眉,“对,也可以这麽说,除此之外,还有呢?”

  “还有?还有……”墨九苦著脸思索,隔了一会,迟疑道,“她是……皇上的大娘子?”

  邬尚煜忍著笑意点了点头:“没错。我皇兄有许多娘子,她呢就是老大。人一多了,难免就会生出点什麽事,我皇兄可没那闲情去理,平日,她便替皇兄管理後宫,解决一些无聊无趣的事端。‘皇後’这个称谓代表了在这宫里的地位,除了皇兄和母後,宫里的女人都要尊她敬她听她。莫说是打你,就算她今日要你死……下面的也只有遵从,无人敢逆她的意。”

  一番话,说得似轻描淡写,墨九可被吓著了,睁大了眼睛,她结结巴巴道:“是、是这样吗……”

  邬尚煜以眼神传达出肯定:“是啊,而且你想啊,後宫那麽多女人,而皇上只有一个。虽说环肥燕瘦,我皇兄豔福不浅,可他哪里顾得来所有。”

  “我皇嫂算的豁达,其实看看,她也是不容易。一干女人,用尽办法只为讨一个男人的欢心,什麽不平啊嫉恨啊,明里暗里的多得去了,但这里面不包括皇嫂,至少面上她没叫皇兄为难半点。”

  “要我说,顶著‘皇後’这个名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难得我皇嫂贤良稳重,操持有道,不过说到底,她也是个女人。就说方才,听著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人关切上心,岂会一点醋意都无?小九子,你明白了麽?”

  墨九似懂非懂,只是这样听来……王爷的意思,是说那个皇後娘娘……也是有难处吗?

  “你啊你,问你什麽你就傻傻的全招。实话人人都想听,但听了之後会不会高兴,会不会满意,那可就未必了。这听的人不舒服了,台面上又不好直言,便抓你个错处,借个名头治你,所以你才挨了打,懂了麽?”

  好一阵过後,墨九垂下了脸,闷闷的“嗯”了声。

  “所谓祸从口中。什麽话可以说,什麽话说了不妥就咽进肚里不要说。开口之前先掂量掂量,谨言慎行总是不错的,记住了?”

  邬尚煜收起了一贯的嬉笑,表情是难得的认真。墨九许久都没有作声,经过了之前,她觉得皇宫比她想象中的更添了很多很多的不一样。

  今日,她见到了皇上的大娘子。高高在上,威严十足,令人心生敬畏。

  原来皇後娘娘是长得这个样子的……很秀气,很柔婉,可她一会儿浅笑,一会儿温和,一会儿严厉……捉摸不定的……下一刻就已然变了脸。

  今日,她还见到了皇上另两个娘子。冷嘲热讽,即便是素未谋面;煽风点火,哪怕是无冤无仇。她与她们,根本是连话都未说过一句,可她们眼中的敌意那麽明显,轻蔑抑或是恨,好像无需缘由更无需理由。

  她亲耳所听另一位娘娘对丹儿的刻薄侮辱,原来不只是如此,耳听了“动嘴”,今日她还亲身经历了“动手”……

  掌嘴……这个命令下得容易,皇後娘娘开口得容易,那个宫女面无表情的过来,挥手再落下,容易,容易,仿佛“打人”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两个字,她便得了一个耳光,现在她还知道,原来生与死……不过也是一句话,一声命令而已。

  这究竟是一种什麽样的日子?在宫里过活,似乎并不简单,步步惊心,连说话都需考虑再三。生死大权握在别人手里,一不小心,兴许……就小命难保。

  她觉得好可怕……

  这样的日子,是丹儿想要的??她真的想不通,为什麽丹儿打定了主意,固执的要留在这里。在她看来,这里好是危险,为什麽即便如此,丹儿就是不愿随她回去?

  想著想著,墨九的手脚一阵阵的发冷,脸上也逐渐透出了几分白。邬尚煜还以为她挨了一下,仍在不适,迟疑了片刻,低声问:“还很疼麽?”

  墨九木然的抬起眼帘,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之所指。

  疼的。怎会不疼呢?

  颊上热热的发涨,嘴角处像是生了颗心,一跳一跳的,扩出点点刺痛。嘴里还余留著血的味道,心底深处有一股寒意弥漫而开,缓缓充斥到四肢,充斥到头里脑里,伤处的疼痛,她俨然已是忽略。

  “王爷,丹儿还在那里……她……她会怎麽样呢?……”清澈的黑眸里似罩上了一层雾,不知所措,焦急担忧,浓重的不安,惶惶的惊恐,全化作一片黯色的迷离。是呆滞,是失神,是疑问,是无助,细长的睫毛慢慢的一翻一动,就像要落泪。

  邬尚煜的胸口一揪,眉头一躇一松,静默之後,他开口:“於皇嫂来说,若要对付她,大概就如捏扁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话音刚落,那双黑眸里的雾气蓦地加重,邬尚煜眼看著,心里又是一揪,他放缓了声音,安慰道,“不过我看得出,皇嫂意不在她。你放心,她定无事的。”

  “真的吗?……”墨九启齿艰难,声音也在发颤。

  环在纤腰上的大手移动,轻拍那单薄的脊背:“况且带你走,是皇嫂亲点的头。想必,皇嫂也不会再为难与她。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回来了。”

  “真的??……你……你不要骗我……如果丹儿有事……那……那我……”

  邬尚煜略低下头,眼睛对著眼睛,鼻子顶著鼻子,他打断那未完的话:“骗你作什麽!我可是王爷,何须骗你这个小丫头。”

  “哎哟……”额与额相撞,引得墨九轻叫了一声。他的语气是万分确定,令她稍有心安。这一撞,也让她醒过了神。

  他的呼吸轻轻淡淡的吐在她的唇上,她意识到,一张俊颜靠的太近太近,就贴在了眼前。脑里转过几个来回,再意识到屁股下不是凳子,她是以一种亲密的姿态,整儿个的窝在他的怀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妥的亲近

  惊觉了这一切,墨九又是局促又是紧张。小脑袋飞快的後仰,迅速拉开了一些距离,小手下意识的一推,忙不迭的想要跳开面前这个怀抱。

  她的动作很快,环在腰上的手臂未提防,被她一挣就松了开。只是下一刻,邬尚煜的动作比她更快,长臂一伸一揽,将那小小身体轻而易举的捞回怀里。勾魂杏仁眼无辜的眨了眨,他状似诧异的问:“咦,你这是要作什麽?”

  要作什麽……这不是明摆著的嘛……房里还有凳子可以坐,她完好无缺,没有断手断脚的,无需他抱著……她可以好好的,自己坐著……

  墨九的脸上终於有了丝血色,边挣扎她边支吾著说:“那个……王爷……我是想……边儿上有凳子……我可以、可以自己……”

  这羞羞怯怯的样子,邬尚煜觉得有些可爱,见她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躂,只欲急著逃开,他又觉得有些好笑,杏仁眼再一眨,红唇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方才不是好好的,怎麽这会儿倒羞起来了?”

  鹅蛋小脸愈加的红了,墨九与那两道视线对上,一下便闪了开:“不、不是……我是……方才……我、我不知道……”

  “什麽不知道?坐都坐到现在了,抱也抱到现在了,哦,眼下利用完了我,就要将我一脚踹开了?”邬尚煜的眼中亮亮的闪著光,声音拉得长长,不难听出里面暗带的愉悦还有点点的捉弄之意。

  “什麽?”墨九楞过之後,更是无措,“不是……我、我不是……”

  “不是?我看就是。”邬尚煜万分肯定的点头,双臂紧了紧,嘴里悠悠的叹出口气,“前一刻还是小鸟依人,这一刻就翻脸无情,女人心啊海底针,小九子,你是好狠的心~”

  这言之凿凿的,墨九笨嘴拙舌,哪里辩得过。先不说这个,此情此景,她觉得不妥且不自在,咕咕哝哝了几下,吸了口气,她鼓足勇气迸出一句:“王爷,我自己坐可以的,你、你先放手……”

  只是,好不容易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对方非但没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近。除此之外,那张俊美精致的脸庞缓缓的凑过来,温热的气息直直喷洒在她的脸颊:“那怎麽行,你受了伤~你忘啦,我俩相识已久,要论交情,也是匪浅,何须介意什麽放手不放手,你说是不是,嗯?”

  不过是嘴里破了点皮,哪是受伤呀……而且她介意的,她真的很介意!那一双强健的手臂就像两块滚烫的烙铁,不光粘得牢牢,热度传递到身上,烧的她双颊通红。

  他的力气很大,轻易困住了她但又不至於弄疼她,仍不死心的扭啊动啊,墨九嘴上一动,微弱的出声:“王爷我没事的……你……你先放我下来……”

  “是麽?你确定?不过这样不是很好麽?你说话我听的清,我说话你也听的明,又不费力又方便。若是情到深处,气氛刚好,还有个胸膛给你靠一靠,这样多好。”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暧昧,说完,邬尚煜便低低的笑开。

  房里的气氛与早些时候不同,三言两语,不知不觉间,原本的沈闷一扫而光。可墨九顾不上这个,正兀自慌乱著,只见面前的他敛下了笑意,肃起了脸:“小九子,你觉得我如何?”

  墨九呆住:“什麽……如何……?”

  “我长得好不好看?”

  安静,很久很长,又好像没有多时,墨九呆呆的回答:“好、好看……”

  邬尚煜一个媚眼抛过来:“我漂不漂亮,美不美?”

  墨九震住,张大了嘴,慢慢点头:“漂亮……很、很美……”

  浓密的睫毛魅惑的掀动:“我救了你两次,对你是爱护有加,你说,我好不好?”

  这麽说的话……好像是没错……墨九没经过多少思考,道:“好……”

  “我是王爷,是皇上唯一的兄弟,我驻守边界,统领大军,你说,我厉不厉害?”

  “嗯……厉害。”

  丰润的红唇满意的翘起,完了,那漂亮杏眼忽的一瞪:“那你还有什麽好嫌的??”

