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11

夏洛蔓: 只想娶你当老婆


楔子
晚上七点多,许多家庭正围在饭桌前,享受全家团聚的温馨时光,街边餐厅、小吃店也涌进人潮,慰劳自己一天的辛劳。






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趴在投币式饮料机前,小手努力地往底缝钻,寻著人们不小心掉落的铜板,掌心早已污黑一片,粉嫩的手臂也被铁制外壳刨出一道道血痕。






一连跑了好几个路口,小女孩终于露出童稚的笑脸,紧捏著手中的五个铜板,走到天桥边的面包店。






每次妈妈牵著她的手经过这里,总会停了下来望向店内,然后回头露出微笑告诉她:「等我们有五个铜板,妈妈买个大大的波萝面包给你吃。」






小女孩乖乖地点头。






她推开厚重的门,洁净的玻璃上,印出两个小小的手印,一阵浓郁的奶油香气迎面袭来。小女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香味引得她饥肠辘辘。






店里突然传来几声客人的惊呼,很快地,一个身形微胖的女店员站到小女孩面前。






「波萝面包……」小女孩还不大会说话,摊开小掌,伸得直直高高地。






店员看也不看就硬将她推出去,原本就瘦小的她禁不起那力道,猛地被推倒在地。






「是你自己跌倒的喔!不是我推你的。」几个路人投来注视,店员似乎有些心虚,扯著嗓门喊著。






小女孩跪坐在粗糙的泥砖地面,店员庞大的身影罩著她全身,眼神中的凶恶让她不敢再开口,怯怯地捡起地上的铜板,不舍地望向橱窗,走回天桥下。






桥下四处散落著平铺的纸箱、废弃的软垫,她奔向靠在墙面的妈妈,甜甜地对她说:「妈妈,你看,我们有五个铜板了,可以买大大的波萝!」






妈妈虚弱地对她一笑,没有说话,泪水在笑容中落了下来,滑进因削瘦而显得深刻的法令纹,紧紧将小女孩拥入怀里。






半夜






「妈妈,我好冷喔!」小女孩在母亲身上蠕动,企图寻找一个温暖的位置。






她不明白一直暖暖的怀抱,为什么今天特别冷,她拉起妈妈垂下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不一会儿,手又垂下,小女孩脸色已经被冻得发白,却感觉妈妈似乎更冷了,她举起小小的手臂,用力抱住妈妈。






「妈妈不冷,妈妈不冷……」童言童语地安慰著。




第一章
弘星旅行社,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挤在茶水间里。






「明眸,拜托啦!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到。」她们堵在通道上,语气里满是乞求。






夏明眸才冲了杯茶,一回头看见这阵仗,吓得茶水溅上虎口。






「别摇!茶很烫,呼……」急忙将茶杯搁下。「我真的不想去,那种地方很贵吧……」被缠了一整天,从婉拒到漠然,为什么她们还不肯放弃?






「不贵、不贵,联谊是由男方付费,你想吃什么就尽量点,吃到饱。」






「行行好嘛……都怪佳仪,跟她男朋友和好了,就把今天的约会给忘得一干二净,跑到垦丁度假,我们这边说好会有五个人,人数不足的话,会很尴尬的。」






「其他同事呢?问过她们了吗?」






「早就问过了,她们都准备和男朋友共度浪漫周末,要不是……唉~~」说话的人突然痛叫一声,抚著被另一位同事捏疼的手臂。






夏明眸沉默地垂下眼,这些平日和她没什么交集的女同事,突然邀她参加她们的联谊活动,她当然知道一定是无人可找,才会想到她。






刚进公司,同事都很热情,下班前会约她吃饭、逛街,几次拒绝下来,她们渐渐了解她冷淡的性格,也就打消念头,仅仅维持普通同事关系。






虽然,她真的、真的很不喜欢这种社交活动,见她们一脸期盼,几近哀求,再拒绝,似乎显得太不通人情。






「好吧……」露出苦笑。






「太棒了,明眸,我爱你  」






「剩十分钟就下班了,赶紧收拾一下,对了,明眸,时间、地点都知道了吗?」






「嗯,小君中午就写了地址、电话给我。」小君是这次联谊的发起人。






「那待会儿见喽!」






夏明眸将手伸到水龙头下冲,减轻虎口的灼热感。






不想去那种高消费的地方是主因,另外,夏明眸也怕她扫了她们的兴致。






联谊……像是集体相亲,更像摆在摊贩上的鱼肉,任人翻翻鳃、戳戳肉质,检视新鲜度。






小时候在育幼院里,她最怕的就是遇到夫妻来领养小孩,她总是故意弄得一身脏和一头乱发,低著头,不愿让人注意到她。






她不想再承受那种打量的目光,也不想再经历期待后的失望。






啜一口洒得只剩半杯的茶,坐回位置,将最后一页资料输入电脑。






下班时间一到,办公室的人立刻一哄而散。






夏明眸走回离公司约十分钟路程的小套房,脱下公司水蓝色套装制服,冲个澡,换上一件宝蓝色七分袖衬衫和白色长裤,这是她唯一一套较「合宜」的外出服。






过肩的中长发,直直亮亮犹如绸缎。除了剪头发,她从不上美容院,乌黑的发色完全未经化学药物摧残。






瓜子脸,五官小巧秀气,骨架修长纤细,因为清瘦显得楚楚可怜。不过,只要稍稍注视她的双眸,就可以看见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出的坚毅。






走进餐厅,服务生带她到预定的位置,五个身穿衬衫打领带的年轻男子愉快地交谈著,见到她靠近纷纷起身。






「请问……是远见事务机器……」见不到同事,夏明眸怀疑会不会走错地方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七点没错啊!






「是、是。夏小姐,请坐。」一名男子起身热切地招呼她,眼中透著异常的光彩。






男子紧盯的目光令她感到不适,虽纳闷对方直呼她的姓,但一向漠然的她也只是点个头,就著走道第一个位子坐下。






「我叫张皓,这些都是我的同事。」男子递出一张名片,随后一张一张名片被推到她眼前的桌面上。「难得见到夏明眸小姐,让我十分惊讶,经过悉心装扮,跟平日上班时果然不同,更俏丽迷人了。」






对他夸大其辞的赞美毫无反应,夏明眸看著桌面名片上的名字,实际焦距却不在上头。暗暗吐了口气,真想叫他闭嘴,别再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了。






「难得见到,你都能把人家名字记得这么牢了,要是常见,不被你给吞了。」另一个人用著男人间经常出现的戏谑口吻。






「这你就不懂,夏小姐可是『弘星』的神秘之花,多少次我请小君邀请她都邀不到,博文,今天可是沾了你迎新会的光。」说完,拍了下身旁男子的肩膀。






沈博文勉强拉开嘴角,表示回应。他没想到是这种联谊聚会。






夏明眸就坐在他的对面,灯光虽然不够明亮,他仍轻易辨别出她脸上的表情绝对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像似上审判台般的坐立难安。尽管同事极尽能事地吹捧她的气质美貌,她恍若未闻,眼皮连掀都没掀一下。顷刻间,他生出「同病相怜」的亲近感。这真是让人尴尬的一顿饭。






「我叫沈博文。」浑厚带著磁性的声音伴著一张手写便笺推到夏明眸面前。






修长的手指压著飞扬的字体,令她多看一眼。






「刚到公司报到几天,还没有名片。」






她仍旧没有抬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将所有名片整理成一叠,推到一旁。再过不久,它们就将沦为废纸。对这些人叫什么名字她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只是勉强答应来凑人数的,走出餐厅,眼前那些正热切关注她的男子,就算转个街角再碰面,她也认不出来。






「不好意思,迟到了。」桌边出现一团几何图案艳丽的色彩。「她们都还没到啊?讨厌!」圆润的声音有著刻意维持的甜度。






夏明眸松了一口气。想著,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分钟,再没有同事出现,她可能要失礼地离开了。






「要不要先点前菜?」男士体贴地问著。「可不能让美女饿著。」






话才落,随即陆续几个娇细女音直呼「抱歉、抱歉」,表示人员都到齐了。






空气中稀落的纸张翻阅声响,厚重的地毯吸去多余的杂音,管弦乐悠扬环绕却不会打扰客人的交谈。






盯著菜单上四位数的套餐单价,夏明眸不禁咋舌,一顿饭居然超过她一星期的花费,她来来回回翻了几次,无法决定。






「这里的『烧烤贝列斯乳鸽松露与鹅肝』是主厨代表作,你可以试看看。」沈博文指向那道菜名,建议她。






她往手指右方的价格栏望去,摇摇头。「太贵了……我要这个。」她对著一旁的服务生指指菜单,点了比较便宜的「柠檬香料嫩鸡起士面」。






所有人点餐完毕,轻啜餐前酒,开始热络交谈,除了小君与张皓熟识,其余人由他们一一介绍,男士也尽职地寻著轻松话题,藉著幽默风趣吸引美女青睐。这点,对于身为业务的他们,根本是吃饭的饭碗,轻而易举。






沈博文被一张张经过悉心装扮的俏丽面孔询问几个问题,简短有礼地回答后,目光仍忍不住调回坐在对面的夏明眸。她一直没抬起头,不知是否如同她的名字,有一双灵动的明眸?






在她的同事身旁,她净素地像一个尚在就读的大学生,简单的衣著和她的人一样,沉静恬淡,将自身与餐厅里的精致氛围切割成两个不同的空间。






虽然,她始终没有开口加入大家的谈话,遇到问题也是她同事代她回答,但给他的感觉并非羞怯,倒有点像是不悦这里的奢靡风华。






「好吃吗?」他轻声问她。






沉稳的音质穿过周围的细细交谈声,直接到达她耳边。






夏明眸想也没想地扬起唇角,望向坐在她对面的沈博文。「好吃。」真的很香、很顺口,细细咀嚼,浓郁的起司在舌间蔓延开来,包覆所有味蕾,难怪有那么多人愿意花钱吃这贵死人的东西。当然,她还是觉得心疼。






一双清澈明亮的黑眸,有如夜幕中乍现的璀璨星光,从沈博文眼前闪过。虽然只有一眼,沈博文却仿佛被电了一下。






没有矫饰的表情,仅仅是微扬的浅笑,薄薄的唇瓣勾起的弧度,竟让他看得出神。






他想再跟她说些什么,但是,夏明眸已低下头,专心享用眼前的美食。他只能静静等待,等待天际再划下一颗流星。






坐在夏明眸身旁的女同事掩嘴轻笑回应著其他人的问题,眼光却忍不住飘向沈博文,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喝过洋墨水的耶!气度就是不一样。」女人贴耳小声交换心得。






介绍中提到他刚从「英国」回来,期待浪漫恋情的女人们,自然而然地将绅士风度、优雅等名词冠到他身上。斯文俊朗的外型以及用餐时得体的礼仪,都让人觉得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这与在座其他男子在业务职务上混久了的那种轻佻与滑溜截然不同。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有磁性,与人交谈时,温柔地微笑倾听,专注地仿佛眼中只有对方。金黄胚芽色的皮肤印证了他喜欢冲浪、滑翔翼、潜水等休闲兴趣,更让人想一探他衬衫底下强健的结实肌肉。






一个又帅又温柔体贴又懂得生活、享乐的男人,无疑是她们心中完全的丈夫人选。






「啊?你们都不吃了吗?」一直闷不吭声的夏明眸突然说话。见服务生将还剩许多食物的瓷盘叠在手腕上,惊讶地询问。






「吃不下了,我食量一向不大。」女同事纷纷摇头摆手。






「留著一点胃,这里的甜点才是真正美味!」






「等等!」她唤住欲转身的服务生。「麻烦你帮我把那些食物打包。」






「噗!」话一出,身边即传来几声低笑。






服务生愣了两秒,还是礼貌地点头答好。






坐在夏明眸身旁的同事,悄悄顶顶她的膝盖。






「怎么了?」她弯腰看向桌底。






「咳、咳!没什么,明眸一向比较节俭。」同事拿起餐巾抿抿嘴角,干干地解释,表情却像深深以她为耻。






夏明眸同意她的话,纳闷地点点头,大家看起来怎么都怪怪的?






见她一脸不解的模样,沈博文忍俊不禁,觉得这个女人……单纯得可爱。






「用完餐,一起去唱歌吧!」张皓赶紧转移话题,解除凝窒的气氛。






果然,大家很快融入新的话题。






一个小女孩无声地出现在走道上,手中捧著竹篮,里头是一朵朵鲜红欲滴的玫瑰,有人不耐地朝她摆摆手。






小女孩弯腰鞠躬,走向另一桌。






「小妹妹,等一下。」夏明眸拉住她的小手。「这花怎么卖啊?」轻柔的语气,像跟自己的小女儿说话。






她的一言一行完全抓住了沈博文的注意力,他专注地凝视她那双因微笑而弯起的眼睛,浓密的睫毛轻扇著,柔情似水。






「一朵一百。」小女孩像许久未开口,声音紧绷干哑。






「这些花卖完,你就可以回家休息,写功课了吗?」






「嗯。」小女孩用力点头。






「姊姊很喜欢你的花,全部卖我好吗?」夏明眸点点里头的数量,一共二十朵。翻开皮夹,呆了一下,轻呼:「哇,少两百。」






「姊姊,没关系,你买一朵就好。」她没遇过这么好心肠的姊姊,不希望让她为难。






「我买。」沈博文递给小女孩两张千元钞票,取走竹篮里点缀著满天星的玫瑰花,分给其他同事。从中抽了一朵,送给夏明眸。






「我会还你钱的。」夏明眸糗得耳根发烫。






他笑著摇头,掰开她握紧的掌心。「虽然,我认为你更适合白色郁金香,不过,还是希望你喜欢。」






刚才为了点餐皱起眉头的她,明显对价格感到讶异,这时却大方地想买下所有的花,只为让小女孩早点回家休息。






沈博文莫名地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产生好感。原本想推却同事为他举办的迎新活动,现在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情,希望更了解她的念头窜了出来。






其他的男同事也跟著借花献佛,一时尴尬的气氛立刻转变为隐隐暧暧,欲语还羞。






玫瑰果然是爱情的最佳催化物啊!






用完餐,大伙儿站在餐厅门口,安排车辆。






夏明眸手中提著四个精致餐盒,向同事说道:「我不跟你们去唱歌了。」






经过一晚的「高潮迭起」,同事们也不打算强留,免得又出什么状况,破坏美好的感觉,私底下甚至还互推,是谁说要找她来凑人数的?






「我送你回去。」沈博文站在夏明眸身旁说。






「不必啦!」几个女人突然拔高音量,唯恐主要目标离去,随即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堆满笑容。「她家离这里很近的,走个几分钟就到了,何况现在还早,不会出什么事的啦!」






「我想我还是先送夏小姐回去,时间允许的话再跟你们会合。」






「不用……我家真的……」夏明眸也急著回绝。






「明眸,跟我们一起去吧!」张皓出面挽留。






「不。」她坚决地拒绝。






「博文,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唱歌啦!」几个女人走近将他团团围住。






场面十分混乱,夏明眸不想站在这人来人往的街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迳自离开。






她埋著头急走,完全没注意到背后一个追赶的身影。






走到住家旁一间小小的废弃工厂,夏明眸将食指与拇指放进口中,吹了一个又响又亮的口哨,没多久几只狗从工厂中奔了出来。






「慢慢吃,别急啊!这可是法国料理,很贵的,要小口小口品尝。」她一一打开餐盒,叮咛那些拚命摇尾巴的流浪狗。






可爱的独白使得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沈博文轻轻笑了出来。短短两个多小时,她在他眼前展现的各种面貌,令他莞尔。






刚才那声哨音,连男人都不见得吹得比她响。






听见突来的笑声,夏明眸急急站起来转身,冷不防倒退了两步。






他不是被拦住了?难道他一直跟在她后面?






「你经常喂食它们吗?」他望向她在柔和月色下更显明亮的黑眸,仿佛覆上薄薄一层水雾,透著闪烁。






「也不是常常,我吃饭很少有剩菜剩饭,不过,如果刚好同事便当吃不完,偶尔会带回来给它们。」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乖乖地回答他的问题。






她一向不多话的,而且懒得说明解释,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样会不会聚集愈来愈多的流浪狗,依赖你的喂食?」夏明眸,让他觉得与众不同。她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完全不受他人影响。






坚持有时候比放弃需要更多勇气。






夏明眸缓缓地摇头。「野狗的求生能力很强,挨得起饿也受得了冻。喂它们一顿,只是希望它们可以偶尔轻松一下,不必每日为生活奔波。」望向舔著嘴角余渣的狗狗们,眼中带著怜惜。「它们明白自己的命运,不会抱著奢望的。」






记起先前她在餐厅里对著菜单迟疑的神情,这番有如叙述自身处境的感叹,令沈博文动容。






一股不舍充斥他胸怀,想像著柔弱的她,是不是也因为生活困顿而愁苦,被逼得不再对生命抱有期待?






他希望给她力量,让她知道,她不是孤单的。






才这么想著,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脚已经冲动地向前跨一大步,拥住她单薄的肩膀。






突然被纳入一个厚实的胸膛,夏明眸愣了愣。






「你在做什么!」清醒过来后,她大骂,低跟凉鞋往他亮洁的漆面皮鞋狠狠一踩,奋力挣脱他的束缚。






「对……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惊觉自己的唐突,急忙向她道歉。






「你以为吃过一顿饭,女人就该立刻对你投怀送抱?你们这些男人,思想会不会太下流了!」掸掸被他抱过的双臂,仿佛上面沾满了恶心的细菌。






「夏小姐,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一时感动……」沈博文第一次觉得自己口拙,左思右想没有一个合适的说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实际上,连他自己也没弄清楚刚才怎么会有那种举动。






夏明眸不想多听解释,拾起地上的空盒,转往回家的方向。






「夏小姐,你先别走,我郑重向你道歉,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任何不堪的想法……」






「你等著被雷劈吧,变态!」






「只是单纯的欣赏,你听我说,我不希望这个误会让我错失认识你的机会,请你相信我。」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打转,又不敢拉住她的手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很高兴这个误会让我没有错失认识你的机会。」她继续往前走,皮包一甩,隔开他太过亲近的距离。






原本,他递上那张写著名字的便笺,以及那谦和有礼的态度,她对他印象还不坏,没想到一离开人群,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她真懊恼刚才跟他说了那么多。一定是这样!让他觉得自己在暗示对他有所好感。






「夏小姐……」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像那些流浪狗一样,摇尾乞怜。






从小到大,每个长辈见了他,莫不称赞他的温和有礼,走进校园,只有他拚命闪躲那些狂蜂浪蝶,何曾像此刻如此狼狈,被指著鼻子骂变态。






「不要动!」夏明眸突然煞住,向后转。






沈博文立刻静止不动。






只见她缓缓倒退两步,然后「砰!」地一声,银白色的大门在他面前狠狠甩上,随即他还听见门锁急急转了三圈的声音。






「唉!」他整个身体靠向墙边,微弱的路灯映出他渗出薄汗的惨白面容。






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本还挺和谐的感觉,一下变成剑拔弩张。






真的只是欣赏她,完全没有非分之想。或许,比欣赏还多了一点什么……他懊恼地想  这下,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敲敲混乱的脑袋,不行,他不能这么快放弃,他要挽回他在她眼中的形象,他还想进一步认识她。






至于这样的念头为何这么强烈,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细琢磨了。






「唉!」他整个身体靠向墙边,微弱的路灯映出他渗出薄汗的惨白面容。






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本还挺和谐的感觉,一下变成剑拔弩张。






真的只是欣赏她,完全没有非分之想。或许,比欣赏还多了一点什么……他懊恼地想——这下,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下清了。






敲敲混乱的脑袋,下行,他下能这么快放弃,他要挽回他在她眼中的形象,他还想进一步认识她。






至於这样的念头为何这么强烈,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细琢磨了。




第二章
「你们上周五相亲相得如何?有没有好男人?」






「那个陈先生送你回去後,隔天有没有约你?」






「还说呢!最优的那个沈博文,送了明眸回去後,就下见踪影,害我去唱歌时还一直撑到最後,喝到都吐了。」






一早,女同事就围成一团,讨论联谊的後续发展。隔了一个周六、周日,好不容易才忘记那个变态男,现在,聒噪的大嗓门又把那画面叫了出来。






夏明眸开始怀念餐厅里那些表现得优雅端庄的同事了。






「明眸,从实招来,你和博文是下是私下约会去了?」一人出声,所有的矛头全都转向她。






「明眸也跟你们去?下会吧!」有人惊呼。






「他没送我回家。」夏明眸苦笑著回应。严格说来,她是逃回去的。






「真的?」那声问号,不知道是怀疑还是窃喜。






她点点头,见她们像还有什么问题想问,连忙拿起茶杯往茶水间钻,决定熬到上班钟响再回到座位上。






这时她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还欠他钱,她得跟那个变态男再见一次面!






因为心里一整天挂著那个外表斯文,骨子里邪恶的变态男,夏明眸简直坐立难安,下班钟一响,她立刻冲上十五楼,站在「远见事务机器」的服务柜台前,等待客服人员联络沈博文。






「远见事务机器」跟「弘星旅行社」位在同一栋大楼,差别的是,她们旅行社只有一百坪左右,一层楼里占三分之一大小,而「远见事务机器」的却占了整整五层楼。






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






这么大的企业,客服训练似乎做得不怎么样。夏明眸发现,柜台人员脸上摆著的表情,好像她不是访客,而是讨债公司派来的,想活活把她毒死。






她并不晓得,沈博文在非固定徵选新人的时间进入公司,已经引起许多臆测,传言他可能是某某高阶主管或是董事的亲戚,加上他优质的气质谈吐与务实积极的工作态度,早就成为公司内部未婚女子锁定的目标,任何一个有可能成为劲敌的女人,都不可能受到多亲切的招待。






「夏小姐!」






「啊?」发现有人喊她,夏明眸往门内探,又看看服务柜台。






「我在你後面。」






一转身,一张放大的面孔突然出现,她反射地用手去挡。






「喔……我的鼻子……」张皓挤著眉头,边捣住他英挺的鼻梁。






「你……谁啊……靠那么近……」






「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我们上星期五才见过面,我叫张皓。」除了鼻子受伤,心也受伤了。






「不认识。」她毫下客套地转向门口继续等待,心里暗骂——变态男,还不快滚出来。






张皓和夏明眸的同事——小君是高中同学,现在又在同一栋大楼上班,他经常到她们办公室打混顺便看美眉,潇洒的外型加上幽默逗趣带点淡黄色笑话,总能引来女人的娇嗔,唯独夏明眸,始终下曾抬头看他一眼。






处在一群艳丽时髦的现代女性当中,她犹如一朵清莲,不沾一点尘世,这样清纯的她,带给张皓一种新鲜的观感,一个令人振奋的挑战。






「夏小姐在这里等谁?要不要我进去帮你找找?」虽然被当成背後灵,但,身为业务高手的张皓怎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他贴近她,热气直吹向夏明眸的耳际。






夏明眸敏感地避开他太过亲近的距离。「你是这间公司的人?那可以帮我找一个叫沈博文的人吗?」






张皓瞠目结舌,看来,她对他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抽出一张名片。「注意看上面的字喔!『张皓』,张牙舞爪的张,你明眸我皓齿的皓,记住了吗?」






「噗……」他的介绍词让她联想成一只面目狰狞,露出森白尖牙的野兽,忍不住笑了出来,「记住了。」






「别笑,下次我会考试。」兴奋的光芒自他眼中一闪,随即扯出完美的笑容。






「我进去帮你叫博文,要他马上滚出来。」边走还不忘回头朝她挤眉弄眼。






夏明眸静下心等候,心想这个人真有趣。






「夏小姐?!」没多久,沈博文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脸上尽是惊喜,没想到她会主动来找他。






「三千两百五十元,花和晚餐的钱,还你。」沈著脸将钱塞进他手中,夏明眸转身走向电梯。






「等一下!」他心一急拉住她的手臂,夏明眸回头瞪他一眼,他赶紧将双手朝上,仿佛眼前有把枪抵住他的胸口。






他一脸无辜加上那可笑的动作,一个大男人却像个呆子似的,人来人往的电梯口,不少经过的人掩嘴窃笑。






她开口想叫他把手放下,最後仍选择沈默,一扭头直接钻进电梯,那几个柜台人员恐怕真的会以为她是来抢劫的。






沈博文急忙跟进去。






「喂!你想做什么?不要过来——」她一脸戒慎恐惧,整个人贴到电梯壁缘。






「晚餐的费用是由我和同事共同支出,花是买来送给你和你同事,你不需要还我。」看著电梯显示楼层急速下降,他心急地说明。






「我不要让人家请客,花也是我要买的,以後,我们互下相欠。」






当!电梯停在五楼。






她怒目相对。「不要挡在门口,电梯内有监视器的。」






沈博文只得乖乖让开,头几乎快垂到胸口。






「还有……别跟著我,不然我会喊救命。」






似乎看穿了他的下一个动作,夏明眸一直等到电梯门在她眼前关上,才满意地走进办公室。






想到他那想说却不能言,憋得一脸青黄的表情,夏明眸不禁觉得好笑。她平常不是那么泼辣的,即使再怎么看不顺眼的人也能维持基本的礼貌,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对他,让她有种欺负人的快感。






谁教他要莫名其妙见人就抱!






