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10

郑媛: 玻璃鞋 下集


《玻璃鞋》下集


第一章
 
  周末.香港.赤邋角机场

  这是欣桐这辈子头一次出国。

  虽然出人海关的时候,她必须单独一个人完成不熟悉的程序,又因为不知道必须搭乘机场捷运,接驳到香港本岛,而差黠迷失在香港机场……但即使如此,也不能阻止她前往香港见利曜南的决心!

  拉著一箱简单的行李,入关后,欣桐茫然地走进香港机场,好不容易才找到酒店柜台,酒店驻机场的服务人员立刻为她派送一名司机。

  她将在香港停留两天,今晚下榻在半岛酒店。

  等候司机的空档,欣桐坐在机场的椅子上,瞪著一直握在掌心里的手机。

  她该打电话给他吗?还是直接到饭店找他?!

  欣桐的心跳很快,因为无法决定而眉心深锁。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酒店司机已经走到她面前,很有礼貌地以广东腔国语请她上车。

  「谢谢……」

  欣桐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她感到一道视线,正盯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猛然转头,欣桐却找不到她所熟悉的人,也没有任何人正注视著自己。

  是她多疑了吗?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强烈心跳声……

  她告诉自己,肯定是因为她太紧张了,才会疑神疑鬼。

  「小姐,往这个出口走。」司机走了一段路,回头没见到客人,只好返回请她跟上。

  「是,对不起。」

  抛下起伏不定的思绪,欣桐跟上司机的脚步,搭上酒店的车子离开香港机场。

  ☆ ☆ ☆

  香港.半岛酒店

  约莫三十五分钟后,车子抵达半岛酒店。

  酒店大门前华丽的喷水池第一个个吸引住欣桐的目光,下车后,她抬头看著这幢古色古香的欧式建筑物,想起旅游杂志上介把过,这家位于香港的半岛酒店,以传统的英式下午茶闻名。

  刚踏进酒店,欣桐的手机突然响起……

  「到酒店了?」手机里传出利曜南低沉的声音。

  欣桐呆在大门前。「你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到香港——」

  「只要住在同一间酒店,我很容易就能问出你的行程。」不等她回答,他接下道:「先Check in,我在房间等你。」

  然后,他挂了电话。

  「小姐,您的行李我们先送到柜台了。」酒店门口的doorman礼貌地告诉她。

  欣桐回过神,茫然地道谢。

  Check in后,酒店的服务生将她的行李送到房间,一切安顿好,欣桐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直到站在标示著2105的房间号码前,她原本的期待转换成恐惧……

  然后,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利曜南英俊的脸孔怖满青色的胡须,他的眼眸深沉而且危险——

  他握住她的腰,骤然把她带进怀中。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这是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然后欣桐忽然被腾空抱起,她倒抽一口气,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已经被抱进房间。

  「曜南……」她不却定地低唤。

  到了这个时候,欣桐反而感到茫然。

  她忽然反省,自己到香港的决定,其实是一种冲动……

  利曜南将她放在床上,审视她的犹豫。「只要你有一丝不确定,我就放手。」他低嘎地道,深深凝视她。

  看著他,欣桐知道自己自始至终一直非常确定。从来会让她感到不确定的,只有他捉摸不定的心而已。

  「我很确定,但是你呢?」她勇敢地问,温柔地回望他深沉的眼睛。「你也跟我一样确定吗?」

  他咧开嘴,笑容迷人而且深沉。「你不相信我?」

  「不是……而是我不懂你的想法,一直就不懂。」她迷朦的眼神笼罩著一层水气的雾色。

  利曜南盯着她柔弱的眸子,低嘎地道:「承诺是不值钱的东西。」

  「但是……」

  「相信你眼睛看到的,」他倾身吻住她,令欣桐瞬间窒息。「等你回台湾,我会立刻递出辞呈。」然后他说出令她错愕的话。

  「为什么?! 欣桐蓦然清醒,错愕地推开男人。「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红狮的!」

  「我只答应你,暂时。」

  「但是你跟爷爷请调,你会在香港红狮留职位一年的,不是吗?」欣桐追寻著他的眼神,想自其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如你刚才问的,我必须证明我的『确定』。」利曜南的眸子幽黑,如一 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但是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嘘。」他压上床,欺住她软柔的身子,然后以吻膜拜她纤细雪白的颈子。

  「曜南……」她低吟。「求求你,回答我的问题。」她眉心轻锁,固执地不愿让他避开。

  「该怎么回答你?」撩起她轻柔细软的头发,利曜南低嘎地笑:「人生有很多事是安排好的,例如你竟然真的不远千里,一个人搭机到香港来见我,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

  「但是我却想不到,你竟然会因为我到香港,而决定离开红狮!」欣桐不确定的眸子紧锁著他深沉的眼眸,试图自其中找到一丝心软……

  「离开红狮是迟早的事,选择现在,只因为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时间点。」他冷淡地道。

  欣桐失望了。「但我认为,这是因为我的缘故。」她落寞地垂下眼。「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事情根本就不会演变到这个局面,如果我永远都不出现,迟早有一天,爷爷一定会指定你继承银行的。」

  「你错了。」他的语调调淡定,听不出情绪。「董事长是一个有定见的人,红狮是否由我来继承,他老人家早已决定。所以不管有没有你出现结果都是一横的,差别只在过程。」

  「如果不是由你继承,那么还有谁能成为爷爷心目中的人选?」

  「董事会自然会推派出一名代表,不需要董事长过度烦心。」

  「可是,一直以来都是由你就掌银行业务,董事会所推派的代表,应该没有摒除你的可能。」

  「你回这么说,是因为你把人性想的太单纯。」他的声音冷下来。「我不只一次提醒过你,这是一个残酷现实的世界,当一个人没有利用价值、反而成为绊脚石的时候,很快就会被一脚踢开。」

  欣桐忧心地看著他……再次看到他内心黑暗的角落。

  「我们还要继续讨论下去?」他忽然露出笑容。

  她还未回过神,利曜南灼热的吻,已经落下,开始蹂躏著她柔软甜蜜的双唇。

  「曜南……」

  在欣桐慌乱于他狂放的柔情同时,胸前的扭扣已经被解开。

  「曜南,」她喘息著,急急地低诉:「现在是白天……」

  「很好,我有一整天的时间陪你。」他性感地笑出声,贴在她的耳边粗嘎地柔语。

  「可是……」

  「你有太多的可是了!」他低笑,揭开襟前松了扣的纱衣。

  那掩不住的浑圆嫩白如雪,衣内若隐若现的殷红,激荡著男人体内的血液。

  「我想要你。」他浑厚的胸膛传来抑郁的共鸣。

  也许因为他们冷淡太久了,他的欲望如此浓烈,连欣桐都感受到他低抑的语调中,所融揉的深沉与激情……

  可她要如何抛开一切?

  从台湾奔来见他时是那么的冲动,她没有想过后果、也不在乎后果,而此时此刻,这深浓的情衷化为百转柔肠,她配合著他澎湃的欲望却为难著自己的良心……

  利曜南的欲望确实是自私的。虽然他终于说出对欣桐的渴望,但他的需求是强烈而且不容反抗的——

  她浅促地娇喘著,白嫩的脸蛋泛著潮红,樱红的脸颊鲜丽如花……

  原本一味索求的他,忽然沉醉了。这是一个女人动情的时刻,她毫无保留,将最娇美最鲜艳的模样,留在床上给了他。

  他突然自私起来,强索更多。

  「我要知道你有多爱我。」他命令,隐晦的语调是嘶哑低抑的。

  她喘息著,望进他眼中的深沉……

  然后,欣桐忽然懂得了。无论她心中相信的爱有多深沉,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永远是不够的。

  于是她知道,她必得付出更多、更浓、更深的痴情,来换取他潜藏在深心中的感情。

  「我爱你。」

  她柔媚倾诉。

  敞腿承欢,青涩如处子、纯情如处子般!

  霎时间利曜南的眸光变得浓浊,紧锁著那娇媚的溪涧,他深遂的眼眸灼灼地燃烧著两团浓烈的火焰。

  然后地狂烈的吻,便重重地落在她娇柔的唇瓣上——

  女性身上的最私软处,在他粗糙的手指下,被尽情尽性地挥弄著、抚爱著!倾一个女子能奉献的所有,她把所有他要的,全都给了他。

  尽管她是这么坦率纯真的奉献,即使这已经不是两人的第一次亲密,她却依然如第一次般娇羞、青涩与缅腆……以舌挑弄著她耳垂上勾情诱欲的那颗小红痣,她美丽的胴体白皙如脂,处女般的青涩激荡著他最深沉、疯狂的欲念,对她的要索越来越深浓……终于,再也按捺不住,阳刚热铁破门送入——

  「啊!」

  欣桐惊喘,瘀红的身子倏然弓起又坠落……

  这第二回的深入相隔已有一段时间,那挤压与撕裂的疼痛并不比第一回轻微。疼痛的汗珠如水般淌下欣桐潮红的铞颜,仿佛明白她的疼痛,他一经爱恋的贪抚,这疼痛中的迷醉……

  这么繁、这么美,含露的紧窒狂乱了他的理智,勾引他动情粗喘,难以克制地深送——

  「求、求你轻一点……」

  冷汗淌湿了她身下的床单……

  这激狂的爱欲快要击昏她,她求他,不为了自己的疼痛,只为肚子里那已经有心跳的小生命。

  他顿住,头一回为女人强忍,眷怜起她痛苦蹙眉的小脸。

  尽管她因疼痛而秀眉紧蹙,磨合处仍紧凑含衔,如此旖旎承欢,让他愿意放轻撞击,然而欲火却同时高涨,促使他加快速度——

  疼痛与甜蜜,夜欣桐失声紧喊、娇泣……

  狂烈激情中,现实的为难全被抛舍,遗弃到清醒后的明日。

  ☆ ☆ ☆

  夜半,月光透进蕾丝窗廉,悄悄地渗入房间内。

  欣桐感到有些口渴,于是辗转醒来。

  看到身边的男人仍闭着眼沉睡,她静止不动,静静地躺在他身旁,舍不得割舍他睡着的模样。

  记得上一回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看什磨?」利曜南突然睁开眼睛。

  果然吓了她一 跳。

  「有这么好看?」他得意地咧开嘴,英俊的脸孔上没有丝毫睡意,显然地并未人睡。

  「我以为你睡著了。」她余悸犹存,可也舍不得怨他。「本来想看着你醒来,没想到……看著我醒来的人却是你。」

  他低笑。「我发现,你睡著的模样像孩子一样可爱。」

  「孩子?」

  「嗯,小嘴张开,还会打呼。」

  欣桐愣住。

  「逗你的」利曜南大笑。「你实在很容易受骗。」

  他翻身想抱住她,被欣桐躲开——

  「你去哪儿?!他拧起浓眉质问,似乎为抓不到她而懊恼。

  「我想喝水!」她笑着爬下床,走到房内另一头的小客厅。

  离开被单后,她忽然感到寒冷袭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房间里的空调好像太强了。

  「欣桐。」

  听到他呼唤自己,她回过头,看到他的脸色不对劲。

  「怎么了?」她柔声问。

  「你的经期来了?」他沉声问,明知答案是不可能。

  刚才两人亲密时并未发现任何异状。

  「不可能的……」发现自己的回答不对,欣桐更正。「我的经期很准时,不在这个时候。」

  然后她看到,利曜南的脸色变得严肃。

  接著他掀开被单下床,朝她走来。欣桐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异样,但灯光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变暗,接着她忽然感到下半身传来一股沉重感,然后便是突然而来的剧痛——

  痛楚如此深刻,仿佛下腹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欣桐甚至来不及呻吟,只能痛苦地蹙起眉头……



第二章

  「是的,我了解了,我会尽快在第一时间通知她。」

  欣桐醒过来的时候,医院的护士刚推开门走出病房,隐隐约约地,她似乎听到利曜南的声音……

  当欣桐睁开眼看到他时,昏迷前的记忆,瞬间涌进她的脑海里。

  「曜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好虚弱。

  「感觉如何?会痛吗?」他走进病房,坐在病床边。

  欣桐缓缓摇头。「我……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医院独特的消毒药水气味,让她知道现在自己身处的环境。

  「医生告诉我,你怀孕了。」他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

  欣桐目瞪着他,片刻间,她怔忡地说不出话。

  「孩子暂时保住,但是你的身体太弱,医生警告你必须住院观察三天,否则随时有流产的可能。」

  「孩子……真的没事了?」她回过神,意识到腰腹间的疲软。

  「你并不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已经有身孕的事,是吗?」他眯起眼睛。

  欣桐脸色刷白,她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忽然想起医生曾提醒她,怀孕初期三个月内,不能有太过于激烈的房事。她已经尽量小心,却仍然出事……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英俊的脸孔掠过阴霾。

  「你在怪我,没有告诉你实话吗?」

  他的眼神沉冷。「你曾经考虑过,要告诉我怀孕的事?」

  欣桐再一次陷入怔忡。

  她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她从来没考虑过。」他冰冷的声音代替她回答。

  「我以为,你根本就不曾想要这个孩子。」她的声音轻微颤抖。

  他沉默不语。

  「你很生气吗?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实话?」她脆弱地问他。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有身孕,你还打算嫁给袁崇峻?」他问。

  欣桐摇头。「回台湾后,我会告诉爷爷实情,请求他老人家原谅——」

  「你不能这么做!」利曜南打断她的话。「刚才我接到一通台湾打来的电话。董事长他心脏病复发,今天早上凌晨四点,救护车开到家里,将地紧急送进医院的开刀房。」他面无表情地道。

  听到这个消息,欣桐整个人呆住了!

  「如果你不在乎董事长的病情,那么就尽管告诉他实话。」他下结语。

  欣桐的眼泪瞬间像断线的珍珠般掉下,她伤心地捂住嘴——

  「爷爷他没事吧?!」她的眼眶泛红,声音已经哽咽。

  「今天早上紧急开刀,心脏多了一根导管,暂时没事。但董事长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接受任何刺激,这一点,我相信你也清楚。」

  欣桐深深地责怪自己。也许因为以往她到医院时,不曾真正见过爷爷病弱在床的模样,所以根本就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然而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她怎么能完全不考虑他的身体与感受,一味只想到自己!

  「我到底该怎么做……」她喃喃问,眼泪不断流下。

  「贯彻你的承诺,」他沉声道:「为了董事长的安危。」

  「但是我怎么能这么做?事实上,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怀着你的孩子,嫁给另一个男人。这都是我的错!我太幼稚了,以为自己有能力善后,才会造成今天这种情况……」

  利曜南敛下眼,褪去严峻的脸色。「包括我在内,我们都一样关心董事长的身体。如果不想造成遗憾,那么你就必须演完这场戏。」

  「演完这场戏?」欣桐的心都痛了,她脆弱地问:「你……要我嫁给袁崇峻?」

  「现在看起来,你必须嫁给他。」

  「但是,如果他知道我已经怀有身孕,他不会原谅我的。」

  「董事长本来就希望你们的婚事尽快办理,现在董事长再次病发,这件事只会加速进行。在你结婚之前,他不会知道你已经怀有身孕的事。」

  她茫然地探索着他的表情,仿佛听不懂他所说的话。

  「听我说!」他握住她纤细的肩头,轻轻摇撼她,深沉的眼眸锁住她迷朦的泪眼。「现在我们只能这么做,团为只要我们有任何自私的举动或想法,都将造成不可弥补的错误。」

  「曜南?」她的眼泪又流下,因为茫然以及许许多多的不确定。

  他用力将她纳进怀中,感觉到怀里柔弱的娇躯正微微地颤抖。利曜南深沉的眼眸,掩藏著一丝隐晦的幽光……

  然后,他沉声道出承诺:「放心,我会给你力量。」

***

  等欣桐回到台湾,已经是三天后。

  「爷爷?」

  她来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刚转出加护病房。

  老人无力地搭著眼皮,经历一场大手术,他孱弱的身躯似乎再也挤不出一丝力气。「你来了……」老人的声音虚弱。

  「爷爷,您觉得如何?」欣桐急切地、温柔地问。

  她庆幸这一星期来老人几乎都在阂眼歇息,否则她离开台湾一一这件事,绝对逃不开祖父的责问。

  老人点着路,似乎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握住爷爷软弱无力的手,欣桐安慰亲人:「爷爷,您好好休息,我会留在身边照顾您。」

  老人重重吁出一口气,仿佛因为这句话而彻底放心。

  等老人睡着后,欣桐才走出病房。

  「孙小姐!您终于回来了」玉嫂压低声,从嗓子眼里道。

  为避免打扰老太爷,玉嫂一直站在病房门外等著小姐。

  「对不起,爷爷住院开刀,我却不能及时赶回来」

  「没关系,孙少爷打过电话,他说发现香港分行高层主管严重贪污,就为了这件事他才十万火急请你到香港一趟,而且这些天,您为了处理这件贪污案连觉都没睡好!其实老太爷最高兴见到的,就是您凡事以跟行的事为重,最好能做到公而忘私。只要不是为了个人私事,您就不必这么内疚。」玉嫂半暗示地道。

  她曾在家里见过欣桐与利曜南之间拉扯不清的状况,因此心底有了问号。玉嫂在朱家二十多年,早已将自己视为朱家的一份子,自然不希望朱家子孙做出任何不可告人之事!

