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15

木若: 伍年陆月 21-完


21.  泄密

  在世纪大楼的四楼休闲厅,轻柔的音乐播着的Now And Forever,七月的黄昏,异常的燥闷,天空边际暗淡迷蒙,却又时而呈现若有若无的红霞,幻换着五彩的颜色,妖娆、沉蒙,矛盾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独特的美景。
  桌上半杯的咖啡已渐冷,手中的小汤匙绕着杯沿轻轻搅动,多层的漩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漩眼,似一张密结的网,将他牢牢吸附在上面,而后跌入深渊,挣脱不得。
  “齐学长?”一阵低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人轻轻拍了下肩膀,齐定铭霍然转身,他讶然道:“晓岑!”
  宁晓岑柔柔一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不待他应答,便已在他对面坐下。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不是没想过会再见到她,只是来得如此突然,他亦不知自己是否能够全然应对。
  “齐学长……”她笑了笑,“应是没想到……要再见到我才是。”
  笑容,如记忆中没差,灿美照人,围集的人群她必是抢眼亮丽的一个,只是多了一丝无奈和苦涩,是多年来对世事的惋惜恶叹,还是只是因为面对的是他?
  脸上没有心里所思被揭开的狼狈,只是垂首,就着杯抿了一口咖啡,淡淡开口:“晓岑,我们是很多年没见了吧,你……后来去了哪里?”
  “加拿大……要不,还能留在那里吗?”扯起嘴角,无奈地笑笑。
  “至今,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抬首望了她一眼,“是因为……我?”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四楼不高,足可以看清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亦也不低,倒也没能看清他们脸上各色的表情。
  就着服务生刚放下的玻璃透明圆长杯,狠狠地吸了一口柠檬汁,淡酸的凝香味流淌在唇齿间,而后沿着干涩的喉咙慢慢咽下,逐渐润湿通喉,稍咳了两声,她才道:
  “齐学长,我没你想的那么小心眼,放不开。我也不是纯情小女孩,会为了别人一句拒绝的话耿耿于怀那么多年,我是一个善待自己的人,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
  “再说,我跟子月不同,她执拗,死死认定一个人,盲目到看不清,而我不是,我知道谁值不值得我去付出,一段感情如果没有结果,太过执着有用吗?”强忍住鼻酸,扬起下巴,“哼,曾经年轻,我做错过,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可是错了就是错了,我们都必须承认自己放下的错,不敢奢求别人的原谅,只求自己能心安。”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的死结再次拧结地更深,用尽力气扯着,心愈发纠结地呛然。
  他苦笑一声,“太过坚持反而痛苦,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晓岑……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就算曾经我放手过,错过,如今就有这样的机会在面前,我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开,晓岑,我自认做不到能潇洒地放开。”
  “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爱过你什么?或许那根本称不上是爱?”她自嘲般地弯起嘴角,“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原来……你也只不过和我一样,没有高尚,有的只不过是自私而已……”
  正欲伸向嘴边,握住杯柄的手猛然一抖,杯内的咖啡一震滴落在整洁的纯白桌布,深黑的咖啡蔓延开来,一大片污渍醒目地印在上面,极其碍眼。
  落入眼底,她望着他,眼神变得迷蒙,喃喃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从大楼里走出,憋足的雨终于从天空中如势倾下,站在大门口处,一阵阵的急风吹面而来,撩起膝盖处的裙角,用随身携带的公事包紧贴着裙摆,皱了皱眉,左手遮住额头,刚要往外迈开步伐,手腕便被人从后握住。
  “傻瓜,下着大雨呢!”从身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把大伞,“走吧,我的车子在那边,送你去公司。”
  愣愣地看着他,“楚以杰,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若刚才的温柔,冷冷地撂下一句:“怎么?不想见到我?”就拔腿迈了出去。
  “哎……等等我……”
  傻瓜!笨蛋!
  见到那个男人,明明想得掏小跷了,还强作欢颜死撑着,蠢不足惜!只是疼的还是自己的心。
  窗外的雨势逐渐加大,看着那把伞消失在视线中,好一半响,他才收回了视线,偌大的雨滴重重地拍打在硬度十足的窗玻璃上,室内安静的音乐仍在流淌每一处角落。桌上一杯重新点过的黑咖啡,浓郁的香味,轻飘的热气,慢慢爬升至眼前,视线模糊,神经晕眩,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不想去理清。
  伸手急欲触摸窗玻璃上雨滴遗留下的水痕,玻璃冰凉的触感让他自嘲般苦笑,中间隔着厚重的层层阻隔,自己如何能触及到外层的水滴,干净修长的手指沿着外围的边缘,轻轻地、眷恋地一一临摹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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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风暴雨的漆黑夜晚,雷电交加,浓密杂乱的废弃森林,周围阴气逼寒,野兽惨绝的嘶吼,在寥寂的夜晚震起荡荡回声,从背脊上慢慢爬升的寒意,视线惊恐地扫向四围,无人的恐惧终触及她心里的极限,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双膝,绝望般地吼出,“不要……不要……放开我……啊……”
  倏然从床上坐起,全身冷汗淋漓,涣散的眼孔,毫无血色的面孔,在斜射进屋内的强光下,有如鬼魅般令人恐惧。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梦境又再一次缠扰着她,紧揪两侧的头发,将头颅深深埋进双膝间,下意识地将视线扫遍屋内,而后才颓然跌入床中,紧抓住被子捂住自己,纹丝不动。
  终是,漫长的手机振动的“嗡嗡”声才让她恍然醒觉,摁下绿色通话键,“喂?”
  电话里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到她听到电话那头急促浓重的呼吸声。
  心里警觉,她拿起手机看向屏幕,陌生的号码,仅有的几位数字,不似移动号码,亦不是固定电话,这已是近段时间,数不清地第几次接到这样怪异的电话,不同的号码,贯着同样的沉默。
  良久,她再次轻声问道:“喂?”
  那头依然静默。
  收不住憋忍已久的情绪,她紧握电话,声嘶力竭,“请你不要再骚扰别人,如果……”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头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忿忿地将手机扔置床上,握起拳头重重地猛捶了数下。
  许久,手机再次传来烦人的震动声,她接起电话,便说:“如果你再打来电话,我就……”
  “林姐。”
  她愣愣地再次看了下手机,没错,是李静的电话。
  “你快点回来吧。”她的声音里有前所未有的哭腔。
  “怎么了?”
  “出事了,瑞奇新推出了一款游戏,今早各大报纸头版头条都报道了这件事,他们的游戏……他们的游戏跟威宇的类似,威宇那边已经打来了电话,要你和齐经理还有杨总过去。”
  林子月的脑中只剩下嗡然一片,匆匆洗漱后,赶往了创升。
  “林姐,你可来了。”一见策划部门口,小刘就已在那等候。
  “到底怎么回事?李静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
  “瑞奇突然今天早上推出了一款新游戏,先前并没有风声,我们也没多大在意,但是刚才威宇那边来了电话,说是游戏与他们将要推出的‘天狱’大径相同,他们……他们……”他迟疑地不敢继续说下去。
  “他们怎么了?”
  “他们……他们怀疑有人泄露公司的游戏。”语毕,他朝林子月看了一眼,急忙说道:“林姐,我相信你,你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瑞奇跟威宇同属网游业界,多年来一直是竞争的死对头,只是瑞奇近年来一直经营不善,业内已多有传言,瑞奇内部资金运作不正常,董事会也将要面临重组。反观威宇,业务蒸蒸日上,一系列游戏推陈出新,稳占市场,而此次的新游戏‘天狱’除了在国内上市,还有多个不同语言Version,这便是威宇要开拓国际市场的首响一炮。
  接触过‘天狱’的人,除了威宇内部人员,而她便是……唯一的一人。
  哼!原来!毫无争议,她已是被人认定是泄密之人,怪不得,一踏进公司,一路尾随的眼神各异,怀疑,鄙视,轻蔑……幸灾乐祸。
  禁不住打颤的唇齿,她紧紧咬住下唇,眼神毫无焦距地凝在一点。
  毕竟年轻青涩,毫无经验,见到林子月这般,小刘一阵心慌,无措地开口:“林姐……”,停至半空中的一手迟迟不敢搁置在她的肩膀处。
  子月大致也猜想到,他要说什么,她只是摇了摇头笑笑,浅如寻常,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没事……”
  急促的脚步声在身畔停住,徐徐转过身,齐定铭和杨必凯面色神重的站在眼前。
  “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先赶去威宇。”杨必凯沉声道,率先离开。
  林子月一发不语,刚要移开脚步,紧跟上前,手腕便被身侧的齐定铭扼住。
  “子月,我相信你……”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动。
  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将手抽离开,垂下的眼眸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复杂忧伤的情绪。
  

22.  噩梦

  这已是林子月第二次来到威宇的会议室,相较于前一次来到这里做初期报告,此刻的气氛凝重得多,四面已围坐数人,各个神色不安,眉头锁紧,一见他们三人进来,微微侧首与周旁的人交谈了起来。
  一时间,会议室内一阵唏嘘,惟首席位置上的陆航不动声色,懒散地倚身,左斜靠在皮椅里,面无表情,锐利的眼神似能洞察一切,依序扫向全室,最后锁在了林子月身上,眸光睿智,仿佛一把缝里的尖刀刺向她。
  桌上手机振动摩擦传出的微弱嗡嗡声,却让室内众人耳尖明听地及时停下声,顿时,四座沉默。
  陆航接起电话,“怎么样?”投于林子月身上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
  “嗯……嗯……”
  电话那头不知继续在说着什么,只见陆航的面色逐渐阴深,了了地说了句:“等我考虑。”便径自挂了电话。
  底下在座的数人心里拧出一把汗,神色紧张地四处望了望,谁也没有胆量率先开口。
  大家陷入沉思,半响,陆航微微倾身左斜,开口道:“今天召集大家来的原由,想必各位都心里有数,‘天狱’游戏泄露一事,我想听听在座的各位有什么看法?”
  见他人都沉默不语,宁常青率先发了言,“‘天狱’是公司研发的重点,关系重大,现在居然遭泄,让瑞奇抢先发行了游戏,这对公司的名誉以及近期运作影响都相当大,对于泄密之人,我们要严加彻查,如有必要……”顿住,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子月,“交予机关处理。”
  其余人等惊呼不住,一旦交予机关处理,那便是要到了吃官司。
  “宁老,虽兹事体大,但也不至于吃官司……”杨必凯出言劝阻。
  “莫非杨总是心虚不成?”宁常青挑起眉。
  “真是离谱,虽然我们创升不及威宇,但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道德,我们还是有的,客户机密我们更不可能透露出去,宁老,你这样想,未免太过小人了。”
  宁常青怒气一冲,重拍在桌上,“放肆,威宇内部仅有几个人接触过,再说与明启合作数次,多次试营都不曾出现问题,反而这次,与创升第一次合作,便出现这样大的问题,你叫威宇如何相信创升?当初我本就不赞成让创升试玩,如今出现问题,你们要如何承担?”
  齐定铭霍然起身,“宁老,是在怀疑我们创升了?我相信我们创升的人不会做出既损门面又辱自己的事情,如果您非要认定我们,麻烦你拿出证据。”
  “证据?”宁常青嘲讽地哼了一声,“除了威宇内部仅有的几位检测人员,贵公司的林小姐就是唯一知道‘天狱’的人,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就是她提议要试玩游戏,林小姐,我有说错吗?”语毕,望向林子月。
  众人一一附和,数十双的眼睛像是待发的炮弹,齐齐扫向她。
  陆航冷冷旁观着,只是弯了弯嘴角。
  林子月双手撑住光洁冰凉的桌面,徐徐站起身,手心滞留的汗滴在上面印出淡淡的痕迹,“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做过。”
  语气飘忽如淡,惨白的脸色,咬地发青的双唇,让人觉得她随时都要倒下。
  终是不忍心见这年轻女子被轮番暗讽追问,一位年迈的董事和颜悦色,迟缓地问道:“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扯起嘴角苦笑,这样情况下,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她不明白,是谁与她有深仇大恨,竟要置她与死地,令她百口莫辩。
  “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懂得吧?”得意地挑去一眼,宁常青继续假装惋惜道:“现在的社会啊,甚至有些年轻人还不自爱,为点小利小益,连自尊都不要了。”
  “别把你那些肮脏的借口往我身上抹,一点利益小财,我不屑。”
  “你简直就是目无尊长……”
  其余人等惊呆地看着,室内俨然成了他们两人的一场争执。
  陆航饶有兴趣地转动手中的笔,继续冷眼旁观。
  自觉失了面子,宁常青眼神一冷,阴狠地出声:“大家可能不知道吧,当年她在N大就有不良记录,偷窃别人作品,毕不了业,这在N大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室内哗然一片,指指点点地低头窃语。
  陆航手中转动的笔倏地停住,突地刹住在空中抛开绝美的弧线,掉落在桌面上,大力地弹跳了几回。
  “没想到,她居然剽窃朋友的作品,真的不知羞啊……”
  “亏我们还当她是N大才女……”
  “哎,子月,你是在搞什么名堂,枉费我这么器重你……”
  过往的噩梦重新席卷而来,周遭人群的指控,都化为伺机扑向撕扯她的洪水猛兽,天旋地转,踉跄伏在崩溃的边缘,决绝的那一刻终于要到来了。
  坐在角落里的宁晓岑,从始至终安静地、不发一言一语,此时她拍案而起,“爸,够了……子月,她……”
  “闭嘴,你给我坐下。”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宁常青怒气一指,狠狠瞪着她。
  千百个“为什么”在脑中旋转着,她想不清为什么。
  五年前,是她,宁晓岑。
  五年后,是他,宁晓岑的父亲。
  死绝一般的声音幽然响出,霎时,室内又恢复安静。
  “我没做过!”
  声音微弱如丝,却响彻整间会议室。
  林子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威宇的大楼,只知道那间会议室如地狱深渊,吞噬了她仅有的冷静和坚强,毫不犹豫地拧碎,所有含愤指责的面孔都化为狰狞尖锐的画面,过往痛不欲生的记忆,如慢镜头回旋在脑中,扼杀推倒了坚固已久的防线,茫然地在路上四处游荡,死死地捂住嘴,双目无神呆望无尽的边头。
  她不会哭,她跟自己说过不准再哭,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微明的天空闪过急速的闪电,伴随着闷雷似催促般响过,凄凉冷清,霏微萧瑟,雨水如丝像一张张密集的网蒙住了眼前的视线,模糊的街道、楼房、行人,似都脱离了这个繁花都市,超自然独立特行。脸上一片冰凉如湿,似是泪水,似是雨水,亦是泪水雨水混杂,毫无温度可言。全身湿透的衣衫紧紧伏贴于皮肤,雨里伴夹的凉风错身而过,引得全身惊颤,
  十指紧紧扣拢双臂,就着阴暗的角落蹲下身,就像当年无措的孩子一般无助,防卫般地呆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于外隔开,似乎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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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指泛白,双手牢牢扣住方向盘,漆黑的夜晚,车窗外倾斜的雨势,十字路口微弱的红灯却格外刺眼,那一簇簇拥挤的人群中是否有她?抄起副驾驶上的手机,再次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指僵硬地仿佛摁着,紧抓着手机紧贴耳朵的一手似在等待般焦急的心情,微微地颤动,只是电话里依旧传来忙碌的声音,无能为力的窒息感再次侵袭而来,愤怒泄气地将手机砸向坚硬的玻璃窗,像是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都被抽走,虚弱不堪地向前栽去,额头死死地抵住坚硬的方向盘。
  自嘲地咧起嘴角,明知手机手提包都已被它的主人孤零零地遗弃在威宇,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空无一物地走出会议室,此刻却抱着侥幸的心理,多希望电话里能传来她的声音,哪怕仅仅是生硬的‘喂’,甚至是愤怒的指骂声,只要让他感觉到她的存在,只是她在哪儿?她到底在哪儿?
  倏地抬首,车内昏暗的灯光下,疲惫的眼神闪过一道精光,不若片刻,迅速地一脚踩下油门,直直冲过了十字路口。
  眼前倒塌的房屋,一片狼藉,待整理的废弃物被搁置在角落一旁,困难地踩在满地破碎的瓦片上,往前一步一步迈进,脚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拧皱了眉,闷哼一声,继续就要往前一迈,似是感应到什么,他慢慢地转身,缓缓地朝着左侧看去,黑暗角落中那抹无声无动的声影,叫他一动不动,紧紧抓住了他的视线。
  双肩处传来被压制的疼痛,她盲目地抬首,缩了缩早已麻木的双腿,干裂的双唇颤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关切略显哀伤的眼神,空茫一片,紧扣住她双肩的手,逐渐加大了力道,试图能将她麻木的全身唤回一丝知觉。
  染湿的浓密睫毛,泛红的瞳子,惨白无血色的脸上挂着数道哀伤的泪痕,疼痛折磨了她,他心里万般地揪疼,撩起她耳畔垂落的零发,将她慢慢拥入怀中,轻吻唇侧的柔发,低声轻喃:“我相信你……”
  一股暖流注入全身,愤怒悲伤如洪水般找到宣泄之口,终令她彻心彻肺地痛哭出声,死死抓住皱褶的衬衫,嘶吼出声:“我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


23.  云端

  痛苦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五年过去,终究是没能逃出令人窒息的禁锢,反而越陷越深,混乱地交缠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抱着她,蹲了多久,满目疮痍,冰冷的雨水砸在他们身上,他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如果仅仅这样就能将她置于免于被伤害的位置。
  感觉到衬衫衣领被微扯了一下,撤开身,他低头,低声询问了一声,见她不语,只剩下长时间痛哭后哽咽地抽泣,叹了一声气,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冰凉的双唇贴至耳畔,灼热的呼吸暧昧地扑打在敏感的耳垂上,感到到怀中的人轻轻一颤,他轻轻地用脸颊抚着发梢,无声地在心底默念,只要你需要,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他愿卑微地祈求上天,让这一刻时间永远停止。
  如同五年前那夜,如势的倾雨。
  于她,或许那是痛苦的开始。
  于他,便是与她万般牵扯的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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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月,你的毕业稿交给林主任了吧?”身侧的女同学扯了扯她的胳膊,探过身问。
  “嗯,昨天交给她了。”明天就是广告专业应届毕业生的交稿期限,对于这次毕业稿件,林子月算是花足心力,苦熬了三个月,费心费力,终于圆满完成,期间也对亏了男友齐定铭的悉心帮忙,才能这么快顺利完成。
  “别担心,你可是我们广告系的才女,一定不成问题的,当然……”挑弄着眉,朝林子月暧昧一笑,“还有我们广告系的才子呢!”语毕,逗弄地推了推她。
  叫她一促狭,林子月两颊渐渐发红,瞪了她一眼,微低着头,扭捏着手里的古文图书。
  “咦?不过,好像很久没看到齐学长来找你了?”
  “我最近也一直找不到他,已经好多天了。”她担忧地皱起眉,以往从没这样的情况发生,最近好不容易趁着白天时间有空去威宇,却总也找不到人,晚上她忙于毕业设计,也无暇找去他家。若以前,两人一天没见面,临睡前她也总能收到他的晚安短信,可这一连数天,毫无动静,不免地担心了起来。
  “会不会公司临时安排他去出差,他来不及跟你说呢?”
  试想,也有可能。
  思前想后,她还是拿出了手机,按下“1”键快速地拨通他的号码。
  “你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重新看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再一次在键上轻熟地摁下11个数字。
  依旧如此。
  最后,她只简单地发送了一条短信给他。
  只是,这条空白的短信,却让两人之间空白了五年的时间。
  “哎,子月,你是在搞什么名堂,枉费我这么器重你。”林主任一脸叹息,神色凝重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林子月,将原本摊置桌面上的一大叠资料甩向她,零碎的几张溅落在地板。
  林子月紧盯着地上横躺着的寥寥数张,脑中空然一片,那曾经都是自己苦苦熬夜一笔一字赶出来的,如今被践踏地,鄙弃在地上,而桌上一份完整无好的文件正安静地摆放着,首页精致封面赫然印着“宁晓岑”,竟是宁晓岑,刺眼地让她疲惫地合上双眼。
  如鬼魂般死寂地走回宿舍,低着头,一阵阵擦身而过的唏嘘声,余光瞥见不曾停稍过的指指点点,如万箭穿向她,锥心刺骨的痛,痛,是真的痛。
  干裂的唇颤抖着,欲数次张嘴,如同濒临死绝,最后只发出不清的咕哝声。
  望着眼前一脸漠然的宁晓岑,如同以往不可一世的傲然,又多了一丝冷漠,双手交叉抱胸,面色平静,睨视着,回望她。一路上心底无数次无声询问自己,此时却失了勇气,懦弱地想逃开,只祈求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不想问?”一贯的语气,语调上扬地有些可怕。
  抬眼,她无神的双目涣涣地盯着宁晓岑,机械地问:“为什么?”
  不屑地斜眼哼出一口气,“林子月,你知道吗?你有多让人羡慕?可是你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别人急欲想努力争取到的东西,你都握在了手里,你不知足吗?身上的才华光芒,别人的置评,你都一笑了过,你可知道,这或许对于那些努力了一辈子的人,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你……”
  咽下欲开口的话,她自嘲地扯起嘴角笑笑,“林子月,我讨厌你,讨厌你满不在乎无所谓的态度,讨厌你一脸的与世无争,讨厌你霸占着齐定铭,讨厌他爱着你,因为……”
  “林子月,我喜欢齐定铭……”
  寝室里静得可怕,林子月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到手机突然催命似地叫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短暂而急促。
  茫然地接起电话,强打起精神,喉咙发出干涩略低迷的声音:“喂?”
  只是陌生的号码,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声音,想要传来的都是一个陌生令人可怕的消息。
  “dead?”那是什么,脑中迟钝地搜寻了一遍又一遍。
  五指紧紧抓住电话,一手用力地掐住电话线,不停地拧扭,似要掐断它就能当做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消息。
  死,这是一个多么简单,却是让人死亡的名词。
  那个从小撇弃自己,从没尽过父亲责任的人终于死了吗?
  死了,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叫爸爸?
  死了,是不是代表她再有没有机会去问他,为什么抛弃她?
  死了,是不是她以后失去了恨他的权利?
  死了,是不是……以后大洋彼岸,自己再也没有牵挂了?
  想对着无声的空气质问这一声又一声的是不是,双眼空然愣住,片刻,她再也克制不住,紧揪住两侧的头发,痛哭出声。
  陌生混乱的酒吧里,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微眯着眼睛,迷蒙地看着水晶玻璃杯内奇幻五彩的液体,笨拙地学着周围的酒客,胡乱地摇晃,仰头,一口灌下,辛辣的刺痛感穿过喉咙直导入肚子,只觉得冰凉一片,谁说喝酒会醉的?
  朝着吧台扬了扬手,又接连要了三杯。
  昏暗角落里,一手拿着马克杯的五指泛白,死死地捏着,力道大得惊人,似要捏碎。
  见到旁边陌生男子鬼祟地伸出一手,慢慢搂住她的腰际,他终是再也忍不住,将马克杯扔下,杯内的酒水蹦出,溅落在桌上。
  一路将她拉扯出酒吧,夜晚的风有点凉。
  站在酒吧外,一阵哆嗦,她斜眯着眼睛,似在想着他是谁,看了他片刻,便直直地冲进他怀里。
  “定铭……你去哪儿了?”紧揪住他的衣领,在他怀里不停地喘息,“我……我找了你好久……”声音开始哽咽,断断续续。
  刚欲开口解释,就被打断。
  “定铭,我……爸爸……死了……”
  身体一僵,他选择沉默,如果此刻化身为齐定铭,可以缓解她的伤痛,他愿意。
  缩紧双臂,将她的头颅死死摁进怀里,哭吧,有多痛,就全部哭出来。
  一路上不停哭泣,终于抵抗不了疲惫,沉沉睡去,惨白的脸色在雪白丝被映衬下,没有一丝血色,哭得血红的双眼,眼角处还依稀可看见混乱交差的泪痕,睡梦中她不安地喃喃低语。
  俯下身,欲伸出手撂起被泪水凝纠在一起的发丝。
  许是,酒劲上来胃里翻腾烧成一片,她突然侧过身平躺,难受地呻吟出声,温热的双唇“唰”的一声轻轻划过他的耳际,浓重的酒气呼在鼻翼间,如一股幽香的紫罗兰深深诱引着他。
  急欲挣脱开身,脏湿的衣角被她死死攥住,硬是拧出污水,无声渗透入暗玫色的毛毯中,不留一丝痕迹。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如果这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他不想再克制,也不愿,就放纵自己一回吧!
  粗茧的手指抚过柔滑细致的皮肤,俯下身在她额上亲亲落下一吻,而后一路沿着眉、眼、小巧圆滑的笔尖,最后深深吻住了娇嫩欲滴的唇瓣。
  浑身的燥热折磨地难受,脸上的热气痒痒难耐,她不安地扭动着,试图挣开覆在身上的重躯。
  感觉到她颤巍巍的扭动,手指抖动的厉害,他一路沿下,终是吻得两人丢盔弃甲,衣衫褪尽,呈现在眼前的柔软幽香,身下炽热烫人的体温,他再也没能把持住,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重新覆上身躯,在嫩滑的手腕内侧辗转留下一串软绵绵的细吻。
  他强忍地难受,背脊的汗从后颈到脊梁一路顺滑,一声啪嗒滴落在她平趟的小腹上,沿着曲线姣好的腰际慢慢滴落,眼神坚稳定着,全身的肌肉不停跳动,再也克制不住,他沉身进入,俯下身再次深深吻住她欲张开的嘴。
  那一瞬间,他的全身都化为一波荡漾无止的暖流,侵袭她。
  之后,天旋地转,便是万劫不复。