同事都已经走了,剩下主管还在会议室里开会,她巡过一趟窗户、电器电源,敲门向主管报告後,留下一盏灯,将公司大门锁上。






「啊——」才转身,就被站在航空公司人形立牌旁的沈博文吓了一跳。






抚抚胸口,她没好气地说:「你们公司是卖事务机器还是开鬼屋的,怎么都喜欢躲在背後吓人。」






之前骂他是变态,现在则说他像鬼。二十八年来,沈博文第一次产生想到厕所照镜子的冲动。






「我想请你吃饭,为上次不礼貌的举止向你道歉。」






「不必了,我对那种又贵又吃不饱又罗哩罗嗦的食物没兴趣。」不耐烦地直按电梯按钮,电梯怎么还下快来?






「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沈博文决定抛弃过去二十八年来的教养,死皮赖脸跟著她。他猜想,若不积极洗脱罪名,她肯定会将他纳入黑名单,永世不得翻身。






虽然,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下过,他已经领教过她个性刚毅的一面,而且,还不明所以地想亲近她。






老爸一直担心他是不是对女人没兴趣,如果知道他这么缠著一个女人,肯定会惊喜地马上筹备婚礼。逼他成家後,赶紧「立业」,将两位哥哥都下愿继承的公司丢给他。






沈博文亦步亦趋走在夏明眸身後,她甩不开他,一会儿快步,一会儿又假装停下来让他先走。






「喂!」她朝站在她旁边的沈博文大喊。「你到底要怎样啦!」






「吃饭。」他温温地笑著。






「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不要再跟著我!」她皱起眉头,瞪著他。






「可是……街上那么多人在走……我也不一定是跟著你。」






「你——」她猛然闭上嘴。的确,马路不是她开的。






以往对拥挤的人潮并没有特别感觉,怎么他一站在离她一公尺内,就让她觉得无法忍受。






暗自咬咬牙,决定放空—切,把他当空气。






她走进面店,坐了下来,忙碌地调整桌面上瓶瓶罐罐的位置,一会儿又拿起筷子认真地拔上面的细丝,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沈博文坐在另一张桌子,正对著她,视线一点都不隐藏地看她忙得下亦乐乎。






「先生,你吃什么?」一位著汗衫,肚子微凸的中年男子回头大声问他。






「呃……喔,跟那位小姐一样。」






还说不是跟著我!夏明眸差点把筷子拔成竹签。






两碗面各放在两人面前,夏明眸不自觉抬眼观察他的表情。






沈博文拿起筷子朝碗内捞了捞,清汤、白面,两、三叶青菜和一点点肉燥……随即拢紧眉头——她吃这些食物,养分够吗?难怪瘦得像竹竿似的。






他—阵心疼,再度看向她。






接触到他的视线,夏明眸立即垂下眼,内心有著莫名的失落。






就知道他们那种高贵人种,肯定吃不下这种平民食物,又何必假惺惺地说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像赌气般,大口大口嚼著面条,却觉得牙酸酸地,吞咽困难。






没多久,沈博文坐到她旁边的位置,笑嘻嘻地对她说:「我吃完了。」像小学生面对老师的乖巧模样。






夏明眸拉长脖子往另一张桌子看去,他的碗内乾乾净净,怀疑地盯著他瞧。「不是偷偷拿去倒掉吧?」






「倒掉?为什么要倒掉?怎么可以浪费食物,何况,面条还挺Q的,肉燥也很香。你觉得不好吃吗?」换他觉得纳闷。






「看你眉头深锁,我猜你一定吃不惯。」她随口应著。






「我是担心你就吃这样,营养下够。还想吃点什么吗?」






原来……误会他了。心里感到抱歉,嘴里却仍硬著。「我又不是猪,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吃,我这样够了。」






「一下关心我,一下又拐著弯骂我是猪,女人心,果然海底针。」他嘴边噙著笑,口气虽然像抱怨,目光却暖暖地。






「谁……关心你了。」她快速将汤喝完,掏了钱起身要付帐。






老板怪怪地看她。「你男朋友付完了,一开始坐同一桌就好了,省得我多擦一张桌子。」






她瞪他,他冲著她咧嘴一笑。「说好我请客的嘛!」






夏明眸将钱塞进他手里。「谁跟你说好了。钱给你,再见!」转身像逃命似地迈开步伐跑。






沈博文也下急著追,反而站在街边,一个人兀自地笑。






真是个倔强又别扭的女人。




连著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沈博文一样在下班时站在空姐的人形立牌旁,等候总是最後一个下班的夏明眸,还得小心下被她的女同事撞见。






他怕了那种被人缠住不放的感觉,虽然,他也正在做同样的事。






夏明眸不理会一路跟著她、身体的距离近到几乎顶著她肩膀的沈博文,弯进一间小吃店,空间不大却坐了七、八成满,点了一碗火鸡肉饭和鱼丸汤,先付清费用。






沈博文依样画葫芦。






她低著头专心咀嚼,公共场所,她无法限制他不能坐在她对面。一口饭吃得如同嚼蜡,好想叫他滚开,可是真要这么做,又好像她真的很在乎他。






「很好吃呀!」沈博文发出惊叹。「谢谢你带我来这么棒的地方。」






明明就是自己跟来的!夏明眸抬起头本想『吐槽』,不过,那真诚的笑容让她把话又吞回去,继续埋头。






不过,她还以为他一定会嫌弃这个地方又挤又乱。






或许是他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太过「贵气」;良好的教养,整烫笔直的衣著加上过於完美的外貌,不自觉地将他划分在与自己下同的世界。






两个不会有交集的世界。






除了那一晚,他发神经突然跑过来抱她……






觉得脸有些发热,怎么会一直想起那个画面?






明明很讨厌跟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却清楚地记得他身上有如雨後空气中的清新味道。现在也是,狭窄的桌面,低下头,两个人就几乎只剩十公分的距离,那味道淡淡飘过,夏明眸偷偷地深吸一口气,又觉得自己的行径像内衣贼一样变态。






羞赧之余,暗暗将对方之前的下流行为跟现在自己的稍稍抵销。






原来,行为有时是不受大脑控制的。






沈博文的板凳被撞了一下,一口汤溢了出来。






经过的客人喊了声:「对下起,借过一下。」






「喔!抱歉。」他快速往前调整位置。






修长的大腿不小心夹到坐在正对面夏明眸的膝盖,她敏感地震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紧张地说明後赶快往右边挪动。






「啊,对不起、对不起。」坐在他右边的欧巴桑怪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赶紧低头认错,一脸皱得快挤出汁来。






「噗……」夏明眸掩著嘴,小心地不把饭喷出来。






看他手长脚长的,在小小的空间中拚命缩著肩膀不知所措,还被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误以为他对她性骚扰,转头看到他後,居然娇羞地扭了一下。






原本对他的负面印象又抵销了一些。她相信,他被骚扰的机会绝对大於骚扰别人。几岁的人了,而且还是做业务的,竟然这么容易脸红。






沈博文用手背擦擦汗,倾身小声对她说:「借我的脚放一下,我已经无路可逃了。」发现两侧的女人一直往他方向靠。






夏明眸依旧没说话,不过也没有表示拒绝。






一顿饭,在有点暧昧的气氛中进行,她纤细的腿被包覆在他有力的两腿间,并且不断感受到桌面下来自两方的夹攻力道。






她明白,那不是他蓄意造成的,因为,他正窘困於两侧一直若有似无朝他贴过去的女性身体。






好下容易挨到她挑乾净碗里的最後一粒米,沈博文的手不自觉横过桌面拉起她,冲出拥挤的空间。






直到店外,他不著痕迹地松开手,一阵心惊——幸好她没发现。






「呼——」沈博文长长吐了—口气,转身问夏明眸:「这店生意这么好,老板怎么不想扩充店面?」






知道他抱怨的原因,夏明眸忍不住取笑他。「这叫发挥最大坪效,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那也得看客人愿不愿意在这里交流……」小声地嘀咕著,抹抹两臂,还有点油腻的感觉。






她掩著嘴偷笑。






「喂!」终於发现她故意捉弄他,沈博文心情一下好转,忘了先前的教训,往她的额头轻轻一戳。「看我身陷泥淖,你很乐喔!」






夏明眸吐舌。「我感觉你还挺享受的啊!」丝毫没有察觉这举动似乎有点亲密。






「下次换你被掹男包围,看你享下享受。」他反讽。






「谁让你长得一脸小白……」她愈说愈小声。






「小白?」他抬起手,看看肤色,满脸纳闷。「我这样子下算白吧?」






她转转眼珠子,假装没听见。






沈博文感觉怪异,挡到她身前,佯装生气。「说,小白是什么意思?」






「偏不告诉你。」她扮个鬼脸,绕过他身旁,快步往前走。






他立刻向前追赶,不过,才追没两步,夏明眸就停下来。






「咦?你到家了,这么快?」沈博文看到熟悉的银白色大门,心一沈,有点舍不得这么融洽的感觉。






这时,夏明眸才惊觉,吃完饭後,两人斗著嘴,不知不觉地让他陪她走了这么一段路,一点也没有下舒服的感觉。






「那个……晚安、再见!」这种不该有的自然,让她升起别扭,匆匆走进大门内,头也不回,扔下一脸错愕的沈博文。






「再——」他话还没说完,门已经关上。






奇怪?刚才不是还聊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么陌生?






不会是到家时,又想起他那次突兀的举动吧?






他还以为自己稍稍扭转了劣势,原来,是太乐观了。






唉……沈博文叹了口气,这么慢热又快冷的个性,他该怎么做才能更靠近她—点?






呆望著被关上的大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只是想让她了解,他不是个登徒子?






他对著铁门上隐隐映出的自己的模糊身影摇头。






是那个笑容吧——漾著水波发亮的眼眸,笑起来如黑幕中闪烁的星辰。他一直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抹浅笑,虽然稍纵即逝,想再看一次的念头却挥之不去。






即使,至今她没用正眼瞧过他,他仍不自觉地追随著她的目光,想在那深瞳中看见自己倒映的脸。






他……不会是恋爱了吧?




夏明眸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拒人千里,明知道他跟在她後头,她不问、不骂也不赶人,将他视为一同搭电梯的陌生人、走在路上的路人甲。甚至,不在外头用餐,买了便当就往家里走。






沈博文经常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一路对著空气说话。






他也跟著她买了同样的便当,不过总是在她住处旁的废工厂扒了两口,然後无力地放下竹筷,全数贡献给那群流浪狗,那些狗儿好歹也会对他意思意思地摇两下尾巴,但是她……对他的观感似乎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然後,就在一筹莫展中又度过一天……






「明眸,我们先走喽!」






「其他的就麻烦你了。」






听见同事的声音,夏明眸才惊觉下班时间到了。她因为一整天经常出神,资料还剩下两页尚未输入,工作效率明显下滑。






想著,那个人是不是还在外头等?






突然一阵心乱。






他爱等就让他等,那是他的自由,她没有立场限制他做任何事,虽然,她觉得他严重地影响到她的自律神经,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干扰她,顶多只是跟著她,偶尔冒出一、两个问题或自顾自地说话,即使她没回应,他也不气恼。






反倒是她,只要他一靠近就莫名其妙地手心冒汗,想放松心情同他说话,话到舌尖却又笨拙地忘了如何发音,结果就是闷著头,加快脚步,将两人距离愈拉愈远。






她不是内向,更不是不善言词,可是,每次看到他那斯文开朗的俊颜,毫不计较她对他的冷淡,仍映著一张阳光般的笑脸……就让她觉得纳闷……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如此坦率,这么没心眼地和一个陌生人亲近?






她有种警戒心,怕自己依赖任何人的存在。






如果,他只是对她好奇,好奇这样一个怪异的女人,等到他发现她的平凡、无趣,他会失望,然後可惜自己浪费那么多时间在她身上,就像以前那些同学,恶劣的甚至会在背後批评她。






集中精神将票务工作整理完毕,收拾桌面,吸一口气走出办公室。






意外地,也意料中的,他没出现。






她松一口气,也明显地涌上失落……没有人可以不计得失,一直付出。






简单吃完一碗阳春面,夏明眸特地绕另一条较远的路走。她需要多一点时间,让自己调适这些下应该出现的寂寞……






突然,她眼睛一亮,路旁大厦的垃圾集中处放置了一个略有毁损的三层置物柜,她才打算为育幼院的小朋友做一个收纳玩具的柜子,正好就地取材。






拿出手绢,大致擦拭一下脏污,用力将它扛起。






不少路人用著奇怪的目光回头看她,一身水蓝色套装,脸蛋清秀,却拖著废弃家具在大马路上行走,的确让人匪夷所思。下过,她不在意,应该说已经对这种鄙夷的眼光免疫。






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嫌外表脏却不管内心是否高尚,尽管债台高筑也要将自己装扮得光鲜亮丽。






「明眸?!呼……我终於找到你了。」






「沈博文……」一个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声音,让夏明眸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我来帮你搬。」他接过置物柜,脸上的表情阳光地足以令百花绽放。






「今天第一次和前辈出门拜访客户,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下班了,我还去你经常买饭的店绕了几趟,猜想你可能到家了,没想到还是遇见你。明眸,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很有缘!」他已经自动将称谓从「夏小姐」晋升为「明眸」。






夏明眸见他将领带收进口袋,卷起袖子就接过她手中的木柜,反而是她愣在原地忘了反应。






他什么都没问,也没露出疑惑的眼神。即使脏污可能沾上他乾净的衬衫;即使裂破的木板可能勾破他的西装裤……






「咦……走啊!还是想我连你一起扛?」他回头给她一个促狭的笑容,那么自然,就像两人早已相识多年。






她胸中一阵哽咽……深吸口气,硬是将它吞下肚。这个笨蛋,被她欺负这么久,怎么还笑得出来?






这次,换成夏明眸举起步伐追上他的脚步。






「到了。」沈博文将木柜推进夏明眸住处的大门内,乖乖地退出门外,等著和她道别。






「你……还没吃饭吧?」她用生硬的口吻问他。






「等等随便找个东西吃就行了,这一带的小吃我已经混得挺熟的了。」他眉开眼笑,心里想快点跑到空旷处大呼两声——YA~~明眸主动跟我说话了!






「你等等……在这等等。」说完掠过他身边,往街口奔去。






没多久,又见她匆匆跑回来,手上多提了一个塑胶袋。






「呼……这间的排骨面……很好吃,不过,要趁热……才不会糊掉,你要下要先到我家吃完……再回去?」她边喘边说。






「啊?」他不可置信,以为自言自语久了,出现幻听。






「还是……你要带回去吃,也可以。」她低下头,小声地说。






「吃!马上吃。」他嘴巴咧得几乎快连到耳根,赶紧搬了木柜往电梯里走。




第三章
进到夏明眸的房间里,沈博文的眼睛不敢肆意乱瞄,不过,五、六坪的空间,其实轻扫一眼就可全看完。






他对房间里温暖而多样的色彩感到惊讶。搭电梯时,他想像她的房间应该和她的个性一样,简洁俐落,没想到竟充满著独特的手工家饰。






「好特别!」他忍不住称赞。






旧式的木制碗橱被她改为质朴的书架;床罩以及窗帘用各种颜色、不同质料的拼布构成;枯枝、树叶、乾燥花制成的小型画框,热热闹闹地点缀空白墙面。






空心砖架上一块用碎磁砖拼贴的马赛克桌板,成了实用的茶几,四周散落几个看来又软又舒服的坐垫。






「都是你自己做的?」轻轻抚过一件件经过细心整修上漆的家饰。






「嗯。」在他透出惊喜的眼光中,夏明眸脸颊微微一红,转向小小厨房拿出碗筷。






怎么会一时冲动就邀他上来?






第一次让人进到她的房间,还是一个男人。夏明眸後知後觉地悟到这是多么不合宜的举动。






「快……吃面吧!」心下决定吃完赶快把他送定。






「那个三层架,你想把它变成什么呢?」他坐下来吃面,一边问她。「唔……超好吃的!」






瞧见他惊喜的表情单纯而真诚,让她不自觉地卸下心防。「我想帮小朋友做一个放玩具的收纳箱。」






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你结婚了?」






「没有。」夏明眸怪异地看他一眼。






「那就好。」他眼睛笑得眯成一线,继续吃面。






那就好?她思索著这三个字的意思。






「如果是放小朋友的玩具,我可以帮忙画卡通喔!像米老鼠、小叮当,我都很在行。」






「喔?」她无意识地拈著抱枕的流苏,思绪打结中。






「什么时候开工,我来帮你。」






「明天吧!星期六不用上班。」没注意到这样的回答,表示答应接受他的帮忙。






「对了,我已经开始接触市场,回公司的时间不一定,以後可能没辨法每天等你下班。」






夏明眸像才清醒,白他一眼。「谁要你等下班了。」






「是我自己要等的,我觉得跟你一起吃饭,味道特别香。像这碗面,没吃过这么棒的。」






她警觉地缩紧怀中的抱枕,狐疑地盯著他。「你不是在追我吧?」






沈博文看出她突然紧绷,想起自己的不良纪录,如果承认了,可能会马上被拖出去砍了。






「做朋友而已,别紧张。」






听他这么说,夏明眸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像是以为自己花容月貌,把每个接近她的异性都想成爱慕者。






「我刚从英国回来,没认识几个人,你不会连做朋友都拒绝我吧!」他略带哀伤。






「你们公司那么多人,还怕没朋友。」






「朋友是要讲求心灵契合的,不是每个认识的人都符合自己对朋友的认定。」






这点她倒是认同。不过,她和他又心灵契合吗?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轻松,而且想多了解你。」轻松是骗人的,每次,他都战战兢兢地,但後面那句绝对是出自真心。






「没什么好了解的,无趣又平凡。」她敏感地缩了一下。






「我也想让你多了解我啊!」






「我们公司的同事会很乐意做你的红颜知己,你可以找她们。」像讨论偶像般,每天都有他的话题。她在心里发誓,她不是故意要竖起耳朵听的,是她们太大声……






「我很保守的,人家说现在坏女孩很多,当然要小心一点,万一人财两失怎么办?我觉得你比较正派。」说完还摆出一脸羞涩。






「我怎么觉得你在扮猪吃老虎。」这台词适用於这么高大英挺的男人吗?






