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19

肉包不吃肉: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86 - 90

【第86章】 本座前妻不是省油的灯

  “……”叶忘昔被他说的明显一堵,但竟不动怒,隐忍片刻道,“你误会了。我并非想要跟着你,而是受尊主之命,来轩辕阁买一样东西回去。”
  墨燃和楚晚宁听到此处,互相看了一眼。
  ——神武。
  南宫驷晃着手中的红泥酒壶,面色更阴沉:“父亲要买东西,麻烦你做什么?难道我没手没脚,不会替他做吗?”
  “……阿驷,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让你这么叫我了?”南宫驷眉宇压得极低,目光如电,“叶公子,你不要以为父亲他瞎了眼亲近你,你就能在我面前肆无忌惮……你难道自己就不恶心吗?”
  “我如此称呼你,是尊主的意思。你若反感,自行与他说就是了。”叶忘昔沉默几许,说道,“冲我发怒又有什么用。”
  “你别拿父亲来压我!”
  南宫驷吸了口气,稍稍捺下自己的怒火,黑瞳两点亮色极寒,恰似银月高悬,狼烟弥漫。
  “叶公子。”他似乎特别拖长了这三个字,“父亲让你叫我阿驷,恐是他对你在派中的地位会错了意,但你自己心里要有点自知之明。别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了染坊,要知道,纵使你染的一身大红大紫,出身在这儿,你也无法与我比肩。”
  叶忘昔君子如风的脸庞上,似乎闪过一丝黯淡,他篾子般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静静道:“少主说的是,但叶某……也从未想过要与少主比肩。”
  称谓上的切换让南宫驷稍微舒服了一些,他抬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辛辣的烧酒,却是海量不醉,又盯着叶忘昔看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嗤了声,摆摆手:“量你也是不敢的,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能当……”
  他忽然意识到这里人多口杂,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倏地抿住嘴唇,不再言语了。
  “……”
  反观叶忘昔,纵是受了这般辱没糟践,他依旧垂着眼帘,没人能看到他眼里究竟是愤怒还是屈辱,他只给了众人一张平和温柔的脸庞,三分英气,七分内敛。
  气氛一时尴尬到极处。
  南宫驷别扭地左右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到了叶忘昔身后的女人身上,似乎为了掩饰方才差点造成的失误,他咳了一声,下巴冲那女人扬了扬,问叶忘昔道:“你救的?”
  “嗯。”
  “她原是哪里人?来路不明的别乱救。”
  “没事,是轩辕阁拍来的。”
  南宫驷对轩辕阁的竞买并不在乎,也没费神去打听,但他一听说宋秋桐竟然是拍来的,不由吃了一惊。原本懒散敷衍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盯住了宋秋桐的脸,半晌道:“这东西是奴骨,还是蝶骨美人席?”
  修真大陆只有两种人可以被公然贩卖,除了蝶骨美人席之外,还一种就是奴骨。
  奴骨是人族与妖诞下的子嗣,由于人们畏惧此类异族的妖性,一旦觉察,就会毁掉他们的真元,并在他们的琵琶骨打上奴隶咒印,让他们沦为仆从。
  不过奴骨的售价都不高,也没什么稀奇的,一般就是给大门派端茶倒水,或是被富商巨擘买回家玩弄。既然是轩辕阁卖出来的,应该不会是这种品级的东西。
  果不其然,叶忘昔说:“是蝶骨美人席。”
  南宫驷变得饶有兴致起来,绕过叶忘昔,走到宋秋桐面前,看货品似的绕着她看了一圈儿,尔后皱了皱眉头道:“这东西怎么腿是瘸的?残品?”
  “……她被捉到的时候受伤了,涂了药,还没好透。”叶忘昔顿了顿,“所以我们也走不远,想在这里住一晚。”
  南宫驷不置可否,眯起眼睛,忽然凑到宋秋桐颈边猛地一嗅,动作很像是野性未驯的狼。宋秋桐被他这个登徒子般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在原处攥着衣襟,摇摇欲坠。
  “和普通人闻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嘛。”他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还有股脂粉香……”
  摆了摆手,南宫驷随口问道:“多少钱?”
  “五千万。”
  “银?”
  “金。”
  南宫驷蓦地睁大眼睛:“叶忘昔你疯子?五千万金你知不知道够淬炼多少顶级磨石了?他妈给我买个女人回来?你当我儒风门的钱不是钱?”