24.  昏迷

  凌乱的床褥,散落一地的衣物,搁置腰间粗矿的臂膀,她迟迟不敢转身看身边的人,浅薄的意识,脑神经抽搐,完全呆滞地愣着,当理智渐渐回笼,空气中依旧浓重的气息让她确认的的确确发生过的事,苦撑地抬腿移步下床,酸痛侵袭全身,触到地毯的一刻虚弱地跌坐在床沿,裹着被单,轻声细步地拾起地上的粘湿衣服,强忍着不适,颤抖地快速穿好,不容片刻,急急撞撞地拔腿跑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瞬间,床上的陆航眼睛才悄然睁开一线。
  一颗心很乱,如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心里,急欲向前跑,可无力到差点左脚绊住了右脚,一阵踉跄,跌靠在长满青苔的碧墙上,滑落在冰凉的石地上,一手紧紧掩唇,眼内的薄气聚集,长睫不敢眨动半分,僵硬呆滞,仿佛失去灵魂的一具空壳。
  一切都已经乱了,努力试着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却下意识地逃开那几个零碎难堪的片段,只忆起,晓岑鄙视冷绝的面孔和那通冰冷的电话。
  爸爸死了,真得死了!
  晓岑背叛了自己!
  无数次地旋转回顾,她终于再次确定。
  空气中窒闷盲目的一点,动了动发酸的眼睛,一眨的瞬间,眼泪滴落便再也停不住,捂住脸,依稀间哽咽的声音,她狠下心,死咬紧手臂,额头死死地抵住膝盖,泪水顺着双膝缝隙啪嗒啪嗒滴在石阶上,全身打颤,似一只受伤的动物舔舐自己的伤口,紧紧地将自己包围住。
  不远处,陆航站在大门口,清早的雾气打在深黑色的睡衣上,他不敢移动半分,生怕转眼间,那一抹身影就消失不见。明明如此短暂的距离,却有如隔了千山万水,似在天涯的两端,彼此静守漠然,也许跨出一步,就是跌入万丈深渊,浑身碎骨,脱离形销骸骨的灵魂再也无法重新合具。
  此刻的寂静,便是最好的宿守。
  如果她愿意,他便全力以赴,即使心痛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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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让我来照顾少奶奶吧!”
  手上端着一股难闻冲鼻的中药,俯下身,欧嫂亲拍了下伏在床边沉睡的陆航。
  微睁开眼,血红的双瞳掩不住疲惫的神色,完美轮廓的下巴处长满了胡茬,凌乱的发丝垂下,一丝颓废爬上了身。
  松揉了下酸硬的肩膀,俯身向前,拨开她额前的发,手背抚着火烫的额头,冷皱了眉,低声询问:“怎么烧还没退?”
  “李医生说,少奶奶本来身体就虚寒,所以淋雨受寒,退烧也比常人慢了些。”
  “打个电话,叫李医生马上再过来一趟。”
  “是,少爷,但是,少爷,你都两天没休息了,就让欧嫂来照顾少奶奶吧!”
  “别说了,把药放着吧,我自有分寸。”扬了扬手,示意她先出去。
  “但是……”急欲再出口。
  “小航,欧嫂说得对,你先下去休息,妈和欧嫂一起照顾子月,放心吧!”陈玉华拄着拐杖,推门而入。
  叹了声气,她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李医师说,你脚底的伤,也需要休息,要不然极可能腐烂发炎,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前天深夜,陆航抱着昏昏一沉的林子月,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急请来了李医师,整顿好林子月后,才愕然发现陆航的脚底有一道大约一寸的伤口,长时间的浸泡,鞋袜已被染红,伤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处理伤口时挑出点小点小的屋瓦碎片,忆起触目惊心的那一幕,现今陈玉华还胆颤心惊,心里一阵阵发疼。
  “听妈的话,先去休息。小蒙古一直哭闹着要妈妈,你也去看看她,啊?”
  终是抵不住陈玉华苦心劝说,陆航起身,刚走出几步又犹豫地回转身。
  看出他的心思,陈玉华再三保证,“她醒了,我马上告诉你。”
  书房内,周处一片黑暗,桌上昏暗的灯光下,映出他惨白哀绝的面庞,投下一道薄薄的淡影,滋生出一种迷离的伤漠。想到还昏睡在床上的林子月,抡起拳头在坚硬的木质桌上猛捶了数下,手臂横扫桌面,数叠的文件散落一地。
  他倏然抬首,半弯弧度下,乌黑深邃的双眸闪过狠绝的冷光,拾起地上的电话,迅速拨出。
  不稍片刻。
  电话那头传来暴怒的烦躁声:“神经病,一大早就打人电话,让不让睡觉啊?真他……”
  “是我。”
  欲飚开的脏话,被这极短的冰冷声音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拜托,老大,有什么重要事情不能迟点打来。”
  “我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毫不理会电话那头的叫嚷。
  “纪检委那边已经有眉目了。”杜振礼迟疑了声,“不过,你真要那么做?这次牵连很大,就我目前手头上掌握的证据,人数已经不下七、八个,如果再查下去,恐怕……”
  “瑞奇那边的情况呢?”
  “已经确认了,就如你猜想的一样。只是……陆航……你不再考虑下吗?”
  “振礼,如果有人弄毁了你的摄相机,你会怎么做?”
  “摄相机可是我的宝贝耶,如果谁毁了,我跟谁……”吞下欲开口的“拼命”两字,他恍然醒悟,沉默半响,“我知道了,反正做兄弟,我挺你到底。”
  刚走出书房,就听到从楼下传来小蒙古的哭闹声。
  欧嫂束手无策地立在一旁,看到陆航下楼投去救命的眼色。
  坐在小蒙古身旁,将她置于自己的双腿上,看她哭得通红的滚圆双眼,陆航抽出茶几上的纸巾,怜爱地抹去她小脸上的眼泪鼻涕,出声哄道:“好了,别哭了。”
  “爸爸……我要……妈……妈……”说着说着,刚被擦干的脸颊上,又滚出两大滴泪来。
  “妈妈累了,要睡觉……我们就让妈妈好好睡觉,好不好?”
  “可是,为什么妈妈要睡那么久?”妈妈都已经睡了两天了,还没睡饱吗?
  “是爸爸的错,爸爸让妈妈工作太累了。”也许,如果没有自己一再试探极限,就不会让他们两败俱伤,“嗯,这样吧,如果妈妈醒了,我们就再去游乐园好不好?”
  哽咽地吸了一大口气,往他怀里蹭了蹭,小蒙古重重地点了点头。
  “少爷,齐先生来找你。”
  似是早料到他会来,陆航一脸平静看向他,而后将怀里的小蒙古抱给欧嫂,说:“欧嫂,先带小蒙古去吃早饭。”
  一见她们走开,齐定铭立马焦急地问道:“子月呢?”
  自从那天她跑出威宇,接连两天没有上班,打她手机不通,去她家,邻居也说两天没见到人,连小蒙古都不见了,除了蜜月还没归来的刘芳,他想不到除了陆家,她们还能去哪儿?
  “你是在质问我吗?”走至玻璃窗前,眼神落在花园里含苞待放的四季玫瑰,清早的小露珠就如闪光的碎钻镶在花蕊上,娇艳不失高贵。
  “陆航……我只是在担心她。”齐定铭叹声气,“就算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我也有关心她的权利。”
  陆航抚着额低下。
  再开口,声线沙哑低沉:“她病了……一直昏睡着。”
  在陈玉华她们面前始终强忍着的冷静,遇到他,也终于被打破,郁闷、愤怒、焦躁、不安……此刻,不再是有恩怨纠缠的昔日好友,只是同爱一个女人的两个男人罢了。
  心颤得一疼,温柔如玉的眼神清楚地悬挂着一丝痛楚,“她怎么样了?”
  “医生说,还要些天才能退烧。”
  脸上慢慢爬升上愁色,齐定铭不无担忧地道:“那,威宇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作为一个广告策划人,如果发生泄露客户案件的重大问题,光这条罪名,就足以让她在职场无法发展,甚至是一生的职业生涯。
  他想不通,林子月到底是得罪了谁,那人竟要这样置她于死地。
  陆航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嘴角扯出苦笑:“试想,像她这样简单的人,在商场上能得罪什么人?之所以这样做,最终的目的不过是压制威宇,在公司内部有权利拿到游戏样板的,仅有几个人而已。”
  脑中飞快地闪过熟悉的画面,齐定铭一脸惊呼道:“宁常青!”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威宇出事,对他也无益,况且他与林子月以前也无瓜葛。
  “就一个威宇而言,他当然不可能这么做。”语毕,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齐定铭,“别忘了,除了商场如战场,情场……亦是如此。”
  迅速地将零碎的片段连贯,他无法置信。也许,他曾经已有过这样的意识,只是再一次懦弱地选择逃避。他不愿相信,竟是因为自己,再次将她推入痛苦致命的陷阱,嘴角牵出一抹淡笑,“我相信,晓岑不会这么做的。”
  他相信,曾经犯下的错,她不会再犯!


25.  质问

  “你这笨女人,我才走几天,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未睁开眼睛,脑子恢复意识醒过来的那一刻,就感到有人使劲左右摇晃着自己的手腕,耳边传来刺耳怒骂声。
  微睁开眼睛,窗外的光线直直射进了眼球,眼前空亮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良久,她别过头去看床沿边的人,刘芳一脸担忧地瞧望着。
  一见她醒了,被她搂在怀里、连连打哈欠的小蒙古,双瞳一亮,忙拍着小手,一蹦一跳地说要告诉爸爸去。
  收回投在消失在门口那道小身影的视线,思绪茫然,朝着刘芳浅笑,“刘芳,你蜜月怎么回来了?”
  “笨女人,醒了不会吱个声啊……”说着说着,哭腔塞住了鼻子,模糊不清,“还以为你烧成哑巴、智障了呢。”
  抽了一口气,她还是一脸恶气,“你不知道,你都昏睡快三天了。”
  三天?
  三天前的思绪渐渐回笼。
  忆起狂雨倾斜,自己蹲坐在破碎的屋瓦片下,一片废墟,朦胧中,身体肌肤的冷冻冰凉逐渐褪去,一点一滴的温暖如火包容接纳,只知道来自——那个温暖的怀抱。
  她昏睡了三天,那他——
  “陆航呢?他没事吧。”她不无担忧。
  “哎呦,你都成这破骨头了,还担心他?”打趣地朝她送去暧昧的眼神。
  “我……”叫她一逗弄,有些结结巴巴,“我……”
  “好啦,他没事。”无所谓地耸耸肩,片刻,又故作哀痛道:“不过,也难说啊,医生说……”
  故意打住,双眼一瞥,余光果然瞄见不安的忧容。
  “医生说什么?”一听这话,她一溜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两手紧揪着丝被,抓出层层皱痕。
  “医生说,如果你再不醒过来,他就有事了。”
  “刘芳……”微怒斥道,都这节骨眼上了,还有心情开她玩笑。
  “好啦好啦,他只是脚底受伤了而已。”
  见她又欲张嘴,她赶紧打住问话,“我不知道情况,别问我……要问,就问他本人吧。”语毕,示意她朝倚在房门口的高大人影看去。
  陆航一手牵着小蒙古,身体微微斜靠门边,也不知他站在那多久了。
  见他一瘸一拐困难地移步过来,林子月视线投于他趁着一大捆纱布的左脚上,担忧地问出口:“你的脚……”
  “没事,就缝了几针。”
  见他们俩一个局促不安,一个直盯着那人看,眼神炽热地毫不避讳,刘芳识相地将小蒙古抱了出去。
  宽敞的室内,似都是他的气息流淌,沉重地直压胸腹,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微喘着气,试图顺畅些。
  见她胸口直喘,他急步跨前,“怎么了?不舒服吗?我马上叫李医生来。”
  “我……我没事。”窘迫地想将手从他温暖的大掌抽离,直低下头,不敢直视他专视的黑瞳。
  感到掌中小手的微微用力,他合掌将它牢牢包覆,拇指轻轻拂过,指尖柔软的触感让他眷恋地似要一一扫过手背上的毛细孔,轻柔缓慢、如稀世珍玉。
  许久的静默肃然,林子月抬首,不偏不倚的视线,撞进双眸深处无法循规蹈矩的注视,似有一眼看穿人的本领,哪怕这眼神隔着荧幕远在千里之外,也在恍惚中似有电光火石的刹那交汇,凌厉的眼神,总有让人躲不过的致命诱惑。夏日的午后,恣意的阳光越过窗台,扫射在安静的屋内,一寸一寸地延伸至两人交缠的双手,久久没有散开。

  接下来的数日,碍于身体还没复原,林子月索性呆在了陆家休养。
  这日的午后,突然窜出的闲情逸致,独自去了花园的别致凉亭。
  近处,清静无波动的水面上,映衬着长青藤本龟背竹,高洁雅致,独立其中,却没有分明的孤独。仰首睥睨,阳光不经意的慵懒斜照在脸上,许是大病一场,连带将过往一切不如意全部带走,曾经的年少、梦想、无奈甚至梦魇,都留在了遥远的记忆深处,当是年少时不可磨灭的一部分。初愈后,心底深处空悠一片,最初的或许只是源于一个眼神,驻扎在那片纯洁的心灵空地,未来的一切都已与过去告别。
  微闭双眼,身侧停下的脚步声,不知不觉中,已然是轻易地能辨认出。
  不待他先说,她已率先问出口:“事情怎么样了?”
  他愣恍,没有立即答话,同她的视线望去,定在湖心处的娇绿叶瓣,而后揉了揉眉心,“我以为你不会想知道。”
  她眸光清澈,一脸平静,“不,我的确是不想知道,外人怎么定论我,无所谓,我只是……”她蓦然转过身,眼神坚定,直望着他,“我只是想知道,威宇怎么办?”
  多年来空等的畸零,终是被她一句简单的话语轻易打碎,遁形无措。
  喉咙处一紧,他淡声道,似胸有成竹:“别担心,我会处理。”
  见她重新转过身背对他,之后才听见她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从远处飘来,“陆航,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五年前,为了那可笑的理由,就毫无犹豫地斩断她们之间的情分。
  那五年之后是为什么,她不相信,是为了那可怕到令人致呕的商业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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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威宇大楼,一眼就看到倚着车门的高大背影,七月的黄昏,余辉落尽的夕阳,似在他周围镶上一道金光,夺目地亮眼。看他急步走至眼前,仿佛七年前记忆中的文雅少年,手里紧扣着篮球,一脸担忧着俯下身将她扶起,“同学,你没事吧!真是抱歉!”
  脑袋片刻的晕眩,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菱角分明的嘴唇微勾,简单的问候语软化为掠过心头的柔情,稀释自己的孤单脆弱,以至于后来他在心里留下久散不去的印记。
  斜视着他,她淡然开口:“齐学长有事?”
  “晓岑。”语气沉重,温柔的神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双眸。
  “告诉我,不是你做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祈求。
  双眼无边的望着似远似近的梧桐,她的脸容惨淡,“是我做的。”
  他痛心疾首,“为什么?”
  “齐学长应该可以猜想得到。”
  “怎么可能只是那个愚蠢的理由?”他嗤笑出声,“晓岑,你我都知道,你对我从来没有真正的爱意。”
  有时回想起,他与林子月、陆航还有宁晓岑,像是上天早已安排的可笑相遇,他与林子月两人,因为彼此,互相认识了陆航和林子月,原以为这是一场再美好不过的际遇,如今到头,却是这样物是人非的情形,惟独剩下空然。
  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无奈伤感的笑痕,眉间眼际流露出的依然是漠离淡然,眼眸内浅冉清澈的薄气一如储着。
  曾经在校园内遍布走过他身后的足迹,曾经置于图书馆内微渺的角落,神色定然地看着他熟悉的位置,一日的缺席,她便是无法起身离去,试想无数的理由,多少惨绝冷痛的境况,寂静深夜里那道身影陪自己走过一道道难坎,曾经勉强给自己留下守候一脉相思的借口,现轻轻一捅,蜷缩成一地的心碎委屈,多年的痴恋是不是终于可以随着这句嘲弄烟消云散?
  强忍住欲坠的薄气,收敛于心底最深处,冷冷看向他,“什么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爱着她吗?”
  就如此简单的一句话,齐定铭怔怔地看着宁晓岑,完美精致的眼孔溢满忧郁,找不到一丝波动。
  她宛若自嘲地笑笑,“爱情从来都不容许自私。”
  “所以,齐定铭,我不可能再为了你,去伤害林子月。”


26.  渐明

  “宁老……宁老,你不能进去……陆总,对不起……”
  扬眉看了一眼来人,扬手示意陈秘书先行出去。
  “陆航,你这是什么意思?”宁常青将一份文件甩在桌上。
  “意思不是已经很清楚了?”没有抬首看它,继续批阅手中的文件,低声答道。
  “基金会要成立,这份文件必须经过我同意,你怎么可以擅自主张签署?”
  “如果没有董事会的同意,我怎么会签字?”放下手中的笔,陆航挑起眉,冷冷地看了一眼:“我相信只要对公司有利益可言,其他股东不会不同意。”
  宁常青恼羞成怒,“陆航,你别太嚣张,当初要不是我宁家,哪来今天的荣华集团,你们陆家早就破产了。”
  “恩情……我自然会记得,但是我要奉劝你,商场上永远是利益优先,别妄想靠着恩情吃陆家一辈子。”
  “你……”被戳中要害,宁常青气得脸红脖子粗,拂袖而去。
  身后的陆航霍然站起身,斩钉截铁,对着宁常青的背影,坚定说道:“还有,记住,公司的主事者永远只有一个,就是我陆航。”

  这天早上,林子月早早起了床,稍作一翻打扮,便去了公司。
  连续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假,在陆家修养两天后,回到家里,接连几天没人打理,屋内沾了些灰尘,趁着昨日彻头彻尾打扫,出了一身汗后,今日更来了精神。
  一路上,她也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大不了就是离开创升,另找门路。只不过按今年就业情势,不容乐观。
  一进公司,就见公司上下全部忙成一片,各个神色紧张,心里一紧,惟恐出事,急急忙忙走进办公室,却只见小刘一个人。
  “林姐,你终于来了……”一见到她出现,小刘立马急步跑了上来。
  “怎么了,是不是威宇……”见他一脸焦急,担忧的心弦上了心口,手心都渗出了冷汗。
  “是啊,威宇那边刚来消息,说‘天狱’……”
  ‘天狱’不能上市,威宇肯定损失惨重,更何况这次又有进入海外市场的计划,对威宇未来发展,定是前途堪忧。
  “你看……”从邻桌上抓来数本杂志,全然往林子月手中塞,“好多家杂志报纸都刊登了,威宇再创神话……”
  林子月脑中轰然一片,双手颤抖地翻阅杂志,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威宇再创神话
  威宇有望进军海外
  瑞奇再遭重创,如何与威宇争锋?
  威宇陆总首度接受采访
  耸动的标题出现在各大商业周刊,整个版面大篇幅地介绍‘天狱’,满满全是说点击率第一天破百万,网游者购买数持续飙升,近几天威宇的股票高涨,极有可能破点,仿佛近几日N市已全为之沸腾。
  翻至后面的几本娱乐杂志,赫然发现精致封面上的人物正是陆航,背景应是他的办公室,坐在大办公桌后的皮椅里,视线专注于正在批阅的文件上,完全心无旁骛,微侧的脸颊、鼻梁露出好看的弧度,一贯淡薄的神色,眸中依旧是不加掩饰的微冷光芒,在五光十色的娱乐圈里,简单肃然,反而让定力不足的女人们怦然心动,意乱情迷。
  “林姐,你怎么了?”
  收敛心绪,她淡然问道:“你们怎么没通知我?”
  “是齐经理说你病了。”意味极深地笑了笑,继续解释道,“叫我们别打扰你修养。”
  “他们都出去了?”她弯了弯唇,了然一笑。
  “嗯,后期的一些宣传,我们还要配合,所以这几天都在外面跑。”
  “小刘,我去一趟威宇,齐经理来了,你就跟他说声。”
  心里有太多的谜题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天狱’可以如期运行?
  而自己当初试玩的游戏与现今的‘天狱’却是完全无异?
  一路上隐约悬着的一丝待解一直伴随她到了威宇,她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自己又再一次陷入刀光剑影的陷阱,成了他手上的一颗棋子。
  到了威宇,却被告知陆总正在会客,请她稍后。
  宽敞明亮的接待室,走进来的依旧是上次的年轻女子,身形窈窕,步履轻盈,让人有一种走入古代女仕图的错觉,朝她浅浅一笑,俯身放下一杯装载着浅红色液体的细致玻璃杯,轻声细语一句“慢用”,径自走到一旁整理杂事。
  林子月垂首微抿了一口杯内的玫瑰花茶,清香扑鼻,比自己惯喝的牌子,口感要好了多,咽下后唇齿间还回味着久经不散的独特纯自然香气。
  又抿了一口,她轻声问道,“这是什么牌子的?”
  “不好意思,这个我也不清楚。”女子轻巧转身。
  看出她的疑惑,她礼貌笑了笑,继续解释道:“我不负责这里的事情。”
  有点困惑地低下头,紧盯着杯内安静无波动的淡红色花茶,一道突闪的念头掠过心头,快得她来不及抓住细细回想。
  一阵轻微的脚步身打断她的沉思,移开视线,入眼的是一双破烂不堪的球鞋。
  缓然抬首,室内已没有那年轻女子的踪影,看到眼前的来人,她轻呼出声,“是你?”
  “是我。”那人咧嘴一笑,令人春意荡漾,“嫂子,又是好久不见了。”
  自从上次街上一别,已有数日,对他,林子月总抱有神出鬼没的感觉。
  眼前的杜振礼,依旧还是街头混混的打扮,邪魅的笑容,掩不住隐约中的高贵神气。看见他脖上悬挂着一架古式相机,对于相机,林子月并没有多大的研究,可也知道相机属类的东西,年代愈是久远,价值愈是昂贵。
  直盯着相机似在钻研,她突然痴痴笑开:“怪不得陆航说你身上多了一只眼睛。”
  他困惑地一挑眉。
  林子月俏皮地指了指他胸前的相机,故作官腔道:“他还说……”
  “他是不是说,怪不得我总能游于花丛,乐此不彼?”
  她哑然掩嘴,瞠目结舌。
  “我跟他可是裤带打死结的兄弟。”他大笑开来,末了,还冲她眨眨眼。
  指了指她手上的玻璃杯,他问道:“这玫瑰花茶不错吧。”
  “嗯?你知道?”
  “当然,仅此一家,别无封号。”他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胸膛,“这在市上可是买不到的,我有一个学姐在澳大利亚,她常年的兴趣爱好就是研究花果茶类,这是她特地从国外寄回来的,据说能舒缓神经,缓解疲劳什么的,哎,反正你们女人总爱弄这些花花草草”
  半响,他故作神秘地靠近她耳际说道:“而且,是老大‘特地’吩咐的。”
  林子月倏然转过身,看他脸上泛起邪邪的笑容,硬是瞪了许久。
  他兴味盎然地继续说道:“这种花茶还需要懂得茶道的人,慢慢蒸煮,才能泡出独特的香味,要不然也是与一般花茶无异,解解渴罢了。”
  见她神乎恍然,他亦不变再多说什么,感情的事终究还是要当事人自己理清。
  “该说的,我就说这么多了,嫂子慢慢斟酌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她就算再愣,这般明显的暗示,也是懂得的。
  也总算明白那年轻女子意味深长的一句“我不负责这里的事情”到底是何用意?看她秘书装扮,万没有想到她却不是威宇内部员工。
  她低头抿笑,那人全处的心思放于她身上,明里的嘲讽,暗里的思腻,全然将她的生活搞得面目全非,但心底最深处怎么也无法抵挡住滋生的一丝喜悦,心里柔肠百转,微微缠扰。
  只是忆起来这里的原本目的,她的眉头又是紧锁,终究是百般猜透不着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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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她自进办公室,低头不语,时而唇角浅菀,时而嘴唇翕翕地蠕动,似在掂量估摸。
  陆航语气平淡问道:“不是有事吗?”说完,看了她一眼,又低首快速地翻阅文件。
  心里堆积了无数的问题,见到他,反而不知从何开始问起。
  见他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天狱’刚推出,公司上下忙碌,也是在所难免。
  犹豫了许久,她终于问出口:“‘天狱’会泄露一事,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甚至……”她忽然抬首,直望着办公桌后的他,“甚至,你也乐见它发生是不是?”
  喉咙一颤,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掩不住的哽咽。
  她在等待,等着他的否认,只是他的沉默不语,却将他打入谷底。
  这代表什么,是不是再清楚不过了?
  空气无止境的岑寂,窒闷得她想落荒而逃。
  身体渐渐僵滞,紧握笔的一手拳头喀喀作响。
  忽的,他双手撑桌,缓缓起身,视线牢牢锁住她,不移半分。
  他哑声道:“子月,你还不明白吗?”
  死死地咬紧唇瓣,她摇了摇头。
  不知何时他已绕置身边,轻柔地抬起她的下颚,双手温柔地抚在她的两颊,低声轻语:“不,你明白。”
  牢牢扣住她欲别开的脑袋,将的视线对准自己深邃的双眸,再一次低喃:“你只是不敢面对我!”
  见她眼里一片的迷茫,他垂首低叹一声。
  复又重新抬首,瞬间,眼神坚定无比。
  “林子月,我要你永远记住,如果有人要伤害你,我宁愿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我——会粉身碎骨。”