  啊?嫌?嫌什麽……什麽嫌……墨九一时没转过来,大眼瞪小眼,与身前人对视了好一阵。

  不对呀,不是嫌不嫌,她只是……她的意思是……才刚想说话,就被他伸指按住了唇。

  “嘘,别说话。”

  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令她再次呆住,生生咽下了就滚在喉咙口的话。

  他凑在她耳边,鼻翼耸动著,吸了几口气,接著粲然一笑:“小九子,你用了什麽脂粉?好香。”

  “哎?我没有……”这前半句是下意识的回答,只说到这里墨九就倏地住了口。“腾”的一下颊上再添红云,那叫一个热气滚滚,仿佛能蒸熟只鸡蛋。

  他的举动……他的话……怎麽看著听著……就像……像个无赖似的……墨九是找不到更好的词儿来形容,捂著耳朵,拼命缩起肩膀,嗫嚅了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不要……”

  很细很轻的一句,说没说全,好似能勾起一番遐想。紧张慌乱,确是,惧怕麽,好像有一点点,羞涩怯怯,那是极其,还有一点的……欲拒还迎?邬尚煜暗里品味分辨,只觉得这个声音像是一只无骨小手,往他心口抓了一把,不疼,却是刺刺痒痒。

  小小两片唇在指上一擦一动,滑滑的,嫩嫩的。他控制著表情,勉力将脸板下:“嘘。”

  唇上的手指加了几分力,怎的?为什麽不准她说话?他又要作什麽了……墨九不安并疑惑。

  他的眼神定定,注视得认真,他的目光是平和却又带著穿透般的锐利。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很大很圆,眼珠黑的浓郁又透得发亮,矛盾的明与黯,漠然又似漫不经心,深邃又似复杂,浓长卷翘的睫毛,投下两抹淡淡的影。诱惑的,妖冶的,还有一些……薄情。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她,片刻之後,他慢慢启齿:“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第一百七十章 暧昧浮动

  王爷在想什麽,她怎麽会知道呢?她是她,王爷是王爷,她怎会知道他在想什麽呢。墨九脸上还带著生嫩的红,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的眨啊眨。

  “我在想……”拉长的声音,勾起了她点点的好奇。

  “小九子你……”咦?是说自己吗?自己怎麽了?墨九持续的好奇。

  “长得还真不怎麽样。”

  这轻轻巧巧的一句,墨九听的愣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红唇一开一合,悠悠的再补上一声:“不光如此,人也呆呆傻傻。”

  这……这是什麽意思呀?他一改常态,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语气淡淡,仿佛在平静的叙述一个事实。

  虽然有些突然,但是墨九并不十分的惊讶。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没有错的。

  张妈说过,她过世的娘是南方女子,生得一副清丽好姿容,纤纤柔柔,蕙质兰心。她呢,打小便知,她与什麽好姿容是没有半点关系的,娘的优点,她似乎全没遗传上。

  外里不秀,内里亦是。什麽琴棋书画,她无一认识。还是进了乌府之後,在先生的教导下,才开始一个一个的学字,认字,写字。其他的,学也学了个皮毛,琴,弹得普普,棋,下得糟糕,至於画,更是惨不忍睹。

  先生很耐心,但她知道,她算不得聪颖。如今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字了。当初帮二少爷誊写账簿,她多识了不少字。不光有先生,二少爷也在教她,怕被二少爷笑话,她努力的学,认真的练,一天天下来,长进总是有的。

  山儿老说她傻,丹儿也是,张妈是不说的,张妈只会用粗糙温暖的手,疼惜的抚她的发。

  好嘛,她是不聪明,她们对她极好,即便说她傻也都是善意,这些,她全明白的。就像此时此刻,她没有一点生气,她有自知之明,所以她也并不意外。

  说她长得不怎麽样,说她呆呆傻傻,她没有难过没有恼,因为这是事实。况且她听得出,他不是刻意侮辱,只是……面前的这个人,身形高大,五官精致,他的哥哥是皇帝,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除了有时举止有些怪怪,他似乎没有缺点。从他嘴里听到这几句,要说完全不介意,那是假的。

  点点的异样,源於自卑,在他面前……会自卑是正常的吧。

  小脑袋垂下复又抬起,墨九红著脸为难。

  他为什麽要告诉她这些?既是说与她听了,那麽……她该要应吗?如果要应,她要说什麽才好?说“嗯”,说“对”,说“是啊”,还是说“谢谢王爷”?无论哪一种,好像……都有些奇怪……

  想了又想,墨九还是无言以对,不过她用不著烦恼,因为身前的人不得她回答,再次开了口:“你知不知道,我还想了些什麽?”

  怎麽又来了……莫不是她身上还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他要再指明一番?哎呀……她不知道啊,她真的不知道啊,就算他一直一直问,她还是猜不著的啊……

  所幸,与之前如出一撤,静默了不多久,身前的人兀自说道:“我在想,那时答应了你,接而带你进宫……帮下这个忙,是否允得太快,太轻率,帮了你,究竟是对还是……”

  一个“错”字,含糊不清,消失在他的唇间。墨九摸不著头脑,不知他为何突来这一句,从字面上看,他好像……是後悔了?他的意思……他是说……他在後悔帮了她吗?

  为什麽呢……为什麽後悔帮了她?

  他带她进宫,让她与丹儿重逢,她激动的要死,都不知该如何谢他才好,她答应他,也告诉自己,她要好好报答他的。现在他这样说……倒底是什麽意思呢?

  墨九著实想不明白,只见他脸上认真,不带半点笑意。目光流转,滑过颊上,至下定在她的嘴角。浓深黑亮的眸子闪动几下,再一看便掺上了几分黯色,英挺的眉微微纠起,仿佛是在烦躁什麽。他在思索,又似在迟疑,迟疑之外还兼带了点点矛盾。

  也许是因为他的视线,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的话,莫名的,墨九心里一动。他没再开口,她也是安静。

  浓密的睫毛垂下,他缓缓的抬眼。忘记了挣扎,她坐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只睁著一双黑眸,怔怔的与他对视。

  在看什麽呢?她不知道。那为什麽要看?她也不知道。她听到他的呼吸声,稳稳长长,她还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是不是……该说些什麽?说她听得不甚清楚,或者她可以问一问为什麽,问问他是否是後悔?为何後悔?

  可她没有开口,不光如此,不自觉的,她还小心翼翼的摒著一口气。兴许是一种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还是闭上嘴,不要说话。

  两两互视,好像有一点什麽缓慢的流淌出来。这时,“砰”的一声,房门忽然被推开,打破了安静,也断开了视线的胶著。

  墨九一颤,转头看去,门口站著的可不就是丹儿。

  “你们……”丹儿的表情是惊愕,墨九似一下清醒,几乎是立时,她从男子怀里蹦起,这一次那双手臂并未阻拦,顺势将她一送一扶,墨九狼狈的站稳,接而迅速的跳离几步。

  粗粗的一扫,门口的丹儿衣衫完好,没有血迹,她扶著门框笔直的站在那里,手脚也无伤。

  墨九飞快的迎了上去:“你回来了!你没事的你没有受伤,对不对??”

  丹儿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目光在房里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你们在做什麽?”

  邬尚煜一派从容的站起身,墨九拉过丹儿,低著脑袋,焦急的检视。

  丹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定了定神,轻声说:“放心,我没事。皇後娘娘告诫了几句,便让我回来了。”

  房里的气氛古怪,她是切实的感受到,抓过在身上忙碌的小手,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你们在房里做什麽??”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丹儿回来

  其实这话极不妥,在王爷面前乃是大不敬,可丹儿顾不得这些。墨九呢,一方面是高兴非常,原来王爷真的没有骗她,另一方面,丹儿问的严厉,让她没来由的有了点心虚。

  就这样,欢喜并著心虚,墨九支吾著说:“没有没有,我们……我们没有做什麽。”

  丹儿未再多说,紧紧盯著墨九,目光锐利。

  承受不住直面而来的两道视线,一颗小脑袋垂下,越垂越低。

  “扑哧”过後就是“哈哈”,突然,房里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笑音。邬尚煜走上前来,摸了摸那低垂著的小头颅,笑意深深,颇是欢快:“小九子,你这个样子,像极了暗里偷欢後被捉奸在床。”

  虽不很明白这话的意思,墨九的脸上还是红了一红。丹儿是听的明白,所以颊上也是升上了豔色。

  抬起头,只见面前的人恢复了嘻嘻哈哈,之前那些认真严肃再没了踪影。他笑的够了,便捏了捏她的鼻子,趾高气扬道:“看,我说的不错吧。早告诉你了,我是王爷,又岂会骗你?”

  他转变得如此之快,令墨九一时语塞,直直的看了他片刻,她轻轻开口:“我信的,谢谢王爷。”

  邬尚煜缓缓放下手,再转脸对向丹儿,他似乎并未介意她的无礼,淡淡笑著道:“你在坤宁宫一刻,她便急得要命,死赖在门口,怎也不愿走。”

  丹儿已镇定下来,先规规矩矩的福了身:“奴婢参见王爷。”

  “无需多礼。”

  待站直了,膝盖再一弯,又福了下去:“在坤宁宫幸得王爷出面,王爷侠义心肠,奴婢多谢王爷。”

  “侠义麽……本王可不敢当,丹儿姑娘请起。”

  一来一往过後,邬尚煜再摸了摸墨九的头顶,大手滑下,若有似无的抚过她的脸颊,微弯下身,漂亮的杏仁眼顽皮的眨了眨:“好了,既是没事了,小九子,我这就走了。”

  墨九点了点头,想了想,她也对他福了下去,鹅蛋小脸仰起来,羞羞涩涩的一笑。

  邬尚煜抬著下巴看她,红唇勾起,一甩衣袖,转身迈步。跨出了房门,他边走边大声说:“小九子,我走了啊,你可别太想我啊。”头也未回,没一会,人便远去。

  王爷果然是奇奇怪怪的,楞过一楞,墨九偷偷笑开。

  丹儿看著那远去背影,平静的伸手,关上了房门。

  墨九见她转身过来却沈默不语,犹豫了一番,小心的开口:“丹儿,你是不是生气了?”

  丹儿抿著嘴,眼神怪异。

  在心里揣测过後,墨九小声问道:“丹儿,你是不是气我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在那?”

  见她仍是不说话,墨九著急的解释:“丹儿,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一定很怕,我本来不走的,但是王爷他……”这其中的细节,她也不好意思说,“我不愿留你一个人的,王爷说皇後娘娘意不在你,你不会有事的……我、我不是故意的,丹儿你别气……”

  “王爷带你出了坤宁宫,然後就送你回了这里?”丹儿终於开了口。

  “嗯,是。丹儿……”

  丹儿打断,紧接著问:“那之後呢?他摈退了宫女,与你做了些什麽?”

  “就是……就是我很著急,王爷问我,是不是说了什麽惹得皇後娘娘不高兴,我告诉他了,他也告诉我为什麽会挨打……王爷还安慰我,叫我不要担心,说你会无事的,我们……我们说了一会话,然後你就回来了……”

  墨九没有撒谎,只是没把这段说全。不是她不想说,实在是因为她脸皮太薄。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知道,丹儿极不喜欢王爷。

  “说了一会话?”丹儿口气冷硬,一语点破,“说话需要搂搂抱抱?说话需要你在他身上说的?”

  “不、不是……我是……王爷他……”这会儿是说不清的了,墨九急了,赶紧去拉丹儿的手。

  丹儿定定注视她半晌,重重叹出口气:“你与他,怕是一时纠缠难清了。”见面前人一脸的不安焦急,她也不忍再责怪,放软了声音,道:“也罢。得知你被皇後召去,他便赶来了坤宁宫。为了你,向皇後讨下人情,他对你也算上心。”

  墨九点了点头,并未多想:“嗯,王爷带我进宫来找你,皇後娘娘要打我,他还救了我,王爷是好人。”

  丹儿没好气的白去一眼:“是是是,在你眼里,谁都是好人。”

  “什麽呀……才不是呢。”

  丹儿板正了脸,目光在那张鹅蛋小脸上仔仔细细的移动,半晌过後,她认真的说:“傻九,你真好,到哪里都有人护著你。”

  墨九忽闪著眼睛迷惑,丹儿拉著她的手,微微一笑:“在乌家是这样,在宫里也是这样。”

  “大少爷带我和娘进府,是因为你。来宫里之後,大少爷暗里寻过我一次,也是为了你。怕你受委屈,王爷赶来坤宁宫找你,还有皇上……待你也是极好的。”

  “傻人有傻福,也许真是这样,傻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丹儿这麽说……墨九微张著嘴,呆呆的出声:“丹儿也是的啊。你有我,还有张妈,我对你好,张妈也对你好,还有皇上,皇上也对你好啊。”

  “嗯。”丹儿呼出一口气,“我有你,有娘。”顿了顿,她脸上的笑意加深,“还有……皇上。”

  丹儿又这般的笑……墨九捏紧了她的手,心里忐忑:“丹儿……你怎麽了?”

  “没事,没事。”丹儿摇了摇头,抽出手摸上那肿起的嘴角,“倒是你,肿的这麽厉害,还疼不疼?”

  墨九皱起了脸,老老实实道:“疼的。”她也抬手,摸上对方同样带著指印的脸颊,“你呢?疼吗?”

