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闻烈刚刚一笑,还没来及回答我,就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海翔的惊叫:“真哥!真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我和闻烈同时面色大变。
朱琛棣站了起来,一面说:“隔壁好象有人受伤了。”一面就要走过去查看。
我慌忙拖住他,急急地说:“你去也帮不上忙,不如你在这里照看一下闻烈,我过去看。”
朱琛棣不疑有他,接手扶住闻烈,我立即奔向隔壁院子。
那里已经乱作一团,海真躺在萧海翔怀里,面上毫无血色,白玉般的额头上泌出薄薄一层冷汗。
我凑过去摸摸他的头,很烫,忙抓住海翔问道:“病了多久了?”
“昨天就有点不舒服,他说不要紧,可能今天从早上起一直没休息过,所以……”海翔声音发颤,紧紧把海真搂在怀里,不停地摩挲他的胸口,想借此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我直直地看着他们俩,看着海真雪白的脸,想到一墙之隔的那个人,突然一跺脚,大声道:“海翔,你马上带海真离开京城,回定溪也好,去关外也好,马上走。”
海翔吃惊地看着我:“这种时候?”
我没理他,径自叫过一名男仆,问道:“马厩还好吗?”
“倒了一半。”
“有没受伤的马吗?”
“有,有七八匹。”
“麻烦你,牵一匹到二门外备好,表少爷他们要用。”
男仆依言离去。我转身蹲到海真身边,轻轻理了理他鬓角的发丝,这是我最温柔真诚的一个朋友,若非情势所逼,我舍不得离开他。
“小保……”海翔轻声叫我,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朝他笑了笑:“你并不是真的不知道他在京城曾发生过什么事吧?”
他的视线微微低垂,点了点头:“没错,我知道,什么都知道。”
“那就带他走吧,只要你们还在京城,你就永远没有机会得到他。在这个地方,就算他可以忘掉那段感情,也忘不掉了。”
海翔深深地看我一眼,不再多说,轻柔地把海真抱了起来,和我一起来到二门。
刚才那名男仆牵了一匹极为神骏的黑马走过来,把缰绳交给我。
海翔抿着嘴角,正要上马,突然从榆园方向传来另一声轻轻的马嘶。
我手里的黑马立时躁动起来,一声长嘶,猛地挣脱我原来就拉得不牢的马缰,向院内奔去。
我追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问那个男仆:“这匹马,是不是叫御风?”
男仆点点头,我心中陡然一沉。
另一匹雪白的骏马从榆园迎出,一黑一白两匹马亲热无比地脖颈厮磨。
一个声音随后追过来:“踏云,怎么了?你乱跑又要迷路了……”
来人的话音在看到御风时嘎然而止,视线立即向我们这边扫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我又如何能够干扰?
海真的脸有大半都埋在海翔的怀里,然而朱琛棣在视线触及他的那一瞬间起就没有须臾的犹豫,疯了似地冲过来。
短短几步路,刚毅的脸上竟已挂上泪珠。
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流泪。
他向海真伸出手去,但却连指尖也不敢触摸到他,好象是怕他一碰就会消失一样,微微开翕的嘴唇里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可我知道那一开一合之间都是不停地在叫同一个名字:
“奈奈……奈奈……”
萧海翔用男人所能发出的最凶狠的目光瞪着琛棣,不过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他一眼。
此刻在朱琛棣的眼里,只有海真一个人。
他的目光中饱含着绝处逢生般的喜悦与更深层次的痛苦,死死地盯着海真微微起伏的胸口。
“活着……真的活着……”这一简单的事实似乎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他猛地扑上前,想将海真抱进怀里。
萧海翔立即后退几大步,占有般地将海真紧紧搂住。
我不得不站到他们之间,对琛棣道:“二殿下,这是萧海翔,是奈奈的弟弟。”
琛棣的目光略略抬起,和善地说:“原来你就是囡囡。”
海翔大怒:“囡囡也是你叫的?”
琛棣没有在意海翔的态度,他只在意海真惨白的脸色:“奈奈怎么了?病了吗?看大夫了吗?吃药了吗?”
“不用你管!”海翔大声道,“我会照顾他。”
“我那里条件比较好吧,我从北疆带回来大帐篷,住起来比露天要舒服,而且我知道奈奈常爱生病,所以备用药材也很足,虽被地震损毁了一些,但这次肯定够用……”
“我们才不用你的药!”海翔吼道,“我会自己去找药的!”
“现在奈奈生病了不是么?有药为什么不用?”琛棣皱起眉头,再次试图将海真抱过来。
萧海翔怒气冲冲地闪开,想带着哥哥走,但朱琛棣坚定地挡在前面。
“你如果真的关心你哥哥,就带他到我那里去,先治好病,其他的等他病好后再决定,那怕到时他不想见我,不原谅我也无所谓,只要他活得健康快乐,多少痛苦我都可以忍,但是拜托你先让他接受治疗好不好?”
萧海翔显然无法反驳他的话,只是一味地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们绝不会去你那里!”
我正准备上前劝一劝,看见闻烈扶着墙慢慢走过来,赶紧过去支撑住他的身体。
由于萧海翔的激烈反对,琛棣用柔情无限地眼光看着海真,让了一步:“你一定要住在这里也可以,我叫大夫带药过来。”
萧海翔全身都竖起了警觉的汗毛,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面对象琛棣这样强势又成熟的情敌时当然要启动一级防备,所以他立即拒绝:“不要,我会照顾他。”
琛棣眉头深锁,但还是捺住了性子道:“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照顾?”
萧海翔愤怒地吼道:“这个用不着你管!你给我滚远一点!”
闻烈摇摇头,刚想插言,海翔怀里的海真动了动,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
一堆人赶紧围过去,海翔小心地唤道:“真哥!真哥!”
海真并没有醒,只是难受地转动着头,发白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叫着什么。
海翔的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
海真叫第二声时,我也听清了,他模糊地唤着:“琛……琛棣……”
朱琛棣两眼含泪握住他的手,轻柔地道:“奈奈,奈奈,我在这里……”
闻烈叹了一口气,拍拍海翔的肩头,道:“你还是带小真一起过去吧,他现在的确需要大夫,以后的事也只有他才有权做决定,有很多东西,我们都不能代替他去感受的。”
海翔咬着牙,面色几乎和海真一样惨白,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朱琛棣派人去找马车来,自己一刻也不肯离开海真身边。虽然海翔仍然不允许他靠近或抚摸一下海真的身体,他也不是很介意,似乎奈奈仍活着这个事实,已足以让现在的他有满足的幸福感了。
闻烈一直坚持站到三个人一起离去后才让我扶他回去躺着,大夫给他又吃了一点药,有仆人送了一碗粥来,我小心地吹温后喂他喝下。
他临睡前把我搂在胸前,自嘲似地笑道:“咱们一对病弱在这里,若是现在有刺客来怎么办?”