27.  童年

  带着一丝不解,宁晓岑敲开了门,走了进去。
  “爸,你找我?”
  没有同往常一样,宁常青正坐在躺椅上,一手拿着老式的烟斗,闭目沉思。
  良久,他没有出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父亲,他愈是沉默,愈是令人可怕。
  宁常青睁开双眼,抬眼看了她一下,“你看下这份文件。”他探身拿过桌上的文件递至她的面前。
  拿起文件,带着疑虑仔细地阅读文件,只是随着视线渐往下移,她脸上的笑容渐失,倔强的双眸牢牢盯住文件上的‘天狱’,一抹挥之不去的愁云紧紧锁住眉心。
  “没话要说?”宁常青脸色怒沉,带着阴霾。
  见她紧咬牙关,不吭声,暴怒地将手上的烟斗砸向她,“还不说?”
  老式的金属烟斗,重重地砸在她的膝盖处,小骨传来的阵痛不及心上开始溃烂的伤口,直逼心底。
  她的目光低敛,神色若有所思。
  宁常青突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满脸忿怒,一手怒指着她,“你交给我的居然不是‘天狱’的样板,你以为我叫你从国外是做什么?享福吗?”他不屑地哼出一口气,“辛辛苦苦将你安排在陆航身边,就是为了能轻易拿到样板,你倒好,给我偷个假的回来,简直就是蠢不足惜。”
  “不是假的!”
  “你说什么?”他一脸震惊。
  “样本在我手上,你的……”她幽然说道,“是我另外请人做的。”
  宁常青全身僵固,怔然呆立,死瞪着他的女儿。
  半响,他才冷冷地道:“好-好!你真的是我的‘好女儿’,跟你那下贱的母亲一样,一事无成,就只会扯我的后退。”
  听到这话,她淡然的双眸倏然冷凝如寒冰,蓦然垂首掩去痛处,半响抬首,一脸冷漠地看着她的宁常青。
  “爸……”她的音调低嗄、平静,“难道你的眼里就只有金钱跟权势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跟爸爸说话的态度吗?你从小就不学乖,不像晓涵,总是忤逆我。”
  嘴角苦咧起难言的笑,她低嘲,“我不是从小就没让你满意过吗?”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遮不住的淡淡嘲讽。
  她的一脸漠然,让他的心里更加怒火中烧,同是完美的面庞轮廓,在前妻身上总能寻到的温柔笑意,在她身上全然找不到。对这个女儿,宁常青一向是陌生的,她不像晓涵会向他恣意撒娇,永远一副自制镇定的神色,在她身上没有一丝前妻或他的影子。从小将她送到国外,一分开便是十五年,期间他事业繁忙,不曾去探望过,她也不曾回来,直到她二十二岁那年,毫无报备的情况下就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咧嘴笑开来眼角的神韵让他有一瞬间的恍然,仿佛看到了她的母亲,可感觉到的却更多的是陌生。
  宁常青全身僵固,怔然呆立,怒瞪着自己的女儿。
  轻易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勾唇浅笑,“我还有事要忙,先出去了。”
  说完,她悄然转身离开。
  宁常青神色复杂,凝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眉头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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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是都市夜生活的开始。
  嘈杂喧闹的酒吧,性感妖娆的曼妙身材在舞台上缭绕,台下轰闹的酒客双手不归距地在身侧女郎全身上下抚摸,双眼邪恶地紧盯着台上的撩人舞姿。
  “怎么了?出来玩不开心啊?”楚以杰挑眉看向身旁的女人,不明白她怎么整个晚上一脸哀容,一个劲儿地喝酒,敢情是来骗他酒喝的。
  收回鄙睨的眼神,宁晓岑猛地又一口灌下杯内醉人的酒精。
  “哎,哎……我说你喝酒也不是这么个喝法,想醉死啊?”探过身,扣住她又欲伸向吧台的手腕。
  “如果能醉就好了……”她娇媚一笑,颠倒众生,“但是,谁叫我是千杯不醉呢!”
  声线突然低迷思沉,说完,又一口喝尽。
  “你到底怎么了?”总觉得她今晚不同寻常,以往她也经常约他来酒吧,却不会一个人闷闷喝酒,像嗜酒如命的酒鬼。
  “楚以杰,你说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摇了摇,杯内神色幻彩的液体波然涌动。
  “呵,你自己还不明白吗?”单手扯了扯她背后凌乱的发梢,苦笑,“总不至于是为了我吧!”
  “楚以杰,我们回去吧……”她转过身,双眸微黯,“我们回去加拿大,再也不要回来了。”
  伸手抚向她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没发烧呀!怎么尽说瞎话了。
  拍掉那只碍眼的大掌,宁晓岑淡淡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想要的东西一样也没得到。”
  看她落寞的神情,咬嘴死撑着不让眼里的薄气溢出,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他紧揪的心,一阵阵酸痛。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微张着迷蒙的双眼,一阵鼻酸,似在自问自答,“楚以杰,我是不是很贪心啊?”
  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上扬微吊的柳眉都张扬着主人平日的傲气冷漠,此刻却都化为一滩春水,柔弱地让人怜惜到心坎。
  “傻姑娘……”看她虚软无力的身子,他探手将她轻揽入怀,“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温热的气息吐在脸上,久违渴望的怀抱,心里全然的委屈涌至胸口,滚烫的小脸不适地在他怀里挪动,喃喃自语:“我只是很想爸爸……”
  不知是谁说过,从出生有父母陪着成长的孩子是幸福的,可自有记忆来,童年的印象是晦涩、阴暗,她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其他的孩子像她一样,有父母,却没有他们陪着成长的快乐童年。
  不同于其他同龄的孩子,三岁的宁晓岑,还学不会叫爸爸妈妈,因为身边只有一个来自农村的保姆在照顾她,偌大宽敞的房子里,每到临睡前,都寂静地令人可怕,没有床头故事,睡前她一个人面对着凌乱的角落站着,努力地想着今晚要挑哪只娃娃、玩具陪睡。那时她总会想,也许其他小朋友口中的爸爸妈妈就是她手里的玩具,想了想,她就会很开心,别人只有一个爸爸妈妈,她有好多好多的爸爸和妈妈。
  四岁的宁晓岑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爸爸,才知道原来爸爸不是玩具,爸爸会皱着眉看她,娃娃只会面无表情;爸爸会跟她大声说话,娃娃只会咿呀咿呀地唱快乐的歌。她开心地得出结论,原来爸爸比娃娃好玩,可一年过去,见到爸爸的次数,她掰着手指都数得清,那时她都很自豪地跑去跟其他小朋友说,她会数数,惹得她们都哭着回家,后来再也没有人要跟宁晓岑玩,她们总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没有了朋友,没有了爸爸,所以一直到了五岁,宁晓岑的世界里还是只有保姆和一大堆的娃娃。
  直到六岁的那一天,在庭院里玩疯的宁晓岑,在保姆来通知说老爷回来了之后,就急冲冲地跑到客厅。客厅里只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坐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爸爸,迟疑怯怯地叫了声“爸爸”,之后双眼滚圆地看着他怀里粉雕玉镯的娃娃,像极了自己喜欢的白雪公主,迈着短腿就要跑上去抱住她,被爸爸喝令一声停住,眼神似是看到了脏东西一样,“你看看你,怎么弄得一身脏,陈阿姨,你带她去换身衣服再下来。”
  以后的日子里,宁晓岑很开心,一心疼着这个妹妹,将房间里所有的玩具送给她,整天嘴里嚷着叫着的全是晓涵晓涵,可是爸爸依旧只抱着妹妹。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比妹妹差,所以她努力在幼稚园表现得很好,老师同学都夸她聪明,可每次拿着奖状和满分的试卷回到家,她总是从爸爸的眼神里看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后来一次半夜醒来,看到酒醉后的爸爸抱着晓涵哭,那是晓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爸爸不是更疼爱妹妹,只是独独不爱她而已。
  直到七岁那年,晓涵的一句“讨厌姐姐”,让宁常青毅然将她送去了加拿大,一走便是十五年,直到七年前她任性地回到N市,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再一次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而在那一年,她也认识了林子月。
  曾经她也想过,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科学的血液证明摆在眼前骗不了人,往后的几年,从亲戚朋友间,她终于辗转得知,原来她的亲身母亲在父亲生意落难时,扔下他们,跟着其他男人跑了,电视里才会出现的狗血情节居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宁晓岑从来没有恨过她,没有给过她希望,她便不会奢想母爱,要的不过是可望不可即的父爱。
  多年来一个人在外漂荡,什么样的人情冷暖她没吃过,只不过,陌生的血缘亲情,她终究是放不下。
  所以,两个月前,宁常青的一通电话,让她毅然决定放下一切回来。


28.  生日

  周末的广场人潮拥挤,巨幅玻璃橱窗琳琅满目,不是摆着穿着当下最流行夏季服饰的人行模特,就是价格昂贵且稀少的名牌钻石珠宝,厚重透明的玻璃窗像隔开两个世界,深不可触。
  牵着小蒙古困难地挤着狭窄的缝隙,穿过重重叠叠的各式豪华车辆,迎着对面同样走来的行人,互相歉然点头笑意。
  眼见入口处越来越拥攘,索性一手抱起小蒙古,直往通向二楼的电梯口。
  儿童区货架上摆满了各色商品,昨日才见电视上播的动漫人物,今日模型就已摆放在这,且价格贵得惊人,交身而过的年轻夫妇不时低量,在买与不买互相争执。
  她勾唇浅笑,踮起脚尖,伸手欲拿货架上最高处的毛绒小宠物。
  不经意间她随处一瞥,透过平视的间隙,迎向对面炯然有神的垂目双眼,她全身僵固,体内血液全然冲向脑袋,压迫烦倦似在胸口矛盾交织,莫名慌张的无解情绪涌至心口,急喘的呼吸,干裂的嘴唇欲张欲合,终是没能发出丝毫声音。
  身侧的小蒙古仰首扯了扯她的裙角,“妈妈,我想去看史努比。”
  侧首无措地俯看她一眼,似想起什么,又蓦然回身看去,却已不见那人踪影。
  慌张的步伐似主人的心情,穿梭在拥挤的人群,渴望能寻到那抹背影,是幻觉吗?可又来得那么真实。
  “哎呦……”
  急急停住往前迈的步伐,俯下身抱起跌坐在地上的小蒙古,细心地揉揉她的膝盖,“痛不痛?”
  一道淤红的破皮血痕,她的手一颤,“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
  吸了吸鼻子,小蒙古乖巧地道:“妈妈,我不痛。”
  围观的人群见这孩子乖巧惹人,不时有人走来,摸了摸她的软发,“这孩子真是懂事……”心里一阵怜惜。
  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吻落在她的额际,轻柔道:“我们去看史努比,好不好?”
  重重地点头,脸上湿哒哒的凉意,是她回以重重的吻,她抬起小手抚向她的脸颊,充大人般的口气,声音稚嫩,“妈妈,不哭,小蒙古真的不痛。”
  她拭泪笑开来,抬首又望向四处涌动的人群,那道背影已不知消失在何处。
  走出广场,天空已是乌云满布,一片阴沉。伴随天际闪过的一道闪电,一阵轰雷声骤然响起。
  正犹豫着是否要叫计程车,一辆奥迪A8突然停至眼前。
  车窗摇下,主驾驶位上的坐着的居然是——齐定铭。
  他怎么在这!莫非——
  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他开口道:“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看出她的质疑,解释道:“我来商场买份礼物,快上车吧,这里不能停车。”
  余光鳖见远处走来的保卫人员,她抱起小蒙古急忙钻进了后座,待她们一坐定,他急速转弯,轻熟地驶向车如流水中。
  “齐叔叔好!”
  刚坐进车内,小蒙古就迫不及待地朝他打招呼,一副大人模样伸出她的小手,欲和他握手。
  她稚嫩的声音逗得齐定铭大笑开来,趁空握住半空中悬着的小手。
  神奇般地从副驾驶位上掏出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递至她面前,“喏,这是叔叔送你的见面礼。”
  “齐叔叔不是送过礼物了吗?”漂亮的小洋裙恰好今天穿在身上,她调皮地在位上转动了一圈。
  “那是叔叔赔给你的,所以不算,收下吧!”示意她收下礼物。
  她征求似的朝林子月看去,看她颔首,乐滋滋地直拍小手,“谢谢叔叔!”
  边拆着礼物,歪着头想了想,她迟疑问道:“叔叔,为什么妈妈没有见面礼物?”
  林子月呆愣一旁,伸手逗弄了她一翻。
  看着后座其乐融融的两人,一丝眷恋痴然在他眼底稍纵即逝,掩不住快速闪过的痛处,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妈妈的礼物不是就在你身边吗?”正愁不知如何开口送出,幸亏这小家伙,帮他解决了难题。
  一听这话,小蒙古兴冲冲地往旁边摸去,沿着视线,偌大的包装礼盒安静地摆放一旁。
  林子月目瞪着齐定铭,神色不安,“定铭……”
  他专注的视线牢牢望向她,温柔一笑,“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的眼眸,如若星辰,复苏的深情神色快得令她毫无防备,一眼撞进他深不可见的温柔。
  身侧传来小蒙古的嚷嚷声,她极为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转身重新与她玩乐起来。
  车子停至小区楼下时,雨水已倾泄而下。
  见她手腕上悬挂着数个购物袋,一手困难地把小蒙古抱在怀里,欲推门而出。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出声:“我抱她上去吧!”声音忐忑,似在不安。
  看着窗外逐渐加大的雨势,她皱了皱眉,而后颔首。
  急喘地跑到电梯门口,身上一阵湿濡,抚了抚额上的雨水,她歉意地看向齐定铭,披在小蒙古身上的休闲外套已然全湿,着身的衬衫伏贴着身体肌肤,不见一丝干痕。
  “真得谢谢你!”她伸手抱过小蒙古。
  平日里紧贴的黑发,被雨水冲乱,垂在额际,少了一丝沉稳,多了往日已逝的青涩,仿佛站在眼前的是记忆中的少年。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他挥手示意,缓缓转身离去。
  凝望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一丝动容在心头掠过,待反应过来,话已从她口中说出:“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饭吧。”

  暖色的中等装潢,温馨贴适的布置,依稀可看得出主人颇为用心。
  客厅的单人沙发上,齐定铭摇晃着手中的遥控器,反复地摁着固定的一键,这样的频率,电视屏幕画面闪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不时地回身看看林子月,系着围裙的身影,轻然娴熟地在厨房内忙碌,从里发出的美味香气飘散在客厅,心底的最深处被震撼,这是自己渴望已久的家,有儿有女,下班后一家其乐融融,普通的日子如今都已成了他的可望不可即,身处在温暖的家里,就有如陌生人,享受着短暂的幸福。
  焖炒四季豆,爆炒田鸡,肉碎玉米,酸辣土豆丝还有七彩干杯汤,这些简单的家常菜色摆放在桌上,却让人垂涎欲滴。多年来一人在外生活,吃惯餐厅饭店的美味佳肴,已有些年不曾碰过家常菜,平日也去了齐飞雨家串门,但马连鹏对她是呵在嘴里,护在手心,以至于她虽然是餐厅的老板娘,自己却没那门手艺,三人在家聚饭,吃得依旧是外送的食物。
  见他直愣着,没有动手,林子月迟疑地问出声:“怎么了?不合口味?”
  恍然回神,他垂首低笑:“没有,我尝尝。”说着,夹起青瓷圆盘里的小肉丁。
  酸甜的口味在唇齿间散开,依稀如旧,“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只是些家常小菜而已。”
  见齐定铭夸赞林子月,小蒙古似懂非懂地也赶忙用力点头,“妈妈最厉害了。”
  林子月伸进她的腋下,直挠她痒痒,“不害臊!”
  “齐叔叔你看,妈妈最坏了,就会欺负人。”故意作出委屈状,以向齐定铭索求怜悯。
  他浅浅勾唇,定定地看着嬉笑一团的母女,唇角的笑意,很温柔,如水一般。
  饭后,靠着流理台,林子月心不在焉地刷洗池内的盘子,客厅里传来一大一小的笑声,心里盘旋着说不出的怅然,转身数次看了看客厅里的挂钟,幽然叹气,而后回身,似在打磨时间,慢条斯理地擦拭碗筷。
  待一切完成之后,回到客厅,两人还是玩得不亦乐乎,看他皱乱的衣服,她才忆起,忘了嘱咐他换下湿衣服。
  见她走出来,齐定铭刚起身,便见她冷蹙着眉,不解地问:“怎么了?”
  她不自然地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
  他了然一笑,“没事。”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
  等待电梯,走至小区门口,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片沉寂。
  齐定铭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心里一动,动情地欲伸出手抚向微乱的发顶。
  她倏然抬首,他伸出的手僵固在半空中,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她又垂下头。
  仰首,垂首,他反复地如此无数次,最后叹息一声。
  “子月,你幸福吗?”
  如浮的声音,轻飘在空气中,却紧紧扣住了他们的心弦。
  从远处望去,昏暗灯光下的两人有如紧靠着的热恋男女,依依不舍。
  车内漆黑一片,坚硬的方向盘上紧握的双手,十指泛白,身姿一动不动,直到漫长的等待,那人驾车离去,车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握在车把上的手半推开车门,迟疑了下,而后又重重关上,伸手拿出了外套里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的强光悄然照亮车内,屏幕上的人巧然嫣笑,双眸流转灿光,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按下“1”键,看到屏幕上闪动的名字,他抬首又看了远处路灯下的人影,突然按下红色按键,而后僵硬的手指在键盘上生熟地摁着,熟练地按下那串号码,发出简短的消息。
  “生日快乐!”


29.  庆功

  从外面顶着大热的太阳,用过午饭后,林子月马上回到公司,结束了威宇的一系列后续活动,办公室内又恢复常态,有时甚至是安静到吓人。
  正值午休时间,宽敞静寂的走廊,四处无人,抬首看了看电梯顶端显示的红字,她百无聊赖地微靠在电梯门口,看着透亮光澈的电梯门里的自己,指尖轻触冰凉光洁的壁墙,嘴角半弯扬起漂亮的弧度,正预示着心里那股莫名的舒坦。
  微弱的叮声在耳畔响起,回过神,她正直了身子,转身抬首,顿时僵住。
  空旷的电梯里,仅有一对搂抱在一起的男女,男人单手搂住女子曲线姣好的腰际,女子纤细嫩滑的双臂绕圈住男人的颈项,两人身体紧贴无缝,从林子月的角度看去,他们俨然成了正欲热吻的爱侣,此刻本欲避开的视线,她却不能移动半分,双脚似定住般,迈不开步伐,毫无意识地紧握住左手里的钥匙圈,硬生生地在掌心留下血红的印记。
  突然传来的惊扰声,两人默契地转身看向门口,而后极其自然地分开,一脸平静,却遮不住眼底闪过的惊愕神色。
  “还不进来?”
  见她直愣一旁,陆航听见自己不耐的声音,心里有些烦躁。
  冷沉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直低着的头又重新抬首,脸上已恢复平色,与宁晓岑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移步走进电梯。
  冷淡的口吻,阴鸷的眼神,已不复那日在威宇办公室内的温柔轻喃。
  紧密的空间内,三人一言不发,林子月低头直看着自己的脚尖,微勾的唇角露出轻讽之意,有谁像她这样,遇见自己的丈夫与另一女子勾勾缠缠,还能这般无事?更何况那人还曾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宁晓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俩人,眼底一道精光掠过,随后娇媚一笑,“子月,刚吃过午饭吗?”似普通朋友般的日常问候。
  依旧低垂着头,林子月生淡回道:“嗯。”
  “齐学长呢?怎么没在一起?”
  见林子月倏然抬首,与她视线相对,后又转首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陆航,紧憋的双唇刚欲启。
  宁晓岑将她眼底的一抹慌张收入眼里,似自解道:“哦,我的意思是——怎么没在一起吃饭?”干笑了两声,又道:“你们可别误会了。”说完,别有深意地朝陆航看了一眼。
  他冷硬的双唇抿成一线,镌刻的面庞看不出一丝表情,似局外人冷观女人之间的战争。
  舒坦的感觉荡然无存,郁闷烦躁,她像赌气般,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今天有事忙。”
  这样模糊的回答,不管在知情者还是不知情的外人眼里,张显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
  “看来学长果然是很忙啊!不过,忙是好事。”说完,又自若朝着陆航问了声:“陆总,你说是吧?”
  他生硬地“嗯”了声。
  直到电梯停住,他也没再说什么,对她们视若无睹,径自抬腿迈开,走了出去。
  如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宁晓岑尾随跟了出去。
  电梯内,仅剩她一人,松开绷紧的神经,长嘘出一口气,她不明白陆航的面无表情代表什么,压印住心底潜藏的答案,怕触碰这样的事实,也怕揭开自己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没有说清挑破的勇气,她不知道从何开始已深陷两难的局面,过去平心淡然的态度,自他五年后重新走入她的生活,再也寻不回。
  “林姐,噔噔噔噔!你看,这是什么?”一进办公室刚坐定,小刘就献宝地拿着样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截住悬浮在半空中的不明物,呈在眼前是一份精美的邀请函。
  “明晚威宇‘天狱’的庆功宴,刚才可是陆总亲自送来的。”
  林子月打开轻瞄了一眼,之后便将它搁置一旁。
  误会她的意思,小刘一脸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哎,我真是笨啊,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接着,自顾地说:“这陆总可真慎重啊,叫林姐你顺带就行了,还亲自送来。”
  语毕,一脸讨好地看着林子月,“唉,林姐,我听威宇的员工说,庆功宴上有别出心裁的惊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刘,你什么时候又勾搭上威宇的员工了?”李静出声,一阵奚落。
  “这你就不知道了,业界内不是都流传这么一句话吗?威宇的行政部门都是漂亮的女员工,这不是让我得去见识见识么?”
  他又回转身,“林姐,先给咱们点福利吧,透露点。”一脸势必要问出内情不罢休的表情。
  “不告诉你,就是给你最大的福利了,要不然哪来的惊喜?”斜瞥了他一眼,林子月取笑道。
  “林姐……”他一脸哀容,紧跟住她身后。
  她停住脚步,回身将一份文件扔给他,“陈副说,如果你再不快点处理好它,不用等明晚,等下他就会有惊喜给你了。”

  偕同一行创升人员,走进金莲厅时,眼前已是宾客满座。
  不落俗套的富丽堂皇,厅内简洁柔和的装修,四周全海景落地玻璃,从此处俯看观海,夜晚凉风卷动大海的波动,隔着厚重的玻璃和稍远的距离,依稀还可以听见卷浪声。
  撩起垂地的帷幕,避开拥挤的人群,林子月独自立于窗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不远处。漆黑的一片,夜晚的笼罩下,海面波光粼粼,孤单的船只停泊在避风港,又再一次等待着明天重新的启航,犹如纷扰的心绪,只等着一切远离而去。
  幽然叹气,她蓦然转身,撞进深不见底的冷冽双眸。
  挺拔的身躯,依旧是深色的全套西装,精致闪光的袖口彰显与生俱来的高贵,纵然全场各色商场精英俱在,他依然是瞩目的一个,只是脸上深沉着稳的表情,多多少少让在场的多数人止步。
  见他脸上一抹少见的玩味表情,她紧扯着腰间后背腰间的束带,不安地低头打量自己是否有不妥之处。
  她脸上复杂的神色精彩纷呈而过,他弯了弯唇角,“你今晚很漂亮。”眼里不无赞赏。
  一袭长及半膝的丝质紧身礼服,褪去繁华奢侈,款式简单别致素雅,紧贴着肌肤凸显玲珑有致的身姿,双肩丝滑的细带处消瘦性感的锁骨,挽起发髻露出雪白的颈项,在全场男男女女一对一对,衣香鬓影下,更显得骨子里的高贵气质,恬淡不失优雅美丽。
  没料及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林子月窘然懵住,瞬间脸上如羞涩的少女漾起红晕,相撞的视线如炽,心里掩不住的起伏心绪,她匆忙地移开视线,惟恐瞬时的怦然落入那双乌黑的星眸。
  她故作平静,轻声道:“谢谢!”
  转移视线间,不经意看到穿梭在酒客间应对自如,身穿火红礼服的宁晓岑,如艳娇人,似主人般周到地招呼众人,林子月像忆起什么,脸上霎时有些难堪。
  微抿着唇角,陆航陷入沉思,见她紧咬着唇瓣不吭一声,心里压印的抉择如急欲爆发的火山口难忍地辛苦。
  “陆航,恭喜你!”
  齐定铭高举着水晶酒杯,朝着陆航敬酒示意。
  唤来近处的服务生,随意地拿起酒杯,陆航淡淡回道:“谢谢!”
  顿了顿,“还得多谢谢你们创升!”又回敬了齐定铭一翻。
  “子月,今晚你可成了全场最亮眼的女性,多少青年才俊拜倒在你裙下,刚才不知已经有多少人向我打听了。”
  不知何时,宁晓岑亦站在了陆航身侧。
  强眼灯光下,两人紧靠的身躯有说不出的暧昧迷离,或许在他人眼里已是一对再完美不过的璧人。
  “你这身礼服可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了。”说完,一手搭在陆航微曲的手腕上,“陆航,你对老婆可真是贴心啊!”
  极其碍眼的一幕,心底的魔鬼恶然作剧,她颦眉,毫不在意地直视他们:“是定铭送的。”
  齐定铭不知道该如何掩藏心里的苦涩,硝烟弥漫的氛围,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成为这场战争中必不可少的刀光佩剑,只道是身不由己。
  宁晓岑悻悻然地冲着林子月嫣笑,而后看着面色铁青的陆航,“该你致辞了!”
  “首先,要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威宇的支持,这次‘天狱’能这么成功,还是仰仗了业内各位人士的帮助,当然,不得不提的是创升广告公司,对他们的策划案,威宇全体职员都相当满意。”台上中央,聚焦的灯光全投于一处,他的声音低沉,不缓不急。
  沉吟了一下,他继续道:“今晚,我想借这个特殊的日子,向大家宣布,‘天狱’全部的营业收入将纳入荣华集团刚刚成立的儿童基金会,这个基金会是——”
  台下漆黑一片,视线轻易地锁在那抹身影上,“它是以我女儿陆丹阳的名义成立,希望它能将爱心给予全国需要帮助的儿童。”
  此刻他的声音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不舍、悔恨、痛心……席卷而来。
  “最后,我请我的妻子林子月小姐共舞一曲,希望大家今晚玩的开心。”
  直到看见伸至眼前的手,林子月还惊愣在中央,现场演奏的优雅琴声萦绕在耳畔,头脑轰然炸开,无错地看着他。
  “大家还等着我们开舞呢。”重新作出邀舞的姿势,他适时出声提醒。
  迟疑地将一手伸入他的掌中,顿时,隔着礼服,腰际依然感触到他掌中传递而来的灼热温度,眼见他欲移动舞步,她急忙出声:“我……我不会跳华尔兹。”
  他轻笑一声,搁置她腰间的双手改为揽着她的后背,双手轻拥入怀,安慰轻语,“别怕,有我在!”
  所有的不安无形遁挫,由一开始的紧张错步,慢慢地放心地随着他优雅的舞步轻轻摆动,许是厅内醉人的情调,竟是美妙的不可思议。
  “子月……”
  她不答,只是反问道:“为什么不跟我说基金会的事?”
  他沉默不作答。
  良久,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温柔地不像话。
  “子月,我们重新开始吧!”