  丹儿不甚在意,实为安慰:“你忘了,我是丫鬟出身。这一巴掌算不得什麽。”

  “丹儿……”欲言又止,墨九终是问出了心里的担忧,“你说皇後娘娘……会不会要我们再去见她?”

  丹儿眼神一黯:“我不知道。”沈默了一阵,她再启齿:“经过今日,也许会,也许不会。”

  “丹儿,打我们的那个宫女……好凶……”

  丹儿的眼里越来越冷:“狗仗人势。说到底,不过是个老奴才罢了。”

  墨九瑟缩了一下:“丹儿,那你说,下一次,我们还会不会……”

  房里安静,她没得到回答。她只看到,面前人的胸口在沈重的起伏,丝丝点点的凌厉与森冷,从紧抿著的嘴角,从那灼灼的眼底,缓缓的蔓延开。



第一百七十二章 设宴(一)

  两人在房里站了不多久,就有一陌生宫人前来。这宫人递上一个小瓷瓶,说是奉了王爷之命,送与的伤药。

  丹儿依言收下再不卑不亢的谢过。宫人离开之後,她便令人打来热水,拉了墨九坐在桌前,为她清理伤处。

  待到晚膳前,邬辰颺来了丹儿的住处。

  丹儿的颊上还留著指痕,墨九的嘴上红肿未消,他逐一扫过,一时未开口言语。

  今日在坤宁宫的一场,眼下早已传遍了後宫,而邬辰颺又岂会不晓。

  墨九是有些无措的。她不知道,对於自己的脸,丹儿的脸,眼前的男子会不会问说些什麽。她也不知道,若他问起伤处由来,自己要如何问答,该不该一五一十的据实以告。

  偷偷转眼看向侧旁,身边的丹儿抬著一双黑眸看著来人,目光楚楚柔柔,未出声,眼里已升上了盈盈雾气。

  只是,男子微微一躇眉,接而姿态优雅,平静自然的坐下。他温声说著,手边的琐事完了这便过来一探,他的脸上笑意淡淡,闲聊日常,却是什麽也没有问。

  过一阵,也与平时一样,饭菜上了桌,三人围坐,用起晚膳。丹儿表情无异,不过笑靥略有几分勉强,目光中多多少少有了点哀怨。墨九边小幅度的张嘴吞咽,边时不时担忧的瞄向丹儿几眼,这一顿饭也是吃的心不在焉。

  用过之後,你一言我一句,你来我往,墨九陪著坐在一边,情绪明显很不高涨。邬辰颺看在眼里,态度仍是自如,坐了不久便起身离去。

  他前脚一走,丹儿脸上堆起的笑便迅速垮下。眼见那一片黯然之色,墨九胸口闷闷,欲开口,可也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就这样无言的坐了半晌,又有一宫人出现在了门外。那是邬辰颺的近侍,他送来一盒消肿祛瘀的膏药,还稍上一句话:皇上命奴才告知两位姑娘,明日宫里有宴,请两位姑娘一并出席。

  闻言,丹儿的眼睛倏地亮了,送走宫人之後,她来来回回的在房里兜起了圈。

  墨九不明所以,看著她一改方才的低落,忽而深吸几口气,忽而用力的咬唇再笑出一声,她走走停停,不知在想些什麽,然後,她猛地冲了过来,一把将自己拉住,高声道:“傻九,你听见了没有?明日宫里有宴,皇上要我们一起去!”

  “哎?嗯,是啊,丹儿,我听见了。”那宫人说的时候,她也在场的不是?她听的清清楚楚的,只是不明白,为何面前的人会有这般的反应。

  正想著,那边的丹儿轻快的笑了起来,她的眼里闪著璀璨柔光,是惊喜,也是极度的欢欣:“你知不知道,宫里未曾有过消息说明日会有宴席。我也并未听说,明日是哪个妃嫔的生辰。”

  “哦……是吗?”墨九点头应著。宴席的话……乌府里也曾有过的。就在姝园里。那时二少爷还让她做斟酒的丫鬟。她是想去看看热闹,看下来,的确是挺热闹的。宫里那麽大还有那麽多的人,大概会更热闹吧。

  “宫里有宴席,丹儿你……好像很高兴?”她问的迷惑。

  双颊升上一丝娇羞的红,丹儿睁著一双朦胧的眼,兀自说道:“今日他过来……虽然什麽也没有问,但是在坤宁宫发生了什麽……他定是明白的。那是皇後,我知道,他自有难处。他命人送来伤药……才见过了皇後,明日他就要在宫里设宴,还让我们前去……傻九,你知不知道,这意味著什麽??”

  墨九很认真很努力的想了想,仍是茫然摇头。

  丹儿伸指轻轻一戳她的脑袋,接著掩嘴甜甜笑开:“呆头呆脑~你啊,就知道你是想不明白的。”说完,她也未有解释,脚下一转径直奔到衣橱前,打开了橱门开始细细翻看。

  看著那忙碌的背影,墨九是一头雾水。

  皇上明白?既然她们在坤宁宫里挨了打,他都知道的,那为什麽方才他问都没问,提都没提?其实,她为丹儿有著不平,有著难过,因为丹儿受了委屈,皇上却连句关心都没有……丹儿说皇上有难处……他有什麽难处呢?

  王爷说,皇後娘娘很厉害的……可是,她是皇上的大娘子呀,难道……她比皇上还要厉害吗?

  今天见了皇後,皇上明天设宴……这有什麽关系的吗?她不觉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呀……为什麽丹儿这麽的高兴?

  无论如何,墨九认为,她懂不懂,明不明白,不是重要。重要的是,从她进宫,第一次看到丹儿发自内心的愉悦。没有了黯然,丹儿神采奕奕,真实的欢喜,这便好了。

  宴席设在傍晚,丹儿当夜便兴奋的难以入眠,早上起来之後,忙活了足足一天。挑选衣裳,不能太显眼,也不可太素,梳妆打扮,是要浓淡得宜。弄整了发髻,戴上皇上亲自赏赐的首饰簪钗,描眉扑粉,一点一点,细细的绘成。

  墨九眼见著丹儿慢工细活的,看看也怕得紧。她本就无所谓这些,况且皇上设宴,自己并不是主要,随便选了身藕色衣裙,看到首饰,她摇头,涂脂抹粉,她是拼命摇头。

  丹儿实在拗不过她,坚持再三,最後,只在墨九唇上点了层浅红脂膏。这样也不算素面,不至於失仪。

  时辰也得掐的准,去的不可过早,但也不能晚。不过这点用不著丹儿操心了,因为打理完了自己,打理完了墨九,没过一会,房门口就出现了男子高大的身影。

  丹儿转头看到,心中更喜,定了定神,仪态万千的步了过去,福下身,羞涩道:“皇上。”

  “好了,快起吧。”邬辰颺的视线拂过这一张妆容精致的小脸,接著,莞尔一笑,“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今日的丹儿,好生不同。”

  宫里的妃嫔皆是花容月貌,亭亭玉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平日丹儿便留了心,学著她们的仪态,也学著如何去打扮修饰自己。入宫之後丹儿清减了不少,又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这会儿,一举手一投足,她的身上哪里还看的到早时那个粗陋小丫鬟的半分影儿。

  丹儿面若桃花,欣喜的回道:“谢皇上夸赞。”

  邬辰颺点点头,抬眼看向房里另一个人。目光慢慢的打过一个转,嘴上笑意一灿:“清水出芙蓉,这说的可不就是小墨九?”

  很可惜,墨九未学过这一句。不过光这麽一听,她猜想,这该是一句好话。

  於是她学著丹儿,细声细气的回道:“谢谢皇上夸赞。”

  “不谢不谢。”邬辰颺走近她身边,捏了捏那白皙脸颊,笑著说,“不过呢,若小墨九真心要谢,不如唤声别的与我听听。”

  墨九想了想,乖乖道:“辰颺哥哥。”

  “嗯,乖。”邬辰颺摸摸她的脑袋,像摸只小狗似的,“记好了,以後再与我生分,我可要生气了。”

  墨九点头应了,邬辰颺满意的偏过身,对著房里二人说道:“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便一同去罢。”

  走出了住所,邬辰颺背著手稳稳行在前头,身後一左一右是丹儿与墨九,她们的後面隔著一段,跟著几位宫人。

  步入她们上次赏花的园里,过了几段,拐下几个弯,面前是一大块空地。

  周边一圈是花朵植株簇著围著,花香沁人心脾。几案椅凳整齐的摆成了两列,两旁的边上,每有一小段便竖著一根长长的龙形铜架,架的顶部是一精致的圆形纱罩,纱罩里面是蜡烛。天还未暗,蜡烛就已燃上,宫人来去忙碌,端著盘的,执著白玉酒壶的,有人在低声吩咐,有人在匆忙的摆置,一眼看去,似是极热闹。

  见了走近而来的人,他们皆停了手下的动作,迅速的俯身叩地,几乎是立时,请安问好声整齐的响起。这一阵动静不小,望著那一颗颗低垂的黑色头颅,丹儿眼里有了几分傲气,墨九是微张著嘴,只觉这一场面颇是壮观。

  “都起来吧。”邬辰颺不紧不慢的说道。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属於帝王的威严。

  墨九好奇的张望,再随著丹儿,跟在男子後头走入了席中。才迈了几步,就瞪大了眼,头皮也瞬间麻了一麻。

  原来,已有人站在了席间。三三两两,皆是女子。

  最前面的上位,摆著两张大椅。其中一张是空著的,另一张前面站著个女子。天还亮著呢,她看得清楚,那一个,可不就是昨日才过的皇後娘娘!

  墨九是惊到了。她本以为,所谓设宴,是皇上,丹儿还有自己三个。第一眼见到那两列椅子凳子她还觉得奇怪来著,原来……并非只他们三人??难怪宫人这麽多的……难怪这麽的热闹……

  腿上变的僵硬,一时之间,墨九怎麽也迈不下步。丹儿发觉,飞快的拉了她一把。墨九慌慌张张,一个趔趄,这下,连走在前面的男子也发觉了她的异样。



第一百七十三章 设宴(二)

  邬辰颺听到动静,转身过来,关切的问:“怎麽了?”

  丹儿靠过去一勾一扶,再暗暗的使了个眼色。

  墨九抓紧了她的胳膊,支吾道:“没、没有……我没事的……”

  几丝惊惶之色在鹅蛋小脸上露得明显,邬辰颺了然一笑:“一会儿桌上的都是自己人,小墨九无需紧张。”

  墨九看了看丹儿,再看了看他,勉强点了点头。

  “来,随我过去吧。”邬辰颺笑的温柔,说完便再度迈开了步子。

  所过之处,妃嫔们皆弯膝行礼。宫里接连来了两位女子,她们是早有耳闻,听说还是皇上从外面领了进宫的。今日园里设宴,没想,皇上竟亲自带著人过来,妃嫔们都睁大了眼睛,仔细的打量。

  啧,左边那一个,勉勉强强能看的入眼,右边那一个……算怎麽个回事??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手下的宫女。宫里的宴,皇上在,皇後也在,这般重要的场合,以这等姿色,也不装扮装扮就敢这样的来了?真是不知轻重,不懂礼仪,不顾脸面,不知廉耻……

  妃嫔们的眼神犀利,重重的落在墨九身上,里面包含著大大的惊讶,深深的不屑还有露骨的鄙夷。

  在这样的目光下,墨九脚下行走艰难,头也不敢抬起半分。她不安的拉扯著衣摆,手心都微微渗出了汗。

  先生教过一句:鹤立鸡群。而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闯入鹤群里的一只土鸡。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是多麽的格格不入。

  早知是这样的宴席,她宁可在房里呆著……现在後悔都晚了……

  众目睽睽之下提说要说,她不敢……况且,她得陪著丹儿,不能留丹儿一个人在这儿……呜怎麽办,可她想逃,她真的很想逃……

  还未走到上座,袁皇後已姿态优雅的迎了过来:“皇上来了。”

  “嗯。”邬辰颺扶住她,先嘘寒问暖了几句,再侧身一让,“皇後,这两位,想必你已见过了。”

  “是的,皇上。”袁皇後的视线落在他的身後,表情平静,嘴里柔声说道,“丹儿姑娘与墨九姑娘,臣妾昨日已是见过。”

  丹儿顺势福下身去:“奴婢参见皇後娘娘。”墨九头也不抬,匆忙的跟著福身,同唤一声。

  袁皇後在丹儿臂上一托,温和道:“两位姑娘,不必多礼。”待二人起身,袁皇後对著她们微微一笑,“昨日与两位姑娘闲话家常,本宫也是高兴,改日得空,再来坤宁宫一坐,多说些宫外趣闻与本宫听听,可好?”