  “我没有花门派的钱两。”叶忘昔停顿片刻,接着道,“也不是给你买的。”
  “你——!”刚降下的火气又蹭得上来了,南宫驷面目豹变,“你好得很!”转头瞪着宋秋桐,越瞪越不顺眼,尤其遮着面目的副轻纱,怎么看怎么不爽,当即命令道,“你,脸上那个破布,摘下来!”
  宋秋桐受了惊吓,紧紧攥住叶忘昔的袖子,往他身后更缩了一些,声音极其可怜:“叶公子,我……我不想……”
  叶忘昔修长身形,不及南宫驷结实高大,但微微扬头看着南宫驷的时候,却无畏惧:“她既不愿意,少主就不要勉强她了。”
  “罗罗嗦嗦,她是你救的,那就是欠了我儒风门一条命,必须得听我的。摘下来!”
  “她是我救的,从我救她的时候起,就还她自由了。”叶忘昔道,“还请少主,莫要强人所难。”
  “叶忘昔!就你是个好东西!”南宫驷气的把门框捶得砰砰响,“你把我当什么?今日我还就跟你杠上了,我说要她摘就要她摘,摘了面纱,就让你们住这儿,不摘就他妈给我滚!”
  叶忘昔几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头对宋秋桐道:“我们走吧。”
  这下被呛到的可不止南宫驷一个人了,叶忘昔身上带着神武,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楚晚宁当即道:“去把他拦下来。”
  “好好好。”墨燃也正有此意,但好了半天,忽然一愣,“师尊,拦下来让他住哪儿,人家可是要住店休息的。”
  “把我们房间让一半给他。”
  “……呃。”墨燃不知为何,忽然神色变得有些尴尬,“这恐怕有些不妥。”
  楚晚宁微微抬起眼皮:“怎么了?”
  “师尊有所不知,我们俩最好别和他呆在一间房,而且他也不会同意的,因为这叶忘昔吧,他其实是个……”
  正说到关键,忽听得下面南宫驷砰地踹翻了张桌子,杯盏碗碟噼啪落地,又猛地拽了张条凳,一脚架在上面,怒道:“谁允许你说走就走的?!我看你是反了天了!你给我滚回来!”
  “……”这下连南宫驷的亲随们脸上都有些尴尬了。
  这不是……少主你让人家赶紧滚的吗?
  叶忘昔似乎对南宫驷的无理取闹早已习惯,打算佯作没听到他的咆哮,拍了拍宋秋桐的肩,示意她不要去睬后面那个失心疯。
  “叶忘昔!”
  “……”
  “叶忘昔!!”
  “……”
  “叶——忘——昔!!!”
  叶忘昔额角青筋不住跳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回头,岂料迎面就是一只酒壶甩了过来,瞳孔蓦地一缩,叶忘昔正欲闪避,忽然间眼前白影闪过。
  “啊——!”
  一声娇弱的痛呼令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叶忘昔和南宫驷更是色变。
  原来电光火石之间,竟是宋秋桐迎身挡在了叶忘昔身前,那沉甸甸的红泥酒壶正狠狠砸中了她的额头,刹那间鲜血直流,她一双莹白玉手颤抖着抚过血迹,当即疼得落下泪来。
  “别碰,我看看伤。”
  “我没事,没有伤到公子就好……”
  “你说话就说话,扔什么瓶子?”叶忘昔语气沉炽,责难地看了南宫驷一眼,随即与自己的侍从道,“拿金创药。”
  “公子,带来的金创药都用完了。”那侍从小声道,“要不我这就跑去外头再买些。”
  南宫驷也没成想到会有这一出,虽然强作淡定,但眼神里却依然透出一丝愧歉。他板着脸支吾道:“我、我这里有。……阿兰,拿我的药囊来。”
  叶忘昔却有些怒意,抿着嘴唇不去搭理他。
  拿着小药瓶,在原处僵了半天,不见叶忘昔回头看自己一眼,南宫驷面子上过不去,干脆把药瓶粗暴地塞给宋秋桐:“给你的,爱用不用。”
  宋秋桐犹如惊惶失措的小鹿,先颤巍巍朝着叶忘昔瞧去,见他未曾阻拦,只是沉默,这才息事宁人般收了金创药,还对打伤自己的人低了低头,轻声道:“多谢南宫公子。”
  没料到这差点被自己开瓢儿的姑娘竟还会出言感谢,南宫驷一愣,然后才回神摆手,尴尬地咳道:“没关系。”
  是夜,叶忘昔一行人最终留宿于此。
  一家客栈,数点烛火,明明灭灭,星辰纷乱。
  墨燃托腮坐在窗边,颇有些心不在焉。重生已近两年,许多事情的进展与前世已大不相同,看同样的人做不同的事,总有些微妙的。
  宋秋桐,叶忘昔,不归……
  这些前世再熟悉不过的人和物,都随着时光推移,再一次出现于他的生命里。只不过这一生他绝不会再娶宋秋桐为妻,至于叶忘昔,这个人很快就会名动天下,成为修真界仅排于楚晚宁之后的第二大高手。
  还有不归。
  想到这把伴过自己前生的陌刀,他心里就是一阵躁动。
  “师尊啊。”
  “何事?”