我耸耸肩膀:“那么我只好死了。”
“不,”他摇着头,“一起死。”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把这句话当做甜言蜜语,听过就算,但刚刚发生过的事使我现在的泪腺特别的脆弱,一不小心就红了眼圈。
闻烈安静地睡着后,我慢慢把被他压在怀里的的手臂抽出,振作一下精神,到院子外面去安排事情,照顾其他伤者。
和娇生惯养的林小姐不同,闻逦荆就象一株劲草般坚强能干,她细心地照看着常时间发呆 的闻夫人,安抚其他惊慌的女眷,闻潜有一个小妾受了重伤,也一直由她照管。见我走过来,她微笑着道:“小保,你也要休息一下啊,这样不行的。”
听见我的名字,闻夫人的眼睛直勾勾转过来,我赶紧说:“夫人别担心,二公子已经没事了,休息两天就好。”
“没事了?”她喃喃地重复。逦荆环抱着她,低声抚慰,我赶紧乘机退出,到院外看视其他情况。
因为知道凤阳王三天后就会前来京城驰援,我和几个管事商量了一下,留下全府及闻家铺子的人所需的四天份水粮、药草和日用品,将其他的物资送到外面散发。因为闻家世代家风向善,这类行动基本上已属惯例,没有人提出反对。
忙乱了一阵后,已是深夜,我估计闻烈差不多快醒了,便和大家分手,自己一人走回内院。
天空无月有星,大灾刚刚过去的京城死一般静寂与阴暗,我揪紧了领口,觉得有些冷,一心想快点依偎到闻烈身边去。
刚走到院门口,脖子后感觉到一阵微风,有团黑影如鹰隼般从头顶掠过,刷得落在我面前,黑暗中一双冰冷地眼睛紧紧盯向我。
我本能地向后转身就跑,一下子撞在身后无声无息出现的另一个黑衣人身上,被弹开跌倒在地。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将我夹在中间,前面那个人掌中利刃如水,一步步向我逼近,冷冷地问:“你就是闻小保?”
与其说这是一个问句,不如说是肯定句,我心知大限已到,只希望不要有人路过,白白为我陪葬。
脚步声近在咫尺,眉眼处感到利刃的寒光,我闭上眼睛,在心里说了声:“闻烈,对不起……”
【第二十四章】
脚步声近在咫尺,眉眼处感到利刃的寒光,我闭上眼睛,在心里说了声:“闻烈,对不起……”
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随之袭来,一只手牢牢攥住我的胳膊将我整个人提起,低声问道:“闻烈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我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他们的目标竟然不是我。可现在闻烈身受重伤,毫无抵抗力,把杀手带去的话我们俩就真的要死在一起了。但如今逃无可逃,说不知道也一定没有人相信,所以我干脆闭上嘴,一言不发。
“你是哑巴吗?”来人正要发作,另外一个黑衣人突然掠开,过了一会儿又如鬼魅般回到原处,粗声道:“问清楚了,在那边那个园子里养伤。”
我心头大急,极力想挣脱锢制,那人也不想多与我纠缠,听到闻烈的所在后立即丢开我的胳膊,我乘机从地上抓起一大块碎石,朝他猛砸过去。
那人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躲闪开,我转身向榆园狂奔,根本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跑进园门,见闻烈一副醒来不久的样子,在软榻上半坐半躺,看到我仓皇奔来,惊讶地脱口问道:“小保,怎么……”
此时的我已绝望地听到背后有衣袂破风之声,那两名杀手的行动果然比我迅速许多,来不及示警,我一头扑进闻烈怀里,轻声说了一句“我们就死在一起吧”,便飞快地将冰凉颤抖的双唇压在他的唇上。事到如今,我能多看他一秒是一秒,能多抱他一下是一下,能多吻他一次是一次。
闻烈用双手抱着我,只轻轻回吻了一下便将我略略推开,笑得有些僵硬地对着我身后道:“三师兄,七师兄,你们到了……”
我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傻傻地张着嘴看着闻烈。一向潇洒不羁的闻二少爷此时的表情也略显尴尬,硬生生捉着肩膀将我的身体转了一个个儿,面向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介绍道:“这就是小保,……小保,这位是三师兄华一啸,这位是七师兄沈渝,都是舅舅的门徒。”
我讪讪笑着鞠躬行礼,满脸通红,一心只庆幸刚才扔出去的那块石头没有真的砸着人。
那个看起来明显粗壮一倍有余的三师兄憨憨地笑道:“你家小兄弟好象被渝儿吓着了,也难怪,渝儿讲话就是……”
旁边模样冷淡秀气的沈渝瞟了他一眼,华一啸当场结结巴巴地改了口:“都、都怪我长相太凶。”
沈渝用足尖将身旁这只大熊拨开了一点,满脸不高兴地道:“你们到底惹了什么麻烦,我们刚天黑的时候到这儿,才小半夜的功夫就清理了三批刺客,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吗?”
“是啊,”华一啸一脸担忧之色,“还有你的伤,要不要紧呢?从小到大,还真没见过你受伤。地震的时候我们刚好在郊外大路上,渝儿想着你和小真,担心得脸都白了。”
沈渝再次将大熊赶回到身后,四处望了望,问道:“小真呢,好象不在这里?”
“他和小翔一起住在一个朋友哪里,生了点病,没事的。”闻烈轻描淡写地说,“你们过来坐,我把目前的麻烦事详细讲给你们听。”
沈渝优雅地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指尖,华一啸立即飞奔去找了两把椅子来。我一看没我的份,就坐在闻烈的榻边。
座椅很快安好,但沈渝并不急着坐下,反而吩咐闻烈道:“小烈,你躺过去一点。”。
闻烈不明所以地向里躺了躺。
沈渝又转向我,指着空出来的那半边软榻道:“你趴上去。”
我正要问为什么,闻烈一把将我拉倒在榻上躺着。
沈渝走过来用纤长的指尖在我腰间一按,顿时一股酸痛,令我禁不住叫了一声。
“你是白痴啊,”那个秀雅的青年大声骂道,“不知道自己疲劳过度吗,快点好好趴着让我给你推拿一下,否则明天你爬得起来才怪。”
闻烈哈哈笑道:“三师兄还是那么喜欢照顾人。”
华一啸傻呵呵地笑道:“是啊,是啊,每次他一出门,家里的人都会瘦一圈儿呢。”
沈渝没有理这一对师兄弟,象摆弄布娃娃一样将我的手脚放到他认为妥当的地方后,便开始推拿按摩起来。也许是他推拿的技术实在高超,也许是我的确过于困倦劳累,我只听到闻烈开始讲述关于黑帮令符的事情,便已沉沉入睡。
早上一醒来就看见沈渝端着一只碗站在面前,一见我睁眼便冷冷地道;“把这碗枣粥喝了。”
不知为什么,这个外表秀气的青年总让人感到无法反抗,我乖乖地就伸手接过碗来往嘴里送。
沈渝满意地看我一眼,动身前往其他地方视察,一路上都听到他在骂人,教训人,吩咐人,一会叫这个人吃这个,一会叫那个人喝那个,能动的全部被他叫起来晨跑,而闻烈刚想坐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却被一声断喝骂回去躺着,闻逦荆从女眷的院落走过来,低低问了一声是否需要帮忙,也被命令回去添一件衣服,老王头的孙子则被按坐在树荫下,含着泪花看他一根一根地给他把摘花时扎进的花刺挑出来。
我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的确觉得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跑跑跳跳地到闻烈身边,喂他吃药,两个人乘人不备交换了一个小吻。
华一啸拖着大扫把走过来,呵呵笑道:“你们气色都不错啊。”
闻烈玩笑道:“沈师兄在这里,谁敢气色不好?”
华一啸高兴地点着头,跑到沈渝身旁,跟着他转来转去,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悄声问:“你什么时候通知他们来帮忙的?”