不过,那含羞的表情倒是把她逗笑了。






见她终於松下肩膀,心里也舒了一口气。「你呢?有没有男朋友还是『绿』颜知己?平常放假都做些什么活动?」






「又不是要追我,不用身家调查吧!」放松心情後,她也开起玩笑。






「朋友从关心开始,你也可以问我任何你想知道的问题啊!」






「没兴趣知道。」她故意冷冷地说。不经意地还是想刺他一刺,看那张笑脸什么时候会垮掉。






果然,他眉头皱了起来。「你都这么拒人千里吗?」






「你都这么随便吗?」她反唇相稽。






沈博文大笑。「看来,好像真的挺随便的。你随口一问,我就傻傻地跟上来,也不怕你对我下毒手。」






夏明眸被他爽朗的笑声感染。「哎呀!今天太匆忙,没把作案的工具准备好,下次小心点,别再这么傻了。」






他的嘴缩成O形,害怕地拍拍胸口,她则笑得乐不可支。






那双因笑容而更显聪慧明亮的眼睛,令沈博文深深著迷,看著看著,就出神了。






她的个性并下像外表装出来的那么冷漠,他发现,其实她是一个再直率、单纯不过的女孩。或许是因为某些原因,她必须用冷色调来保护自己。






而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就莫名地对她产生保护欲,不知下觉中,她的身影,已经在内心生根发芽。






小心翼翼地护著这如含羞草的女人,担心太急躁或是太多关心的言语会让她躲得更远,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是棵大树,撑起绿荫,供给它养分,让它免受风吹雨打,伴著它一路茁壮。






「吃饱了,该回去了吧!」她避开他直视的目光,收拾碗筷,下逐客令。






「太撑了,要休息一下。有没有茶喝啊?」他抚著肚子,赖皮地下想走。






「大少爷啊你,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嘴巴虽念著,手却自动地帮他冲了杯茶。






「谢喽!」他向她眨眨眼,心里却真怕明天再见面,两个人的感觉又要从零开始,於是,能赖多久就多久,他想好好珍惜此刻这种和谐的感觉。他站起来走出阳台。「咦?你这里可以看见我们公司的大楼耶!」






「走几步就到公司了,可以赖床赖久一点,又不必跟人挤公车,不错吧!」






夏夜的风微微吹来,她的心也清清爽爽。记忆中,很少能这么轻松地和人谈天说地。






她想,他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业务,因为,他的身上有种让人信赖的特质。原本误以为他是那种自大,讨人厌的有钱人家少爷,现在已经全然改观。他的随兴与热诚,不知不觉中,让她撤下以往对人心的防备。






朋友,这个名词,许久下曾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了。




啾啾啾——啾啾——






夏明眸在阳台浇花,听见陌生的声音,半晌,才记起是自己的门铃。搬到这里两年多,还没听它响过。






「欧嗨哟——活力早餐来喽!」






打开门,看见沈博文站在外面,她仰起脸,呆呆地注视他。






「啊?不会睡了一觉,就忘记我是谁了吧?」没想到预言成真,他们又回到一开始的陌生。






「你怎么来了?」






「来跟你一起吃早餐,还有完成我们昨天的计划。」迳自走进门内,她冷,他只好「装熟」。






「什么计划?」虽然意外,她还是接过他手中的纸袋。






「就知道你会忘记。」这次,他是真的受伤了。






「忘记什么?」






「……」沈博文咬著一早起来排队买来的包子,闷不吭声。






「说嘛!」她推推他。「怪里怪气的。」






「这包子哪买的?很香耶!」夏明眸见他一脸阴霾,试著引出话题。






「不告诉你。」他还在生闷气。






看著他孩子气的举动,夏明眸觉得好笑。「昨天搬回来那个三层柜,我等等要重新上漆,想加点什么比较可爱的图案,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他嘴里嚼著包子,瞅她一眼。「我会画小叮当……」无辜的眼神企图唤起她的记忆。






「知道啦!还有米老鼠,对吧?」忍不住指指他鼓起的脸颊。「小气鬼。」她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他是认真的,心里有著喜悦,又不习惯表现在脸上,见他愁眉苦脸,觉得再欺负他有些残忍。






他终於笑了。「我听同事说这包子好吃,不过要先预定,不然可能买下到。我一早就去排队,人还真多,我只抢到三粒,两粒给你吃。」献宝似地比手划脚。






「我吃一粒就够了。」心里感动,也为自己别扭的脾气感到抱歉。他真心把她当朋友看待,自己不该老像刺猬一般,将感情包得密不透风,深怕一不小心又被伤害。






她还在自我反省的时候,他已经像个没事人,风一般地跑到阳台。「哇哇~~你这里工具还真齐全!我在英国也经常到跳蚤市场寻宝,回家自己DIY,不过,没你这么专业。」细数她架上的颜料,构思著要怎么变出一个可爱的收纳柜。






明明是个成熟的男人,却总像个不懂人间险恶的单纯男孩。看著他清亮的双眼、直挺的鼻梁、徐徐上扬的柔软唇线,清新地有如油亮的草地,让人直想赖著,忘了所有规炬,肆意打滚……






一阵微风吹响窗棂上的风铃。夏明眸遮眼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觉得今年的夏天,似乎不再那么酷热难熬。




隔天早上,沈博文边跟著车内的音乐哼唱,心情十分愉悦,连红灯看起来都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告诉他爱神已经稳稳在他心中射上—箭。






副驾驶座上摆著野餐篮,里头是他早上刚做好的丰盛义式三明治和生菜沙拉,打算带夏明眸到郊外散步,享受绿意盎然的森林浴,在风光明媚的景色中,悠闲地度过今天的假期。






昨天,整修工作结束後,他找下到理由赖在她家,被她半哄半恐吓地推出门外,突然涌上浓浓的失落感。






他想,自己真的恋爱了。






才几分钟下见,他就开始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明亮的双眸、想念那张明明鲜少笑容、却让人更想捕捉任何一个细微表情的脸。






车子弯进巷内,远远地,沈博文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但是……旁边还站著一名陌生男子。






他停好车,走近正在与人交谈的夏明眸,她正踮起脚擦拭那名男子额头上的汗水,脸上带著笑意……






「咦?你怎么……」夏明眸看见他,惊讶地问,停在空中的手忘了收回。






「怎么……『又』来了。」沈博文自嘲地加重那个「又」字的音。






这个时候,他的确感觉到自己是个不速之客。垂下眼,再也挤不出笑容,他们之间和谐的感觉,让他猜想那名陌生男子应该是她的男朋友。






「明明,你朋友?」站在夏明眸身边的男人眼中闪过讶异。






她胡乱地点两下头。「阿德,先把柜子搬上车吧!」






那个柜子,正是沈博文与夏明眸昨天一个上午共同完成的心血。






「你要出门?」沈博文问她,带著浓浓的失望。






「嗯。」她低著头,没有直视他。「有事吗?」






「没……没什么事。」她的问话浇熄了他一路的好心情。






他以为她看见他,应该不会再出现如此陌生的语气,他以为,他们应该称得上「朋友」了,原来,两人并没有这种默契。






而她没有抬头看他,他直觉是因为不希望她身边的男人有所误会。






「明明,现在是……要—起去吗?」那个男人问。






「不用!」她很快地拒绝,快到像有一道闪电直接劈中沈博文的心脏。






「我们走吧!」她转向沈博文。「我还有事,再见。」






他就这样呆呆地立在原地,望著那辆厢型车的尾巴,愈开愈远。






他怀疑,爱神的箭并非神准,在瞄准她的时候,射空了。






「你朋友?怎么不介绍一下?」车内,侯俊德问夏明眸。






「刚认识,还不熟。」她随口应著,眼睛却看著方向镜,看著那渐渐变小的人影。






沈博文今天穿著米白色的POLO衫,宽松的休闲裤,趿一双咖啡色手工凉鞋,像随手抓出的微乱发型,有别於平时工整的衬衫、西装裤,整个人在朝阳下显得神采飞扬,亮得让她不敢抬头看他。






她的心在看见他出现时有些异样的跳动,快得令她失措。






车子在巷口停了下来,前方没有红灯、没有来车。






夏明眸奇怪地看向侯俊德。「忘了什么东西吗?」






「忘了把你的魂带上来。」他笑。「下车吧,柜子我载回去就可以了。」






她慌乱地抚平丰仔裤上原本就不存在的绉褶。「胡说什么,快开车啦!」






「真的?不後悔?上高速公路後可是下能回转的喔!」






「嗯——你是怎样,菜市场待久了,转性变欧巴桑啊!这么罗嗉……」她白他一眼。「司机,再不开车,我可要扣钱了。」






「呵——是,大小姐。」






她掩嘴一笑。目光不自觉地又移往方向镜,那个身影消失了。






「这么多年,除了我们育幼院一同长大的孩子,没见过你其他朋友,像同学、同事啦!刚才我真吓了一跳,以为你偷偷交男朋友了。」






「交男朋友干么偷偷,又不是结移抢银行,何况,我也没那么无聊,谈恋爱浪费时间、浪费钱。」






「你喔——」他捏捏她的脸颊。「才二十五岁,却像个五十二岁的老女人,我菜市场里认识的那些欧巴桑看起来都比你年轻。」






夏明眸不理会他的讪笑。






念书时,为了打工赚取学费及生活费,只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回育幼院,出了社会,工作稳定,现在,每个星期天她都固定回去,为院童做课业辅导。






她人生的目标已经全规划好了,四十岁前努力工作赚钱,然後,回去接管育幼院,帮助更多孤儿以及在缺乏健全条件家庭中成长的孩子。其他在计划之外的,她都不想费心去理会。但是……想起沈博文,她的心竟微微地扯痛。






羡慕他总是挂著爽朗的笑容,喜欢他浑身散发出暖暖阳光的味道,那不设防的模样,喜怒哀乐全直率地展现在脸上。






知道他是无害的,但是,她仍不愿他太过涉入她的生命。如同阳光伴随著阴影,他的明亮映出她的灰暗。




距离上一次见到沈博文,已经过了四天。






夏明眸挺起腰,飞快地处理客户的开票作业,暗骂自己无聊,那么清楚地计算著日子。






他开始熟悉市场,当然会比较忙碌,就算他闲闲没事做,也没有必要非来找她不可。






是不是上次她过於冷淡,他生气了?






不自觉,思绪还是飘到他身上……






「嗨!明眸。」一个身影立在桌边,遮住电脑萤幕的光线。






她仰起脸,出现一个「张牙舞爪」的画面。「张先生?」






「不错嘛!还记得。张什么呀?名字呢?」






「张……张皓!」






「恭喜台北的夏小姐,答对喽!」张皓从身後拿出一颗金莎巧克力。「喏,这是奖励。」






「叫出名字就有巧克力,那我们高中三年,我喊了你不下上百次,拿来!」小君突然钻出来,手掌伸得直直的。






他往她手心一拍。「就是你整天叫个不停,把我的女人缘都叫没了,我还没索赔咧!」






夏明眸见他们斗嘴,连忙将巧克力递给小君,小君也老大不客气地剥了往嘴里送。






「喂——猪小妹,还真吃?」张皓一脸不可置信,连忙把她推到一边去,又笑嘻嘻地转向夏明眸。「没关系,我请你吃晚饭,奖励升级。」






「不……不用了。」夏明眸连忙拒绝。






「明眸,我帮你吃。」小君又蹭回来。「你这只猪哥,别痴心妄想了,有本贵妃陪你,你就要偷笑了。晚上老地方,等你来付钱。」






「啧啧,我猜当初杨贵妃就是因为太能吃,把士兵逃难的粮食全吃光了,才会引起众怒,惹来杀身之祸。」






「随你怎么说,本大小姐从不跟吃还有钱过下去。」小君不以为意地嘟起小嘴。「来这里干么,你又想飞到哪里把马子?」






「不告诉你,我跟我的明眸订票就好。」张皓的眼睛仍紧紧地追随著夏明眸。






「过来啦!」小君硬是将他拖离。「我会算你便宜点。」






「明眸——我再约你吃饭嘿!」被扯著手臂,张皓隔空喊著。






—阵喧闹後,张皓走了,终於安静下来。空气中却开始浮动著细碎压低的交谈声。






夏明眸松口气。






张皓那「亲昵」的言行,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他们也不过在他公司门前见过一次面,虽然觉得他挺有趣,但「过度活泼」的人一向令她难以招架。






「没想到有人平日装得那么清高,结果是惦惦呷三碗公饭,专抢人家中意的男人。」






平空突然响起一段话。






夏明眸微怔,猜出这话是冲著她来,目光一敛,随即面无表情继续工作。






心里无端冒出那张清新灿烂的笑脸,突然觉得……好想念沈博文。






「这个立牌怎么还没换上新的?你们那个谁呀……要离开的时候顺便把它拿去扔掉。」旅行社门口出现王管的叫喊。






「立牌?!」埋首工作的夏明眸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门口。「我来换。」






「你们看看呐——还是明眸勤快。明天放假,早点回去准备和男朋友的约会。」主管见到她,没再继续开骂,反而关心起她过於纤细的身材。「多吃点,别像这个立牌,薄薄一片,风吹了就走。」






「是,谢谢经理。」






女主管穿著合身的白色套装,踩著银白色高跟鞋,风姿绰约地走向电梯。






「就会逢迎巴结,做表面功夫。」






「嘘……小声点啦……」






当夏明眸抱著新的广告立牌走回去时,又听见同事的嘲讽。






回到座位,看看墙上的钟,将桌面收拾乾净,抽屉锁上,在钟响的第一时间,抱著要丢弃的人形立牌,打卡、下班。




「唉……我怎么把你给抱回家了……」






夏明眸擦拭著立牌上的灰尘,脸蛋还因为快速行走而显得红扑扑的。






在所有同事讶异的目光中,夏明眸挺直腰杆走出办公室,在这间公司两年,第一次这么「准时」下班。






从进电梯到一路大步走回家,她一直憋著一口气,不让自己被同事的话击败。






对她而言,那种明嘲暗讽的口吻并不陌生。






因为育幼院的教育,从小他们就懂得用更多的努力来克服环境的不足,功课好、听老师的话、认真打扫清洁区域,就连不愿作弊都会招来莫名其妙的闲言闲语。






一开始,她会因同学的恶言躲在厕所偷偷地哭泣,久了,她终於理出心得——她永远不可能让所有的人满意,为了擭得别人的认同而做出违背心意的事,往往更令她感到痛苦。






她宁愿学会坚强,甚至用更多的漠然来包装自己,也不想勉强自己去迎合别人。






立牌中的空姐亲切和善的甜美笑容,让她联想到沈博文,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是不是因为他总是站在你身边等我下班,所以把你带回来,以为他就会再出现?」夏明眸对著一片厚纸板自言自语。






短短两星期,她居然就习惯了他的陪伴。






他不再出现,让她有点後悔,开始赌气。






後悔让他靠自己太近。




第四章
忍了一个星期,沈博文还是做了跟上星期日一样的义式三明治,又多烤了一个起司蛋糕,开车前往夏明眸的住处。






她刻意保持距离的姿态,和那个陌生男子亲密叫她「明明」的声音,一直重复在脑中出现。






他原本就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她已经有男朋友的猜测更让他止步。






但是,决定让自己冷静一下的结果是——整个星期都像一窝蚂蚁爬到心底,咬得他坐立难安。






丘比特的箭肯定有毒。可以让她的一个笑、一个顽皮的表情、一句话不断重播,播到他精神濒临崩溃。






再不见她,他可能会发狂至死。






远远地,见到公车站牌下一个令他起死回生的身影,是夏明眸!






夏明眸手中抱著一个大纸袋等待三十分钟才一班的公车,今天又误点了。






夏日艳阳的酷热蒸得她双颊泛红,汗水沿著发际流向背脊。






「啊——」一个猛烈的撞击使她手一麻,纸袋往下坠,里头的纸张散落一地。






她忿忿地看向那个已经滑远的小孩子,居然在人行道上玩滑板!撞到人也下懂得道歉。






她赶紧蹲下来拍乾净沾了泥沙的纸张。






一阵黑烟扑上她粉嫩的脸,等到闭上眼再张开,只听见汽车引擎转动的巨响後,留下一片沙尘。






「我的车……等等啊——」加快手边速度将东西揣在怀里,迈开步伐追著前方的公车,拚命地招手。「我要上车——」






跑了将近五十公尺,她才终於放弃。






不会吧……






她丧气地踢了颗地上的小石子,又要在大太阳下再站三十分钟,都是那个臭小子,下次被她拦到,非抓起来毒打一顿不可。






咒骂的同时,一个影子靠近,覆上她脚下的人形。






沈博文原本在心里大骂那个撞到夏明眸的小孩,後来见她追著公车,突然冒出一线生机,赶紧将车停妥,走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儿背後。






「明眸,你要去哪里?我载你去。」






熟悉的浑厚嗓音,让夏明眸一口气梗在胸口,久久无法发声。原本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股……想哭的委屈?






同事的嘲讽、担心他生她气的想法、每天都对著她笑但不会说话的空姐、愈来愈远的公车屁股……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恶毒的话不是没听过,一个人生活也过了这么多年,台北的公车司机误点加横冲直撞更不是新闻,但为什么……在听见他的声音後,突然觉得,这些都变成她无法承受的委屈……






「明眸?」他走到她面前,见她一直垂著头,担心地问:「是不是刚才撞伤了哪里?还是扭到了?」连忙检视她的手肘,又蹲下去摸摸脚踝。






一滴水落在灼热的柏油路面,一瞬间被蒸乾,随即又落下一滴……






沈博文抬起头……






见到从她下巴滴落的眼泪,一道锐利的痛楚划过心头肉,他急急起身将她拥进怀里,揉著她直顺柔软的头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别哭了。」脱口而出的居然是「对不起」?不管如何,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哭泣,就是男人的错。






听见他没头没脑的道歉,夏明眸又哭又笑,捶著他结实的手臂。「你不是不理我了?」






她的话,让沈博文感到惊喜,她的意思是在责怪他的失踪吗?难道,她也很想见他?






「我以为我每天缠著你,让你觉得心烦。」标准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你又出现干么?!」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撒娇意味浓厚,不好意思地挣脱他的怀抱,反射地又想欺负他。






「因为实在很想你。」虽然口吻有那么点无辜,但眼神明亮,直直地盯著她瞧,一秒都不想移开。






那灼热的目光比阳光直射在脸上还教人发烫,她瞪他一眼。「反反覆覆,自相矛盾。」






「就算把双脚铐上脚镣,身体绑在椅子上,结果还是没办法克制自己想来找你的念头。」






她轻哼一声,扳过他的身体,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怎么了?」沈博文扭头往後看。






「找黏在你屁股上的椅子啊!」






「呃?」反应过来後,手臂往她颈子一揽,收进自己的臂弯。「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皮啊!」






「谁教你说话这么夸张,才跑一个星期的业务,就变得油腔滑调。」她笑著躲避他的弹额攻击。






「不这样形容怎么能表示我是多么努力地自我克制。」






「想找就找,憋什么?」觉得他真奇怪。害她还以为他生气了,结果是怕烦她。






「看你和男朋友在一起,不想打扰嘛!」






她拢起秀眉。「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沈博文突然眼睛一亮。「上星期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不是你男朋友?」






「当然不是。」她打量他乍然欣喜的脸庞。「我有没有男朋友跟你来不来找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他喊著,又突然转为吞吞吐吐。「如果……我说……我想追你呢?」低著头,一只凉鞋在地面上蹭著,不敢看她的表情。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异性表白。






一个大男人,做著女人娇羞的模样,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啪」地一声,沈博文的手臂立刻浮现红印。「一点都不好笑。我要回去等公车了,再见。」






他的脸,看起来像在搞笑吗?沈博文肩膀垮了一半。明明阳光那么刺眼,怎么感觉有一片乌云从头顶上飘过。






「等等,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哀悼三秒钟後,沈博文追上夏明眸。






「不用了,公车很快就到了。」她看看手表,如果不误点,只要十五分钟。






「好啦,让我载你啦!我车上还有好吃的早餐和蛋糕,我自己做的喔!」他拉著她的手,像极了女孩子对男朋友撒娇的无赖。没办法,遇上她,所有男性的尊严和骨气全都得抛到一边去。她,太强了。






「不要!」死抱著怀里的纸袋,她不想向他说明自己要去的地方。






「糟糕……」他暗吟一声。






「怎么了?」






「快点——」一把抢过她的纸袋,拉起她的手就往前冲。「我的车还停在红线上,警察先生已经走近我的车了。」






连忙将夏明眸塞进车里,向人民保母弯腰致意。






「抱歉、抱歉,马上开走。」






那名警察脸色有点难看。「下次和女朋友吵架,挑个有停车位的地方。」冷冷地警告几句,似乎也没有要强制开单的感觉。






「不会,不会再吵了,我们会相亲相爱一辈子,谢谢警察大哥的关心。」关起车门就急急踩下油门。






车子已经驶离,夏明眸才回神,红著脸指控他。「喂!你这算绑架。」






当她听见那位警察说她是他「女朋友」,而他居然还跟警察哈啦起来,心脏突然产生不规则的跳动。






「警察大人说要找到停车位才可以和女朋友吵架,我现在是该载你到目的地,还是找停车位?」






「我要自己搭公车。」想设陷阱,她才不会上当。






「公车站牌附近全都是红线,不能停车的,警察大人说……」






「啊——」她突然大叫,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算我怕了你,载我去三峡。」






她终於明白面对一个喜欢「死缠烂打」加「断章取义」的男人,真是有理说不清。






「遵命!」沈博文得意地扬起嘴角,伸长手从後座提过一个三层保鲜盒。「我做的早餐,赏个脸,试吃一下吧!」






他渐渐懂得身边这个可爱的女人的个性了——心软、嘴硬、别扭又不会演戏,明明肩膀那么小,却要装得孔武有力,明明心里难过,又要表现出一点都不在乎……傻得让人、心疼。






「别说你不吃,这个义式三明治是我早上六点起来准备,昨天晚上……」






「吼——我要吃了啦!」






「乖……」沈博文假装看左边方向镜,喉咙发出一个短促奇怪的音,像汽车发动一下又突然熄火。






那个要憋住的笑意,差点让他呛到。






夏明眸不疑有他,拈起一块吐司烤得酥脆,夹有新鲜蔬菜和水果、烟熏火腿,切得大小适中的三明治,往嘴里一塞……






眼球表面拂过一丝酸楚,望向窗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赖式的关心,偏偏她又无力抵抗。






觉得自己变软弱了,出社会後,就没再掉过一滴眼泪,现在却想趴在他胸膛,大哭一场,向他抗议,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车子停在育幼院门外。






两层楼高的房子,门外种满了各种花草植物,右边一小块一丘一丘隆起的田地,种著高丽菜还有像九层塔、萝卜这类的食用蔬菜。






「你来这里做义工?」沈博文跟在夏明眸後头。






她骤然停下步伐。「我在这里长大。」吸口气,冷静地说:「你可以回去了,回程我自己搭车。」然後低著头往里头走。






他呆立在门口,对她情绪上的转变感到不解,刚才还有说有笑的……






「她在这里长大?」沈博文细细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再将她那些反覆的情绪以及拒人千里的个性串起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她抵死不让他载她来?






这个傻瓜,她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以为他会因为她的成长背景而看轻她或是远离她吗?






沈博文气忿地想把她抓来按在膝盖上,好好打一顿。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定进屋内,看到夏明眸被几个年纪不一的大、小孩子围成一团,嘴角挂著的是宠溺而满足的笑意,所有的怒气全消了。






「明明,这是你朋友?」一位清瘦,脸上堆满慈祥的老妇人问。






夏明眸转身,眼中有著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我一个人不认得路。」他笑脸盈盈地扶著老妇人。「我叫沈博文,这是我自己做的起司蛋糕,要给小朋友吃的。」






「哗——哗——」夏明眸身边的孩子立刻阵前倒戈,投向敌军。






沈博文朝她扬扬眉,颇有挑衅的味道。






「不行!」她用力一喝,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十几颗乌黑的眼眸,湿润地望著她,让她有种从天使变身为撒旦的无力感。「全部都进教室,上完课才可以吃。」






「喔……」小朋友鼓著脸颊,垂头丧气,鱼贯地走进教室。






「温妈妈,我进去了。」她别扭地不看他,也不管他一个人无不无聊,迳自抱著纸袋进去帮小朋友做课後辅导。






现在的学生大部分都在课後上补习班,学校的老师甚至略过基础教育,直接从中阶的课程开始,对於贫困家庭的小孩而言,根本很难赶上进度。






夏明眸不希望孩子们有自卑的想法,每个星期天,都到育幼院帮院童做课後辅导。因为每个孩子课程内容不同,光准备资料便需要不少时间。






沈博文擅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位置上。说是教室,其实是由高高低低的旧书桌拼凑而成。他看到墙壁旁搁著他们合力完成的置物柜,里头放著积木以及一些略有破损的玩具。






他看得出教室里的一桌一椅,都经过夏明眸的巧手整修过,虽不新颖却显得温暖而乾净,维护得很好。心里对她的疼爱又更增添一分,而这一分,几乎就要满溢。






夏明眸蹲下身子,耐心教导孩子做作业,却一直感受到後方投射过来的注视,原本流利的言语,几次打结,引来孩子奇怪的眼光。






她乾脆站起来,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堆在沈博文的桌上。「看书,别乱瞄。」






他手长脚长,窝在明显太小的椅子上,膝盖几乎和桌面同高,居然还一脸幸福洋溢地笑得像个傻瓜。






「爱丽丝梦游仙境、青蛙王子、三只小猪?」他乖乖地按著夏老师给的课程翻起书来,不一会儿,目光又忍不住跟随著她的身影。






而这个身影,正向他走来,愈来愈近,他仰起头,灿烂一笑。






「这个小朋友上课下专心,罚你到外面帮温妈妈打扫房子。」夏明眸两手插在腰上,气呼呼地说。






前面传来小朋友的窃笑声。






「老师……」沈博文无辜地站起来,低低望著她。






真的好美,无论是生气还是微笑,都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尤其她还拥有一个善良而真诚的美丽心灵。






「不准狡辩。」担心他又用长篇大论淹没她,赶紧先阻止。那仿佛从天罩下的身影,让她的气势软了一半。






「好吧!」他叹口气。「我承认老师太美,容易让人分心。虽然这不是我的错,但是,我还是会乖乖听话。」






呃……这……这是公然挑逗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含情脉脉的眼神?她逃避他的眼波攻击,急忙将他推出门外。「到外面待著,不许进来扰乱我。」






他反身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低声地问:「我让你心乱了吗?」






她像被火烫著一般,将手抽回来,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揉著。「什么……跟什么,你再不走,我真的要把你绑在椅子上了。」然後,逃命似地冲进教室,留下一脸兴味盎然的沈博文。