  玉嫂这番话,让欣桐无语。

  「孙小姐,您才刚从香港搭机回来就直奔医院,我看您的模样好疲惫!」玉嫂体贴地道:「您别怪我自作主张,我已经打电话通知袁先生,请他来接您。」

  玉嫂既然已经这么做,欣桐也无须拒绝了。「玉嫂,谢谢你。」她勉强笑道。「但是刚才我答应过爷爷,会留在医院照顾他。」

  「那就让袁先生陪著您一起照顾老太爷,等老太爷醒过来的时候,同时看到你们两个人,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欣桐沉默半晌,然后她柔顺地点头。「我知道了,玉嫂。」

  欣桐的答案让王嫂很满意。

  事实上,欣桐之所以没有拒绝王嫂,是因为她一直记得在医院那夜,利曜南跟自己说过的话……

  既然必须演完这长戏,那么,她的责任与义务,就是必须演得彻底。

  ☆ ☆ ☆

  利曜南并未滞留在香港。

  欣桐怀孕的事,确实出乎他的医疗之外。这不尽打乱他原本的推算,并且使得他被迫重新考虑一个新计划的可能。

  同时,老人的一通电话,也让他无法再滞留在香江。

  在香港机场里面,他打了一通电话给陶欣。

  「Mandy? 」

  「利先生?!陶欣又惊又喜,随后激动地问:「您现在人在香港吗?您怎能不知会我一声就请调香港」

  「我正要搭机回台湾。」

  「您要回来了?」

  「我回台湾的目的,主要是递送辞呈。」

  「递送辞呈?!陶欣的口气不掩惊讶。「可是董事长现在住院开刀——」

  「我会等董事长的状况好一点,再请你转交辞呈。我这趟回台湾,也打算到医院探病。」

  陶欣转疑为喜:「您确定要离开红狮,到瑞联工作?!」

  「我想休息一阵子。」他的答案并未让她如意。

  陶欣的口气果然失望。「可是您之前答应过我,如果离开红狮,会考虑到瑞联工作。」

  「我才刚离开红狮,为避免外界瓜田李下的联想,让我先休息三个月,相信会有让你满意的结果。」他道。

  「也对……」陶欣虽不满意,但只能要求自己接受。

  她了解利曜南,知道他决定的事是难以更改的。况且他的考虑确实有其道理,她之所以失望只为个人因素。

  「您什么时候到台湾?我去接您!」压下失望的心情,她故作愉悦地问。

  「一个小时后。」他似笑非笑地答。

  一个半小时后登机,预计三个小时后可抵达台湾。

  这个答案让陶欣惊喜!「我马上开车到机场等您!」她立刻转嗔为喜。

  挂掉电话,利曜南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冷峻的微笑。

  他要离开红狮的讯息已经传递,相信不久,就会传到陶百钦的耳朵里。

  ☆ ☆ ☆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欣桐的心情就越加忐忑不安。

  她整天留在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颤老人,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下,几乎把自己也给弄病了。

  但在她悉心照顾下,老人的身体有了明显起色,一个星期后已经办理出院,只须回家静样。

  「我决定,你跟崇峻的婚事,要尽快办理。」

  刚回到家,欣桐才扶着祖父在客厅坐下,老人已迫不及待地宣怖。

  「爷爷,您现在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医生交代过,您不能太过劳累……」

  老人挥手制止她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但如果早一点地定你的婚事,我才能松口气,不再操心,这样一来我的身体反而能更好。」

  「但是,爷爷,这样会不会太匆促了?」

  「不会,这件婚事我本来就希望办得越简单越好。」老人凝望孙女。「倒是你,你心底会不会怪爷爷,这么匆忙中完成你的婚事?」

  欣桐垂下眼。「不会。」黯然地回答。

  「那就好。既然你也不反对,那么我就要曜南他母亲代我知会袁家。虽说婚事由女方来开口不太好,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么,总经理他知道您的决定了?」她没有表情地问。

  「咋天我已经要玉嫂打电话,要求曜南立刻回到台湾。我想目前这样的情况,他亚不适合常驻在香港。」

  欣桐忽然想到,她在香港那天利曜南到自己所貌的弱。想到他曾经重提离开红狮的事,她的心开始不安起来……

  「我认为两个星期后订婚,是很好的时间。」

  耳边似听到这话,欣桐愣住,屏息地望著她的爷爷。

  「我知道这个时间实在太赶了,但这与我原本预定的时间相去并不远。要不是因为我在医院躺了十天,我们有更充裕的时间准备订婚典礼。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总而言之,在两个星期后准时举办里订婚典礼,这是我的希望。」老人严肃地道。

  见欣桐垂着头没有搭腔,老人又问:「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她抬头凝望祖父苍老的容颜!短短十天,祖父额上的皱纹增加许多,让她感到无比酸楚。

  现在,即使她后悔自己当初幼稚的想法,也再来不及了!

  「我都听见了,爷爷。」她听到自己平板的声音这么回答着。

  「很好。」老人对她点头,表情是欣慰的。「你扶我上楼,我想休息了。」

  搀扶老人上楼休息后,疲惫的表情,一周来头一回显现在欣桐脸上。她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回到二楼的卧房。她知道自己太累了!这样劳累过度,对于肚子里的胎儿是十分不利的。

  但为了照顾爷爷,她责无旁贷。

  回到房间后,欣桐忽然间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母亲的消息了。

  当初是母亲极力要求她回到朱家,现在她听从母亲的意志后,母亲邵再也没有与她联络。

  但根剧她对母亲的了解,如此不寻常的耐心,绝对是反常的。

  母亲似乎在等待什么……然而,她到底在等待什么呢?

  闭上眼,她累了,不想再思考过度复杂的问题。

  嘟——嘟——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从寤寐中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累到在数秒内迅速睡著了!

  「喂?」她急忙接起电话。

  「是我,我现在在台湾。」话筒传来利曜南低沉的声音。

  「你回来了……」得知他回到台湾,她的语调却没有任何兴奋的表现。

  「听起来,你好像不太欢迎我?」他笑问。

  「不是的,我只是——」她欲欲言又止,然后恩他:「你刚下飞机吗?」

  倘若刚才她不曾自祖父口中,得知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婚事,她相信现在自己的表现会完全不同。

  「我已经回到家。」他含糊带过,然后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搭机回到台湾?」

  「为什么?」她问他,柔顺地。

  「你口气言不由衷,显然并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或者,事实上你已经知道答案的真相了。」

  她沉默这,数秒后她幽幽地开口:「你回来,是为了我订婚的事吗?」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在香港的时候我们曾经讨论过,你应该很清楚。」他很快地道。

  「但是我该如何说服自己嫁给他?」她问,眼眶瞬间盈满泪水。

  话简彼端沉默片刻,然后她听到利曜南冷沉的声音:「你以为,我真的会让你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吗?」

  「我不明白……」从房间的镜子里,欣桐看到自己的眼眶泛红,她眨眨眼,然后看到大颗的泪滴,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断线般掉下。「……曜南,我不明白,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淡淡地问他,尽管一颗心已经揪得这么痛。

  即使肚子里已经怀了他的亲生骨肉,就算到此时此刻,她仍然不了解这个男人。

  「你不必明白,只要记得,「但只是时间问题。」他低柔的语调,饱含着控制得宜的内敛与深沉。「最后你会知道,我的承诺绝对会兑现。」

  她无言口以对,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到香港之前,她原以为一切会回到正轨,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又错了一次……

  而这一次,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还要混乱而且复杂!

  「到我这里来,我想见你。」电话里,他再次提出要求。

  欣桐的内心激烈地交战着……

  「我累了。在医院照顾爷爷一个星期,我真的很累。现在爷爷刚出院回家,我必须好好休息。」终于,她的勇气战胜脆弱。

  电话那端有两秒钟的安静。

  「那么,好好休息,为我保重自己。」

  他宠溺的语调,让她酸楚的心窝一时无法承受——欣桐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啜泣的声音。

  「再见。」她用最大的力气压抑住哽咽。

  然后迅速按掉电话。

  等到平抚胸日那酸涩的疼痛,再抬头望向床前那面镜子……镜中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第三章

  第二天上班前,欣桐提早下楼准备陪祖父吃早餐。

  才步下一半阶梯,她已看到利曜南坐在朱家的客厅里,冲著她微笑。

  她怔住,然后听到祖父叫她的声音——

  「欣桐,快点下楼,今天曜南来陪我们祖孙俩一起吃早饭。」经过一夜休息,老人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避开他锐利的眼神,她低着头以轻缓如平常的步伐,继续走下阶梯。直到下楼,她才见到另一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姑,朱凤鸣。

  欣桐对这位陌生的亲人点头,但朱凤鸣并不领情,她一副没瞧见的模檬,径自抬著她的下巴看人。

  「今天早上我请凤鸣曜耀南一起过来,一起商量你的婚事。」老人道:「咱们到饭厅里,一边吃早饭、一边谈。」

  三人跟随老人一起走到饭厅,见到一桌子的菜,原来玉嫂昨晚已经得到老人吩咐,早上小姐与孙少爷都会回朱家一起用早餐。

  「怎么全都是些素菜素粥,这叫人怎么下咽啊?!」朱凤鸣瞪著粥菜,挑剔地皱起眉头。

  玉嫂刚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盘菜,听见朱凤鸣这话,她忍不住翻白眼。

  「一清早就想大鱼大肉?你也不怕血压太高折了寿?!老人冷冷地道。

  朱凤鸣本来想给欣桐一洞下个马,却不料当着晚辈面前被父亲斥责,她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堪。

  「医师开的菜单,只许爷爷吃清淡的粥菜,不好意思,姑姑,请你将就一下。」欣桐忙打圆塌,本性善良的她,原就不忍心见到任何一个人心底难受。

  然后她为祖父盛了一碗薄粥,拣了几样清淡的菜色搁到祖父碗里。看着祖父终于吃了一日粥,她这才放心,拿起自己面前的碗筷。

  眼见欣桐悉心伺候自己的父亲,朱凤鸣心底不感激,反而有气:再加上她认定欣桐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说抬父亲听的,那笑里藏刀、假惺惺的模样,让她心底的气更盛。

  「昨天晚上我已经先跟曜南通过电话,凤鸣,你应该已经知道,今天早上我请你们回来一趟,是为了什么事。」

  用毕早饭,趁玉嫂正收拾碗筷的时候,老人终于切人正题。

  「爸,不是我说,您这样决定这件婚事会不会太匆促了?况且咱们朱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要我们女方这边主动去跟男方提亲,这实在不合体统,再说这事要传出去,咱们来家实在太没面子了。」朱凤鸣开门见山地道,并将所有不满的情绪全摆在脸上。

  以往她还肯忍气吞声,但自从这个天外冒出的「侄女」回到朱家俊,肯定在父亲面前卖乖讨好,造成父亲开始凡事自作主张,根本不找她商量也不问过她的感受!例如订亲这件事,美其名找她商量,其实这件事父亲心底早就决定好,却叫她到袁家去丢这个脸!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间变得很凝滞。

  「我找你来这里,不是听你发表意见的!」老人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

  「但是」

  「董事长这么做,一定有道理。」朱凤鸣才刚开口,利曜南已经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耐心把话听完,必定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连儿子都开口,就算朱凤鸣再不高兴,也只好闭上尊口。

  「爷爷,您刚出院不能太激勤,有话慢慢说。」欣桐握住祖父的手,忧心地劝慰著。

  老人回头看了孙女一眼,然后他做了一个以前从不曾做过的动作——他紧紧地回握住孙女的手,严峻的脸色稍失,甚至露出微笑。

  「自冲耀文离开这个家后,已经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拥有起人关心的感觉,更以为我已经不会再需要这种「负担」。直到你回到这个家,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大错特错了。」老人突然充满感触地喟叹着。

  听到老人忽然说出这番括,在座唯有朱凤鸣脸上出现不以为然的神情。她认为父亲这番言下之意,根本就不把自己和曜南当成「亲人」。

  相反地,玉嫂站在一旁听了,则是感动得眼底含了两泡泪。

  欣桐怔怔地听著,祖父这番话虽然含蓄,但已经说明他不再如以往般不近人情。对于欣桐这个「孙女」,曾经如荒漠般枯竭的亲情,开始在他内心深处注人甘泉。

  这番话,让欣桐内心酸楚,因为这样一来,她更开不了口对祖父的任何决定说不。

  她茫然抬头,立刻触及利曜南若有所思的眼神——他更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深遂的眼神讳莫如深。

  「今天早上,我找你们过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提醒你们大家。」顿了顿,老人严肃的目光掠过每一 涸人,才继续往下道:「欣桐这件亲事,我已经做了决定,不管外界的眼光如何评断,我要你们以家族的荣辱为第一优先考虑,携手同心,尽快促成欣桐与袁家的亲事。接下来,就是扶持欣桐,坐上红狮银行的董座大位。」

  「爸!您这么做置曜南于何地?!」朱凤鸣第一个站起来反对,她激动得无以复加,只差没拍桌子。「这些年来曜南为红狮流汗卖命,到头来部被您这样轻率地一脚踢开! 而这朱欣桐,不论她回到我们朱家还不满三个月,单说她只是个黄毛丫头,评什么能耐坐上红狮的董座?! 不是女儿说您,您这么做实在太偏心、太不公平了!」

  「这件事情我就是这么诀定了,如果有反对的大可以掉头离开,从此也不必在外对别人说,是我朱狮的子孙。」老人似乎早料到朱凤鸣会激烈反弹,这一回他反而气定神闲。

  朱凤鸣气得脸色大变。她虽然不甘心,但在老人刻意的袒护下,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讨了一个没趣,她只能忍气吞声、咬牙切齿地坐下。

  尽管欣桐知道朱凤鸣说的都是事喜,但她都没有朱凤鸣这样的勇气。因为顾虑祖父的身体,她一直压抑着,然而朱凤鸣却把自己不敢脱口说出的话,一口气全讲出来。

  等到最难控制、最势利、爱计较的女儿也不再出声,老人终于露出笑容。

  「曜南,我想听你的意见。对于我刚才宣布的事,你能认同吗?」老人特别问他。

  利曜南的神色冷静如常,他甚至露出笑容。「一切但凭董事长决定,我没有任何异议。事实上,今天我正要当面跟董事长请辞。」

  「这话一说出,朱凤鸣简直要跳脚,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瞪著自己的儿子,反观老人的脸色则是更加严肃。

  只有欣桐,她似乎麻木了。

  她盯着早已收拾干净的餐桌,苍白的双唇紧抿著,无言地沉默着。

  「你要辞职?为了什么?」老人沉声问。

  「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我已经待了很久,早已经有出国再充点的计划。不瞒董事长,另一方面我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还有其他规划。」他答。

  「什么样的规划?你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董事长知道,我一向对创投事业有浓厚兴趣,深入研究个案,很容易就让我对投资产业发生兴趣。」他咧开嘴:「换言之,我的兴趣在协助剧投资金筹募与策划。」

  朱凤鸣皱起眉头,半信半疑。「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创投那玩意儿,风险可是很大的,有几个有钱人会砸钱在那上头?」

  「你母亲这点倒是说对了。创投的风险不小,投资风险更大,你必须谨慎评估。」老人的投资策略本来就保守,但他接下道:「不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胜任,所以,我同意你离开红狮,不过一旦你离开红狮就只许成功!失败了,就不必回来见我。」

  朱凤鸣张大了嘴,她没想到父亲竟然同意!

  但这却是利曜南预料中的答案。

  「我完全了解,感谢董事长的教诲。」他的笑容冷静,却没有感情。

  祖父竟然完全没有挽留利曜南,这点让欣桐非常惊讶!她凝望着祖父,希望能从其中看到一丝惋惜,但老人脸上却没有任何可惜之意。

  「相信刚才我说的话,你们都已竟听的很清楚了。还肯坐在这儿,表示我们一家人同心,都有共识。那么以后我不要再听到任何不满的话,或推托的言辞。」

  老人虽然刻意冷处理利曜南辞职这件事,他随即转移话题,只谈目前他感与兴趣的事。他对朱凤鸣道:「凤鸣,今天下午你就代替我到袁家一趟,把欣桐的亲事谈定。」

  朱凤鸣臭着眉头,兀自不吭声。

  「你听见了吗?」老人的口气严肃些许。

  「听见了,我会去搞定的!」纵然口气不耐烦,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妥。

  这顿早餐,就在朱凤鸣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结束。

  老人上楼后,朱凤鸣一刻也待不住,她掉头就走出朱家大门,怒气冲冲地开着她的豪华宾士房车,猛踩油门加速开走。

  饭厅里剩下欣桐和利曜南雨人。

  「你答应过我,暂时不提辞呈的。」她泫然欲泣。

  「怎么每一次你看到我,都要流泪?」他走到她面前搂繁她,好笑地问。

  「回答我,曜南,认真一点、不要模糊问题,你明知道我希望你留下—.」她噙着泪水,认真地看着地。「为什么你不能为我改变?我求你的只有这一件事。」

  短短几句话,却有深刻的伤痛……

  但是真的,从两人认识到现在,似乎一直是她在妥协与付出。

  「刚才你也看见了,对于我的离开,董事长并没有任何挽留之意。」他的笑容还在,但眼神却是冰冷的。「显见我的离开与否,在董事长的眼中是无足轻重的,」这代表对他老人家而言,我在红狮的贡献随时可以被取代。例如你,就是取代我的最佳人选。」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不可能的,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凭我的能力永远不可能取代你」

  「你错了,董事长很清楚只要拥有金钱钱权势,就能找到适任人材辅助你坐稳董座。」

  「就算这样,如果你不走,爷爷就找不到理由这么做。」

  他深深地凝视她,然后笑开。「傻瓜,不必需我为心,我知道你要求我留下全是为了我。」

  「不要走,曜南,为我留下来,好不好?」她深深地凝望著他,成串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淌下。

  看到她深情的泪水如此流个不止,不禁让他动心,更激起他身为男人的虚荣感。

  也许在这场权利游戏中,她真的是个无辜的牺牲者。

  想到她怀著自己的孩子,他咧开嘴,动情地抚摸她白皙的脸颊:「不必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只要听我的话,按照董事长的意思去做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她没有你违背何人的意志,一切都会按照你所希望的,让每个人都得到他想要的。」

  欣桐微微地眯起眼,迷朦的眼神不确定地望著他。「那么你呢,曜南?你得到什么?」

  利耀南露出笑容,倾身轻啄她冰凉的唇。「我会得到你,以及我们的孩子。」

  这是他的回答。

  ☆ ☆ ☆

  袁朱两家的婚事一宣布,红狮的秘书室内立刻充斥一片耳语。

  「真是想不到啊!凭她那样的出身,就因为是咱们董事长的孙女,就能嫁进袁家当豪门少奶! 」

  秘书室的茶水间里,主秘正在跟另一名职员吱吱喳喳地咬耳朵,卖命说起老板的是非。

  「就是说,靠着这层血缘关系,跟我们这种人,生下来的命运就不一样! 」职员的口气酸味十足。

  「还听说两个礼拜后就要订婚,不知道这么匆促决定,是不是跟董事长突然住院这件事有关。」

  「我看是董事长赶着今年四月的董事会改选。」

  丽玲拿杯子走进茶水间,碰巧听到这段对话。

  发现丽玲走进来,主秘跟那名职员连忙闪人。丽玲虽然是新人,但她平常在办公室内我行我素、对上司与同事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导致她在秘书室内人缘不佳,但所有的人皆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因为秘书室里的人都知道,丽玲有「特殊关系」。