“你第一次遇袭后,我觉得幕后定有文章,所以立即写信请舅舅派二位师兄来支援。”闻烈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紧紧握住我的手道:“要护得你周全,当然要做最稳妥的准备。”
我心里有些感动,碍于这并非私密场合,只能抓抓他的手心。
正在这时,逦荆再次奔进榆园,大声道:“二哥,爹醒了,在叫你呢。”
闻烈大喜,正要起身,沈渝匆匆跑过来,眼睛一瞪,挥手做了个手势,华一啸立即上前将闻烈抱了起来。我自打第一次见到闻烈起,就从没见过他被人抱过,忍不住掩嘴暗笑。
闻太师的伤本来比闻烈轻得多,但他一把年纪,怎么也比不过儿子生龙活虎,中途虽醒过几次,神智均未完全恢复过,这次既然会叫人,想来应是完全清醒。
我们一行赶到闻太师暂居的棚子底下时,闻夫人等一干女眷与闻潜都已守在那里。华一啸刚把闻烈抱过去,闻太师立即抓着他的手不放,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
闻潜面无表情地退后,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便把脸扭向一边。
见爱子安然无恙,闻太师长长松一口气,嗫嚅着嘴唇,似乎仍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想继续父子之间被地震打断的密谈。
闻烈轻抚着老父胸口,温言安慰道:“爹,你安心休养,烈儿知道怎么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闻太师微微点头,又慈爱地看了闻烈一会儿,才闭上眼睛。闻烈吩咐了逦荆与几个侍候的仆人几句后,转身向闻潜打招呼:“大哥,这次多亏你拼力救我,一直还没有时间跟你道谢呢。”
闻潜淡淡一笑:“瞧你,自家兄弟还说这样见外的话,你只管好好养伤就是。”
我怔怔看着这两人,怎么同是亲兄弟,他俩之间与闻烈和海真之间,感觉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沈渝皱着眉头,上前打断两人生分的客套,命令华一啸照原样将闻烈又搬了回去。
乘附近没人时,我凑在闻烈耳边问:“你老实告诉我,在闻家产业上做手脚的人,是不是你大哥?”
闻烈轻轻叹一口气,道:“小保,就象我跟爹说的一样,大哥毕竟是闻家长子,只要我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他,我就绝不会对他采取任何行动。”
我板起了脸。闻烈一旦感情用事起来真是令人头疼的笨,闻潜此人深藏不露,晦韬多年,岂是那么容易就抓得到确凿证据的?
正要再进谗言,突然听得华一啸大喝一声“什么人?”,紧接着便是一阵打斗声,快速地由远及近,到沈渝一声轻叱加入战团时,人已近在门口,而且听声音好象华沈两人联手,竟也一时也奈何来者不得。
【第二十五章】
来人能在华一啸的阻击下这么快速向前推进,并能游刃有余地对付两个对手,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我立即跳起来,挡在闻烈身前,只恨手里为什么没有一把手枪。
闻烈没有阻止我无用的保护,反而从后面伸手环腰抱住我,高声道:“凤非离,你就是这样来看老朋友的?”
他这句话出口后,外面的缠斗声嘎然而止,几声朗笑声传来,一个我这两辈子见过的最适合姓凤的男人走了进来(其实也没见过几个),银灰色的衣袍宽袖长带,样式颇有魏晋之风,衬得修长的身段更加悦目,秀眉凤眼,眼波流动之间邪媚入骨,却又浑身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王者之风,相貌之俊美,更是仅次于我的闻烈(这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好象来早了一天。”闻烈淡淡地说。
凤非离以极为优美,近似于作戏的姿势斜斜靠在闻烈榻边,吐气如兰地道:“我就是为了早一天看到你,才星夜兼程的。”
我全身汗毛直竖,挑起双眉瞪着他。
闻烈表情纹丝不动,浑不在意那张妖媚的脸一寸寸向他贴近,仍是平淡地道:“怕不是为了我吧。”
凤非离仰天一笑,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柔魅的眼波瞟向我,用略低的甜润嗓音道:“你为了这样一个乡下小男孩抛弃象我这样的男人吗?”
闻烈终于皱了皱眉,颇有保护意味的将我向怀里又搂了搂,道:“你有闲功夫就去皇宫里演戏吧,我家小保不是你能随意拿来取笑的。”
凤非离呵呵一阵嗤笑,用指尖按住自己的红唇,诱惑感十足的摇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心头怒火腾腾,这鬼男人,不仅轻薄闻烈,竟还敢用那种口气说我,以为我小保是好欺负的吗?
闻烈大约察觉到我的不高兴,摸摸我的脸柔声道:“别理他,这人有点疯。”
我冷冷一笑,道:“我才不计较呢,一个三流演员而已,看他的样子,登台的话也只能演白雪公主的后妈,怎么也演不了哈姆雷特和罗密欧的。”
凤非离立即坐直身体看向我,扬着下巴道:“小男孩,你说我演不了谁?哈什么?”
我作惊讶状:“你连哈姆雷特也不知道吗?这么出名的戏目你会不知道?”
凤非离眉尖微蹙,认真地开始回想,不过当然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
“你说的是戏目名吗?天下略有名气的戏目我全都知道,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个。”凤非离想了一阵,最终决定相信自己。
“天哪,你居然真的不知道,”我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那你有没有看过奥赛罗?没看过?那李尔王呢?仲夏夜之梦?威尔斯商人?灰姑娘?美人鱼?不可能统统没有看过吧?”
凤非离表情有些迟疑:“你少胡编一些名字来骗我,论起戏目来没人骗得过我,你能说一部戏来我听听吗?”
哼,这有什么难的,西方戏剧文学可是我的强项呢,当初我扮演哈姆雷特时,活脱脱一个忧郁王子,其悲剧性不亚于朱琛棣哩。
清清嗓子站起来,我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丹麦王子的故事,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情节对于这些古人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别说那个戏剧狂,连闻烈都听的津津有味,一直讲到王子夜见父亲的鬼魂,告知他叔王的阴谋时,我突然停住,咳了一声道:“呀,口好渴,不说了,反正后半段也很精彩就是了。”说着就朝外走。
闻烈将脸侧过去偷笑,凤非离则一把抓住我:“你去哪里?”
“去喝水啊。”
“来人哪。”凤非离高声叫道,“送茶。”
闻烈忍着笑,强作严肃状道:“王爷,你以为这是邺州呢,这可是大灾之后的地方,送什么茶,有水就不错了,小保自己去喝。”
我应了一声,挣开凤非离的手,摇摇摆摆、晃晃悠悠地到外间来,舀一碗水慢慢喝着,没喝两口,那位凤阳王就跟了出来,极为和气地对我说:“小保兄弟,你快把后面的戏份讲完了,然后再把唱词写给我,要有曲谱的话一起给我,我不会白要,你喜欢什么尽管开口。”
我哈哈一笑;“你少老土了,因为你是王爷,下人们怕你,你要什么就给你收集什么,都不敢主动给你提建议。其实除了唱的戏,还有说的戏,叫做话剧。”
“话剧?”