沈博文和温妈妈坐在前庭院子里的树下,两张长条板凳,中间一个用漂流木拼装组成的长形木桌,朴拙而原味。






「这些桌椅是明明十三岁的时候和其他在这里长大的院童做的,台风过後,几个孩子跑到暴涨的河边捡木头,还差点被水冲走。」温妈妈啜著热茶,眯著眼回想。






「回来被我痛骂一顿,她倔著脸还是把它完成了。後来才知道,有个小朋友的同学说她家有个美丽的庭院,邀请大家到她家烤肉野餐,却不让她去,她伤心地告诉明明,几个孩子就决定自己在育幼院里野餐。」






沈博文著迷地听著温妈妈叙述小时候的夏明眸,想像著她坚毅的眼神和倔强的个性,像只母鸡拚命保护羽翼下的小鸡们,他会心一笑。






「她虽然经常因为打架而伤痕累累,不过,功课却一直名列前茅,没让人操心过。就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让人心疼。」






「打架?」沈博文瞪大眼,她的另一个面貌再度让他心惊瞻眺。






「是啊!她的保护欲很强,自己受委屈没关系,若是知道有人欺负其他院童,就算对方人高马大,也不管几个人,冲上去就要讨回公道。」她噗哧笑了一声。






「有天,几个国中生男孩子找上门来,说要拜她做大姊头,我才知道她打架都打出名口了。」






「哇——」他连嘴巴都张大了。「後来呢?」






「後来,她义正辞严地教训他们几句,要他们考进班上前三名她才考虑看看,日子久了,大家就变成好朋友,也幸好他们的行为一直都没有偏差。不然,我真的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看著温妈妈面带笑意,沈博文一阵感动。他们的生活肯定不是十分宽裕,但是,可以感觉到家人的温暖与团结。






「明眸的父母……发生了什么事吗?」






温妈妈望向沈博文,表情变得十分严肃,仔细打量他的眼眉。






「我喜欢她,也心疼她,更想照顾她,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这不会影响我对她的喜欢。」他诚恳地表达内心的想法,他知道眼前这位老妇人,对夏明眸的爱不比亲生母亲还少。






温妈妈拍拍他的手,眼神柔和了下来。






「她母亲是在寒流中冻死的,可能因为长期的饥饿以及身体状况下佳,经不起连日的低温,在天桥底下被其他流浪汉发现。那时我在医院照顾一个孩子,注意到坐在走廊上裹著毛毯,安静不说话的明明。询问医院里的社工人员,了解她的状况便决定带她回来。那个时候我只收养两个孩子,後来,我先生过世,我才决定—辈子投入这个工作。」






沈博文一阵鼻酸。「温妈妈,您真的好伟大。谢谢您、谢谢您照顾明眸。」忍不住感动地搂过老妇人的肩膀。






如果不是这么慈祥善良的女人,夏明眸也许会被送到环境更差、或是根本无法预测未来变数的家庭里。






他心中暗暗决定,要付出自己的心力,与夏明眸一起照顾这些处在艰困环境中却努力活得更好的人。






两人愉快地谈天说地,温妈妈继续爆出夏明眸小时候的糗事,一直到听见孩子们欢呼下课的声音才起身招呼他们吃点心。




第五章
回家的途中,夏明眸一直感到局促不安,她不知道沈博文和温妈妈聊什么,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魔力,让所有的人都好喜欢他。离去前,几个小女孩还硬要跟他打勾勾,约定一定要再来。






她从不刻意隐瞒也不介意别人知道她的背景,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他的想法。






「我决定每个星期都跟你一起来帮他们做课後辅导。」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她像看钟楼怪人一样瞧他,好像他说的是要去竞选总统。






「我说,我要去帮高年级的孩子辅导数学,那是我的得意学科。」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够了。」还没想清楚,直觉地就拒绝他。






虽然,可以预料她的反应,沈博文还是小小地受了伤。这个倔强的女人,什么时候才可以放轻松一点,到现在还把他当外人。或许,他应该早点宣示一下主权。






「听温妈妈说,你数学好像不怎么灵光,三角函数、微积分一直都没搞懂,不会逞强到想误人子弟吧?」他揶揄地问。






「谁……谁说……」她一阵语塞。「起码有及格啦!下过,我英文很强的。」随即又想到,人家可是在英国待过一阵子的,会不会得意得太早……






「呵,如果硬背考古题,想及格应该不难吧!」立刻拆穿她的西洋镜。






温妈妈居然连这个也讲了……她整个人像泄了气的轮胎,扁扁地瘫在椅子上。






「不要一时心血来潮就承诺这种事,它并不轻松,更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给他们希望又半途而废。」她终於说出内心真正在意的症结。






「放心,我对自己的恒心与毅力绝对有信心,从我追求你的坚决态度,你应该不难感受到吧!」






她心突了—下,抓著的安全带在手上缠成—团。「你……你在追我?」






「是啊!」第二次说,他已经能轻松地像说「今天天气真好」那么自在。






「别闹了!」夏明眸心里仅维持—秒钟的欣喜,立刻转为挣扎,复杂地无法平息,沈著脸要他打消念头。






「我是认真的,你也别想逃,除非你说讨厌我,不然,我不会放弃的。」






「我……」她想说,却说不出口。






如果讨厌他,连跟他说一句话都不可能,更别提任由他一天到晚在身边打转。






她的沈默让他信心大增,趁著红灯,解开她缠在安全带里的小手,抓到唇边,轻轻一吻。「我是真的喜欢你。」






夏明眸就呆呆地看著那一只细白的手在他唇边磨蹭,彷佛不是自己的。






微张的红唇,粉嫩透著晶莹,他俯身靠近她,柔柔的气息拂过他的面颊,他深吸一口气,贪心地想要更多,後头却传来不识相的喇叭声。






她这时才惊醒,连忙将身体往後缩,一颗小小头颅就硬生生住玻璃窗上撞去。






「叩」——地一声。「喔!痛……」






「你这个笨蛋,怎么这么下小心。」一手将她揽过来,一手操控方向盘,心疼地在那滑溜的发丝上轻揉。






「是不是这里痛?」跟著前方的车阵,分心观察她的表情。






她无声地摇摇头。






他挪了挪位置。「这里?」






她又摇头,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没用,今天居然哭了两次,而且,都在同一个人面前,她不是这么爱哭的人,却不知道如何让它停止。






沈博文立刻将车停到路边,将她拥进怀里,细细检查她的伤。






「对不起,真的很痛对吧?我帮你揉揉。」因为不知道确实撞到哪里,只好东搓搓、西捏捏。






她的鼻尖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著他沈稳的心跳,随著他手掌的动作,牵动胸前结实的肌肉。






一种安心的感觉、一个想依赖的念头,让她涌出更多泪水。






沈博文察觉胸前湿热一片,他又急又心疼地说:「我送你到医院,搞不好是脑震荡,忍耐—下,很快就到了。」






她的眼泪终於在他那种白痴反应中止了下来。不过轻轻撞一下,怎么可能脑震荡。






「我没事啦!一点都不痛。别真的去医院,会被医生转送到精神科。」说完,她用手指顺顺被揉得像鸟窝的头发。






「真的?」他还是不放心。






「煮的啦!」没好气地回他,把自己爱哭的责任全推到他头上,他那副呆样,莫名地就让她想欺负他。






「什么意思?」虽然会说中文,但这种在地的笑话,他完全听不懂。只担心她痛却忍著下说。






「意思是说叫你专心开车,快点送我回家,猪头!」






「喔……」「猪头」这两个宇,他倒是常听女同事用来骂人。






了解她独特的个性後,剩下的疑惑就只有她的审美观念了。他像猪吗?






一阵沈默。






「我……」夏明眸调整好情绪,才又开口。「我不讨厌你,但是我不适合你。」说完後,几乎窒息。






她的人生规划,沈博文已经从温妈妈那里了解了大概,所以不意外她会拒绝。他也打定主意,不管她接下来要用什么说词说服他,完全不纳人考量。






他会完成她的理想,但,用他的方式。






「我不要结婚、也不要生小孩,我的计划里没有家庭。」静静等待沈博文的反应。






许久,两人都没再开口。






静谧的狭小空间没有声响,远处的天空因夕阳染上一片异红,映得眼睛亮晃晃地。






她不知道心为什么拴得那么紧,明明是她开口的,这么坚决,希望他在看到必然的结果後,让一切都停在此刻……谈得来的朋友,就这样。






此时,却好像她才是那个被告知分手的角色,心境悲惨地像世界末日。






「然後呢?」等了很久都没下文,沈博文好奇地转头看她。






然後?他轻松的语调把她给搞糊涂了,是她误会他要「追她」的定义,这是刚才她说的,他完全没听到。






「我说的你听见了吗?」疑惑地问他。






「听见了。结婚、小孩、家庭,你都不要。然後呢?」






「这样你还要追我?」他不会真的呆成这样吧?






「这跟我追你有什么关系?」他轻笑。「还是你希望我以结婚为前提跟你交往?这样当然是最好。」






「不是的……」她脑筋有点打结,该怎么回答?






「男女交往不一定会踏上红毯的那一端,那不是唯一的一种结局,也许两、三个月後,你突然讨厌我了,或是我没感觉了,大家还是可以做好朋友,也可能一谈就谈一辈子,更可能一拍两散。这些不定的未来并不能影响我现在喜欢你的这种感觉。」






他又开始用这种长篇大论干扰她的思考。






「可是,如果清楚地知道不会有好的结局,那为什么要开始?」听到他说那句「没感觉了」,突然有点难过。






「『好的结局』定义是什么?拥有两个人相处时的美好回忆算不算好的结局?充分享受过恋爱过程的甜蜜算不算好的结局?喜欢一个人,因为对方而变得更好算不算好的结局?」






「这……」怎么觉得他讲的好像都是对的。「但是,谈恋爱不部是为了结婚,然後生小孩……」她愈说愈小声,心想,她是不是太老土了?






沈博文抿抿嘴,心中暗喜,他要的当然是这样,不过,要先打破这个女人自设的防线,还有那坚不可摧的逻辑。






「吃饭是为了活命,但是也可能下小心吃错过敏,或是食物中毒,害人丧命,知道有这些风险你就不吃饭吗?无论做什么事,不是得到就是学到,没有结果是零的。谈恋爱也是一样,不要预设立场或结局,单纯享受过程的快乐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这就对了!」他打断她的话。「到家了。」






沈博文绕过车头为她打开门,夏明眸脑中还有一团毛线纠结,皱著眉跨出车外,突然眼前一暗,什么软软的东西贴在唇上。






他揽住她的腰,轻柔不带侵略性地吸吮她甜美的唇,实现—路上的渴望,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坐进驾驶座。「晚安,我再打电话给你。」






车子开走了。






她探出舌尖舔舔下唇,尚在消化刚才那一瞬间,不到五秒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後,心跳愈来愈加速,耳根愈来愈烫……






他吻了她!






「啊——」夏明眸惨叫一声。






捣著脸冲进大门,再一路从电梯尖叫进房,然後扑倒在床上。






不相信地坐起来,画面重现,又叫一声,将脸埋进忱头。






家用电话响起,她慌忙地摸索著床头的电话,冰凉的话筒贴在烧红的耳轮,感觉发出了「息——」的声音,如烙铁浸到水中。






「喂……」嘴巴抵著床单,发出的音量如蚊蚋般微小。






「在想我吗?」浑厚低沈的嗓音,好听得可以去做广播主持人。






「沈博文——」听见是他,她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你、你怎么可以——」後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明明就觉得他呆得很,可是认真回想,怎么经常是她处在不知所措的状态下,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怎么可以什么?」听筒里传来轻笑。






「怎么可以在街上……那个我……」一张脸皱得像小笼包也挤不出那个字来。






「那是你的初吻?」






「吼——」






「你是我女朋友,情人间亲吻、爱抚是很正常的啊!不过,下次我会记得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






「啊——」愈来愈令人脸红的字眼窜入她的耳朵,她觉得自己就快变成一只恐龙,热得喷出火来。






「乖,累了一天,放松心情,洗个香喷喷的澡,记得吹乾头发,然後早点休息,明天晚上,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七点到家里接你。晚安,啾——」他对著话筒,啵了一个响吻,然後挂断电话。






夏明眸已经完全被他移转了思考方向,忘了原本争执点在於她不结婚、生子,也忘了她没有答应做他女朋友,只记得下次要跟他抗议,不准随便在大马路上亲她。




「说什么正式约会嘛……害我整天一直打错字,工作没做完还准时下班。」夏明眸盯著衣柜前的镜子,一边埋怨一边又拿出另一件衣眼朝身上比了比。






「哎呀——不管了啦!」她跌坐在床垫上,一屁股压上凌乱铺在上头的衣服。伸出两根指头,闭起眼睛随便拎起一件,住头上一套。






她不想为那个害她心乱如麻的臭男人装扮,实际上怎么挑就是T恤和牛仔裤。






「对了,有一件牛仔裙!」她再度打开衣柜,朝里头翻出一个纸袋,那是去年温妈妈送她的圣诞节礼物。






套上後,对著镜子紧张地下拉裙角,怎么觉得两腿有点凉飕飕的。






除了公司制服,其他的裙子穿起来就是觉得怪怪的咧……会不会太短?






才想换下,门铃就「啾啾啾」地响起。她慌乱地用被单将所有衣服盖上,匆匆应门。






「哇啊……」目光精准的男人,一眼就瞧见了她细白匀称的一双美腿。






「我……还没换好衣服……」夏明眸别扭得两只脚交叉打结。






「这样很美,真的。」沈博文顺顺她脸颊边散乱的发丝,轻柔的语气,贴近的身体让她心跳又莫名加速。






他的手搭在门框上,不等她反应,那高大的身影就覆下,封住那几度欲言又止的鲜嫩红唇……






夏明眸听见脑子里,好像有根什么东西断了,发出「啪」的一声,然後脑中思绪只剩嘶嘶作响。






沈博文轻轻啄著她柔软的唇瓣,挑开她半启的贝齿,舌尖触碰那微颤的小舌。口中逸出的淡淡茶香,如清泉般甘甜,诱他更深探入……






「咚!」甜蜜消失了。






沈博文睁开眼,只看到夏明眸仰著脸,双眼蒙蒙地坐在地上。






他紧张地将无力的她抱起。「没事吧?怎么会突然跌倒?」






夏明眸全身的重量挂在他身上,无辜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就……腿软了。一说完,转头看看沈博文,注意力集中到他性感微扬的唇形,伸出手指按了按。「好神奇……」






他不知该哭该笑,这么浪漫的时刻,她居然开始研究起他的五官「材质」,忍不住增加手臂力道抱紧她,心中直呼不可思议——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可爱!






在她的手指从他的下巴移往喉结再要住下时,他即时握住了那探险的小手,唤回她的神智,他乾哑地询问:「第一次约会,这样进度会不会太快了?」






她慢动作地抬头看他,再看向被握住的手停在他衬衫的第二颗钮扣上,瞳孔突然放大,「咻」地抽回自己的手,「啊——」一声,两手用力一推,下意识就将门关上了。






望著离鼻尖不到五公分的门板,一滴汗自沈博文额际滑下,忍了五秒,终於不可抑制地放声大笑。她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等到门再度被打开,夏明眸已经恢复镇定,只有身侧紧握的拳头和打颤的两腿泄漏她内心的羞怯。「笑什么……走了啦!」






沈博文追上去,揽住她的肩膀。她只能赤著耳根,低著头,听他厚颜无耻地向同坐电梯的住户介绍:「她是我女朋友。」




沈博文一如自己的承诺,每个星期日,早上九点准时接夏明眸到育幼院,上、下午各两个钟头的课後辅导,然後带著自己亲手做来「收买人心」的蛋糕,和院童一起聊天、陪小朋友玩游戏。






在所有人心目中,他像万能的天神,没有任何问题能难倒他,加上他讲故事的天分,迷倒一票大、小孩子。






可是,他公然调情的恶劣行为并没有改善,仗著自己的迷人指数,让夏明眸只能吃闷亏,连多说他两句都会惹来众怒。






「……最後,王子亲吻沈睡中宛如天使般晶莹剔透的公主,公主轻轻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然後缓缓张开美丽的大眼睛……」






「沈哥哥,什么是亲吻?」一个好奇的小朋友举手发问。






「这个问题非常好!」他大手一拍。「现在由沈哥哥和夏姊姊示范演给你们看。」






一旁和温妈妈聊天的夏明眸,不明所以地就被抱到沈博文的膝上。






「眼睛闭起来。」他下达指令。






「为什么?」她挣扎苦要爬起来,却被牢牢按住。






「要示范一个动作给小朋友看,乖乖,不要乱动。」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知道在小孩子面前,他最大。






然後就听见几个从捣著的小嘴发出的惊呼声,来不及反应喷洒在脸上的热气来自何方,她的唇就被另一个唇密密地覆上了。






她倏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你们看,公王是不是就张开美丽的大眼睛了呢?」






「哦——」小朋友一副终於了解的表情。






「沈博文……你……」






「小朋友,大家拍拍手,谢谢夏姊姊的示范。」






「谢谢夏姊姊——」






他将她抱回原来的座位,举止镇定继续走回他刚才故事说到结尾的椅子上。留下在一旁偷笑的温妈妈,以及一脸不可置信的夏明眸,居然有人的脸皮可以厚到百毒不侵?!






「真是一家和乐啊——」大门传来突兀的夸张语调,打破原本气氛温馨的场面。






「你又来做什么?」夏明眸冲到前面去,挡住一个身形乾扁、皮肤黝黑,表情看来十分猥琐的男人。






「来收不足的房租,顺便看看愈来愈标致的小明明。」他一手勾住夏明眸的下巴。






「啊——痛痛痛痛……」这时沈博文已经奔过来挡在夏明眸身前,将那只该死的手扭转一百八十度再用力推回去。






刘名富握著发麻的手腕,咬牙恨恨地瞪向前来英雄救美的沈博文,「搞什么!是不是不想住在这里了?好啊,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通通给我滚出去。」






「该滚出去的是你!」夏明眸将不知事情始末的沈博文推到一旁。「这房子是刘叔叔答应温妈妈无限期使用,也就是我们高兴住到天荒地老你都无权干涉,付你房租是懒得跟你计较,少在这里疯狗乱咬,真不知道善良的刘叔叔怎么会生出像你这种败家子。」






对方没有被她惹恼,仍一副嬉皮笑脸。「以前是我那个被色心蒙住眼睛的死老头答应的没错,不过,他现在翘辫子了,你的温妈妈又不是我的温妈妈,凭什么我要让你们继续住在这里?!」






「这镇上许多人都可以作证的,别把家产败光了,就来打这个房子的主意。」她啐了一声。






沈博文听著双方你来我住,终於大致理清争论的内容,向温妈妈询问一些疑点後,将夏明眸拉离战场。






「这位先生,温妈妈每个月都将房租汇到你银行帐户,基本上这个租赁行为是合法的,由不得你单方面说要涨就涨,更何况现在的状况已经构成不定期租约,你以为可以随随便便叫房客滚出去吗?」






「你在讲啥,哇听无啦!我决定每个月要再涨一万房租,现在给我补齐,不然我就叫人砸烂你们的东西!」对方似乎明知自己理亏,故意用更大的音量吓阻温妈妈。






「听不懂就回去多读点书,你再继续用无理的恐吓态度,我会请律师出面,到时你在牢里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






沈博文严厉的口吻加上似乎真的懂得法律知识,让对方更觉腿软,想了一下,好汉不吃眼前亏,骂了一句脏话就夹著尾巴逃了。






「明明,我怕他真的会伤害这些孩子……」温妈妈担忧地拉著她的手。






「不会的……」夏明眸无奈地安慰她,心里乱得理不出头绪。






说实在,要找到足以容纳二十个院童的宽敞空间并不容易,而这里环境清幽,租金又便宜,以她的能力,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办法解决,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别担心了,这件事我来处理吧!温妈妈,如果他再来找碴,你就打电话给我。」






他坚定的语气为两个女人带来希望,虽然明知是棘手的事,但,有个人可以信赖总是比像无头苍蝇一样瞎忙还好。






夏明眸感激地看他一眼。一样是上班族,她知道他能提供的帮忙有限,有这份心,她已经够感动了,事实上,她不会让他来趟这浑水,更不想拖累他。






沈博文陷入沈思。看来,计划得加快脚步进行。也许,在法律上站得住脚,但是,那个人看来绝非善类,他不能拿大家的生命安全冒险。




夏明眸原本平静单纯的生活,从遇见沈博文那天开始起了变化。






每次出游,他的车内有如小叮当的神奇百宝袋,装载著让夏明眸感到不可思议、惊喜的物品。






冲浪板、浮潜装备、运动脚踏车、技术风筝、直排轮鞋……






「这些是什么?」夏明眸看著沈博文从後车厢搬出一堆东西,然後捆在一起,背到背上。






「我们今天野外露营、烤肉。」挂好所有装备後,他不忘牵起她的小手。「走吧!」






「你是说,在外面过夜?」






「没错,远离尘嚣,沐浴在布满芬多精的森林中,明早在山区一觉醒来,你会发现全身舒畅。大自然的美,让人流连忘返。」






她痴痴地望著眯起眼、深吸一口气、一脸赞叹的沈博文,不自觉地挨紧他的手臂,一股暖流流过心底。






过去的她,处在都会区,接触到的都是奢华、包装过度的商品,她选择静静地远离人潮、远离那些用金钱堆彻的物质生活,保持低调。而他,像是一道清新的溪流,带给她另一种宁静却丰富的生命样貌。






记得上次他带她到海边,环著她的背,教她如何操控天空的风筝,强劲的风速,几乎要将她拖离地面,充斥在耳边惊奇的尖叫声,那是第一次,她听见自己笑得如此开怀。






她从不知道,自己可以拥有这样单纯的快乐。






开著车,到了目的地後,两人下了车。






边走,他低头问她:「冷吗?山区温度比较低。」






「不冷,很温暖。」朝他露出笑容。






沈博文亲昵地亲吻她的额头。突然问她:「你几公斤?」






「四十六,怎么啦?」






「原来……我後面背著大约二十公斤,手上又提了四十六公斤,难怪走得有点喘。」






「喂!」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是赖著他的手臂,被拖著走。「嫌我重。」嘟起嘴甩开他的手。






「不过——」他又将她抓回来。「这是我最甜蜜的负荷。」






「狗腿。」她憋著就要背叛心意漾开的笑容,娇嗔的模样让他更觉溺爱,这一刻,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肯定连考虑的机会都放弃,直接往前冲。






