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师尊,别脱!!
喝了水, 两人再次忙活起来, 可墨燃一抡槌子, 楚晚宁就知道不妙了。
大幅度的动作让年轻男人身体的线条愈发凌厉紧绷, 太阳金光犹如瀑布泉水奔涌在他身上, 顺着那一丛丛性感的肌肉往下流淌, 他抬起手臂的时候,肩膀伸展得很开,胸膛光滑紧实,犹如晒得滚烫的岩石,蕴藏着惊人的热气与力道。
木锤子狠狠砸在石臼里, 被湿软的米糕严丝合缝地吮住, 再带起来,连着白糯的粘腻……
他一下一下刚猛用力地使着无尽的力气, 力道那么大, 楚晚宁甚至觉得若是真让他不幸言中了,若是真的不小心碰到自己, 怕是会在他下面粉身碎骨,揉成碎渣。墨燃神情专注, 微微喘着气, 胸膛和心脏一同起伏, 他漆黑的眉毛间有汗, 喉结时而细微地滚动,他上臂的肌肉一舒一张,楚晚宁看着他的动作, 忽然不可遏制地回想起自己反复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他在墨燃床上,像这石臼里的米糕一般被侵入,被揉搓,被欺辱化骨为泥……他怔怔地走神,直到墨燃又喊了他一声。“师尊。”
又或许喊了好几声。
“师尊,师尊?”
他这才猛地回过劲来,但心跳已狂乱不堪,眼底有微光潋滟,他喉头攒动,目光有些失焦:“嗯?”
墨燃清凉的眼睛俯视着他,因为体热,所以显得尤为火烫,他说:“师尊,来,翻个身。”
“……”
楚晚宁只觉得在这样的视线里,在这句话中,梦境和现实无限交叠错综,他忽然觉得头有些晕眩,眼前似乎闪过猩红色的光影,他看到两个人在绣着金凤腾龙的红色床褥中翻滚,一个体型健硕的男人压着另一个,欲海翻波,红浪阵阵,下面的那个男人绷紧了脚趾尖,小腿阵阵痉挛。
“师尊,来,翻个身……”
他似乎听见了那个男人滚烫的喘息,仿佛就在自己耳背。
“让我看着你的脸干你。”
楚晚宁因着莫名闪入眼帘的虚影而震惊,他猛地闭上眼,摇了摇头——怎么回事?幻觉?还是对那场春梦太过细致的回忆?
心中栗然,热血上涌,冷汗却淌落。
墨燃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把木锤搁下,到他身边:“师尊,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他的声音都让楚晚宁心底酥麻犹如虫咬蚁噬,楚晚宁猛地推开他,抬起一双恼羞成怒的凤眼,眼尾微微泛着薄红,他低喘着,恨极了自己的心猿意马,“日头太毒,有些眼花而已。你别站的离我这么近,都是汗。”
墨燃低头一瞧,果然,心中不安,他知道楚晚宁素爱干净,便立刻站到了旁边去,只是目光关切,仍是追着那人,片刻不愿移开。
这之后楚晚宁便一直沉默寡言,待到年糕蒸好,众人围坐分整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哦,你问楚仙君啊,他说他有些头疼,回屋子休息去了。”村长说道,“我看他走的时候脸颊是有些红,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墨燃一听,十分着急,也不帮着存放年糕了,匆匆地就往两人住的小院里跑。
一推门扉,床上不见人,更心焦,忽听见厨房里传来水声,墨燃忙掀了帘子冒冒失失闯进去。
然后他就看见,楚晚宁衣衫都脱了,正举着满木桶的水,赤脚站在砖红色的地面上冲凉。
十月底,霜降已过。楚晚宁……他妈的在拿冷水冲凉?!
墨燃都惊呆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瞪着赤身裸体的师尊,只觉得耳边除了轰隆隆的血流声,如钱江潮涌,别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他看到了什么……
这是他重生之后,第一次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看到楚晚宁的身体。没有雾气,没有遮掩,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具熟悉的体魄,这身体浸碎了他筑起的城防,他紧关的记忆闸门,他觉得自己浑身的热血都在烧灼,像是岩浆喷薄,要挣脱血肉皮层。
一切和他熟悉的都一模一样,丝毫未改。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喘不过气来。
他看到楚晚宁的肩膀,弧度和力道都恰到好处,像是拉到七分满的劲弓,蓄势待发。他看到楚晚宁的肩胛骨,在薄冰般细腻的皮肤下耸动着。
然后他顺着水流,是啊,他顺着水流,水流冲刷了他的目光,把他的目光带到了下面,于是他瞧见楚晚宁劲瘦纤细的腰肢,背后有两池浅浅的腰窝,里头盛着酒,要鸩杀渴望他的人。
再往下,他看到挺翘结实的臀部,像是秋日里饱满的蜜果,他知道触碰的时候会得到怎样销魂蚀骨的感受,结合的时候爽到战栗,灵魂好像就此裂开,从此与身下的人揉在一起,食髓知味,再难戒瘾……
“墨仙君!”忽然有人喊他,“墨仙君,你在吗?”
墨燃一惊,回过头,还未阻止门帘子就被掀开,菱儿探身进来,边走边说:“你怎么急匆匆的就跑了?我阿娘让我来叫你去吃糖年糕,你——”
她看到楚晚宁在洗澡,陡然失音。
楚晚宁:“……”
菱儿:“……”
“啊!!!”姑娘惨叫一声,慌忙捂住眼睛,楚晚宁也是脸色极差,难得手忙脚乱地要去拿衣服,可是他哪里想得到自己跑回来冲个凉,竟然会有一个两个的不速之客往他屋子里闯,真是活见了鬼!
他一向随意,衣服脱了就丢在了进门的地方,难道此时他得赤身裸体地走过整间伙房,在大姑娘眼皮子底下去捞衣服?
正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墨燃径直朝他走来,竟抬手抵住墙,将他整个人挡在了怀抱里。
墨燃扭头对菱儿道:“出去。”
“啊!是!是!”那姑娘也是吓傻了,居然愣了一会儿,才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饱受惊吓地跑远。
楚晚宁:“……”
墨燃脸色阴郁,等确认她真的是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正对上楚晚宁一张冷漠脸。
他这才发现自己这动作很像是护粮的恶犬,龇牙咧嘴地吓跑入侵者,然后再呜呜地回过身,去舔来之不易的吃食。
他的手还撑着墙面,为了把楚晚宁罩得严实,他贴的他很近,近到可以轻而易举地闻到楚晚宁身上的味道,他不由地僵住了……
头脑很热,很晕沉。
气味是最容易勾起人的回忆与欲望的,就像闻到肉香会觉得饿,闻到梅花会想到冬雪,诸如此类。情欲也一样。墨燃只觉得自己神魂激荡,好不容易筑起的意志城墙似乎就此要被推翻。楚晚宁身上的体味是一点星火,落在他干燥的胸腔里,点燃他的兽性,要把他烧成灰。
平日里挨得近了,哪怕楚晚宁衣冠整齐,他都会忍不住心动,更何况眼下这个人,不着寸缕,什么都没有穿……
他恨不能一把抓住楚晚宁冰冷的,沾着水珠的手腕,将人反扭过来,压在墙上,就直接扯去自己的衣衫,狠狠贴住这个人,抱起这个人,让他的背脊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就这么粗暴凶狠地进去,犹如前世一样,生杀夺予,都在汗水和喘息中,化归香艳。
真的不行了……好想要他。
墨燃呼吸陡然沉重起来。
他没说话,楚晚宁也不吭声。
两人就这样贴着墙,挨得很近站着,他们几乎就要碰到一处去了,可是墨燃手臂肌肉绷紧,经脉暴突,细细地颤抖着,强撑着。
不能碰到他,不能碰到他。
敬他,爱他。
不可再犯下欺师灭祖的糊涂事,不可以。
他反复地在对自己说,机械地在心里头重复着。天气很冷,但他的额头已渐渐渗出细汗。
不能……不能……墨燃,你不能……不要胡思乱想……
他喉结滚动,颤抖着闭上眼睛,把灼热的视线关在眼皮子底下,脸上却已是一片迷茫……
若是平日的楚晚宁,又怎会看不出墨燃的异样来?