“戏曲有听不懂的,但话剧决没有看不懂的,所以观众绝对最多;唱戏不是人人会唱,但说话人人都会,所以话剧演得好最能表现一个人的演技。改天我有空了写几个剧本给你排。”
凤非离看起来相当开心,言笑晏晏地凑到我面前:“小保啊,你真是个妙人儿,难怪闻烈这样喜欢你,不如到我府里去吧,我会很疼你哦。”说着飞了一个眼神过来,别说,这么近距离的接到这种眼神,的确让人心神一荡,果然是一个魅力指数极高的家伙。
接下来就是回到闻烈身边继续讲述王子复仇记,同时不断抵抗那个戏剧狂从闻烈身上转到我这儿来的百般性搔扰,到后来闻二少爷再也沉不住气,严厉喝令那人坐远一点,否则就不准我再讲下去。
讲完故事,凤非离开始打听宫里的事情,闻烈推说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他这样伤着,的确也什么都不知道。得不到满意答案的凤阳王邪魅的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只有等我这样真正疼他的人来救了。”
闻烈点着头:“没错,的确只有你最疼他,从小到大,他哪次见你不是疼得死去活来?”
凤非离得意地一笑:“我还是得赶紧过去了,免得他见我迟迟不到心里掂念,我要突然出现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说着飞快地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长笑着去了。
闻烈因为一时没来得及阻止他吃豆腐,面色一沉,一边猛力擦我刚刚被摸过的地方,一边板着脸道:“真是的,若是他肯只送赈灾物品,本人不亲自来,皇上才会觉得惊喜呢。不过也好,此人一进皇宫,皇上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顾不上去找小真的麻烦了。”
我正想问问凤阳王与皇帝之间有什么纠葛,沈渝走了过来,后面带着一个年轻小伙子,看着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闻烈温和地道:“振霖,是不是想问一下婚期的事?”
我这才猛然想起原来是逦荆的未婚夫。那年轻人面带拘谨的笑,向闻烈躬了躬身,道:“二哥好。我和逦荆商量了一下,现在情形如此,一时也难恢复到以前,而且我们原本就不太想大张其鼓地办婚事,不如因陋就简,简简单单拜个花堂也就是了,我也好名正言顺地来这边帮忙,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闻烈开玩笑道:“婚期推迟,你们小两口等不及了吧。”
振霖顿时红了脸。闻烈拍拍他的肩,道:“办婚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委屈了逦荆。”
“不会,”振霖实成地一笑,“只要我对她好,她就不会觉得委屈。”
闻烈点头大笑:“没错,果然不愧是我的妹夫,就冲你这句话,我妹子交给你了。”
接下来几天忙得人仰马翻。凤阳王带着大批的物资与工匠以勤王之姿正式亮相,艰巨而火热的京城复建工程开始。闻家也热火朝天地整修房屋,修缮店铺,一切慢慢归于正轨。
场面大致收拾整齐后,闻家低调地举行了婚礼。
虽然并未张扬,但以闻府现在的势力,前来贺喜的宾客仍如潮涌。身体刚刚恢复个七七八八的闻烈出来支撑场面,闻太师半躺着接受祝贺,闻潜仍是静静地站在不显眼处。
沈渝与华一啸时时不离我左右,其后果之一就是我根本无法象以前一样暴饮暴食,沈师兄的饮食与健康概念极强,动不动就不准我吃这个,要多吃哪个,最爱的甜凉糕也只准吃一个。
好一阵子没见着的海真也露了面,身子仍然单薄,笑容也还是淡淡的,只是情绪看起来开朗了许多,身旁两个保镖,海翔仍是虎视眈眈地防备着对手,琛棣却根本没把海翔当成敌手,整付心思全摆在海真身上,不时问寒问暖,若得一句半句回应,立即欣喜万分。
我这一向忙,所以没觉得,及至见了海真的面,才发现真的是很想念他,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来一个俄罗斯式的拥抱,弄得旁边醋味四溢。
未几吉时便到,新郎新娘拜了花堂,一个送进洞房,一个被留下来拼命灌酒。
闻烈虽是主人,但以有伤在身为借口,倒没怎么喝,反而是一向不出头露面的闻潜来者不拒,一会儿就喝得满脸通红,谁劝也不听,闻烈只得亲自出面,将闻潜拉到喜厅门口,低声劝他少喝一些。不喜欢他俩太靠近的我也跟了过去。
闻潜喷着浓重的酒气,站也站不稳地推开闻烈扶他的手,模糊不清地说;“别…的你管我…,喝酒你也管……今儿我妹子出嫁……怎么不能……”
正在此时,喜厅外流水筵前几个正在大吃大喝的客人突然同时跃起,掌中变魔术般地亮出兵器,向厅口奔袭而来。
闻烈袍袖一甩,将我裹进怀里后滑数步,华一啸与沈渝双双挡在我们前面。
然而大大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刺客中除有三名挡住我们外,另两名都直接向闻潜飞扑过去,剑刃如雪,招招封喉,竟都是下得夺命杀手。
【第二十六章】
闻烈袍袖一甩,将我裹进怀里后滑数步,华一啸与沈渝双双挡在我们前面。
然而大大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刺客中除有三名挡住我们外,另两名都直接向闻潜飞扑过去,剑刃如雪,招招封喉,竟都是下的夺命杀手。
闻潜虽然已有几分醉意,武功又不高,但性命攸关时还是本能地做出了最有效的反应,以厅口的柱子为障,勉强躲过几招,但终难敌职业杀手的狠辣招术,嗤嗤两声,前胸被划开长长一道血口,足下一个踉跄,被一剑刺穿肩胛骨。
这一切尽管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但在场的不乏高手,闻烈将我推给沈渝后立即上前救援,虽被另三名杀手拦阻了片刻,但总算及时挡住了攻向闻潜的毙命一击。
守在喜厅外的护卫们也终于匆匆赶到,杀手们见行动失败,口中发出尖啸一声,飞身撤退。闻烈有伤未愈,未敢穷追,只凝神护住他大哥。华一啸与护卫们也只拦下其中两人,另三个带伤逃逸。
早有人叫了大夫来给闻潜急救,闻太师由人扶着也虚弱地走出来看沈渝讯问被俘的两名刺客。谁知与当初刺杀我的那人一样,这两个杀手见脱逃无望,也立即服毒自尽。
一场喜事,闹得血溅当场,惹出一场惶恐,也算很扫闻家的面子。闻太师恼怒之下,顾不得闻潜受了伤,当堂质问他原由。
闻烈上前劝道:“爹,客人这么多,大哥又受伤,改天再问也不迟。”
闻太师怒容未平,但碍于小儿子的面子,没有坚持,反而是闻潜推开想扶他回房的仆人,咬牙忍痛站起来,喘着气道:“爹,您既然要问,儿子不敢不答,不如就乘今天还有一口气,把我该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宾客群里发了低低的议论声,不过也很快归于安静。
闻烈紧锁眉头,用不容抗拒的口气道:“今天是逦荆的好日子,也不能打扰贵客们的兴致,有什么话,咱们换个地方说。”
接着他向来宾道歉,再请一直担心地站在一旁的海真(此人一个可以抵三个用)帮忙照顾客人,然后命仆从扶了闻潜与闻太师一起退席到内院厢房,我自然也跟了去。
房门掩好之后,闻太师与闻烈坐下,摆出一副准备认真倾听的样子,沈渝和华一啸远远站在窗边,我则悄悄偎在闻烈身后站着。闻潜被安置在床上,捂住伤口,背靠软枕,用不加掩饰的冰冷目光瞪着闻烈,慢慢道:“我知道,爹还只是怀疑而已,但二弟你却早已抓住我暗中破坏闻家产业运作的证据,只是可怜我,才没有告诉爹……”
闻烈看着他,轻轻摇摇叹息,我偷偷抬起手,抚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背。
“我虽然名为闻家的大少爷,但从小到大,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你。你聪明、能干,样样比我强,别人更喜欢你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爹……我不甘心的只有爹……爹,这些话,我从没对您说过,我总认为,对于您来说,我们应该是一样的,正出庶出,优秀与否,都是您的亲生儿子,纵有偏爱,也不至于视我如无物……我一直那么努力,我听您的每一句话,读书、出仕、成家,您叫我干什么我都听,但结果,还是比不上总跟你顶嘴的二弟……”闻潜捂住嘴,剧烈地咳嗽,有乌红的血从指缝间流下。闻烈想去帮他顺气,被坚决地拒绝了。