30.  旖旎

  “你还不离开吗?”
  她看着站在门口的陆航。自宴会结束,送她至家门口,就这样瞎站了约莫半小时,两人大眼瞪小眼,忍无可忍,她终于问出口。
  不理会她的怒视 ,他一笑坦然,“你还没回答我?”
  单手半撑在门沿,悠闲地斜靠着,没有一丝不耐,似要力争到底,“有那么难吗?”
  “不管你了,你想站多久就站多久。”心底有些虚,她狠了狠心,重重地将门甩上。
  站在淋浴喷头下,密洒在身体肌肤上的温水逐渐将眼前的玻璃幕染上湿气薄雾,伸手轻轻扫过,瞬间清晰的空白处模糊看到镜子里毫无衣服遮挡的身躯,慢慢沿下,指甲轻触平坦小腹上淡红色的疤痕,额前湿发滑落的水滴顺着眼角,与泪水相融而下。
  真得能重新开始吗?她在心底不停地询问自己,五年前相互折腾,这四年来沉沦颓废,真的就能远离自己?明天就是新的一天,全新的自己,全新的态度,是否就可以拥有全新的人生以及重拾幸福滋味,明天有太多太多的未知,只是不去尝试,又怎么会知道。
  心里忐忑不安,或许更多的是期许,深吸了一口气,扭动握在门把上的手,看见门口处依然懒散的身姿,在心底处发酵的酸痛慢慢流淌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急速而且毫无保留,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真的可以吗?”
  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他迈出小步,走至她面前,叹声道:“四年,还不够我们想清楚吗?”
  “五年前,我们都错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四年……这么漫长的等待,我等够了。子月,错了就是错了,不可能再重来,我们也不可能祈求它没发生过,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我们都应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我相信——丹阳……”
  明显感觉到她突然紧颤的身子,顿住,将她的双手包裹在大掌中,“丹阳,会希望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再无无法忍住内心的伤痛,深幽的双眸里怨情的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形势如此凶猛,震得他措手不及。
  慌乱地将她拥入怀中,声音语带焦急,“嘘,别哭,你哭得我心疼……”
  这一温情攻势,叫她如何抵挡得住,将头颅更加深埋在他的胸膛,只是哭得更凶。
  胸前衬衣的湿濡,心里伤痛地无法形容,也许再多再苦的痛,哭真得就是最好的宣泄。
  “子月,我只求你,别否认自己的心……”他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哽咽,“求求你……”
  这个高傲的男人啊,纵横商场,对待敌人永远狠绝残酷,此刻在她眼前,只是一个卑微索求爱情的普通男人。
  退出他的怀抱,血红的双眼泪眼婆娑,静默不语,伸手抚向他绝对完美的面颊,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切都化为柔情的安抚,彼此之间交缠的视线,衍生出最催人的情药。
  暧昧的气息漂荡在两人之间,他低头细细地看着她。
  沐浴后,她绯红的双颊,眼眸如灿,如水的双眸里倒看到自己专注的视线,轻咬着嫩红的唇瓣,致命地吸人。
  逐渐加热的气息扑打在脸上,渐渐缩短的距离,近到可以听见彼此急速的心跳声。
  见她欲张开嘴,他倏然俯下身,覆在她柔软的娇唇上,触及的刹那,久违的一股荡漾春水,让他微吟出声,反复地眷恋吮吻。
  唇上炽热的吸附仿佛有魔力般蔓延开来,急速燃烧全身,难受地想舔润双唇,刚张开的瞬间,他便迫不及待地直闯而入,灵舌不安分地在她唇齿间四处搅动,轻易勾住她的嫩香小舌,恣意缠绕,如此心跳的不适感让她呻吟出声,急欲抽出被搅缠的嫩滑。
  她不安分地扫动,有如轻微的回应,让他更加放肆地在她嘴里加重力道,突如其来的异样快乐感让她不知不觉闭上双眼,全身虚软无力地瘫在他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胸腔内急喘的闷气,让她急手推开他的过热胸膛,虚靠着冰凉的墙壁,不断地喘息。
  他亦然,急步趋上前,双手撑壁将她牢牢锁在怀间,刚离开的双唇又重新覆上,眷恋地在她唇上再吮吻一抹,弯起唇弧,满意地轻叹声。
  她娇嗔地怒瞪他一眼,别过头去,就是不愿意看他。
  他宠溺一笑,长条的身躯将她玲珑的身子紧压在墙上,双手轻抚她娇艳的双颊,额对着额,清热的呼吸吐在她脸上,又泛起一阵阵粉红。
  她的脑中一片茫然空白,周围全是他独特的强势气息,只听见他在耳畔低喃,“子月,今晚——我想留下来……”
  “不行……”声音软弱无力,似微弱却若邀请。
  她羞涩地欲推开他的身躯,挣扎的双手轻易被他擒住,轻捏起她的下颚,让她抬首,望着他的双眸,眼神认真坚定,“我想要你……”
  而后再次温柔地重新覆上她娇嫩的樱瓣,全心投入地倾注这一吻,感觉到慢慢环绕在后项的双臂,受鼓舞般地轻巧侵袭她的唇齿,掠取香甜。
  他的吻越来越深,呼吸越来越急促,肆意地撩拨她脆弱的防线。
  一手牢牢固定她的颈项,另一手解开她睡衣的袖口,唇迹顺着雪白顶美的颈一路沿下,随着他轻轻一扯,肩侧的睡衣滑落一旁,露出嫩滑的细肩,他反复地轻啄,发出愉悦的微吟。
  轻微的声响打碎她浅薄的意识,猛然震醒,双手抵住他的炙热胸膛,“陆航……”
  他暗叹,伸出长臂将她拦腰抱起,急速地往她房门走去。
  踹开房门,将她放置大床中央,随即又覆上身躯,印上她的双唇。
  混乱无边的思绪,如漂浮在顶端,伸手欲抓住,全身虚弱地使不上力,只感觉到随着他温热的手指游遍,敞开的衣衫全部褪下,全身燃烧至疯狂,咬紧唇瓣抑制欲爆发的声音,直至他修长的手指触碰那未曾示人的私密之处。
  “不要……”
  声音娇弱莺人,此刻叫他如何抵挡住这致命的诱惑。
  微微撑起身,看着身下娇艳动人的女子,那是自己多年来的渴望,他怎么会舍得放手。
  一手插进她的发间,不停地抚摸她的柔发,感觉到她的颤抖和不安,低声安慰道:“宝贝……别怕……”
  她恐惧地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伴随着他火热的吻,在每一寸肌肤上烙下深紫色的吻痕,从头到脚,细嫩的手臂内侧,光滑敏感的双腿,最后他在平坦的小腹上留恋不去。
  难耐的燥热感,她困难地扭动着,他炽热如燎的身躯如一块铁烙将她牢牢吸附一起,脑中眩晕,只觉得四肢发软,双臂虚弱地挂在他的肩颈。
  “陆航……我……”
  “我知道……”
  他迅速跪起身,将全身衣服脱卸,下一秒就又将她压进柔软的床褥。
  全身赤裸相对,两具交缠的身躯更感觉到彼此滚烫的体温。
  浅喘娇吟,她受不住的扭动身子。
  “宝贝……”
  他抬起眼,与她四目相对,声音低喘哑迷,“我等不了了……”
  话声未落,他支起身子,将坚硬徐徐推入。
  暌违的刺痛感让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胛。
  他闷哼一声,紧绷如铁,在她紧密的体内强忍着按耐不动,视线牢牢锁着她,注视的双目看到彼此眼里的眷恋、感动还有渴望。
  如水的温柔双眸逐渐一点一点安抚了她,长时间的等待,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听见他倒抽一口气。
  他全身一僵,双手握着胸前的馨香柔软,随后尝试着动了起来,伴着摆动,额前垂下的发丝粘着汗液轻轻颤抖,黝黑的双眸卷着浓重的渴求还有无限的快感。
  全身酥麻,她觉得口干舌燥,甜润双唇,欲张开的话语全都无力地化为娇软呻 吟。
  她一声一声的娇喘如万般激情催促着他,席卷而来的快乐感淹没了他们,无止境地交缠,一阵阵急欲奔向巅峰的暖流软化了末梢神经,所有的感官全都剩下彼此,一波不可抗拒的注入终将他们抛向云端。
  清晨,窗外刺眼的阳光扫射进来,她微眯着双眼,脑子里只剩下浅薄的意识。身上传来的痒挠,她警惕地蓦然睁开双眼,紧盯着胸前的那颗乌黑头颅,慌张飞快地看遍屋内,昨日激情撩人的画面再次在脑中一一划过。
  她羞得欲坐起身,奈何那人死死地扣住他,不肯放手。
  他的手指再一次肆意地撩拨她,熟悉的触感惊得她全身痉挛。
  她恼怒,“陆航……”
  “宝贝……是你太诱人了……”他不急不缓地控诉道。
  窘然愣住,随后她抡拳捶起他的双肩。
  轻易得将她双手置于头顶上方,他语调慵懒,“来不及了……”
  随后他再次沉身而入,堵住她欲开口的话语。
  阳光洒照,室内亦是一片春光荡漾。


31.  母亲

  再甜蜜的温香也有醒来的时候。
  “子月,醒一醒。”
  是谁在叫唤她?她不悦地扭动身子,撇开搁在她肩颈处的一手,咕哝一声,缩进被子,翻过身想继续睡去。
  “子月,刘芳找你。”这次不挠的叫唤改为呼在她耳边,调情似的边舔舐她娇俏的耳垂。
  全身颤栗,努力地睁开沉重的双眼,撑出一线,半眯着双眼。
  他斜躺一侧,满含痴然眷恋的深邃双眸,暗星如灿,指尖在她裸露的细肩留恋不去。
  浅勾唇角,她慢慢地欲再次闭上双眼。
  “刘芳找你。”
  倏然睁大双眼,重拍了下脑袋,一切思绪慢慢回笼。
  “在哪儿?”她慌然坐起身,身上的丝被随着她的抽动顺滑至腰间。
  瞥见他的双眸瞬间炙热如火,窘然卷起丝被裹住自己,退至床头一角,防备地怒瞪着他。
  他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电话。
  探过身,一把从他手中抢过。
  贴至耳边,她怯然叫唤,“刘芳!”
  “林-子-月!”另一端传来刘芳暴怒狠烈的声音,下意识地将手机拿离耳边。
  “我命令你,半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声音模糊不清,待林子月欲重问,那头已挂断了电话。
  “她还蛮识相!”语调里有掩不住的调侃,他双手交叠在脑后,悠闲地靠着床头。
  她忿忿地将手里的电话扔向他,不雅地咒骂声,“你去死!”起身卷裹被子往床沿爬去。
  后方用力一扯,她猛然又跌入大床,玲珑有致的身子被长臂从背后紧紧圈住。
  她不停地扭动,“放开我。”
  “不放!”说的理所当然。
  “真想永远都这么抱着你。”他叹声。
  毫无寸缕的两具身子偎依在一起,肌肤摩挲的微妙触感,昨晚一幕幕炽情的画面又重新归位,他亲昵的低喃,叫她双颊再次泛红。
  她的羞涩全部落入他的眼底,无声的神色似美妙的娇嗔,视线紧盯着她。
  “子月,幸福吗?”轻吻她的发丝。
  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一颤,随后胸口再次传来一记猛捶。
  闷哼一声,这女人是要谋杀亲夫啊!居然用胳膊肘!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从齿间蹦出,“林-子-月!”
  “怎样?”她呛声道,骄傲似地抬起下颚,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他乌黑的双眸里如热情的火焰燃烧,不过几秒,她随即又迅速地垂下头。
  见她泛至耳际的妙红,他大笑开来,覆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宝贝,你是想到哪儿去了,嗯?”
  叫他一逗弄,她更羞,抡拳就要挥去。
  轻易握住她的小手,递至唇边轻吮一记,斜眼挑衅地看着她。
  “宝贝,你昨晚咬的我好紧……”
  “陆-航!”实在忍无可忍,她翻身欲拿起床边的物品砸向他。
  “我说的是——你把我肩膀咬的好紧!”故作慢条斯理地说,又委屈状地指了指肩膀。
  斜眯着眼看过去,果然有一道血红的牙痕。
  她理直气壮,“活该!谁叫你这么混蛋!”
  “谢谢夸张!”他咧嘴笑。
  她愣住,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次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闹钟扔了过去。
  这男人满脑子的情色思想!
  忿忿地拾起地上凌乱的衣物,奔出去冲向浴间,不理会后头的惨叫。
  洗毕后,一身清爽,满足地走出浴间,房内已然被整理干净,被褥平铺,已不见那男人踪影,她急转身跑至客厅。
  “妈妈,你醒了?”小蒙古坐在他的双膝上,见她出来,朝着她挥手。
  心里说不出的动容,她不忍心打扰这幸福的一刻。
  他大手笨拙地拿着儿童专用的小汤勺,困难地将碗里的稀饭一口一口喂进她的嘴里,不时还拿起身边的纸巾轻轻擦拭她嘴边的饭粒。
  “妈妈!”
  她恍过神,移步上前。
  “刚才你还在睡的时候,我起来煮了点稀饭。”看出她的疑惑,他出声解释。
  她痴痴笑开,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大男人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想看的话,下次不介意单独穿给你看。”
  这男人——
  她怒瞪,不便在孩子面前发飙,憋气地别过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
  “惨了!刘芳还在等我。”
  她急急忙忙回房换身衣服,拿起手提包,就往门口走去。
  “你真要去?”他的表情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今天孩子就交给你了!”她俯身换下拖鞋。
  “那——早点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的语调突然转为正经。
  她迟疑地正身望向他,双眸满含笑意,一抹忧虑在他眼底稍纵即逝,她没有看错,确实是忧虑。
  心头莫名的害怕一掠而过,她担忧地欲问出口,蠕动了双唇半久,可终究什么也没问出,浅然一笑,只说了声,“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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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的交通如日常,堵塞地混乱,赶至星巴克,刘芳坐着的依旧是靠窗的位置。
  还未坐定,刘芳就炮火连天,“我都等了快一个小时,快成望夫石了。”
  拜托,她又不是徐恒通! 林子月朝着歉然笑笑,连连说着路上堵车。
  刘芳一脸不置信,冲她暧昧笑笑,“不会是我刚打电话那会儿,打扰到你们了吧?”怪不得陆航一接电话就怒气冲天。
  赏给她一记白眼,林子月暗叹,她身边怎么尽是一些匪类。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又搞混在一起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没告诉我,也太不够意思了。”
  她皱了皱眉,怎么成搞混了?
  “新婚燕尔,今天怎么有空找我?”
  “他去了香港。”就着瓷杯喝了口咖啡,她继续道:“蜜月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见林子月欲出言安慰,她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Anyway,反正我自己一个人过得开心就好。”
  “你呢,还没说呢,你跟陆航复合了?”她有些讶异。
  林子月没有立即应答,只是不停地搅动瓷杯内的热腾咖啡。
  良久,她幽然道:“刘芳,我好怕,好怕这一切来得太快,哪天醒过来又是一场空。”
  “月月,我始终相信幸福是靠自己争取,如果你确定这是你要的生活,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以前或许我会鼓励你挽回齐学长,但现在不,你扪心自问,你和他还有可能吗?时间是最为残酷的,你们中间隔了那么多年,再多的情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你只是太过执着过去的那段日子,你想的念的不是齐定铭,而是曾经那个时候的自己。”
  心有感触,看林子月低首沉思,她继续道:“而我相信,五年前就算陆航犯过那样的错,他也只是一个爱你的男人。”
  “月月,我希望你能幸福。”
  像心底最深的洞瞬间被填满,她抬首浅笑,眸光动人,眼神坚定无比,“我要试着让自己幸福。”
  桌上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刘芳接起电话,“喂,恒通……”虽说无所谓,但接到那人电话,脸上尽是小女人的娇态。
  室内有些嘈杂,她起身往外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
  微抿了一口咖啡,齿间的醇香回味无穷,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窗外。
  突然,窗内反射的那道人影将她的视线牢牢锁住,镜中,她看到了那人震惊的眼神,她努力地揉搓双眼,试图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她没有看错,真得是她!
  她回过身,慌忙站起,往那人方向小步跑去。
  “月月,你怎么了?”刘芳一回来,就见林子玉往门口跑,赶紧跟了上去。
  那道人影消失在入口处,她加紧步伐,一路追到走廊电梯口,微弱的叮声慢慢合上电梯门,她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再一次从眼前消失。
  “月月,你到底怎么了?”呼吸急喘的刘芳跑至她身边。
  林子月沉默不语,没有移动视线,似要透过电梯微小的门缝,能将那人带回。
  终于知道,那神秘的包裹为何装满了玩具。
  终于知道,完美精致的限量礼服从何而来。
  终于知道,陌生诡异的号码是谁人打来。
  还有那天在商场里撞见的人果然是她,不是自己过度的幻觉。
  只是,如今她做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在她生命中缺失二十多年的母爱突然出现在面前,她好想问,这么多年来,她想过她吗?却不知道见面了,又该如何面对她。或许在那人的眼底,这些令人羡慕的物质享受就足以弥补,见了面,又急欲闪躲,这又代表着什么?
  “在想什么?”
  透过镜子,陆航看着身后坐在床沿的林子月,边穿戴衣服边问道。
  她一回家,就心神恍惚。
  她起身站至他身后,缓缓地由背后圈住他有力的腰杆,紧靠着他的后背。
  好一半响,她就用双颊不断地在衣料上摩挲。
  这是真实的怀抱,这是只属于她的温暖。
  之后,听见她淡淡地道:“我今天见到了——我母亲!”


32.  解释

  她感觉到他全身一僵,被他握在胸前的手逐渐松开。
  他缓缓转过身,似在决定着什么,沉声道:“我知道。”
  她全然错愕,眼神迷茫望着他,试着从他双眸中确定,他无力地再一次重述,“我见过你的母亲。”
  说出的刹那,他在她的眼底看到了失望,心头掠过惊慌,故作镇定地说:“就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她来找我。”
  那天下午,送走齐定铭后,回到客厅,沙发上已端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女士,穿着素雅端庄,见到他走进来,便起身,“你好,陆先生!”语调轻柔,举止优雅地向他点头致意。
  说不出的恍然,她浅笑半弯的唇角,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客气礼貌地伸手,“你好!”
  客气问候后,又只剩下一片安静。
  “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我是子月的母亲。”口气生淡,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亲情,血缘就这样一句带过。
  他蹙眉沉思。
  见他眼底流露的惊讶和质疑,仿佛她早已料到,紧簇的眉头没有松开,沉吟了一下,“她应该没跟你说过吧!”
  从未想到林子月的母亲会站在自己的眼前,更确切地说,应是她还活在世上,却从未听林子月提及。
  心里怅然,他语气平淡,“伯母,你好!”事情毫无头绪前,一句岳母怎样也无法叫出口。
  对于他的称呼,她未置一语,仅是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一遍,而后微笑地说:“小月的眼光不错!”眼里满是赞许的目光。
  对她的说辞无动于衷,他静待下文。
  “可能,你会觉得很奇怪,我来找你的目的。”她轻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我不是来见小月的……”
  嘲讽的笑意爬上她的面庞,低叹,“我也没脸见她……”
  好一半响,她不再说话,双唇似合又似开,像在思量怎么开口,良久,才道:“我想问你基金会的事。”
  听她将往事娓娓道来,他心痛如绞,没想过子月从小没有父母的生活是怎么样,现实社会的残酷没有所谓的真正卫道士,寄养在别人家里,过的心酸生活已是能他所料及,他心疼,心疼她伤心哭泣的时候是一个人,心疼她一个人面对所有困难挫折,更心疼她,就算开心,也是独自一个人。
  可是,吴敏菊低声下气近似苦求的语气,他无法拒绝,作为一个母亲她想弥补的心,更多的是因为,他也是犯错的人,现在尽一切努力补偿。
  见子月始终低垂着头,他心有些慌乱,“子月——”
  她突然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好长时间,她都不说话,只感觉到胸前衬衣的湿濡。
  良久,才听到她闷闷的声音,“陆航,我想见她。”
  收紧长臂,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沉默不语,鼻间满是她发丝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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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清雅的包箱内,林子月双手交握着搁置桌面,十指绞缠。
  她的局促不安,全部落入他的眼里,微侧身按下壁上的红色小按钮。
  他静静地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牵起一手,紧紧握在掌中。
  空气中流淌着轻柔音乐,安抚人心,心底不再忐忑,手背上传来他掌心的温热,顿时都将不安一扫而空。
  不再话语,两人了然对视一眼。
  门悄无声响地被打开,直至眼前出现站着的人影,她却反射性地朝着门口看去。
  门是紧闭着。
  她抬首,看着那人,陌生而又熟悉,她拼命地在模糊的记忆中搜寻眼前清晰的轮廓。
  厢内,空调开着极低的冷气,她的手心却渗出冷汗,数次欲张嘴,却不知如何称呼她。
  吴敏菊的双手直在颤抖,声音激动哑迷,“小月……”
  尴尬的气氛,窒息地让人可怕。
  陆航客气地说:“伯母,请先坐。”
  “我去大厅看看,你们先慢聊。”看了一眼子月,他站起身走了出去,留下了安静的空间。
  “你回来做什么?”林子月突然开口。
  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问出,她眼神错愕,脸上挂着来不及藏住的狼狈,扯扯僵硬的嘴角,笑得极不自然,“我——”
  “你以为你回来能做什么?”她出声截断她的话,咄咄逼人。
  吴敏菊面色惭愧,声线低弱,“我只是回来看看你。”末了,像低喃着,“看看你就好……”
  “我很好!”她喉咙一颤,“从小到头……一直都很好!”十指紧抓住软皮座椅,留下了皱褶的抓痕。
  面若自己的五官轮廓,唇角的倔强像极了她的父亲,忆起往事,她笑了笑,“你跟你的父亲真像……”只可惜他却没机会见到女儿,直至临死前。
  低着头,杯内的雾气慢慢腾升,不知是雾气还是眼底的薄气,看不清对面子月的表情,她自顾自的说:
  “我跟你父亲当初刚到美国,那时的经济并不景气,太多太多人挨不住就死在了船上,因为怕病菌传染,所以尸体就直接扔进了海里,就这么客死异乡,说来我跟你父亲也是幸运的,安全地到了那里,只是我们的生活一直都很窘迫,常常是有了上顿就没有了下顿,因为生计,辛苦工作到大半夜,我们还得花时间去争执吵架。”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笑。
  “久而久之,我们就再也懒得吵了,后来他认识了肖莎,我也刚好碰到了现在的先生,我们就这样平静地离婚了。”看子月困惑的神情,她解释,“肖莎是他后来的妻子。”
  “那……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声音颤抖哽咽,一直被人们奉为“天堂”的大洋彼岸,生活萎靡奢华,她不知道原来他们过的是这般辛苦。
  “我们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所以一直拖着……”
  “直到五年前,你父亲突然跟我说,他要回国,因为这事,肖莎很不开心,甚至闹到要离婚,可是你父亲执意要回来。他说过两天就是你毕业的日子,他想回来看看你,可是……可是那天晚上他赶去机场的时候,在公路上翻车了……”她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
  “我赶到急诊室的时候,他就剩下最后一口气,跟我说完那句话就……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你五岁时的照片。”
  “他说了什么?”
  “他说,对不起你!”吴敏菊捂着嘴,声音含糊不清。
  伪装的再坚强,此刻都已经轰然倒塌。
  拿起身侧的手提包,双手受不住控制地颤抖,精致的纽扣上粘湿着她的汗渍。她在包内糊乱地翻找,终于掏出了一个米白色的皮夹。
  打开皮夹,翻至最底层,那是一张边幅参差不齐的旧照片,小小的一张依旧保存完好。
  照片里是一对年轻夫妇,怀里抱着年仅四、五岁的小女孩,一家三口幸福地紧紧抱在一起。她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穿着爸爸妈妈送给她的崭新漂亮小洋裙,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只是那一天之后,她被送到了舅舅家,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爸爸妈妈。
  看着子月双手捂着脸,将脸埋进双膝间,双肩微颤,她欲伸出的手停至空中,只说了句,“小月,我们不求你原谅,只是——让我们就这样看着你就好。”
  当陆航焦急地跑到包厢内,吴敏菊已离开,只剩下林子月一人。
  她呆呆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神色恍惚,灯光下眼角处哭过的痕迹,如一股恶狠狠的力量伸入他体内,搅乱五脏六腑,痛沁心骨。
  外套里的手机铃声响起,看到屏幕上闪动的名字,刚欲摁下绿色通话键的手指顿住,看了一眼子月,他抬腿迈步走了出去。
  “晓岑……”
  听到这个名字,她终于似有意识,眨了眨长睫,揉动僵硬的双腿。
  走廊外传来的模糊说话声渐明,尽头那道挺拔宽阔的背影,压低着声音,与那端轻柔地说着。
  她静静地觑着他安静的侧脸,神态平和认真。
  许久,他终于转过身,看到她站在眼前,惊愕住,“怎么出来了?”
  她没有说话,视线慢慢扫过他的五官,从浓密的眉直到微薄的双唇。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淡淡的口吻在寂静的空间内响起。
  他蓦地怔住,有些不知所措,“会有什么事?”不准备辩解,也不急于解释。
  胸腔内急欲问出的冲动在沸腾,深深吸了一口,聚集了所有散失的勇气,她怯然问道:“你跟晓岑……”
  他不语,挑眉看着她。
  “你跟晓岑是什么关系?”她冲口而出,语后,有些委屈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这么不相信我?”瞬间,他脸色深沉的有些难看。
  她垂下长睫,不敢看他。
  之后听见他磕磕巴巴地说:“不过——我很开心!”声音小到林子月以为自己听错。
  这样是不是代表她开始学会有点在乎他了?