可是此刻,他的状况实在没有比墨燃好上多少,甚至更糟。
他看上去冷淡,可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毅力才维持住阵脚,才能这样故作镇定。墨燃的呼吸是那么灼热粗重,带着男性独有的强烈气息,几乎要把他烫伤。还有抵着墙面的那双手臂,那样结实粗壮,遒劲有力,他重生之后还没有和墨燃交过手,但他知道,若是单拼力道,不拼法术,那么他在这双臂膀前面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份。
他不愿去看墨燃的眼睛,视线垂下来了一些,就落在了墨燃的胸前。
他们虽没有贴在一处,可是墨燃离得他是那样近,几乎只有一线之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热胸膛散发出的雄性张力,宽阔的,炽烈的。像是能把世上最冷的坚冰融掉,化成不盈一握的春潮。
“师尊……”
年轻男人陡然喊了他一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饱含着湿润的欲火和热气。
墨燃喊过他无数次师尊,平静的,恭顺的,愤怒的,戏谑的,不胜枚举。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一声不一样的“师尊”,含在唇齿之间,杂糅了情欲的腥气,显得那么肮脏又蛊惑,楚晚宁觉得骨缝都麻了。
不可能,墨燃不可能这么唤他。是他听错,是他想多。脏的是自己的心。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赤裸的背脊撞上冰冷的墙面,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嘴唇颤抖着,微微张开一点,竟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墨燃的眸色更暗了。
他看着那湿润的,色泽浅淡的嘴唇。他虽然没有动作,可是脑中却已肖想连篇,想着自己低头亲上去,撬开楚晚宁的唇齿,火热的舌头粗粝地侵袭着那个从未有人攻占过的禁地,他想象自己的手掐住楚晚宁的腰,大力揉搓着,在皮肤上揉捏出暴虐的红痕。
再怎么压抑,墨燃的血管里奔涌的依旧是狼性的血。他释放的性,总是炽热的、暴戾的,甚至要把和他上床的人撕碎在枕席间,要把对方从里到外都吃干净,舔掉最后一滴血,一寸肉。他改不了吃素。
闭了闭眼睛,压着胸口滚烫的熔岩,他自知不妙,知道男人的欲望起来会与野兽有多相近,他要赶在情潮不可遏制之前,把浑然不自知的兔子赶跑。
他收手,几乎是沙哑地开口道:“师尊,我去给你……拿衣裳。”
粗重的气息拂过楚晚宁的眼睫。墨燃转身,大步走到门边,拿起楚晚宁丢在那里的衣袍。
楚晚宁依然靠着墙,却觉得历经了百里长跑,浑身脱力,竟是喘不过气来。他微微眯起凤眼,看到墨燃正背对着自己,在那边翻弄着自己脱下的衣服,忽然想到自己某处的状态,愣了几秒,猛地清醒过来!
墨燃进门的时候,自己是背对着他在冲凉的,而等自己转身时,墨燃又贴的近,没有往下看,所以才没有注意到他勃起的欲望。
可若是此时墨燃拿了衣服,再回头,那么玉衡长老一世孤高清名,楚晚宁经营已久的清高禁欲的形象,只怕会在瞬间土崩瓦解,飞灰湮灭。
楚晚宁瞬间就急了。
眼见着墨燃已经把衣裤都分开理好,抱在手里,眼见着他就要回过头来……
楚晚宁面前赫然只剩两个选择。
一,装忽然腿疼,蹲下。
二,戳瞎他。
他还没有在这两个糟糕的选项里做出决定,墨燃便已经转过了身,说道:“师尊,你……”
你什么?
他没有说完。
剩下的话,在他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刻,都尽数断在了唇齿之间,深陷泥潭,再也拔不出来了。
【第142章】 师尊,这是酷刑
原来就在墨燃转头的千钧一刻, 楚晚宁脑中电光火石, 几乎是在最后须臾反过身子, 胳膊交叠着撑在墙面, 留给对方一张匀实有力的后背。
这样墨燃就看不到他的正面了, 楚晚宁觉得自己真是头脑机敏。
这个傻子, 根本不知道自己暴露在墨燃眼皮子底下的,是低洼性感的腰窝,是饱满结实的臀尖,是一双修长有力的腿……他就像一只自己剥了皮的兔子,架在火上烤的焦黄酥脆, 简直就差说一句“请吃, 多谢。”
墨燃觉得喉咙都干了,眼底似有血丝, 隐忍半晌, 才道:“师尊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嗯……这个姿势确实有些怪异,该怎么说才能不动声色地蒙混过去……
楚晚宁侧过半张脸, 神情冷肃,欲盖弥彰。
墨燃已经放下衣服, 朝他走来了, 或许是因为逆着光线, 他总觉得墨燃脸上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像是丛林里饿久了的狼,看到一块鲜嫩的肉,可肉是挂在捕兽夹上的, 那匹狼犹豫着,腹中的饥渴与脑中的理智在激烈交战,战火从身体里蔓延到眼睛里,墨燃的黑眼睛很亮,散发着幽光。
楚晚宁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两个字搭上弓弦,语气凌厉,刺破这诡谲的静谧。
“搓背。”
“……嗯?”墨燃潮湿的嗓音凝在喉咙里,带着些鼻音,显得很性感,“什么?”
这实在是楚晚宁急火攻心时想到的借口,但既然声已入耳,他有力难拔,便只得故作镇定,沉冷道:“既然来了,就搓个背再走。”
墨燃:“……”
“这几天忙来忙去,身上都是汗,觉得不舒服。”楚晚宁竭尽全力显得很随意,很云淡风轻,“搓洗干净总是好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骗过墨燃没有,谎话说的是不是还算自然。但总之,最后墨燃还是听了他的话,乖乖地取来了一块毛巾,用温水浇透了,替楚晚宁搓起背来。
晚夜玉衡一向英明,这当真是他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
这世上最煎熬的是什么?
是热爱的人就站在自己身后,隔着一条粗糙的毛巾,一双宽厚的大手揉搓遍他的全身,每一道被摸过的地方都像帆过春水,留下燥热红痕。墨燃的力道虽已收敛,却依旧很悍,何况他的皮肉从未被人这样抚弄过,只觉得寸寸肌肉都在战栗,他不得不绷紧了身子,才能勉强维稳,不被身后的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他的额头抵着墙,在墨燃瞧不见的地方,嘴唇紧紧咬住,凤眸尾梢泛着潮红,欲望是那样硬烫火热,甚至如枝上露浓,都已微微湿润……
他还是个未经情事的人,又如何,在深爱之人面前,忍受如此刺激,故作清高。太难受了……
可若是问墨燃,这世上最煎熬的事情是什么?