“…本来我也认了……”闻潜平息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心魔毕竟是存在的,那一天,有南夷黑帮的人来找到我,说前任帮主的遗子,逃亡中的少主躲在闻府……”
他有些发红的眼睛掠过闻烈,直盯向我,盯得我心头狂跳。
“他们想杀这个少主,要求我的合作……不知为什么,我答应了,无论成功与否,我只想让你们知道,闻潜不是那个什么也不会做,可以被完全忽视不计的人……我提供那个少主的行踪给他们,做为回报,他们必须按照我的指示去劫掠闻家的货源,干扰营运,所得的财物对半分。”
闻太师气得浑身发抖,闻烈轻轻给他捶着背。
“一开始很顺利,但二弟不是好对付的人,他很快察觉出不对,并第一个怀疑到我。于是他放出很多假情报给我……他原本就比我聪明,所以我上了当。黑帮按我的指示行事,当然是损失惨重。与此同时,他们刺杀少主的行动也没有丝毫进展。于是他们给我下了最后通谍,要么赔给他们十万两银子的损失,要么给他们黑帮少主的人头,否则,就要我的命。我一向不管家,哪有这么多银子,至于人头……其实这场地震,倒给了我很多机会,可以顺利拿到原来根本不可能拿到的那个人头,只是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下不去手,几番犹豫,就错过了期限。”
闻烈叹一口气,道:“大哥,你明知他们要来杀你,为何不来找我商量。我总有办法……”
闻潜突然狂笑起来,笑得唇边垂下血丝:“二弟,你虽然是天纵奇才,聪明不可方物,却根本无法真正体会到我的感觉。你刚才这句话,的确是无意,是好心,你自己也半点也没觉得对我有何轻视之处,但听在我耳里,却好象砍了我一刀似的。”
闻烈咬咬唇,低下头去。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反而觉得心里坦然。自己做错了事,总要承担后果。爹,你想怎么处治我,就怎么办吧。 ”闻潜惨然一笑,目光又落到我身上,“我该说的都说了,小保,你是不是也应该说点什么呢?”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满面疑虑审视着我的闻太师,看着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的沈渝和华一啸,看着沉默不语的闻烈,几次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混到闻家来,到底有什么目的?”闻太师沉声问道。
“我……我……我到这里…什么目的也没有……我不知道黑帮,什么也不知道……”我急得额头出汗,闻家并非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听起来才可信。
“爹,我向您保证,小保不是黑帮少主,他一定是在某种意外的情形下得到令符的。”闻烈站起来,轻轻地将我揽到他身边,继续维护我。
但我却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爱我,并非真的相信我。
“烈儿!”闻太师第一次向闻烈显出十分不满的表情。
闻潜哈哈笑起来:“二弟啊二弟,原来你也并不是一个真正完美无缺的人哪――”
我的心陡然绞痛起来。原来我的存在,在别人眼里竟然是完美的闻烈身上唯一的暇疵,而我,却找不到理由可以为自己辨护。
闻烈弯下身,温和地对我说。“小保,你先跟沈师兄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爹和大哥谈,好不好?”
我忍住眼泪,点点头。我知道闻烈接下来将要为我在父亲面前进行艰难的抗争,可我却根本帮不上一点忙。
临出门前,闻烈又抓住一只胳膊将我拉回来,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我的面颊,柔声道:“小保,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我向他绽出一丝微笑。虽然心里觉得难过,但这抹微笑却并非勉强,我的爱与信心仍然清晰而坚定,就算我真是黑帮少主又怎样,主导我命运的,是我的灵魂,不是我的身份。
门在我身后关上,我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一阵后,便漫无目的地信步闲走。沈渝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表情一如既往,也没有试图与我攀谈。虽然与海真性格完全不一样,但他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走到灾后尚未恢复原貌的后花园,我找了块假山石坐下,想清理一下最近发生的很多事,却觉得脑子里乱乱的。沈渝走过来,说这里风太大,逼我到回廊里去坐。
笑一笑接受他的好意,我走到空无一人的回廊中,刚想坐下来,突然听到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从另一边由远及近地转弯儿过来,一看,不禁和沈渝一起失笑起来。
原来来者是今天的新郎官,被人灌酒灌得实在受不了,仓仓皇皇逃席至此。可能因为也没想到这里有人吧,看见我们,吓了一大跳,原本就喝得发红的脸变得更红,嗫嚅着不知该怎么招呼。
“新姑爷,”我迎上去道,“今儿客人虽不算多,但也真够你受的。”
振霖不好意思地一笑,抓抓头。
“喝醒酒汤没有?”沈渝严厉地问,“没喝我去给你拿。”
“喝……喝了……一大碗。”振霖不太习惯沈渝讲话的语气,吓得有些结巴,“不…不用麻烦了。”
我伸手扶他坐下,安慰道:“没事,你歇一会儿,厅上有海真呢,绝对摆的平,今天是洞房花烛夜,你可千万别喝醉了。”
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你,小……小保。”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是……逦荆常说起你……下人们也常议论你……”新郎官又红了脸,真是一个面嫩的家伙。
“都议论些什么?”我好奇地问。
“没有什么……”振霖低下头站起来,走到沈渝旁边,“沈大哥你坐……站着累……”
“喂,”我不满地说,“别转话题,到底议论我什么?”
振霖为难地哼哼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有人说,你是以小厮身份混进来的,其实你是什么黑帮的少主。”
我大吃一惊,黑帮的事应是绝对保密的,怎么会有人知道,还到处议论?
“不过这个没几个人说。”振霖急急地想抚慰我。
我低下头,半响后方徐徐道:“我不是黑帮少主,我真的不是。”
“这个我信。我绝对相信。”振霖格格笑着道。
他的语气陡然转变,同时又听到闷闷地一声重响,我心头一沉,立即抬起头来。
只见沈渝软软地倒在地上,振霖斜斜地依着廊柱,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原本那满身质朴的感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地黑邪气息,如冰针般向我刺来。
【第二十七章】
他的语气陡然转变,同时又听到闷闷地一声重响,我心头一沉,立即抬起头来。
只见沈渝软软地倒在地上,振霖斜斜地依着廊柱,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原本那满身质朴的感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的黑邪气息,如冰针般向我刺来。
一阵寒栗从脊背上滚过,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扑到沈渝身边,将他的头搬放到自己膝上,检查他的情况。还好,呼吸还算平稳,只是晕迷不醒,看来振霖没有对他下杀手。
“他没事,不到非常必要的时候,我是不会随便赏脸杀人的。”振霖悠闲地掸了掸衣袖。
“你才是真正的黑帮少主。”我的语气很肯定,因为已经没有第二个解释了。
“不错,我才是黑帮少主,准确一点的说,我很快就是黑帮现任的帮主了。”振霖伸出一只手,用指尖轻轻地拨开我的领口,捏住那块黑色令符,用力扯断丝带,拿回到自己手中攥着。
我忍着脖子上的疼痛,没有呻吟:“这块破铁皮也是你放在我这里的?”