  墨九一听,心里顿时一揪。第一次去坤宁宫就已经挨了打,还要再去……那……

  只见丹儿噙著笑又福了个身:“是,皇後娘娘。能陪皇後娘娘说话是奴婢的福分。”

  袁皇後满意的点点头,转脸对身旁的男子说道:“乖巧懂事。恭喜皇上,身边又多得一体己之人。”

  闻言,丹儿娇羞,邬辰颺但笑不语。

  这一派和乐融融,下边的妃嫔们神态各异,到该落座的时候,她们又统一一致的睁亮了眼,只等著看她们的皇上会是如何安排。

  邬辰颺携著袁皇後坐下,再不紧不慢的伸手一指右边首席:“来,小墨九,你来这里坐。”

  此话一出,袁皇後眼光一闪,一干妃嫔错愕的有,倒抽了一口气的有,愤愤不平的有,暗里恨恨的有。

  宴席排座是极有讲究的,但墨九不知这些。她僵著身子依言走过去,迟疑的迈了两步,又转回身来,看了看站在原地的丹儿再怯怯的看了男子一眼。

  邬辰颺明白她的意思,别过脸对著丹儿点头:“丹儿,你也过去,与小墨九一块罢。”

  其实方才丹儿也是微微变了脸色,不过因为这一句,她的表情又再度和缓下来。福身称是,她与墨九一并走去坐下。墨九悄悄的拉住她的手,过了一会,丹儿反手回握住,迅速的侧脸,对其安慰的一笑。

  该出席的妃嫔都已到齐,邬辰颺扫视一圈,接而吩咐开席。

  美味菜肴一道道依次上了桌,妃嫔们有的矜持举筷,有的交头接耳,轻笑低语,上座的皇上皇後对杯浅饮,时不时交谈几句,看样子,席里的气氛似是正好。

  墨九看著面前香味四溢的菜肴发愣,想与丹儿说说话,也不知会不会不妥。不过显然丹儿心与她,她拿起了筷子,但是目光总是飘啊飘的,飞到那上头。

  这个时候,一个娇柔的女声不大不小的响起:“皇上,宫里许久未办宴席,今儿个在园里设宴,可是有什麽喜事?”

  墨九抬头一看,说话的人坐在她对面正前方,左边第一个位子。这个女子穿了身紫色锦服,明眸皓齿,面赛芙蓉,一点朱唇,娇豔欲滴。

  “怎麽,设宴便是有喜事?”邬辰颺的声音笑意浓浓。

  女子一转美目,娇声回道:“那可不。今儿个姐姐妹妹来得齐,连一向喜静的娘娘也是出席,臣妾觉著,这里面必是有名堂。”

  奇怪啊……墨九眨了眨眼,怎麽这个声音……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众妃嫔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座上男子忍俊不禁道:“哦?那依怡妃看呢?这里面有何名堂?”

  “依臣妾看嘛,莫非皇上……是做了什麽亏心事?”

  这下,连袁皇後也是掩嘴轻笑,笑完了她板起脸,状似严肃道:“今日席里有丹儿姑娘墨九姑娘在,怡妃,你这牙尖嘴利得收敛起些,莫要胡闹了。”

  “好嘛,娘娘,罪妾怡妃知错了……”女子细细拉了一声,声音似弱弱的委屈,朱唇一嘟一翘,突然又言道,“臣妾明白了,原来皇上怀里又添美人。皇上,您是要金屋藏娇麽?如若不然,怎的不把美人介绍与臣妾和众姐妹认识。”

  邬辰颺无奈摇头:“皇後说的不错,好一个怡妃,好一张利嘴。”话是如此,可他的脸上并无半点怪责之意。

  袁皇後笑著开口:“可不是麽,好了怡妃,这位是墨九姑娘,这位是丹儿姑娘。”

  怡妃……怡妃……墨九猛的想起来,这个女子就是那日在园里碰上,然後……她倏地转脸看想丹儿,丹儿已镇定自若的起了身:“奴婢见过怡妃娘娘。”

  怡妃认真的打量,仿佛是初次相见:“若猜的不错,这位该是丹儿姑娘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席间来往

  丹儿有规有矩的应答:“是的,怡妃娘娘。”

  怡妃再度上下打量一番:“知礼有仪,落落大方。”她举帕掩唇,娇柔一笑,“皇上果真是好眼光。”紧接著,似水目光悠悠一转,“那这一位……”

  墨九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奴、奴婢参见怡妃娘娘……”

  “这一位……定是墨九姑娘吧。”

  “是、是的,怡妃娘娘。”

  怡妃眨了几下眼,好奇的问道:“墨九姑娘看著年纪甚小,不知芳龄是几何?”

  墨九心里紧张,连带嘴上也开始有了不利索:“我、奴婢……奴婢今年十五了。”

  “哦,十五麽,难怪人也是水灵灵的。”那一副生涩又不安的模样,怡妃是看在眼里,朱唇勾起了一抹深深的弧度,她的表情认真,“墨九姑娘,我可是生了三头六臂?”

  这莫名的一句令墨九愣住。耳边听见怡妃的声音似筝琴拨出的清音,“叮叮咚咚”的响起:“若非如此,怎的墨九姑娘似怕我的极?皇上,娘娘,臣妾莫不是颜目丑陋?所以言谈至今,墨九姑娘仍不敢抬头看臣妾一眼~”

  半是委屈半是玩笑,引来席间一阵轻笑。墨九微微涨红了脸,坐在怡妃身旁的容妃像是快要笑岔了气。

  今日的她也是悉心装扮过的,往墨九的方向意味深长的一瞄,她脆声说道:“姐姐可是饮多了酒?若姐姐是颜目丑陋,那众姐妹岂不要羞愤的无地自容?”

  怡妃横去一眼,伸指在容妃额上一点,娇娇的啐道:“我看妹妹你才是饮多了酒,皇上娘娘还道我是厉嘴,我这会瞧著,妹妹才是名副其实~”

  容妃摆起双手,作势一福,小小的瓜子脸上满是俏皮:“怡妃娘娘在上,臣妾岂敢~”

  一来一往,气氛似是轻松,上头的邬辰颺噙著笑未开口,一边的袁皇後温和道:“好了好了,怡妃说话没遮没拦,容妃你还跟著她起哄。”说著她转眼看向墨九,“墨九姑娘老实本分,初来宫里未久,今日大家聚在一起,席里诸位她是第一次见,会有些怕生也是自然的。”

  听到“老实本分”这四个字,容妃的脸上暗带了些许鄙夷。怡妃仿佛是若有所思,静了不一会儿,了然道:“原来如此。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待熟悉了便好。墨九姑娘进宫几日,不知对宫里,有无什麽不适?”

  这会话题又转回到自己身上,墨九略微一惊。勉强著自己抬起了头,可没支持多久,小脑袋又下意识的垂下:“没有的,娘娘,奴婢没、没有什麽不适……”

  “哦,那墨九姑娘在宫里已是惯了?”

  “嗯……是,是的,娘娘。”

  “这样便好。墨九姑娘,宫外的日子可与宫里的甚是不同?”

  “是……”墨九偷偷的看向丹儿,只是丹儿同样低著脸,她的表情掩在烛光跃动之下。墨九看不清,求助无法,便犹犹豫豫道:“是不一样……”

  “是麽,怎麽个不一样法?墨九姑娘快说与我听听。”

  “奴婢……这……奴婢……”墨九哽住,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更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是妥当。

  周围一片安静,她能感觉到,妃嫔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停驻在了自己身上。她有些焦急,可越急越组织不起言语,支支吾吾了好一阵,硬是挤不出完整的一句。

  怡妃盯了她半晌,忽然“扑哧”了一声,向著座上男子细声细气的说道:“皇上,这位墨九姑娘好生有趣。”

  妃嫔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墨九突兀的站在那儿,耳里听的嗡嗡嗡,停在身上的目光是讥讽,是嘲笑,是不屑。恍然间,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那时在言府的角阁,也是如此这般。

  单薄瘦小的身影,两片红唇咬得紧紧,鹅蛋小脸垂得低,两只小手一松一握抓著衣摆,带著几分尴尬,几分茫然还有好几分的无助。

  袁皇後稳稳的端坐,矜持华贵,一派的从容优雅,只是若仔细看去,不难看出她眼里那若有似无,清清淡淡的笑意。

  邬辰颺不疾不徐的扫过席下,继而慢慢的开了口:“好了,怎麽今日的怡妃,疑问看似不少。”



第一百七十五章 皇上的意思

  说这话时,上座的男子是微笑著的。怡妃转著一对剪水双瞳,朱唇媚然微启,撒娇般的轻唤:“皇上……”

  这边才叫出了一声,那边的男子兀自侧脸,朝向站著的瘦小人儿温柔道:“小墨九,该是饿了吧?快坐下动筷罢,再站下去,怕是菜都要凉了。”

  此言一出,怡妃愣住了,一众妃嫔愣住了,连袁皇後也是怔了一怔。

  鹅蛋小脸怯怯的抬了起来,见男子对她笑著点头,目光中还带了几分催促之意,墨九这才迟迟疑疑的福了个身,小心又慢慢的坐下。

  身旁的丹儿仍直直的站在原地,墨九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将她一望,小手悄悄伸出,还未触及到她的衣衫又略带不安的一缩,邬辰颺看在眼里,及时的再补上一句:“丹儿也是,莫要再站著了。”

  丹儿缓缓的向他福身,再向袁皇後怡妃福身。待两人皆是落座,邬辰颺举起筷箸,不紧不慢的说道:“今日在园里设下宴席,一来是想热闹一番,二来是为了待客。小墨九是这宫里的贵客,万不能怠慢。”

  袁皇後迅速的回神过来,温声附和,咬字有轻有重:“墨九姑娘从乌家府上来宫里做客,既然是客,自然需好生招待一番。”

  容妃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是知其底细,脑里念头一闪,状若不解的插上了一句:“哦?原来墨九姑娘姓乌?这麽说来,墨九姑娘定是乌家府上的……”

  邬辰颺掀起了眼帘,往容妃那里轻轻一扫。只一眼,就让容妃闭紧了嘴巴,噤了声。他放下了筷子,举起酒杯浅饮过一口:“既香且醇,好酒。”他手里边把玩著白玉酒杯,边低笑出声,“不过贪杯总是不宜。容妃大概如怡妃所说,确实饮的多了,这便回去,好生休息罢。”

  容妃顿时变了脸色。莫说是酒,盛著酒的杯盏,她根本还未碰过一下。可皇上明里暗里,亲口下了逐令,她哪敢辩驳。作势抚了抚额角,脸上勉强撑起一抹笑:“臣妾确有些不适,皇上,娘娘,容臣妾先行告退。”说完她恨恨的瞪了墨九一眼,心有不甘的起身离去。

  一干妃嫔看著容妃退下,她们表情各异,有惊讶的,有若有所思的,其中也不乏嘲讽,讥弄的。这时,只听上座的男子淡淡的再言:“小墨九并非姓乌,她是言家的千金,以後需得称她一声言小姐。不可唐突,更不可对她无礼。”

  席间鸦雀无声,男子的语气并非严厉,却带著不可置疑的威严。怡妃眼神晦暗,一改之前的嬉笑怒骂,瞬间沈默了下来。

  袁皇後眼底闪过几丝异色,接而掩嘴轻咳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皇上如此一说,大家便是知晓。”说著,她稳稳执起了手旁的茶盏,“来,丹儿姑娘,言……小姐,相聚即是有缘,本宫以茶代酒,先饮下这一杯。”

  邬辰颺看向自己的皇後,嘴上蕴著的浅笑,似满意,似赞同。

  底下的墨九从怔愣中醒神过来,诚惶诚恐的端起了茶盏。

  丹儿慢慢的动手,举起了白玉酒杯:“奴婢……谢皇後娘娘。”略微仰起了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气辛辣,令她的双颊轻染酡红,眼里也被激出了朦胧水汽。

  捂著嘴,不适的微咳几声,墨九听到,小声关切的问:“丹儿,你喝的好快,要不要紧呢?”