恐怕答案会迥然不同,他大概会说,是那个人赤身裸体站在你面前,手抵着墙,肩背舒开,那个人浑然不疑自己,只坦荡荡地把一切都交给你,由着你隔着一条碍手碍脚的毛巾,怀着龌龊肮脏的心思,滚烫的手揉过他的全身。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给师尊搓背,可是稍一用力,那人的皮肤就泛起红,有着被欺辱、被凌虐般的性感。他的手摸过他的肩胛骨,在他的腰侧缠绵,不由自主地,力道逐渐发狠。他感到身下的人微微震颤,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盯着那白皙饱满的弧度,克制到眼中爬满血丝,才不至于丢了搓澡巾,直接用手抓上去,勒出五道勾魂摄魄的红痕。
他早已尝透了眼前人的销魂滋味,又如何,在这个人面前,隐忍吞声,强做君子。
太难受了……
两个人各自难受了半天,再搓下去恐要搓出火来。
楚晚宁终于按捺不住,哑着嗓子,说道:“好了,你出去吧,剩下的我搓的到,我自己来。”
墨燃几乎是骤然松了口气,额头已尽是细汗。
他沉声道:“是……师尊……”
门帘子一掀一落,墨燃出去了。
楚晚宁很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依旧伏在墙上,额头抵着墙面,他的耳根是血红的,和背后被揉搓过的痕迹一样,也不知道墨燃究竟瞧见了没有。
“……”
他微睁开凤眸,似乎因为屈辱,他咬着下唇,犹豫良久,还是伸出手,握住了自己已经胀痛到不行的欲望。
原本他跑回来冲凉,是为了压下这污秽的情绪。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机缘巧合之下,墨燃却把他推进了欲海更深的浪涛里。一直靠着清心心法抵御人性的楚晚宁,终于在这一天,忍不住以最普通、最难堪的凡人的形式,替自己纾解起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欲。
他的嘴唇微微开着,凤眸半眯,神情有些可怜,又有些委屈……
他抵着冰冷的墙面,额头却是火烫的,他漂亮的肩背低耸,喉结滚动,压着低沉地喘息和幽咽。
那么罪恶,却又那么好看。像是堕入了蛛网的白色凤尾蝶,在严丝合缝的情潮里,无力地振颤着自己的翅羽,却再也、再也、再也脱不了身。
他终是脏了。脏到骨子里,脏的那么凄惨,那么惹人怜惜,诱人侵犯,教人上瘾。
到最后,楚晚宁几乎是愤恨的,一拳砸在了墙上,他是那么狠,那么恼,那么不甘心,以至于用的力道极大,指骨磨破,渗出了血。
“混账。”
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墨燃。
楚晚宁的眼眶是湿润的,有情有意,有仇有恨,还有茫然。
转眼他们来玉凉村已半月有余了,农忙将尽尾声。
从搓澡的那日起,楚晚宁就对墨燃避之如蛇蝎猛兽,他倒是没有觉察出墨燃的异样,可是他受不了自己的改变。
一个人,清淡高雅久了,就会特别容易端着,不然楚晚宁以前动不动嫌弃别人双修结道侣干什么?还真不是嫉妒,玉衡长老是真觉得有些受不了,觉得腻歪,嫌弃。他不看春宫图,那是真的不愿意看,不是装样子。对于楚晚宁而言,“喜欢”、“亲吻”这种事情尚且可以接受,但若到了更近一步,比如抚慰,比如侵入,他就脸色发青,接受不了了。
这就好比一贯吃素的人,你给他碗里头偷偷搁点猪油,他大概会觉得香,但如果你给他一块烤的外表焦黄,里头却还带着血腥味的肉,他怕是能恶心死。
那天昏头昏脑地发泄之后,楚晚宁就清醒过来了,他喘息着看着自己手上的粘腻,只觉得兜头被浇下一捧凉水。脸都青了。
自己是在干什么?竟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崽子撩得无法自持,居然要靠自我抚慰来平息内心的潮涌。
楚晚宁背后直起鸡皮疙瘩,所以,之后他遇到墨燃,都是退避三尺,唯恐一个不小心又放出自己心坎里的洪水猛兽,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退,墨燃也退。
墨燃也是真的后怕,他发觉自个儿对于楚晚宁的渴望,好像远远高于预测,他先前筑起的堤坝,就快要拦不住汹涌的波流,他骨子里的热烈,随时都要涌溢出来。他深知人性与兽性只是一念之差,他不愿意因为这一念之差,再一次伤害楚晚宁,因此他也下意识地规避着楚晚宁。
两个人距离拉远了,反倒多了些徒弟恭敬,师父慈善的错觉。
日子相安无事地过着。
这天村里的猎户在山上屠来一只肥美的獐子,村人提议晚上在村口的小晒场上,办个篝火会。
于是各家各户都拿出了一些吃食,或是糕饼,或是肉干,村长还开了两坛子高粱酒,热热闹闹围坐一团,映着篝火,闻着烤獐子的油香,喧哗吃喝,好不痛快。楚晚宁和墨燃没有坐在一起,两人隔得有些远,中间烧着烈火,他们隔着火互相看着对方,又不想让对方发现。你瞥我一眼,以为是悄无声息的,但两束目光总是在半路撞见,于是佯作只是无意扫过,淡淡地垂下去,过一会儿又乘人不备,偷偷爬上对方脸颊。
橙色的火光在涌动,柴火在噼啪作响。周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可他们谁都听不见,谁都看不见,天上一片月,唯照两人心。
村长开的酒很快就见了底,但诸人却觉得不够尽兴。
墨燃想起自己屋子里还有一坛上好的梨花白,就打了声招呼,起身回去拿酒。走到一半,却听到身后有动静。
他回过身来:“谁?”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立刻一顿,然后一双葱绿色绣着黄花的鞋子从拐角慢吞吞地蹭出来。
墨燃愣了一下:“菱儿姑娘?是你啊。”
菱儿酒稍微喝的有些多,雪玉般的脸颊上泛着酡红,嘴唇更是丰润鲜艳,她站在月色里,凝睇含情,饱满的胸膛随着有些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她说:“墨仙君,你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第143章】 师尊原是白月光、朱砂痣、心头血、命中劫
墨燃就算再迟钝, 瞧见她这样火热的眼神, 哪里还会有什么不清楚的, 立刻道:“菱儿姑娘, 你喝的有些多了, 有什么话明日再讲……”
“我偏要今日讲!”
这女娃子彪起来也是恶狠狠的, 她头发有些散落,眼神透着光。
“……”墨燃怕缠,想要轻功起遁走,可袖角却被她拉住了,墨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说道, “你放开我。”
“不放。”所谓酒壮怂人胆,何况菱儿的胆量本就不小, 这攀附死生之巅仙君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便大声说道,“我中意你, 你喜不喜欢我?”
墨燃:“……”
见男人没有反应,菱儿有些急了。
她自墨燃刚来玉凉村时, 就觉得这汉子长得威武英气, 后来得知他就是这些年声名远播的“墨宗师”, 一颗芳心就越发深陷, 不可收拾。
算来农忙快要过去了,墨燃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她不过是下修界一个小丫头, 唯一的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张漂亮脸蛋和好体态,她虽然不知道墨燃对自己怎么看,但如果此刻不表达自己,以后就极难再有机会了,因此今晚借着些酒劲儿,她竟能鼓起勇气,尾随着墨燃,堵着他告白。
这般洪流般的勇气,说实话,墨燃都有些被骇到了。
菱儿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她想,若是墨燃答应自己,便就好了,得了这样俊俏的情哥哥不说,攀上了他,就等于攀上了死生之巅,那以后自己也就不用窝在这个小破村子里头受腌臜气,就可以过上舒坦日子,就……
“不好意思啊,菱儿姑娘,你还是放手吧。”
可他的一句话,把她脑内飘飘然的空中楼阁,轻而易举地就击碎了。
菱儿脸上红晕未消,苍白又泛上来,一时间脸色十分难看,过了片刻她急着道:“我,我是有哪里不好看吗?”