“不是我,”振霖唇角一弯,笑道,“是带我逃出来的帮中护法乐长老。我们被人一路追杀,一直逃到定溪,躲进一家农户,那时我六岁,而你,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婴儿。为避免令符和我被人家一锅端,乐长老把令符藏在你的寄名符里,自己乔装成村人在附近居住,随时监护令符,而我则被另一位朗长老带到京城隐居,积蓄力量以便伺机而动。”
“没有人想到令符居然会被你们放在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这些年它平安无事。”我冷冷道。
“是啊,连我都被逼着换了好几个身份,可令符却从没遇到过危险,可见真是个好办法。”振霖呵呵笑了几声,“等我培植起足可去夺取黑帮控制权的势力后,本想到南方找你,结果乐长老却送信来说你来了京城,也算省了我一点盘缠钱呢。”
“那逦荆呢?她是你的工具还是玩偶?你一直在利用她欺骗她?”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我认识她是在你和闻府扯上关系之前,本想只是玩玩的,后来却发现她竟还有别的用处,可见我的运气的确不错。”
我愤怒地瞪向他:“你把人的感情当什么?逦荆对你一片痴心,难道你就不会觉得有一些愧疚吗?”
振霖笑得浑身直颤:“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感情?告诉你吧,象她那种被关在院子里养的女人,只要一个还得去的男人向她勾勾手指,她就会把整个心都掏出来,连欲擒故纵都不会,比窑子的姑娘还好吊呢。”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此人没心没肺的程度,竟是连那个皇帝也比不上的。
“可惜呀,”振霖伸手想捏捏我的脸,被我躲开,“我其实蛮欣赏你的,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杀你。因为按我们黑帮的规矩,帮主一旦曾失去令符,除必须找回外,还要把令符流失期间所有曾持有过它的人亲手杀掉,否则令符的权威就不会得到承认。”
我闭上了嘴。
“怎么,你不害怕?”振霖低头看看我的脸。
“如果你只是想夺回令符并杀了我的话,早就应该结束了,何苦在这儿跟我这么废话。”我努力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振霖仰天大笑:“对极了,真是聪明啊。事情的确没那么简单。杀你是小事,但你那个情人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今天就算在这儿杀了你,夺走令符,也没办法顺利摆脱闻烈的追杀回到南夷。就算我侥幸回去了,单凭黑帮之力,恐也难敌随之而来的报复。除了闻氏,闻烈还可以动用萧氏、凤阳邺州、关外王真人,还有中原第一大派天鹰派的势力,乃至于朝廷的兵力,我可不想跟这样的人正面冲突。”
明知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关那个天鹰派什么事?”
“你不知道?”振霖挑了挑眉,看着一直被我抱放在膝上的沈渝,“我不杀他就是不想多结死敌,这位可是天鹰沈家的三少爷哩。”
我松了一口气。这么看来,沈渝应无性命之忧了。
“你就不担心一下自己?”振霖饶有兴味地问。
“如果担心有用,我一定早就担心死了。”我淡淡道,“你既然必须杀我,可又顾忌闻烈不敢杀我,所以一定想了别的狠辣主意,是不是?”
振霖得意地点着头:“当然是这样。逦荆其实真是一个不错的女人,经常讲一些对我很有用的事给我听。托她的福,我知道除了我以外,闻家还有第二个人想要你死。”
我心头咯噔一下,想必变了脸色。
“沈少爷刚刚晕过去,是因为中了这种细如蚊毛的淬银针,因为速度太快,他根本不会知道发针的人是我,而这种淬银针,是萧家历代传于女子的绝技,身为萧家上代长女的那位夫人,自然是非常擅使此针,若推测是她出手伤了沈渝后带走你,没有一点不合情理之处。”
“你想嫁祸闻夫人?”
“不算完全的嫁祸吧,她的确曾经想杀你。我不过小小地帮她一个忙而已。现在闻烈在跟他爹谈判,华一啸要守护有伤未愈的他,沈渝躺在这里,萧海真在喜厅帮我招呼客人,女眷们陪着我的新娘,而那位闻府的女主人,却因为不同意这门婚事独自一人呆在房内,此时我若把毫无反抗力的你送上门去,她一定会很开心,这也算我尽一点女婿的孝心吧。”振霖的唇边扯出一抹残酷的笑容,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扯了起来。
“那你呢?闻烈不是笨蛋,你怎样让他一点儿也不对你起疑心?”
振霖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还是有点乱了方寸吧,这么简单的问题也问?等他们发现时,我会和沈渝一起被淬银针所伤躺在这里,离你的尸体远着呢。”
“那以后呢,你如何毫无嫌疑地摆脱掉闻家女婿的身份,回去当你的黑帮帮主?”
振霖轻轻朝我吹了一口气:“你真是体贴,为我设想的如此周全,告诉你吧,我是一个勤奋苦读的秀才,又有闻家的背景,考个进士放个外任什么的应是轻而易举,到时我携家眷赴任,途中有的是机会出意外,或者遇匪,或者船难落水,怎么都可以想办法尸骨无存……只不过,事实上尸骨无存的,可能只有我那苦命的夫人而已。”
我用力咬住下唇,一时再也想不出脱身之计,被他挥指点了哑穴,一路拖抱着走向闻夫人所居的正院厢房。
因为灾后人手不足,所有人都在喜厅和新房那边,一路上连个人影也没遇见,对振霖来说,一切真是顺利之极。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在已看到正院那因地震而有此歪斜的墙体时,英儿突然从旁边小径转出,一见到我们,吃惊地叫道:“小保?新姑爷?你们怎么……”
我顿时脸色煞白,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向她摇头示意,可是已经迟了,绝不能让人看到我和他在一起的振霖脸上已经浮起了阴冷的笑,提起右手,掌锋如刃般向英儿的咽喉处切去。
我心头狂乱地嘶喊,拼尽全身力气向振霖的身体撞去,但却被他一只手就轻易制服,只能眼睁睁看着英儿惊恐地凸出眼球,在我面前如烂泥般软倒。
这个从江南水乡远道而来的女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失去了她的生命,我没有能力保护她,正如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
振霖面不改色地拖起英儿的尸体,一直拖到正院的草坪上丢下,捏起我的下巴,直视着我因愤怒与痛苦而发红的眼睛,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不用急着哀悼那个小丫头,你很快就可以到黄泉路上去跟她解释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眼里燃起一抹嗜血的光芒,拖着我推开厢房掩着的门,将我的身体猛地推了进去。
房内光线很暗,闻夫人正呆呆坐在床边沉思,被这陡然的声响惊得站了起来。
“…你……是你……你来干什么?”闻夫人看看我,却抬头质问振霖。
“岳母大人在上,小婿先给您老人家请安。”振霖假意恭顺的行礼。
闻夫人神情仍有些呆滞,狐疑地看向他。
振霖捉过我,推到闻夫人面前:“岳母大人,小婿知道这个小子曾得罪过您,害得您和令郎之间失和,而您也一直想要这小子以命抵罪,只是苦于他狐媚过人,迷惑了二少爷,以至于您无法下手,所以小婿今天,想帮您一了这个心愿。”
狐媚,无奈的冷笑,想不到我居然有一天还会听到有人用这种形容词来形容我。
振霖拨出一把匕首,将刀柄倒转,递向闻夫人。
闻夫人迟疑地盯着匕首,没有立即接,反而转头看我:“他为什么不说话?”