  丹儿转过头定定的看她,龙形铜架上跳出烛光,是明是暗,映照出那微红的脸上丝丝异样与点点的复杂。

  她的目光像是飘忽又像是专注,带著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墨九难掩担忧:“丹儿,你没事吗?”

  片刻过後,丹儿一点一点勾起了嘴角:“没事。”回过脸,盯著面前的白玉酒杯,她的声音低若喃语:“我没事。”

  这番之後,席间的气氛倏地变了,妃嫔们的眼睛在滴溜溜的转,暗里的互视相看,无声的交流传递讯息,只有当上座的两位开口时,她们才忙不迭的扬起笑脸,应和个几声。

  这一顿饭,墨九吃的小心又忐忑。皇上时不时问说几句,她便也模模糊糊的答上些,要说魂不守舍兴许有些过,但食不知味是确确实实。

  自那晚过後,皇上来来去去,走动得勤。墨九还惦记著皇後那一句“再来坤宁宫一坐”,可皇後娘娘却未再召见,这著实令墨九松下了一大口气。

  皇上是日日前来,有时陪著她们在宫里四处走动,赏花看景,若不出门,丹儿便准备些零嘴小点,三人在房里围坐起,边吃边聊。

  墨九觉得,辰颺哥哥虽是皇帝,但好像是挺空闲的。殊不知,她认为的“空闲”却是宫里妃嫔万分期盼盼不到,争破头也争不来的殊荣。

  墨九还觉得,辰颺哥哥虽是皇帝,但果真如皇後娘娘所说,仍像个孩子一般。在人前,他是一派从容沈稳,但当他们三个在园里,走著走著,他会突然灿烂一笑,接著提议集体去爬树。丹儿是不敢的,刚开始墨九也是不敢的,但看到他在枝桠间抖索著腿,自得的极,墨九便也忍不住了。

  有时远远看见宫人走来,他会竖起手指令她噤声,再让树下的丹儿躲起来。宫人一走到树下,他便揽著她一并跳下,往往吓的宫人一屁股跌坐在地,嘴里“皇皇皇”个好半天,瞠目结舌,话不连贯。他背著手稳稳的站著,镇定自若,她躲在他背後,只探个脑袋出来,忽闪著眼睛看。

  宫人连滚带爬的退下之後,他便与她对视,得意的大笑。丹儿从树後走出来,也是捂著嘴窃窃轻笑。

  不只是宫人,捉弄妃嫔也是有的。妃嫔们受了惊,端的是花容失色,後退一步倒在丫鬟怀里,抚著胸口直喘气。待看清了那人是皇上,妃嫔是娇嗔,是哀怨,惊中也是带著喜。可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他便携了她们,脚不沾地的离去。

  不出门的时候,他有时会命人取来筝琴,摇头晃脑听她曲不成调。她弹完了,换丹儿。丹儿的姿态是有模有样,下手毫不留情,胡乱拨弄一气,堪比魔音穿耳。完了,丹儿还悠悠福身,口唤“奴婢献丑了”,引得房里笑声不断。

  还有几次,兴致来了,笔墨砚台摆上桌。空白宣纸,人前一张。

  要画点什麽呢?她犯难了。

  慎重的下笔,画了两个圈圈当是头,细细的几笔,是手和脚。手与手连在一起,是相携的意思,宣纸底部认真的写上两个名字:辰颺哥哥,丹儿。

  转头看丹儿那里,纸上乌糟糟的一片,不解的问说这是什麽,丹儿极为惊讶的反问:“这是人啊,你看不出来麽?”然後,她一点纸上三个乌黑的点,煞有其事介绍说:你看,这个是皇上,那个是我,这个当然就是你了。

  睁大了眼睛看了半晌,转而再看看自己的……好像……画的不算很糟麽……

  与丹儿一并凑到他身旁,纸上是一女子半人像。小小的脸,圆圆的眼睛,手里还抓著一只大饼,看样子吃的甚欢,不过女子头上奇怪的竖著一对耳朵,长长的,却是憨态可掬。边上是苍劲有力的三个字:小墨九。

  他眯著眼问她们:怎麽样,画得可像?

  她义无反顾的指出疑问:这是我吗?可我的头上没有这个东西,我的耳朵明明不是这样的。不像,一点也不像。

  丹儿轻轻巧巧,站去他那边,脸上笑意柔柔:看了你的再看皇上的,我觉得挺像。

  不得不说,有了邬辰颺的悉心陪伴,墨九紧绷的神经终於逐渐的放松。她是高兴的,打从进宫见著丹儿,这些时日,愉悦是发自心底,她的笑靥亦是。

  丹儿也是高兴的,眼见著丹儿开怀,她便更是高兴。可她始终没有忘记,来皇宫只是暂时,皇宫之外的乌府,二少爷,大少爷,岳哥哥都还在等她。卧床的张妈也在牵挂,想念著丹儿。

  所以,当皇上不在的时候,当她们二人独处的时候,她还是不忘提及,不忘恳切的劝说:离开这里,回去乌家,她与她,她们一起。

  可丹儿仍是不愿。几次之後,回答她的只有始终如一的沈默。因为这沈默,她越来越焦急。她发现,她坚持,丹儿似比她更坚持。丹儿仿佛是铁了心,无论自己怎麽说,她的决定似是不可动摇。

  之前对著岳哥哥,她信誓旦旦,说丹儿必会随她回去。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说服丹儿,她左想右想,想不出办法。对於“一同回去”这一说,她是失了把握。



第一百七十六章 欲离

  其实,墨九不是没有想过,兴许可以暗下找皇上说一说。

  之所以未付诸於行动,一是想来丹儿进宫本是自愿。没有人强硬的逼迫,她是自己作下的主意。而皇上没有忍心拒绝,带了她进宫,将她安置在宫里。况且皇上与丹儿两情相悦,自己又怎麽能开这个口,央求皇上将丹儿往宫外赶呢?

  二来,墨九也是有了矛盾。因为这段时间,她眼看著丹儿日日神采飞扬,脸上是满满的幸福愉悦。辰颺哥哥待丹儿是好,这个时候提出要丹儿回去,总觉得……像活活拆散了他们似的……

  况且辰颺哥哥待自己也是很好的,令她没来由觉得,她的想法,她的要求,似乎有那麽一点……过分,似乎还有那麽一点不合常理。

  这几日,墨九在高兴之余,也在挂念。每一天都是充实,辰颺哥哥走了之後,丹儿还要拉著她叽叽喳喳说上好一番。当身周安静下,每每入睡前,她总是忍不住的想:不知道二少爷大少爷还在生气吗?这个时候,他们在做什麽呢?他们应该是很忙的吧……山儿呢?她又在做什麽?

  她是偷溜出去的,不知道山儿有没有担心?待她回去……不知道山儿会不会骂她……她都能想象得出,山儿插著腰,翻著白眼,那凶狠无比的气势。

  张妈那里呢?张妈的病好些了没有?好几日未见自己,若她问起,不知道大少爷二少爷会怎样与她说呢……

  还有岳哥哥……那日他偷偷进来宫中,可自己却坚持著未随他回去。大少爷会怪他吗?会不会责罚他?他之前受下的伤才是痊愈,若再添新伤,那……

  对於言家,她并没有很深的感情。除了不舍张妈不舍丹儿不舍自己的小院落,再没了过多的感触。初时进了乌府,她是茫然且害怕的。可随著时间流逝,她的心情也有了变化。

  如今身在宫里,她想念起搬入未很久,二少爷为她准备的小院。她想念起在那里的人。她想念二少爷的怀抱,那带著墨香,熟悉又令她安心的气息。走时匆匆,大少爷送她的那只簪还在妆台前躺著,也是忘了带上。

  她想念山儿做的菜,想念张妈也想念岳哥哥。在乌府的日子,有过痛苦,有过伤心,平静的时候有,难捱的时候有,开心的时候也有,可如今,她是真的想要回去了。

  她担心丹儿在宫里会受委屈,会过的不好,但她知道,同样的,乌府里也有人在担心著她。丹儿与辰颺哥哥之间,那些陪伴,那些欢喜,也许她并不是完全的明白,但她隐约明白的是,这些,不是她可以插手介入的。

  丹儿主意坚决,不可动摇,这几日从辰颺哥哥的行动上看,他也定会护著她,守著她。那麽,自己离开该是无碍。

  她不能永远留在宫里,她答应过二少爷的。丹儿要在辰颺哥哥身边,张妈一个人,还需要自己的照顾。或许,也是差不多时候,自己真的该回去了。

  於是,墨九将她的想法告诉了丹儿,丹儿听过之後,长久的发著愣,醒神过後开口便是挽留。就这样又拖了两日,墨九觉得,宫里,皇上是主,那麽离去还是需要与他说一声。所以晚些时候邬辰颺过来,她便将心里所想一一告知了他。

  邬辰颺听後,似乎并没有十分的意外:“小墨九要走?”

  说完,他却转眼直直看向了丹儿:“丹儿,小墨九要走,你是已知晓?”

  不知为什麽,丹儿垂著脸,没有抬头:“是的……皇上。”

  “嗯。”邬辰颺没有再多说些什麽,侧脸回去,对著墨九暖暖的一笑,“不过待了几日,怎麽就急著要走?莫非是我招呼得不周,令小墨九生了不满,所以才想要走?”

  “不是不是。”墨九急忙摆起了小手,“没有不周的,辰颺哥哥很好的,我没有不满。而且宫里很好玩的,这几天和辰颺哥哥一起,我觉得很开心的。”

  “开心麽?”邬辰颺笑得阳光,抬头摸了摸墨九的头顶,脸上满是怜爱之色,“小墨九觉得开心便好了。可既然开心,为什麽还要走呢?”

  墨九拨弄著手指,忸怩了一阵,老实答道:“辰颺哥哥,我来宫里好些天了,再不回去,二少爷他们一定要担心了,所以……”

  “哦,是这样啊。”邬辰颺微俯下身,捏了捏那白皙的小脸蛋,“小墨九真是懂事。不过呢,你在宫里,他们是已知晓的,若小墨九不放心,我即刻派人再去乌府知会一声,说你在宫里玩上几天,改日再回。这样可好?”