“你哪里都好看。”墨燃很客气,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但我不喜欢。”
如果说刚刚他还留了几分薄面,那么这句“我不喜欢”,可以说是摧枯拉朽,把她最后的脸皮也给撕了。
菱儿的眼眶刹那盈满了泪水,伤心倒是次的,她虽然仰慕墨燃,但也没有到什么情根深重的地步,反是想一步高升的心思更重些,因此她更多的是美梦破碎的失落。
“那你……”她忍着泪,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模样的。”
“我——”
她这句话,倒是问住了墨燃。
他喜欢什么样的?
习惯性的,他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师昧那个模样的,可是话到唇边,好像忽然又觉得并非如此,他一时间有些无措,竟是答不出来。
“你说啊,你喜欢什么样的?”菱儿步步紧逼,一双美目盯着墨燃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幻。
她也是个可怜人,上头有个姐姐,嫁了个上修界的普通布商,早些年就移居雷州,过好日子去了。她跟阿妈一块儿去探望过姐姐,背了一堆乡下的花椒鱼干,但姐夫嫌那鱼干腥味大,又觉得她们母女俩寒碜,住在自己家里头极为丢人,没几天就赶了她们回去。这件事在菱儿心里头深深地刻了一刀,她从那天起,就不甘心自己的穷酸日子,发誓要过得比姐姐更好,以后把当年受的委屈,都尽数还回去。所以她这些年一直都在物色一个英杰,想要委身于人,改换命运。
她实在不想放过墨微雨。于是她几乎是有些焦急且痴狂了,酒色之下,她昏昏沉沉地往他身上靠,她有柔软有致的身子,夏日里她走过地头田间,男人们都会偷眼去瞧她,她是在压注,想要用自己温软的躯体,去撕开墨宗师的甲胄。
“我到底是有哪里不好呢?你连想都不想,考虑都不肯考虑,就这样拒绝我?”
她火热酥软的肉体贴上来,墨燃却觉得浑身不适应,连拉带扯地拽开她,脸已黑了大半。
“菱儿姑娘,我与你认识才不过多久?我怎么会喜欢你,怎么会考虑你?”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墨燃一看她又要过来,立刻道:“你别再靠近了!”
“你就这么不喜欢?”菱儿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一点点都……一点点都……”
“我一点点都不喜欢。”墨燃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这种事情断的还是彻底一些为好,于是虽然残忍,还是补了一句,“一点点都不心动。”
菱儿哑然了。
不喜欢,她可以理解。但是不心动……
有几个未曾婚配的男人,可以对着一个脸庞和身段都极好的女人,对着这样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义正辞严,说出这句“不心动”?可以对着温香软玉,一点欲望都没有?
她原地呆了半晌,说:“你……你怎么能……你怎么会……”
她有点难以启齿。
她其实是想说,你怎么会一点欲望都没有的?这不正常。
墨燃也从她的踌躇犹豫中觉出她的意思了,但他也实在不愿和她多解释,他和她本就是萍水相逢,妾想有露水情缘,郎却浑然没有这个念头。她爱怎么想,由着她喜欢。
墨燃低低跟她说了句:“抱歉。”闪身潜入了夜色里。
夜风吹着他的面颊,他忍不住眯起眼睛。与菱儿的一番相谈,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关于情爱,可能都想错了一个点。
菱儿问他“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扪心自问过。得到温暖很少的人,总是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的,只要谁对他格外的好,他就将一腔热血都奉上。
“喜欢什么样的?”
这是他潜意识里,想都不敢的一句话。
其实这世上每个人,原本都是有自己特殊的口味与癖好的。墨燃小时候就常常在路边听到别的孩子拉着自己父母的衣角,说:“我喜欢吃这个,这个有葱花。”或者“阿娘,这个红色的灯笼比黄色的好看,我喜欢红色的。”
但他不能说,说了也没用,他能吃的起的,也只有最廉价的白面饼子,还得掰开来,和母亲一人一半。
后来他在馆子里的时候,也会偷瞧那些来听戏的金主阔少,看他们摇着绢扇,慢条斯理地说出诸如:“我喜欢上回那个翠儿,这回唱戏,还是要她吧,秀气,嗓子甜。”这类的句子。
其实在墨燃眼里,翠儿姊姊远没有白蓉姊姊好看,但是谁会在乎他的想法呢?永远也不会有人问他“你喜欢什么”,审美也好,选择也好,这些词藻只和富贵之人有关,对于墨燃而言,别人端给他什么就是什么,有的吃就应当感激,有件衣服能蔽体就该涕零——“喜欢”?他恐怕是在痴人说梦,他凭什么能喜欢,怎么敢喜欢,有什么资格喜欢?他只有一条要竭力挣扎,才能苟活下来的贱命。
日子久了,这种得到什么,就紧握住什么的习惯深入骨髓,后来再多的金银珠宝缠身,龙涎瑞脑熏得他直打喷嚏,也没能把他骨子里的这层穷酸气遮盖掉。
纵观墨燃这一生,年幼时潦倒穷困,他的喜怒哀乐就像鞋底的泥灰,一文不值,所以“你喜欢什么?”这句话,没人会问他。
后来飞黄腾达了,简在帝心,伴君伴虎,他的心思别人只能揣测,所以“你喜欢什么?”这句话,没人敢问他。
而就在方才,菱儿忽然问了他这句话,简简单单几个字,竟把他问住了。
他曾以为喜爱一人,就必然是恭敬的,捧在手心的,不敢有任何妄念的。就像他对师昧那样。他觉得这就是爱,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错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隐约明白过来,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的这个样子。
他真的喜欢温柔,超过喜欢倔强吗?
他真的喜欢和顺,超过喜欢刚强吗?
他真的喜欢眼眸桃花缱绻,超过凤目凌厉,两刃寒霜?
他……他真的喜欢师明净吗?而不是……而不是……
他没敢去想那个名字,可他的心跳不由他,血液已变得火热又滚烫。
墨燃被自己的爱欲惊到了。
爱欲,爱欲,爱与欲本就是无可分割,不能分离的,被对方的容貌所吸引,被对方的声音、对方的气味,甚至是对方的一个眼神给蛊惑,想要侵占,想要拥有,想要在那个原本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肉体上,留下自己的气息,想要在对方体内,插入自己的热切。
他从来都认为情爱神圣,所爱之人不可亵渎。可是怎么会真的不亵渎?当一个热爱着的,渴望着的,思慕着的身躯出现在自己眼前,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浑身燥热,不意马心猿?
世间诸般爱意,唯有情爱,与干净无缘。它注定沾染着粘热的汗水,有着肉体的颜色,它注定是鬓发纠缠的,有石楠花的腥气,它与呻吟有关,与激情有关,它注定要在泥淖潮湿的温床上才能滋生出娇艳欲滴的花蕊来。
墨燃在夜色中急奔,忽然停下脚步,眼神明亮的可怕,神情骇然。脑颅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直以来被他的固步自封,被他的愚蠢固执压抑着的那股狂流,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将他淹没,将他侵吞。
他悚然立在原地。
欲望,欲念。
情爱。
楚晚宁……
他终于把这个名字掘了出来。
沙泥淘尽,珍宝浮出。
从来都是楚晚宁……这样私密的情感,这样火热的爱欲,从来都只属于楚晚宁啊!
他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两辈子以来的执念被打碎了,那破碎的砖瓦墙垣被猛烈的潮汐冲刷着,拍砸在他心口,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骇然。
难道、原来……竟会是这样吗……
他喜欢的人,他所谓的爱,竟一直都错了吗?