爱情的力量,他终於见识到了。






找到合适的营地,沈博文扎好帐篷时,夏明眸已经将炭火生起,天空也从黄昏转为夜幕。






四周沈静地只剩虫鸣和风声,被风吹起的小小火星,犹如夜空中的流星,划向天际。






夏明眸在心里俏悄许愿,希望永远停留在这幸福的时刻。






「哇~~好冰!」她取下被沈博文贴上脸颊的铁罐。「啤酒?」






「嘿嘿嘿……」他贼贼地逼近她。「在这夜黑风高的山区,孤男寡女独处,几罐啤酒後……」






「我才不怕你。」夏明眸不给面子地轻哼了声。






「啊?那这样呢?」他伸出十爪作势要扑向她,没想到踢到她的脚,真的把她压倒在身下。






营火映红了她细致清秀的五宫,低垂的眼帘,回避的视线,胸口互击的心跳声,他情不自禁地凝神注视……






她紧张地憋住气,胡乱猜测著他到底会不会亲她,万一後续的发展真的控制不了……






不知道对方脑中正在天人交战,沈博文握了握拳头,叹口气,轻啄她的脸颊,便起身将她扶起。






「就这样?」她失望地小声嘀咕。






「不行、不行,诱惑太大,太危险了……」他挟了些食材放到烤架上,喃喃自语,抬头对上她疑惑的眼眸。「怎么了?」






夏明眸脸一红,急忙别过去。「没事,我饿了。」心里羞愧著自己太过色情的想像。






「我看今晚,我还是不要碰啤酒。」他将酒全都拎到夏明眸身边。






「为什么?」






沈博文对著她摇头。「你太单纯了,不懂男人邪恶的一面,我怕我自制力不够。」万一吓到她,她又把他列入黑名单,他恐怕不是跳黄河,而是要跳太平洋了。






她只能傻笑同意他说的话,暗暗吐舌头,刚才……好像是她比较邪恶一点。




恋爱中的男女像糖炒栗子,香甜的幸福气味不时围绕著身边,即使繁重的工作依旧,心境却已截然下同。






挂上电话,夏明眸唇角不禁微微上扬。沈博文约她下班买火锅料回家吃。






他的工作日渐忙碌,即使不能见面也一定会在她入睡前来通电话,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听完他的声音才能入眠,虽然,仍嘴硬地嫌他烦,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早已沦陷。






重要的是,他已经掳获育幼院里所有人的心,他的付出,让她感动不已。那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为了讨她欢心,发自内心的真诚让身边的每个人为他打开心门。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下班後,夏明眸半小跑步地奔到废工厂,沈博文蹲在地上看著一窝刚生出来的小狗,狗妈妈似乎十分信任他,并没有出现防备的眼神。






为避免公司同事多话,他们总是约在这里见面。






「你看,好可爱的小狗,争著在吸奶呢!短短的小脚,一只叠著一只。看得我都饿了。」






夏明眸的小手被稳稳地纳入沈博文掌心。她渐渐了解他看似斯文的外表下,其实霸道得不容拒绝。






有时,她甚至很难相信,自己居然变得这么小女人,两个月前,她还呛辣地指著他的鼻子骂「变态」,现在反倒经常让他的言行逗得面红耳赤。






「待会儿要不要买个奶瓶冲牛奶让你当晚餐?」她取笑他的一脸羡慕。






「好啊!不过,你要喂我,要唱摇篮曲给我听,还要让我抱著睡觉。」他顺势将她揽进怀里。「像这样。」






「哎呀!」她急忙跳离他温暖的胸口。「坏小孩,走了啦!」低著头掩饰自己的心慌。






一手被紧紧地拽著,夏明眸觉得路上的人全在看他们,而沈博文却仍悠闲地漫步。






「叔叔……要买条口香糖吗?只要二十元。」超市门前一位小男孩仰著脸向站在路旁的男人兜售。






「滚开,别烦我!」他大手一挥,将小男孩手中的物品全推散在地。






「搞什么,把我衣服弄脏了你赔得起吗?」男人嫌恶地拍拍袖口,把落在鞋面上的口香糖踢得远远的。






这个画面落入正要走进超市的夏明眸眼中,她旋风似地冲到男人面前。






「你神气什么,穿金戴银了不起吗?在他这个年纪,你还流著鼻涕伸手跟家人要钱呢!别以为自己多高尚,推倒了人家的东西也不知要道歉,有钱没教养的烂人!」






「姊姊,没关系的,是我不好。」小男孩怯怯地拉著夏明眸。






「小弟弟,我告诉你,以後看到这种没气质、没教养的男人,离他们远一点,免得沾到他们的铜臭味。」她蹲下来帮忙捡拾物品。






「疯女人!」那个男人见路人纷纷用批判的眼神看他,气呼呼地将脚边的东西踩扁,咒骂一声想离开现场。






「等一下!」沈博文没来得及拦住夏明眸,却也看不惯那个男人的气焰,「你把东西踩坏了,请照价赔偿。」






沈博文沈稳却不容闪躲的气势让那男人的气梗在胸口,想爆发又觉理亏,自皮夹掏出千元大钞往地上一扔。






「麻烦等一下。」沈博文又说。






「你们够了没,我没那种美国时间跟你们这一群疯子瞎耗。」






「小弟弟,他买了两条口香糖,你得找钱给他。」他弯下腰将千元大钞交给小男孩。






小男孩慌张地从腰包翻擦零钱。






「不必找了,给你们买药吃吧!神经病!」






「叔叔——」小男孩追上去,唤住正在挥手叫计程车的男人,硬是将手中的钱塞进他的手里。「谢谢你买我的口香糖。」






那男人愣了愣,不自在地将钱塞回去给他,随手又抓了几条口香糖。「我再买几条,不用找我钱了。」匆匆跳上计程车,留下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夏明眸在一旁对这突来的转变感到诧异,沈博文大手一揽,将她带进超市。






「你哟——」他点点她的鼻尖。「做事老是这么冲动,万一对方是凶神恶煞,伤害你怎么办?」






「可是——你没看到他那种暴发户的样子,有钱也不必这么狗眼看人低。」她不满地反驳。






「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社会上不公平的事处处可见,你总不能每次都这样处理,何况,也许那个男人正好有什么心烦的事,并不是刻意去伤害那个孩子。」他耐心地向她说明。






「反正,有钱人就是那个德行,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被踩在脚下,穷人就没有人格。」她知道自己太过冲动,可是,从小到大,无数亲眼所见的实证,无法单凭沈博文的一席话就扭转她的观念。






他叹口气。「明眸,不全是这样的,一个人的品德不能用富不富有来评断,有钱不是罪恶,甚至可以拿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别傻了,一个人的良心会跟他的银行存款成反比,所谓『无奸不成商』,你以为用尽各种手段累积财富的人会舍得将钱拿出来助人?是你不懂人性的丑陋。」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育幼院不也是因为有许多人的帮助才能维持至今?怎么可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沈博文心急地想将这道理让夏明眸理解。






之前,他隐隐发觉她对於那种穿金戴银的人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出厌恶,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偏执的想法。






「那你又错了,育幼院靠的是我们这些长大的院童赚钱回报温妈妈,而前来捐款的,大多是跟我们一样在不幸的家庭长大的,甚至现在也只能勉强糊口的人。我们从未收到什么富商的捐助,他们甚王还将温妈妈赶出来——」她像想起什么,激动地几乎大叫。






「明眸……」






「不要说了!」她瞪著他。「该不会你也是富家少爷,所以拚命维护他们那种没血没泪的人?」






沈博文紧紧抿著唇,他不知道夏明眸居然对她所谓的「有钱人」这么排斥。






「你是吗?你们家很有钱?」她狐疑地盯著他。他从英国回来,家境应该不算太差,只是,她从没想过也没问过他的经济条件。如果,他真的是那种含著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大少,她会躲得远远的,她很清楚身分背景差距悬殊的两个人,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哪里是什么有钱人……」看著她一脸要是回答「是」就要判他死刑的坚决模样,他只能吞下真相,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如果真的很有钱,需要每天这么拚命工作吗?」






「真的?」她还是不放心。






「煮的啦!快点回家煮火锅,我快饿扁了。」他拉著她的手往生鲜区走,心里却闪过一阵烦躁。




第六章
「明眸——我回来了!」张皓突然出现在办公室,引起一阵骚动。他冲到夏明眸的办公桌前,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你去了哪里吗?」夏明眸纳闷地抬起头。






「你不知道吗?」张皓瞪大眼睛问她:「我到夏威夷度假一星期,难道你都不觉得生活突然变得很寂寞?」






「没什么差别啊!」夏明眸至今仍无法习惯他那过於热情、以及过度自信的肢体动作。






「真是太令我伤心了,你看,我还特地带礼物回来给你。」她的冷淡,让他感到挫败,欲擒故纵的方式似乎完全没有作用。






「什么礼物?」张皓伸在半空中的东西被小君劫了去。






「杨贵妃!你的礼物在她们那个袋子里啦,这是我给明眸的。」






「哇~~好漂亮的珍珠项链,又圆又亮……我也有吗?」小君期待地问。






「拿来啦!你的礼物在旁边,自己去挑。」他转个身马上换上笑脸。「明眸,我来帮你戴上。」






「不,不用了,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而且,我也不喜欢戴首饰。」她闪避著突然往她身後站的张皓。






「不贵,才万把块,小礼物而已。」他毫不在乎地挥挥手。






「不,我真的不要,你送给别人吧……」她挨著桌边,拚命往後仰。






「你就收下吧!张皓他家有得是钱,珍珠项链也不是多名贵的东西,不必假仙啦!」小君手上拿著贝壳做的装饰品,声音从鼻子里喷出来。






听见她说的话,夏明眸表情陡然冷了下来。






「是啊!谁不知道张皓他老爸是『远见事务机器』董事的儿子,区区一条项链,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张皓一向很大方,你也不用想太多,往自己脸上贴金。」另一个同事附和。






「哎呀呀,你们怎么这么说:心意最重要嘛!我也没忘了你们的礼物,不是吗?」有人为他做免费的广告他当然很得意,而且带有明显的醋味,顺便拉抬他的身价。






「明眸,这是我特别为你挑的,你戴看看,一定很美。」他抚著夏明眸的脸庞,引起她一阵厌恶。






「我说我不要!」夏明眸突然拉高音量,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张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特别挑礼物给我,我们并不熟,请你不要为难我。」






「明……眸……」张皓一下子觉得面子挂不住,笑容显得僵硬。「我喜欢你,送你礼物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突来的告白让许多人倒吸一口气,纷纷看向一旁脸色发青的小君。






「你高兴喜欢谁是你的事,不过……我最讨厌像你这种自以为有钱就四处招摇的公子哥儿,不要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拜金女!」她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连带著也将那些不时把「哪个男人是黄金单身贵族」的话挂在嘴边的女同事,一并指了进去。






四周静了下来,一些不想趟浑水的同事悄俏回到座位,剩下张皓以及几个和小君交情特别好的同事,表情一个青一个白。






「我还要工作,请你离开。」她坐下来,继续完成被中断的工作,完全不理会投射过来的愤怒目光。






不知道张皓是何时离开的,空气明显凝重了起来,同事问无中生有的毁谤让夏明眸垮下肩膀,觉得好累。平凡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总有人要成群结党,用攻击别人来获得友谊,难道这个社会真的已经是非颠倒、价值观错乱了吗?






「明眸……」






下班时间过了,以往总是一下子就走光的办公室,意外地留下几个人。






「这是我乡下的阿嬷寄来的柿子,你带几个回去吃吧!」






「平常看你静静地,没想到爆发力十足耶!我好佩服你!」






「有空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前天发现有—间鸭肉羹又便宜又好吃喔——」






「你们……」夏明眸望著平常很少交谈的同事,有点措手不及。






她们是来为她打气的吗?






「我们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手中拿著软软的红柿,整个下午的阴霾一扫而空,夏明眸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甜甜地笑了。




经过张皓事件後,办公室上班闲聊的风气减了不少,但同事明显分成两派,「亲夏」和「反夏」。






夏明眸仍一如从前,独来独往,维持中立。






「听说你拒绝张皓的追求。」星期日早上,沈博文在往育幼院途中问夏明眸。






「没想到你也这么八卦。」她扭头看车外风景,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他难过了好几天,还在公司里发誓一定要追到你,不想知道也难。」






「无聊!不过是有钱人,以为自己的面子特别值钱。」她哼了一声。






她拒绝张皓,对沈博文而言当然值得欣喜,除去情敌的关系,事实上,张皓处理感情的态度,他并不欣赏。不过,夏明眸拒绝的理由却让他心惊。






「我记得你之前对张皓的印象还不错。」他试探地问,想知道是不是真如张皓所说。






「如果知道他是你们公司什么董事的儿子,一开始我就不可能跟他说话。」






「他的身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果然如张皓所说……






「我说了,我讨厌有钱人,尤其当他拿著项链,一脸毫不在意地说『万把块而已,小礼物』更让人反感。」






「嗯……」沈博文不接话,内心陷入挣扎。






这会儿换夏明眸看他。「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和张皓?」他不是说喜欢她吗?难道他希望她对张皓有好感?






「当然要关心,万一老婆被追走了,那我怎么办?」沈博文勉强打起精神,捏捏她的脸颊。






夏明眸像赶苍蝇一样挥走他的手。「胡说什么,谁是你老婆。」原本的落寞却一下子烟消云散。






原来,她是这么在意他。






悄悄地偷望他一眼。有时顽皮地让人无所适从,有时又稳重地让人安心,那英挺的外貌以及温柔的个性,做他的女朋友,才该一天到晚担心他被别的女孩缠上吧!






她的脸倏地红了,他的女朋友应该就是她吧!






不对,不对!她什么时候变他女朋友了?她可没有承认!






不过,好像也没有否认……而且,还让他又抱又亲……






沈博文见她一下脸红、一下摇头晃脑,丰富的表情全展现在脸上,单纯可爱地令他不觉想停下车来拥她入怀。






从一开始的拒人千里,渐渐地明白她习惯性用冷漠武装那颗比谁都敏感细腻的心,而後看见她对育幼院无私的付出……直率的她像是不经琢磨便能自己产生光华的宝石,深深吸引他。






剥开一层层面具,愈是了解她,那想要保护她、疼她的意念就愈强烈,他是认真地想和她共度一生。只是,没想到最艰难的核心问题,现在才发现。






如果,她知道他是「远见事务机器」董事长的儿子……






不行,他不能因为这种非战之罪失去她,如果这样,他宁可自己一贫如洗。






沈博文心一紧,猛然右转後紧急煞车,将车停在路旁树荫下,扳过夏明眸的肩膀。






「明眸,我爱你。」






「啊?」






「你要相信,我对你是认真的。认识你之後,你一言一行无不左右我的思绪,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想和你一起完成梦想,我不许你未来的计划里没有我。」






「咦?」






「现在,你是我的女朋友,以後,你会是我的老婆,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这……」夏明眸的脑子还停留在之前,疑惑著自己算不算他女朋友,他突然来个爱的告白,让她原本就打结的脑袋变得更加混乱。






重点是,他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她该回答什么吗?






「就算我变成穷光蛋,你也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






「当然!」她认真地点头。「我怎么会嫌弃,没钱有没钱的过法,两个人可以一起努力,我们有工作能力,还不至於让自己饿死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他高呼一声,激动地抱住她猛亲,心中也有了明确的决定,虽然,这么做可能会让父亲失望。






「欵?」她刚才……有说什么?






夏明眸正从一团乱中努力理出头绪……她是不是已经从女朋友快速地跳升变成他未来的老婆了?






沈博文的吻落满她赤红的脸颊,见他兴奋的模样,夏明眸也笑了。






未来的老婆……这几个字,为什么会让她莫名地涌上甜蜜呢?




星期六,带你去浮潜。回来,我们一起把教室改装成海洋世界吧!






看完沈博文寄过来的电子邮件,夏明眸紧抿著唇,努力不泄漏心中的喜悦。






她的世界自从有了他,仿佛从中国水墨画一跃变成色彩浓郁的西洋油画。她会不会被他宠坏?会不会变得贪玩,变得不安於室?






心,满满装著幸福。在拥有爱情的同时,他也没忘了育幼院,带给孩子们更多欢乐。






「请问夏明眸小姐在吗?」






还沈浸在个人天地里幻想的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一大柬白色玫瑰花「站」在门口,人已经被掩没在花束後。






在同事欣羡的目光中,签下自己的名字,叨著沈博文的浪费,心里却又喜孜孜的。






抽出卡片,她看见署名者是「张皓」,原本的甜蜜立刻被愤怒取代,直觉想将花一把扔进垃圾桶,又觉它何其无辜,被人从田地里硬生生摘下,包装得漂漂亮亮的,结果目的地居然是垃圾桶,心念—转,放到茶水间吧!毕竟,它带来满室芳香。






「谁送的啊?」几个同事引颈翘望,想看清卡片里写的字,不过,谜底很快就揭晓。






事件的男主角冲进办公室。「明眸,喜欢我送的花吗?」






「无所谓喜不喜欢,不要浪费这种钱。」她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不想多说什么。






「不贵、不贵,爱情这东西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我喜欢你,就该给你最好的。」张皓知道眼前这个女人难追,他好久没遇到这么让他绞尽脑汁的对手了。






她的冷调更突显以往那些主动缠著他的女人有多么肤浅。爱情,如果少了追逐,就如同在珠宝店里的宝石,仅是待价而沽,只要有钱,就什么都看不入眼了。






她冷冷地看他一眼。






知道办公室里许多同事拉长著耳朵听他们的对话,夏明眸最後一次耐著性子,压低音量对他说。






「停止你的游戏!我说过了,别以为有钱,女人就该对你投怀送抱,而且,我特别讨厌铜臭味,请离我远一点。」






张皓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带著疑惑、些微愤怒以及强作镇定的笑意。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给我机会?我配不上你?男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张皓覆上她握著滑鼠的右手,在她耳边问。






光鲜的外表、自信的笑容,加上富裕的家境做靠山,这样的人受不了挫折、无法接受拒绝,甚至会自动解读为女人的欲迎还拒吧?






「我不喜欢你,但也不想让你难堪,如果你非得我说出让你面子挂不住的话,我也不会吝啬的。放手!」






张皓拉直身体,突然放大音量。「我知道了,下次我会私下约你,免得你不好意思,不打扰你工作了,我们晚上见!」挥了挥手,他潇洒地转身离开。






他的话让其他人误以为夏明眸已经答应他的追求,不意外地,办公室又开始沸沸扬扬。






揉揉眉心,她低咒一声,将注意力放回工作上。




「远见事务机器」正受到一场无端惹来的财务风波而闹得满城风雨,整个星期,沈博文没有与夏明眸联络。直到喧嚷平静後,他才来找她。






夏明眸见他眉间有化不开的忧虑,担心地问:「你们公司没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事情都过了,只是外面的谣传而已。」






大哥的婚事因为女方家发生财务危机而中断,让人联想到父亲的公司是否受到骨牌效应,幸好已经澄清,一切都恢复正常。






「对了,张皓上个星期到办公室骚扰你吗?」晚上,坐在公园的石椅上,沈博文皱著眉问:「要不要我跟他谈一谈?」






「不必了,我想,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挫折,很快就会转移目标的。」夏明眸轻轻靠著沈博文的肩膀,只要在他身边,她仿佛就能重新生出力量,去面对那些烦人的琐事。






「我不希望他影响你的情绪,还有,他的个性,我担心……」






她轻轻捣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和他是同事,每天要在办公室见面,关系弄砸了,不是更麻烦?放心吧,我可以应付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父亲这阵子也够心烦了,他没能帮上忙,实在不该再为他添乱。






「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夏明眸不希望张皓知道她和沈博文的事,其实是担心他用特殊背景来为难沈博文。






「不是……只是突然想到,老婆这么人见人爱,是不是该把你藏起来?」他转个神情,煞有其事,托著下巴思考。






夏明眸松了一口气,从背後搂住他。「那就……把我藏在这里吧!」手指轻轻敲著他心脏的位置。






随即,惊觉自己的话……肉麻死了!羞得将脸贴在他背上,死都不肯让他看她早已渲染红潮的脸蛋。






沈博文因为她可爱的模样而洗去了心中的烦闷,握住她的柔荑,往唇边一咬。「早就想把你吞进去了。」






「啊?」她猛抬起头,连忙解释:「我是说心里,不是说肚子里啦!」






「呵……刚才还羞著呢!现在又不害臊了?哪有女人跟男人要求的,这句话通常是男人的台词耶!」






「沈博文——」她起身大叫。「我决定把你大卸八块,然後丢到海里喂鲨鱼。一追著早已一溜烟跑走的身影,嘴角却是藏不住的春意盎然。






回家路上,夏明眸不管沈博文如何逗她就是不笑,看他著急的模样,像只可怜的幼犬,呜呜地叫著,她坏心地在心里偷笑。






进到房间,沈博文往她的床上一躺,四肢摆成一个「大」字状。






「来吧!看你要剁八块还是十六块,我都认了,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闭上眼,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然模样。






夏明眸故意到厨房去,拿起菜刀在砧板上试几下,金属的声音让沈博文冷汗直冒。






「我看看……应该从哪里下手呢?这里吗?」她伸出纤纤玉指,从他喉结往下轻轻一划。「还是这里?」又从那平坦结实的小腹缓缓移往腰间。






怕痒的沈博文忍不住抽动了—下。






「不可以乱动喔……」她忍笑看他一脸皱得像上断头台一样。






「听说鲔鱼肚口感下错……」她顽皮地在他怕痒的地方绕著,直到沈博文实在忍不住,从床上跳了起来,抓住她作乱的手。






「人家说男人怕痒以後会疼老婆,我也要看看你以後疼不疼老公。」说完,另一只空闲的魔爪就探向她腰间,惹得夏明眸又叫又闪。






「放开我,我怕……我投降啦!」






他将她乱动的身子压在床上。「投降?那可得割地赔偿才行。」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只要别再搔我痒。」她可怜兮兮地哀求。






「真的什么都好?」他一脸邪恶地瞅著她。






她只能拚命点头,谁叫她没事挑起战火。






「逗样啊……」不安分的目光开始溜溜地转。「我看看……割哪块地好呢?」






这个时候,两人才发现姿势的暧昧,而夏明眸更因为刚才的嬉闹,上衣卷起,露出腰间一大截细白肌肤,他的手正不偏不倚地体会那滑嫩的触感。






同时,粗喘的呼吸转为压抑,夏明眸脸颊迅速浮上红云,怕自己又联想到乱七八糟的画面,紧张地闭起眼。






他的手指彷佛有著自己的意识,从纤腰游栘至光滑的背部,夏明眸敏感地僵直身体,心脏跳动得像快撑破衣服。






一阵温热的气息拂上她耳後,然後,是他低声的呢喃——






「明眸……」






不知何时,她的手已经攀上他的肩,沿著直挺的背脊轻抚至被扯开的衬衫下摆,紧实的肌肤有种诱人的温度,让人直想往里一探。






沈博文倒吸一口气憋著,拉开些微空间,任由她的指尖撩起他的衣服,然後,一颗、一颗解开上面的钮扣。






那和缓的动作简直是一种酷刑,他不敢出声,怕惊扰她,直到衣衫全敞开,他望著她的眼神也愈来愈深沈。






而这个单纯的女人,浑然不知眼前的男人就要变身成为一匹狼,居然目光灼热地一路往下停在他平坦的腹部。






如果,他还能用那该死的自制力克制自己,别说他老爸,连他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问题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迷蒙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你完了,现在已经不是割地赔偿这么简单……」






「啊?」肇事者迷糊地盯著他一张一合的唇形,那魅惑人心的表情,让他低吼一声,意志力宣告瓦解。






停在她背後的手,轻轻一挑,什么东西弹了开来。






突来的解放终於唤醒她的意识,不过,乾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她已经没有机会再跟他讨价还价了……




热恋的甜度持续加码,唯一的缺点就是情人不在身边的时候,特别觉得若有所失。






夏明眸喜欢避开下班人潮,一人乘著空荡的大楼电梯,悠闲地享受工作一天卸下疲累的愉快心情。可是今天沈博文到台中出差,她思索著——晚餐要吃什么好呢?一个人,好像有点寂寞耶……






她才踏出电梯,即被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拦住。






「夏小姐,张夫人在隔壁商务俱乐部等你,麻烦你跟我走一趟。」男子的表情冷漠,吐著她听不懂的话。






「你有病啊?要我跟你走我就走,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她习惯性地防备。






「张夫人,张皓的母亲。请你配合,我不想伤到你。」他握住夏明眸的手腕,略微施力,眼神不容拒绝。






原想送给他一个铁拳,但碍於大楼出入口,来往的人太多,她不想惹出风波,揣想著俱乐部是公共场所,应该不至於有危险。






不过一路上被扣著手腕,让她怒气渐生,直到被带到一个隐密性很高的咖啡厅包厢,见到坐在沙发上的贵妇人和张皓,她冷冷地哼一声。






不是儿子要不到糖吃,派老妈上场吧?