  “你这个咒符都已经画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画完?”
  “就好了。”楚晚宁说着,借着一豆孤灯,仔细地拿蘸着朱砂的笔尖点了最后几笔,一个极其繁复的腾龙跃然纸上。
  墨燃凑过去看。“这是啥?”
  “升龙结界。”楚晚宁道。
  “做什么的?”
  “可以洞察周围或大或小的所有法术痕迹。那个神秘人若要以神武测试灵根精华,必然要在武器上留印。这把武器的出现是巧合还是他的精心设计,立刻就能知道了。”
  “哇,有这样的好东西,师尊为何不在轩辕阁用?”
  “……我唤醒升龙结界,你看了就懂了。”
  只见得楚晚宁刺破自己指尖,在其中一片龙鳞上抹过,纸上的小黄龙霎时间金光流溢,眼珠和尾巴都开始灵活地摆动起来。
  楚晚宁道:“你是真龙?”
  纸面上居然传出个尖声尖气的嗓门:“对呀对呀,本座是真龙呀。”
  “何以见得。”
  “愚蠢凡人!怎的不信!”
  “你要是能从纸上跳出来,我就认你是真龙。”
  “这有何难!你给本座等着!嘿!”
  金光闪过,一条巴掌大小的威武小龙蓦地跃出纸面,摇头摆尾,张牙舞爪,洋洋得意地绕着楚晚宁飞了一圈,咋咋呼呼地闹腾道:“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一只大真龙,大真龙,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就不告、诉、你!”
  楚晚宁用那双清若冰湖的眼眸冷冷地扫了那小泥鳅一眼,覆手将它盖在桌上,面无表情地对墨燃说:“懂了?”
  “懂了……”
  “放开我!你这愚蠢的凡人!你弄乱本座的须须了!”
  楚晚宁抬起手,毫不客气地点了一下它的逆鳞,就是那片染了血色的鳞片:“闭嘴,干活去。”


【第87章】 本座不想你再收徒

  小龙来去如风,只一盏茶功夫,便嗖地从窗户口窜回来,嘴里大声嚷着:“查到啦,查到啦,这客栈里头好多法术痕迹呐,哇哈哈哈。”
  “小泥鳅,你喊这么大声,莫不是怕隔壁听不着你在说什么?”墨燃趴到桌边,伸出手指捋了捋小龙的身子,那龙尾巴刺溜一甩,拍在他手背上,但终究是纸做的,非但不痛,反倒是有些痒。
  “你这讨人厌的小白脸,别碰本座,本座尚未婚娶,平白让你摸了,以后怎么做龙?”
  墨燃大笑道:“什么什么?你一只纸头做的龙,还要婚娶?”
  “哇——!呸呸呸!你才是纸头做的呢!狗东西!”
  “怎么你也喊我狗东西,你该不会是姓薛吧?”
  “本座姓薛?哼,小子愚昧,本座乃是开天辟地空前绝后赫赫威名的衔烛之龙,睁眼为日,闭眼为夜,吐气为夏,吸气为冬。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烛九阴是也!”