振霖一点我的咽喉,解开被锁的哑穴,恭顺地笑道:“岳母想听他求饶么?不过这小子脾气有点傲,多半不会说什么好听的。”
锢制一解,我立即道:“夫人,您想清楚,小保今天也许必死,但请您不要亲手杀我,请想一想闻烈的感受……”
此时念出闻烈的名字,心里顿时难以抑制的痛。我那倾心相恋的爱人,我那刚逃过一场死劫的爱人,他那样尽心尽责地保护我,全心全意地信任我,我却要带给他难以弥补的伤痛和遗憾了……
“真是感人啊,”振霖的脸上绽出毫无暖意的冰冷的笑,“如果有那个福气的话,我也想要一个象你这样的情人呢……”
他的手象铁钳一样握得我手臂剧痛,冷漠的双眼转向闻夫人:“岳母大人,犹豫什么呢?自从有了这个人,你儿子心里可还有你这个母亲一丝一毫的地方?只要杀了他,就没人再跟你抢儿子了,永远也没有了。”
他把匕首再次递向闻夫人,用鼓惑之极的语气道:“只要一刀就可以了,您是武林名家出身,知道怎么可以让人一刀毙命,别再多想了。”
闻夫人目光游移了几下,木然地接过匕首,握在手中。
我大声叫道;“夫人,你和闻烈之间的问题不是杀了我就可以解决的,想想你儿子,你也不想让他变成你的仇人吧?”
“你听听,”振霖阴恻恻地道,“不过是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而已,二少爷竟敢把您当仇人,再不下手,您可就真的没有儿子了。”
“儿…子……”闻夫人喃喃地念了一声,目中突然精光大射,直直地瞪向我,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第二十八章】
“儿…子……”闻夫人喃喃地念了一声,目中突然精光大射,直直地瞪向我,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等一等!”我大叫一声,转向负手旁观的振霖,“你不是说按黑帮规矩你必须要亲手杀我吗?让她动手的话你不怕以后有人对令符的权威提出质疑?”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在不同的人面前我自有不同的说辞。”振霖无声地笑着,一根手指轻柔地划过我的下巴,“小保,你就别拖延时间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没人凑巧赶来救你。”
我感到有一颗冷汗从背脊上滚过,心跳速度也越来越快,闻夫人手提匕首脸色阴沉地站在我面前,身后是一个没有心肝没有感情的恶魔冰冷的目光,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只能拼着最后一丝冷静与镇定向闻夫人伸出手:“你只是想我死而已,没必要亲自动手,把匕首给我,我自己来。”
闻夫人直愣愣地呆了一阵,视线慢慢垂下,匕首当啷一声落地,我俯下身去捡在手里,轻飘飘的,却是将要夺我命的凶器。
振霖没有阻拦,我死在闻夫人房内就能达到他的目的,所以他倒也不反对换个戏码看看。
将锋利的刀尖对准心脏所在,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振霖的眼睛,他丝毫没有任何不安的表示,反而在脸上绽出一抹看起来很温柔的微笑。
提起匕首,我咬咬牙,正要下扎的时候,突然看向门口,惊喜万分地叫道:“闻烈!”
振霖吃了一惊,本能地转头去看,我乘着这最后一丝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匕首向他狠狠掷去。
可惜跟我所学的其他武功一样,我飞刀的功夫也实在不敢恭维,即使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力道与准星依然十分有问题。振霖毕竟是高手,尽管猝不及防,他还是挥手轻松地将掷来的匕首打落在地。
然而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我的飞刀明明已经被击开,他却回手捂住胸口,踉跄后退,又惊又怒地道:“你……淬银针……”
我还没反应过来,闻夫人已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撞开门,向外快步奔逃。平日里我也算闻府跑得比较快的人,可没想到一直安荣尊养着的闻夫人足底功夫更佳,她口中发出尖锐的啸叫之声,一边拖着我的身体加速,一路上几乎辨不清路径与方向,只看见两边的景物模糊不清地向后飞掠。
奔过两道月亮门,背后有风声逼近,仓皇回头,振霖满面阴狠之色,口角带血,一只手按着胸口,已追到仅数步之遥的地方。
我的脚已经虚软,心跳快得无法呼吸,只是须臾之间,已感到锋利的指尖划破我背后的衣衫与肌肤,点燃起火辣辣的痛感。
我拼力将闻夫人推开,嘶声叫道:“你快逃!!”逃、逃、逃吧,若她能逃,闻烈就算没有爱人,至少,还有母亲。
振霖的杀气已如波涛般涌到,这一次他不再浪费任何一点时间,眼中嗜血的光芒与杀英儿时一模一样,提起的手掌边缘泛出淡淡的珍珠色,毫不容情地向我一挥而下。
那一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感觉到有温暖柔软的身体扑了过来。有人张开双臂将我环抱在怀里,珍珠色的利掌狠狠砍在她的肩上,一下剧震后,她张开嘴,湿热的鲜血喷在我胸口,随着殷红的血液喷出的,是一声呼叫:“烈儿――”
振霖已经没有机会再对我弥补他失误的一击,有凌厉之极的掌风从我身后向他袭去。但我根本无暇去观看这样的逆转场面,因为用身体救我一命的人仍覆在我的身上,一口口地吐着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我。
回抱着她软绵绵的身体,我一动也不敢动,面上早已濡湿一片,胸口象被棉花紧紧塞住一样,只念得出三个字:“不要死……不要死……不要……”
有人试图将她从我身上抱离,我开始狂乱地尖叫,熟悉的手与声音都无法安抚我,我一直声嘶力竭地哭着,喊着无意义的单字。英儿已因为我而死,若她再死,我情何已堪?