墨燃抱着梨花白返回篝火会的时候,菱儿已经不在了。
众人当然不会觉察到一个少女的离席,自然也无人知晓方才墨燃和她的一番对话,依旧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乡人们玩起了游戏,他们拿稻梗编了顶草环,请一个人上去击鼓,鼓声熄灭的时候,草环传到谁那里,谁就要被问一句话,不能不答。
这是下修界农民劳作时闲来无事想的乐子,玩法简单,容易上手,哪怕像楚晚宁这样与玩乐绝缘之人,也不难融入其中。
“好,到老白了!来来,老白来抓阄!”
老白就苦着脸从大海碗里,抓了一张叠好的纸,展开来一看,念道:“是胸大的女人好看,还是屁股肥的好看?”
周围一圈人立刻哄笑起来。
老白气的一张老脸通红,扬着纸条骂道:“是哪个瓜娃子写的这种问题丢进去?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
“别啊。”一个村夫笑道,拉着他的衣摆,“先别急着日人家仙人板板,你先回答问题啊。”
老白屋里那口子也坐在下头,正瞪着双牛蛙眼瞧着他,瞧的老白寒毛倒竖,支吾半天,才小声道:“老子觉得都差不多。”
立刻有人笑着吼起来:“你说个球哦,撒谎没得意思!你明明前几日还跟我说,觉得屁股大的女人好看,好生养嘞,你咋个不说实话!喝酒喝酒!罚酒!”
老白没办法,苦着脸龇牙咧嘴地把酒喝了,下去后没少被媳妇儿提着耳朵数落。
楚晚宁隐在人群里头,看得又是尴尬又是新奇,但这种问题太粗鄙了,若是问到他身上,他定然无从回答。
这时候正好村长拿着一尺黑布,笑眯眯地说道:“换个人来击鼓吧,把老张给换下去,让他也玩一玩,谁来换他?”
楚晚宁立刻道:“我来。”
他走到绑着粗牛皮的兽皮束腰鼓边,接过鼓槌,席地而坐。
村长替他仔细绑好了蒙眼的黑带子,左右调试了一下,问道:“紧吗?”
“不紧。”
“可会漏光?”
“不漏。”
村长笑道:“那就请仙君击鼓吧,什么时候想停了,你就尽管停下来。”
楚晚宁道:“好。”他执起木锤,在皮面上敲了敲,然后灵活地打击出密实鼓点,嘈嘈切切错错杂杂。
他被蒙了眼睛,没有觉察到墨燃隔着篝火投来的目光,那样复杂纷乱,那样迷离怔忡。墨燃看着他,星火飞扬着,像是橘色的萤火虫散入黑夜,他看着黑夜里那个白衣委地的男人,目光一寸一寸,尖刀般划过楚晚宁的额头,鼻尖,划过他的嘴唇,下巴。
黑布裹眼的楚晚宁对他而言,有着莫名的诱惑,但这一次墨燃没有任由这诱惑随随便便地溜走,他仔细咀嚼着,舔舐着。他在里头尝到了情爱的滋味。
他又一次感到内心的震颤,他又一次确认……没有错。
他对楚晚宁,是有爱意的。那种爱意和师徒之情无关,和恩情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他只是纯粹地爱慕他,渴望他,想要他。他……
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爱着楚晚宁。
是爱。
他竟是那样糊涂,那样偏执,他竟是那么傻,那么瞧不清。他竟直到今日,才终于醍醐灌顶。
他是爱着楚晚宁的。
这一节想通透了,一直以来积压在脑海的那一层封土终于崩裂,很多曾经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曾经他得不出的答案,都在这姗姗来迟的爱意里,纷至沓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品舐,来不及深思。就听得“咚”的一声,鼓声停了,余音如涟漪扩散。
那一只草环不早不晚,就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膝头,他怔怔拾起,一抬眼,看到楚晚宁正松了口气,单手摘去了黑色的绑带,睁开那双月华流照的凤眸,纯澈无暇地张望过来。他也好奇,想知道自己停歇鼓声时,花落在了谁家。
于是他对上了墨燃的视线。
楚晚宁:“……”
墨燃:“……”
没什么比他在偷看你的时候,你也偷看了他更尴尬的了,两道目光交错,彼此都有些闪躲。
但楚晚宁很快就不躲了,因为他忽然惊觉,墨燃那张英俊挺拔的脸庞上,此刻正笼罩着懵懂复杂的情意,越过金星缭绕的篝火,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潮,就那么笔直地、滚烫地呈露出来,不加掩饰,也掩饰不住。
楚晚宁微微睁大了凤目。
“墨仙君好运。”村长笑着,去拉墨燃上来。
墨燃犹豫一会儿,按着规矩,把编好的草环戴在了发间,他黑眸子很亮,但人却有些不知所措,他戴好了发冠,小心翼翼地又看了楚晚宁一眼。那张晒得黝黑的俊脸,竟然就在这火光里渐渐涨红。
楚晚宁被他反常的举动吓到,于是眼睛睁得更大,圆溜地瞪着他。
在楚晚宁这样不加掩饰的视线里,墨燃低垂了眼睫,抿着唇不吭声,瞧上去有些乖顺,又有些腼腆。好像是那种愚钝的少年郎,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情窦初开,一切都显得那么笨拙,笨到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爱。
楚晚宁:“……”
如果他刚刚还是惊,现在就可以说是骇了。
……他怕是要瞎了吧!
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五大三粗的熊货,忽然变得那么矫情,像吃错了药?