  “……听不懂。”
  “哇呀呀呀!”小龙气的直打转,拿自己两指宽的脑袋去撞烛台,撞得灯火潼潼,红泪摇曳。墨燃忙去扶,偏生手一伸过去就被小龙啊呜咬住,可惜纸牙齿不痛不痒,烛九阴被墨燃拽着尾巴扔到一边,凌空啪地贴在了楚晚宁襟口,蔫头耷脑的。
  “楚晚宁。”小龙软趴趴地抬起一根须须,有气无力地戳了戳楚晚宁的衣服,“那狗贼打我。”
  楚晚宁懒得与他废话,把他揪下来,随手拍在桌上:“外头都有些什么结界?”
  “哼哼,你敢喊本座三声龙太子吗?你喊本座就——”
  楚晚宁冷冷盯着他:“说。”
  “……”
  小龙受了埋汰,气的身躯鼓胀,龙须冲天,一双绿豆眼怒不可遏地瞪视着楚晚宁,那尊贵的龙嘴巴也半张着,呼呼往外粗喘,过了一会儿,竟哇的吐出一大口墨汁来。
  楚晚宁眯起眼睛:“你要再浪费笔墨,我就把你烧了。”说着就去提它尾巴,作势要把它拎到火上去,“让你成为真正的烛龙。”
  “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我说!我说还不成吗?真是的!”小龙连呸数声,又吐出几点墨汁儿星子,并不小声地嘀咕道:“凶得要死,难怪那么多年,每次见你,都没媳妇儿!”
  “哎?”墨燃眨眨眼,偷着去看楚晚宁,不怀好意地坏笑道,“师尊不是说有师娘吗?”
  “……”楚晚宁并不睬他,剑眉一沉,对小龙怒喝道,“就你话多,还不快写!”
  “哼!臭男人!”
  噗通趴在早就已经铺好的宣纸上,小龙用法力将墨汁凝于爪心,哼哼唧唧地在纸端画起了歪七扭八的狗爬符来。
  无怪他不能直接口述都看到了哪些法咒,因为纸头脑袋智力有限,无法只通过余痕就辨别出原本的咒诀究竟是什么,只得依葫芦画瓢儿把所见到的东西都抹出来。所幸楚晚宁能识会辨,低眸垂眼间,缓缓道出了每个法咒的名字。
  小龙画了个残月。
  楚晚宁:“安神诀。此处有人失眠。”
  小龙画了个七星阵。
  “星御诀。此处有人设了戒哨防御。”
  小龙画了个胭脂盒子。
  “……焕颜诀。”
  墨燃噗地笑出声来,举手道:“这个我清楚,小姑娘晚上美容养颜的小咒诀,是那个蝶骨美人席吧?”
  楚晚宁不置评,似乎因为连画几个都是那么无关痛痒的法咒痕迹而有些心焦,他细长的手指在木桌上叩了两下,蹙着眉道:“画下一个。”
  小龙又画了颗心脏。
  墨燃奇道:“这是什么?”
  “清心诀。”楚晚宁烦躁道,“没用的,有人在打坐而已。下一个。”
  小龙唧唧歪歪地又画了个狗头。
  “……驯兽诀……”楚晚宁扶着额头,“你,挑重要的画,这种敷脸的,逗狗的,哄人睡觉的,都别画了。下一个。”
  小龙仰头吹胡子瞪眼道:“你还真挑剔!”
  “画!”
  怕被扔到烛台上成为真正的“烛龙”,纸头小龙只得气歪歪地又拿着俩小软爪子,在纸上抹开了,这回画了个十分复杂的阵型,一看就让人觉得很玄妙高深。
  “看起来是两个圈,然后又打了个叉,然后又一根竖条直贯而下。有点阴阳八卦的意思。”墨燃睁大眼睛,“师尊,这不会就是神秘人留在武器上的……”
  “不是。”楚晚宁只瞥一眼,额角就有些抽疼,“换音术。”
  “哦?做什么的?”
  “有人天生对自己嗓音不满意,或者出于其他需要,想要改换自己的声音,换音术就可以办成,不是什么很难的术法。”楚晚宁顿了顿,说道,“不过换音术用久了对喉咙有损,往往再难恢复到原来的嗓音……这个法术有些蹊跷,不知是谁在用。”
  墨燃听了,却笑了:“这样啊,那不奇怪。”
  楚晚宁叹了口气,刚想说下一个,忽然一怔,似乎想到什么,眼眸里雾起风动,忽然侧头去看墨燃。
  “怎么不奇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呀,我只是觉得有人对自己声音不满意,这挺正常的,没准就是那个宋姑娘,或许她原本嗓音粗哑,特别难听,想变得悦耳一些呢?”