  听到欣桐要订婚,对象还是富家小开,丽玲内心不由得异起一股嫉妒。「在银行里跟总经理鬼混,在外头就打着大小姐的名义,勾引富家少爷,哼,原来这个纪欣桐还真不简单吗!」她嗤声道。

  靠在茶水间内的小窗台边往下望,她突然看到大马路上,一名熟悉的女子正从一部高级轿车内出来走进银行,随后驾驶座上的男人也打开车门走出来——

  丽玲用力眨了眨眼,确定她没看错! 那个女子和男人,正是纪欣桐和利曜南。

  她眼尖地留意到,利曜南在欣桐走进银行前将她拉到侧门边,借着成排的停车做掩饰,两人匆匆一吻。

  丽玲眯起眼看着,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银行。

  「怪了,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她冷笑著,喃喃自语。

  中午休息时间上丽玲坐在跟行对面的咖啡厅里,打了一通电话给欣桐。「喂?我有事找你,很重要的事,你非出来不可,我在银行对面的咖啡厅等你!」

  交代完毕,她挂断电话,完全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十分钟后,欣桐赶到咖啡厅。

  「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春姨好吗?」

  「奇怪了,你不先为你妈好不好,倒先问候起我妈来了?」丽玲冷笑。

  欣桐先是怔住,然使她问:「是你的事吗,丽玲?」

  「哟,什么时候你纪欣桐变得这么大牌,找你出来就一定得有事,下回我看见你一面还要预约了! 」她嗤笑:「怎么?没事想找你聊天不行啊?!」

  沉默一秒,欣桐柔声回答她:「当然可以。」她没有生气。

  欣桐知道从之前碰面到这一次,丽玲对自己的态度都不好,但她能体会丽玲心中的不平衡,所以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包容丽玲,才是感恩的人生态度。

  「我听说你要嫁人了?对方还是财团的富家少爷?」丽玲突然问起。

  欣桐垂下眼。「只是先订婚而已。」她不习惯说违心之论,最大的限度只能强迫自己间接承认。

  「啧啧,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丽玲的口气变得尖酸刻薄。「我说——你的命可真好啊!真奇怪,我们两个明明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两个人的命运会差这么多?!」她丝毫未察觉,自己浓妆艳抹的美丽脸孔,正因为强烈的嫉妒而抽搐着。

  朱欣桐不说话,她冷笑着,接下问:「不过,我今天早上好像看见你和总经理在一起,两个人不知道在侧门做了什么事——」

  「丽玲,你找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欣桐脸色苍白地质问。

  「哈哈,」丽玲笑的阴险。「干吗啊?我只不过随便说说,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问清楚,既然你要订婚了,到时候你不会把我和我妈撇到一边去,根本不邀请我们参加订婚典礼吧?」

  「我当然会邀请春姨……还有你,如果你愿意来参加的话。」

  丽玲撇起嘴。「是你订婚嘛,这么盛大的场合我当然会到!」

  想也知道,到时候到场的除了他们家的人之外,一定全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到时候她只要在会场多认识几个这样的人,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不过你什么时候给我订婚喜帖啊?不要嘴巴里说会邀请我和我妈,实际上却看着我们被挡在门口,让人家给扫地出门!」

  「我会起自将喜帖交给春姨的。」

  「除了我妈之外,我要你单独给我一份喜帖。」喜帖不在手上,她怕自己的母亲根本不让她参加。

  「过两天等喜帖印好,我会拿到秘书室交给你。」欣桐没有反对。

  「那就好。」丽玲终于露出比较友善的笑容。

  「丽玲,我妈和春姨,她们最近好吗?我忙著照顾爷爷,没有时间回去看她们,所以……」

  「没关系,你尽管忙,我妈和你妈都好得很!你只需要照顾好老爷子,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丽玲撇嘴嗤笑。

  「那么,她们两个就拜托你照顾了,家里有任何事,你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我知道!不过家里虽然没事,可是我一个工作要养三个人,这可是很辛苦的!」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谎话。

  事实上,家里的开销全靠吴春英一个做清洁工支付,丽玲根本没出半毛钱,连吃饭都在家里搭伙。

  欣桐也知道事实,但她没拆穿丽玲。

  「我这里有十万块,」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鼓胀的信封袋。「我放在皮包里,一直找不到时间拿回家交给春姨。」

  「交给我好了!以后你的钱全都交个我,我会帮你转交给我妈的。」丽玲不客气地伸手,把钱从欣桐手上拿走。

  「你一定要把钱交给春姨,我会打电话回家问她的。」她很清楚丽玲乱花钱的恶习。

  丽玲皱起眉头,不高兴起来。「知道了啦,真罗嗦!」她先借用一阵子好了,到时有事再说。「上班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免得又被秘书室里那个老巫婆碎碎念。」她指的是主秘。

  话才说完上丽玲捏紧钱袋从椅子里站起来,也不等欣桐,转身就自顾自地走出咖啡厅。

  欣桐一个人独自坐在咖啡厅里,沉默地凝望着地板上的红砖。过了十分撞之久,她才拿起皮包准备离开……

  她发现,当自己被丽玲问到喜帖这件事时,背部竟然在冒冷汗。现实已迫在眉睫了,然而她对自己的未来,竟觉得一片茫然。



第四章

  朱家与袁家的婚事底定,当陶百钦接获女方发出订婚喜帖,他一通电话直接打到利曜南的家里。

  「我听小欣说,你已经跟朱老递了辞呈?就这样放弃,不觉得可惜吗?」陶百钦在电话中,开门见山问。

  利曜南刚从房间的浴室走出来,就听到电话铃响。欣桐坐在客厅等他,他要求今晚私会,她不能拒绝。

  利曜南把门掩上后,才开始说话:「无所谓可惜与否,我早就有离开红狮的打算。」

  「确定吗?朱袁两家订婚,市扬上刚放出这个大利多的消息,红狮股票正蓄势待涨,你这个时候离开红狮,不是图利他人吗?」

  陶百钦正在试探,利曜南很清楚。

  「欣桐是我的表妹,无所谓图利他人。另外陶董还有一点说错了,订婚这个消息只不过是开始,两家联姻背后代表什么意义,相信陶董应该早就发现。红狮金未来的前景,才正看好。」他笑道。

  陶百欲发出尴尬的笑声。原本他以无利曜南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如此一来朱家家族内为了继承权的问题,斗争难免,红狮股票现在表面上乍热,其实尚暗藏危机!如今听到利曜南亲口证实,他确实已递出辞呈,显见他已淡出红狮的权利核心,朱欣桐坐上董座之期应该日可待,一旦新的董事会结构稳定,过去在利曜南领导下已经稳坐台湾金融龙座的红狮银行,将有机会跃升为来南亚第一大服务银行,这样一来,他投资红狮、入主董事会的算盘才有利可圆。

  「什么时候到瑞联来上班?等你来上班那整个月我一定铺起红地颤,盛大欢迎你到任!」既已得到答案,陶百钦巧妙地转移话题。

  利曜南无声冷笑。「未来无论我是否到瑞联工作,先谢过陶董了!」

  陶百钦嘿嘿干笑。

  挂掉电话,利曜南迅速拨出一组号码,然后下达指令:「Vincent ,我们手上还有多少张红狮金?」

  话简传来一阵敲打键盘的声音。「利先生,法人名下还存有一万张红狮金。」

  「明天早上开盘,一见大单敲进去,立刻挂卖,尾盘截止前全部出清。」

  「这阵子红狮金在市场上正热门,利先生不哄抬,反而要出清?」

  利曜南咧开嘴。「再过两天,就有好戏可看。」

  对方沉默一秒。「是,我明白了。」

  利曜南挂掉电话,开门走进客厅,看到欣桐怔怔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发什么呆?!」利曜南从背后抱住她。

  欣桐似乎惊醒。「没什么……我要回去了,爷爷一定在等我回家,一起吃晚饭。」她试着拉开他的手。

  他看着她,研究着这个小女人眼中的温柔。「你是不是一定要做到这么累,非得照顾到每个人才算安心?」他取笑她。

  「爷爷是我的亲人,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他低笑,埋首于她泛着幽香的颈间,亲吻着她耳垂上那颗他钟爱的小痣。「那么我不但是你的亲人、还是你的爱人,你不是更应该留下来照顾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孩子气,当他灼热的气息喷拂在颈间时,欣桐的脸蛋瞬间布满红潮。「曜南,不要开玩笑了……

  「好,不开玩笑。」吻够了,深知她的羞涩腼腆,他笑着放过她。「那么你自己呢?你是想回去照顾董事长,还是留下来陪我过夜?」

  「我后天就要订婚了,爷爷很不放心,他一直对这么匆促举行订婚典礼,对我感到抱歉,这两天他睡的并不好,我怕我一不在家,他连晚饭都不肯吃。」她垂下眼,试着挣开他的怀抱。

  看着她的侧脸,那温柔美丽的女性线条忽然间揪紧他的心,利曜南发现自己不愿放手。「我从没见过董事长依赖任何人,你是第一个例外。」紧紧锁住怀中的她,他说的是实话。

  「爷爷他寂寞了很久,我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尽量让他快了,不会再有遗憾。」

  「这正是你答应如期订婚的原因。」他深深的凝望她。

  「我该走了。」她再次推开他。

  这次他放手。

  「你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到大门口拦车就行了。」她道。

  他知道,欣桐怕玉嫂发现。那个妇人最近成了侦探,专门窥伺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

  「欣桐!」

  她走进电梯时,他叫住她。

  「什么事?」她转身看他。

  「没事,」他笑开脸。「我想再看你一眼。」

  她报以温柔的微笑。

  他终于放手,然后电梯门慢慢阖上。

  在欣桐的订婚喜筵上,丽玲第一次看到袁崇峻。

  她原以为欣桐嫁的阔少爷,大概长得貌不经人、矮胖笨拙,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那么优秀英俊的男人!

  这让丽玲内心那把名为嫉妒的火焰,烧得更旺!

  婚宴过后,袁崇峻志得意满地仿沸已经将欣桐迎娶进门。等媒体全拍过照,秀也做足了,欣桐就不见人影。

  袁崇峻找到欣桐的休息室。「欣桐?」

  他打开门时,看到欣桐巳经换下礼服,正准备离开。

  「有事吗,崇峻?」突然见到袁崇峻,她僵在房里,她没想到他会找来。

  看到欣桐已换回平时的衣服,袁崇峻一反平日斯文,不高兴地问:「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你怎么这么快就换衣服?等一下还有酒会——」

  「我不太舒服,不能参加酒会了。」她解释。

  袁崇峻眯起眼,沉下声。「这是很重要的场合,你不能不到。」

  「我已经跟爷爷说过了,爷爷地答应我,只要拍完照就可以——」

  「我知道你对朱董事长很孝顺,年是朱董事长唯一的孙女,他当然也疼爱你。但订婚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接下来的酒会我希望你能到场。」

  他走到欣桐面前,试着想抓住她的手,欣桐却跟往常一样避开他。

  袁崇峻一直认定欣桐是个冰山美人,男人的优越感让他誓言征服她。但今天日子不同,他实在不能忍受即将成为妻子的女人拒绝自己!

  「你怎么了?今天是大日子,父亲和母亲他们都还在会场,我希望你给我一点面子。」

  「对不起,崇峻,我真的不舒服。」她无法答应。

  即使再容易心软、即使再勉强自己,她都不能做到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虚情假意。

  「平常你对我冷冰冰的就算了,现在挑这个时候使性子,你明知道我和我父亲母亲,都丢不起这个面子!」

  「崇峻,你误会了,我没有使性子、也没有要让你或者你的父亲难看的意思,我只是……」她哽住,然后深吸一口气。「算了……如果你还是不能原谅我,我只能再说一次对不起。」

  她拿起随身皮包,准备离开。

  袁崇峻抓住她的手。

  「你真的要走,就这样丢下一切?!」原崇峻的声音变得很冷。

  「对不超,崇峻。」她再说一次对不起。虽然她明知道自己伤害了他,纵使再深的歉意也不能弥补她内心的亏欠。

  然后,她悄然挣开手,在心软前强迫自己掉头离去。

  袁崇峻僵立在休息室里,眼睁睁地看著欣桐打开门走出去,直到那扇门砰然合上——

  此时此刻,袁崇峻的眼中充满了忿怒的火焰。

  ☆ ☆ ☆

  眼看着欣桐即将嫁入豪门,丽玲心底很不是滋味!明明知道欣桐是个冒牌的假公主,但看在她对自己也有利的份上,却不能拆穿她!

  丽玲越想越气,等到订婚典礼一散场,她想到欣桐交给她的那十万块,就恣意花个精光!

  十万块一夜见花光了不够,她还一个人跑到酒吧里喝闷酒。

  「哼,什么东西啊?只不过是冒牌货,瞧你那得意的檬子!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你现出原形!」她坐在吧台旁边的高脚椅上,一边喝著酒,一边喃喃自语。

  丽玲心情极端不好,忽然见酒杯空了,便对酒保大吼大叫:「喂,就是你啊!没见到我的杯子空啦?!再给我倒一杯酒来,听到了没有?!」

  见多了酒醉后不讲理的客人,酒保懒得跟她计较。「是,小姐。」酒保咧开嘴冷笑,准备调上最烈的酒,让这女人喝涸烂醉!等她走出酒吧后发生什么事,可不干他的事。

  等酒的时候,丽玲百无聊赖地左张右望,赫然发现吧台另一头坐了个眼熟的男人!

  发现袁崇峻也在场,她起先错愕,接下来经疑不定,最后是窃喜。

  看得出他心情极端不好,已经接近烂醉边缘!

  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今天下午才刚订婚的男人,居然一个人跑到酒吧来买醉?

  答案很明显!

  这项认知,让丽玲的心情从极端恶劣,一下子high到最高点。

  「锵」一声,酒保把一杯无色烈酒放到她面前。「小姐,酒来了!」

  丽玲立刻拿起酒杯,从椅子上滑下,虎视眈眈地一路往目标挺进。

  发现袁崇峻身边的座位没人,丽玲悄悄蹭上去。

  酒保发现她的举动,暗自冷笑。

  袁崇峻起先没发现身边有人坐过来,直到这女人把酒杯放到他面前。

  「你的酒杯空了,我请你喝一杯。」丽玲把自己的酒杯凑到袁崇峻面前。

  「William,再给我一杯酒。」william是酒保的名字,袁崇峻懒得搭理这名来路不明的女人。

  往常他不会这么直接的柜绝自己送上门的女人,但今天晚上他的心情实在很恶劣。

  丽玲眯起眼,袁崇峻的冷淡,反而挑起她征服这个男人的欲望。「怎么了?被女友甩了,不高兴所以把气出在我身上?」

  几句话踩到袁崇峻的痛脚,他转头对丽玲怒目而视。

  「唉呀,不要这么凶的看人嘛,你这样我好害怕啊!」

  「滚开!」袁崇峻冷冷地道,他很少对女人这么粗鲁。

  丽玲嗤笑。「那个女人不好,把她甩了不就得了?再不然就把她娶回家冷冻起来,让她独守空闺,外头另外找一个女人,让她尝尝你的属害!」她极尽煽动之能事。

  这个女人说话有点意思,袁崇峻开始地她感兴趣。

  「一个人来这个地方喝酒?」他问。

  丽玲笑开脸,知道自己引起了他的兴趣。「对啊,不过嘛……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拿自己的酒杯轻碰他的空杯子。

  袁崇峻露出笑容。反正,他刚好需要一个女人,来满足他受挫的男人尊严!

  更何况,这女人虽然浓妆颜抹,但容貌倒还称得上艳丽。

  「袁先生,您的酒来了。」酒保William 适时把酒送上。

  「干杯?」袁崇峻看了眼她手中的烈酒,挑兴地问。

  「干杯!」丽玲一口饮尽。

  袁崇峻挑起眉,跟着一口饮尽William刚送上的酒--

  ☆ ☆ ☆

  订婚典礼后,欣桐匆匆回到朱家,并未参加酒会。

  看到欣桐这么早就回家,玉嫂疑惑地问:「孙小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老太爷呢?」

  「爷爷还在酒店会场,我离开酒店是经过爷爷同意的。」她解释。

  自她从香港回来后,欣桐知道玉嫂一直怀疑著自己……至于玉嫂到底在怀疑什么,欣桐不愿深想,但她隐隐约约知道,玉嫂在观察着她利曜南两人。

  「玉嫂,我有点累,想上楼休息了。」她交代后匆匆上楼,避开玉嫂探索的眼光。

  回到房间后,她还来不及躺下来休息,立刻接到利曜南的电话。

  「你应该留在酒店,等酒会结束再走。」这是他的第一句若。

  「我不能……我做不到。」她的脸色话苍。「我没办法强迫我自己,面对那些对我说恭喜的人,虚伪地微笑。」

  「你太稚嫩了,欣桐,那只是很简单的事。」

  「是吗?也许,也许对你而言如此,但对我来说,那永远也不简单,永远是困难的。」

  话筒传来他低笑的声音。「知道吗?你最美的地方,就是你的单纯,这也是你最大的弱点。但即使你明知道这是一个弱点,也不愿意改变,是你最能打动我之处。」

  她的心忽然揪痛了!紧握着话筒,她又情不自禁想流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每一句话都能对我造成影响?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别人?」

  「你希望是谁,袁崇峻?」他开着玩笑。

  却不知道,这样轻易的言语刺伤了她的心。

  「如果是他,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我就不会感到这么愧疚和抱歉。」

  「袁崇峻想从你身上得到的只有利益,即使你不成全他,也不必对他产生任何歉意。」他无情地道。

  欣桐闭上眼睛。「这一切……这一切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就快了。早一点休息,帮我跟孩子说晚安。」他笑道。

  「曜南……」

  在他挂电话前,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还有事?」他低柔地问。

  捏紧话筒,欣桐望着床前的镜子,她看到自己的脸色苍白。「我想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利曜南沉默数秒。「怎么了?」他的语调异样。

  她屏息着。「明天我要怎么面对我的『未婚夫』?你告诉我……当我面对他的时候,回发生什么事?」

  「很简单,就跟平常一样。」他浑厚低沉的语调仿佛催魂的靡靡之音。「跟平常一样面对他,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真的吗?」欣桐听到自己的声音,平板地问。

  「I swear.」他承诺。

  她苍白无声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晚安。」

  在他回答之前,话筒已经从她的手心滑落,掉到铺着羊毛毯的地板上。

  欣桐瞪着镜子里的自己,耳边又响起那一串挥之不去的话语--

  「尾盘截止前全部出清。」

  「这阵子红狮金在市场上正热门,利先生不哄抬,反而要出清?」

  「再过两天,就有好戏可看。」

  在利曜南家中,她从话里理偷听到的这几句话就像音了,这两天来,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



第五章
 
  早上起床,欣桐陪祖父吃早饭后就出门上班。

  她仍跟往常一样,独自走到附近的站牌搭车,然后转捷运到银行上班。虽然祖父已经跟她提过很多遍,她仍然不用自家的私家车,因为只有每一回从家里走到站牌搭车,再转搭捷运的这段时间,跟以前的日子是完全一样的。只有这时她才会记得自己曾经是纪欣桐,那个平凡的、一无所有的女孩。

  下了公车,她跟往常一样转过街角,准备走到几十公尺外的捷运站搭车。

  路上熙来攘往的上班人潮渐渐增加,不远处的捷运站,已经涌进一群赶时间的上班族。欣桐每天上班,都会经过这条热闹的街道,路边几个书报滩,总有几个驻足看报的上班族。偶而一瞥,她不经意看到一份八卦杂志的头版——

  金控集团凰凰女情奔香港,饭店开房间缠绵两天一夜!