她将皮包往座位一扔,坐了下来,直视张皓,冷然地问:「什么事?」






「这就是你的眼光?」那妇人仿佛没见到夏明眸一般,语带轻蔑地对坐在她身旁的张皓说。「你带得出去,我还嫌丢脸。」






「妈……玩玩而已,你何必弄得大家难看。」张皓靠在沙发上,脸刻意撇向一边,不敢看夏明眸。






「难看?整栋公司流言四窜,是你让自己难看!我介绍你认识的那些女孩不好吗?你非得在外面找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惹我生气?」






「都跟你说了,是她缠著我,我也没办法控制那些长舌妇到处嚼舌根,哎唷,我的感情我自己会处理,你别老是……」






「如果你们母子俩想继续聊天,我就先走了。」她拿起皮包作势要起身。






「无礼的丫头,你给我安静坐著。」妇人尖锐的眼神一扫,先前那名男子立刻将夏明眸压回座位。






她从皮包拿出一张支票,扔到夏明眸前面。「支票收著,以後不准你再跟我儿子纠缠。如果,不够聪明的话,小心保不住你的工作。」後面一句是对著张皓说的。






「妈——」张皓低呼,觉得自己没占到什么便宜,还要白白花—笔钱在她身上,心疼不已。






夏明眸拿起支票,反反覆覆看了几遍。「请问这支票怎么用?」






妇人嗤笑。「存到你的银行帐户,两天内就可以拿到现金了。」






「那存在别人的帐户可以吗?」她仍一派天真地询问。






「没写抬头,你高兴存哪个帐号都可以,连这个也不懂。」






「这样……那我就收下喽,谢谢你。」






「夏明眸……你……」张皓没想到她真的收下,原来那些清纯,全是假装。






妇人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些,得意地看著张皓。「看清楚了,这种女人,几十万就服服贴贴,有什么难处理的?我们走吧!你以後给我安分点,别老是要我替你收拾烂摊子。」






「等一下!」夏明眸唤住他们。






她拉住张皓的手,引起妇人的不悦。






「张皓,这张支票没有抬头,存到银行里,两天内你就可以拿到现金了,以後,不准再到公司纠缠我,我还想保住我的工作。」她朝他甜甜一笑,接著转向妇人。「也麻烦你好好管教你儿子,不要来烦我,我已经困扰很久了。」






见她脸色大变,整个人愣住,夏明眸满意地站起来。






「等等,你这什么意思?」妇人急喝住她。






一直在身旁待命的那名男子,手立刻伸过来想拦住夏明眸,但她反手将他手腕扣住,往後一推,随即听到骨头「喀」的一声,男子的脸皱成一团。






她低声地告诉他:「做个人,别做条狗,只会仗势欺人。」






提起皮包,潇洒地走出包厢,目光却是冷冽的。






她嘲讽地笑著,真不懂这些人的价值观是怎么来的,钱是用来砸人的吗?






夏明眸回到住处楼下,意外看到从台中出差回来的沈博文,她飞奔投入他的怀抱。






「才一天不见就这么想我,不如我搬到你隔壁住,以解你的相思之苦。」沈博文揉著她的细发,嘴里笑著。






夏明眸不理会他的取笑,一颗小小头颅在他怀里蹭著,吸取他身上阳光的味道,像想到什么,仰头看他。






「怎么啦?」他有些抵挡不了她的眼波攻击,名字取得真好,明眸,被她这么眼神明亮地一看,心都融了。






「博文,我们以後不要赚很多钱,够用就好,苦一点也没关系,但是,要尽力帮助别人,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好下好?」






「嗯。」他点点她微翘的鼻头。「只要有你在身边,无时无刻我都沈浸在幸福中,下过,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吃苦的。」






她笑了,心满意足地笑了,眼角湿润,将脸又埋进他的胸前。






脑中那些讨人厌的嘴脸因沈博文的温暖怀抱而淡化了。






即使生活并不宽裕,但是,她拥有好多人的爱,懂得珍惜也懂得知足。温妈妈的教导,没有让她变成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她只想在小小的天地里,平静快乐地过每一天。




第七章
「带你到我的秘密小窝。」上完院童的辅导课後,夏明眸拉著沈博文的手来到屋後小径。






走了约两百公尺,两棵老椿树矗立眼前,枝繁叶茂、盘根交错,形成一个天然的避暑空间。






夏明眸来到两个高高隆起的树根之间,蹲坐下来。危膀以下的身体隐人,只露出小小的头颅。






她朝沈博文眯眼笑著。「小时候,只要想起妈妈,我就躲在这里一个人偷偷掉眼泪,觉得这个厚实的树根,就像妈妈温暖的怀里。以前个子更小,缩在这个秘密小窝,连温妈妈都找不到。」






沈博文坐在树根上,让她的脸颊靠著他的大腿,轻轻地抚顺著她柔软的发丝。






夏明眸闭起眼,听著蝉鸣鸟叫,感受他的大手在发间的触感。






「妈妈过世的那一天,风吹过来都是冰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五个铜板,以为可以买面包给妈妈吃,结果,面包店的人看我全身脏兮兮的,将我赶出来,还把我推倒在地上……如果,知道妈妈会死掉,我一定会拚了命地求她卖给我。我的肚子好饿,面包好香,妈妈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她一定更饿,更想吃面包……」






她的眼泪沿著眼角落在沈博文的卡其色裤子,晕成深褐色的水渍,范围愈来愈大。






沈博文想起那天,她看见男人将小男孩推开的画面,激动地冲过去理论,原来,她吃了那么多苦,而有能力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却是那么吝啬付出……






他的眼眶红了,揉著她瘦弱的肩膀,希望给她更多力量。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会一直牵著她的手,紧紧地,永远不放开。






她拭了拭泪水,拿起一截小树枝朝树根根处挖开,拉出一个塑胶密封袋,里头装著五个已经泛著黄锈的十元硬币。






「你看,这就是那五个铜板,从医院被带到温妈妈家,我都一直握在手中。长大後,我告诉自己,刚刚好的钱可以让人吃饱穿暖,但是,太多的钱却会让人的心灵变得贫乏,它像是腐蚀人心的盐酸,有了一万想要十万,拥有了一百万就想让它变成一千万,永远都觉得金额少一个零。」






沈博文望著她,无法反驳。






人类的贪婪的确是无止尽的,他很幸运,认识一个善良无私的女孩,在这样困苦的环境中成长,却没有改变她的本质。






母亲一定会爱死她的。






「对了,老婆,下礼拜我回英国一趟,大概两个星期的时间。」






「你家人都在英国吗?你一个人住台湾?」他提起家人,她才发现对他的成长背景一点都不清楚,却没注意到有人已经自行窜改称呼。






「我妈妈长期在英国养病,不过现在身体已经完全康复,父亲和另外两个哥哥住台湾,这趟她也会跟我回来定居,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之前你一直在英国是因为要照顾你妈妈?」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她不放心我,所以让我跟在她身边,因为我比较贴心嘛!不过,长大後,就变成我照顾她喽!我的一流厨艺就是这样训练出来的。」他有点得意。






「是正比较黏人吧!一定是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你妈妈没办法才把你带去,要养病还要照顾你这个爱哭鬼。」心里终於清楚,为什么他这么懂得照顾人,却嘴上不饶地取笑他。






「对、对,我就是爱黏人——」他将她一把抱起,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脸颊拚命在她身上磨蹭,嘴巴又啃又咬,惹得她又痒又想笑。






「哎,你这个流鼻涕的小鬼,别黏著我——」笑著想避开那愈来愈亲密的接触,却被紧紧锁著,那不安分的嘴停留在她的胸前,静止了下来……






夏明眸的胸脯缓缓地、大幅度地升起又降下,一颗心狂跳不已。






「我偏要黏著你,一辈子都要黏著……」埋在芬芳之中的嘴巴嘟囔著不清楚的话。






他在略微敞开的衣领间的白细肌肤,轻轻落下一吻,沿著锁骨、颈线、耳垂、颈背……温柔地一一拂过。






夏明眸双手抵著他的胸膛,扇动著浓密的睫毛,无力地合上眼,享受那奇妙的感觉,唇边不自觉逸出轻息。






湿润灵活的舌尖一下窜人她微张的小口,环绕著身体的双臂收紧,两人之间再无缝隙。沈博文努力克制手掌力道,怕忍不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激情的舌吻过後,夏明眸虚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困难地从乾涩的喉间咽下一口口水,整个人仍晕眩著。






「你好甜,恨下得把你整个人吞进肚子……」






沙哑的耳语无疑是情人间的催情剂,夏明眸含羞地微微分开彼此身体的距离,拉起他厚实的大手,在唇边来回轻吻……






掌心里柔软的触感让沈博文立刻拉直背脊,稍稍撑起她後移动一下位置。「老婆……你想……把我逼疯吗?」






难耐的欲望使他的话变得支离破碎,而夏明眸不知是天真无邪还是明知故犯,竟然用最危险的方法考验—个男人的自制力——更往前贴近。






汗水自他额边滴落,手指本能地钻进她的衣摆,埋头吸吮自松开的胸衣中弹现的绵柔蓓蕾。






「啊……」夏明眸轻颤,一阵麻麻痒痒的感觉在体内骚动著。






她的轻呼简直像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啮咬他的神经,他迅速扣上她的胸衣,整好衣服下摆,见她紧闭著眼,脸颊细细地浮出潮红,牙一咬。「我们……咳……赶快回家吧!」




「博文最近在弄那个什么基金会你清楚吗?」






「远见事务机器」董事长办公室里,沈方远询问著坐在另一张办公桌後的待助——陆铭隆。






「上个月,他曾经找我询问有关设立财团法人的主管机关以及相关法令,等规划更完善时会将报告呈给董事长过目,董事长夫人也会参与这个计划。」






「你怎么看这件事?」沈方远对这位跟在他身边将近十年的特助相当信任,将他视为家人般的亲密。






「富商或财团成立基金会做节税以及遗产规划,是一个普遍且合法的管道,博文主动想了解这方面的相关讯息,我认为并无不妥。另外,董事长夫人在英国也投入公益活动多年,我想她会大力支持。」






「这样啊……」沈方远宽心地点点头。






沈博文十二岁随著母亲到英国,一待就是十几年。这期间,沈方远虽然每年固定安排时间与他们相聚,但身为父亲的他能付出的关心实在有限,倒是他牺牲了青春,照顾母亲因治疗而产生的不适。






妻子等待多年,终於得到合适的捐赠骨髓,经过五年的观察确定没有再复发,一家人终於能再团聚。






「对了,知道博文为什么突然想做这件事吗?」






「这……我不确定原因。」陆铭隆推推眼镜。






「不确定就是你已经知道大概了,说说看。」






「他最近认识一个女孩,是弘星旅行社的票务人员,这件事,她似乎是主要因素。」






「哦?」沈方远拿在手上的笔轻轻敲著桌面。前些日子,因为大儿子的婚事落入老友的圈套,差点因此影响公司运作,这次博文喜欢的女孩,他不得不更小心谨慎面对。






「铭隆,帮我调查清楚,我要那个女孩的资料。」






「是,董事长。」




夏明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没精打采地按著键盘。






沈博文才去英国两天,她就觉得整个人好像少了什么,下了班没人在废工厂那里等她,晚餐好像也失去了食欲。






是她不要他打国际电话回来,怕浪费钱,可是躺到床上,没听见他的声音,又翻来覆去,久久不能成眠。






恋爱就是这样吗?他在台北的时候也并非天天见面,现在,只是单单想到他人在遥远的另一个国度,就让人寂寞地想哭。






以前不懂失恋为什么会使一个人痛不欲生,如今才深深体会。如果他突然提出分手,或是不再喜欢她,她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






神经病,干么找石头砸自己的脚,没发生的事,值得一个人在这里长吁短叹吗?






不过……不知道他在英国有没有女孩子喜欢他……






铃——电话铃声将她从无聊的假想中打醒。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赶紧接起电话。「弘星旅行社您好,敝姓夏,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吗?」






「夏姊吗?温妈妈受伤住院了!」电话另一头传来慌乱的声音,让夏明眸惊得站起来,翻倒桌面的茶杯。






「在哪间医院?嗯……好,我马上到。」急忙收拾桌面的残局,拎起包包,匆匆离开公司。






赶到医院时,见到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温妈妈,夏明眸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冲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傻孩子,怎么哭了?没事的……不小心闪了腰……」温妈妈露出虚弱的微笑,反过来安慰夏明眸。






「才不是这样!」一个已经就读高二的孩子哭著说:「夏姊,那个刘败家的找了几个混混,上门来要房子,说是要收回去重建,要求我们一个月内搬出去,还砸坏了我们的桌椅、橱柜,温妈妈要阻止他们,被他们推开,流了好多血。」






她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可恶,我去跟他拚了!」






「夏姊,我跟你去。」






「我也要去。」






「慢著!」床上的温妈妈急忙出口阻止,一激动又拉扯到身上的伤口,痛得让她皱眉。「你们……别这么冲动,他铁了心要我们走,今天就算打他一顿又有什么用?明天,他会用更卑鄙的手段来报复……我们搬就是了。」说完话,她无力地闭上眼。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






夏明眸吸了口气,松开拳头。「我先带你们回去,明天还要上课,晚上我会留下来照顾温妈妈,你们几个……好好照顾院里年纪较小的孩子,别担心,这件事,我们会处理的。」






「温妈妈——」门口又冲进来一个身影,急忙扑到床边。「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哪里痛?」






「阿德,你来得正好,我们先送孩子回去,路上我再跟你解释。」夏明眸将一行人推出病房,忍著满腔的怒气,不在孩子面前发作。






暗暗计算著银行里的存款还有保险可以借贷的额度,思索著下一步该怎么走。






连续一个星期,白天上班,晚上到医院照顾温妈妈,中午休息时连饭也没时间吃,联络在育幼院长大,目前已经出社会的朋友,四处筹钱。






这天,夏明眸拖著疲累不堪的身体回到住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一整天只吃了早餐,整个人昏沈沈的。






一边打探便宜又适合的出租房子,一边向银行询问贷款事宜,阿德则向其他社会福利机构寻求协助。






刘名富要的是钱,考量到环境与院童就学问题,夏明眸希望能筹到足够的钱将现在住的地方买下来。






幸好温妈妈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回到育幼院休养。在镇民的热心捐助下,加上一起长大的朋友四处奔波,一共筹到七十万,但是距离对方开出来的金额还少四百一十万。银行行员又考虑到房子已经老旧,恐怕无法贷到很高的成数。






呼……一堆事情全挤在一块,夏明眸感觉到身体已经绷到一个极限。






走到住处大门,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是她没见过的车子。无心再管其他事,她掏出大门钥匙,却被银白色铁门上突然映出的一个黑影吓得几乎掉魂。






「请问是夏小姐吗?」






「你……你是谁?想、想做什么?」她摆出防备的姿势,却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她一点防卫的体力都没有了。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是『远见事务机器』董事长的特助。」他恭敬有礼地递出名片。「我们董事长想与夏小姐聊聊,是不是可以挪点时间出来,他现在人在公司。」






「我又不认识他,而且我很累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著路灯,夏明眸看清对方的名片,加上他温和的态度,减轻了她的恐惧。






「董事长是沈博文的父亲,他很希望能和夏小姐见个面,我在这里等了三个晚上,一直没遇见你。只要一个小时,麻烦你抽个空,好吗?」






「沈博文?董事长?」她无法消化对方刚说出来的讯息。






「是的,博文的父亲就是『远见事务机器』的董事长。」






「啊?」她的身体晃了晃,有种想要放声大叫的冲动。






她一直以为他和她一样,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也许家境还算小康,没想到竟然是……






她轻轻靠著铁门,拒绝陆铭隆要上前扶她的举动。






上次跟张皓母亲见面,那种被侮辱的情绪还历历在目,此时,却要面对一个更高层的人物。






她闭上眼,压下潮涌而上的失落感,一连串负面的联想让她痛彻心肺。






他为什么要瞒著她?担心她和他的家世背景天差地别?知道他家人无法接受一个孤女?






这个时候,他父亲突然要见她?目的显而易见。她苦笑了下。






来吧!所有能打击她的事都一块来吧!她不会这么容易垮的。






「我跟你走。」钻进黑色轿车副驾驶座,夏明眸挺直腰杆,心里已经明白这一次的谈话,将为她和沈博文的恋情划下句点,而他口中说的一辈子,实际上,连半年时间都撑下过。






走进明亮宽敞的办公室,身体靠上柔软符合人体工学的真皮沙发时,夏明眸真想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不过,眼前气势凌厉的中年男子让她内心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傲气。






「什么事直接说,不需要拐弯抹角。」她直视对方,努力不被这些戏剧化的转折打败。






「你和博文交往多久了?」沈方远不动声色,夏明眸带有敌意的语气让他有些不悦。






「你约我见面的目的不就是要我和他分手?那么,交往多久这个问题,会不会显得太多余?」她冷冷地回应。






虽然,他是沈博文的父亲,是长辈,她不该用这种语气说话,但是,她夏明眸也绝不会虚伪地假装乖巧,委屈自己去迎合一个准备打击自己的对手。






沈博文的刻意隐瞒,对彼此的感情已经造成裂缝,此时,他父亲的「召见」,让她更缩进自我保护的硬壳中。






在育幼院十几年,进进出出的孩子少说也上百人,他们背後都有一段难言的苦楚,她并不天真,至少,她亲眼见到的,总是悲剧多於喜剧。而有钱人处理事情的一贯作风,她清楚得很。






「我想了解你用什么心态和博文交往。」身为一个父亲,尤其是未能实际参与孩子成长过程的父亲,不自觉地特别保护孩子。






「我倒想知道你用什么心态问这个问题。」突然觉得好笑,她怎么会老是碰到这种人?是不是她背後刻苦「想钱想疯了」五个字,所以他们才会用这种眼光审判她?






「我没有任何预设立场。」






「是这样吗?」她用眼尾扫了对方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後的玻璃窗。「如果,没有预设立场,就不会用这种方式和我见面……」仿佛自语般地低声说道。






心灰意冷地垮下肩膀,不必对方提醒,她也清楚两人之间的世界有多么不同。这办公室里的任何一样摆设,大概都够院童几个星期的温饱。






「我会离开他的。」






「你愿意和他分手?」他有些惊讶。如果她有所企图,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说放弃,如果真的爱博文,那就更不可能,除非她已有打算……






「条件呢?」沈方远试探地问。






「条件?」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随後想想就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要给我钱吧?」她嘴角勾著笑,心却在滴血。






「我知道你们育幼院目前遇到一些困难……我想,你很需要帮助。」沈方远语带保留,因为从她的表现,他看不出她对博文的感情究竟抱持著什么态度。






夏明眸敏感地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






这算什么?落井下石吗?连育幼院出事都调查得—清二楚,知道她被逼得六神无主,正好拿来做谈判筹码?






他的确比张皓的母亲更高竿,也更有技巧,换个方式来印证她就是觊觎他们的家产。






「直接说拿钱打发就好了,既然你都知道我是怎样的背景,对付我们这种梦想攀龙附凤的女人,不必用这么文雅的词句。白话一点,会比较节省您宝贵的时间。」她将视线调回对方脸上,火气冒了上来,作践自己地说。






她知道接下来的戏码,但是,她已经没了之前的骨气,因为她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信心能再筹到更多的钱。






眼前的中年男子和张皓母亲的脸渐渐重叠,对於他们这种有钱人而言,钱,真的是万能的吧!只要抓对时机,用对方法,没有人能够抗拒。






「你需要多少?」沈方远的脸冷了下来,她已经将目的说得够清楚了。






她很想甩头就走,为自己留下一点尊严,但是,想到再过几个星期,院里二十个孩子就要失去自己的家,也许必须被分配到不同的育幼院,未来如何,没有人知道。






尊严,终究换不来一顿温饱,疲累的身心,磨去了她的傲骨。






夏明眸低头敛了敛眼眸,等待眼眶的酸楚过去才抬起来。「一百五十万。」






「这样够吗?」他嘴角带著轻蔑,是这个小女孩不清楚沈家的财力,还是她以为百万就是个大数目了?






对方的眼神像是拿一把凌厉的刀住她身上划,她咬著下唇,硬挤出两个字:「够了。」






「铭隆。」一扬手,一本支票簿呈上来。快速写了几个字,撕下,放在桌面推到她眼前。






「送客。」沈方远闭上眼,让身体埋进柔软的沙发里。






博文究竟还是太单纯了,他们这样的家世,看来似乎拥有很好的条件,但在爱情上反而变得真心难求。




夏明眸盯著浴室镜子里红肿的双眼、因为疲累而瞬失光泽的发丝,削瘦的脸颊,像一具失去灵魂却仍游荡在人间的空躯。






她不应该哭的。当发现自己像只蝼蚁任人放在指尖上玩耍;当发现这个世界除了钱是现实的,其他的坚持都太过梦幻,她应该庆幸自己还没垮,甚至会变得更无谓、更坚强。






眼泪,是哀悼自己曾经付出的真心吧!