  “……”楚晚宁拂袖道,“整日就胡思乱想。”扭头又对小龙说:“看下一个。”
  小龙又画了一颗心脏。
  墨燃道:“哎呀,师尊不是都说清心诀不用画了吗?”
  “呸,小孩子家家,你知道什么?”小龙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拿尾巴猛地一拍,在心脏上拍出了个墨印子,再碾了碾抹开,将整颗心涂黑。
  “这是啥?黑心诀?”
  楚晚宁似有尴尬,沉默一会儿道:“不是。应该是钟情诀。”
  “那是什么?”
  “跟轩辕会卖的那种钟情丸差不多。”楚晚宁道,“蛊惑人心智,让人对自己产生情爱之意,诸如此类。一般都是女子用的。”
  墨燃猛地睁大眼睛:“不会吧?该不会是宋秋桐那边……”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楚晚宁显得很忿忿,一甩广袖道,“别人感情的事情,管那么多做什么,他们要乱来,由得他们去。”
  “可是楚晚宁啊,这个钟情诀你真的没有兴趣吗?”小龙甩着尾巴开心道,“我觉得这个法咒有意思,你要是愿意喊我三声龙太子,我就……”
  楚晚宁垂下眼,杀气腾腾:“闭嘴,画下一个。”
  “哼!你会后悔的!”
  “你画不画?”
  小龙却不画了,一咕噜坐下来,拿短小的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肚皮。
  楚晚宁阴冷道:“怎么,莫不是没墨了?”
  “蠢,没阵了。”小龙翻了个白眼,“都画了这么多法咒了,你还嫌不够呀,没啦没啦,就这么多,除了这些,这客栈里头干干净净,什么法术都没有。”
  听它这么说,楚晚宁和墨燃神色都是微变,墨燃道:“这就没了?”
  “没了呀。”
  楚晚宁道:“没有量测灵根的咒诀?”
  “没有呀。”
  师徒二人互看一眼,彼此脸上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须知道,若是那个神秘人想要借着轩辕会找出新的灵体精华,必然得在神武上留下量测咒印,但现在看来,那神武干干净净,居然什么咒诀都没有附着——难道说他们从一开始就误会了,这把陌刀的出现,其实与神秘人半点干系都没有?
  小龙见二人沉默,倏地又腾到半空,左右转圈,哼唧道:“喂,你们倒是理理本座啊,本座画东西很累的。有没有人给本座鼓个掌?”
  许是楚晚宁心中正烦躁着,见它还这般吵嚷,干脆挥袖抬手,凌空召出一张黄符,小龙见状,惨叫一声,连连大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却眨眼间被灵符吸了进去,成了纸面上的一张画,楚晚宁指尖再点一下,画上的龙也慢慢消失了。消失前它还冲着楚晚宁屈辱地直眨眼。
  楚晚宁道:“有事再叫你。”
  小龙痛哭流涕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楚晚宁,楚晚宁,你好生薄情……”
  “滚回去吧你!”原本还好好跟它讲话的楚晚宁闻言,黑眉怒竖,啪的一声把符咒对折一掌拍扁,收回了袖间。
  夜间,楚晚宁睡床,墨燃睡地。两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没有想到神武上竟然没有任何符咒,是神秘人掌握了他们所不知的量测灵根之法,还是那人根本就不急,不打算现在就找到所有灵力最盛的人?
  “墨燃。”
  黑夜里,他唤他。
  墨燃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嗯?”
  “我们明日先回死生之巅。”
  倏忽睁开了眼。
  “什么?”
  “那人连轩辕会都可以错过,应该是另有他法可寻。这样查下去恐不会有结果。我们先回死生之巅,我让尊主密信另外九大门派,让他们先彻查自己门下有没有灵体精华,若是有,便先行保护起来,总好过守株待兔。”
  “这怎么行?万一那个神秘人,就是十大门派的某个掌门呢?”
  “可能甚小。即使是也没有关系,他早就知道我们在追查他,不差这一桩事。”
  “那师尊如何能教那些掌门都听伯父的话?”墨燃茫然道,“难不成,师尊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们?”
  “这倒不用,且他们未必会信。”楚晚宁淡淡道,“我自有他法。”
  墨燃好奇道:“什么方法?”