  僵在街头,欣桐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个头版标题……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手伸出去,拿起那份杂志——

  杂志上的照片很隐晦,但酒店前方著名的喷水池,说明了地点并非捏造,而镜头前这名正跨出酒店座车的女子就是她,朱欣桐。

  这是一个「丑闻」。

  一个真真实实、将严重伤害她身边所有人的「丑闻」。她无法想像,当爷爷看到这份杂志,他老人家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唉哟,小姐,她长得跟你很像咧!」卖杂志的阿伯笑嘻嘻地凑上来,想确定她是否有购买意愿。

  欣桐的脸色惨白。对方的玩笑话,狠狠的揪痛了她的心。掏出一百块放在滩子上,她紧紧捏着那本杂志,匆匆走避。

  那耸动的标题,已经彻底颠覆掉她的世界……

  她一直躲在自己的象牙塔里祈求苟安,然而现实世界却不肯放过她……

  泪水滑过她苍白冰凉的颊畔,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伤的很重很重,因为连眼泪也让她失去了感觉。

  此时此刻,杂志内容到底写了些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她不必看内容,只知道她必须找到他

  那个事前早已知道今天「有好戏可看」的男人。

  ☆ ☆ ☆

  突然接到欣桐的电话,利曜南似乎并不惊讶。

  「我在楼下,我要见你。」她站在他家楼下,语调颤抖。

  「上来吧!」他的口气如常。

  开门见到她,他的脸上甚至有笑容。「有话到书房再说。」他径自转身带路。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的书房。

  书房里各种电脑、传真与影印设备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一间高级私人办公室。

  他在这里办公吗?为什么?

  「你是第一个进到这里的女人。」他研究着她脸上的错愕。

  她却反问他:「你看到今天的周刊了?」

  利耀南咧开嘴,他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上班时间,董事长的乖孙女跷班,只为了特地来问我这件事?」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你是来质问我的?」他绕到桌后,英俊的脸孔噙著一丝笑意,让她不懂他。

  「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她执意地想知道答案。

  利曜南收起笑容。「你没有理由怀疑我,除非,前天晚上你偷听我的电话。」

  欣桐的脸色苍白。

  他咧开嘴。「不过我不怪你,反正这件事已经无法阻止了。」

  他若无其事的神态,让她无法置信。

  「为什么你会事前就知道?为什么杂志社能拍到照片?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到香港找你?」她就乎无法控制激动。

  但这连串问题似乎没有难倒他,利曜南的神态丝毫没有被追问的慌张。

  「事实上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欣桐。」他定定地盯住她,沉声道出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瞪着他,他的回答仿佛一场梦般不真实。「你打电话,诱使我到香港,这一切都只是诡计?」她喃喃地问。

  难怪在机场的时候,她曾经感觉到有人跟踪自己。难道连拍照的人,也是他安排的?

  「这是计谋!」利曜南走到她面前,握住欣桐微颤的纤细肩膀。「你不能嫁给袁崇峻,这件事会让你解脱。」他沉声道。

  真的如此单纯吗?「但这是我,曜南,杂志上被渲染的女子是我,你知道吗?她是我!」她怔然地问,已不企求答案。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搂紧她,诱哄地:「我知道你爱我,所以你也应该明白我的心疼,这么做全是为了让你摆脱你不需要的婚约。」他笑著抱紧她。

  他知道她爱他!

  所以他牺牲她的爱、利用她的爱,不择任何的手段……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什么要这么迂回?!」她的眼泪又泛滥,这一回她雾眼迷朦的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仿佛陌生人。

  她最想问的是:他为什么要如此伤害她?

  然而这回的伤害太深太沉重了……

  沉重得让她再也对这个男人开不了口,道出她真实的感觉与感情!只怕再将真心赤裸裸地捧到他面前,得到的回报是更深更重的伤害。

  「我不能让你直接拒绝,董事长也不会接受这样的方式。」他冷静始终如一「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袁家自己开口解除婚约。」

  他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她的心再也无法毫无保留地相信!!

  「你这么做,爷爷一旦知道的话会发生什么后果,你想过了吗?」

  「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董事长迟早会知道,后果无论多严重也必定发生,相信你会比我清楚。」

  她哑然无语。

  「也许我的方式你不满意,但你不能否认这是最直接的方式,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事实』。」

  他特别强调事实两个字。

  但这「事实」对她来说多么残忍,对他而言却这么无足轻重,仿佛这只是一场他玩弄在股掌中的游戏!她不明白,如果他曾经在乎过她一点点,何以能如此无动于衷,丝毫不觉这对她而言是伤害……

  她垂下眼,一股深沉的哀莫涌进她的心坎。

  「我要走了。」她淡淡道。

  似乎察觉她的不对劲,他不放手,反而搂紧她的腰。「生气了?怪我没事先告诉你?」

  她垂下眼轻轻摇头,执意避开他的眼睛。

  「那就对我笑一个,让我知道,你没生气。」他勉强她。

  欣桐笑不出来,但现在她没来由的只想躲开他--

  强颜欢笑,她知道自己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利曜南虽不满意,但能接受,她的柔顺让他内心涌起一丝掩不住的得意。「我爱你。」他动容地倾诉。

  爱?

  终于盼到的话,却再也激不起她深心的欢愉……

  他懂得什么是爱吗?

  他不懂。

  因为付出爱的人只有她……

  从来只有她而已。

  而她似乎渐渐明白了某种可能的事实,明白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懂得这柔情的深邃……

  ☆ ☆ ☆

  离开利曜南的住所后,欣桐没有到银行上班,反而返回家中。因为爷爷不久后就会知道这件事,她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一回到家,欣桐看到祖父已经坐在客厅,神色严肃。看起来,爷爷已经知道杂志的事了。

  见到欣桐回来,老人冷肃的目光紧紧锁在孙女的脸上,仿佛想从其中寻觅到足以佐证的蛛丝妈迹。

  「爷爷……」

  走到祖父面前,忏悔、苦涩、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涌现了……

  老人僵直地坐在沙发上,手上用力握着他的拐杖,手关节已泛白了。但他凝固的表情没有发怒的迹象,也不像往常一檬立即开口责备怒骂。老人凝望着孙女,眼中道有的是失望与哀莫,那神情,让欣桐的整颗心都快碎了。

  「我原以为,你会对我说这一切全都只是假的,你会好好解释,让我放心。但现在看起来,这件事情是真的了。」老人喃喃地道。

  「对不起,爷爷……」她颤抖地低语。

  然后她哭了,再也忍不住的哭了。

  在祖父面前,她忽然哭得像个孩子,祖孙雨人对望着,一股深沉的哀伤围绕着他们、沉重的绝望打击著他们……

  欣桐知道着回自己闯的祸太大,知道这回她深深的伤了祖父的心:

  「这个男人是谁?」老人一字一句,凝重地问。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答案。

  面对祖父的质问,欣桐垂下眼,默然以对。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想保护他……

  毫无犹豫地,只想到要保护他。

  见到欣桐垂眼不语,老人有些发怒了。「你说啊!这个男人到底是谁?袁家已经打电话来责问过了,如果没有答案,你叫我怎么跟袁家解释?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可说实话?还想为这个男人掩护!?」

  但面对爷爷的责难,欣桐仍然沉默。现在她唯一能做、能反应的,只有坚持到底的沉默。

  见到欣桐如此,老人的怒容转为伤心,因为太过伤心了,老人瞬间像又老了十岁,枯朽的面容上忧伤的皱纹如此深沉。

  「你……」老人沉重地叹气:「你太让我失望了!」

  「对不起,爷爷……」

  凝望祖父悲切的容颜,她只能一再对不起,深心充满忏悔,却无法给于祖父其他言语……

  她并不坚强,却必须独自承受,这苦涩的滋味。

  「如果你不说出来,爷爷也不能勉强你。」老人别开脸,憔悴的脸色十分落寞。「我累了,你跟你父亲一样都不听话,我为你们用心计较,可到头来你们却只会让我伤心!」

  老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拄着拐杖,朝他的书房走去。

  欣桐上前搀扶祖父,老人僵住片刻,然后沉重的叹息。

  他并没有拒绝孙女。因为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亲人的痛苦,老人不愿重蹈覆辙,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固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护着他,如果他对你来说这么重要,那么就把他带来见我。」老人凝固在原地,语重心长地对孙女道:「为了你,我会考虑接受这个男人,但他也得要有面对我的勇气!」

  老人这番话,揉碎了欣桐的心。她知道自己伤害了祖父,但祖父非但未责备自己,反而愿意接纳她所保护的男人……

  这深浓的亲情,让她心痛到几乎窒息。

  「带他来见我,知道吗?」最后老人交代孙女,然后独自拄著拐杖离开客厅。

  欣桐怔在原地,事前她根本料想不到祖父的宽容……

  然而她能带利曜南来见他老人家吗?

  如果祖父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他的孙子,利曜南,祖父会平心静气原谅他们两人吗?

  这么多的复杂和矛盾,几乎把她给压垮了!

  欣桐知道,这一切一切的关键只在一个男人身上,但她甚至没有把握,他会跟随自己来见祖父……

  欣桐无法说服自己,得到祖父的认同会是利曜南最终的目的。

  更让她彷徨的是,她开始清醒,认知到她的爱可能仅仅只是一厢情愿,她以为存在的爱情!!

  实际上也许根本不曾发生过。

  欣桐以为必须先面对袁崇峻之前,却见到已许久没见过面的母亲。

  吴春英陪着怒气冲冲的纪碧霞,隔天一大早就等在欣桐的办公室。

  「孙小姐,我没办法阻止她们进来」

  「没关系。Anna,你尽管忙你的。」欣桐笑著安慰一脸气急败坏的Anna。她深知母亲的个性,只要是纪碧霞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她!

  走进办公室,纪碧霞冷冰冰的眼神像利箭一样,毫不留情地朝欣桐射过来。

  欣桐试着强颜欢笑,掩藏她受伤的感情。「妈、春姨,你们怎么来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来质问我的宝贝女儿,到底是被哪个野男人给拐走的?!」纪碧霞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的伤人言辞。

  「太太,您别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到银行会好好跟欣桐问话的?」如果不是这样,她拼死都会拉住纪碧霞,不让纪碧霞到银行来找欣桐。

  但吴春英根本却不住纪碧霞,脑子里只想到利益的纪碧霞完全不理会她,径自对欣桐吼道:「说啊!那个野男人是谁?!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诱拐红狮集团董事长的孙女!」

  「太太,请你小声一点,这里是银行的办公室,无论如何您也要给欣桐留一点面子……」吴春英不死心地苦却。

  「留什么面子啊?!你问恩她,她做了什么好事!她有给我留面子吗?!」纪碧霞毫不收敛,嗓门反而越扯越大。

  办公室外,几个董事长室的助理,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地聚在门前偷听。

  「妈,您今天特地来看我,就是想问这个吗?」欣桐的语调反常地平静。

  「我还能问你什么?这还不后丢人吗?!」纪碧霞对着女儿咆哮:「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女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么做不但会让你失去金钱名声,失去你现在用有的这一切,也会让我苦心静经营二十多年的计划,完全付诸流水!」

  看到母亲不问报道对她的伤害,只在乎金钱和名利,欣桐不再伤心,她苍白的脸上反而露出微笑。

  「原来只有在这个时候,您才记得我是您的女儿。」她凝望著冷酷的母亲,淡淡地道。

  「你说什么?! 」纪碧霞的脸孔狰狞。「我做的这一切还不全都为了你!你竟敢随随便便的就跟一个野男人上床,丢我的脸、破坏我的计划!」

  她的计划,就是有朝一日看着欣桐坐上董座,到了那个时候,老头子终究得承认她纪碧霞是朱家的媳妇,因为老头子认的孙女,可是她纪碧霞的女儿!

  然后只要再等老头子两腿一伸,整个红狮银行就是她纪家的囊中物——

  只有这样,过去纪家与朱家的恩怨才能一笔勾消,因为她纪碧霞终于替父亲报了仇!

  这仇恨的渊源已久,但纪碧霞始终牢牢的记在心底。

  早在数十年前,朱家与纪家曾经是生意伙伴,但纪家所拥有的土地与事业,却慢慢的被朱狮收买。纪碧霞不认为这是父亲经营不善,反倒认定是朱狮恶意并吞! 眼看著纪家的没落,朱狮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因为纪家人对他的憎恨,而阻止他的亲生儿于与纪碧霞相恋。

  在她与朱耀文私奔之前,朱家过去从纪家夺得的家业,与朱狮对她的敌意,她全都可以不计较。但随着朱耀文死亡后,她的生活颠沛流离,老头子却始终不闻不问! 仇恨于是慢慢的,在她心底生了根。

  这积累了二十多年的怨恨,只有在她夺回纪家被朱家并吞的家业后,才能真正的终结。

  母亲深沉的怨恨与冷酷的话语,欣桐早已经麻痹,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无力也不能再承受……

  「妈,很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请您离开。」她冷淡地道。

  纪碧霞瞪大眼,彷佛不敢相信,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然违逆自己! 「你竟敢叫我走?!你给我听着」

  「太太,您不要再说了! 」更难听的话纪碧霞还没说出口,吴春英已经阻止她。「您没看到欣桐的脸色不好吗?现在她一个人要面对的已经够多,您就不怕她承受不了,到时候您什么也得不到吗?您不能再给她压力了! 」

  吴春英的话提醒了纪碧霞。

  她瞪着完全不看自己的「女儿」,尽管欣桐脸上的倔强与冷漠让她痛恨,但她知道吴春英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最好能对外解释这件事情,如果这件事影响到你的继承权,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撂下话,纪碧霞狠狠地瞪了欣桐一眼,才扭头离开。

  吴春英担心地望着欣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母性的直觉一让她感应到,现在的欣桐只是在强撑着,但她深怕温情不足以支持欣桐,自己的一 句话反而会让欣桐崩溃。

  吴春英选择跟随在纪碧霞身后,默默地离开。

  等到办公室内恢复安静,欣桐跌坐进办公椅内,木然地瞪著桌上的月历……

  已经流不出眼泪。



第六章

   看到报导后,最愤怒的人其实是袁崇峻!

  这篇报导给了他理由——直到现在袁崇峻才想通,原来欣桐之所以对他那么冷淡,是因为她早就有了别的男人!

  早知如此,他根本不必为了订婚那夜跟别的女人睡觉,而感到内疚!

  瞪著杂志封面上,这名美丽、细弱却神色坚韧的女子……

  尽管袁崇峻心底此刻高涨着怒气,却仍然对欣桐充满了愤怒与渴望交杂的矛盾情绪!

  也许因为他从来没追过这么难以追求的女人!对他而言,朱欣桐不但充满了新鲜感,她的温柔、美丽和财富,更是令他难以割舍、又爱又恨的主因。

  在欣桐回应之前,袁崇峻主动打了一通电话给她。

  「无论如何,我绝对相信你。」在电话中他对欣桐这么说。

  袁崇峻的宽容,让欣桐无语。

  「我认为目前杜绝谣言最好的方式,就是我们尽快结婚。没得到回答,他索性自顾自地道。

  听到这个答案,欣桐虽然错愕,但她很快就回复清醒。

  「对不起,崇峻,」她温柔的声音充满歉意。「发生了这件事,我必须要好好想一想……」

  「你还想什麽?难道我刚才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

  「我明白。对你,我除了抱歉还有感激。」顿了顿,她诚恳地道:「但是我的心里很乱,如果你愿意原谅我,请给我时间好好想一想……也请你代我,跟伯父伯母道歉。」

  然後她轻轻挂上了电话。

  袁崇峻瞪著断线的话筒,不敢相信一向温柔的欣桐竟然会如此果断地表达出意见——

  这代表她心底有鬼,换言,杂志所报导的根本就是事实!

  「我早就告诉过你,以我女人的直觉,这件事我一看就觉得是真的。怎么样,她也不否认吧?」丽玲冷冷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到袁崇峻的耳朵里。

  看到半裸的丽玲随随便便地踏进他的书房,袁崇峻不一高兴地质问:「你偷听我的电话?! 」他瞪着衣衫不整的女人。

  两人那一夜在酒吧搭上后,丽玲几乎就住在袁崇峻的公寓里。

  「我是好心提醒你,怕你丢脸,你跟我生什么气啊?!」

  「你——」

  「我怎么样嘛!难道我说错了?她捅出这么大的楼子,你难道不丢脸啊?!」

  「你给我闭嘴!」袁崇峻气的想动手打女人。

  这是头一回,有女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

  怪只怪他居然把这么泼辣的女人带回家,弄得现在甩也甩不掉!