结束了,这一切的混乱、她的爱情、她自恃尊贵乾净的心灵……都将一并消失。






只要大家都平安,就足够了。






打电话到公司请了一天假,来到刘名富家中。






「我们凑足钱了,找你的代书来,跟我到银行办理贷款还有买卖过户。」她平静地面对眼前这个獱琐的小人,告诉自己,今天过後,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回到她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所有的事,只是一场恶梦,醒了,就没什么好怕的。






「你……你真的……有钱了?」刘名富瞪大眼睛支吾地说。






「你要的不就是钱吗?该不会卖房子还要挑人吧!」她眯著眼看他,暗暗咬了咬牙。






「可是我……房子……早就卖掉了。」他舔舔乾唇,脸上带著一丝恐惧。






「你、你说什么?!」夏明眸冲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






「我告诉……对方……你们很快就、就搬走了,我以为你不可能筹到这些钱……」他举起手挡住自己的脸。






「你骗我——」夏明眸一股气窜上脑门,抡起拳头住他下颚一挥。「你这个王八蛋——」






一拳不足以发泄胸中的怒火,她随手拿起玄关的花瓶往他身上砸。「你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心力才凑到这些钱,你、你竟然敢擅自把房子卖了!你要他们住哪?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夏明眸的拳头不断落在他身上,像发了狂一样,但是,连日来的奔波早就透支她的体力,她的拳头渐渐失去力道,最後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明明……你别这样……」刘名富也算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见夏明眸哭得声嘶力竭,知道自己真的太过分。但是,他的赌债再不还,可能连四肢都保不住。






「不要叫我,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畜生——」随手拿起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一扔,没丢中目标却反倒割伤了自己的手掌。「你怎么可以这样……」将脸埋进双手中,涌出的血珠沾上了原本清秀乾净的脸庞。






夏明眸哭到眼泪乾了,声音哑了,手上的伤口凝成暗红色的血渍,她失魂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得快点去找房子,仅剩的意志力支撑著她身体。不敢回育幼院,稍早才说了一个让大家欣喜的好消息,她怎么能残忍地再去打破这最後一丝希望。






回头瞪向一旁呈呆滞状的刘名富。「不要告诉温妈妈,我会在期限内找到房子,如果,你敢再去骚扰他们,我就跟你拚命!」






看著她跌跌撞撞的步伐,刘名富搓著手想去扶又怕被扁,脑中也开始担心他们一大群人该何去何从。




第八章
离搬家的期限又近了两天,夏明眸拖著酸痛的脚跟一步、一步往回家的方向移动。






那些房子的租金,不是育幼院有能力负担的,要不就地处偏远,交通、就学根本就不方便。






但是,再不决定,这些孩子就得被分送到各个育幼院,她怕温妈妈受不了这个打击。






「老婆——我回来了!」






听见朝思暮想的声音,夏明眸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






沈博文站在夏明眸住处大门前,漾著阳光般的笑容,用力挥手。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见她静止下动,他定向前接过她肩上的皮包,用力一抱,在她发问深深地吸一口气。「想死你了。」






她呆愣地垂著手,脑筋一片空白。那张以为不会再见到的笑脸如梦似幻地出现在眼前。






忘了该对他的隐瞒生气、忘了他们身分的云泥之别,她贪心地想从他身上多吸取一点勇气、一点力量。她太疲累了,几次都以为自己睡下就不会再醒来。






「你……没有回家吗?」在他怀里,她闷闷地问。






「还没呢!一出机场就迫下及待想见到你,我妈妈还笑说我是标准的见色忘友,有异性没人性。」






原来……他父亲还来不及阻止他。






「你怎么瘦这么多啊?」捏捏她的手臂,皱起眉来。「你一定还没吃饭,走!我们去夜市找东西吃。」






夜市……






她鼻头一酸。






他对她,是真心的吧!为了她,每个星期天待在育幼院;为了她,舍弃美食、舒适的生活,配合她的脚步。在他身上,她看不到用金钱堆砌的黄澄澄闪光,只有真诚的笑容以及包容。






她不该质疑他的付出,眼泪无预警地直直落下。






她无法选择自己的背景,他也一样。如果说有什么地方错了,只能说命运不该安排两人相遇。






她露出虚弱的微笑,踮起脚尖主动迎向他的唇。






一天也好,让她记住他的温暖,让她保存多一点属於他的记忆。她不会忘记和他父亲的交易,只是,让她再多待一会儿就好……她在心里向自己告诫。






「明眸……你怎么了?」拭去她脸颊的泪痕。虽然很高兴她如此热情,但是,沈博文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含著泪摇头,忍不住双手紧紧环住他,闭起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我会担心的。」他揉著她的发丝,一颗心,不知怎的,有著不好的预感。






「只是……很想念你……吃不下、睡不好……」她勉强拼凑自己的声音。「看到你,真的……」一咬唇,剩下的话再也无法完整发声。






「那我真是对下起你了,你看,我是不是变胖了?回英国,一些朋友先是请吃饭洗尘,没几天又换成帮我饯行。」






她抚著他清俊的脸庞。「不会,还是那么好看,以後会迷死一堆女人。」






他头一低,偷了一个吻。「嘴巴这么甜,说,有什么奸计?最多我只能以身相许,一辈子任劳任怨供你使唤,其他的我可没办法。」






夏明眸破涕为笑,她喜欢听从他口中说出「一辈子」三个字,虽然,那只是一个可望却不可及的空想。






「我们到超市买火锅料回家吃,再带上几瓶啤酒,换我帮你接风。」她推著他的背往大街方向走,顺手拭去满脸的泪痕。






他说过,拥有两个人相处时的美好回忆、享受恋爱过程的甜蜜都已经是好的结局,她应该快乐,因为她,曾经拥有过他。






「留下来……今晚……留下来陪我。」






两瓶啤酒下肚,夏明眸已经有点微醺,醉酒後的她像个顽皮的孩子,不管沈博文说什么,她总是格格地笑著,一会儿吵著要听他小时候的事、要听他唱情歌,一会儿又抱著他亲吻,害得他心猿意马,一顿饭吃得大汗小汗落玉盘。






因为夏明眸鲜少出现的请求,沈博文留在她的住处哄她入睡,自己不知道何时也钻进被窝,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翌日——






早上醒来夏明眸已经上班,桌上留著还温温的中式早餐,望著乾净温暖的空间,沈博文却没来由地感到冷清。






一夜激情後,她仍旧没有告诉他为何落泪。她不是那种会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的女人,也因为如此更令他忐忑不安。






按下满心的疑问回到家,打了通电话告诉她,晚上要和家人吃饭,接著几天有些事情要办,忙完後再去找她。而夏明眸的回应,竟冷得让他以为昨夜只是他的空想。






「博文,发什么呆?吃饭呐!」






沈博文回神,眼前的菜已经堆成金字塔,他扯扯嘴角,努力消化家人挟到他盘中的菜。






「明天我就去你挑选那几个合适的地点做最後确认,也一并谈好价格。」沈博文的母亲——邱淑琴说。






自从身体复原後,在英国也积极投入社会公益,这次沈博文提出在台湾成立社福基金会,她乐得回国助儿子一臂之力。






「妈,我跟你一起去好了,我答应博文免费赞助所有装潢。」二哥沈博奕眯著一双电眼,靠近自己的母亲。「啧啧啧,妈,你都怎么保养皮肤的,依然像个年轻少妇,光滑诱人,」






邱淑琴咧开嘴角往他脸皮一掐。「好小子,连老妈的豆腐你也吃。」






沈博文的二哥顶著金牌建筑师的光环却不务正业,喜欢跟著装潢工人一起赤著胳膊,流汗工作。要他坐办公桌简直要他的命,建筑师执照只是好玩考来的,说好听是体会基层生活,事实上,是害怕老爸将他逮回家接手事业。






「那我就有钱出钱,做你们的长期金主。」大哥沈博洋轻松的语气,看来已经从婚事的打击中走了出来。






沈博文感激地看他一眼,转向父亲。






「老爸,你呢?」






沈方远一直默不作声。他不反对儿子成立公益基金会,何况,妻子的病也是因为善良的陌生人捐赠骨髓,他们一家人才能和乐地坐在这里吃饭,但是,那个女孩的事他却不知如何启口。






「你的企划案董事会已经通过,资金上没有问题,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我知道——」沈博文皮皮地眨眨眼。「不能让老妈太劳累,让你们老夫老妻多点时间相亲相爱,对不对?」






沈方远脸一沈。「那个女孩,夏明眸,我希望你们停止交往。」






沈博文的笑僵在空中。他可以从这句话为明眸昨天的热情与今天的冷淡做解释吗?






「为什么?」他放下筷子,直直地望著一向明理的父亲。






「方远——」邱淑琴感到纳闷,他一向不会干涉孩子的自由,怎么会?






「你太年轻,有很多事你不懂,听我的话,我不希望你受伤。」沈方远不愿多做解释,草草丢下几句,迳自离开座位,定进书房。






「博文,老爸在说什么?」二哥沈博奕勾著他的肩膀。「你马子?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妈,大哥、二哥,你们继续用。」他拉开椅子,奔向书房。






「博文,和你爸爸好好谈谈,别冲动。」邱淑琴吐口气,向两个儿子扮个鬼脸。「做父母的,永远担心孩子的选择是错的。我们继续吃饭吧!」






「妈,那你怎么不担心他们两个打起来?」沈博奕挑挑眉,胃口不减地大啖美食。






「担心,怎么不担心?不过,也得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去劝架嘛!」她笑嘻嘻地说著,眼底却不见担忧。






她的儿子她清楚,这场仗,肯定是自己的老公败战。






沈博洋在一旁蹙起眉头,心里想著——该不会是因为他的婚事,害老爸反应过度吧?




夏明眸失踪了。






沈博文陪著母亲将设立基金会的资料、手续办妥,育幼院的新家也签完约,却发现夏明眸失踪了。






向公司请一个月的假,育幼院已经人去楼空,原本和院童嬉戏的大树已经被连根拔起,庭院的墙也已拆除,怪手就停放在路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站在犹如废墟的空地前,沈博文有种恍如隔世的茫然。






「沈哥哥……」—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後响起。






他回头。「小如?!小如,夏姊姊呢?温妈妈,还有小朋友都到哪里去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急著向一位六岁的小女孩发问,也不管这些问题是不是在她回答的能力范围里。






小女孩被他的模样吓哭了。挣脱他的手,擦著眼泪边喊著:「把拔……」一边向田里跑。






沈博文跟著她来到田中,见她扑进一位农夫怀里,断断续续地告状。






和农夫交谈後,他才明白这阵子育幼院发生这么多的事,而他,居然不在夏明眸身边,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难题。






「屋主没等到一个月的期限就派怪手来拆房子了,一时之间他们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让这些孩子先分开住到我们村民的家里,我老婆看小如听话又可爱,就把她留下来,认养做女儿。」农夫黝黑的脸露出腼覥的笑容。「我们实在也帮不了什么忙。」






「那你知道他们现在搬到哪里了吗?」他心急如焚,想找到她抓起来痛打一顿屁股,又想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安慰她这些日子的磨难。






「有,有,你跟我回家,我抄地址给你。」






当沈博文来到这问地坪约二十几坪二楼透天的老房子时,夏明眸正独自一人想将那原本摆放在树下的大木桌移到墙边,小小的庭院里还堆放著许多杂物。






她,洗白的牛仔裤上满是污渍,随意扎起的马尾,发丝散乱,细瘦的手臂上刮了一道又一道红痕。






他缓缓走向前,想抑下眼眶的酸涩,这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倔、这么逞强?






张开双臂将她的背纳进自己的胸膛,原本就没几两肉的身子更显单薄。「傻瓜……你以为你是蚂蚁吗?可以搬动比你重十倍的物品?」






怀里的人一僵,停顿半刻,随即挥掉他拥著她的手。






转过身时,是一脸的冷漠,而无论她脸上出现什么表情,沈博文都仿佛未见,他手一揽又将她拉入怀里。紧紧地,让她没有一丝空隙能够再推开他。






夏明眸困难地扭著身体,她好累、好困,好想任由他抱著,却得用最後一丝理智抗拒这舒适的怀抱。






「放开……我。」






「不放!」






「我要喊救命喽!」






「不放!」






「我快喘下过气了!」她吼。






「不放,下放!这辈子都休想叫我放手。」他也大叫。






夏明眸力乏了,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早该知道这个人固执起来,十头牛也拉下动。






放弃了。






静静地靠著,感觉他因呼吸而缓缓起伏的胸膛,倾听那沈稳让人心安的跳动,闭上眼,风轻轻地吹过耳边,地上什么东西被风卷动,沙沙地磨著石子地板。






好舒服,好安静……如果时间可以在这一刻静止该有多好。她就不必再面对离开他的痛苦。






夏明眸许久没有反应,沈博文心一惊,该不会真的被他闷坏了?






轻轻挪开她柔软的身体,发现……她……站著睡著了。




黑暗中,只觉眼皮沈重乾涩,几次想睁开又无力地陷入更深沈更黑暗的世界。






不行……夏明眸脑海里惦记著好多事还没处理完,努力地拉高眉头,企图唤醒自己,慢慢地感受到昏黄的光线,直到睁开眼,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她闪了闪浓密的睫毛,认清眼前的那张脸,怀疑自己还在作梦。不一会儿,睡前的记忆全都回笼。






她居然在他怀里睡著!而且,还将他的一只手臂抱得牢牢的。






他就用这么奇怪的姿势坐在床边看她睡觉吗?






「呃……我睡了多久?」起身梳梳一头乱发,拉拉撩到肚子上的衣服下摆,脸颊像苹果般愈来愈红。






沈博文不发一语,直直地看著她,眼底尽是爱怜。






他爱看她—觉初醒,毫无防备的纯真模样,所有的心烦琐事连著梦一并丢入无尽的黑夜,张开眼又是全新的一天。






夏明眸被他瞧得心慌。「你干么都不说话。」转头看看天色,已经全暗了。






「糟糕,还没帮孩子们准备晚饭。」急忙要下床,又被按回床垫。






「他们已经吃过了。你呢?肚子饿吗?想吃什么?」他温柔地问,引得夏明眸皱眉。






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对我这么温柔,那会让我离开的路走得更辛苦。






「你该回去了,以後……以後,别……再来找我。」敛下眼:心头的重石压得她舒不开那一口气,觉得整个人几乎要昏厥。






「看著我。」沈博文抬起她的下巴。「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我?」






她拢起眉,将脸撇开,心虚地不敢正视他。「你不是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不知道是痛苦还是难堪,她语气微微地加了重量。






「我不知道,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覆上她细小却布满了小茧的手掌,柔声地,没有责怪,只有心疼。






这么瘦弱的肩膀却想要扛起—片天,这么小的拳头却想提起所有的重担。






夏明眸将手抽离,猛地站起来,走到背向他的窗边。






「我们的世界原本就不应该有交集,我讨厌那种复杂的环境,那种高高在上、用钱衡量一切的嘴脸,你早就知道的,我不屑与你们这种『有钱人』攀上关系。」她刻意加重「有钱人」三个字,将彼此眼前的分界线划得更清楚。






「然後呢?」他平静地接受她的指控。






「然後?」她回头瞪他。「然後,你该回到你父亲身边,做个听话的孩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别再来戏弄我这种低贱的孤女。」






「你认为我对你的感情是『戏弄』?」他仍坐在床沿,淡淡地问,丝毫未被她激动的言语挑动。






不是的,她知道他不是的,但是,她要怎么做才能将他推开?失去父母的她,不愿他为了她而与家里闹翻,重要的是,她收了他父亲的支票,她不能言而无信。






「错了,不是你戏弄我,而是我玩弄你。」她轻哼一声,「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身分,等著从你身上捞些好处。谁知道你那么小气,带我吃什么路边摊、逛夜市,那种生活我都过了二十几年了,你以为我会觉得开心吗?反而张皓还比较合我胃口。」






「够了,你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你戏演得很烂。」他阻止她继续诋毁自己。






「别自以为是,你认识我多久?你真的了解我吗?」他的话抚慰了她的心,抗拒著投入他怀抱的引力,现在需要花更大的力道说服他。






「或许我现在不够了解你,但我准备了一辈子的时间,正打算用在这上面。」






「你……」她语塞,气恨地往墙壁用力一槌。心想——你这个花言巧语、扰乱人心的家伙!






「难道你父亲没告诉你,我向他要了一百五十万?这一面是你了解的吗?你还能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是那样的女人吗?」






沈博文愣了愣。他父亲的确没告诉他,只是要求他和她分手,却始终不肯告诉他真正的理由。






夏明眸的心刺了一下。在看见他眼里的震惊,知道自己终於成功了。只是,这成功的滋味,竟是如此的苦涩……






他缓缓地点点头,终於将一切弄清楚了。






「那你就快定吧!虽然我爱慕虚荣,不过,拿了人家的钱,这点信用我还有。」她背过身去,倔强地仰起头,窗外黑幕里的一轮明月高高挂起。






那皎洁无瑕的月,温润地散发光华,无论贫穷贵贱,每个人都能公平地享有她给予的温柔。






闭上眼,泪水顺著脸颊的弯度滑下。






听见移动的声响,不久,大地归於平静。






梗在胸口的那口气,终於得到宣泄,她开始低声的呜咽,一下一下地抽泣,然後开始放声大哭。






从懂事以来,她从未听见自己的哭声,那么声嘶力竭,像想把这些年的委屈与无助藉由泪水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从喉咙发出声音,顺著嘴角吐出咸咸的泪水,她怕,再吞进肚子里,她将因此抑郁而终。






一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让她硬生生梗住了声音。






「傻瓜……」沈博文扳过她的身体,为她拭去满脸的泪痕和鼻涕。






「傻瓜!」嘴唇落在她红肿的眼眸。






「傻瓜!」亲吻她小巧的鼻头。






「傻瓜!」最後封住因被吓呆而微张的小口。






他的吻深情而缠绵,贪婪地汲取属於她的香气,追逐著她怯生生的丁香,大手顺著她的发丝而下,揉捏著她单薄的背骨,搂紧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弯下腰将鼻尖埋在她的颈窝中。






「傻瓜,你哭得我肝肠都断碎了。」






夏明眸还处在茫然中,不可置信地被包覆在原本以为已经离开的男性气息中。






「你不是走了吗?」她眨眨沾满泪珠的细长睫毛,假装镇定,心里真想为自己刚才天崩地裂的哭声而挖个洞钻进去。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信了?」他忍著笑,瞧她那副欲盖弥彰的可爱模样。






「可是……我真的拿了钱。」






「没关系,反正我老爸他钱多。」他不以为意地笑笑。






「他可是你父亲耶!」夏明眸开始怀疑沈博文才是假扮小红帽外婆的狼。






「你就当这是他个人捐赠给「温心基金会」的第一笔款项,顶多以後我们开张收据给他。」






「什么意思?」






「我这次回英国主要是邀请我母亲担任『温心基金会』的董事长,捐款来源已经稳定了,除了我父亲和大哥的公司外,还有我工作上认识几个愿意将企业盈余用来回馈社会的大老板。」他将她带到床边,细细告诉她整个计划。






「以後育幼院的经费就由基全会提供,另外基金会还会协助台湾建立骨髓捐赠资料库,这是我母亲的心愿。」






愈听夏明眸的眼睛就愈绽放出光亮,她边哭边笑边摇头,什么话也说下出来。






「所以我要骂你,你这个大傻瓜,别只想著这四十几公斤的瘦肉能扛起几千几百吨的重担,忘了老公是做什么用的吗?」






她还是兴奋地直摇头,不敢相信所有的问题就这样迎刀而解?






看她嘴巴一张一合,像极了可爱的小鱼儿,忍不住翻身将她压往床铺。「现在,什么都不准想,只准想你老公,听到了吗?」






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疯狂地献上香吻,吻住他翘得老高的猪嘴巴。






得到他喉中满意的一声咕哝。




第九章
等待育幼院新家装修的日子,夏明眸提前销假上班。她不懂基金会的运作,帮不上忙,只想多赚点钱贴补开支。






为此,沈博文还跟她起了小争执。前阵子她太过劳累,一副摇摇欲坠的柔弱模样,教他如何安心放她去上班。






下午,亮晃晃的阳光引得人昏昏欲睡,夏明眸努力抵抗眉心的疼痛,维持一定的工作效率。






即使育幼院的问题已经解决,但是,责任心重的她对於自己请假而加重同事工作量的事一直感到内疚,当然希望尽快恢复正常工作。






从皮包摸出头痛药,和著白开水一口吞下,又伸手进去拿起一张支票。






因为原有房子没有买成,仅是租了个临时住处,所以沈博文他父亲给的这张支票并没有动用到。






她打算还给他,却无法不记起那锐利的眼神,当时带给她的难堪。






相信沈博文的爱,也看清自己对这份感情灼难以割舍,但两个世界依然平行错开。






她无意踏入那个世界,况且那个世界根本不会乐意接受她。






支票上填的数字,背後的真正意义是一段遥远的距离。摺起支票,夏明眸凄凄地想,她不会让他在他父亲和自己之间做选择。






爱情与亲情永远都不应该放在天平的两端。






「咦?来上班?啧啧,麻雀都要变凤凰了,不会连这点薪水也要捞吧?」熟悉的男声在头顶上响起,夏明眸头拾也不抬,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应付这个无聊的男人。






他的出现只会让她对「那个世界」的人更嗤之以鼻,拥有一切却容不下别人仅剩的一点尊严。






「张皓,你在说什么呀?什么麻雀变凤凰?」小君紧张地问。「难道……你真的要娶她?」






「呋!」张皓从鼻子发出个音。「我这条小鱼她还看下上眼呢!我们夏明眸小姐果然慧眼独具,连我部不知道沈博文的身分,她却从一开始就稳稳盯住目标。」






「哎呀!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听得一头雾水,沈博文怎么了?」同事渐渐围过来了,开始七嘴八舌臆测张皓吐出的这段话的背後故事。






夏明眸狠狠瞪了张皓一眼,希望他能识相地离开,别再掀起风波。






张皓原是个潇洒随兴的风流男子,却无法平息受到的屈辱,一向在情海得意的他,如何能承受这个低贱的女人当著他母亲的面,说他纠缠她。






张皓对她的警告视若无睹,转身对她的同事们开讲:「沈博文是我们董事长的小儿子,也是未来的继承人,明眸是他的女朋友。论身价我当然比不上他。也难怪明眸不愿选择我,我可以体谅,也只能祝福他们。」说完,还黯然地扯扯嘴角。






这一个动作简直要将所有女人的母性全激了出来,射向夏明眸的目光里写满了鄙夷与愤怒。






「沈博文的大哥之前差点被一个女人骗光财产,若不是发现得早,还可能将我们公司拖下水,所以沈伯伯对这种工於心计的女人特别厌恶。明眸,毕竟你曾是我欣赏的女人,所以奉劝你,麻雀飞不上枝头,反而可能沦为猎人枪口下的亡魂,自己小心点。」






他的话带著感情,表情更是诚恳,任谁也要为他的光明磊落叫好。






夏明眸表面上平静无波,却无法不受他的话影响,也更加坚定内心的想法。




两个星期後——






育幼院新址已大致完工,剩下甄选幼保教师以及其他行政人员。院童不必再担心没有房子住,温妈妈也可以卸下重担,用轻松的心情继续担任她的义工妈妈。






而她该离开的时间也到了。






婉拒沈博文安排她和他母亲见面的餐会,夏明眸走进电梯,按下最高楼层的数字,手中紧紧捏著那张支票,迎接待会儿要面对的揶揄嘲讽。






沈方远的特助已在电梯旁等候,没有经过特别指示,一般人是进不到董事长办公室的。






「夏小姐,董事长特别挪出二十分钟,晚上他还要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先告知你,以便掌控谈话时间。」






「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她的脸色苍白,一部分是因为即将面对沈博文父亲的压力,而大部分原因来自这些日子,压下必须离开他的痛楚,强颜欢笑,却食不下咽,夜里无法成眠。她希望留给彼此的是最美好的回忆,她不该哭泣,而是该用更珍惜的心情牢记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






沈方远坐在紫黑色檀木办公桌後,低头振笔,夏明眸轻移步伐,将支票推到他眼下。






他看了一眼,抬头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孩。






沈博文要他耐心等待,他说,他会证实夏明眸是一个值得一辈子守护的女人,就像父亲守护著母亲的心情。






「支票还给你,不过,你不必担心,对你的承诺我一样会做到。」






「哦?」从他儿子最近神采奕奕的表现看来,他们的感情应该十分稳定。「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平静无波,但在夏明眸的眼中看来却有如君临天下的压迫感,从懂事以来便一直存在的偏见,使她无法冷静地判断,只觉得他的语气带著挑衅。






「意思是,你不必担心有只麻雀会不识时务地飞进你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梦想嫁人豪门。」






沈方远被她刺猬般的神情戳了一下,似乎已经很多年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忍不住想探探她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我不知道你把支票还给我的意思是什么?想表示你和博文的感情不是金钱可以收买的,还是希望我不要阻止你们?」






「我不认为你可以阻止一段感情。感情不是物质,它存在我和博文的心里,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它还是存在。即使是神,也只能夺去人的生命,而不能夺走感情。更何况你只是博文的父亲,除去这层关系,对我而言,你什么都下是。」她气呼呼地喊道,对这种用金钱衡量一切的人,简直对牛弹琴。






沈方远感到有趣,他发现这个女孩真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训人的力道可不逊於他当年做业务经理的霸气。






「那你又何必特地拿这张支票来还我?想证明什么?」他眯著眼,嘴角忍下住微微上扬。






「我没有要证明什么!」夏明眸激动地几乎要跳到桌面上。「我承认当初需要这笔钱,不过,我输掉的是我的信念、是我的骨气,而不是我的感情。」她的眼眶红了,因为她不得不认输。






想起那阵子为了筹钱向多少人弯腰,忍受多少异样的眼光,承受心灵与身体的双重折磨,钱,是唯一能够解决她遭遇的困境。她知道,那些信念一旦输了,就再也赎不回来。






「我会离开博文。」她瞠大眼眶,含住泪水。「未来,当博文再开始另一段感情时,请你不要质疑他的选择,他是个好男人,我相信他的特质会吸引更多美好的人来接近他,而他也值得最好的女人伴他一生。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仍要谢谢你的教育使博文拥有美丽、善良的心灵。」






她深深地鞠躬,一滴泪滴落,渗进了灰色地毯。






接著转身,她笔直地走向门口,忽地,含著笑意的话语在她背後响起,阻止了她离开的脚步——






「我不会阻止你们的。只要你是真心对待博文,我会张开双手,欢迎你加入我们家。」






夏明眸没有听完他所说的话,因为,一阵突来的晕眩,将她拖入黑暗的漩涡里,双脚一软,便整个人昏倒在地。






沈方远心一紧,连忙起身向外大声喊:「铭隆,铭隆——快去开车!」




低声的交谈,纷乱的脚步,一道光束突然刺进瞳孔,然後又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里,夏明眸感觉自己的手被纳入温暖而柔软的掌心中,慢慢地牵引她往前走。






是妈妈?!