33.  车祸

 清晨醒过来双眼睁开的一刻,与过去一个月一样,宽敞的室内是高档的暗色调装潢,映衬着四处全套的意大利高级红木家具,拉上的窗帘阻挡了室外的阳光,室内有些黑暗。慢慢将搁置在腰际上的长臂抽离,困难地侧起身要拿床边的时钟。
  明明设了七点的时间,怎么还没响?
  刚欲触及,后方却被用力一扯,重新被揽入温热的胸膛,听见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再陪我睡一会儿!”双手不安分地揉碰她胸前的柔软。
  浑身一颤,她使劲地推了推他,奈何动不了,叹气,“陆航,别闹了,我还要上班。”她只是个行政路人甲小员工,不像他大老板,想旷就旷工。
  自从一个月前他提出要她搬回陆家,被她拒绝后,就天天赖在她家,惹得陈玉华打来电话抱怨见不到儿子,拿他没辙儿,索性跟了他回来,想来这也是他早已算好的计谋,料定只要陈玉华苦情上演一出,她便会举手投降。
  听出她语气里的微怒,他识相作罢,慵懒起身。
  趁着他抽出身的空际,她急忙闪过身,混乱地穿着拖鞋急冲向浴室。
  洗漱,吃饭,帮着小蒙古打理……路上交通拥堵,等到了公司楼下,看了看手腕上精致的女表,她斜眼看他,抱怨地说:“都迟到了。”她这个月的全勤奖又没了。
  他拉扯住她的手腕,咧起嘴,“等下,例行公事!”
  “今天你想都别想!”迅速拿起皮包挡住他的侧脸,他一声怒骂,她赶紧推开车门,跑至不远处,她回转身,看他一脸铁青,胜利调皮地朝着努嘴一笑。
  这女人怎么变得这么心狠手辣,揉揉发疼的嘴角,他斜翘半弯起弧度。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门处,他踩足油门,车子飚了出去。
  一路上好心情地不时哼着歌走进公司,看陆航这一个月以来他整日笑眯眯有事好商量,心情出奇地好,上至公司董事,下至扫地欧巴桑,摸透不着他的无常反而更加心惊胆战,惟恐哪时哪刻他又换上狠绝残酷的面具,只怕被他吞噬地只剩下残羹剩骨。
  今日他更加反常,居然哼着歌,一旁等候已久的陈秘书紧步跟上,假装语调平静,“陆总,宁老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紧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在心里掂量,公司里上下近来谣传宁老要退出董事会的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如果安排不妥当,怕的是成了无辜羔羊卷入他们的混战。
  看他顿住身,双眸骤然掠过闪光,下一刻又恢复平色,黑暗地似鬼如魅,语调平静地说:“你先下去吧!”
  松了一口气,她急忙退下
  “不知道宁老这么早到公司,有什么事?”推门而入,他没有走向旁边的会客沙发,径自走到了大办公桌的皮椅坐下。
  宁常青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捧腹不在意地笑笑,“来看看,一大早进这庄严的办公室,自己一个人呼吸,空气是不是会好些?”话末,语调渐渐阴沉。
  他抬首,淡淡地反问,“是吗?那宁老真得应该以后每天都来公司看看。”
  宁常青故作惋惜道:“不过很可惜啊,往后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咧高嘴角,笑得极为欢畅、卑劣,“今天,我就是要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看陆航一脸的平静,他一字一字地从齿间狠绝蹦出,“我-要-退-出-董-事-会!”
  他满意地看着陆航脸上复杂的神色,刻意地斜鄙撇嘴,之后听见他极低的声音,“不再认真考虑?”
  宁常青哈哈大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自从‘天狱’进入市场,获得巨大反响,威宇的股价持续飚升,但近日来各大新闻媒体连日追踪的几桩大新闻,莫不是股市动荡行情低迷,投资者失去信心导致大量抛盘,就算股民眼中属优质股的威宇股票,如今他突然掷出全部股份,按照近日股价估算,一时半会儿也无人能全部买下,加上跟随他的数位股东相继退出,这关键时刻,稍微不慎,就是恶性循环,直至颠覆威宇。
  他豁出巨大赌注,就不信不能压制陆航。
  看他一脸奸计欲得逞的碍眼嘴脸,陆航倏然停住卷上的滑动的笔,细尖的笔端划破纯白的纸张。
  抬首,他大笑开来
  陆航的笑意犹如冷刃直逼他的胸口,莫名的害怕,像垂在临死边缘。
  良久,他反唇相讥,“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
  “能不能威胁到,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此时,陆航沉定十足的双眸,让他的心有些虚。
  “是不是要我收购瑞奇,你才会收手?”
  宁常青一脸震惊,被激得异常愤怒,忿忿指向他,“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安排宁晓岑在我身边,无非就是为了搞垮威宇,‘天狱’泄密一事是谁人所为,大家心里有数,本来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但是你没料到你女儿会背叛你,功亏一篑,我说的对吗?”
  “你——”
  “如你所愿,我顾及了你当年的恩情,这次的事情可以不予追究,希望你好自为之,否则——我不介意被人说成是忘恩负义。”
  他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所有风吹草动,他全然看在眼里,有如欲捕猎物的豺豹,不动声色,谋定而思动,若寻得密机,自己定是被啃噬的尸骨全无。
  咽下胸口燃烧的怒气,他狠咬牙,怒视后忿然转身离去。
  下一秒,刚关闭上的木质门,礼貌性地短响了一声,之后被人一脚踹开,力道之大直弹回来,杜振礼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啧啧,老大,你居然还能容忍那家伙,想必是嫂子给你充电了吧,啊?”
  “不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行为?”
  他毫不在意地双手一摊,“跟我说道德,你还不如跟畜生说去。”
  陆航向后靠着皮椅,爆笑开来。
  杜振礼直愣着,这家伙搞什么,被女人灌坏脑子了吧,就让他跟畜生说话,就得瑟成——等等!畜生!
  半响,他反应过来,暴怒,“陆航,不准笑。”作势拿起桌上的文件。
  陆航故作举手投降,“好-好-好!”
  下一秒,又打趣道:“有什么事?畜生都不如的人。”
  这混蛋准是被美滋滋的日子给冲昏了头,打娘胎出来认识他,从来没见过他开怀大笑过,作为兄弟,很乐于看到他这样的改变。
  他一脸正经道:“既然你早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为何还要把宁晓岑留在身边?”总不至于是为了美色吧?
  迟疑了一下,又问道:“而且说到底,要不是你推波助澜,‘天狱’哪能这么容易泄露,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良久,他沉吟,“赌注越大,赢的才越多。”
  他的意思是——
  他瞠目结舌,“那么说——宁晓岑手上的是真的?”
  见陆航沉默不语,他连啧啧两声,“你真是爱惨了嫂子。”一脸他无药可救的表情。
  他质疑,“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把样板交给宁常青。”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子月,更确切地说,是为了成全我和子月。”
  宁晓岑突然回国,‘天狱’泄密,却又如期发行,连贯理清混乱的思绪,他终于理出头绪,“这女人真是让我另眼相看了……有胆识,有气魄。”赞许地点点头。
  这一切商场利益之争,到头来,只能说是一场连连相扣的赌局。
  本是有输有赢的赌局,如今结果看来应是,双赢。
  木质门再次传来短促的敲门声。
  “进来!”
  “陆总,Y市那边的运营公司刚才来电话,说是出现问题,这是他们传真过来的报告。”陈秘书有些慌张地将手中的报告递给他。
  见他眉间压着的烦躁和困扰,杜振礼不无担忧道:“出什么事了?”
  “‘天狱’运行出现了问题。”
  “那怎么办?”
  “陈秘书,帮我订去Y市最快的航班。”
  “是!陆总。”
  “算了,我直接去机场。”说完,拿起皮椅上的西装外套,急步迈了出去。

  接到陆航打来的电话时,林子月正准备下班,电话里他只说了Y市那边的公司出了问题,要去出差两天,没半会儿功夫,那端就传来催促登机声音,草草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刚挂断搁置在桌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猝不及防,心里有莫名的恐慌。
  “喂?”
  “请问是林子月小姐吗?这里是……”
  手机咯噔一声掉落在地板上,她再也听不见那端传来的嘈杂声,全世界轰然倒塌,双目死绝,欲发声却骤然发现齿间受不住地打颤,浑身上下虚脱无力。
  双脚一软,一双有力的臂膀扯住自己,焦急地问:“子月,你怎么了?”
  神情呆滞,努力地再次张开干裂的双唇,“医院……”
  赶至医院时,门口一片混乱,堵着人群,媒体灯光不停闪烁,刚停至的救护车,救护人员动作迅速地将扯上的担架抬下,急忙送去急救室。
  白布上腥红的血迹,一阵踉跄,他搀扶着她,急忙跑到前台。
  “护士小姐,刚刚送到医院的小朋友,陆丹阳在哪里?
  “哦,那个小女孩吗,现在正在二楼急救室抢救。”
  “定铭……”她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死咬住下唇。
  “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急救室的门紧闭着,刺眼的红灯依旧还亮着,漫长的等待,终于走出了一位护士人员。
  “医生,我的孩子怎么样了?啊,你告诉我啊!”
  “子月,别这样……”
  “失血过多,今天公路上一辆客车翻了,血库里的B型血差不多都已经用完了,我们已经跟其他医院联系调血,但是恐怕时间来不及……”
  “你说B型?”尽管努力克制,他的声音里还是掩不住颤抖,父母同是A型的人,却怎么也不可能生出B型的孩子。
  他看着两行清泪滑下她的脸庞,压印着声音,“我是B型,抽我的!


34.  墓地

  飞机缓缓降落,在长长的跑道上又滑行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停住。他急步走下,触及地面稳了稳身,就立马迈出步伐。
  机场大厅内,前来接机的杜振礼已等候多时,一见他出现在安检口,他立即迎上去,“快点吧,车已经等很久了。”
  窗外车水马龙,数盏霓虹灯急速闪过,他烦躁地解下领带扔置一边,摇下车窗,“情况怎么样了?”
  接到杜振礼的电话,已是车祸后的第二天,在Y市一下机马不停蹄地连开了数场紧急会议,又立即赶了回来,眉间紧压的疲倦神色藏不住的担忧和紧张。
  “急救后还没醒过来,医生说,这几天是危险期,醒过来了就没事,但是如果——”噎住下面的话语,他不忍心别过头。
  车厢内安静的骇人,久久没有出声,他漠然,“停车!”
  “什么?”杜振礼讶然。
  “我他妈的,叫你停车——”脏话再次从他牙缝中蹦出。
  他刚踩下刹车,陆航就自行下车,不稍片刻,身影已站在左窗外,街道上隐约微闪的路灯斜投在他的身上,黑暗中双眸里是从所未来的狠冽。
  他急忙下车,绕过车身,在副驾驶位上还没坐稳,车子就已经飚了出去。
  车子急速地往前冲,他看到陆航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冒出突兀的青筋,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安全带,“老大……”
  闯过前方无数的红灯,终于他踩下刹车,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我只是想知道,开着这么快的车速,当看到前方出现一个孩子,他们怎么还能踩下油门……”
  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懊悔,“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时心软,她现在不会躺在医院里。”
  “老大,这不能怪你,是他们没有人性,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陆航没有说话,可杜振礼知道,越是沉默,却越是可怕。
  “我要他们全家付出代价!”他的拳头重重砸在坚硬的方向盘上,声音犹如从地狱底层传来,冰冷地让人闻到死亡的气息。
  踏进医院,穿梭在安静的走廊,直直走向那间加护病房。
  走廊尽头的白色横椅上,坐着一对男女,始终低垂的身子听到微乱的脚步声,半响之后才抬首看他。
  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看得他心里紧揪的疼。
  扫过视线落在身侧的齐定铭身上,“谢谢你,定铭!”
  “朋友,还这么客气!”动了动干瘪的双唇,熬了一天一夜,下巴处生了些扎人的胡渣,“我先去漱洗下!”
  多年来情情怨怨纠葛,终是两人重逢后首次又回以以往的朋友情谊,似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一句话语悄然化开。
  转过身的瞬间,对上陆航的视线,定着了数秒,还是咽下了欲开口的问话。
  “振礼,按照刚才我说的,立即去办!”齐定铭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沉声吩咐道。
  “有消息,我会马上连络你!”
  安静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俩人,令人作呕的药味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她僵硬的全身立住不动,死咬住干裂的双唇,不眨半分长睫,就怕眼眶里的薄气散开。
  胸口有如万箭穿进,急促的疼来得那么快,抽搐地厉害。
  他趋步上前,无声将她揽进怀里,“没事,相信我,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沉稳的声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心底的惶恐不安似终找到依靠,有人可以分担排解,渐渐散去,眼底的泪却再也止不住,滑下惨白的双颊。
  “陆航,我好怕……我真的好怕,要怎么做,才能让上天不要再一次带走她!”哽咽的声音模糊不清,“我恨老天,为什么一再地将我身边的人带走,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它要这么惩罚我。”
  “嘘……你没错,是我的错。”如果注定要有人赎罪,那就他一人承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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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内极低的冷气,她蜷缩成一团裹在被里,被汗水浸湿的额头粘着细卷的柔发,纤细的手臂上插着点滴针,似隔着微薄的针管,室内空调的冷气也能将药水冰冻住,当一滴一滴的液体缓缓流入体内,她眉头紧蹙,睡梦中不安地呻 吟。
  五年来,不曾见她如此脆弱,他宁可她用尖锐冷漠的声音与他争锋相对,也不要见到她现在凄惨死绝的模样。
  隔着纯白的被子,他轻缓摩挲她的后背,一手眷恋地抚去她眼角的泪滴。
  似感应到他的轻拍安慰,她低喃了两句后沉沉睡去。
  轻步走出房门,身后的门轻声关上。
  逐渐夜深的晚上,走廊里只有偶尔值夜班的护士走过。
  尽头的加护病房,那人还依然立着,听见他越发临近的脚步声,还是一动不动。
  隔着玻璃窗,陆航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那抹娇小的身躯,围圈额头的厚重纱布上还留着渗透出的血迹,脸上被摩擦破皮的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活泼蹦跳的孩子,像个安静的天使沉睡着,身边冰冷机器上轻微起伏的跳动,却维系着她的生命线。
  “医生说,她的情况很不容乐观,脑部撞击过大,失血过多,很可能……”垂下疲惫的双眼,齐定铭缓缓道。
  “她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她不会舍得抛下我们!”
  看着陆航面无改色,他痛心疾首,“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放任她们母女不管,你是不是早已经知道她——?”
  “不!”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她是我的女儿。”
  齐定铭嘶吼,“她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你跟林子月同是A型,怎么会有孩子却是B型的?”
  “陆航,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陆航忽然转身紧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死死压向冰冷的墙壁,“我管它什么狗屁的血缘鉴定,从她出现在陆家的那天起,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孩子,一辈子都是。”
  “你只是不敢面对!”他大声吼出,寂静的走廊上,两个男人冷面对峙引来其他人的侧目,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同时望向来源。
  “陆先生,2501病房的病人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会不见的,我不是叫你看着她吗?”他急跨步上前,恶狠狠地连炮质问她,阴深的脸色接近吓人。
  “我——我有看着她,我见药水快打完了,就去了趟药房,谁知道——”女护士被他的暴怒怔吓住,语带哭腔地说,末了,再也不敢吭声。
  “现在急也没用,我们分头找!” 看她欲哭出的泪,齐定铭拍了拍的肩膀,出言安慰。
  开着车在街上四处寻找,却没有她的踪影。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无数次拨通那个号码,依然是处于忙音状态。陆家,她的公寓,还有刘芳住处,一一找遍却毫无头绪,甚至刘芳根本不知道小蒙古出了事故。
  小蒙古!脑中一处地方突闪而过,他踩下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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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僻无人的郊区,周围空气在如黑的夜里显得异常的冷,飘忽着鬼魅似若有若无的声音,仿佛是一阵阵凄凉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掏出口袋内的银色打火机,嚓一声点亮蓝曳火光,照亮幽深分岔的小径,寻着脑中熟悉的记忆,脚步不稳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直到看见前方靠着墓碑似沉沉睡去的背影。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去,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一阵轻风带过,手上依然点着的蓝光隐约照亮了眼前的墓碑。
  坚硬的墓碑上赫然印着冰冷的字。
  “陆丹阳之墓”
  凄凉阴深的墓地,静得只剩下一阵风掠过的萧萧声。
  许久,她突然开口,“这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因果循环报应?是不是我们又做错了,所以上天这样惩罚我们……”
  “她只是一个无辜的生命,她还这么小……他们怎么舍得带走她?”哭哑的嗓音带着绝望,毫无血色的双颊紧贴着冷冰的墓碑,指尖一一摹划那生硬的五个字,似要借着身体的温度传递予它生命。
  “子月,你后悔过吗?”始终摁着银色打火机的拇指有些酸痛,蓝色火光毫无规矩地跳跃,手指感觉到阵阵的灼热感,他却没有感到一丝痛。
  “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使是在那样不堪的情况下,嫁给他,她没有后悔过,只是……“我恨你……我好恨你,恨你为什么可以铁石心肠不要她……不管她……”语毕,她倏然站起身,长时间蹲坐麻木的双腿一站起,又要虚脱跌坐在地面上,他眼明手疾,长臂一伸紧拽住她,将她拉至眼前。
  “你走开,我不要你扶,你这个侩子手……”猝不及防被她猛然一推,后退几步,见她脚步轻浮不稳,欲伸出手的僵硬住。
  侩子手!打火机从他手中滑落,咯噔一声掉落地板又弹出美丽的弧度,黑暗中,他看不出她的表情,心底开始恐慌。
  颤抖的双手无论靠的怎样近,却再也不看清掌中的纹路。
  “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
  眼前漆黑,他跨步上前紧紧扣住她,痛声,“不,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原来这么多年,她竟是在自责,她残酷地惩罚折磨自己,揽下所有的罪。
  此刻,他痛恨自己,原以为放手的五年是对她最好的选择,没想到却是伤了自己,折磨了她。


35.  怀孕

  陆航从来都没想过,站在眼前跟自己提议结婚的人会是林子月。
  自那日起,他没有再见过她。整整三个月,他烦躁、郁闷、不安,只知道每天每夜地工作。
  那天,齐定铭提出离职,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走前说了一句:“好好对她!”
  之后,他一个月前去了美国,她不知所踪。
  数月不见,她苍白的脸孔更加清瘦,只是望着他的清澈如水的双眸,眼神坚定无比。
  “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再次问出,更多的是心里的不安和忐忑。
  “我们结婚吧!”
  “你——”
  “我怀孕了!”她再次扔下惊雷,语气冷淡地无关紧要。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愕然、激动、惊慌……一系列情绪无止境地涌向心头,翻腾搅拌地难受。下意识地将视线投于她的小腹上,宽松的亚麻衬衫下看不出隆起的幅度。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多大了?”
  “你在怀疑他不是你的?”她讥诮的一撇嘴角。
  “不!”
  “我马上去安排,最迟下个月,我们——”
  “我没意见,安排好了再通知我。”漠然看他一眼,答话声冷淡之至。
  没有叫住她不置声响离去的背影,伸在半空中的手霎时顿停,心里一点一点地寒冷冻住。
  她不知道有钱是不是真得能使鬼推磨,但无疑,有钱真得可以让人推磨。
  九月中旬,短短的十天一切准备就绪,原本陌生的两个个体在众人的祝福下,成了世上最亲密的人。
  新婚之夜,她神色疲惫,只说了句,“我去客房睡!”这夜,精心布置的华丽新房只留下他一人。
  他不知道她的这话代表着什么,仅仅是新婚之夜还是厌恶了以后同他一起的日子,如果这是她想过的生活,他愿意成全。
  平静如水的婚姻日子,没有像一把锉刀,磨平了他们的磕磕碰碰。那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久缠的窒闷像找到宣泄的喷口,带着一股怒气他踹开了她的房门,讶然的双眸怒瞪着他,看他趔趄往前,反射性地退至墙角,手里紧紧拽着小本子,防备地闪躲他的视线。
  他怒目中烧,粗鲁地抢过她手中的本子,他愤怒,他咆哮,她淡然惶恐的神色像钢钉钉满了他的心,缓慢痛苦地一步一步凌迟他的心,直至血肉模糊。
  自己都说不清此刻愤怒的来源,他的自制全然崩溃,语言在理智之前浮出台面,他脱口而出,“我不允许这种肮脏的东西出现在陆家。”
  他是疯了,真得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脸上诧鄂的表情渐渐退下,她愤怒地不顾一切向前扑打他,疯狂地撕扯,“还给我……”
  只是手中毫不起眼的本子就足以让她卸下面具,潜藏了千年的怒气被她细微的情绪轻轻一扯,全部倾泻而出,暴怒的脾气终将最后一丝理智全部吞噬,他手无情的一甩,她立即跌躺在床沿。
  手臂上清晰可见的抓痕传来一波波的痛处。
  她一动不动地俯趴着,没有蠕动半分,似睡着般安静。良久,她全身不住地抽搐,断断续续地发生痛苦的呻吟声。
  他惊在原地,骤然间天地万物在眼前全部毁灭,腥红的鲜血沿着她白皙的双腿缓缓留下,映着纯白的裙子,犹如罂粟般的美丽绽放,寂静骇人的空间里,似还可以听到血滴在地面上的啪嗒啪嗒声。
  翻过她的身子,用了再多力气抱紧她的身子,她依然颤抖的厉害,双手抚上她苍白双颊,喉咙紧颤,“子月——”
  紧紧揪住他的衬衣领口,额上铺沾了层层冷汗,干裂的双唇终于发出声,“孩子……孩子……”声音绝望冰冷,紧紧钳住他的心脏。
  漫长的等待,手术室上的红灯终于熄灭,医生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你们还年轻——”那一刻,他知道,孩子没了。
  站在房门外,隔着两个世界。他静静地觑着她安静的侧脸,她没有哭,下巴抵住怀里紧抱着的枕头,神态平和认真,涣散的双眸透出一中近乎死心的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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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孩子——”
  齐定铭的出声将他从纷扰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站在玻璃窗前,窗外温暖的阳光扫去室内的窒息,调皮闪眼的光束投在他深邃分明的五官轮廓,虽亮却遮不住眼底的疲倦和忆起往事的悲恸。陆航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顺着思绪继续往下说。
  “自从出院后,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的时间三分之二她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睡着,我们都不敢去打扰她,我们都知道她只是累了,是的,只是累了。”声音缓沉,他顿了顿道,“她没有知觉,她把自己关了起来,拒绝跟我们交流,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说到这里,他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将最后一口烟气慢慢从嘴角吐出。
  “直到那天我妈抱着小蒙古回到家里……”扯了扯拉平的嘴角,似回忆起什么,他低笑出声,“呵,她那时才不过三个月大,瘦得不成样,脸干巴巴的,一开始还以为她养不活……”
  忆起她突然出现在陆家的那段日子,陆航的记忆还犹深,她很乖,不管是肚子饿了还是尿布湿了,她不哭也不闹,只是每个夜晚毫无原由地她尖锐的哭声总会响彻整个陆家。如同以往过去的几夜,他站在陈玉华的房门外,门缝里透出的光线伴夹着轻微来回的踱步声,寂静的夜里,婴孩的哭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空气中突然流动的熟悉馨香气息,他反射性地侧转过身,那抹落寞安静的身影已站直身侧,悄然无声。
  对他视若无睹,她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再也平常不过,只是屋内再次传来的哭声,她平静无奇的脸上掠过一抹焦急复杂的神色,眼底闪过无数的挣扎,一阵阵扯破喉咙的哭哑声像揪心般疼痛,紧绷的心弦像恶作剧地拉扯,终是没能管住内心的渴望与冲动,她轻然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胸臆间翻滚的激动情绪涌至喉处,干涩紧憋地难受,他甚至不敢吞咽下紧紧屏住的呼吸,深怕这轻微的声响将会打断室内倏然顿住的安静。
  她状似驾轻就熟地从陈玉华手中抱过孩子,揽在怀里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双臂轻柔地摇晃着,嘴里不时哼出单调的旋律,声线是一种他陌生的温柔。
  窝在温暖安全的怀抱,怀里的小婴孩努了努嘴,双颊磨蹭地往她怀里更加紧紧靠去,不稍片刻,双眼缓缓闭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
  只是隔天,当他手里提着满满的婴孩用品回到家里,留给他的却是一室的死寂。那一刻他明白,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窝躺在她的床上,枕上还安静地躺着她的一根发丝,鼻尖飘荡着她独特的馨香,似有若无的香气轻柔的可怕,像尖利的冷刃一刀一刀切割着他的骨血,即使疼痛的要命,他仍然选择放手,望着手心密密麻麻的掌纹,是不是真如常人所说的有生命线,婚姻线和事业险,他不知道,只知道它沾满了血腥,它扼杀了来不及来到这世上的生命,如果选择离开,她能过得更好,他怎能不放手,即使这五年来他只剩下一身的寂寞。
  “你从来没想过要将她找回来吗?”
  “不是没想过,只是——”他苦笑扯扯嘴角,“就好比流浪在外的小猫小狗,不见得它们都乐意被豢养在金丝笼里,这样的禁锢比让它们死了都更折磨。”
  齐定铭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你果然比我更爱她!”
  “为什么你不告诉她我——”
  “告诉她又怎么样,能改变一切吗?五年前你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永远温文如玉的面庞爬上一把狼狈,戳中心底最脆弱的禁地,他在心底扪心自问,回到五年前,他是不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紧紧压制着心底立即浮出的答案,幽然开口,“陆航,你如今能让她过得更好吗?”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手!”语气坚决地毫不动摇。
  这句话语自脑子一字一字盘旋而过,他想闭上双眼,可却执拗地看着陆航的双眼,飘忽深邃的眸里透出的晶光刺得眼睛一阵阵泛酸,许久,他才慢慢走了出去,每走出一步,骨里都印着刻骨的疼,遥远记忆深处那一声声轻柔的唤声“定铭-定铭”,他再也抓不住,记忆终究是记忆,任你如何挽回,即使物变人不变,也留不住过去的美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感化世间男男女女的亲密爱语,人们或许羡慕于平凡的生活和相守一辈子的诺言,可又有谁知道,执子之手,一旦松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也许,这就是他的一生。