  但他气归气,却不能否认丽玲说的是事实!

  袁崇峻沉下脸,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棋子。

  他不可能毫无作为、任人摆布!朱家的财富越难到手、欣桐越难追求,就越激起他的征服欲!

  反正订婚已成事实,朱家的财富迟早手到擒来,而现在他更想要的——

  是朱欣桐这个女人!

  ☆ ☆ ☆

  市场上风声传的很快。

  原本朱袁两家联姻是美事,希望能借此带来边际效应,拉抬红狮金控的气势,好让红狮金的股东,见识新一代接班人朱欣桐的魅力!

  但如今,朱家大小姐的丑闻一下子传遍股票市场,几乎在第二天,红狮股票就应声惨跌了两个百分点,红狮金的接班问题浮上台面上市场上充斥谣言,皆不看好朱袁两家的婚约,相对也不看好朱家新人争取红狮董座的出线机率。

  因为丑闻效应,红狮股票连跌三天后即将止跌同时,袁崇峻透过父亲开口要求朱狮,请欣桐一起出面召开记者会,澄清两家关系破裂的谣言,并且证实婚事将照常举行的决心。

  毕竟,红狮股票大跌、股东人心不稳都不是好事,朱袁两家的大家长上全认同袁崇峻的安排。

  欣桐不愿再伤祖父的心,她被迫参与记者会,从头到尾却沉默不语,袁崇峻一个人在记者与媒体面前唱独角戏。

  记者会过后,欣桐如常回到银行上班,却已身心俱疲。

  然而袁崇峻召开的记者会,确实发生了某种作用。

  红狮金的股票在记者会隔日开盘,果然往上攀扬了两个百分点,终场虽然以平盘做收,但总算不至与再如连日一般惨跌。

  这天袁崇峻等到欣桐上班一前,在银行门口拦到了她。

  「欣桐!」他上前抓住欣桐的手腕,防止她逃开。「这两天你为什么都不接我的电话?」他问。

  见是袁崇峻,她婉转地道:「我不希望再造成困扰——」

  「你不接我的电话,也不跟我联络,才会造成我的困扰!」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欣桐忽然想问他:「崇峻,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杂志上所写的事吗?你心里难道不曾怀疑,我对你不忠的可能?」

  袁崇峻的脸孔略为阴沉,然后随即明朗。「我相信你!当你同意跟我一同出面召开记者会,我就不再存有任何怀疑。」

  「真的是这样吗?」她笑的悲哀。「如果我不是爷爷的孙女,你还会这么执着,义无反顾的娶我吗?」

  「需不需要我发誓?」不等欣桐开口,袁崇峻已经举起右手。「我知道你认为我想娶你,是为了商业利益考量!我可以立刻对天发誓,你相信,我答应这件婚事绝不为别的,只为了你,朱欣桐。」

  袁崇峻右手高举的大动作,已经引起路人侧目,包括准备上班、陆续进出银行的职员。

  「你——」

  欣桐拿他没奈何,只能拉下他的手。

  他反握住她。「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了?」在欣桐没反应过来前,就将她的手执到唇前亲吻。

  欣桐抽手已经来不及,而这一幕,全都落入了一旁的丽玲眼底。

  快要迟到的丽玲,奔下计程车後匆匆忙忙跑到银行门口,刚好看到了这幕精彩好戏!

  她几乎每夜陪袁崇峻上床,他却从未对她这般和颜悦色、柔情以对!

  强烈的妒意让丽玲的眼眶发热,她愤怒的视线射向欣桐,此时此刻她忘了自己才是掠夺者,恨不得将眼前的欣桐撕裂!

  同时妒意还让丽玲失去理智,她肆无忌惮地大步走上前——

  「欣桐?!哎呀,这位不是你的未婚夫吗?我在订婚典礼上见过他,可是那个时候你忙着应付记者,没有时间帮我介绍,不过现在介绍也不迟啊!」丽玲笑嘻嘻地站在两人面前。

  她微眯的媚眼,直勾勾地瞪著眼前一脸错愕、充满震惊的男人——

  乍见到丽玲,袁崇峻的脸色大变。

  他在震惊之馀,不由得松开抓住欣桐的手,欣桐才得以趁这个机会,摆脱他的纠缠。

  「丽玲,这是崇峻……崇峻,这为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姐妹,丽玲。」欣桐简短介绍,对丽玲,她以姐妹相待。

  袁崇峻脸上的阴霾更深。

  「你好啊,袁大少爷!」丽玲大方地伸出手,她阴一泛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瞪着发呆的男人。

  「你好。」袁崇峻眯起眼……

  他并未伸出手,反而拘谨地眯起双眼瞪视丽玲,戒慎谨惧的模样,彷佛眼前的女人是蛇蝎化身。

  丽玲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袁大少爷,既然你已经跟欣桐订婚,欣桐一生的幸福就交到你手上了,以后你可要多多疼爱我这位好『姐妹』呀!」她笑得花枝乱颤。

  袁崇峻的脸色很难看。

  丽玲的话,欣桐无意分辩。借着丽玲在场,她反而乘机道:「上班时间到了,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欣桐匆忙转身走进银行,在袁崇峻来不及开口留住她之前。

  不知该如何应付袁崇峻的纠缠,欣桐双眉深锁着走进她的办公室,没想到才刚踏进门内,就见到一脸深思的利曜南。

  「你根本不必配合袁崇峻,在媒体面前演戏。」

  这是利曜南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半靠在欣桐的办公桌旁,利曜南炯炯的目光如炬,灼热得彷佛要穿透她。而他悠闲的肢体语言,不知为何悄悄地拧痛了她的心。

  「你找我?」她垂下眼,轻声问。

  「才三天没见,你瘦很多。」他视线胶着在她脸上搜寻着,然后走到她面前。

  她侧身关门,避开他的视线。

  「袁崇峻仍然在纠缠你,你应该直接拒绝他。」刚才在银行门口发生的事,他已在窗边看得一清二楚。

  「我如何拒绝他?名义上,他仍然是我的未婚夫。」她直视他。

  听到欣桐的反驳利曜南不怒反笑,他咧开嘴,忽然伸手搂住欣桐的腰。「你怨我!」

  「没有。」欣桐试着挣脱他过紧的怀抱。

  「还说没有,你的表情分明在怨我。」他笑着说,明知她想挣脱,却将她锁得更紧。

  「我只是累了……」

  「所以,你根本就不该出席那无用的记者会!」他的声音不高兴起来。

  她不想回答。利曜南忽然霸道的要求:「我要你答应我,不准再让那个男人碰到你的身体。」

  话才出口,连他都惊讶这话中强烈的妒意!

  但他并不后悔,因为在利曜南眼中,只要是他的要求,柔顺的她就不能、也不会违背。

  他的理由充足,却令她心痛。

  欣桐走到窗边,凝望窗外。「曜南,你期待我们的孩子吗?」她轻声问他。

  「当然。」他答得很快,几乎毫不考虑。

  「我也是……」她道,清冷的音调却没有欣喜。

  利曜南自身后抱住她。「相信我,很快的你就能摆脱这一切,到时候我们两个人跟我们的孩子,永远都会在一起。」他承诺着未来。

  但她还能相信,他口中的永远吗?

  「袁家不放弃婚事,爷爷等不到你,就会把婚期提前。」她道,云淡风轻地彷佛在描述别人的事。

  「绝不会有这一天。」他笑得笃定,将她纤细的身躯揉进怀里。「离袁崇峻远一点!我再说一次,你不必勉强自己去应付他。」

  「我不是你,曜南。即使崇峻只是利用我,为了爷爷我仍然会站在他身边。」

  她的回答让他不满意。

  他转过欣桐的身体,强迫她面对他。「为什么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你其实一点都不柔顺?」虽然笑着说,但他英俊的脸孔上却没有笑容。

  避开他研究的眼神,她问:「什么时候回台湾?还是,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笑着说。

  利曜南挑起眉。「一周后我会回来,到时候……」

  他顿住,嘴角掀起一抹她不解的笑。

  「答应我,学会坚强。」贴著她的耳边,他嗄声低喃。

  他似乎在预言什么。

  但即使到这一刻,她仍然不懂得他。

  她该能再怎么爱他?倘若永远都不明白他的心,她枯竭的感情,将日渐失去爱的可能……

  「你希望我有多坚强?」她问。

  他笑开脸。「比现在,再更坚强一点。」



第七章

  任谁都想不到,早在三年前,利曜南已经在香港与英国,各自拥有一间创投公司,分别处理亚洲与欧洲金融业务。

  短短三年,仅利曜南名下的亚洲创投公司,处理结案的上亿Case已超过百万件,非但如此,他透过公司以法人名义炒作亚洲股票,以单位一千万美金的数字,投入包括中国、日本、曼谷、香港、以及台湾票券金融市场。

  他已经是一个成功的世界商人。

  然而尽管如此,他最大的企图与雄心,却是位在南太平洋福尔摩沙岛上的红狮金控。

  因为那是他倾注前半生心血,却一直不能得手的唯一败笔。

  而他充满竞争与企图的人生,不容许有失误。

  「利先生,您真是神算,在市场一片看好的情况下,居然能料到红狮金的股票三日内会下跌。」助理马国程问。

  利曜南名下亚洲创投公司的首席助理马国程,不仅精明干练,在金融界的辉煌资历几乎可以成书!他是利曜南透过猎人头公司,重金礼聘,从美国高盛银行挖来的人才。

  利曜南笑而不答,仅淡问:「这三天陶百钦回补多少股票?」

  从来喜怒不形於色的马国程瞪大眼睛。「利先生,你怎么能料到股价下跌,陶百钦反而会回补股票?」

  「陶百钦是一个赌徒。赌徒玩的是偏锋、要的是头彩,越危险的游戏,他就会——玩得越尽兴、越投入。」

  马国程认真聆听。「确实如利先生所言,我们在台湾Merrill Lynch里的消息人透露,三天来陶百钦回补绝不下于十亿资金。」

  「越玩越大了。」利曜南咧开嘴。

  「利先生,您为什麽对陶百钦特别关注?」

  「陶百钦不但是瑞联最大股东,陶系人马在瑞联更拥有五席董事,他有实力煽动整个瑞联董事会,透过瑞联旗下券商大笔扼资红狮金股票,进而以持股比例上的优势,在红狮董事改选之前坐上谈判桌,以持股为筹码瓜分董事席次,并进一步篡夺整个庞大的红狮金控。」

  马国程两眼瞪得更大。

  「过去我还以为,瑞联不管鲸吞蚕食红狮金股票,都只是短期套利动作,没想到陶百钦竟然有这麽深沉的野心。」他恍然大悟地道。

  「Vincent,你终於想通了!」利曜南咧开嘴。「末来入股台湾红狮金控,我 们最大的假想敌,就是陶百钦这只老狐狸。」

  马国程啧啧佩服。「利先生,您的深谋远虑,我恐怕一辈子都及不上!」他打从心底折服!

  因为仰慕利曜南在亚洲金融界的名声,也因为他的血液里始终流着东方血统,他宁愿放弃美国高盛庞大资源,回到亚洲,参与创投这一新兴事业。等到真正与利曜南共事,见识其前瞻性的眼光每每能洞察先机,屡试不爽,让亚洲创投在短短三年内,跃升为首席创投顾问公司,马国程不禁深深服膺。

  「那么,利先生,这场赌赛我们几时跟进?」马国程精神一振,准备随时奉召上阵。

  「不急,」利曜南笑道:「瑞联的实力绝不止於此,我们得有耐性,让他一步步掏空自己。」利曜南谈笑用兵。

  虽然利曜南不是对付自己,马国程听著也感到心寒。

  他庆幸自己不是利曜南的敌人,而是朋友。

  「利先生,我们是不是只等瑞联收手,就加码买进?」马国程问。

  「放心吧,Vincent,你还有时间喝茶。」见马国程一脸问号,利曜南漫笑。

  「主戏还没上演,这场游戏还不到加码的时候。」

  「利先生是指红狮还有危机?」

  「不是危机,是转机。」

  马国程又不懂了。操作金融盘局他拿手,台面下的技俩,他却看不透。

  利曜南拍拍他的肩膀。「Vincent,危机四伏的股市,什么时候断送过投资人的机会?高一局低低在所难免,一般人比的是耐性,玩家赢的是手段。」

  这些话,非但不能解开马国程的疑惑,反而一让他听得更迷糊。

  「总之,利先生,等到您进场的时候,我会在第一时间抢进。」他选择做一个听令者。

  马国程不失为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机心不够深沉、谋略也有限,因此甘心居於利曜南之下,有这张大伞庇护,他知道自己未来绝对鹏程万里。

  「不会太久了。」利曜南笑道。

  他正等待陶欣在台湾召开记者会。

  上回富华融贷一事是老人疏忽,尽管老人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然而他始终不会错失这个老眼昏花的「疏忽」。

  老人太自信,以为自己会是永远的操盘手。

  但游戏会质变,年轻一代的玩法绝对不同于老手,只会青出于蓝更上一层楼。

  他会让老人知道,时代已经不同。

  属于他利曜南的时代,即将来临。

***

  台湾·台北

  陶欣认为,这场记者会开得物超所值!

  之前被压下的富华融贷案,早在送交董事长之前,利曜南已经授权陶欣,将利害关系跟融贷部长说明一遍,要求他先签名核可,以免违背董事长的心意且得罪未来的红狮金控驸马爷。

  之所以能说服部长签字,最重要的理由是——这件融贷案绝对不可能通过。

  庞大资金融贷必须透过董事会提案决议,富华现况众所皆知,非但董事会不会许可,董事长一旦一听进利害剖析,也不可能放任其通过。

  然而,这张红狮融贷部长的签名文件,却是渲染的最佳利器!

  陶欣当然知道瑞联正在买进红狮股票,决定公布富华超贷「真相」前,她已经从父亲陶百钦处得到默许,才宣布召开记者会揭发富华超贷内幕,以打击红狮金为目的,玩弄两手技俩。

  而让红狮股票深陷泥沼,正是陶百钦的计谋。

  短期内,他必须利用有限资金买到足够的红狮股票成数。而让红狮股票短期内跌价,就是省钱最好的方法。

  于是父女俩联手,陶百钦利用利曜南提供的消息,以及这次利曜南与朱狮的心结,打算大行方便,以低价大举购进红狮股票。

  陶百钦的筹码越押越大,并动用关系融贷高额瑞联资金,进场购买正在跌价的红狮金股票。因为他知道,超贷一案其实不是事实,市场在一星期内会回稳,届时他就是这场游戏的获利者——

  真正的最大赢家。

  ☆ ☆ ☆

  富华超贷消息一曝光,短短两天红狮股票几乎打到跌停板,好不容易这几天股价慢慢有起色,但欣桐眼看著祖父出院后非但不能好好休息,反而因忙于辟谣而身心俱疲,她的心都快碎了!

  「爷爷,您休息一下。」欣桐扶著刚踏进家门的祖父,在沙发上坐妥。

  「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阿盛会这麽糊涂?!」老人伸出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欣桐知道,祖父口中的阿盛,是跟了他三十年的老干部,就是任职红狮融贷部的部长涂敏盛。

  「对不起,爷爷,都是我不好,我非但不能为您分忧,还在我任职期间发生这种事——」

  「不能怪你。」老人挥挥手,他迟缓的手臂明显无力。「要怪也该怪我,这是我的错,我把这么重的责任压到你的肩上,却没有想过你到底能不能胜任。」

  经过这段日子,老人开始反省了,但他唯恐已经来不及……

  尽管病魔缠身,但他的神智还未糊涂,以往敏锐的商场嗅觉仍在,他感觉到一股潜藏的势力正在暗中吞噬——朱家在红狮金控的地位,正面临著前所未有的最大危机!

  「爷爷,您不要这么担心,超贷案既然不是事实,一切都会过去,总会雨过天青的。」她只能安慰祖父。

  老人的神态显得很疲惫,过了半晌,老人突然喃喃地问:「欣桐,你说,曜南事前知道这件事吗?」

  祖父的问话,欣桐无言以对。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时常在想,我对曜南是否太严苛了?」老人握住孙女的手,忧郁地道:「但是他跟你不同,他是一个男人,可以承担比较重的责任,然而你不但是一个女孩子,经验与手段都不能跟曜南相比。我知道曜南够坚强,他甚至比我当年年轻时,还要有胆量跟勇气!」老人的语调有一丝骄傲。

  毕竟,利曜南是由他一手提拔与栽培。

  老人接著道:「要在男人堆里,跟商场上这些老狐狸打交道,你的确是太青涩了!因此我对你的偏袒,自然而然就多了一些。再加上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你让我怎麽能不私、心偏向你?但是这几天来我忽然感觉到,我好像把你们两个人,都放在不恰当的位置上了!过去我那样一意孤行,剥夺本该属於曜南的荣耀,我原以为这麽做能平衡你们两人的地位与处境,却想不到弄巧成拙,不但造成曜南离开红狮,我自以为的用心良苦,反而让你在银行的处境更加艰困!」

  老人停下来,望向孙女。大病一场以及连番波折,让老人已然苍老的容颜更形枯槁。他接著喃喃问:「欣桐,你知道不知道这几天来,爷爷心底感到非常不安?你告诉爷爷,难道爷爷真的做错了吗?」

  听到这番话,欣桐到如今才知道,祖父并没有舍弃他的孙儿或孙女,其中任何一个人。但人心是肉做的,爷爷对她的偏爱是出於人之常情,也是对已逝父亲的弥补。

  「爷爷,您没错。我相信总经理如果知道您心底的想法,他不会怪您的。」她偷偷擦掉眼泪,不敢让祖父看见。

  老人低头瞪著自己再也独力站不起来的双腿,黯然无语。

  将祖父送到房间休息後,欣桐回到客厅,拿出自己的手机。

  她凝望著安静的手机,终於打开盖子,在通讯簿内找到利曜南的号码。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如不留言请挂断……

  她合上手机盖。

  一个礼拜来,他一直关机。她找不到利曜南,与他完全断了音讯。

  她多想问他……

  他所预言的坚强,就是这几天来的纷扰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能知道她将面临什么,却永远不伸出援手?