她最终被人抱开,表情非常平静,眼睛时睁时闭,到离开我的视线为止,她都没有失去意识过。我想,先晕过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醒来时背上灼烧般的痛,但更痛的是我心头未有一时消散的恐惧感。
闻烈大概一直守在我身边,我一睁开眼他就俯身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别担心,她还活着,她没事……”
我浑身发抖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闻烈轻柔地摸着我的头,缓缓将我抱起来,送到屋子里的另一张床边。闻夫人脸色蜡黄地躺着,呼吸虽然浅浅的,却平稳而又有规律,闻太师坐在她床边,抬起头温和地看我。
我的眼泪一下子又开了闸,抱着闻烈的脖子用力地抽泣。他没有出声劝我,只是轻轻地摇动着我的身体,用软软的模糊音调安慰我。
哭了好一阵,我才揉着眼睛抬起头,闻烈已抱着我坐在离闻夫人床边不远的一张大椅上,屋里其实还有好多人,沉着脸的沈渝,小心翼翼陪在他身边的华一啸,还有柔柔微笑着的海真。
见到我的视线转向他,海真立即走了过来,弯下腰捧着我的脸,小小地亲了一口,仍是微笑着,眸中却突然涌出泪来。
朱琛棣与海翔双双抢上前来,却又同时停住,看了看对方。海翔重重哼了一声,将头用力转向一边,朱琛棣却向他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扶住海真的肩头,用袖子给他擦眼泪。
“我们听到姑妈的尖啸声才觉得事情不妙,来晚了一步,害你们两个都受伤……”海真伤心地说着,又忍不住上上下下检视我一遍。
“逦荆小姐怎么样?”我想起应是受害最深的那个女孩子,问道。
海真叹了一口气:“短期之内谁也没办法安慰她的,只能等事情慢慢淡去。遇上那这种事,就算她再坚强,也……”
他哽咽住,没有再说下去,朱琛棣不着痕迹地替他揉着后背,慢慢拉他坐下。
我低下头去,很想去看望一下逦荆,却又明白自己此时出现,也只是增添她的伤心而已。
闻烈摸摸我的脸,正要说话,床上的闻夫人突然呻吟起来:“…儿……儿子……儿子……”
我赶紧着急地推推闻烈:“快,你快过去,在叫你呢。”
闻烈深深地看着我,目光中有一种我无法解读的东西。我转头看看四周,闻太师抬手试泪,海真躲开我的视线,低着头。
“小保,也许我将要告诉你的事情听起来匪荑所思,但请你千万要冷静听完。”闻烈将我放到闻夫人身边,把我的手递到她手中,立即被牢牢攥住。
“事实上,她刚才叫的不是我,是你。”闻烈抚摸着我鬓边的乱发,“你才是爹和娘亲生的孩子。”
我茫然地看着他,有点不太明白。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娘怀着你快八个月时,淑姨被发现怀上了逦荆,奶奶一怒之下,罚爹上山面壁思过。娘为了转换心情,便独自回家乡别院待产,生下了你。因为是男婴,娘一开始很开心,但慢慢却发现,你既不会哭,也不会笑,连眼珠也不会转,就象是个没有魂魄的人。有经验的产婆和奶妈都断定,你天生是个白痴儿。娘绝望之中,听从了奶妈的主意,乘着闻家还没有人见过你,就在当地一家农户里找了一个健康的男婴替换了你。
“那个就是你?”我呆呆地问。
“临送走你以前,她在你后背上咬了一个牙印,用胭脂浸染了,以作记念……你第一次睡在我床上那次,我就已经验看过这个牙印了……”
我偏过头向后看,当然什么也看不到,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背上有这么个东西。
“我长大后,总觉得娘不是真正疼我,却一直找不到原因,直到海真出事……我发疯般地跟她吵,吵到激烈处,她口不择言,不小心说出了真相,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跟这个家,根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这么说海真早就知道……”
“是,他一直都知道你才是他的亲哥哥。”
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尖叫起来,海真,天使一样的海真,居然是我的亲弟弟!!!!
“我知道真相后,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痛苦,几次想对爹爹说,又不愿意给他这样大的打击。后来我派人去定溪找你,也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他们早已亡故,你叔婶也搬了家,等到打听到你的确切下落后,你已经巧之又巧地陪嫁到了京城。”
我的脸皱成一团。亏我还以为当初闻烈在那么多个陪嫁中一下就挑中我是因为对我一见钟情呢,闹了半天是我自作多情!
“老实说,一开始我不认为这只是凑巧而已,总觉得你来到闻府有什么目的,所以便将你点为贴身小厮以随时戒备。”
我嘟起了嘴,他赶紧安抚地亲了亲,甜言蜜语地道:“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总那么有魅力,完全把我给迷住了。”
我吐了一口气,真是拙劣地不象是闻烈说的谎话。
“后来我确认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本想把这个秘密一直隐瞒下去,就由我永远疼爱照顾你,不料却发生了你差点命丧亲娘手中的事件。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告诉了娘你就是被她丢弃的那个亲生儿子,以免她再次伤害你。”
我小声嘀咕着,怪不得自从那次养伤归来闻夫人每次见我都怪怪的。
“至于爹,我一直不想告诉他真相,可因为大哥的指证,他怀疑你是黑帮少主,我才不得不把一切都说出来。”
“啊,”我大叫一声,“原来你一直说我不是黑帮少主是因为你根本就知道我是谁,不是因为你无条件信任我。”
“当然……”闻烈随口一答,看见我杀人般的目光,立即改口,“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我无条件信任你……”
唔,今天第二个拙劣的谎话。
“小保,我知道这种事情太过离奇,你以前一定是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想过的……”闻烈捋着我的头发,用柔和之极的口气轻声道。
我看着他关切同情、深怕我经受不住刺激的目光,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我早就设想过这种“梅花烙”式的情节,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被“烙”的原来竟是自己而不是逦荆。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来龙去脉我都一清二楚,只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大概见我不象要进行弃儿的歇斯底里大发作的样子,闻烈松了一口气道。
“你这无所不知的妖怪也有不知道的事啊,说来听听,说不定我知道哩?”
闻烈仔细打量我一番,道:“你这样鬼怪精灵的样子,为什么当初会被人错认是白痴呢?”
我一时哽住。这件事我还真的知道,只不过现在不是怪力乱神的时候。
海真突然在一边笑了起来,插话道:“我刚刚想到,其实小烈的名字应该是小保,小保的名字才是小烈,可怎么总觉得不太合适呢。”
闻烈一把抱住我:“名字就不换了,小保还是小保,不过是名正言顺的闻小保……”
我瞪着这个色迷迷的人,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在场,我敢肯定他绝对要开始“闻”小保来了,而且是闻遍全身每个地方。
床上的闻夫人翻了个身,仍是紧紧攥着我的手,想来她也不是没有亲子之情的人,只是这些年一直强忍着而已。
为她拉拉被角,我猛地想起一件事,大叫起来:“啊!如果你是跟我交换的那个人,那么……”
闻烈挑着眉毛等我说下去。
“那么说你居然跟我同岁,也只有二十岁?”
“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明所以地问我。
我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天哪,这个妖怪哪一点看起来象是才二十岁的人?说他三十我都信,不是指样子,而是………
“小保,”海真火上浇油,“我们去查过,其实小烈比你还要小一个月哦。”
我的眼睛又加大一圈,觉得自己孩子气一团真是丢脸,想来想去想不过,转头对海真大声道:“不许叫我小保,你要叫哥哥!!”
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没人理会,还被两个保镖狠狠地瞪,可能不满我对他们的宝贝讲话声音太大。
几天之后闻夫人情况好转许多,总是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虽然没办法一下子跟她亲密起来,但我还是努力找时间陪伴她。闻太师依然疼爱闻烈,只不过现在不再逼婚,好象是觉得与其让闻烈被一个陌生女人占去,还不如给自己的亲生儿子。闻潜伤愈后决定携妻室去南方定居,虽然未必心结全消,但他已可以坦然地面对所有家人,包括我这个新出炉的弟弟。
逦荆果然是一个无比坚强的女子,她很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认真体贴地照顾闻夫人的身体,我发誓要帮这个善良的妹妹找到幸福的人生,还逼着闻烈跟我发了同样的誓。
海真要出门游览山水,两个保镖一个也不带,但答应三个月后一定回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才是整个闻家最强的一个人。
我要求不要对外人公布我的真实身份,所以名义上仍是闻府的小厮,但除了我偶尔这样自称以外,闻府上下已没人真正把我当小厮看了,只有那个凤阳王,每次成功地捉弄完皇帝,就会开开心心跑到闻家来,大大咧咧地吩咐:“小保,给本王泡茶。”
不过除了第一次以外,之后我泡来的茶他根本不会沾口。其实是他多心,除了那第一次我不小心丢了两瓢盐进茶碗后,就再也没犯过此类错误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