【第144章】 师尊,我喜欢你
墨燃从大海碗里捉出一张纸, 平铺展开。
看到纸上内容, 他先是松了口气, 随即又有些紧张。
“是啥?”村长问道。
墨燃就把纸张给他看, 村长瞧了, 说道:“哈哈, 幸好与墨仙君同来的,没有什么同门师姐师妹,不然怕是要得罪人。”
楚晚宁原本就很好奇墨燃捉到的是什么问题,一听村长这么说,更加好奇了, 直盯着那张纸条看, 好像要把纸条盯出个窟窿来。
墨燃笑道,“可是村长, 你瞧这张纸上面写的东西, 应当犯规了吧,别人说的都是一个问题, 他却等于问了我三个问题。”
“谁叫仙君点子准,摸到了这张。”村长说, “仙君要是不满意, 那就丢了重新抓过。”
重新抓指不定又抓到什么“腿长的女人好看还是腰细的女人漂亮”这种内容, 墨燃笑道:“算了算了, 那就还是这张吧。”
他说着,把纸张递还给村长,说:“我抽到的, 是说一说生平最喜欢的三个人。”
楚晚宁:“……”
这时候菱儿眼眶红红地回来了,她没有往前捱,怕旁人看出她刚刚哭过,就坐在炉火塘子的最外围,因此墨燃也没有瞧见她。
事实上墨燃说完问题之后,就谁也没有看,他觉得这样过分私密的问题,瞧着谁都别扭,都说不出话来,于是干脆盯着火。
篝火在他黑色的眼睛里闪烁,映得他一张英俊脸庞时明时暗,他就望着那团火焰,出神良久,而后道:
“那就先讲我阿娘吧。”
“我阿娘走的比较早,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面貌了,只记得有她在的时候,我总能吃的上东西,也睡得好安稳觉。”墨燃道,“所以如果要说三个人的话,她会是其中一个。”
村长颔首:“舐犊情深,好,给仙君算一个了。”
“那第二个,是我师哥,他待我温和,虽无血缘之亲,却胜过亲生兄弟。”
对于这个答案,楚晚宁早有预料,因此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都没有太大的波澜。墨燃喜欢师明净,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当初他在金成池,早已亲耳听见过,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望着夜火映照下的那个男人,他有着刀劈斧削的硬劲轮廓,显得极英俊,骨子里又有些倔头倔脑。一个人的精气神很大程度上都能够在眼睛里反应出来,墨燃的眼睛又黑又亮,极其有神,像一盏除非油尽,否则绝不会熄灭的灯。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注定极为固执。
楚晚宁很痴迷于这样的固执,只可惜,这份固执并不是属于他的。
墨燃说了师明净这样那样的好,楚晚宁都没有听进去,他觉得晚上的风有些凉,于是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捧在掌中,慢慢地喝着。茶水一路暖着他的咽喉,落到胃里,把他的血肉都焐热捂暖了,连心都跟着软下来。
他又默默倒一杯,正欲再饮,忽听得墨燃讲完了师明净,然后顿了顿,说了一句话:“还有一个人,第三个要说的,是我师尊。”
“咳咳咳!!”楚晚宁仿佛被烫到了,茶呛了点出来,连连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埋头去擦拭着水渍,却不曾抬头看墨燃一眼。
感情上卑微惯了的人,你把他从地上拉起,他也只会为自己的满身尘土而惊慌失措,想要再一次躲回暗处,蜷缩着,藏起来。但墨燃显然没有打算给他逃避的机会。
楚晚宁这个人太闷了,要是由着他去,他会一直给你一个背影,一个后脑勺。他看似炽烈,看似凶悍,眉眼间紫电青霜,隐隐都是雷霆攻伐之意,可墨燃清楚,这不过是一张打磨精致的人皮面具而已。他看过了楚晚宁温柔的人魂,在孟婆堂的蒸腾水雾里,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他不想让楚晚宁再这样自我糟践下去了。楚晚宁不能再戴着那样狰狞可怖的假面,如果这自尊病的家伙不愿意摘,那么,他替他伸出手来。
茶水只泼了一点点,早就擦干净了,可楚晚宁还是在反复不停地拭着那干透的水痕。他惯于作茧自缚,所以没有抬头。渐渐的觉得周围很安静,静的有些诡异,而后有小孩子在嗤嗤地笑,声音好像压得很低,可是谁都能听到。
“阿娘,楚仙君好傻哦。”
阿娘忙掩住自家孩子童言无忌的小嘴:“嘘——”
但楚晚宁还是听到了。
傻……
不,晚夜玉衡这辈子都和“傻”这个字绝缘,他是嚣张锋利的,是凶悍冷酷的,是——
“师尊,你再擦,只怕桌子都要给你擦出一个洞来了。”
黑色的布靴走到他案几前,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可以算是冒犯,然后才停住。楚晚宁看到一截漆黑的阴影笼罩下来,山岳一般压制住他,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压得他有些屈辱,也有些恼羞成怒。
他忽然就有些愤懑了,气自己突如其来的软弱。
于是他把帕巾一摔,猛地抬头,充满了挑衅,一双含着怒的恣意凤眼瞪着墨燃,端的是剑拔弩张。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墨燃不无恭敬,不无温和地说了一声:“师尊,你理理我。”
这句话真像一道魔咒,与楚晚宁的反应同生共长,只有楚晚宁自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因为墨燃说“你理理我”,才抬头的,这只是恰巧而已。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他,墨燃也好,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罢,都觉得楚晚宁是因着这一声央求,才迅速应允了自己徒弟。
迅速。
没什么比这俩字更让人觉得屈辱,觉得颜面尽失了。
楚晚宁面色如冰,眼里却烧着星火。可撞上的,只有墨燃柔和温热的目光,像无边春水,轻而易举地,就包裹了他的怒气,他的尖牙利嘴。
墨燃说:“师尊,第三个答案是你。”
楚晚宁无处发泄他的恼怒,于是变得面无表情:“……嗯。”
他表现的真淡定,真漠然。十分从容有气度,真不愧是看淡人间风月的楚宗师,楚晚宁在心里暗暗为自己喝彩。
但墨燃好笑地瞅着他。墨宗师心想,这位楚宗师,怕该不会是个小傻子吧。
楚晚宁浑然不知自己在徒弟心里已经吧唧一声贴了个小傻子的签儿,他因为紧张,从而愈发显得冷漠骄矜。
他说:“所以呢?你过来是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歪打正着,墨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墨燃什么都想做。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喜欢楚晚宁又怎样?发现的太迟了,斯人遥遥不可追,更何况他已经花了两辈子去追师昧的脚步,忽然跟他说,他爱错了人,要他回头,其实他自己心里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如果重生之初,他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到现在,这份“发现”,其实只是徒增煎熬而已。
前世带给楚晚宁肉体上的折磨太多了,他习惯把床笫之欢,看做是对这个傲骨铮铮的男人,最酷烈的折磨。所以其实在墨燃心里,楚晚宁一直是个仙人般的形象,不食人间烟火,更不会有情爱欲念产生。要毁掉楚晚宁,他有千万种狎昵亲密的办法。
可是,要对楚晚宁好。他想不到太多。忽然就变得很笨,只知道应该要与师尊保持距离,把师尊捧上神坛,自己在下面跪迎。
这一声“喜欢”,其实包含了滚烫而隐秘的爱欲。但是墨燃不能让楚晚宁觉察,他只能克制着自己,用“师徒之情”,给这份喜爱精心伪装起来,再恭恭敬敬地呈送到楚晚宁眼前。
墨燃于是回答:“只是想让师尊知道而已。”
“……”楚晚宁静静看着他。
墨燃说:“只是,忍不住想要让大家都知道……”
“知道什么?”
墨燃笑了,黑眼睛十分亮,光焰很灼人,能掩盖掉下面暗流汹涌的欲念。
“知道我运气好呀。”他笑吟吟地说,“拜了天下最好、最好、最好的师尊。”
他用了三个最好,十分拙劣,十分用力的表达。颇有墨燃浑然质朴的粗糙风格。
楚晚宁高深莫测地望着他,只有睫毛动了动。
墨燃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觉得如果错过这一次,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表达自己的时候了。他忽然就半跪下来,想要与端坐在案前的楚晚宁平齐,可惜身形还是太高大了些,这样跪着,依旧是低眸俯视着师尊的。
顾不了这么多了,他觉得心跳是那么快,血流是那么急。
“师尊。”
“……”楚晚宁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这个男人的眼神太焦灼了,逼得他不由地往后仰了仰。
可终究还是利箭穿了心。
“我喜欢你。”
他无路可逃,林中跳跃的梅鹿被猎户的箭镞刺中了腿脚,于是颓然摔落。楚晚宁怔怔看着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也瞧不见了……
喜欢——这个词多含蓄,多模糊。
它不像“爱”那么直白赤裸,一出口就能烫伤别人的心,它有许许多多的理解方式,给了多少痴男怨女机会,可以故作从容地一表心意,泄出心中满溢的爱意。
墨燃默默地想:我喜欢你,但不会惊扰你,强迫你,你以为我所说的喜欢,只是师徒情谊,那样对我而言虽有遗憾,但对你,却也再好不过了。
楚晚宁则默默地想:你说喜欢我,是因为怜悯、因为授业之情,救命之恩,这不是我想要的那一份喜欢,但是为了换来你如今的好感,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我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筹码去换取你更多的情意。能得到你对我作为师尊的一句认可,一声喜爱,也足够了。我不再强求。
他们彼此都没有说更多的话,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只夸是师徒情深。
唯有角落里的菱儿,隐约着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看着墨燃那张英俊的脸庞,那脸庞上有着压抑太深的欲望,有着一些令她觉得怪异的热忱。可是她毕竟淳质,小村子长大的人,连龙阳之好都没有听说过,于是她也只是觉得怪,但究竟哪里怪,她说不上来。
这世上啊,总有一些人,不喜欢的时候没心没肺,肆无忌惮,走路可以横着走,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可一旦爱上了,那就是烈火烹油,心热眼红,他们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内心的爱欲被对方发现,想要和对方沉沦欲海,难舍难分。但对方若是真的要发现了呢?他们又诚惶诚恐,担惊受怕,怕对方不喜欢自己,怕被拒绝,这个也怕那个也怕,莫说是天王老子啦,这回便是树上的一只寒蝉叫两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情,他们都会忐忑不安地想,天啊,树上的蝉叫了,真要命,那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最朦胧的爱情,往往是你猜我猜,你躲我躲,隔着两里地都能闻到那弥漫的酸臭味。
墨微雨前世是踏仙君,这辈子是墨宗师。臭名昭著,英明一世。他当过最恶的鬼,如今也成了至善的人,可是这一身酸臭,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
楚晚宁呢?