  眼泪慢慢流下来,她强咽心口的酸楚,疲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她突然发现,刚才自己坐过的皮沙发上有一丝血迹。

  僵在沙发前,她瞪着那抹刺眼的殷红……

  「孙小姐,您怎么了?」玉嫂从厨房走出来,疑惑地问。

  欣桐回过神,急忙转身坐在沙发,试图掩饰。「没事,玉嫂,我累了所以休息一下。」

  「没事就好。」玉嫂放下心。「对了,你要多注意一 下老太爷,我看得出来,他最近意志很消沉。」

  「我知道,我会注意爷爷的。」

  玉嫂点点头,这才走进厨房。

  等玉嫂走后,欣桐慢慢站起来……

  她没看错,沙发上的血迹虽然不多,但她的下体确实在出血。

  抽出桌上的面纸,她用力擦拭,直到那片血迹消失……从香港回来后,她根本没有办法按照医师的指示,好好休息。

  匆匆回到房间,她拿皮包直奔医院。

  她绝不能出事!

  如果再有万一,而这个万一是这无辜的孩子……

  那么她将会承受不起。

***

  「你实在太不听话了!」女医师满脸严肃地训诫她的年轻病人。「你的身体本来就很弱,我一直叮咛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你怎麽就是不听话呢?要是再有一次出血,我就不能保证你还能不能留住孩子!」

  「对不起,医生。」欣桐躺在床上,泪水滑下她苍白的脸颊,然而她根本毫无感觉。

  刚才已经打过安胎针,然而她只允许自己,在病床上休息一个晚上。

  因为爷爷需要她,她不能突然失踪。

  「跟我对不起是没有用的!」女医师摇摇头,有些心疼。「真爱哭,怀孕的妇女都像你这麽爱哭,眼睛很容易就会哭坏的。」

  这个女孩很柔弱,很特别,而且她都是一个人来看诊的。

  如果不是丈夫根本不关心她,就是个未婚妈妈,也许,她两者都是。

  「我强烈建议你必须住院,你能听一次我的话吗?」明知可能性微小,女医师还是开口问。

  果然,她看到女孩缓缓摇头。

  女医师叹气。忽然间,她感到欣桐有些面熟。「我总觉得,我在什麽地方见过你?」

  听医师这麽问,欣桐匆忙别开眼。「是吗?您一定是记错了,我只在医院见过您。」她的眸光闪烁。

  女医师眯起眼——她终於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在什麽地方见过欣桐。

  那本杂志内所写的内容,的确是正确的,难怪她总是一个人到妇科产检……

  女医师聪明地噤口,仅露出慈祥的微笑。「把心放下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会请护士来叫你的,不要担心。」

  说完话,女医师叹息著走出病房,把安静留给欣桐一个人。

  瞪着病房内白色的天花板,尽管医师出言恐吓她,欣桐的眼泪仍像止不住的河水,无法制止地奔流……

  这一夜,她躺在被泪水濡湿的枕头上,蹙着眉、心疲累地睡去。

  ☆ ☆ ☆

  隔天一大早,欣桐匆匆离开医院。

  她必须赶在祖父起床前回到家,这样祖父才不会发现她一夜未归。

  陪祖父吃过早餐后,她如往常一样,准备上班,没想到才刚走到门口,袁崇峻已经靠在他的敞篷车旁等着她。

  「我特地一大早赶来,就为了送你上班,给我一点面子上车吧!」他咧开嘴,盯着脸色苍白的欣桐。

  她没有拒绝。

  有些话,也该说清楚了。

  「朱董事长的身体还好吧?」在车上,袁崇峻问。

  欣桐摇头。「爷爷的身体不好,我很担心他。」她实话实说,并没有客套的隐瞒,因为她明白,朱家的状况袁崇峻应该很清楚。

  「这次这件事,全都是陶欣那个女人搞出来的!原来她早就有阴谋,才会在两个礼拜前递辞呈离开红狮:说不定上回杂志里的那篇报导,也是她搞出来的!」他故意道。

  袁崇峻冷笑。「你现在说这种话,不嫌太迟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难道你还要坚持下去吗?」她望向他,不解地问。

  「那些在幕後操作的人,就是想看著我们两家不合!如果现在解除婚约,不是刚好让他们称心如意?」

  「刚才我所说的话并没有考虑其他人。」她坚定地望着他,决定把话说清楚。

  「我只是很实在地说出我的感受。你明知道我们之间并没有感情,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

  「那只是你的想法!」袁崇峻忽然停下车,拉住欣桐的手臂,强迫她看著他。

  「从头到尾,是你一直对我冷冰冰的!我对你,可是自始至终真心诚意,把你呵护

的像个小公主一样!」

  无论如何他今天可不是来找她摊牌的,但是欣桐的表现,实在让他很不满意!

  看到他激动起来,欣桐试著安抚他:「崇峻,你先放手,我们好好说」

  「我一直希望能跟你好好说,是你总不把我放在眼底」看出她眼中的恐惧,袁崇峻忽然有一丝快感。

  事实上,三天前袁家的一昌门集团已经秘密易主不仅因为买方出价条件大优渥,整个富门集团早就因为富华建设这个大包袱拖累,实在已经撑不下去-于是在极保密、极快速的情况下,买方与买主立即签字定案,短短数天内富门集团易主一事已拍板成定局!

  换言之,原本属于富门集团的红狮金股票也即将清算,他们手上已经没有筹码,但朱家至今却被蒙在鼓里。

  而这名来自新加坡的大买主,即将在一个月内公告天下,届时富门集团将正式瓦解,并购於新加坡公司名下,富华建设亦将更名为营造公司,听说未来新的营造公司只承包政府的巨额公共工程。

  但在消息揭露之前,袁崇峻已经打定主意,朱欣桐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得手!

  「如果我让你感到如此,那么我真心诚意地跟你道歉。」欣桐诚恳地道。

  袁崇峻冷静下来。他考虑到,就算他想对朱欣桐用强占的手段,也不能在白天。



第八章

  好不容易摆脱袁崇峻,欣桐走进银行时,偌大的行库办公厅里,彷佛一下干净空,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刚才袁崇峻送她到银行门口,所有的人几乎都看见了,经过这些日子来风风雨雨,旁人以异样眼光看她,是可以理解的。

  众目睽睽下,欣桐难堪地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那一刻,她心头的压力才稍微减轻。

  「陶特助两个礼拜前就离职的事,你也知道?」她侧脸望他。

  袁崇峻目光闪烁。「我听银行董事说的,上回我跟你提过,我父亲跟银行里的董事长有交情。」

  事实上,他是从丽玲口里得知的。

  「崇峻,最近发生了这许多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了。」她垂下眼淡淡地道:「我在想,我们的婚约,应该是不可能了。」

  「为什麽么?因为超贷案的缘故?」袁崇峻的表情阴沉。

  「就算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欣桐屏息地道:「我也必须诚实的告诉你,我们并不合适。」

  到了顶楼电梯门一打开,她看到董事长室的助理全站在Anna的办公桌一前,见到她上楼,每个人神色都有些异样。

  Anna像是想掩饰什么,看到欣桐,她急忙挥手要求助理全部回到座位。

  「怎么了?」

  「这……没什麽。」Anna吞吞吐吐的。

  「发生什么事了?Anna?」欣桐问。

  Anna的脸色不对!她是银行的老干部,行事向来沉稳,是祖父在银行里十分倚靠的人物,以往欣桐从来没见过Anna如此慌张失态。

  「没什么事,只是银行的股价稍微小跌而已。」Anna强颜欢笑,试著淡化。

  「股价一时半刻下跌也没什么关系,这只是一时现象,我们红狮银行的体质非常好,财报连年增长,不会有问题的——」

  「怎么会这样?」Anna解释越多,她明白事情就越严重。「超贷案的事爷爷不是已经出面处理了?银行的股价这两天不是已经平稳了?为什麽还会出问题?」

  Anna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话。

  见到anna如此,欣桐的心都凉了。「anna,你老实告诉我,情况到底怎麽样?很严重吗?」

  「孙小姐,您——您没看今天的早报吗?」

  「早报?」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报上有什么消息?是对银行不利的消息吗?」

  Anna的神色凝重。「孙小姐……」她欲言又止,停顿了三秒钟後,才再决定往下说:「孙小姐,您还是自己看报纸吧!」

  Anna把报纸从抽屉里拿出来,她原不打算让欣桐看见的。

  接过早报,她看到头版斗大的标题——

  红狮凤凰女再爆丑闻!金控集团接班问题浮上台面——

  《本报讯》本报记者内幕消息,红狮现任总经理利曜南已确定离开红狮金控,退出角逐权力核心。现任董事长朱狮力捧接班人朱欣桐,日前却再三爆出丑闻,加以一周前朱之夫家、富门集团爆发超贷疑云,接连负面消息已使投资人信心动摇,红狮接班问题,将间接影响银行经营策略与下半年投资布局,朱欣桐专业不足,将成为红狮金控最大隐忧……

  「昨天下午杂志出刊,以十页篇幅大肆报导,今天早上一些工商报纸就做了专题,大多是对红狮负面的评论。」见欣桐的脸色惨白,Anna又不得不说,只能小心翼翼。

  「到底……杂志上刊载的是什么样的丑闻?」欣桐拿着报纸的手在颤抖。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刚才在银行大厅,大家之所以注视她并不是因为袁崇峻的关系,而是因为这篇报导。

  Anna沉默地,再从抽屉拿出杂志。

  杂志封面披露的,是一张医院病历资料,上头有详细的医师签名,诊察结果以及看诊日期记录……

  这是一篇揭露她未婚怀孕的负面报导,以佐证前期杂志曾经刊登她情奔香港的事实。两期连环报导,内容就像小说一样精彩,然而当事人的心情却一泛重得难以负荷:

  「祥生医院方面,今天早上已经紧急召开记者会,决定控告杂志记者非法盗取医院病历资料。」见欣桐脸色惨白,Anna忧心地问:「孙小姐,您还好吗?」

  欣桐的手撑著Anna的办公桌,她看到Anna的嘴一开一合,但她所说的欣桐却全都听不见……

  「这件事……这件事请先不要一让爷爷知道。」

  Anna低下头。

  她困难地问:「你听见了吗?」

  「我……孙小姐,刚才玉嫂已经打过电话,问您到银行了没有。」Anna轻声低语,彷佛怕惊吓到她。

  欣桐的心跳瞬间几乎静止。

  「我想,这个时候董事长应该已经知道了。」Anna叹着下结论。

  欣桐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孙小姐?您怎麽了?孙小姐」

  任凭Anna怎么呼唤,就算欣桐听见也已经失去回答的能力……

  ☆ ☆ ☆

  回复意识的时候,欣桐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感到下腹不适地绞痛着,就是在这种痛楚下,欣桐才清醒过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想下床,才发现旁边有人挡著自己——

  「你必须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能去。」利曜南及时握住她的肩膀。

  「曜南?」乍见到他,欣桐一时不敢相信。之前一个星期,我打了好多通电话——找你……银行发生事情了,你知道吗?」她彷徨地问他。

  「我听Anna说了。」

  昨天晚上利曜南已经从香港回到台湾,今早一到银行,anna就告诉他欣桐晕倒住院的消息,他赶到医院,看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好担心爷爷……」

  说到这里,欣桐忽然想起祖父。她记得自己昏迷前,Anna曾说王嫂打过电话找她。

  「不行,我要赶回去看爷爷,他现在一定很伤心」

  「你不能下床。医生已经警告,如果你现在下床,一定会流产。」利曜南的脸色难看。

  医师的警告事实上更严苛——如果今天晚上出血再不能止住,将不可避免会有小产的可能,倘若她再坚持下床,就会大量出血。

  所谓大量出血,就是血崩,他很清楚情况的严重性。

  「可是爷爷呢?爷爷他——」

  「董事长没事。」他压著她的被子,阻止她掀被下床。「他很冷静,似乎已经接受这个消息。」

  欣桐苍白的神色写满疑惑。

  这结果,同样出乎利曜南意料之外。anna告诉他,玉嫂转述老人看过报导后并未发脾气,反而平静地接受事实----这并不像他所认识的老人。

  「爷爷他……真的没事吗?」

  「晚上董事长会到医院来看你,到时候你会知道,我并没有骗你。」

  「爷爷要到医院看我?」欣桐呆住了,一股心酸忽然涌到鼻头……

  「董事长坚持要来看你,玉嫂拦不住他。」利曜南没有表情,表面上看不出他的情绪。

  欣桐像是这时才发现利曜南的存在,她怔怔地望著他:「你什麽时候回台湾的……我以为你还在香港。」

  「我昨天傍晚回到台湾。」他道。

  「那么你看过报纸了吗?」她凄然地问:「为什么他们能拿到祥生医院的病历资料?」

  「你很痛苦?」利曜南的语调低郁。

  「我应该快乐吗?我甚至已经失去了平静……」

  她的心底有无限的哀伤。

  深深地凝望他的眼睛,她想自他清冷的眼中,找出与自己同样的情绪与哀愁,却通寻不著……

  他彷佛置身事外,她的悲伤与痛苦他并不能感受。

  「你太柔弱,我认为,经历这些事能让你更坚强。」

  他的话接近冷血。

  坚强?欣桐失笑。

  他口中的「坚强」,对她而言,却是伤害。然而她不明白,他以什么角度来衡量所谓「坚强」两个字。

  忽然,她想到他离开台湾前曾经提醒过,她必须比过去更坚强……

  「曜南……告诉我,你曾经爱过我吗?」她侧首,淡淡问他。

  利曜南震了一下,彷佛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你很惊讶吗?」她的笑容苍白。「因为我一直感到,我根本就不了解你。我们之间彷佛很接近,实际上距离却是那么的遥远,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答案……你曾经爱过我吗,曜南?」平静地,她笑著再次问他。

  彷佛无论他的答案为何,她都不会伤心。

  利曜南的神色阴一泛。

  「为什麽不说话?因为……答案是否定的吗?」她平淡地问。笑容并没离开她纤细的脸庞,只是失去血色。

  利曜南的眸光复杂。躺在床上的她纤细脆弱,就像一只水晶玻璃般易碎……

  他的胸口忽然掠过一抹无名的闷痛。

  那是不曾有过的感觉。

  曾经有那麽一刻,他几乎脱口承诺。但这陌生的情绪让他迟疑,他不曾爱过任何一个女人,因此不确定对这感觉是否就叫爱。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不曾以爱为名为任何女人失控过,包括欣桐在内。

  利曜南闪烁的眸光已经告诉她答案。

  「我懂了……」别开眼,欣桐慢慢侧身转向墙壁,背对着他。「你不必怕我难过,因为我再也不会难过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事,能让我更伤心了……」她喃喃地道,笑著说话……

  泪水滑下眼角时,悄悄湿了枕巾。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硬起心肠,利曜南从她的床边站起来。

  这太多的柔情,让他胸口郁闷。她的眼神和音调,无疑会干扰他的判断力,他不能让一个女人以感情控制住他。

  况且,她的问题,他真的没有答案。

  走出病房外,他站在走廊上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刚接通时,护士小姐正巧打开房门

  「Vincent,记得用Amy的名字,明天早上准时把第二笔钱汇进记者的户头。」

  走廊上,传来他接近冷酷的声音……

  这一字一句,瞬间化成焰火,烧光了欣桐的眼泪。

  她已有预感,这一次的事件仍然由他一手自导自演,但预感永远不比一旦知道事情真相后的残酷……

  就算只是安慰,连欺骗的说一句爱她,对他而言都如此困难。

  即使她将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为何如此伤害自己的真相,她也能了解,他何以如此冷酷绝情的原因。

  恋上他、爱上他……

  原来全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自始至终他并没有付出对等的感情,因为爱情从来就没有发生在他们之间,原来她一直只是单恋著……

  独自沉溺地恋着他。

  而从现在这清醒的时刻开始,到未来永远,过往这一幕幕……

  点点滴滴……

  将成为她今生最心痛的记忆。

  ☆ ☆ ☆

  傍晚的时候,老人支撑著病弱的身体,赶到医院看他的孙女。

  才不过几个星期的时间,他老了很多,心境上的苍老,彻底拖垮了他的健康与外表。

  老人走进病房后坐在床边,祖孙俩见面,相对无言。

  「对不起,爷爷。」望着祖父苍老的容颜,她心痛地低诉。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几个「对不起」。

  「不必跟我道歉,你并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老人脸上没有责备之色,却有一股从前意气风发时,在他脸上绝对看不见的感伤。「之前我曾经问过你,那篇杂志上的报导是不是真的,当时你没有否认,那时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祖父一番话,再次掀起她的心痛。「爷爷,我好抱歉。让您为了我的事受苦,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她不想在祖父面前流眼泪,却无法控制心头那深刻的酸楚,以致她的泪水像决堤的河流,泛滥成灾。

  「孩子,我没怪你。」老人握紧孙女冰凉的手。「我也不会问你,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你好好照顾身体,把孩子平安的生下来就好。」

  老人已慢慢学会谦卑与柔软。

  壮年时遭遇丧子之痛没有折损他的意志,反而让他变得顽固自负。然而这些日子来,数场大病与连番波折销磨了他的意志……他真的老了,岁月与痛苦让他终於体会,在命运之神面前,人力是无法回天的。

  这亲情的安慰,此刻对欣桐来说是如此珍贵……

  过去这许多年来,她不曾在母亲身上得到的,片刻间她已经从祖父身上得到弥补。

  「爷爷,谢谢你……」

  这是这些日子来,她第一次不再感受到痛苦,心里充满了感恩。

  就算她曾经为爱情伤得体无完肤,那些痛苦也在这一刻,因为祖父给自己的爱而弭平。

  「为了爷爷,你一定要好好养病。现在爷爷只希望你的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朱家未来的曾孙。」老人慈爱地微笑。

  在孙女面前,他彻彻底底放下身段,不再扮演严厉的董事长,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疼爱孙女的老人。

  此时医院的病房不再让人感到冷酷,一股亲情的暖流,正无声地流转在祖孙俩的心间……

  ☆ ☆ ☆

  袁崇峻万万没料到,朱欣桐竟然已经未婚怀孕!

  当看到杂志上的报导那一刻,他突然有一股拿刀杀人的冲动——

  原来从头到尾他就被耍的很彻底!而他竟然还搞了一个记者会,在众人面前说自己相信邵个女人的清白!