  想了想,墨九摇了摇头:“谢谢辰颺哥哥,不过……还是不用了。二少爷他们知道,但是张妈看不到我,还是要担心的。”

  闻言,垂头默不作声的丹儿细微的一颤。墨九察觉,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细细柔柔的出声,是以安慰:“我见过丹儿了,我回去还要告诉张妈,让她放心。张妈听了之後,一定也是很高兴的。”说著,清澈的黑眸眨动几下,细细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犹豫,“辰颺哥哥,我想……等张妈身体好些了,到时候……我能不能进宫……再见见丹儿……这样……可以吗?”

  只见男子偏著头,似是在沈吟。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令墨九脸上也升上了紧张。没一会,他的表情一变,突然笑了出来:“可以。自然是可以的。小墨九来宫里,我随时都欢迎。”

  意味不明的扫过另一女子,他接著道:“百行孝为先,若丹儿想出宫回去,我也定会派人将她好好护送至府上。”

  此话一出,丹儿倏地抬起头来。

  “真的吗??”墨九是惊喜,她满含期待,却见丹儿脸色阴晴不定,双眼只定定的看著身前男子,并未表态也未开口。

  墨九的小脸便是一黯。

  “当然是真的。我是皇上,一言九鼎。”邬辰颺稳稳的站在那里,冲墨九眨了眨眼。



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变

  视线从丹儿身上移开,墨九仰起小脸,勉强的笑了笑:“嗯,谢谢辰颺哥哥。”

  “好了,小墨九的意思我明白了。”邬辰颺回以一笑,“小墨九要回去,也不用急於一时。丹儿总是舍不得你的,再多留上几天,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回乌家。”说著,他转眼对上丹儿的目光,“丹儿,你说这样好不好呢?”

  丹儿的脸上似有诸多复杂,又似平静的什麽都没有,这会儿,她终於开了口:“是啊傻九,你第一次进宫,隔了没几日就要走……皇上说了届时会送你回去,你就再多留几天。”

  说出了心中所想,墨九心头也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其实,她也舍不得丹儿的,好吧,多留几天便多留几天吧。墨九看著面前的二人,於是,点头应允。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与之前没什麽不同。只不过,辰颺哥哥虽仍是天天来,但他停留的时间少了许多,大概他是有一些忙的。

  丹儿也有一点不一样,那些愉悦,欢欣,在她身上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烦恼,是心事重重。两人独处的时候,聊著聊著,她就开始走神。唤她几声,她便茫然的盯著自己发愣。她的眼神……幽幽深深又仿佛飘渺,犹豫不定的,有一种隐约的哀怨,哀怨中又暗带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痛楚。

  大概是因为与皇上相处的时间少了,所以丹儿有些低落,有些难过,墨九这样想道。

  进宫是为了皇上,丹儿定想时时见著他,刻刻陪在他身边。可皇上是全天下最厉害,最有权势的人,他总有要忙的事,总有不得空的时候……墨九想要安慰也是欲言又止。关於这一点,丹儿其实早就知晓了,她说过她是有了准备的,她都明白,自己又何须多此一言呢。

  她只想开开心心,看看丹儿,陪陪丹儿,与其说说话。离别在即,两人相处的时光,墨九是极珍惜的。

  日月交替,几天很快的过去。隔日一早,墨九就要离开宫里,回去乌府。

  当晚,丹儿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好菜,早早摈退了宫女。接过一盘刚起锅还冒著热气的菜,墨九将它摆上桌,咽了口口水,她转头问道:“这麽多菜呀,丹儿,一会辰颺哥哥要过来吗?”

  丹儿手里还端著一盘,跨进房门,因她的问话脚步忽然一滞:“他还有事要忙,我们自己吃。”

  墨九点点头:“哦,可是就我们两个,吃不完怎麽办?”

  丹儿把最後一盘子菜放下,平静的转身关上了房门:“吃不完就吃不完呗,不过我忙活了这麽久,看你敢不敢剩下。”

  墨九笑了起来,眉眼眯得弯弯,将离别的不舍小心掩藏的好好:“好嘛,丹儿下厨很辛苦,我会努力全吃干净的。”

  丹儿眸光一闪,微微一笑。

  两人面对面的坐下,看著一桌丰盛的饭菜,丹儿一时没有动作,接著,仿佛是下定了什麽决心,她缓缓执起了筷子,夹了一筷饭菜送到墨九碗里。墨九也举起筷子,给她夹上一筷,自己再埋头动起了嘴。

  她是吃的高兴,却见对面的人一动不动,便鼓著腮帮,疑惑的问:“丹儿,你怎麽不吃呢?”

  丹儿慢慢的摇头:“这一顿,当是为你送行,我看著你吃。”

  墨九咽下嘴里的饭菜:“不行不行,我们一起吃。”抬手再夹了满满一筷子过去,表情认真,声音也放的又轻又柔。“我明天回去,但是过几天,我就出府进宫再来看你,辰颺哥哥说可以的,说我随时都能来的,丹儿,你忘了吗?”

  “是啊……皇上是说过……我没有忘。”丹儿垂下了脸,静默了好一阵,开口同样是低低,“傻九,这一辈子……想要什麽,你知道吗?”

  “想要……什麽?”突来的一问,令墨九愣住。

  “是。”丹儿猛的抬起头来,“衣食无缺还是平淡安稳,想过什麽样的日子,想在什麽地方生活……想要的是什麽……傻九,你知道吗?你想过没有?”

  “我……”墨九答不上来,眼里满是不解。她不知为何突然间,面前的人会问说起这些。

  “我就猜到,你是没有想过的。”丹儿扬起一抹无奈又涩涩的笑,“还在言家的时候,你就是如此,後来你去了乌府……难道,你就准备在那里无名无份,这样的过一辈子?”

  墨九微张著嘴,呆呆的抓著筷子。只看见坐在对面的人,兀自喃喃著:“在乌府,你有自己的住处,有伺候的婢女。可你不是主子,更不是下人,那麽,你是什麽呢?现在想来,原来你与我,是极像的……”

  说著,她忽的提高了声音,表情也转而一肃,“你没有想过,你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受够了看人眼色,我不要做伺候人的婢女;我要她们尊我敬我,而不是随意被踩在脚底之後还唯有忍气吞声;我不要无名无份在这宫里,我要站在颺大哥的身边,堂堂正正!”

  墨九有些被吓到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麽好,心疼并著无措让头里一片乱,急忙探身握上了她的手,嘴里期期艾艾道:“丹儿……我……我知道你难受,如果你觉得委屈,如果你在宫里不开心……我们……那麽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丹儿勾起了嘴角,飘忽中糅合著凄婉:“回去?……今时今日,我看的想的,经受的,明白的……我心里还有那麽多的不甘心……一朝跨进了宫门,就再也回不去了,傻九……你还不明白吗?”

  墨九急了:“怎麽不能回去呢??可以的,可以的!我去找辰颺哥哥,我去与他说,我去……我去求他……”

  丹儿反握上她的手,打断道:“傻九,其实你仔细想想,宫里与乌府真的不一样吗?傻九,为什麽不留下来,我们在一起,互相陪伴,至少在宫里,锦衣玉食,有什麽不好呢?”

  “……留、留下??”墨九错愕。

  “是啊,留下。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走。我们一同留下,陪在颺大哥身边,前些日子我们三个人一块儿,不是很好很开心麽?傻九,我们打小就在一起,长大之後我们再一起嫁人,就像那娥皇女英。待过一段,我们再把娘接进宫里来,娘的跟前有你有我,照顾她,孝顺她,让她在宫里享福,我们……”

  “等、等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墨九越听越糊涂,越听也越心惊,“丹儿,你在说什麽??什麽嫁人……一起嫁人??”

  丹儿深深吸了口气,吐字也是艰难:“不舍你走的,除了我,还有颺大哥。颺大哥对你……颺大哥的心思,你该是明白的。”

  “你说……辰颺哥哥?丹儿,我不明白……”墨九钝钝的摇起头。

  丹儿的目光幽幽:“他对你的好,他在你身上用的心,你感觉不到麽?他想你进宫,想你留下,为你设宴还宣告妃嫔,你是他的贵客,不可对你无礼。这段时日,他陪著我们走动玩闹,哄的又是谁的开心?他是皇上,你真的以为他是空闲无事?”

  墨九喉咙生堵,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来这里,这里有我,也有你。一个平平凡凡的你,并非出自大户人家,无权更无势。若非对你另眼相看,他哪里需花这个心力。他是男人,你是女人,一个男人待一个女人如此,其中的意思,你还看不出来麽?”

  小脑袋一下一下,迟缓的摇:“他……不是的……辰颺哥哥来看你,所以我们……他是皇上……他……他是辰颺哥哥啊……”

  “他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丹儿重重的点明,“他知你单纯,未挑明心意也未有半分逾矩,也是顾及著你,怕吓著你。傻九,我是万不会害你的。嫁给颺大哥,做他的妃子,他定会好好的待你,护你,照顾你。”

  “什……什麽?!”手里的筷子“当”的掉落,丹儿要她嫁给辰颺哥哥??墨九简直难以置信,她……她是否是听错??

  丹儿的眼睛紧锁住她,里面似跳动著两簇灼灼的火焰,映出脸庞上几丝奇异的晕红,还映出了几分微微的扭曲:“我们一前一後入了宫,皇後在看著,还有许多妃嫔在看著。在园里,怡妃的话你忘了麽?在坤宁宫,我们挨的一巴掌,你忘了麽?她们都在虎视眈眈,在宫里,不能轻信,不能大意。可是傻九,我信你,我也只信你。若我们一起,我们可以……”

  与之相反的,丹儿的手是透骨的冰冷。凉意,由手背迅速传至全身,激得她不由自主一个寒颤:“我不!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给辰颺哥哥,我也不要做什麽妃子!”

  墨九猛的抽回手,那冰凉的手指钳制的紧,划过她的手背,留下了五道浅色的红痕。

  “丹儿你究竟是怎麽了??你……”才刚站起来,脚下却突然一软,墨九“咚”的一下落回凳上,双手撑著桌面,这时发现,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了空,想再站起,却使不出半点力道。

  “这……我……”虽然不明所以,但墨九下意识的有了不安有了慌乱。只见对面的人缓慢的起身,姿态优雅,镇定又平静,居高临下的眼神,晦暗,矛盾,交替闪过:“颺大哥已答应了我,若你点头,便将我俩一同封妃。”

  “傻九,但我是知道你的,我也想到,你可能……是不会答应的。”

  “为什麽不愿答应呢?封了妃,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皇帝的女人,还是一个妃子,这不是谁都能想来的。”

  丹儿的声音如潺潺流水一般,不快不慢,不高也不低。她的表情好是复杂,欢喜,凄楚,怜悯,歉疚,是哀是怨,坚定执意,不顾一切……可此时此刻,眼前的丹儿,竟是如此陌生,墨九头里一空,恍惚觉得,这个丹儿,说这些话的丹儿,自己……好似不识得她了。

  “将来如何,你不作打算,那麽,就由我来为你打算。”

  “傻九,莫要怪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你好。”

  几个注视,不长不短,裙摆无声的轻摇,丹儿转身迈至门口。离去的脚步带著犹豫,仿佛欲停留又仿佛是急切。急切是因为害怕,害怕迟疑。害怕再多留一分一刻,心中便要生出了悔。

  墨九茫茫然的看著那熟悉的身影消失於门後,她伏在桌上,无法动弹。

  一桌丰盛的饭菜还在冒著热气,倒底是怎麽了?究竟发生了什麽?前一刻,她还与丹儿说说笑笑,坐在桌前吃饭,为什麽下一刻,却突然变了?