那家伙永远是网中的鱼,情爱里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头疼,令他纠结。可偏偏还死要面子,哼一声说,这般酸腐破事,有何可谈的。
真真作死个人。
【第145章】 师尊有饭伴了
层林染透, 农忙结束了。
玉凉村的村民准备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 里头装着些肉干、年糕, 香料, 粗布, 一个劲儿地往楚晚宁和墨燃怀里塞。
死生之巅虽然不缺吃穿用度, 但这是乡民的一片心意,若是不收,反倒不好。因此两人也没有客气,帮着村长把褡裢都装满。
菱儿也来了,怀里头抱着个竹篮, 篮子上盖着块青花色小布, 布掀开,里头装的是蒸好的馍饼, 还有十来枚已经煮熟的绿壳子鸡蛋。
她来到墨燃马前,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闪躲躲,想看他, 但想起自己那天半醉半醒时大胆的表白,却又觉得不好意思。磨蹭了半天, 才挨过去, 把篮子举过头顶, 对已经上马的英俊男人说:“墨仙君, 这些……这些都是我早上煮的,你带着,和楚仙君路上吃。”
墨燃不知她此举何意, 因此犹豫着,不知该拒绝还是该收下。
菱儿却明白了他的顾虑,蓦地抬起头来,脸颊酡红,眼神却有些倔,也有点伤。
她虽卯足力气,想攀上一个了不起的仙君,但她也不是那种没有尊严,被拒绝了还要继续死缠烂打的姑娘。
她说:“仙君放心吧,菱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谢谢这大半个月来,仙君对玉凉村的照顾。”
墨燃这才将竹篮收下了,他坐在马背上,垂着睫毛看着她,诚恳道:“多谢姑娘。”
“仙君客气了。”
墨燃见她拿得起放的下,心中多少有些感触,于是多问了她一句:“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仙君为何这么问。”
“我觉得姑娘不是愿意久居村落的人。”
菱儿便笑了笑,眼神里又有了斗气:“我想去上修界看看,听说儒风门宗主仁善,愿意广济天下寒士,我们这些下修界的人,只要能在临沂谋得一份活做,他都不会赶我们离去。我女红不错,也会烧饭,总能混些日子的。”
当然最重要的她没说——儒风门弟子是十大门派里最多的,门派幅员广阔,共有大小七十二城,临沂更是仙门大都会,路上走着十个人,就有五个是修士,她去那里,会更容易找到一个好丈夫。
楚晚宁不知她的心思,听她要去临沂,皱了皱眉头,道:“儒风门水深,不是姑娘想的这般简单。若是姑娘今后想在上修界久居,不如考虑扬州霖铃屿。”
“扬州生存不下去,吃穿用度都太贵了。”菱儿说道,“多谢仙君好意,菱儿心中自有考量。”
既然她都把话讲到这份上了,楚晚宁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无用,便作罢了。
两人载着满当当的包裹,策马扬鞭。楚晚宁经过彩蝶镇附近的时候还特意留心了那边的结界,所幸灵流充沛,一切稳定。于是一路马蹄不停歇,到了晌午时分,他们终于回到了死生之巅。
楚晚宁去和薛正雍汇禀情况,墨燃左右没什么事做,四处闲逛,在奈何桥边撞见一个人,正擦拭着桥柱上的石狮子。
墨燃心想,不知是谁又犯了过错,被罚来这里做苦力了。受罚的人一般脸面上都会有些过不去,因此墨燃也没打算往桥上走,正欲转身,却忽听得不远处,那个人喊了他一声。“阿燃!”
“……”
定睛一看,原来在擦狮子的不是别人,竟是师昧。墨燃愣了一下,却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一是怪异师昧这样循规蹈矩的人,居然也有被罚来擦奈何桥的时候。
二,则是怪异师昧如今的模样。
算来自己见到身形完全长开的师昧,也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却一直没有辨熟他如今的相貌容姿,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越来越生疏,以至于乍一眼在桥上看到,竟然没有认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做错事了?”墨燃走到他面前,问道。
师昧显得有些尴尬:“嗯……和少主一起被罚了。”
“萌萌?”墨燃顿了顿,笑了。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薛蒙犯错,不算新鲜事。
“他拉着你做了什么?”
“说是想去后山禁地捉几个鬼怪来练练手。”
“……”
“结果差点把师尊走之前封好的结界裂缝给捅豁了。”
墨燃哭笑不得:“他以为鬼怪是猫猫狗狗吗?说捉就捉,说养就养的。你也是啊,他胡闹,你总不该跟着胡闹,怎的不劝劝他?”
师昧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我当然劝过他,但是没用,我怕他出事,只能跟他一块儿进去……算了,不说了,幸好没用闯下什么祸来。阿燃,说说你吧,前些日子你和师尊去玉凉村农忙去了?”
“嗯。”
“怎样,都还顺遂?”
“嗯,都还挺顺的。”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儿,等告别师昧之后,墨燃一个人默默走在林荫小道上,拨开心意再回头看,他便愈发真切地觉乎出自己对师昧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执念,是一种习惯,并不是自以为的爱情。
他曾经以为他看着师昧的外貌,觉得漂亮,觉得惊为天人,觉得很舒服,这就是欲望,其实不是的。
人对于美的东西,总归是欣赏的,他欣赏师昧的容貌,但仔细分辨,这种欣赏里并未带上任何狎昵的意味。
他喜欢看他,就好像喜欢看秋天漫山的红叶,夏日满池的荷花,这些年来,几乎没有越矩的妄念。
他仍和往昔一样,珍视师昧、怜爱师昧。却也和往昔不一样,如今的墨燃,终于明白过来情爱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柳下惠,他的爱意应当是湿润灼热的,伴随着侵占,伴随着肉体的碰撞,伴随着热血奔流浊液喷涌。
他是狼犬,会细嗅蔷薇。但齿臼狰狞,真要下口,吃的当然不会是花草,而是血肉。
晚饭时候,薛蒙总算是编整完了藏书阁第二经书区的所有书册,他累得唉声叹气,趴在孟婆堂直抱怨,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辣子鸡丁,都没能够哄他开心。正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忽然见到楚晚宁进了饭堂,总算是精神一振,直起身子喊道:“师尊!”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墨燃坐在薛蒙身边,他、薛蒙、师昧,三个人一贯是一起吃饭的,但今日楚晚宁走进来,墨燃却将桌上的碗碟都挪了位子,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你做什么?”