36.  回忆

  一室的安静,病房内白色被子下娇小的身躯平躺着,额上厚重的纱布已经去除,只剩下一片小小的薄沙,脸上破皮的伤痕已经结痂,有些已换上粉嫩色的新肤。
  执起露在被外的小手裹入掌中,她用下巴轻轻地摩挲着,一手抚向她的双颊,小小的脸上还有未脱落的痂,不忍再看,她难过地别过头去。
  她拼命地咬紧唇瓣,双眸里又蒙上的薄雾,她不敢眨动长睫。
  “没事了,她只是累了,睡着了而已!”
  肩上倏然一沉,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感觉到炙热的温度和满满的安心。
  低沉的嗓音有一些疲惫,回转过身看他,他眉峰皱拢,一脸的担忧,“别她还没恢复过来,你自己就先倒了!”
  努力擒住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在白色被子上留下透明的印子,她太清楚自己的极限,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她还心有余悸,她怕,她怕,死神真得将她带走,幸而老天垂怜,让她还能感觉到握在手里的温度,可是多少次醒来,她都怕这是一场梦,怕床上空无一人,怕再也听不到她稚嫩的声音,怕她刚醒过来叫她妈妈的那一刻依然还是在梦中。所有一直以来她固守的坚持和信念,再也没用。他就算一枚神针稳稳地定住了她的心,她不再怕,因为她知道,纵使全世界都抛弃了她,他依然还在。
  “妈妈——”
  床上小蒙古的声音突然传来,她赶紧拭泪,生怕吓到她。
  “宝贝,怎么样?还痛不痛。”陆航俯身拂去她额上的发,小心地避开伤口。
  小蒙古缓缓摇了摇头,迟疑地看了看林子月,“爸爸,妈妈在哭吗?”
  “没有-没有。”她小心地握着她输液的小手,“妈妈没哭,妈妈高兴还来不及呢!”
  “来,睡了一下午应该饿了。”
  她手上的小碗还没端到床边,小蒙古就一脸嫌恶地摇摇手,“不要!”
  惟恐针头跑掉溢出血来,林子月赶紧压住她的小手,安抚道:“乖!吃了之后小蒙古的病才能马上好!”
  “妈妈,我不要,吃的怕怕!”委屈地皱着小脸,她可怜兮兮地转看陆航,“爸爸,我要吃蛋糕!”
  林子月低着头,一脸无奈地搅拌着碗里粘稠的膏状藕粉,这干涩涩的东西本来就难吃,更何况她还连吃了好些天,这味道……着实让人恶心。可是一想及她的身体,劝哄的话又想再次说出口。
  “给我吧!”陆航自她的手中端走小碗,给了她一记“看我”的眼神。
  “小蒙古乖,吃完这一碗,爸爸有奖励哦!”他故作神秘道。
  一听到奖励,她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如果吃完了,等你病好了,爸爸再带你去游乐园,或者你想去动物园,只要你想去,爸爸都带你去。”末了,他牵起林子月的手,“最重要的还有妈妈,妈妈也一起,好不好?”
  “嗯,妈妈也一起。”林子月重复着他的话,似在承诺又像在自语。
  小小的世界里,爸爸妈妈就是她的全部,她看了看林子月,又看了看陆航,怯然问道:“是永远吗?”
  握紧交缠在一起的小手和大手,清了清喉咙,他低沉道:“永远,一辈子就是永远,爸爸不会再放开你们的手!”细细地抚过她们的手背,唇边挂着浅浅的笑。
  窗外阳光明媚,仅有的一束调皮光线窜进室内,照亮了他们的幸福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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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齐定铭并没有走往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到了地下停车场取车离开。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自己想一个人,开着车游荡在拥挤人群,脑子里回想的全是杨必凯话语。
  “当初威宇与我们合作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往后所有的合作项目必须由你有负责,我们所签订的合约并不是只有‘天狱’的合作,定下是一年威宇全部的广告量,我不知道陆总的想法,但是小齐啊,有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应该好好把握,这对你往后的事业是大有帮助啊,你好好想想吧!”杨必凯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头。
  窗外飞快穿过一排排整齐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思绪纷乱像纠结万般的大网,将他牢牢捆住,挣脱不得。回来已有数月,可是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仍然是陌生的可怕——陌生的人、陌生的事还有陌生的自己。原处他一直以为回来看着她幸福就好,可人本身又岂会紧紧贪恋于这微小的欲念,得到的越到,想要的就更多,这一刻,他重新问自己无数个为什么。
  意识总是能自己潜规则地游离爬循,理不清现实的纠结,倒是记忆碎片自动如洪水般席卷而来,淡薄的神色忆起过往而有些落寞、疲倦和哀伤。
  “定铭,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她的错!”
  眼前站着的一对男女,一个是他唯一爱过的人,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切难道真的是天注定,给了他一个离开的理由?心碎如浮沉,那段时间整个人陷入混乱癫狂的状态,他什么都没说,明知自己放不下她,硬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找她,残留的自尊和骄傲,终于在那个夜晚抛下了她,徒留给她一道远去的背影。
  然而思念是如此的可怕,深夜苦功学业,除了一丝疲倦还有更多是浓浓的眷恋和回忆,望着窗外万家灯火,心骨被吞噬地锥心得痛,即使知道是奢求,他依旧想着,她是否也如他一样在思念着他。
  当红灯亮起,回忆的痛楚思绪被拉卷了回来。车子停在十字路口,他百无聊赖地扭开电台,狭小车厢内恰好回旋着一道低沉哀伤的男声。
  让你哭泣对不起 为了爱承受委屈
  说过的承诺 其实还没忘记
  愈是在乎的关系 愈是相处不容易
  伤害了你 我也失去勇气
  走到感情关键时候 却握不住你的手
  还能有 什么借口 让爱再回头
  多少的爱说不出口 就让时间帮我说话
  我一个人拼命挣扎
  总比两个人一起难过还好吧
  爱着你 唯一的解脱
  愁肠婉转,哀荡地诉说一股浓浓的深情,爱情——人生最重要的课程,多多男男女女永远解不开的谜题,如用深海漩涡,一旦陷入,谁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忧郁旋律飘绕着淡淡的轻伤,他依稀在哪个电视节目听过这歌,原唱者貌似是韩籍的一位男歌手,说着一口流利但不标准的普通话,长相平凡没有当今韩国人整容的风潮,诙谐幽默的语言总是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没有忧郁的外表,却能唱出如此淡伤的情歌,必定也是曾经经历过生涩孤独的情感,方能倾尽悲伤唱出如此动人的歌曲,一字一句如泣如诉,久久扣人心弦。
  他了解陆航,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他要补偿,更何况在他熟知一切的情况下,他没有理由这般做,而唯一能想通的理由便是林子月,自己给不了她幸福,就亲手创造一份幸福于她,即使酸痛刀绞,他亦是如此!
  齐定铭弯起自嘲的弧度,原来自己一向奉为至上的真爱,在那人眼底却是如此不堪一击,想起最初,此刻他才恍然醒悟,他输的不是这五年的时间,而是输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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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着满满一袋的水果,林子月困难地行在走廊上,因沉下的重量手指被购物袋勒的有些发疼,两手频繁地相互交换,不时松松手指关节,加快步伐往病房走去。
  小蒙古的身体日渐康复,生活饮食已没多大问题,她和陆航都恢复上班,平日里除了刘芳陪着她,就陈玉华和欧嫂轮流照。不必再吃干巴巴的藕粉,这小妮子乐得开心,每天都盼着欧嫂精心准备的营养点心。
  还未走到门口,病房内已传来一阵阵笑声,模糊中听到小蒙古好奇地嚷着:“真的吗?”
  迟疑地抽出一手握在门把上,室内随后传来的轻柔说话声猛然将她怔住。
  这声音——
  “嗯!你妈妈小时候跟你一样调皮,每天都拉着我给她说故事呢!我不说呢,她就哭,她小时候可爱哭了。”
  “还有啊,她跟你一样爱吃蛋糕,所以吃的圆滚滚的,周围的邻居小朋友都叫她小胖妞呢。”
  “后来——后来——我想想啊!对了,后来她啊就再也不吃蛋糕,可是却蛀牙了,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啊!”
  “原来妈妈小时候这么笨!可是婆婆——你怎么知道妈妈小时候的事?”小蒙古稚嫩的声音迟疑问起。
  “因为婆婆跟你妈妈是很亲很亲的关系……”室内的声音渐渐变小。
  是啊,是很亲很亲的关系,可是却都已经疏远了好久!那么久远的事情,久得她已经都没有了印象。
  “原来你小时候还是个胖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打趣声。


37.  风波

  “原来你小时候还是个胖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打趣声。
  “我才不是小胖妞呢!”她下意识地反驳,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娇嗔。
  看他玩味的表情,再赏给他一记白眼。
  他低头闷笑了两声,透过门缝看着病房内玩的不亦乐乎的一老一少,而后道:“还没打算怎么说吗?”
  “原来你都知道!”她喃喃自语,怪不得近几日他老嘱咐她安心地上班,别担心小蒙古的事,也许那人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他精心的安排。
  看她质疑的眼神,他不在意地耸耸肩,“不是我。”一声喟叹,继续道:“只是不想让你有遗憾。”
  “她过两天就要回美国了,难道你不想跟她说些什么?”见她始终低垂着头,犹豫了片刻,暗叹,真是拿她没辙儿,“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语毕,他就推门而入。
  站在门口,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没有料到林子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吴敏菊看了一眼陆航,尴尬地唤道:“子月——”
  林子月没有应答,径自走到了床边,“宝贝,今天怎么样?”
  “妈妈,我好开心哦,婆婆今天又来看我,而且还说了好多妈妈小时候的事。”经她一提,紧憋的低笑声打破室内的安静,她怒瞪着声音的来源。
  林子月脸上的不悦,让吴敏菊不安地说:“我——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她。”
  “婆婆再见!”摇着小手,依依不舍。
  “宝贝,那是外婆。”
  走向门口的背影倏然停住,回转过身,一脸不置信的表情,声音有些发抖,“小月——”
  “咦?外婆?”
  “嗯,她是小蒙古的外婆!”
  “外婆!”她立马甜甜地叫唤一声。
  垂目的眼角有些润湿,她侧过身拭了试,声音哽咽地发不出声来,最后索性哭出了声。
  从病房到医院门口,她们俩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此刻沉默是最好的诠释。
  “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是明天的班机,有时间你可以和陆航带着小蒙古去美国看看。”
  “不是说过两天吗?”
  “本来是的,不过jason前些天在美国闯了点祸,一直催着我回去,所以……”见林子月困惑,她出声解释,“哦,jason是我……他……是你弟弟!”
  说起这个儿子,她皱着眉,“太调皮了,每天都在外面惹事。”眼底显而易见的是宠溺的神情。
  林子月没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她不想深究他们在她心里的份量孰轻孰重,既然她选择了到今天才离开,一切都已经明了,说再多,想太多,都已经是惘然。
  “那你多保重!”她虚浮地幽幽吐出。
  “小月,虽然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可能觉得我太过虚伪,但是妈妈始终都欠你一句话,对不起,小月,真得对不起,我不应该抛下你这么多年。”眼眶再次泛红,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盈盈欲出,用手帕死命地捂住口鼻。
  眼里涌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双颊的线条柔顺开来,咬紧牙关,她只是摇了摇头。
  明知这已是她的极限,吴敏菊释然地笑笑,“那我先走了,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们。”
  越走越远,她的背影越来越小,即使脸部保养得适宜,但岁月终是不饶人,孤单的背影佝偻孑然,她这一去,也不知是何年才能再相见。
  未经思考,话已从她口中说出:“妈——”声音干涩沙哑,有一种久违的熟悉亲切感。
  黄昏笼罩下,那道背影止住脚步,并没有回转过身,双肩微微起伏,不停地抽搐。
  “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的!”她如释重负地说出最后一句。
  站在窗幕前,看着那道背影逐渐远去在尽头化为小小的黑点,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渐近渐失,腰间突然多出纤细的双臂,她靠着他坚硬的背上,从后圈抱着默不作声,背上湿濡传来的凉意沁入心骨,好久才听见她闷闷的声音。
  “我们永远也不要跟她说,好不好?”声音有些憋屈。
  轻轻覆上她交叠的手背,摩挲着指腹,许久,他才发出一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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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来各大媒体都在报道几桩大新闻。
  娱乐版条依旧是司空见惯的某某女明星即将嫁入豪门,大导演与旗下艺人绯闻还有某艺人自杀的消息云云。娱乐圈里最盛行的就属八卦颇多,以致今天才有了“没有八卦不成娱乐圈”一说。
  相较于娱乐版给人们茶余饭后带来的消遣,财经版近日连续披露的内室丑闻,惊如炸弹引起人心惶惶,特别是手上还持有瑞奇股份的股民,莫不是每天提心吊胆,惟恐瑞奇破产的消息隔日就见报。原先就经营不善的瑞奇,资金运作困难,鉴于月前推出新网游,公司对外发言人称其股价有望在未来三个月内直升百分之二十,这一消息发出之后,股民纷纷涌入,声势也确实浩荡,近一月股价连续飙升,不少投机分子继续买股投入。
  但最近新闻连续暴出,传言瑞奇贿赂严重、工商局已严厉彻查的消息,甚至局内已有不少高层人员有涉及此案的嫌疑,各大媒体争相采访公司内部人员未果,一时间股价迅速狂跌,不少股民已认清形势大量抛股,目前瑞奇景况已惨不忍睹。
  宁常青气愤地将报纸“啪”的一声重重甩在桌上,声音怒不可揭,“你们这群饭桶是怎么办事的?”
  报纸上黑色加粗的大标题赫然醒目“瑞奇高职集体辞职”。
  站至一旁的数位高职人员全都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在老虎嘴上扒胡子,此刻谁先站出出声,必定成了人肉钉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出了这么大问题,都没人通知我?”重拍在桌上,他霍然起身。
  “我们原来以为问题不大,不敢惊动你,所以——”负责人马文豪试图解释。
  宁常青暴怒地截断他的话,“这样的问题还算不严重,是不是要等到公司破产了,让你们回家吃自己,才算严重?”
  一大群人连连抹汗,不敢作答。
  “现在事情到底怎么样了?除了辞职的几位董事。”
  “工商局那边已经有人派人过来了……说是要调查我们的账目。”局内一直都有人照应,这次没有一点风声先传至瑞奇,想必他们一定已经接受了内部调查。
  “赶紧找人做好,不要留下一点痕迹。”
  “是!”沉吟了一下,他把心一横,“宁老,我们怀疑有人暗中往纪委告了我们一状,会不会是威宇那边已经知道——”
  宁常青眼内的忿怒神色缓和下来,“不管怎么样,你先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一切我自有主张。”
  “可是,我们担心——”
  他手一挥,“你们放心,就算拼了老命,我也不会连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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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现在宁老头肯定是火烧眉毛了,看他这次还不死。”杜振礼极为夸张地四脚朝天窝躺在沙发上,“哎,我说老大,你看我这次干得这么漂亮,有什么奖励没有?”
  “奖励没有,鼓励倒是有!”陆航无所谓地说。
  “你还想让我继续呆在水深火热里?”豁然起身,惊讶之余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
  “事情不是还没告一段落吗?更何况,哪里是水深火热,不是夜夜笙歌,莺莺燕燕作伴吗?”
  “你倒好,嫂子把你给伺候得春风得意的,倒是把我给推入火坑了。你不知道那些当官的一个一个原来都是表面一清官,内里一贪官,骨子里还是一色官,看到那些小姐,跟狼似的都恨不得直接扑上去。”他一脸嫌恶地扁嘴,悠闲不雅地一屁股坐在陆航的办公桌上。
  一脸哀容,他继续自顾自的说:“也不知道谁那么多管闲事,跟我们家那老头子透耳风,最近他三不五时地就来探我的口风,我真怕哪天给他逮个正着,到时就是冤死也有理说不清了。”
  许是从小见惯政界里的暗闻,对于这些披着食君之禄,为民解忧虚假外壳的高官人员,杜振礼向来极为反感,一直都是能避则避,借以家族人脉叫他整日与那些厌嫌之人打交道,也着实难为了他。
  “等事情解决完,你要提出什么要求都行。”
  “这还差不多!”沉吟了一下,他迟疑问道:“老大,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就算查到账目有问题,可是瑞奇的注册法人是马文豪,宁常青出资作为幕后人,台面上要扳倒他肯定不容易。”
  “如今瑞奇已岌岌可危,股民大量抛股,这时候不是赐予我们最好的时机吗?”不出他的预料,近期瑞奇股价又会狂跌百分之数十点。
  “你要收购瑞奇?”他讶然道,这男人,也太阴险了!明里暗里都捅人一刀。
  “当然不止!”声音坚决果断。


38.  抉择

  经过小蒙古的生关死劫,许多事情林子月反而看得更开,纠结在内心深处的往事慢慢淡化。她不想在小蒙古的身上看到自己童年的遗憾,所以一切,她能给的,她都想全部交付与她,只希望她能有个快乐美满的童年回忆。
  接小蒙古出院后,陆家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她从不安安分分地呆在床上好好休养,直嚷着要吃蛋糕要去动物园,又或特别喜欢黏着林子月,苦于拿她没办法,林子月只得休假专心在家里陪她。
  接到刘芳电话的时她正好言相劝地喂小蒙古吃药,怀里的小东西不停地扭动着,身侧的陈玉华见状忙接过手,“乖,来奶奶这里。”
  “喂,刘芳——”
  电话那头没有声响,林子月重新看了看手机屏幕,显示的确实是刘芳的电话。
  “刘芳?”她再一次迟疑问声。
  “月月……”好久才听到那方传来止不住的抽泣声。
  “刘芳你怎么了?”
  “月月……我该……怎……么办?”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听她从头到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语气不免有些焦急。
  “你在哪里?”她顿了下,接道:“你在家里好好得等我,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她有些抱歉地看着陈玉华,“妈,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去吧,没事,小蒙古有我照顾着呢!对不对,小蒙古?”说完,陈玉华捋了捋她的小下巴。
  小蒙古憋屈地扁扁嘴,“嗯!”
  一副可爱样,林子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淘气鬼!”
  回房换了身衣服,林子月匆匆出了门,一路上她心急万分,电话里刘芳又没说清,她有些怕,印象中除了与沈家生离婚的那次,她没见她哭过,以前林子月也一直打闹她,说其没心没肺,整一个疯婆子,可她知道,越勇敢的人,一旦有了伤口,会比谁都来得锥心的痛。
  一路上车流畅通,还未半小时,林子月已经到了刘芳家楼下。
  电梯漫长的等待,让她心底更紧紧拧出一把汗,抚着胸前的手有些冰凉,隔着衣物感觉到心脏不规律地跳动。
  微弱的叮声响起,踏出梯门直接走至门口,只见大门隔着缝隙虚掩着,并没有上锁。
  抬首看了看上方的门牌号1601,确实是刘芳的家。
  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脚步声渗入其中毫无声响,客厅内狼藉一片,光洁地板上安静铺叠着玻璃碎片,可想,这里发生过什么样的情景。
  “刘芳——”思及此,林子月不安地唤道。
  寻着记忆,她碎步小跑到卧房,急推门而入,“刘芳——”
  深色的全套被褥紧包围住大床中央卷膝而坐的瘦弱缩影,仿佛将自己置于黑暗中的另一个角落,隔与世事,安静怵然。
  “刘芳,你怎么了?”
  床沿塌陷,她却毫无知觉,伸手触碰她的肩处,轻轻地摇晃。
  “月月……月月……”陌生而又熟悉的知觉复拢,她抱着林子月,趴在她的肩处不停地哭着。
  “到底怎么了?”
  “我——我,怀孕了。”
  “怀孕了不是很好吗?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还是恒通不想要?”
  她不语,只是死命地摇头。
  “那——”
  “孩子是沈家生的。”
  “你——”此刻林子月有狠狠抽她耳光的冲动,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放下过去,是谁说可以不在乎沈家生,可到头来又为了那个男人这样糟蹋自己。
  “怎么会是他?你们不是一直都没有联系吗?你怎么——”
  “前段时间我们又碰面了,刚好恒通去了香港,那天晚上无聊我就去了一家酒吧,碰到了沈家生,他很落魄,我们聊了很多以前的事,后来喝醉了,我们就……”说到这里,她抽噎地有些说不下去,许久才又说道:“我承认我当时是意乱情迷了,但是真的,月月,从那天晚上我们就没碰面了,我本以为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你打算怎么办?”再去追究已发生的事已是没有意义,眼前重要的是该怎么解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惨白的双唇咬出腥红的血丝,涣散的眼神茫然无措像迷失的孩子,一手紧扯住林子月,“月月,我们去把它做掉好不好?啊,好不好?只要做掉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你确定吗?这是一个的的确确的生命,他会在你体内慢慢孕育成长,十个月后,他呱呱落地,长大了他会叫你妈妈——”亲手扼杀自己孩子的生命,是多么痛苦,她怎么下得了手?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好-好,我不说了,今晚我留下来陪你,答应我,冷静地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到客厅拨通陆航的电话,简短地说了原由,回到卧室,刘芳已经沉沉睡去,揪着丝被抱至胸前,睡梦中不安的情绪扰人繁琐,她眉目紧皱,睡意时有时无。
  脱下鞋轻轻躺至她身边,许是周边逐渐的温暖包容她,不稍片刻,她安静地睡去。
  幽然的夜,靠着床头她整夜无眠,脑子里纷扰的思绪意识徘徊在迷糊的边缘,一室的安静,总是容易让人勾起内心深处刻意搁浅的记忆和不可磨灭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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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份证带了吗?”女医生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出示证件。
  低垂着头,努力克制住不停颤抖的双手,在包内一阵翻找,抓着小小的卡片,迟疑了好久才伸递过去给她。
  约莫五十出头的女医生带上金丝边眼镜,眯着眼睛斜睨了一眼证件,许是看到身份证上的学校地址,她冷声道:“你是N大的?是外地的吧?一个女孩子在外读书都过的很辛苦。”意味极深地说着这么一句话,声音毫不带一丝感情,医院里独有的窒息空间里,更加冰冷的可怕。
  林子月感觉双颊像是被呼了巴掌,火辣的刺感恣意地燃烧,面容上难掩难堪。
  没有听到应答,那个女医生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看你年龄还这么小,应该还没毕业吧?”
  “嗯!”始终低垂的头终于从喉咙处发出干涩的声音。
  似是很满意她的回答,女医生笑道,“别怕,只是个小手术,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从这里进进出出,做完了出去后还是玩的开开心心的,甚至都是老顾客了……”
  林子月身子猛然一颤,压在她头上莫须有的罪名仿佛承载着无止境的羞辱,她想抗言,她想逃离这个地方,周围冰冷的空气如有强大的渗透穿梭力,像冰箭一样直直地齐射入体内,搅缠着温暖如流的小腹,眼前她仿佛已看到没有生命的一滩血水,下意识地伸手抚在平坦的小腹上,没有弧度的柔软甚至还感觉不到生命的跳动,只是融于体内的血肉要活生生地从自己身上割除,她如何狠得下心。
  看着护士小姐端着医疗工具走进走出,想到体内孕育的小小生命,她霍然站起身,胡乱拿起背包,急急忙忙地逃离出去。
  “哎,小姐,你的身份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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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早上,刘芳很早就醒了过来。
  整夜维持着同样的姿势靠着床头,全身像被敲过一样疼痛,见她醒过来,林子月端坐在床上松了松关节,笑道,“昨晚睡得好吗?”
  刘芳点了点头,随后浅笑应了一声。
  面容虽依然憔悴,但是脸上睡后依稀泛着的红晕,看起来较昨日更有了精神,沉静的双眸里潜藏着已然平复的情绪。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刘芳幽然开口道:“子月,陪我去医院吧!”
  没有惊讶,没有反问,似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她仅仅说:“好!”
  从医院里走出来,外面火热的太阳烈得让人有些眩晕,一手搀扶着刘芳虚弱的身子,一手欲打开包内随身携带的阳伞。
  “不用了,月月,我没事。”伸手推开林子月的搀扶,她固执地一个人站着,脚下的步伐有些不稳。
  “月月,你不觉得,这是新的开始吗?”烈日下,她随意撩了撩凌乱的头发,一脸轻松洒脱。
  送她回到家后,林子月又忙活着去了超市买了乌鸡药酒,忙里忙外地准备给她好好补补,徐恒通不在家,她怎么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奈何刘芳直说没事,只说累了想休息。
  将一切打点好,对她再三嘱咐后,离开她家已是傍晚落日时分,夕阳余晖落尽,走在喧嚣的路上,行人匆匆擦身而过,微弱的红霞依旧照耀,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心情,总是让人尤为渴望融入匆忙的人群行列,享受回家的温暖。
  她不想去深究、去责怪刘芳做出的选择,只要不悔,错误可以补救,这又有何关系呢?