  对於这一切,她措手不及,想不明前因後果,她也没有空暇去想为什麽自己周身无力而丹儿离开又去了哪里。她是震住了,方才的几番话在脑里重复回荡,心跳的急速,她久久的回不过神。

  房里只剩她一个人与一桌的饭菜,寂静无声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门口处终於有了动静。

  房门被推开,她看到一片明黄色的衣摆,锦靴落在地上一步一步,到她的身前,稳稳停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强占(一)

  安静的房里,缓缓响起一阵低笑,随之吐出的字句,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我只要她把人留下,没想到啊……她竟用上了这个办法。”

  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皇宫很大,私藏的秘药更是不少,只不过若没有主人的暗许,就凭一个小小的丹儿又岂能摸得到门路?

  墨九费力的仰起了头:“辰……辰颺……哥哥……?”

  男子站在她身前,看著她,对她浅浅的笑。

  身体好像很重又好似轻飘飘,发生了什麽,急於想要说什麽,只是开口并不顺畅:“丹儿……我们吃饭……突然……没有力气……丹儿……走了……”

  男子目光的移动,扫过了一桌饭桌,再意味深长的停驻在了她的身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悠悠叹息一声,“小墨九,我只想你乖乖的留在这里,为什麽你却不愿听话呢?”

  “其实我原本不欲如此,眼下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说,又能怪得了谁呢?”

  似乎是可惜,似乎是无奈,似乎是埋怨,令墨九心中更添了迷惑。男子俯下了身,眼睛对著眼睛,离得极近。晕黄的烛光下,丰神俊朗的脸庞带著些莫名的诡异,令她心口一揪,不安像是一枝藤蔓,在胸间悄无声息的攀爬,缠绕,收紧。

  男子亲昵的一点她的鼻尖,笑意灿烂也是顽皮:“你是不是在想,我的话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在想,为什麽丹儿撇下你离去,而这个时候,我却来了这里?”

  是……也不全是,只因为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有太多太多的疑问需要理清。呆呆愣愣,茫然间,腰背缠上了一只手臂,她被男子轻而易举的拦腰抱起。

  她如一团烂泥,软软的瘫在男子的胸前。随著他的跨步走动,她的脸颊在那绣了精致龙纹的衣襟上一下一下的擦动,龙涎香气由鼻前传来,那结实的胸膛下,心跳声平稳而悠长。

  再一眼,纱幔摇动,她已身躺在了床上,男子就坐在床沿,似是看出她的无措,他的眸光一闪,闪出了好几分暧昧:“没有力气麽?大概是因为你吃下的饭菜有些不妥。小墨九,你猜猜,丹儿为何做下此举?花前月下,孤男寡女,小墨九,你再猜猜,丹儿引我前来,她是什麽意思呢?”

  怔怔了许久,墨九的眼睛一点一点的在瞪大。男子话语中的暗示,指到一个她难以置信,根本想也不敢想的地方。

  不会的……怎麽会呢?不可能的……兴许……兴许她是想错了……她太笨,所以她猜不著也弄不懂……

  “丹儿……丹儿……”声声叫著这个名字,丹儿究竟去了哪里?明日她就要走了,她还想与她说说话,她还想再陪陪她,那些饭菜……是丹儿亲自做的,她答应过丹儿的,她要全部吃干净的,为什麽……丹儿还不回来?

  “嘘……嘘,你想见她麽?可她已把你交到我手里。”男子的表情温柔,“你还想见谁呢?跟在乌家兄弟身边的那条狗麽?”

  墨九愣住。

  “我说对了?”男子无辜的眨了眨眼,“是啊,若我记得没错,你已见过他一次了,不是麽?一次得逞便不知天高地厚,可这里毕竟是皇宫啊,我又怎能如他的愿,容许他故技重施的再闯进宫来?”

  这……他说的……是岳哥哥吗?他怎麽会知道的?什麽叫故技重施??难道岳哥哥……又来找她了?那麽……那麽……

  这番种种,墨九消化不及,头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只见男子若有所思,兀自说著:“一而再再而三,这般的不怕死,我想,他定是很焦急了。”眼帘掀起,他认真的打量著她的神色,“小墨九,你在担心他麽?”

  纤长的睫毛在细微的抖动,墨九的双唇止不住的发著颤,男子全看在眼里,忽的一笑,像是要表出安慰:“不用担心,一条狗而已,我只是让他欲进而不得,还未想过置其於死地。”

  “急呢也是自然的,你在宫里一日,你的少爷就牵肠挂肚念得紧。生怕宫里有人对你不利,兴许还怕你遭了什麽不测。可他们又无可奈何,因为若未得传召就擅自入宫,这可是谋逆。”

  “他们没了办法,就转而在外面捣腾出些事。我一日不放人,他们就想我焦头烂额,一日不得好过。”

  邬辰颺一边轻轻柔柔的说,一边抬手为墨九整理著额上颊边的乱发:“他们不让我安生,我呢就偏要将你留下。我倒想看一看,他们还会做什麽,他们还能怎麽做。狗急跳墙,若非步步紧逼便现不出原形,小墨九,你说这样,是不是很有趣?”

  他的举手投足好像与平时没什麽不同,他的语气似乎也与平日一般。想起他来府上做客,大少爷二少爷用心的招待,想起他来府里虽不频繁,但次数也不算少,想起他与大少爷二少爷一起喝酒,想起他们站在一处,谈笑风生……

  什麽不得安生,什麽狗急跳墙,此时此刻,为什麽他会这样说?她不懂,她真的糊涂了……

  “小墨九,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很惊讶?”邬辰颺停下拨弄的手指,挑眉道,“哦……原来他们并没有告诉你,乌家与皇家,有著何样的‘渊源’?”

  不等墨九回答,几乎是立时,他了然的笑了起来:“是啊,他们又怎会告诉你,他们怎有脸面来告诉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们只欲烂死在肚里,半刻都不要记起,他们又怎会亲手揭这疮疤,亲口言这屈辱?”

  见不得光的事……屈辱……乌家……皇家……这是什麽意思??

  男子敛去了笑意,刻意压低的声音,颇有一番神神秘秘的味道:“我父王在位的时候,乌家显赫一时。乌家老爷身为朝中重臣,却被突然赐死,而他的夫人产下了一对双生子,最终却选择一尺白绫,随之归去。我父王下旨,准他们沿用其姓,以示盛宠,这些是为什麽,小墨九,你知道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强占(二) 慎,微

  墨九软软的仰躺在床上,直听的一头雾水。他在说……大少爷二少爷的爹娘吗?刚入乌府的时候,山儿也有说过的……

  “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我父王却是个痴情种。‘皇室’两字,代表著权势,可权势之下,不乏龌龊。”男子的语气稳稳,表情平静,“乌家夫人是我父王的表妹,我父王对她极是疼爱。我曾在宫里见过她,虽不算倾国倾城但也是柔婉可人,她的死,只因一个字──辱。”

  “乌家老爷与她双双离世,我父王悲痛欲绝,过不多久便郁郁而终。我猜想,他是瞑目不得的,因为他心中有愧,因为他心中有悔。”

  说到这里,男子笑了笑,可墨九无端的觉得,这抹笑,阴森森的极。

  “此乌非彼邬,听著,好像是一家。呵呵……可他们怎麽配?!”

  男子的手指在脸上游移,冰冰冷冷,激的墨九汗毛竖起。

  “要我说,与其屈辱的活,倒不如死了干净。不过是个笑话,凭什麽活著?乌家那对兄弟,为什麽不一同去死??”男子的眼中升上了不屑与厌恶。

  “我没了父王,没了母後,朝上朝下,风言风语,他们以为,这些年,只有他们在恨,只有他们在怨?”

  “忍辱负重,他们是很好啊……一边动著江山的心思,一边还在谈情说爱??”男子笑得诡异,“什麽情,什麽爱,他们配麽……配麽?!”

  墨九说不出话,只惊骇的瞪大了眼。因为脸上的大手一把掐上了她的脖颈,与此同时,大手还在一分一分使力,俨然是毫不留情。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他像是变了个人。

  那些沈稳从容,那些体贴温柔,那些温暖又阳光的笑,全换作了阴沈,晦暗与满满一片刻骨的寒意。

  一时之间,她是震住,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喉上窒息般的压迫。男子与她对视,许久抑或是不久,他的胸口深深一个起伏,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大手松了几分再紧上几分,这般来回重复。

  接著,他缓缓俯下了脸,灼热的气息,夹杂著龙涎香气,在她脸上喷洒:“小墨九,你知不知道,你很特别。”

  墨九急速的喘息,呼吸得以顺畅,可喉间还似卡著一口气,不上不下,闷闷的堵得慌。

  “你看,其实你并无姿色,脑子也不甚灵光。初时得知,後又见你,我本也不欲相信。”男子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的滑动,是探究也是打量,“我没想到,他们会对你上了心。面上无情,暗里是为保你护你。可他们装的再尽力,却也骗不过我。”

  “其实无情最是有情,对不对?每每见到你我一起,每每得知我俩单独相处,他们就紧张的不得了,按耐不住的跑来。你进了宫,他们更是急的团团转。小墨九,你真是厉害,我都差点小瞧了你。你在他们心中占的份量,恐怕,他们也未自觉。”说著,男子诡谲的勾起了嘴角。

  “乌家的双生子,一个在朝,一个经商,世人皆道,他们是翩翩公子,年纪尚轻,靠一己之力重振乌家,乃人中龙凤。可他们都为你动了心。若他们因你而欢愉,我便要毁了这份欢愉,若他们因你的陪伴而觉幸且安然,我便要毁了这份幸,毁了这份安然。”

  “我要让他们尝到痛的滋味,毁去他们视以为重的,毁去他们苦心守护的,毁去他们在意的,珍惜的,毁了……你。”

  男子贴在她耳边,每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他的眸瞳是近乎无色的透凉,明明手脚是没有力气的,可她的身体仍控制不住的发起了抖。

  衣扣被逐一的解开,露出了外衫里的亵衣,亵衣下的肚兜。意识到他的意图,她却无法挣扎,嘴里喃喃出声,带著惧怕,带著难以置信,是抗拒也是乞求:“不……不要……不要……”

  一双清澈的黑眸已满带了雾气,邬辰颺看著身下人可怜的瑟瑟,像只惊惶的小兔子,他颇有兴致的劝道:“小墨九,你乖乖的,不要惹我生气,好不好?”

  言语之间仿佛是耐心,可他的动作与之相反。肚兜的系带被大力的扯断,转眼肚兜就脱离了身,墨九哽咽:“不……唔!”