  躲在家中喝闷酒,袁崇峻瞪着一地的报纸和杂志,心底非常不是滋味。

  现在外面的人,一定都在嘲笑他……

  「现在外面的人,一定都在嘲笑你吧?」

  丽玲站在他背后,突然冒出来的话,让袁崇峻忿怒地瞪着她。

  「啧啧,干嘛这样瞪着我啊?之前我不是早就暗示过你,杂志上写的是真的?是你自己不相信我!依我说,欣桐那个女人本来就脚踏两条船,你当了乌龟王八孙子还不知道……」

  「少废话!」丽玲口不择语,一让袁崇峻恼羞成怒。「你明明知道我是朱欣桐的未婚夫,还故意跟我上床,你到底有什麽居心?!」

  「『朱』欣桐?」丽玲嗤之以鼻。「对一个冒牌货,我会有什麽『居心』?」她啧啧冷笑。

  「冒牌货?」袁崇峻眯起眼。

  发现自己说溜了嘴,丽玲脸色一整,拿起皮包。「我要走了!我才不想看一个男人躲在家里喝闷酒的窝囊样——」

  「你站住!」袁崇峻冲出来挡在丽玲面前,并且不客气地拽住她的手臂。「话没说清楚,你别想给我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丽玲手臂吃痛,便跟袁崇峻在门口拉扯起来。「有本事你自己去搞清楚我这话什么意思啊!我看你就只会欺负女人——」

  丽玲不甘示弱地伸出又长又利的指甲,当场抓了袁崇峻好几道血痕!她张牙舞爪的泼辣样,惹得袁崇峻发起狠,一巴掌打下去——

  「该死!你这贱女人!」

  丽玲被这一巴掌打得摔到地上,嘴角当场撞得瘀青……

  不相信袁崇峻真的敢出手打自己,丽玲反而呆住了。

  「你再撒泼看看!相不相信等你走出这个大门,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袁崇峻威胁道。

  丽玲跟袁崇峻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她很清楚袁崇峻家里开的是建设公司,建设公司利润丰厚资金庞大,不论黑白两道都要安抚往来,袁家跟黑白两道的关系自然也很密切。

  看出她脸上终於出现惧色,袁崇峻冷笑。「把你刚才的话说清楚,要是我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我那些兄弟会亲自来问你!」

  袁崇峻随即拿起电话拨号,电话里他吩咐一个名叫「阿标」的男人,马上赶到家里。

  丽玲知道这个男人已经跟自己玩腻了,不会再对她怜香惜玉。她瞪着袁崇峻,浓妆艳抹的脸孔,慢慢浮现惊恐的表情……



第九章

  利曜南知道,陶百钦迟早会找上他,但他还是高估了陶百钦的耐性。

  红狮股价再次惨跌的第二天,陶百钦再也按捺不住,终於一通电话直接打到利曜南的住处

  「小老弟,关于你的家务事,你似乎没跟我说实话!」陶百钦气急败坏,质问的口气终于显露出本性。

  他动用瑞联旗下所属证券公司、以及寿险公司的大笔营运资金,全数押在红狮金控的股票上,同时利用瑞联融资炒股,但现在这些先前投入的近百亿巨款,却全部套牢在股市!如果红狮股价再这样跌下去,惨赔是小事,融资被断头才是最大的危机!

  「陶董把我看得太神通广大了!我能知道的是银行正常财报,关於朱家的家务事,只有董事长才最清楚。」利曜南冷淡地问:「但不知道,陶董打电话来质问我的家务事,有何用意?」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陶百钦已经没耐性再用尔虞我诈那套。「别跟我说你不清楚,这阵子瑞联在市场上收购红狮金的股票,如果你想玩我,我绝对奉陪到底!到时候咱们再看看,到底是谁的资金雄厚!」

  电话这端,利曜南咧开笑容。「事实上,依现在的局势,我也只能劝陶董设好停损,如果股价再跌,您应该考虑认赔出场。」

  电话那头,陶百钦气的想摔话筒!

  「好,你好样的!」冷笑几声,陶百钦摔掉电话。

  利曜南含笑挂掉话筒。

  他知道,陶百钦当然不会就此善罢干休,相反的,他会再加码,赌上他生平最大的一注!

  拿起话筒,利曜南拨了一通电话到香港。「Vincent,谭先生那边是否已经准备好?」

  「是的,谭先生已经请秘书知会,目前已确定排出行程。下周谭先生将从新加坡搭机飞抵台湾,届时会透过富门的公关部门,对外发传真稿至各大报社媒体,公布富门集团易主的消息。」马国程一五一十报告。

  「注意陶百钦的动作,等谭先生这边一宣布,三日内就是我们进场的时机。」

  「我明白了,利先生。」

  「保持联络。」

  「是。」

  利曜南挂了电话。

  这位新加坡买主,即是由创投公司牵线,斥巨资买下富门集团的幕後金主。

  换言之,原本袁家手握大笔的红狮金股票已易主,富门旗下所属的富扬证券,势必临阵倒戈,协助另一股有意角逐董座的暗中势力,在市场上大力搜购股东委托书。

  标下富门这趟买卖,新加坡买主给付的报酬,即是力助亚洲最大创投集团总裁利曜南,夺得红狮金控的董座之位。

  ☆ ☆ ☆

  利曜南料的并没有错,陶百钦赌徒的性格在危机中表露无遗——

  陶百钦的确在次一交易日,看到红狮股票止跌后,又再度加码。

  但当富门集团已易主的消息,於一周后正式宣布时,朱家原本依靠的姻亲临时抽脚,造成红狮筹码陷入混乱,市场再度一片哗然!

  金融市场风声不断,红狮金控的股票才刚平稳又再度重挫……

  但这一回,陶百钦手上握有的半数红狮股票面临断头,融资追缴令已经发出,而陶百钦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可运用的筹码。

  当陶欣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骑虎难下,眼看着就要被股市断头,血本无归之时,她竟然对外宣布自己与陶百钦已断绝父女关系,以逃避陶百钦若被断头却无力偿还时,可能转移到陶欣身上的债务。

  陶欣的动作当然引起市场猜测。

  由於陶百钦是瑞联最大股东,红狮与瑞联两大主流银行被笼罩在疑云重重,与众多不确定的因素之下,致使市场上原本一片看好的金融股突然全面爆跌!

  这对陶百钦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不到三天的时间,陶百钦的恶梦终於降临。

  当陶百钦确实被断头,瑞联证券立即爆发股东陶百钦违约交割案,同时瑞联银行是否涉及违法超贷融资予董事陶百钦,也在隔日被宣布调查!

  金融市场景气一时降到冰点……

  曜南时,投资人看好利曜南的宝座稳固,红狮股价更是节节上扬……

  至此,欣桐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已经很明显。

  当老人想通,这阵子在市场上翻云覆雨的那只幕后黑手,正是他一手提拔的孙子时,老人凝肃的脸色,再没有其他表情。

  到现在欣桐终於明白,利曜南真正的野心。

  原来他从来不曾真正放弃,对于名利权势的追逐,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到不择手段的地步……

  当利曜南再次到医院来看她的时候,他已经稳控红狮银行半壁江山。

  利曜南来的很凑巧,欣桐正准备出院,衣物玉嫂都已经收拾妥当打包带走,祖父也已经坐在车子上等待她。

  看到他,欣桐的表情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如同陌生人,她沉默地经过他身边——

  「你要出院,为什么没通知我一声?」利曜南抓住她的手。

  她抬眼望著他。「需要吗?」淡淡地道。

  利曜南眯起眼,她的态度明显的与之前完全不同。

  「怎么回事?突然变得这麽冷淡?」他咧开嘴笑问,本想抚摸她的脸蛋,欣桐却别开脸——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从此以后,你可以不必再敷衍我了。」她的语调一径平淡,并没怨恨之意。

  但她的语调越平淡,利曜南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你在怨我,跟你争红狮银行的董座之位?」

  听到这里,欣桐笑出来。「你永远不懂,对不对?」

  利曜南沉下眼,研究她脸上苍白的笑容。

  她叹息,然后笑著说:「我知道你是真的不懂,所以我不怪你。」

  她转身欲走,他不放开——

  「把话说清楚!」他牢牢抓紧她的手。

  「我以为,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凝望著他,欣桐的眸光温柔依旧。「你不爱我,不是吗?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要求你必须懂得……懂得一个女人,是怎后爱一个男人的。」她柔声道,然后挣开他的手。

  利曜南僵在病房里。

  「毕竟你的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自认对你已经够特别,甚至我会挂念你在医院的安危。也绝不逃避对你以及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任,如果你觉得这样还不够,那就是强求。」他转过身,突兀地对著她的背影道。

  欣桐凝立在门口。「我知道,所以我很感谢你。」她转过身望著他,脸上挂着笑容。「我从来没有怨过你,真的。」

  「那你到底要什么?」他突然烦躁起来。

  欣桐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利曜南沉下脸。「什么意思?!」

  「你不必对我和孩子负责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一个人承担。」

  「承担?」他嗤之以鼻。「我既然知道你已经怀孕,就不会置之不理。」

  「但你不是真心想照顾我们,我和孩子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欣桐温柔地凝望他,彷佛在安抚一个暴躁的孩子。「曜南,放手吧:我知道你有负责的心意就够了,我真的从来没怪过你,更不希望因为『责任』两个字,你勉强自己,扛起你并不需要的负担。」她真心诚意,温柔地说出这番话。

  利曜南沉默下来。

  欣桐开始轻柔地低诉。「以前我时常在想,每一个人在这一生中,是否都会找到一个相爱的人?现在我知道,答案虽然不是肯定,但也不是否定的。」

  望著面无表情的他,她平静地往下说:「其实这个问题应该改成:每一个人在这一生中,是否都会遇到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答案是止肯定的,但这个人,却不一定是会与自己相爱的人。」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找到一个你真心深爱的女人。而到了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安置我们母子?」她温柔地、深深地望著他。「也许,现在你的责任感大于理智,但我不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母子俩变成你的困扰。而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一定会让我感到很伤心、很伤心……我一定会伤心的,连心都碎掉。」

  利曜南僵住,脸色阴郁。

  「所以,请现在就放开你的手,让我们在这个时候释放彼此。那么,没有你我虽然会很难过、很忧郁,但至少我还可以活的下去,因为我身边还有爷爷、亲人和孩子。」她终於把、心中的话说完。

  「你要我怎么做?」他面无表情地问。

  「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放开手就好了。甚至于,如果你能体谅我,那么我们就永远不要再见了。」她笑开脸,心痛的感觉却渐渐生根扩散。

  利曜南的神情严肃,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如花的笑靥。

  「你希望我连孩子都不见?」

  「等孩子生下,我可以安排孩子定期与你见面。」

  「你确定要这么做?」他问她。

  欣桐别开眼,望向病房窗外。这一季的樱花已经盛开了,落樱缤纷,凋零得好美丽……

  「我确定。」她淡淡地轻道。

  有一阵短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然後,她终於听到利曜南说:「这是你的意愿,我尊重你。」

  「谢谢。」欣桐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回答著。

  然后她转身踏出病房……

  知道这一次,是彻底的诀别了。

***

  香港

  自从利曜南正式宣布竞逐红狮董座後,时间已过两个月,眼看着董事会改选日期一天天逼近,有意竞逐常务董事席次者早已开始招兵买马,各自利用关系搜购委托书,企图在董事会中争得一席之地。

  利曜南当然也不例外:属于他的势力早已介入市场,如今争逐战已渐渐接近尾声,胜负也即将揭晓。

  马国程走进总裁室前,不忘礼貌性地先敲门。

  「进来。」

  利曜南坐在电脑前,正在收发国外的e-mail邮件。

  「利先生,协调会出席名单已经出来了,两个星期后,协调会即将在红狮金控的BI会议厅举行。」马国程呈上一份文件。

  红狮银行董事会正式改选之前,协调会已先行召开。这场协调会召开的目的,是为了解红狮原任董事争逐董座的意愿,并期待台面下能先行分配并协调董事之间为董座而起的竞争。

  利曜南接过文件,翻开看到第一页,即见到「朱欣桐」三个字。

  这意味着,朱欣桐将代表红狮银行现任董事长朱狮,出席协调会。

  「Vincent,你飞到台湾一趟,协调会你代我出席。」他合上文件搁置一边,不再看一眼。

  马国程张大嘴巴。「利先生,您也知道,这场协调会十分重要——」

  「就这么决定,」利曜南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拿起西装外套。「我还有事,下午不会进办公室。」

  马国程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老板离开……

  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 ☆ ☆

  当欣桐出现在协调会上,一时间会场内忽然鸦雀无声。

  与会各人都是「董」字辈的商场耆老,每个人都想装做没事的样子,但欣桐知道他们的目光仍然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肚子。

  虽然玉嫂每天婵精竭虑地苦思补方,就为了要给她补身体,但欣桐的身材依然纤细,肚子还看不出来。

  会场上,马国程终於见到了朱欣桐。

  他惊讶於她的美丽。最动人之处,是朱欣桐虽然微笑著,眼眸凝神处却有一股化不开的轻愁,足以令见到她的男子皆情不自禁心生怜惜。

  马国程当然知道前阵子台湾的八卦杂志炒得沸沸扬扬,全是报导他的老板与朱欣桐之间的关系。

  会议中,马国程只见她一迳沉默地坐在位子上,别人说什麽她只是微笑以对,似乎打定了主意,沉默到底。

  马国程衔命,必须在这次会议中争取大多数董事支持,以巩固利曜南争取董座之路。所以他虽然好奇,却无法放太多注意力在朱欣桐身上。

  而事实上,利曜南在红狮董事间的评价甚高,这与他曾经出任八年红狮银行总经理有关。这八年来,他为红狮规画的每项消费金融业务,都得到极一局的市场评价与报酬,就连五年前红狮进行体质改组的阵痛期,也是利曜南带领红狮经营团队冲破难关,成功转型。

  他是金融业界不可多得的奇才,这一点红狮的董事们都心知肚明。

  由于利曜南的成功,马国程很容易就达成使命。当场已有多位大股东,对马国程释出善意。

  一直到会议结束,马国程始终没听到朱欣桐开口说一个字。

  散会以后,媒体记者早已等在红狮一楼大厅,急著想拍照,同时为红狮金控的千万股民们,确认协调会结果。

  马国程虽然忙著跟围绕他的记者们打哈哈,但眼角仍情不自禁地跟随著朱欣桐纤细的倩影……

  他看到她已避开正门,沿著楼梯往地下停车场而去,以躲避媒体。

  马国程急於无法追上去——

  突然间他回过神来,丧然苦笑。

  「你到底在想什么……」马国程喃喃自语。

  很快地,他重新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在媒体的镁光灯上,善尽本分地,扮演好他今天的角色。

  ☆ ☆ ☆

  利曜南坐在车内,等待马国程的时间,他已经抽了不只半包香烟。

  最近他烟抽的凶,连马国程都开始劝他戒烟。

  坐得闷了,他打开车门走出来透气。

  这座停车场不只一个出口,记者无法包堵这里,所以不至于干扰他。

  现在是上班时间,地下停车场内空无一人,只有成排的车辆陪伴他。想必现在楼上正沸沸扬扬,大厅里必定充满一让人厌烦的喧哗和镁光灯。

  靠在车边,他又抽起烟……

  为了信守不见面的承诺,所以他放弃出席协调会。

  皱起眉头,利曜南的耐性已经快要失去。于是他从车内拿出手机,准备拨电话给马国程

  楼梯间忽然传来脚步声,一让他停下动作。

  接著,利曜南就看到她。

  他僵在原地。

  欣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利曜南。

  她的脸色惨白,然后下一刻,她选择云淡风轻地走过他身边——

  「既然见面了,不必当做没看见吧?」这座停车场不小,四周是水泥墙壁,音也显得空洞。

  利曜南弹掉烟蒂,等著她回头。

  但欣桐没有回头,甚至没停下脚步,继续往某个出口走去。

  「上次我忘了告诉你,如果你嫁人,我不会允许我的儿子叫别的男人爸爸!」他继续往下说。

  她的态度让他恼怒!

  但是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更让他困惑——在话说出口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不满。

  欣桐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她继续走向出口,彷佛没听见他说的每一句话。

  「上次你说一个人一生中一定会遇到深爱的人?」

  欣桐终于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看到她停下,利曜南咧开嘴,走到她身边。「我可以承诺你,即使找到那个女人,你也会有一定的地位。况且,我不一定找得到。」

  她看着他,淡淡地微笑。

  然后她别开眼,继续往前走。

  利曜南僵在原地。在她走开前,他伸手抓住她。

  「这样还不够吗?你到底想要怎麽样?!」

  她没有回答,因为该说的话,上一回已经说完了。

  利曜南放开她的手。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谈任何条件。」他冷着声。

  欣桐继续往前走。

  「除非你求我!」瞪著她的背影,利曜南斩钉截铁地道。

  欣桐的脚步没有迟疑。

  她仍然一步步走向出口……

  再也没回头。



第十章

  这两个月来,袁崇峻利用各种关系,一直在搜集证据。

  本来朱欣桐未婚怀孕之事一曝光,袁家大可以高分贝公开谴责朱家背信,但富门集团易主之事同样瞒着朱家进行,袁家当然已失去怪罪朱家的上立场。

  但是让袁崇峻最恨的是,那个神秘的新加坡买主公布富门易主的消息后,居然立即表明支持利曜南,并成为协助利曜南竞逐红狮董座的出罪山——

  到最后,他不但得不到朱欣桐,连红狮金控这块到口的肥肉,也眼睁睁看着被利曜南夺去!

  人财两失,这笔帐他会记在利曜南的头上。这个仇如果不报,他袁崇峻三个字就倒过来写,以後也不必在商场上混了!

  所以他发誓要报仇!

  就算现在他整不倒利曜南,也一定要朱欣桐先付出代价!谁教她居然敢背着他出墙,枉费他那么喜欢她,一心一意想讨好她。

  想到恨处,袁崇峻双手捏紧车子方向盘,粗重地喘息著。想到朱欣桐肚子里,居然还怀著利曜南的孽种,他的恨意就更强烈!