墨燃却朝薛蒙笑而不语,站起来和楚晚宁招招手:“师尊,来这里坐。”
薛蒙:“……”
师昧:“……”
敬重是一回事,但一起吃饭,又是另一回事了。
能经常性坐在一张桌子上啃骨头的人,大半关系不会太生硬,至少得习惯对方吧唧嘴,受得了对方难看的吃相,偶尔的失态。
瞧薛蒙和师昧脸上的神情,尽管楚晚宁吃相素来从容高冷,但他们依然不习惯、不接受和他共进餐食。对他们而言,偶尔和师尊吃饭,那就和应酬是一样的,彼此都得绷着,得客气,一顿饭下来往往背脊都挺僵了,食不知味。
楚晚宁也明白这点,他颇为意外地看了墨燃一眼,摇了摇头,还是端着些清淡的蔬菜,径直去了自己以前习惯去的位置。
五年没在孟婆堂进食了,一坐下来,楚晚宁就看到桌角上打了个镂花小铜片,上面居然刻了“玉衡长老专席”六个小楷。
“……”
薛正雍有病吗!!
重重把木托盘往桌上一放,楚晚宁郁沉沉地坐下来,还没吃两口,忽然一个人拉开他对面的木椅,在“玉衡长老专席”上落座,端来的托盘就摆在楚晚宁的盘子前,挨得很近,几乎碰在了一起。
楚晚宁抬起眼:“……你怎么来了?”
“那边太挤了。”墨燃说着,笑眯眯地端起米饭碗,“过来和师尊一起吃。”
楚晚宁瞥过薛蒙他们那边,有些莫名奇妙:哪里挤了?
别说他莫名其妙,被墨燃扔下的另外两个人也都神情复杂,悄悄看着楚晚宁和墨燃那一桌。
薛蒙喃喃道:“那狗东西莫不是疯了吧?”
师昧:“……”
墨燃却不管这么多,他方才瞅着楚晚宁打菜就觉得不舒服了,楚晚宁这个人,嘴挑,在饮食一道上特别矫情,经常的不是吃了这个难受,就是尝了那个恶心,墨燃觉得这样子不好,以后年纪大了要得毛病。
他以前才懒得管楚晚宁吃些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且不说喜欢这码子事,便是出于尊师重道,他也得好好饲喂自己的师尊。
但是投喂楚晚宁是一门学问,和喂猫似的,不能一股儿脑硬塞,人家不会想吃,他也强求不来。
所以墨燃灵机一动,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到楚晚宁碗里。
“师尊,你尝尝这个。”
果不其然,楚晚宁皱眉道:“我不喜欢五花肉,你拿走。”
墨燃早有准备,笑道:“听说做的很甜,是江南风味呢。”
楚晚宁道:“江南烹肉,和这个不一样。”
“你都不吃,怎么知道不一样?”
“看样子都能看出来。”
“可是厨子说就是江南风味啊。”墨燃抛下网来,准备等猫上钩,笑道,“孟婆堂的厨子是老厨子了,他说的还能有错?定是师尊离乡太久啦,忘了家乡的红烧肉长什么模样。”
楚晚宁道:“……胡言乱语,这个我怎么可能弄错?”
墨燃就自己吃了一块,似乎是真的很认真地尝了尝,恳切道:“我觉得还真是师尊错了,这肉甜味着的很重,不信你试一块?”
楚晚宁浑然没有觉察到墨燃的别有用心,他有些不忿,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红烧肉,送到嘴里。
“怎么样?”墨燃忍着笑,看着上钩的大白猫。
楚晚宁严肃地蹙着眉头,说道:“不是,八角茴香味太重,我去跟厨子说去,江南的红烧肉就不是这么做的。”
“哎哎——”墨燃立刻拉住他,禁不住有些无语,谁知道这家伙会这么较真?要真跑去和厨子争论起来,自己可不就露馅儿了?忙道,“师尊不急,这会儿厨子正忙着呢,既然师尊尝过了不是,那就肯定不是啦,一会儿我去跟他说去,咱们先把饭吃了要紧。”
楚晚宁想想也是,便又坐下来,继续闷头吃饭。
墨燃就又开始盘算着哄骗他,这回夹了一块鱼。
楚晚宁的筷子顿了一下:“鲥鱼?”
“嗯。”
“不吃,拿走。”
“为什么不吃?”
“不喜欢。”
墨燃就笑:“是不是刺多?”
“……不是。”
“可是师尊每次吃鱼,挑的都是那种没刺的,或者刺大容易挑的,师尊该不会是不会吃小刺儿鱼吧,哈哈哈。”
他熟知楚晚宁性格的软处,拿捏得极好,楚晚宁果然又上当了,他有些薄怒,说道:“真荒唐。”夹起墨燃给他的鲥鱼吃了起来,身体力行地表明自己并不是不会吃刺多的鱼类。
就这样,楚晚宁在墨燃的哄骗之下,不知不觉吃了比平时多得多的菜肴,几乎是各类蔬菜禽肉都沾了一遍。本来一个人吃很快的一顿饭,糊里糊涂就拖了大半个时辰还没用完。
待他们收拾碗筷出去的时候,薛蒙他们早就走了,孟婆堂的弟子也只剩三三两两,墨燃陪着楚晚宁走在返回红莲水榭的林荫小径上,斜阳向晚,暮色四合。晚风吹拂,他把手臂枕在脑后闲散地走着,忽然就笑了。
“师尊。”
“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喊喊你。”
“……我看你是晚上吃撑了。”
墨燃就笑得更温柔了:“是啊,好撑。师尊,我以后能不能都和你一起吃饭?”
明知道墨燃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楚晚宁的心跳却仍然忍不住漏了两拍,还好目光依旧很沉静。
“为什么,你和薛蒙吵架了?”
“没有没有。”墨燃摆了摆手,笑道,“只是太久没有和他俩一起吃饭了,隔了五年,再坐一起,觉得有些别扭。要是师尊觉得我碍事,那我明天就另外找个位置,自己一个人吃好了。”
“……”
他当然不能说是“你一个人吃饭我觉得很可怜”,也不能说“我想多给你喂一些菜”,这些话都不用出口,墨燃就知道是行不通的。他只能示软,得说自己一个人可怜,得说自己需要人陪,楚晚宁素有善心,他是不会拒绝的。
墨燃简直都能看到他眼里的动摇了,只差最后一点点力度。于是继续道:“不过其实,我真的不是很想一个人吃饭啊。”
“为何?”
墨燃垂下柔软的眼睫,笑容里一半情绪是真的,一半则是为了哄诱楚晚宁而生的:“师尊不觉得吗?一个人随随便便地吃完东西,那叫果腹。”
他顿了顿,在一片锦绣红霞中,掠开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他梨涡深深,复又凝视着对方。
“要是两个人一块儿吃,聊聊天,说说话,吃到嘴里有味道,落入胃里是热的。那才是吃饭。”
“……”
“师尊,明天还能跟你一起吗?”
小狼狗烫心暖胃的话要真的说起来,实在是令人招架不能的。
墨燃固执地令人心动,他说:“师尊,我在外头一个人过了五年,你醒了,我都是跟你一起吃的。”
“没你,我不习惯。”
“我不吃兔头,也不吃鸭脖啦。”说到最后,他噗地笑起来,去拉楚晚宁的衣袖,耍无赖一般,“跟你吃小葱豆腐、桂花糖藕,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他要不说这一出还好,一说,楚晚宁忽然想到了什么陈年旧账,脸就沉了下来,末了冷笑两声,道:“可以是可以,但早上你得跟我吃一样的。”
墨燃还没反应过来,先答应了再说:“好啊,一样的什么?”
“咸豆花。”楚晚宁无不残忍,“加紫菜。”
墨燃:“……”
敢情这是翻他还是夏司逆的时候,一起吃火锅时记下的仇呢!
楚晚宁磨着牙根,一字一顿:“还有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