  嘴上被堵住,他的唇舌以一种侵略的姿态,毫不怜惜的攻占城池。大舌在嘴里翻搅,他的齿尖在她唇上密密的噬咬。龙涎香,陌生的气息,笼罩著她令她晕眩,心在抽搐,血液里似流动著浮冰,冻得她快要失去知觉,冻得她眼前模糊一片。

  辰颺哥哥。

  眼泪夺眶,成串的落下。

  他要她唤他辰颺哥哥。他是皇上,却喜欢爬树,带著她玩闹,像个未长大的孩子。

  他叫她小墨九,俏皮又亲近。他待她很好,如哥哥一般的。温柔的关心,温情的怜爱,她受伤,他来看她,送她点心,送她小玩意儿,还邀她进宫来玩。

  他喜欢捏她的脸,喜欢摸她的头顶,喜欢笑。他笑起来很好看,率性又耀眼。

  他是丹儿的良人,是丹儿下定决心,执意陪伴的人,他是辰颺哥哥……可为什麽,此时的他如此的陌生……究竟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她真的看不清了……

  衣衫褪去,炙烫的掌心在光裸的皮肤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的印,身心在抗拒,令她恨不得从内到外整个儿的蜷缩起来,可惜,她竟是连动……也动不上半分。

  女子横陈的胴体,白皙光滑的没有一点瑕疵,黑发散在枕上,小小的鹅蛋脸,鼻子红红,梨花带雨,邬辰颺的眼中有了情欲痕迹,大手划过两团绵绵的乳肉,划过俏生的粉色乳尖,划过纤细的腰肢,划过平坦的小腹,怎麽也流连不去。

  腿心处侵入了一根手指,墨九浑身一僵。富含技巧,耐心缓慢的逗弄,即便心在害怕的颤,却怎麽也敌不过身体的真实反应。

  不适很快淡去,怪异的感受飞快的窜出,穴肉是推挤也是夹紧,随著手指进出的节奏,花穴开始有了湿意,过了一阵,便有水声泽泽响起。

  两条细长雪白的腿被分了开,当男子赤裸的覆上,当感觉到一个坚硬灼热的物件顶在穴口,墨九艰难的动起五指,想要抓住什麽,却只抓著了床褥,她吃力的转过小脸,看向门口,眼底是空洞,是迷离,是破碎。

  她蠕动著双唇,微弱的出声:“救我……丹儿……救我……”

  下一刻,大手握上了下巴,将她的脸坚定的转回。只见身上的男子忽而一笑,腰间猛的一挺,穴肉被破开,下身顿时觉出一阵刺痛。

  那坚硬之物直直冲了进来,瞬间将她充斥的满满,她张著嘴喘息,像是一尾被抛上岸的小鱼。

  摇摆,冲刺,痛意随之扩散,令她几乎窒息。软而无力的手脚被摆弄著,逃离也好,迎合也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摩擦是涩涨,转而变作钝钝,皮肤上细细冒出了汗,双颊也升上豔色,快感仿佛衍生了出来,可她觉得那麽疼,胸口,心里,好疼好疼。

  忽冷忽热,这份疼痛折磨著她,直到许久之後,男子闷哼一声在她体内发泄出来,她再也支持不住,无声无息的晕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章 落空,心碎

  天色微亮,皇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下,庄重肃穆,寂静无声。

  房里,浓浓的欢爱气息还未散去,烛火早已熄灭,从外面透进的晨光依稀映出了家具摆设绰绰的轮廓。

  床下,一地散乱的衣物,床上,蜷曲著一具小小的身体。

  长长的黑发铺了满枕,一对纤长的睫毛下,眼眸安静的阖著,不知它的主人是在沈睡还是晕去了未醒。秀挺的鼻,呼出的气息很轻很慢,即便是无意识,一双柳叶眉仍是紧紧皱著,鹅蛋小脸苍白中透著几丝娇红,上面还有几道尚未干透的泪痕。

  她的身旁躺著一个男子,他单手支著脸侧,赤裸著胸膛。他的眸瞳在这片昏暗里烁烁的闪光。他面朝身边的女子,维持著这般姿势,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已看了她多久。

  他的目光幽幽深深,情欲的痕迹未完全淡去,快意抑或是餍足,点点淡淡,隐约间,还透出了一种难言的复杂。

  将那纤薄肩膀上盖著的床被拉上一些。他起身下床,披上外衫,步至门口,拉开了房门。

  早上的空气,清新且掺著些凉意,他深深吐纳一次,一直在门外等候,捧著朝服的近侍恭敬的迎了上来:“皇上。”

  邬辰颺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麽,眼角却瞥到,几步开外的廊柱後有一个人影。

  近侍随著他的视线看去,回转过头来,小心小声的说:“皇上,奴才来时就已见她在这儿了,奴才几次三番赶了她去,可她就是不肯走……”

  邬辰颺微一挑眉,近侍便识趣的不再言语,他稳稳的迈过门槛,近侍赶忙上前将房门从外实实的掩上。

  是的,廊柱後面,近侍口中死赖著不走的人就是丹儿。她的发髻略有凌乱,神情有些恍惚,她的脸上嘴上没有一点血色,眉眼憔悴的极,似乎是一夜未睡。

  丹儿的脚步虚浮,茫然却又坚定的朝男子走去。

  昨晚将他唤来之後,她是本该离去的。可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她却发现,偌大的皇宫里,没有她能去,可以去的地方。

  於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又回来了这里。

  这里,是颺大哥亲自给她安排的住所。可此时此刻,在她房里的,是与她从小一块长大,除了生身父母之外,感情最深厚的人,还有一个,是令她为之悸动,令她了解情与爱,令她奋不顾身,甘愿托付终生的男人。

  她站的不近也不远,隔著房门,看著那一室烛光。胸口空荡荡的似没了著落,即便心揪得紧,可脚上像系了铁索,半步也挪不开,她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耳中听著里面传出的细微动静,任疼痛一波波的,缓缓啃噬。

  身体是僵硬至极的,听著那模糊的言语声,听著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好像在叫她的名字。她还听见微弱的呜咽,拼凑出一句:丹儿,救我……

  仿佛有数不清的细针刺入四肢百骸,又仿佛头上被人狠狠的打下了一棒,脑里嗡嗡作响,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是尖锐刺疼还是钝然痛楚,她竟是半点也不觉了。

  那个人,天真单纯,从来没有一点心机。她比她年长一岁,视她为姐妹。小时候,那个人就是傻傻的,一副被人欺负了也是懵懂的样子,陪伴守护,好像早已成了她的习惯。

  那个人对她全身心的信任,而她亦是。她知道自打她不告而别,那个人就一直在担心一直在牵挂。

  见了她写下的字条,她便冲进宫来看她。她怕她孤单,怕她不好,怕她受了委屈,听见妃嫔刻薄辱骂,她比她更难受。她一门心的想要劝她离开,因为不舍,因为心疼,这些,她都知道。

  她还知道,那个人很胆小。不谐世事,真的就如一只惹人疼惜,需要保护,纯白无暇的小兔子。然而……她做了什麽?她利用了她的信任,亲手设了个局,再将其推入,没有丝毫的犹豫。

  临走时,自己说,一切都是为她好。可究竟是不是呢?她骗得了她,却骗不过自己。

  其实她很害怕,其实她有妒忌。尤其是看到颺大哥与她相处,颺大哥眼中的怜爱,颺大哥话语中的温柔……兴许在更早的时候,在刚进宫时,每每闲聊,提及与她的儿时过往,颺大哥便笑的温暖。突然发觉,她与颺大哥之间,话题不甚多,却总是离不了远在乌府的那个人。

  她进了宫,她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还有著患得患失。颺大哥频繁的来探,颺大哥在宫里设宴,明里暗里,表面是为什麽,实际是为了谁,她是依稀有一些感觉,却不敢也不愿面对。

  因为那个人於她是重要,因为她初尝情滋味,百转不回,飞蛾扑火。哪怕一切只是虚无的幻境一场,她仍执著不悔。

  她没有说谎。她已回不去了,她也不能回去。得到了一点便想要更多,她不要做回丫鬟丹儿,不要再做供人使唤的人下人。若之後,注定是一路荆棘,那麽她披荆斩棘,不可以後看,只能向前。

  夜里起了风,刮在身上是麻木。房里烛火不熄,发生了什麽,在发生什麽,她强迫自己不要猜不要想。

  过了今夜,颺大哥便要将她俩封妃,这样很好。

  不用再受欺侮,不是无名无份,这是她想要的,不是麽?

  从此之後,宫里多了两位妃子,她们二人携手,什麽也不用怕,将那些尖酸挖苦踩在脚底,将曾经轻视不屑她的人踩在脚底。陪著颺大哥,站在高处,他们三个人开开心心在宫里过一辈子,这样很好的,很好的……

  天黑到天明,丹儿一动不动的站著,一遍遍的说服著自己,直到近侍来赶,她仍是不愿离去。即便觉得身心已疼得不可能再甚,但看到男子衣衫不整的从房里出来,胸口仍是一个抽搐。

  支撑著走到他面前,步伐不稳,嘴里喃喃出声:“颺大哥……”

  “住口!皇上的名讳岂是你能……”近侍压著声音喝道,还未说完就被男子打断:“好了,给我小声些。”

  他迈前几步,打量过一番,面无表情的问:“你怎麽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怎麽还在这里……这里是她的住处啊……他忘了麽……双唇蠕动是无言,丹儿嘴里阵阵的发苦。

  面前的人一时也未再说话,沈吟过後,清清淡淡的一笑:“对了,昨晚……还需谢谢你。”他的目光意有所指的一点房门,接著,笑意倏地敛下,“所以,你若要走,我便即刻派人送你出宫。”

  “什、什麽??”丹儿狠狠一颤,一脸的难以置信,“颺大哥……你、你要赶我走??”

  男子的表情平静:“我说了,昨晚,亏得有你。所以,你若要留下,我也不会强遣你回去。宫里多一个人不多,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丹儿睁大了眼,耳中听到的是始料未及,一时之间,她怎麽也不敢相信:“我……颺大哥……你是怎麽了??……昨晚……昨晚你说过……”

  “昨晚我确是说了很多。”男子似在认真的思索,“对你,我说过什麽?我倒是有些忘了。”

  丹儿愣愣的张口:“你要我将傻九留下,你还说,若她留下,你会将我们一同封妃……”

  “是麽?”男子反问,“我是这样说的?我怎麽不记得了。”他微俯下身,眼眸眯起,一字一字道,“你想做我的妃子?可封妃不是小事,又岂能儿戏?”

  他的眼神陌生而冰冷,丹儿脚下一软,踉跄著後退了一步:“颺大哥……你说的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颺大哥……你明明说过的……你明明答应我的……”

  “兴许以後,听人言论时,你该听仔细些。”男子边漫不经心的说边直起了身,“走还是留,我给你时间想清楚,不过这里,不再是你的住处,更不是你能留的地方。”

  丹儿茫然无措,只怔怔的摇头:“不……不会的……颺大哥……你不会这麽对我的……”

  “我给你选择,就是顾念著你在宫里也算呆了些时日。丹儿,你是个明白人,既是如此,你就乖乖听话,莫要让我为难,嗯?”

  她的名字由他嘴里轻轻柔柔的吐出来,就如平日里一般。他的语气甚至还带著些哄劝的意味。可她的身体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寒意嗖嗖的灌进来,心也在直直的往下沈。

  勉力提起了所有的力气,急迈向前,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之所以进宫……颺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心意……怎麽了呢……我们不是好好的吗?颺大哥,你为什麽要这样说?我做错了什麽?还是哪里做的不好?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我把傻九留下来了……”

  他的眼里阴黯,慢慢抬手,抓住的袖角一点一点被抽离了她的手心。

  “你没有做错,其实你做的很好,只不过,从头到尾就没有‘我们’。之前没有,此时没有,以後也不会有。”

  “我不信……我不信……”丹儿一震接而止不住的颤抖,泪水沿著憔悴的脸庞无间断的流下,“我会乖乖的,我会听话的……不要……颺大哥……你不要这样对我……”

  见她流泪,男子似极不耐,漠然转身,仿佛不欲再多看她一眼。

  在这说话间,近侍早已察言观色,悄悄出去唤了宫人进来,这时,近侍一个眼色,两个宫人便一左一右掖住了丹儿,将她拖了下去。

  丹儿泣不成声,挣扎不得也无力挣扎,离去是不甘,不愿,也是心碎,声声撕心裂肺的暗哑低唤却唤不来男子一个动容的回头。

  邬辰颺站了一会儿,复又推开了房门,近侍捧著朝服,紧跟其後。待整装完毕,邬辰颺走到床前再一看床上睡著的人,为她压了压被角。

  停留不久,他便率先迈出,於是房内再次回归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