妈妈轻轻地牵著她的小手,挨家挨户询问打零工的机会,不管被拒绝多少次,当妈妈回头看她时,脸上总是挂著笑容。「等我们有五个铜板,妈妈买个大大的波萝面包给你吃。」






她很乖巧,总是柔顺地点头,弯出甜甜的嘴角,妈妈说,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天使。






妈妈来接她了吗?妈妈知道她累了、想休息了吗?






「明眸……」轻柔的声音唤著她。






她笑了,在黑暗中笑了。






握紧母亲的手,她再也不想放开。她想念母亲暖和的怀抱,不要波萝面包,她只要妈妈。






「妈……」






「明眸。」






一阵摇晃,感觉母亲的手就要松开了,她著急地握得更紧,口中不断哭喊著:「妈——不要走——妈——」






「明眸、明眸,你醒醒!」






夏明眸在泪光中微睁开眼,蒙胧中看见母亲站在身边,紧张地拥住她。「妈……不要丢下我,明明会乖乖的,你不要走……」






「乖,妈不会丢下你,我在这,不要怕,明明乖……」






母亲的手轻轻地拍著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夏明眸安心地吁了一口气,又陷人沈睡。






邱淑琴按按湿润的眼角,将夏明眸扶回枕头。「这孩子,究竟藏了多少心事?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一觉?」






回头,瞪向安静立在一旁的沈方远。






「你到底还对她说了什么话?为什么医生说她身体太虚弱,可能又受了刺激才会突然晕倒。」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夏明眸,苍白无力的面容跟前一刻剑拔弩张的模样截然不同,沈方远也心疼得说下出话来。






而沈博文面带愁容,呆坐在病床的另一侧。






「没事你插手管孩子们的感情做什么?吃饱撑著的话就跟我一起到医院来做义工,省得一天到晚被钱薰得满身铜臭。」






「老婆……」这话也说得太重了一点,他是商人没错,但商人也不一定满身铜臭啊!






「夫人……」一旁的特助忍下住挺身而出,「您别怪董事长,他本意也不是要阻止他们俩的感情,我觉得夏小姐似乎是误会了。」






「铭隆说得没错,我只是想试探她的个性为人,值下值得博文为她付出,哪知道一见面也没说几句话,就……」他的话在老婆大人凌厉的眼神中,愈说愈小声。






「当你冒出想要试探的念头时,伤害就已经造成,一个女孩子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保住育幼院,她的个性为人还需要试探吗?」邱淑琴顺道看了陆铭隆一眼。






「为了弥补你们所造成的伤害,罚你们两个月的薪水全部捐给『温心基金会』。」






「是……」被罚的两个人低头相互挤了挤眼,这样的处罚算是很轻微的了。






「你——」邱淑琴指了指沈方远。「还要连续半年,假日都跟我到医院做义工。善心不是单纯付出金钱,还要有心跟身体力行。」






「老婆……我也很想跟著你一起从事社会公益,可是你看看,老大自己创业,老二整天到处跑工地,想找人也找下到,好下容易博文回来了,也得等他熟悉公司业务之後,我才能放手……」他的声音又变小了,最後只剩点头。






邱淑琴转头看著一直沈默不语的沈博文。「放心吧!她没事的,医生给她打了营养针,等她醒过来就可以进食了,要不要回去帮你未来的老婆熬一锅鸡汤?我会在这里陪著她。」






沈博文默默地点点头,这个时候,他的确需要做一些事来分散快要崩溃的精神。






想到父亲说她打算离开他,他的心就好痛。为什么她总能轻易地割舍这段感情?难道对她而言,他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对他有些信心,而不是总想著独自去解决问题,擅自决定他们的感情。






他抓抓凌乱的头发,打算先回家准备食物,等她醒来再说吧!






「妈……」夏明眸略微清醒後,手不自觉地在床边摸索。






邱淑琴连忙握住她。「我在这,别怕。」






她睁开眼,无法适应房间里的白色灯光,皱了皱眉,偏过头去。






「你是……」眼前是一位看起来年近半百却依然清丽的妇人,美丽的唇角噙著淡淡的笑容。






记起昏迷时手中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以及轻柔的拍哄,是她吗?一直在身边陪伴著自己。






「我是博文的妈妈,他待会儿就会过来,觉得怎么样?饿了吧?」






「我晕倒了?」在博文父亲的办公室。






「嗯……医生说血糖太低,你没好好善待自己的身体。」邱淑琴的语气带点责怪,却又包含更多的怜惜。她伸出手拨开夏明眸额前的头发。






夏明眸感受到她指尖传达过来的关爱,心顿时复杂了起来。






她爱博文却无法接受他父亲的势利,明明应该马上离开,却又眷恋这一刻温暖的感觉。






「我没事了,谢谢您的照顾。我可以回家了吗?」






「别急,你还需要休息。」邱淑琴不让病人起来。






夏明眸贪心地悄俏看她一眼,对上她含笑的眼眸又急忙移开视线。






「傻孩子。」邱淑琴笑著轻拍她的脸颊。「把我当自己的妈妈,有什么心事,就告诉妈妈,不要闷在心里。」反正早晚,这女孩也得喊她一声「妈」。






夏明眸害羞地抿抿嘴,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她肯定在梦里,把她当成妈妈了。






「我代替博文的父亲向你道歉,当然,他也得亲自向你道歉。」






她摇头。「父母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他没有错。」






邱淑琴欣慰她如此体贴的心思。「人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不怕失去,当拥有得愈多,就会想要保护拥有的一切,博文从小不在他身边,所以他难免会多担一点心。加上博文大哥的婚事不顺,使得他变得疑神疑鬼的。事实上,只要博文坚持,他老爸在家是得不到支持票的,老婆说了才算。」






夏明眸被她的表情逗笑,难以想像这么具有威严的男人,到妻子口中却变成温驯的小绵丰。






「他在乎的不是钱,而是你的心。只是,他用错了方法,伤害了你,所以,我向你道歉。」






「伯母,你别这样。」在她温和的口吻下,夏明眸发现自己也有错,太先入为主,也太激动了。






「我知道你成长的过程吃了不少苦,不过,我们应该怀抱著希望,未来,会愈来愈好。而你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一定有更好、更美的人生等著你,不要去抗拒,顺从自己心底的声音,好吗?」






「伯母……」她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她需要时间去思考。






「博文的父亲不是嫌贫爱富,你看他都已经快六十岁的人,还经常有年轻的辣妹企图接近他,自愿做他情妇的也不少,想想,也难怪他对现在年轻人的感情产生很多疑问。」






「啊?真的?」这种事,连她都无法想像。






「这些都是他特助偷偷告诉我的。」邱淑琴笑了笑。「有没有小小心动我是不知道,不过,他不仅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丈夫。我不是替他说话,只是希望你给彼此机会,将过去的印象归零,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也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这时,沈博文推门进来,连忙奔到床边,手中提著两个保温盒和一个焖烧锅。「明眸醒了吗?」






「好喽!」邱淑琴站起来。「博文来了,你们谈谈,明眸,明天我再来看你,好好休息。」






夏明眸虚弱地向她挥手道别。






转头看向沈博文,复杂的思绪一下子无法理清。毕竟,现在面临的状况对她而言是陌生的,而这些日子的混乱也让她疲累不堪。平凡的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涉入太多是非,也不需要过多色彩妆点人生,她是一个懂得知足的女人,而遇上他之後,她的生命似乎转了一个大弯……






而邱淑琴离开後,病房立刻陷入一片寂静,沈博文打开餐盒和锅子,盛了一碗汤。






「要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我……我自己来。」接过汤,小口地啜著香气袭人的热汤。「好喝,有人参的味道,而且甜甜的。」






「嗯……」他搬来病床专用的小桌子,将饭菜一层一层卸下来,丰富的菜色,引得夏明眸食指大动。






「这些全是你做的?」她惊讶地看向他。






「嗯,先吃饭。」沈博文淡淡地回她,说完坐到椅子上,拿起带来的晚报翻阅。






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夏明眸无辜地嚼著口中的食物,似乎也失去了品尝美食的味觉。






「我吃饱了……」她不自觉地声调有些心虚,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他是在生气。






他沈默地将餐盒收好,摆到一旁,然後合起报纸,望著她。






「你怎么了?干么这样看著我……」虽然能被一位英挺俊美的男人盯著是件骄傲的事,不过,那目光……也太冷了。她无端抖了一下,好像真的有冷风吹过。






「我在看我深爱的女人,想知道她的心是什么做的。」他眼底有好深好深的哀愁。






「到底什么事嘛,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被他盯得别扭,她皱起眉问他。






「这句话应该换我问你,你有什么事还没告诉我的吗?」






没见过他这么冷冽的眼神,夏明眸觉得心慌,好像陌生人。「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是我今天去找你父亲的事吗?」她猜。






「嗯。」






「我把支票还给他了。」






「然後呢?」






「然後……然後……说……」她大概知道了。






「说什么?」他眉一挑,像没事一样等著她的下文。






「不告诉你,你会打我屁股。」现在的情况,她只能耍赖,因为不确定他是不是会对病人「施暴」。






「呵!」沈博文笑出来,完全被她打败。「你也知道应该被打屁股?」






「我讨厌你们家的富有,也不希望你为了我过清苦的生活,更不要你夹在你父亲和我中间,左右为难。」她委屈地鼓起脸颊,一双大眼闪呀闪的,企图博取同情。






「谁告诉你我感到为难了?这么冰雪聪明的话,怎么不想想如果你真的离开我,我会不会发了疯地去找你,工作丢了不说,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你有没有想过,教我该怎么办?」他板起面孔,认真地问她。






「我……我会在另一个地方……陪你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她吸吸鼻子,不是因为他大声吼她,而是她不能想像他糟蹋自己的样子,只要画面出现,她就心酸地想哭。






他冲动地抱紧她。「你这个傻瓜、白痴加笨蛋!为什么不想著我们一起过幸福快乐的日子,而要两地相思,将彼此折磨得活下下去?」






她红著眼紧紧回抱他。「对不起……对下起……」






她只想著要告诉他父亲,麻雀不想变凤凰;只顾著自己的尊严,却伤害了一直用心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的他。






她何尝不是个用金钱衡量一切的人?以为用严词排拒那种富裕的生活才能拥有乾净的心灵,认为所有「有钱人」都是残忍的、高高在上而将其他人踩在脚下的混蛋。






她错了。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最重要的,才应该是她所有思考里摆在第一顺位的人。






「别再说要离开我的话,我受不了……」他揉著她的发丝,痛苦地说。「没有什么事可以让我放手,除非你不爱我了、厌倦我了,叫我滚得远远的。」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她急忙澄清。「博文,对下起,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沈博文放开她,无奈地撇撇嘴角。「你这个磨人精!真的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错了。」她张大眼,认真地点头。






「那么,愿不愿意试著了解我的家庭、了解我的家人,我不强求你一定要喜欢他们,但是,至少不要有先人为主的观念,好吗?」






她照例点头。






这个时候她才终於明白一件事——他绝对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每一次她都以为自己占上风,事实上却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他不过沈默了十分钟,就把她过去二十几年的坚持全打破了。






「在想什么?」他眯著眼看她,骨碌骨禄的眼珠子,不知道又冒出什么异於常人的念头。






「没……没什么。」呵呵地假笑,技不如人,只好乖乖臣服。






原本缠绕在心头纠结,却意外地因此而舒解开来。




尾声
夏明眸出院後的第一个周末,邱淑琴安排一场家庭聚会,她是特别来宾,而陆铭隆则早就被视为一家人,当然也在场。






名为家庭聚会,幸好不是围著圆桌吃大餐……夏明眸暗自吐吐舌头。






走进沈家大宅,其实没有想像中那么「富丽堂皇」,大片的绿地庭园,一座小巧的木工凉亭,由藤蔓串成一座避暑平台,就是今天露天烤肉的最佳地点。






主屋是两层透天洋房,後方连著的应该是车库吧?!一楼的落地窗外延伸出腹地下小的窗台,摆张户外用的摇椅,很有休闲味道,让人直想窝在椅子里,舒服地睡个午觉。






屋里简单俐落的摆设,虽看得出经过设计师巧手,但动线单纯,色调以米黄及深咖啡色为主,温暖而不见奢华。






「感觉如何?」






背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夏明眸收回视线,转身。「很温馨,感觉好幸福。」






「沈博奕,那小子的二哥。」他伸出手,将刚握到的小手一拉,来个热情的大拥抱。






夏明眸趴在他肩上,呆呆地像根木头。






「二哥总是这么热情。」沈博文不知何时来到身旁,不著痕迹地将自己的老婆抱回来。






夏明眸就这样从一个怀抱又被转到另一个怀抱。






「呵、呵。」沈博奕乾乾地笑两声,讨好地说:「新房装潢,我就免费包了,当做给好妹妹的见面礼。」






「呃……新房?」夏明眸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沈博奕对她露齿一笑,赶紧离开现场,免得沈博文一双眼睛直盯著他刚才抱著夏明眸的右臂,几乎想冲过来废了它。






沈博文将她圈在两臂之间,先在她乌黑的发丝轻轻一吻,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会下会不自在啊?」






「本来是不会……现在会了。」






「咦?为什么?」






她微微伸出食指,向旁边比了比,沈博文转头才看见门口四个人八双眼睛正在一旁饶富兴味地等著看好戏。除了在庭院中努力和烤肉奋斗的陆铭隆,其他人全挤了进来。






他才不管观众有多少,忍下住往她红润的嘴唇烙下一吻,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哗……这么热,妈……有没有可乐啊?」观众中有人出声。






「在外面。啧,你们怎么全挤进来了,去去去。」邱淑琴挥挥手将这些男人赶到庭院,自己却忍不住回头再偷看一眼。






「你的家人……很亲切。」她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这种热络,给她很真诚的感觉,事实上……她很感动。






他揉揉她的头发。「走吧!吃烤肉去。」






庭院里,空气中飘散著烤肉的香气,几个人争著从陆铭隆手中的盘子抢食物,沈博文拉著夏明眸的手,挤到中间见盘子已经又空了。






「没关系,老公烤给你吃。」他拍拍大手。「隆哥,换手。」






夏明眸被他一脸霸气给惹红了眼。她真的相信,他会这么一辈子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明眸,来这边坐。」邱淑琴向她招手。






她一转身先对上沈方远的眼睛,笑容在脸上冻结了,不自在地坐到邱淑琴身旁。






「你看你,把人家小女孩吓得,去帮我烤一串香菇。」邱叔琴赶著沈方远,只见他一脸哀怨,万般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椅子。






「你妈要吃香菇。」沈方远对沈博文说。






「我烤我老婆吃的,你老婆的你自己烤。」沈博文故意作对。






「就知道,现实的人……」一边嘀咕,一边回头朝亲爱的老婆眯眼一笑。「马上好。」






夏明眸看得傻眼,这……这是印象中的那个人吗?怎么落差这么大?






「下个星期育幼院就要搬进新家了,你明天和博文去一趟,看还有没有缺什么东西。」






「伯母,我真的下知道该说什么……」满心的感激不是言语可以道尽。






「那就什么都别说。明眸,这不是为你,也不是帮你,而是我们都有一颗想要回馈社会的心。若不是因为有人愿意捐出自己的骨髓,今天我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和你谈话,我对那些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的感激不亚於你,只有用这份心情再去帮助更多我们有能力帮助的人,才是真的报答。所以,不要觉得你欠我们什么,懂吗?」






「我懂……」






「老婆,烧肉来喽——」沈博文吆喝著冲过来。「妈,当然也有你的香菇。」他打掉一直伸过来的魔手,亲手将食物送到两位美女的口中才断了其他人的念头。






「你们谁啊,来看看这香菇是熟了没有啊?」沈方远忙著叫救兵。






一群人围了过去,不过,只是打算「袖手旁观」,没人想伸出援手。






「很惊讶吧!」陆铭隆坐到夏明眸的身边。「董事长就是这样让人难以捉摸的一个人。」






她看向陆铭隆,虽然对沈方远的印象已稍稍不同,更不自觉地爱上这一家人,却仍无法完全扭转残留在心底的阴影。






「我也是孤儿。」陆铭隆说。






这个开头引出她的好奇,好奇他接下来要说的故事。






「我十六岁的时候到『远见事务机器』的纸工厂打工。有天,因为某个同事出错却将责任推到我身上,我一个人被罚在办公室里加班誊写工作纪录。不知道为什么让董事长看见了,他悄悄到外头买了两个便当,就坐在办公室里陪我一起吃,一起加班。那一天,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们之间像没有年龄的差距,天南地北地聊,我告诉他自己的背景和企图,就这样,一路走来,他矫正了我许多偏激的想法,给我机会,直到成为他的特别助理,我才知道,他为了保留这个位置,从上一个助理离职後,整整两年,没再聘请助理,把所有工作揽在自己身上。」






夏明眸听著听著便动容了,对於沈博文的父亲生出另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曾经如此耐心地等待著一个愿意上进的孩子,用著像父亲的目光,关注眼前这位严谨温和的男人。






「他是个工作很投入,和竞争对手较劲时很狐狸,对朋友很诚恳,对家人很用心的人,如果,你愿意放下成见,慢慢地你会发现。」他笑了笑,推推眼镜。「第一次和你见面,除了你态度上的冒犯外,他其实还挺欣赏你的,不然,他不会答应再次和你见面。」






垂下头,仔细回想,她的态度的确有够差劲的,像个迫不及待想宣告自己主权的激进份子。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烤了一堆,大家一起吃吧!不熟的话就请自己去加热。」沈方远端了两大盘放在长桌上,特别递了一只烤花枝给夏明眸。






夏明眸对上他的眼,那里头写满慈爱。她站起来接过,将它放在盘子里,忍不住行动过去搂住他。「伯父,对下起。」






她的感情一向不外露,但是,她却好想将内心的感觉忠实地传达给他。她对自己的父亲完全没有印象,此时,她将沈方远当做自己的父亲,那种小女儿想向父亲撒娇的姿态表露无遗。






沈方远愣了一下。「没事,乖……没关系的,是我不好,伤害了你。」






夏明眸在他怀里直摇头。「不是这样的,伯父,是我误会你,是我太冲动。」






「那我们都原谅对方,重新认识彼此,好下好?」






她含著泪,点点头。






沈方远又感动又喜悦地差点老泪纵横,抚著她的肩膀,扬著嘴角。「我就说嘛,女儿绝对比儿子贴心。」






一时冲动做了这么令自己羞怯的举止,夏明眸趴在老人家肩头,不知道该如何退场,一个脸蛋红得像刚烤熟的虾子。






「她不好意思了。」沈博文走过来指指一直不肯将脸抬起的夏明眸,将她的头移往自己怀里,带回座位,而她还是羞得不敢抬起来。






一家人热闹地上演你争我夺的戏码,沈博文出声唤回大家的注意力。「我这里有三件事想向大家宣布。」






「第一件事是我不打算继承老爸的事业,只想单纯在公司做一名业务员,以後多留点时间陪老婆还有妈妈,协助基金会的运作。」






「什么——」沈方远站了起来。「那我哪来时间陪自己的老婆?!」






「博文,你继续说。」邱淑琴丝毫下理会老公的反应,反而欣然认同儿子的想法。






「第二件事当然是将我的老婆介绍给大家认识。」说完,偷瞄还低著头一脸羞怯的夏明眸。「第三件事是,我们不打算生孩子,以後,我会把育幼院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来照顾。」






话说完,四周一片静默,转头等待另一位当事者——夏明眸的反应。






这些声音似乎还没传达到她脑部,所以来不及有反应。






沈博文十分紧张地等待她发言,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求婚方式,夏明眸应该会傻傻地就莫名其妙地被他娶回家。






静默持续长达五分钟之久,蝴蝶在七个静止下动的雕像旁飞舞。






就在沈博文打算将「沈默」当作「默许」结束这段发言时,夏明眸突然大叫「不可以!」她站起来抓住沈博文的衣领。「怎么可以这样?」






「你不想嫁给我?」他拭拭额上的汗,计划出现问题,得用替代方案。






「不是!怎么可以没有小孩?」






「你不是希望能给育幼院的孩子完整的爱?」






「可是,我想要一个你的孩子,我可以爱你、爱我们的孩子,也爱育幼院的孩子们,那种爱并不冲突啊!」她纳闷地说。






「如果你想生,我当然全力配合。」他坏坏地笑著。「那你是答应嫁给我喽?」






「呃……啊?」她这才反应过来,要生小孩之前,得先嫁给他,难道……他刚才是向她求婚吗?






沈博文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连忙套上她的手指。「夏明眸小姐,答应嫁给沈博文先生,大家请掌声鼓励。」






夏明眸皱皱鼻头,伸出粉拳往他胸口意思地槌两下。「你这只扮老虎的猪。」






「小子,真有你的。」大哥赞许地比出大拇指。






「恭喜喽!新房看好了通知我一声,让我来帮你们布置一个爱的小窝。」






羞死人了!被他们这么一闹,夏明眸只好又将脸埋进老公的怀里。






「等等……等一下……」沈方远虚弱地呼唤陷在喜悦里的家人,小儿子不打算继承,最後一个希望也落空,那他什么时候才可以退休啊?






大家回头看他,眼里写著——「你有什么意见吗?」






沈方远缩了一下肩膀,合上嘴。突然像想到什么,缓缓将狐狸眼调向陆铭隆。






陆铭隆敏感地往後退一步,充满防备地盯著他。






沈方远骤然大笑。「没事、没事,今天真的是双喜临门啊!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开心啊!博文,去把冰箱里的啤酒提出来,今天咱们一家人不醉不归,不是,应该说不醉不休,哈哈!」






这次,他才不会又打草惊蛇,就设好陷阱,让猎物不知不觉中……嘿嘿!






邱淑琴也感染了老公的喜悦,偎向他怀里。知道他终於找到了最合适的接班人,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分隔两地十多年,也该好好享受两人独处的甜蜜生活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