39.  反逼

  一进家门,欧嫂正在张罗饭菜准备开饭,客厅里没有小蒙古和陈玉华的身影,问了欧嫂,才知道在二楼的游戏间。
  随手将包扔在沙发上,整个人有些虚脱地靠着沙发,柔软的坐靠垫疏散了疲劳,睡意渐拢,缓缓闭上双眼而后堕入梦中。
  梦里,七彩斑斓的天空云朵飘飘,恣意撩人的微风轻抚过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神经末梢松懒后更显精神百倍,宛如踩在云端上漫步轻摇,惬意地动人。只是天空边际一掠而过的闪电,加之随后而来的突然骤向,游离在梦中边缘的意识一晃,有些惊又有些慌,仿佛是一种心惊、不祥的预兆。
  “子月……醒醒……子月……”
  是谁在叫唤她?现实与梦境交叉地拉扯,徘徊挣脱不得。
  “子月……”
  肩处感觉到微晃和轻拍,努力地睁开沉重的双眼。
  眼前模糊的视线在意识回笼后渐渐清晰。
  脖子靠着沉硬的扶手,有些酸痛,她撑起身叫道:“妈——”
  “你这孩子,怎么在这睡着了?”林子月眼底浓黑的眼圈,陈玉华有些心疼地说:“马上就要开饭了,如果累了,就等饭吃完就回房休息,啊?”
  “妈,陆航呢,回来了吗?”
  “刚回来,一回来就进书房了……”
  “嗯,我上楼去叫他吃饭。”
  书房的房门被掩得不剩下一丝缝隙,门底隐约的余光证明确实有人在里头。轻敲一声,里面没有动静,她加重力道再敲了敲门,依旧没有声响。
  迟疑地推开房门,她看到陆航有些惊慌失措地将手中的东西急忙放入抽屉,她一怔,而后听到他淡声道:“你怎么进来了?”
  不知是否她太过敏想,她觉得他的语气里竟有一丝责怪的意味,“我——想唤你一道下去吃饭。”
  “嗯!”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走至她身边,看了一眼,“走吧。”
  饭间,林子月有些食不知味,他不知道陆航是怎么了,仅仅一天不见就冷落冰霜,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怒了他了,还是他的工作不顺心情烦躁?又或是他……她不敢往下想,始终低垂着头,盯着饭碗里饱满的颗颗米粒,像要在上面戳出洞口来。
  陈玉华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左一个铁青着脸,右一个闷闷不乐,唯独坐在自己身边的小东西有在安分地吃饭。
  “子月,身体不舒服吗?”
  “哦,我没事,只是肚子不怎么饿?”
  “我看你是累了,吃完饭赶紧回房休息,免得垮了身体。”
  林子月抬首瞬间,陆航淡寒忧心的眸光从她脸上掠过,惊呆地停留了数秒后低首浅笑,而后又一脸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
  “妈妈,你的鼻子上有饭粒。”小蒙古的声音有些恶趣味。
  慌忙地在鼻子上胡乱一摸,伸至眼前,指腹间果然黏着一颗米粒,她有些窘迫,“呃……”
  一时间沉默被打破,饭桌上有说有笑,她伸手挠了挠小蒙古的腋下,逗得她咯咯地笑。
  突然——
  对面的陆航起身,说了一句:“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走至楼梯口,他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冷凝着眉峰,微抿的双唇没有松开。
  饭后,待她伺候小蒙古洗完澡,说完枕边故事回到卧室后,他依旧呆在书房内。
  她不敢去打扰他,怕他烦心,甚至怕他会因此厌嫌了自己,心里忐忑不安,琢磨着他反复无常的心思,谁说只有女人的心思难猜,这男人要是掩起来谁也猜透不着。
  从浴室里走出来,室内还是一片安静,空气里没有他独特的味道和气息,心底黯然一叹,他还是没回来。
  坐着床沿她沉思着,濡湿的头发上滚圆的水珠垂在发梢末端,悬悬欲滴,撑不住片刻,还是滴落她的手背上,触及的刹那,恍惚的神情微敛,细眉蹙着,她才忆起淋完浴后太过着急却给忘了先行擦干头发。
  不想理会颈边粘湿的不适感,就着湿发横躺在丝被上,翻来覆去时似被什么硬物抵了一下,腰间有些生疼,懒得翻身一手伸进丝被摸索着直接抽到眼前。
  这一刻,她所有清晰的思维都被一一震碎,久缠在脑里的困惑终于逐渐浮散开来。
  尽管边缘菱角保存地完好没有留下磕磕角角,但是因时间久远在本子上留下的泛黄却是怎么也抹不去。
  她翻转着手上的白色日记本,不想去想为何它会出现在这里,她只知道因为它,他的冷漠相对,她在乎,她该死的在乎,终于要承认因为他她的心会痛,就如尖锐的利刃一刀一刀挖割她的骨血,痛得彻心彻肺。
  混乱如麻的万般思绪一波又一波袭上心头,合上眼陷进无边黑暗,微弱的暗光在梦中有些闪眼,她只感觉到自己身轻如飘浮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她在找寻着什么,伸出手欲抓住却不着痕迹,心底惶恐难安,一颗心宛若垂在在悬崖边缘,她无助哭泣地挣扎。
  她的眉冷皱着,双唇欲张欲合,她在不安,她在——哭,眼角擒住的泪滴滑过耳际,没入乌黑柔发。
  一片沉寂中她仿佛听到低沉的暗叹声,熟悉却温柔的致命,意识仍旧飘忽游离中,只感觉到有只暖暖的大掌揉搓着她的发,如轻羽般柔淡抚人直入心底。
  她睡梦中的哭泣,她沉沉的低喃,令他禁不住俯身想抚平她冷蹙的眉头,渐近渐晰,耳际边溢满她的轻声喃语,那一声声似饱含深情的呼唤终于从她口中吐出,似等了千年之久才终是换来这甜蜜如罂粟的话语,抚摸着她柔滑的双颊,仿似有些无奈,又有一抹难以言语的惜怜。
  一丝轻微的咯吱声响起,她从浅睡中倏然睁开双眼,空气中飘荡着熟悉独特的气息,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失望爬上心头,翻转过身拿起身侧的手机,已是凌晨3:54。
  房门依旧是掩得实实,今晚他不可能回来了。
  隔天的早上,林子月醒来后还未漱洗,就直接去了书房,可惜房内空无一人。之后在餐桌上也没有见到陆航,这是自她搬回陆家以后从未有过的情况,问过陈玉华,才得知他早早就出了门,
  从冰箱内取出昨天买好的补食材料,清洗过后一一放进锅内,调好适当的火候,靠着流理台,她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跳跃的蓝焰,燃烧地火热却毫无声响。
  “子月,怎么了?”
  见她一整个早上心神恍惚,陈玉华不无担忧道。
  “没事。”
  “是不是你跟小航出什么事了?”历经千辛万苦,他们才重新走在一起,这中间的曲折和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今天我一早醒过来,看书房的灯还亮着,他是不是又一夜没睡?”
  他整夜没睡吗?因为最近公司事务很忙还是……不敢往下想,她润了润喉,“我也不清楚……对不起,妈!”
  “傻丫头,这还说什么对不起啊?”陈玉华笑道,“今天欧嫂做了水晶虾饺,小航最爱吃的,你就给他送点过去。”
  “嗯!”她歉然浅笑,“谢谢妈!”
  对陈玉华,她的心中一直都有感激,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对林子月而言,她是慈祥的长辈更甚是像相交已久的朋友,心中所想,她一切了然,还给以所有的帮助和扶持。
  “真是一个傻丫头。”她轻叹声,语气里透出一丝宠溺,“对了,他今天在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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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荣华前,林子月先行去了刘芳家里。一见她手里提着保温杯,刘芳立即抚额,一脸嫌恶,“拜托,又是油腻腻的乌鸡汤。”大嚎暴怒,自己的身材最终会毁在乌鸡的爪上。
  想起她满脸的哀怨和最后还是得喝下药汤的一脸憋屈,林子月的心里直乐开来,刘芳依旧是刘芳,还是那个张牙胡爪的刘芳,还是那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刘芳。
  “小姐,你到底去哪儿?”这年轻小姐一坐上车,就一个人傻笑着,也不说去哪儿。
  “抱歉!”她有些尴尬地笑笑,“去荣华集团。”见司机上下打量她的目光,她有些窘迫,人家定以为碰到了一个不正常的人,一个抱着饭盒傻笑的人。
  看着办公桌后自顾自的工作的男人,一路上的好心情全部被打坏,自她进办公室,他也不正眼瞧她,她有些气闷地坐在沙发上,赌气地也不去吭声,似泄愤,她紧紧地掐着手里的饭盒。
  许久,突然他重重一拍,阖上卷宗,“有事?”
  明知道她来的目的,这男人还装作一副不知的样子,她气愤地将饭盒也重重地放置他面前。
  没听见他的声音,她转过身,他还在看着白色透明的饭盒。
  吞下烦躁,她有些气憋,“你——”顿了顿,又道:“你昨晚是不是回房了?”
  明显地,他握着筷子的一手僵住,而后抬首望着她。
  脸上毫无血色,惨白的双唇始终紧闭,她的心被撕扯着,心里一阵阵慌,他是怎么了?生病了吗还是——
  刚欲问道的话被一阵急促催人的铃声打断。
  屏幕上赫然显现的“齐定铭”三字,叫她犹豫再三看了看陆航。
  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齐飞雨焦急慌张的声音,“子月姐,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我哥他出事了……”
  林子月放下电话担忧地看着陆航,他没有说话,紧憋的双唇固执地抿着,不发一语,死死地看着她。
  死咬着下唇,她终是做出了决定,“他出事了,我去一趟。”刚走出几步,又转身坚定道:“等我回来,我们谈谈好吗?”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胃里痉挛绞缠地更加难受,终是再也抵抗不了,他虚弱的身体向前倾去,前额重重地扑在桌面上。
  原以为自己已经触碰到幸福,谁知只需那人轻轻一扯,便消失殆尽。


40.  爱他

  “子月姐……”抽噎声伴夹着时而间断的哭泣声。
  林子月安然地坐在沙发上,拿起瓷杯抿了一口茶,“飞羽,别哭了。”
  愈劝她,她愈不能止声,“子月姐……”
  一路上焦急赶过来,刚到还未坐定,齐飞雨一见着她,眼泪再也止不住,“子月姐,怎么办?”断断续续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斜瞥了一眼坐在正面对的齐飞雨,暗叹,被保护在温室里的花朵,一遇事就慌张,起身往着紧闭的房门走去。
  轻敲几下,房里没有动静,没有多加迟疑,她旋开门把推门而入。
  室内黑暗一片,浓重的酒气和烟味扑鼻而来,她捂住口鼻,陌生的环境,有些迟疑地移动步伐往前走去,脚下似踩着什么瓶罐,一滑,她惊呼出声。
  “谁?”懒散的声音含糊不清。
  窒闷空间内一股莫名熟悉的馨香盈绕在鼻间,松动全身每一处细胞,宿醉的疲倦和头痛,脑子里混乱一片,让他不敢相信真的会是她吗?
  “子月,是你吗?”久久他才问出声。
  伴随着轻微的“咯”声,突来的光亮眼睛有些不适,她斜眯着眼看向光源,沙发上一身疲惫窝躺着的正是齐定铭,一手还搁在身侧桌上的台灯,臃肿的双眼依旧是柔情的目光牢牢锁住她。
  台灯斜射的光亮只能照着室内仅有的小圈范围,一明一暗,她依旧站在黑暗的一角,借着光亮,地上散乱地躺着啤酒罐、烟蒂,她往前走去,“你怎么了?飞雨说你已经好些天没有去上班了。”
  “我没事。”声音干涩沙哑,没蹦出一字,喉咙都拉扯地难受。
  “定铭,你这样,飞雨很担心你。”
  “你会为我担心吗?”
  她神色平静,双神没有一丝波动。
  他自嘲地笑笑,“我真得没事,只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有你,有陆航,还有晓岑……”
  撑起身,感觉全身被碾过一样酸痛,“你知道吗?陆航当初跟创升合作,签下的是一整年的合约。”瞧见她眼底的讶然,他扯起嘴角,“看来你并不知情,他果然是没有告诉你。”
  “而且整年的合作案必须由我来负责,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声线颤抖紧张,从来没想过他一手促成威宇和创升的合作,从头到尾的目的竟只是将齐定铭留在创升。
  “子月,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似陷入往事回忆,他痛苦地揉搓太阳穴,“这不是他对我的补偿。”
  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到还会有其他的缘由,“那是——”
  “子月,陆航他——他真的很爱你!”顿了顿,他浅笑,“他这么做都只是为了你,因为害怕自己给不了你幸福,所以他想将我留在你的身边,这样你还不明白吗?”
  眼底薄雾湿气渐拢,胸前内震动的一波又一波接连袭击,她只觉得心口痛得难以抵挡。那个霸道不可一世的男人,为了她竟是花费了心思,她痛,她痛他什么都不说,她痛,更加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试着去了解,原本一切都不该发生,却最终酿成无法弥补的错。
  他变得异常沉默,良久才发声,“晓岑说得对,爱情是从来都不容许自私,子月,是不是我当初的放手,才成了今日这般的局面?子月,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我离开——”蓦然停住似积攒勇气,他幽然道:“我离开不是因为你,更不是因为你跟陆航……”
  “对不起,子月……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一直都没敢跟你说,在发生你和陆航的事之前,我心里一直都有了打算。”回想起那段时间的犹豫徘徊,紧接着母亲在老家去世,困境难堪摆在眼前,心神俱痛折磨的体无完肤,数日后回到N市,已然是天翻地覆,从同学朋友间辗转得知,偷窃毕业设计的风波,之后宁晓岑突然离开,再最后便是林子月和陆航一同站在他面前,无需多加言语,仅仅他们的一句“对不起”,一切都已经再明白不过,那一刻,始终徘徊在边缘的决定终于落定,他选择离开。往后的多年在异域他乡,心痛思念交缠地折磨,自责更是潜入体内吞噬骨髓,因为他知道,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他的选择不会变,只是一切人一切事都成了他离开的借口。
  他懦弱,他害怕,他不敢面对,当林子月知道他离开的真相,她眼底里失望的眼神,只是此刻他更加万念俱灰,她神色平静,毫无波动,望着他,许久才问道:“他也知道吗?”
  哽咽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机械地重点了头,长时间静默,空气中沉寂的可怕,良久,模糊中听见房门关上的重喀声,随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走了。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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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月,我要你永远记住,如果有人伤害你,我宁愿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会粉身碎骨。”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子月,我们重新开始吧!”
  “你那就那么不相信我?”
  耳边飘渺回荡着他低沉温柔的嗓音,一字一字像细心雕刻在心底最深层,直到此刻才恍然醒悟,原来他所有的话语自己已是牢牢锁在心中,来得那么防不胜防,只需轻轻一扯,便如洪水之口倾泻而出。
  “小姐,你怎么了?”
  收回投于窗外车水马龙的视线,一盒抽纸巾已递至眼前,出租车师傅一脸关心地看着她。
  对着他的视线,她呐呐地顺手摸上双颊,指腹间触碰到的湿濡叫她一惊,木然抽出几张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揉搓一把,似是泄愤折磨自己,越搓越用力,硬是把脸给搓红了一大片。
  从后视镜见状这孩子气的动作,他笑笑,“失恋了?”
  她一声不应,低垂着头,半会,她才点点头。
  “哎,现在的男人啊都这么不负责任,说甩人就甩人,一点责任担当都没有,没事,这社会上好男人还多的是——”
  见他一脸义愤填膺,她破涕为笑,好心情地打趣,“是我甩了他……”声音逐渐低沉,“我后悔了……”
  “呃……”师傅挠了挠头,干笑两声,“那咱更不怕,你回头跟他说,你喜欢他,你爱他,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喜欢说这些情情爱爱的吗?咱家那闺女啊整日就唠叨着,哎,我这一把大年纪了可受不了……”
  她喜欢他!
  她爱他!
  他的一席话似撬动弦思,久违固守在心里最深层记忆和困惑,在听闻此言慢慢扫去满层扰人的尘埃,弯起苦笑的嘴角,脸上没有被戳穿感情的狼狈,她的心里一片坦然,似再也寻常不过,她闲散地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灰尘的天空,“是啊,我要告诉他,我爱他!”此刻,她好想飞奔至他面前,告诉他,没有他,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末日。
  车子一停,她急急下车,一路小跑到电梯门口,漫长的等待催人心骨,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告诉他,一路上焦急等待的心情,却得来他去了A市出差的消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陆家,软软趴在床上,不想动弹半分。
  陆航,你一定对我失望了吧!
  陆航,你是不是不想再爱我了?
  陆航,你是不是开始怨恨我了?
  盲目涣散的双瞳,毫无焦距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空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半声回响。
  许久,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她撑起身坐在床沿,陈玉华走了进来,身边塌陷,坐在了她身侧。
  “没事,他过几天就回来了。”牵起她的手放在手心,“等他回来了,你们好好谈谈。”
  原来他去A市,谁都通知了,就独独落了她,无论这是他的无意还是刻意,都直直地戳痛了她。
  “妈。”她的声线微哑,“还来得及吗?”心里惶恐不安。
  “傻孩子。”拍拍她的手背,一脸慈爱,“你要相信,他是一心一意对你!”
  走至门口,她转过身,语气沉重,“三楼的那个房间他还一直留着,自从你走的那一天,之后他每天都亲自打扫,一天都没有落下,钥匙还放在老位置,去看看吧!”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同她一样,他们都在赎罪,为了那个因他们无知而枉故的生命,呵,这个男人,固执霸道的男人。
  此刻,她不想再等,她好想好想见到他。
  双手颤抖地拨通那个号码,每摁下一个键,心跳就更加地急剧,响过几声之后,电话很快被接通。
  “嫂子?”电话那头传来讶然的男声。
  “振礼,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对不起嫂子,老大交代过……”那方他有些为难。
  “求求你,振礼,求求你告诉我……”哽咽的声音愈发迷沉,“我只是好想见他……”