  「朱欣桐,既然我得不到你,那就毁了你!」他瞪着朱家所在的大楼,喃喃自语,心中忽然产生一股莫名的快感。

  如果不是丽玲那个女人说溜了嘴,他还真找不到报仇的方法!而拜杂志所赐,他才能知道朱欣桐到哪家医院产检。

  既然知道她产检的医院,他就有方法查到她转诊至哪家医院的产科。

  既然找到朱欣桐现在就诊的医院,他要的「东西」就不难到手了!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怕找不到漏洞去钻。

  现在他要的东西跟证据都已经找齐了,只要再等一天,马上就会有精彩的好戏可看!

  「这个,就算是我预先送你的满月礼了!」袁崇峻冷笑。

  他送的这份「礼物」绝对特别,而且保证一定会让朱欣桐——

  毕生难忘……

  ☆ ☆ ☆

  下午玉嫂从市场买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信箱。

  取了信箱里的信件,她才搭乘电梯,回到家里准备作晚餐。

  晚上七点钟,欣桐回到家里的时候,老人已经坐在餐桌边等她了。

  「爷爷,我回来了。」

  「东西先放下,快过来吃饭。」老人微笑点头。

  玉嫂刚在碗里添妥白饭,笑嘻嘻地把饭碗端到欣桐面前。「孙小姐,您一定要多吃一点,这样孩子才有养分可吸收!」

  「好。」欣桐柔顺地答应。

  玉嫂眉开眼笑。她就喜欢欣桐这一点,乖巧、听话。

  因为老人接受了欣桐未婚怀孕的事实,而且绝口不追究欣桐肚子里这孩子的父亲,因此玉嫂也就当做这孩子就是朱家的嫡孙那般,期待著孩子的出世。

  而即使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欣桐肚子里这孩子的父亲就是利曜南,但在这个家里,绝不会有人提到利曜南这个名字。

  「老太爷、孙小姐,快点吃吧!趁热吃菜啊!」玉嫂殷勤地招呼着。

  「玉嫂,你也坐下,一家人一块吃饭。」欣桐笑著道。

  「啊?」玉嫂愣住了。

  她悄悄望向老太爷……

  「坐下吧!人多也热闹一点。」老人开口了。

  这下玉嫂感动的不得了,简直就快哭了。

  过去她从没有跟老太爷一块坐到饭桌旁的机会,也从来不敢想过,没想到孙小姐不生分她,不但让她一块吃饭,还把她当「一家人」看待。

  玉嫂又哭又笑,总算别别扭扭的坐下来一块吃饭。今天晚上为了老太爷的健康所煮的粗茶淡饭,这一桌青菜豆腐菜汤,直可比山珍海味。

  饭吃到一半,客厅里的电话响了,玉嫂忙不迭站起来——

  「我来接电话。」放下碗筷,玉嫂奔到客厅里,喘著接起电话。「您好,这儿是未公馆。」

  「请问,朱董事长在吗?」一名男子的声音问道。

  「请问您是——」

  「我是兴泰科技李董。」

  「噢,李董,您好,我们老太爷跟孙小姐正在吃饭呢!」

  「可不可以请朱董事长听电话?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亲自对他说。」李董事长道。

  「是,我这就请我们老太爷听电话。」

  听到是很重要的事,玉嫂不敢迟疑,立刻拿著话筒回到饭厅。「老太爷,与泰科技的李董事长打电话来,他说有急事一定要您听电话。」

  「把电话给我。」老人道。

  「爷爷,您先吃完饭再接电话吧!」欣桐劝祖父。

  她担心祖父顾着说话,一会儿不饿了,饭就会吃的少。

  「没事。」老人示意玉嫂把话筒交给他。

  玉嫂将话筒转到老人手上。

  「李董事长?不好意思,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

  老人讲着电话,原本笑眯眯的脸孔忽然僵住,然后渐渐变色……

  等到话筒自祖父手中掉落,欣桐才发现情况不对——

  「爷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老人并没有回答她。他的手用力抵在胸口,怔怔地瞪著孙女,愁苦的表情彷佛有无限的遗憾、无限的怅然、与无限的悔恨……

  「爷爷?到底怎麽一回事?您别吓我!」欣桐的声音颤抖。

  「对啊,老太爷!李董事长在电话里到底说什麽?」玉嫂也紧张起来。

  老人仍然沉默著,直到脸色发黑……

  欣桐的胸口骤然发寒。她颤抖地伸出手,紧握住祖父的双手——

  这双手居然是冰凉的!

  「玉嫂……爷爷不对!」欣桐低喊著,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玉嫂吓得扔下碗筷。

  然后,玉嫂听到欣桐崩溃的大喊:「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玉嫂整个人跪到地毡上,慌张地摸索着掉到饭桌下的话筒。

  就怕一切再也来不及了!

  ☆ ☆ ☆

  马国程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润发精技的江茂财董事长在跟他开玩笑。

  「这是真的!昨天早上,我们每个董事接到了这样一封信,信上还附有医院的DNA检验比对。昨天晚上兴泰科技的李董事长还为了这件事,亲自打电话到朱董事长家里,跟朱董事长求证。不信的话你打几通电话问问其他董事,就会知道我没有骗你!」江茂财言之凿凿地道。

  马国程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朱欣桐纤纤弱质的倩影——她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那么这封信到底是谁寄的?」马国程问。

  他开始当一回事,态度谨慎起来。

  「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打电话来,就可以从你这里得到答案。」江茂财失望地道。

  从江茂财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江董事长,那就先这样,有进一步消息我再跟您联络好了。」马国程急著挂电话。

  终於挂掉电话,他打开自己的办公室大门,匆匆跑向总裁室——

  如果朱欣桐被证实根本就不是朱家的孙女——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就一定会天翻地覆!

  马国程有强烈的预感,那个女孩……

  朱欣桐那个柔弱纤细的女孩,她绝对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

  ☆ ☆ ☆

  朱欣桐的血液采样与吴丽玲的血液采样一起被比对,分析比对后的数据的确证实了,朱欣桐与吴丽玲这两个人,确实有近亲关系。

  而朱欣桐与吴丽玲之母,吴春英之间的亲子鉴定报告结果,更证实了两人之间有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亲子血缘关系。

  至于朱欣桐与纪碧霞这对「母女」,百分之百被确认,并无任何亲子关系。

  以上这些血液与口腔黏膜采样,除了朱欣桐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吴丽玲自愿、或者从吴春英与纪碧霞两人身上,偷取得到的口腔黏膜检体。

  马国程收到这份调查报告,已经是事发两天之后的事,他立刻将报告内容送到利曜南的办公室。

  「这份报告书内容,除了DNA鉴定报告与各董事收到的相同,其他调查结果,是我们的人循线查到的内幕资料。」马国程站在利曜南的办公室内报告。

  他接下道:「三天前朱董事长已经动过手术,这一次手术已经在朱董事长的血管内安上第五个支架,但据兴泰科技的李董事长在电话中暗示,朱董事长在加护病房的情况并不乐观。」

  利曜南放下报告,出奇冷淡地道:「我知道了。」

  马国程对利曜南的反应感到诧异。「利先生,您不打算到台湾,见朱欣桐小姐吗?她现在一定很无助!再说朱董事长已经动完手术,接下来她将面临的是红狮董事们对她的质疑,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相信她是绝对无法面对的。」

  「如果她有求欲我,她会自己开口。」利曜南的回答很冷酷。

  马国程瞪大眼睛。明知道不该多嘴,但想起那抹纤细柔弱的影子,他还是忍不住了!「是,先生,朱小姐她的肚子里有您的——」

  「Vincent,没其他事你先出去。」利曜南将报告搁置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打开他的手提电脑。

  马国程僵立在利曜南的办公桌前,过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是,利先生。」他只得走出老板的办公室。

  利曜南瞪著电脑萤幕,直到三分钟过後,他始终僵坐在办公椅上,没有任何动作。

  然後,三分钟过後,他冷下脸,开始处理公事。

  她必须自己面对问题——

  如果欣桐不开口求他,他绝对不会打破自己的诺言,轻易见她。

  ☆ ☆ ☆

  等到祖父的病况稍微稳定,转到一般病房後,欣桐终於见到被病苦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亲人。

  「爷爷……」

  坐在病床边,她泣声呼唤始终合著眼的老人。

  见到祖父孱弱的模样,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正在一片片凌迟著她的心脏……

  尽管泪水已经流了满腮,欣桐始终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忽然,她看到老人的眼皮抖动著,嘴巴一开一闭。感应到祖父似乎想说话,欣桐急忙擦掉眼泪,努力想听懂祖父到底在说些什麽。

  但老人的声音,却小到让人根本听不清楚。

  欣桐把耳朵凑到祖父嘴边,尽量想听清楚那破碎的呢喃,究竟是什麽——

  曜南、曜南……

  终於,她听到祖父口中呼唤著的,是利曜南的名字。

  然後她明白了,原来祖父想见的人是利曜南,现在他最想见的,是真正的「亲人」。

  欣桐愣愣地坐在老人的病床边,一分钟後,她才慢慢地站起来……

  从祖父被紧急推进开刀房後第二天,她就从anna口中得知,银行的董事们已经将前晚收到的信,传真到Anna的办公室求证。

  那是一封DNA鉴定书。

  鉴定书上说明了,她与纪碧霞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相反的,丽玲与她是近亲,而春姨……

  她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

  难怪从小到大,她的「母亲」一点都不关心她,而春姨却比母亲还要像一个母亲般地呵护著、疼爱著她。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姓「纪」?为什么她会成为纪碧霞,而不是吴春英的女儿?

  这些问题,到现在都还是没有答案的。因为除了红狮董事与银行内部高级干部外,外头还没有人知道这件消息。

  刚踏出祖父的病房,欣桐就碰见正提著食物预备走进病房的玉嫂。

  「孙小姐!我给您熬了稀饭过来,您要吃一点东西才行——」

  「玉嫂,请你帮一个忙……」她苍白地望著玉嫂。

  玉嫂见欣桐的模样不对,遂拉著欣桐的手一起走进病房里。放下粥饭後玉嫂仍然紧握著欣桐的手,殷切地道:「孙小姐,您尽管说,只要我的能力允许,什么忙我都会帮您的。」

  直到现在玉嫂还是称呼欣桐「孙小姐」,尽管她也已经得知,欣桐可能并不是真正朱家孙小姐的消息。

  因为只有欣桐,从来不曾将她当成仆人看待,比起朱凤鸣大小姐老是仰着鼻孔看她,孙小姐比朱凤鸣好上一千、一万倍!

  「请你帮我打一个电话到香港……给孙少爷。」欣桐喃喃地道。见到玉嫂的神色困惑,她惨澹地补充:「是爷爷想见他……要快。」

  她不知道祖父能不能撑下去?还能撑多久?

  所以她一定会尽力达成祖父的心愿。

  「我知道了。」拍拍欣桐冰凉的手,玉嫂善体人意地道。「倒是孙小姐,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啊!」看著欣桐惨白的脸色,玉嫂皱起眉头叮咛著。

  最近这几天的变化太剧烈,连一般人都会承受不起,何况是一名孕妇!

  「我知道。」欣桐强颜欢笑,声音却轻若飘魂。

  她几乎三天没有合眼……

  她已经太累、太疲倦了。

***

  玉嫂的电话被打了回票。

  利曜南的助理马国程的理由是:利先生不会到台湾见任何一个朱家人,除非先欣桐小姐亲自到香港求他。

  「他是这么说的吗?」欣桐坐在玉嫂面前,没有表情地轻声问著。

  「是啊,我听那个姓马的是这麽说的!」玉嫂不高兴地道:「孙小姐,您别听那个姓马的胡说八道,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把话带到孙少爷面前——」

  「我可以到香港去求他。」欣桐道。

  玉嫂不同意。这怎么可以引您现在的身体这么虚弱,怎么还能够搭飞机到香港?!」

  「没关系。」欣桐转头对玉嫂微笑。「请你帮我打电话,联络那位马先生,就说今天下午,我会立刻搭机到香港。今天不是假日,我到机场排候补机位,幸运的话应该等得到位子。」

  「我不赞成你这么做!」玉嫂死命摇头。

  「就这么决定了,玉嫂,麻烦你了。」欣桐轻声道,脸色惨白到几乎透明。

  玉嫂僵持著,但她看得出来,欣桐的决定是无法动摇的。

  叹了口气,玉嫂终於软化……

  如果一定要经历这许多波折,那麽磨难也应该结束了!

  现在玉嫂只希望这一切不顺遂能尽快雨过天青,让朱家否极泰来,不会再有这许多风风雨雨……

  ☆ ☆ ☆

  当马国程接到司机从机场打来的电话後,他如实回报:「利先生,我派去机场的司机说,他没接到朱小姐。」马国程按掉手机,困惑地道。

  台北那边打过电话通知,朱小姐将搭乘今天下午四点多的班机,预定一个多小时后,从台北飞抵香港机场,于是他早先已派了一名司机到机场接人。

  马国程才刚说完话,手机又响起来

  怕是派到机场的司机已接到人,他赶紧接起电话:「喂?我 Vincent——」

  马国程听着电话,脸色转为凝肃。

  利曜南沉著脸,等马国程把电话说完。

  「接不到人就叫司机回来,我只给她一次机会!」马国程刚讲完电话,利曜南冷著声道。

  事实上,他已经给过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是那女人不知好歹,等到他的耐性用尽,他发誓,绝对不会再给她任何一次机会了!

  即使他牵挂著她——

  他承认他的牵挂,所以他一再违背自己的原则,一再给她机会。

  但她绝不可能一直利用他的牵挂,来牵制他,让他心软!

  「不是的,利先生……」马国程握著手机,还来不及按掉通话,他脸色异样地抬头对利曜南道:「朱家打来的电话说,三个小时前朱小姐搭车到机场时,突然开始流血不止……现在已经送进医院。」

  利曜南面无表情地瞪著马国程。

  「医生说,是血崩。到现在为止,血一直无法止住……可能有生命危险。」马国程惨白着脸把话说完。

  然后他看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利曜南,生平第一次——

  脸上出现恐惧的表情。

***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在医院里,欣桐的身边除了玉嫂,没有任何人陪伴她。

  玉嫂一直不能停止哭泣,欣桐想安慰她,身体却抽不出一丝力气……

  就在她决定放弃、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

  「孙少爷!」看到利曜南,玉嫂哭的更凶。

  本来是要求孙少爷回来看老爷的,但现在却变成……玉嫂的心在绞痛。

  「为什么会这样?」利曜南面无表情地问。

  他瞪着躺在病床上,薄弱得像一抹白色影子的她。

  她就像累了一样闭眼休息,那张苍白透明的脸孔看起来很平静……

  利曜南两条腿就像生了根,胶着在病房门口。

  「孙小姐搭车到机场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才刚排到位子知道当天可以上飞机的时候,孙小姐忽然站起来,然后就——她突然就——」玉嫂哽咽的厉害,无法完整描述当时的情况。

  「曜南……」

  病床上,欣桐慢慢张开双眼,终于挤出一丝力气,微弱地呼唤他。

  利曜南震了一下,然后他生根的双脚终于能移动。他一步一步,如临深渊地走近她的病床边,蹲踞在她的床畔……

  瞪著她惨白如薄纸的脸孔,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薄弱的呼吸已经断断续续,似乎随时会与这个世界的气息失去连系……

  这一瞬间,他胸口深处尖锐的痛楚,渐渐扩散,成为湖海般的汪洋。

  看到他,笑容慢慢在欣桐苍白的脸上绽放,即使憔悴,仍然有着温柔的甘甜。

  利曜南不知道自己正在跟著微笑,但他的笑容却干涩,然而他的笑容尽管再情不自禁,她也已不能辨识其中的分别。

  「我……要先走了。」她微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轻诉。

  「不会!你不会走的!」他紧握她的手,牢牢的紧握著她。

  终于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他眼中那深浓的依恋。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然后渐渐的,他感觉到她正在松手……

  他用力握紧着、握紧着:他不止目放手,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根本是他不肯放手。

  但她微薄的力气已经耗尽,终于要化为烟尘消失在他存在的世界……

  利曜南看到她最后一眼。

  那一眼没有怨忿、没有遗憾、只有深深浓浓的爱、还有依依不舍的惰……

  那是最后一眼了。

  她始终微笑看着他,然后咽下了这一生的最后一 口气。

  利曜南僵化在病床边。

  这一刻,彻头彻脚,他全身的血液凝结成了寒冰。

  等到马国程气喘吁吁跑进病房的时候……

  他看到欣桐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就像睡着了一般安详,她的嘴角甚至还留有淡淡的笑容……

  但她已经不再呼吸了。

  马国程扭动僵硬的颈子,慢慢转过头去看利曜南……

  他看到利曜南没有表情的脸孔上,正在迅速地、漫流不止地,爬满泪水。

  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找到一个你真心深爱的女人。

  而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一定会让我感到很伤心、很伤心……

  我一定会伤心的,连心都碎掉。

  利曜南一直记得她的话。

  她的话撼动了他沉睡的感情,震动了他的灵魂!

  然而她却在他清醒的这个时候离开——

  永远的离开他!

  「醒过来……」他起先是喃喃自语。然後,他突然像发疯了一般,疯狂地摇撼著欣桐慢慢冰凉的身体。

  「醒过来:我叫你醒过来你听到了没有?!你醒过来——」

  「孙少爷!」

  「利先生!」

  玉嫂跟马国程同时抓住激动的他,两个人的力气却无法制止利曜南的疯狂——

  医师和护士冲过来,几个人也抓不住他,直到他被打了一针麻醉剂……

  利曜南的脸上布满泪水,他的冷静已经荡然无存……

  其实这个问题应该改成:每一个人在这一生中,是否都会遇到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答案是肯定的,但这个人,却不一定是会与自己相爱的人……

  直到现在,他终于相信在这世间,一定会有一个他深爱的女人!

  然而,现在她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忏悔……

  再也听不见他从内心嘶喊而出的那一句

  我爱你。

  真正的心痛已经结束。

  但到底谁才会真正的心痛呢?是还生存在这世间上的爱人吧!

  已死忙的人,就算心痛,那痛楚也已随死亡而湮灭。

  然而,一个从女人死亡后,才开始觉醒的男人——

  永恒的心痛,将从她死亡这刻开始,伴随着永远无法开口的爱……

  跟随他一辈子。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