41.  缱绻

  “陆总,去轻松轻松吧。”走出会议室,一旁的随行人员招呼着,结束冗长的数场会议,各个都精神萎靡疲倦,会后结伴游乐消遣现都已经成了例行公事,话里意有所指,他也知道定是声色场所,“不了,你们自己去吧!”
  走出大楼,一个人走在路上,宽敞的大道车辆飞快的穿梭行驶,人行道上依稀还有几对情侣相拥,隔着大桥看着江面。双肘搁在桥栏上,有些冰凉,迎面对江,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来,渐入寒秋,夜晚的风凉意也渐有,江对面高楼大厦已是漆黑一片,只是偶尔霓虹灯闪烁倒映在江面上,静里红火一片很是惹眼。
  这么晚了,不知道她睡下没有,天冷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这么一大人睡觉还是跟孩子一样喜欢踢被,离开还不到一天,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她,狠下心拒见她,却是让思念折磨了自己,就如同昨晚在书房,最终仍是放不下她,深夜静步走回房内,却见她乱着湿发横躺在大床中央,眼角未干的湿迹紧揪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疼,从浴室抽来干毛巾,细心地默默擦着她的头发,她不安地蠕动,嘴里不时地低喃,倾身凑至她的唇畔,耳际边传来她柔声梦呓,“陆……航……陆……航……”
  她的梦里终于有他了吗?她终于也会为他牵肠挂肚了吗?他是不是终于能影响她的喜怒哀乐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不再是一个人的等待了。
  余光鳖见静静躺至一旁的小本子,他长嘘出一口气,努力压下悸动的心,这一次,他想一辈子就抓牢她,再也不想放手了。所以他选择逃开,选择给她时间沉淀,既然都等了五年,这仅有的几天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他在赌,赌她会不会如他一样思念着她,赌她会不会如他一样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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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女人,说不出话来,好一半响,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出浴身上披着纯白的浴袍,仅在腰间松散地绑着腰带,光洁健硕的胸膛依稀还有几滴未干的水珠,撩人性感地致命。
  一路上对他的思念和急欲倾诉的话语,此时一句也蹦不出来,她两眼干巴巴地看着他,宛若受伤的弱小动物。
  见她闷不吭声,他不耐地扬声,“该死的,你怎么来的?”看她一身狼狈不堪,头发凌乱不说,甚至身上没带任何包包物品。
  转身走进房间,身后又是一片死绝,他霍然转身,又欲飚开的暴怒嘎然而止,一行清泪从她美丽的面庞滑下,听见她唤道:“陆航。”
  他咒骂一声,“如果你是来哭给我看的,告诉你,我不需要。”
  “陆—航!”越哭越起劲,她不断地抽噎,说不出东西来,只是一直叫唤着他的名字。
  看着愈涌愈有劲头的泪水,他心烦地耙了下头发,随后抬腿使劲地踹开身边的椅子,连连咒骂。这该死的女人,说好不再理她,不再管她,可是一见到,他又把持不住,他妈的他自己就是犯贱,一辈子就只能遭她蹂躏。
  衣角被轻轻一扯,胸臆的怒火又要窜出,刚转过身又要怒骂,只是——却怎么也飚不出。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声音听起来有些责怪,可更多的是心疼。
  一时间没恍过她的问题,他硬是给愣在了一边,“什么?”
  直到她再次问出,“你知道他离开的原因,对不对?”
  他恍愣,她就为了问这么一个问题,半夜三更一个人跑到A市来,她脑子里没有危险意识吗?这该死的女人!
  “陆航。”她依旧不依不挠。
  他涩涩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
  她破涕为笑,使劲地抽抽鼻子,“你再说一次。”
  蹙着眉峰,嘴角挂着不悦,“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
  她却执拗地再次要求,“再说一次。”
  额上冒出冷汗,心底暗叹,却还是乖乖照办,“我——”
  双唇上柔软的触感截住他的话,短暂的轻啄后她迅速退开,还未等他回过意识,她又倾身接连在他唇上轻吻两下。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刻自己的心是如何狂跳,满身的细胞都在活动跳跃,炽热的目光望着她透彻的双眸,几乎要直接穿透她的心里,占据她满满的一切。
  她怯然,“陆-航!”空气中彼此愈发急促的呼吸交缠,愈发酿成暧昧的气息,宛若十七岁的少女羞怯,躲避着他过热的视线,欲垂下头。
  他倏然捧住了她的双颊,轻喃, “我想听你说出来。”
  重新撞进深邃乌黑的瞳子,终于,她慢慢融化在眼底满满的深情。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语毕,踮起脚尖,双臂环绕至他的颈项,重新覆上樱唇,一手紧紧掐住他的衣领,双唇紧贴着他的冰凉,她不安地微眯双眼观察他,见他没有反应,她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咬咬牙,尝试着伸出灵舌轻轻沿着他的唇边来回舔舐。
  笨拙、生涩却该死的诱人,怎么受得了她如此撩拨,喉间发出低沉的呻吟,他倏地反攫住娇嫩的双唇,一举直捣入她醇香齿间,突然失去主导权,柔软被他的灵舌轻搅摆弄,不自觉地发出嘤咛。
  辗转吮过她每一寸的樱瓣,她嘴里逸出的呻吟令他更加急切狂烈,全身的燥热欲火焚身,他倏然拦腰将她翻身压进沙发里,又重新覆上双唇,彼此混乱的思绪再度被淹没。
  他火热的大掌沿着腰际慢慢爬升至脊背,异样的电感来得如此突然,她止不住轻吟,“唔——”眷恋徘徊在柔滑脊背上的双手在听到她的轻微吟声顿了顿,伸至她胸前解开她衬衣的扣子,胸前突然的冰凉让她猛然惊醒,一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继续往下。
  彼此静默对视,她的双眸平静无波,他的心里禁不住一颤,那是深情吗?
  良久,她的双手慢慢爬上他的脸,细细地描绘他镌刻的五官,困难地撑起身轻啄他的唇角,而后一路沿下吻至喉结,感觉到它的轻轻颤动,她眷恋地又轻吮了一遍,双手笨拙地解着他浴袍的腰带,双手愈颤抖愈解不开,她有些挫败,腮帮子不自觉地鼓了起来,一脸委屈地看着他,见他无动于衷,一气之下,她用力一扯,本易解开的结被打得死死的,她一怔,看他调侃玩味的眼神,赶紧埋入他的怀中。
  靠着他炽热滚烫的胸膛,红脸烧成一片,随着胸膛微伏,他大笑开来。
  她恼怒地推开他,坐起身,三两下就解除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干净利落,眼神竟是挑衅。
  姣好全裸的身子呈现在眼前,任何男人也抵抗不了这美丽的诱惑,更何况是自己多年来夜夜梦里期盼的人,他喉咙一紧,“月月!”
  羞涩地不敢看向他,视线左右闪躲,蓦然瞥见茶几上满盘的水果,心里一动,转身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斜眼看他惊讶的双眸,她浅笑,朝着腰带割下。
  “啊——”她转身捂着脸,惊叫出声,这男人居然浴袍下什么都没穿,腰带一断浴袍敞开,什么不该见都见着了。
  咧嘴再度大笑开来,一个跨步他从身后将她拥进怀里,“还害羞?”不容她逃避,将她翻转过身,一手伸至她颈项后将她牢牢固住,语调前所未有的温柔,“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
  “嗯?”她吱吱唔唔了半天也没说出口,他耐心地又轻声试探。
  两人极其暧昧的姿势,已致她的双颊全部泛红,心底的那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一声喟叹,将她揽进怀里,暗叹,这一辈子是注定栽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了,“我要拿你怎么办?”
  他眼底无边的失落全然落入她眼里,心里抽搐地发疼,“我——啊!”
  突然咬住她胸前的樱红柔软,惹得她全身轻颤,“陆-航!”
  轻轻揽身将她放置大床中央,不容片刻停留,他随即覆上身躯,双手眷恋地抚着她细滑的背脊,指腹如火势一路蔓延至纤细的腰际。
  吓人的体热折磨着彼此,清楚地感觉到他正在一寸一寸膜拜她的肌肤,逐渐飙升的炙热迷失了涣散的神思,双腿间他的火热欲势待发,内里止不住泛起阵阵湿潮。
  冰凉的纤细双手抵住他炽热的胸膛,“等下——”
  倏地抬起首,他的额上沾满了湿汗,憋忍地难受,急喘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他清澈深邃的双眸里倒映出她娇喘轻吟的模样,望着他的双眼,她轻柔说道:“我-爱-你!”
  他不为所动,直愣地看着她,而后缓缓将她重新圈入怀中,他温热的呼吸弄得她整个颈上一片火热,她不适地欲推开他,“陆——”
  她一怔,脖子上传来冰凉的湿意,嗫嚅地开口:“陆-航!你怎么了?”难道他哭了?
  任她死劲地用力,他依旧固执地埋首在她的颈项,只听见闷闷地出声,“女人,你话太多了。”
  什么?气打从一处来,这男人!
  “嗯……”没有预告地他突然进入,她娇喘轻吟,双臂有意识地攀向精瘦的脊背,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一起摆动。
  他不断撩拨着她,在她紧密的体内恣意抽动,置身于她的内里,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紧缩痉挛,他禁不住将她紧紧圈抱在怀内,让她承接他所有的袭入,恣意的快感一波又一波接踵而来,搅缠的四肢都伸出粘湿的汗。
  他的激然喘息,她的浅喘娇吟,随着彼此交缠的身子都幻化为逐渐攀升快感的律动,交缠的视线他们没有移开片刻,这一刻,他们终于知道,这一生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42.  等你

  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档吊顶的天花板,纯白的不像话,一瞬间她有些恍然,定了定神,模糊思绪渐清渐晰,昨晚——不,应该是直至凌晨,激情惹火的碎面重新归位,微屈起双腿,酸痛袭向全身,恼怒地揽过被子蜷缩成一团躲了进去,她再也不敢见人了,居然那么主动——
  “你要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吗?”隔着被子,从外传来他的戏谑声。
  这男人居然还能这么理所当然一副坦荡荡的模样,要不是他,她怎么会——会跟饿狼扑羊似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有多饥渴,多想将他吞入腹中。
  揪着被窝隆起的一团,像孩子闹别扭似的将自己紧紧裹在里面,他笑笑,伸手往她身上随手一拍。
  她闷哼一声。
  惟恐自己下手过重,不容她百般挣扎,他随手一扯,就要将她从被子中挖出来,“怎么了?”
  “不要——”
  “你到底怎么了?”哀叹,女人闹气别扭怎么就这么难搞?
  窝在被子里,紧憋地有些难受,她索性拉开被子,怒瞪他,“还不是你——你”瞥见他一脸探究的神情,一句“你怎么可以打我的屁股”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看她半天憋不出话来,越支吾双颊越红,不用想也能猜出个大概所以然来,假装一脸的无辜,“我怎么了?”
  “你——”哎,算了,跟他斗嘴辩逻辑,无疑是以卵击石,别过头,腮帮子不自觉地鼓了起来。
  陆航愣愣地看着她,就着一团被子从身后将她圈抱在胸前,下颚抵着她的柔发,“现在的你就像五年前一样,俏皮活泼,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探出光洁裸露的手臂在被外摇晃着,在他怀里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我就爱上我了?”朝着他状似天真的眨眨长睫。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把玩着她的手臂,惊见手腕内侧浅色淡吻,咧嘴浅笑,昨晚居然连这里也未能幸免。
  “不是耳朵。”她忽然转过身,正对着他,“是心,我的心告诉我,你爱我!”
  灼灼的目光对视,同是坚信的眼神,没有犹豫,没有怀疑,这次她没有躲开视线。
  “是!”
  “很爱很爱你!”
  轻啄裸露在空气外的细滑双肩,密密麻麻轻柔扫过,更具威力地撩动彼此的欲念,他愈发急喘的呼吸声敏感地喷在她的肌肤上,“别——我好累!”
  一声喟叹,努力压制体内乱窜的火势,慢慢调整呼吸,搂抱着她,咬牙切齿,“你这折磨死人的小妖精——”
  听出他话里憋住欲望的难受,嘴角藏不住笑意,“听说A市有很多名人的故居和遗址,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见他不吭声,她纳闷,“陆航?”
  调整呼吸顺畅后,他才憋出一字,“好。”
  A市素来有文明古城的美誉,虽没有瑰丽宏伟的闻名建筑,但具有悠久历史意义的古老遗址一向吸引国内外游客,亘古不变的传统文化融入如今的繁华都市,总有一种神秘足以震撼世人的魅力,哪怕是仅有的一角,都承载着独立的文化,游历于每一处,仿佛穿梭于历史的时空,亲身经历闻名于世的古老故事。
  当他们漫步在古老石阶上,已是黄昏日落,夕阳斜洒,紧紧相扣的十指,相拥相依,这样的景,这样的情,都是一种永恒。
  “下次我们带着小蒙古再来一次,好不好?”内心深处,这里已然成了她幸福的浴地,行径此次,便是能幸福一生,就如此刻。
  “好!”
  一手被他牢牢扣在手心里,她调皮地用指尖轻轻摩挲他的掌心,感觉到他一颤,斜眼偷瞄,他的双唇抿成一线,她掩嘴娇笑,甩开他的手往前小跑,停在两米开外回头,“快点!”
  往后的多年陆航一直记着这样的林子月,宛若重新回到过去,她会撒娇,会嗔怒,会对他抱怨。两米,只是隔着几步距离,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
  跨步向前,他重新牵住她的手,“别跑远了。”语气甚是温柔。
  她浅笑,“放心吧!如果跑远了,这次换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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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吃什么?”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从玻璃窗远远望去,窗外广场人潮拥挤,喷泉边一群孩子游戏嬉闹,寥寥几对男男女女惬意相拥,不时低头耳语。
  她撇撇嘴,“你真没情调。”
  “嗯?”这里已是A市最高级的西餐厅,还没有情调?
  “西餐厅哪里没有啊?N市也有,既然来了A市,我们去尝尝当地的特色小吃。”
  他握着玻璃水杯的手顿了一下……一脸无奈笑意,摇摇头,“好,等我一下。”
  他起身走向钢琴师,两人低首交谈了几句,待一会儿功夫,钢琴师站起身往前台走去,只见陆航泰然自若端坐在钢琴前面。
  她捂嘴讶然,隔着重重桌子,厅内璀璨亮光下,看到他闪耀的黑瞳双眸。
  他侧首,眼神专注认真,手指仿佛再也娴熟不过,优雅地在黑白键上跳跃,随着十指的起伏,音乐时高时低,轻缓柔畅,似是有魔力般不由地吸引了餐厅内其他客人,静静地聆听这动人美妙的旋律,仿佛他的一心一房都随着音乐倾流而出,渐听渐入,她不由自主地托腮,被这交融情感的音乐深深打动着。
  一曲完毕,厅内掌声一片。
  “刚刚那首曲子还蛮好听的!”相互交牵的双手,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她的心绪还停留在餐厅内他演奏的一幕,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都说西餐厅永远是情侣必去的地方,高雅情调,原来不是因为景,而是因为情。
  “水边的阿狄丽娜!这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成名曲。”
  她困惑地转身凝视,即使没有音乐细胞,但是这么出名的曲子却也听别人提过,据说原作曲者是源于一个希腊的神话故事,一个关于爱情的美丽传说,孤独的老国王精心雕刻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天天望着,不可避免地爱上她,爱神终于被他的真诚感动,赐予了雕塑生命,成全了一段人间美情。
  她笑笑,“没想到你会钢琴?什么时候学的?”
  “大概——几年前吧!”他沉思。
  “才几年?”看他动作娴熟,她起初还以为必定是从小兴趣所学才有这般才艺。
  “嗯!”他顿了顿,“确切地说,应该是五年前。”
  她突然停下脚步,他困惑,“怎么了?”
  “你——”她怯然,纵使心里答案已是呼之欲出,还是希望能听到他说出来。
  “我记得以前有人说过,最好能找个会弹钢琴的男朋友。”
  “我怎么没印象了?”
  “你跟定铭说过。”看她倏然睁大的双眼,他歉然,“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无意间经过。”
  经他一提,模糊印象中似有那么一次,她抱怨齐定铭不够浪漫没有艺术细胞,威胁其说要找一个会弹钢琴的男友,她的无稽之谈,他却认真牢记心里。
  眼底的薄雾又蒙上模糊一片,她嗔怒,“如果我说我喜欢吹喇叭的,你不会也去学吧?”
  “那有何不可!”他浅勾嘴角,“只要你不介意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你吹喇叭聊表爱意就行。”唇际笑意盎然。
  “陆航——”
  “要不打鼓也行,我去学。”
  “你敢……”
  一路打闹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尽头,可幸福的声音和气息在空气中久经不散,缭绕心头,原来,爱一直都在他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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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候机室,身侧一个可可色皮箱装得鼓拢起一处,里头都是买给刘芳、小蒙古还有陈玉华他们的礼物,无非就是玩具还有一些特色小吃,没想到空空一身来,回去却是满满的一个行李箱。
  收回投于在前方办理登机手续的陆航的视线,她百无聊赖地翻阅手中的报纸,娱乐版还是那些茶余饭后的八卦绯闻,娱乐圈里是是非非,真真假假,有谁能道的明说的清,为了出名不惜炒作也是大有人在。
  刚翻转至财经版,偌大的标题醒目,“瑞奇幕后老板之女自杀”,像这种自杀消息,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在媒体上见报,已属司空见惯,本已掠过的目光,停住在版中央一张模糊的图片,黑白照片中隐约只看见一女子横卧在沙发上,面容并不清楚,只是看着图片下方注释的小字,紧盯着似要在上面戳出深深的洞口,她双手颤抖,努力闭上双眼,脑子里依旧回旋着“宁晓岑”三个字。


43.  真相

  报纸上大篇幅地报道宁晓岑自杀的相关消息,近几日,据称有相关人士透露,瑞奇幕后老板另有其人,并非主事者马文豪,加上前段时间瑞奇高级阶层管理人员集体辞职的事件,一时间消息云云,各种猜测浮出台面,直至昨日传出宁晓岑在公寓服吞安眠药自杀的消息,幸而负责卫生的佣人及时发现将其送入医院,据称,宁晓岑自杀前留有遗书,坦言‘天狱’是自己所窃,并且因为亏空瑞奇账户资产,才畏罪自杀,与其父无关。
  林子月无力地合上报纸,看着窗外,秋意已至,车子驶过扬起路边枯黄落叶,徒然留下萧索。
  “她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里,没有生命危险。”她眼底始终悬着的担忧和不安终于放下,他悄然覆上她的手背,搁置自己的膝上,轻轻地握着,许久听见她说,“我想先去医院一趟。”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她旋开车把就要下车,问他,“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先回家,小蒙古该是等急了。”他掏出外套口袋内的手机和皮夹递给她,“有事给我电话,别让我担心。”
  “嗯!”接过,她下车往医院里走。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他踩下油门,车子驶入大道。
  站在前台,刚要问护士小姐就被一道疑问声打断,“你是林子月?”
  从外头提着满满的购物袋回来,见到前台的身影,他颇有些意外。
  她颔首,眼前的男子似在哪里见过, 看出她的困惑,他解释道:“我是她的朋友楚以杰,我们在婚纱店见过。”
  忆起,那次和刘芳在婚纱店的确见过他和宁晓岑,短暂没有交谈,“你好,楚先生。”
  “你——是来看晓岑的吧。”
  “她——”
  “她还在休息。”看她脸上复杂的神色,他顿住,“我想和你谈谈。”
  坐在休息室的栏椅,她犹自纳闷,究竟要谈些什么,他点了一根烟,才问:“不介意吧?”
  深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烟,低首从嘴角缓缓吐出烟气,“你知道晓岑为什么回来吗?”
  她摇摇头。
  “不是因为她父亲,不是因为晓涵,而是因为你。”
  她怔住,完全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答案。
  烟雾袅袅,仿佛一层薄雾挡住了他的实现,异常的忧伤,“她在国外很好、很快乐,虽然我知道她一直想回来,但是放不下面子,印象中,那天是她父亲第一次打来电话要她回国,说是什么给她安排了一份工作。”说电话时她的口气很平淡,可他知道那天其实她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拉着他说个不停,他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快乐过,“你知道,她平常就跟高傲的孔雀一样,冷得要命,都懒得跟我瞎扯,那天她叽叽喳喳的,很吵。”他笑笑。
  “电话里她没有答应,我只知道第二天她父亲又打来电话,好像提到你的名字, 隔天她就跑了回来。”望了她一眼,她继续道:“起初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为了你回来,后来她跟我说起你们以前的事,我才明白,她父亲给她安排的工作是你丈夫的公司,这就是她回来的原因。”
  “可是她为什么要偷——”既然为了她回来,为什么还有偷‘天狱’。
  “我只知道那是她父亲的安排,可是她并没有将它交给他,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思,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良久,才听见他低嘎的声线,“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他狠狠地掐掉手中的烟,“其实,她比谁都孤单。”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从他人口中得知宁晓岑的事,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回来是为了自己、为了赎罪。“其实,她比谁都孤单。”一路上脑海里无数次回想着他的这句话,瞬间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一掠而过,隐隐中时有时无的思绪却怎么也抓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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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病房外,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推门而入。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要休息?”侧躺在床上,以为是那人,宁晓岑的语气硬冲不耐。
  林子月站着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微侧的脸颊,手背上还插着细小的针头,千言万语噎在喉头,她最终只涩涩地问:“你怎么这么傻?”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突来的声音让她背脊一紧,她不敢置信地翻身坐起,“怎么会是你?”
  林子月细细地打量宁晓岑,除了精神憔悴和面色惨白外,其他倒是一切安然,心头始终悬着的一丝担忧终于放下,她垂下长睫,重复道:“为什么会要这么傻?”
  “像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了解呢!”远视着窗外的一景一处,双眸里有无限的哀伤,这不是印象中美丽高傲的宁晓岑,语气死绝,没有了过去的咄咄逼人,她宁愿看到过去盛气凌人的宁晓岑。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被她归化为“像你们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又是属于怎么样的人。她扯起唇角苦笑,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和齐定铭归在同一个圈子里,那个狭小的世界里,物质与精神永远都是两个极端,她拒绝融于陆航和宁晓岑的世界,那对于她,对于齐定铭都是属于世界的弊端,触碰不得。只是,只是,后来她才发觉,原来这所谓的圈子归化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如今与陆航的相知,渐渐懂得,这一切的烦恼和折磨,作祟的不是悬殊两端的世界,而是自己的心和自卑。
  “命是你自己的,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珍惜,你有什么资格奢求别人来怜惜你?”
  “活的这么痛苦,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宁晓岑,你醒醒吧,别再自怨自艾了……”
  “你知道什么?”她吼,她咆哮,“你根本什么就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声嘶力竭,到最后只剩下哽咽的啜泣,“好恨……好恨……”
  林子月的眼眸里升起五重交隔的薄雾。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上天会特别眷顾你,在课业上你从来都不花心思,可成绩却永远都是列居榜首。”只是父亲的一句话,她放弃自己的兴趣,选择了广告专业,于她无疑是枯燥无比,为了争取好的表现,获得他的一句赞赏,夜以继日的学习,以为终有一日会超越她,只是日复一日,得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失望和厌恨。
  “你有很好的天赋,从你手中做出的设计永远都比别人好,老师、院里领导都器重你。可是我最恨你的是你永远也不在乎别人冠在你身上的荣耀,你可知道,这都是别人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你眼里都成了无所谓。”
  可是她的开朗,她的热情单纯还有她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却是让她不由自主地喜欢她,真心地喜欢她这个朋友……就连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她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他的心。至今想来,那一夜为什么会拿走她的毕业设计,是出于因为父亲的原因要急于表现,还是因为齐定铭心底存有的嫉妒,她仍是不懂,只是当初犯下的错造成的痛,埋藏在心里仍旧揪心的疼。
  良久,她继续缓声道:“可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眼底的泪又止不住涌了出来,“真的对不起,偷了你的设计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晓岑……”林子月咬着下唇,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给她带来那么多的压力和痛苦,对她越好,却越将推入谷底深渊。
  “我只是想知道,既然你手上有‘天狱’,为什么不交给你的父亲?”
  “林子月,你不要再傻了,你以为齐定铭有那么爱你吗?当年他离开,并不是因为你和陆航上了床,他离开,只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你知道吗?他不值你这么为他,你醒醒吧!”宁晓岑的话如当头棒喝,猛然叫她怔住。
  她没有想到宁晓岑居然知道他离开的真正原因,更没有想到……脑海里混乱一片,混乱纷扰的思绪终于串连成线,她没有想到,宁晓岑竟是为了要促成和挽救她和陆航的婚姻,因为她知道,陆航才是始终唯一最爱她的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五年前,我看到他的资料。” 她合上眼,长睫上湿意分明,“你知道吗?你很幸运,碰到一个这么爱你的男人,不是人人都能有幸福在等待自己的……”
  “你父亲——”
  “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止爱情,就连亲情也是不能强求的,你说,这狗屁的血缘,有多可笑。”她自嘲笑笑,那日被送进医院醒来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她就知道,她始终是被撇除在宁家的外人,只是外人而已。
  “还有一个人,我相信他会一直陪着你。”她走到门边,“晓岑,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我都没有怪过你……”


44.  结局

   “圣诞节我们去美国吧!”
  陆航低着头看她,林子月穿着居家休闲粉蓝色的运动服,剪短的马尾搁在他的下巴处,不安分地扭动着,快三十岁的女人了,脸上依旧是一脸的纯真,宛若他当年初见的少女模样,晃着马尾,一脸青葱生涩。
  “怎么突然想去美国了?”他亲亲她的额头,而后坏心眼地轻咬她敏感小巧的耳垂,“嗯?”
  “别……好痒……”她咯咯笑着左右避闪。
  “说不说。”圈抱住她的一手伸至她腋下威胁。
  “不说……啊……”躲避不得,在他怀里死命挣扎,“好……别……弄了……哈哈……我说就是了!”
  趁着他一晃神,她赶紧逃出禁锢,一脸娇怒,“你怎么可以每次用这招?”
  双手交叉撑在脑后,靠着柔软的沙发,他老神自在,“都练习这么多次了,谁叫你还学不乖?”挑着眉觑她,一副她“罪有应得”的神情,灿亮的双眸朝着她暧昧一笑。
  她一怔,待反应过来,抡起拳就往他胸膛捶,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满脑子色 情细胞,双手被他轻易牢牢捉住,望进他挑衅取笑的双眸,她忿忿地咬咬牙,光着的脚丫子就要往他身上踹
  不料——
  “啊——”他动作迅速地勾住她双腿置于膝间,长臂一伸,一阵天旋地转,她直直地跌入他满怀,下巴撞到他休闲外套胸前的扣子,牙齿硬生生地磕碰到下唇,下意识地舔舐疼痛处,一股恶心的血腥味蔓延至口腔,胃里一阵翻搅,似有什么东西已涌至喉处。
  “你……”难受地埋在他的胸前,语气里说不出的憋屈。
  “说不说?”一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反身将她压进沙发,挺拔修长的身躯随即覆上,附在她的耳际低语轻喃,“他在美国,嗯?”
  陆航口中所说的人自是齐定铭,三年前,他离开了N市回到美国,临行前她将那个白色的日记本还给了她,还记得当时他眼底失落的哀伤,“不能留着吗?就当是我送你的一份普通的礼物。”
  她很是歉然,“抱歉,定铭,过去都过去了,六月的爱也已经不再,他给了我很多……很多的幸福……幸福到我的心里已经装得满满,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前年,陆航硬是要重新为她举办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她往美国寄了请柬,他没有回来,捎人带来了一份礼物,信中简短地只说了祝她幸福,请她原谅,他还做不到放下。
  她不想勉强,她明白,于他,这是活生生的痛,只是与他之间仍存怀的昔日友谊,心里还是会有一些挂念,希望最终他能与她一样幸福。
  三年,三年的时间的确可以发生很多的事……
  随着三年前瑞奇幕后老板宁常青入狱的消息爆出,一时间全城沸沸扬扬,媒体争相追问陆航,他一脸云淡风轻,说了一句,“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之后,他没有提及,她也没有再问,只是心里牵挂着宁晓岑,从医院一别,事情发生后,她已不知所踪,只听说她去了加拿大,和那人一起,后来直到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张看似很普通的明信片从远方寄来,上面映着独特的片片枫叶,那是一个陌生的国家,小小的明信片装载着不言而喻的思念,她心里清楚,她过得很好、很快乐。
  前不久,刘芳随着徐恒通去了香港定居,说是定居,倒不如说是旅游,隔三差五地就跑回来一趟住在陆家,惹得陆航一阵抱怨,两人似八辈子冤家,见了面谁看谁也没顺眼过。直到最近,她怀了孕,只能乖乖地呆在香港,不能动身就每天打来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以前她老说,两人一同怀孕定娃娃亲做亲家,林子月老取笑她异想天开,如今或许也不一定——
  “你在想什么?”他蹙着眉头,“真的是他?”
  她弯起唇角浅笑,“我记得某人刚刚喝的是红酒来着,怎么变酸了?”
  “是不是红酒,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说完,他覆上她的双唇,截住她欲说出的话,“唔……”
  温热的气息、炽热的呼吸都夹带着红酒独特的醇香,熏得醉人……
  推开他,她急喘,“我……我……”
  “嗯?”
  “我……”斜瞥他一眼,底气不足,“我……想去看看爸爸…还有我妈。”
  “谁叫你不早说!”他理直气壮取笑。
  “我——”一阵难受,她跳下沙发,一路小跑到洗手间。
  担忧尾随其后,站在外头,他焦急,“月月……月月……怎么了?”里头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心慌的要命,急的推门而入。
  “怎么了?”看她一身虚,双手撑在洗手台上,镜子里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没事。”她呐呐地。
  “真的没事?”
  “呃……”她不敢看他,“没事。”摆摆手,她赶紧走出去。
  他狐疑地看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收回视线,刹那,纸篓里那个不明物上方的两条红线将他怔住。
  不稍片刻,一阵暴怒声响彻陆家,“林-子-月!”
  该死的,这女人,居然还想去美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