  “收徒。”
  “!!”
  “我自会与尊主说,让他告诉另外九大门派,鬼界结界常有缺漏,为害四方。死生之巅玉衡将收至多五名弟子为徒,传授上清结界、弑杀结界等术法。”楚晚宁静静道,“那些门派多次邀我去当幕卿,为的就是这些结界之术。我若放话出去愿意相教,不怕他们不来。我只收上等灵体为徒,那些掌门为了挑选人才,必然就得乖乖测试门下所有弟子的根骨,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墨燃却不答应,黑暗里,脸都青了:“你、你要再收徒?”
  “随缘。”
  楚晚宁翻了个身,似乎终于有些困倦了,声音轻了下去。
  “我让他们找到之后先把名字报上来,然后再让他们自行修习普通结界术,过个三年,要是他们之中真有人能坚持,那收就收吧……”
  黑暗里,听到榻上那人渐渐迷糊的言语,墨燃只觉得当胸踹翻了个醋坛子,酸得他心都疼了。
  又收徒?
  前世你只收了三个,挑剔得很,这辈子你怎么不挑了?怎么可以说收就收呢!
  几次想跟他说说话,但到了唇边,却又变得缄默。
  楚晚宁浑然不知墨燃的醋海翻波,终于睡着了。
  夜里很凉,墨燃披衣起身,低低唤了他三两次,见他没有反应,便悄然推门出了卧房。
  客栈的走道里一片静谧,只有些许红绸灯笼安然亮着微光,倒映在木地板上,一轮轮涟漪般的橘色倒影。
  楚晚宁虽然已经验完了神武。但墨燃,却还没有验过他的不归。
  要知道神武若距主人百尺之内,施个法术就能召回自己身边。当时在轩辕阁墨燃没有来得及感知出这究竟是不是他前世的武器,此时又哪能错过这个机会?
  指尖浮上一层血红之光。缓缓落睫,墨燃低声道:“不归、召来!”
  几许凝顿,忽的一声沉闷刀鸣在远处响起,那声音极轻,但又直震耳鼓,像重锤擂过他的心脏。
  墨燃猛地睁开眼睛:“不归!”
  是不归,那把陌刀在争鸣,在泣血,低沉的喝吼像隔着重重血浪,滚滚红尘,朝他奔来。他简直能听到不归在哀哭,在嘶哑地喊叫,它被困住了,被某种墨燃并不知晓的东西所禁锢。
  它能感觉到主人在呼唤他,却不能应诏而来,有什么东西缺失了,把他与它的联系生生斩断。
  可是他们曾有契约,曾一同见过高处河山锦绣好,也曾一起等过死,闻巫山殿最后一点余温。
  人与神武藕断丝连,血肉被某种力量撕开,可筋脉却还连在一起。
  墨燃双目湿红,喃喃道:“不归……”
  是你。
  你为何不能归来。
  是谁阻了你。
  是……
  “吱呀”。轻轻的推扉声。却在这令人无法喘息的黑暗中,犹如惊雷炸响。


【第88章】 本座遇到第二个重生者

  蓦地抬头,循声望去。
  一个披着及地黑锦绣金纹斗篷的人出现在了尽头。他身形高大挺拔,浑身都被布料遮盖,就连面部都蒙着黑纱,只露一双黑夜里并不能看得太清晰的眼睛。
  那个人的手里,握着一把刀。
  修狭的刀身,通体沉黑,锐不可当。
  不归。
  “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个人冷冷地说,嗓音很古怪,像是刻意扭曲过的,“你只消我知道你。”
  墨燃一凛,但仍作镇定,蛰伏自己。
  “我不过就是死生之巅的一个弟子,你知道我做什么,有意思吗?”
  “死生之巅的弟子?呵,不错,但是,你莫非忘了,你也是踏仙君,是人界帝君,是杀师证道的厉鬼,黄泉路上逃回来的亡魂。”
  他每说一个字,墨燃浑身的血液就更冰一寸。整个人都像坠入冰窟。
  踏仙君。
  屠遍儒风七十二城。
  人界帝君。
  娶了世上最美的女人,杀师灭亲,登顶人极。
  那人冷然道:“你是,墨微雨。”
  墨微雨。
  十恶不赦,万死不能超生。
  墨微雨,合该在死生之巅被碎尸万段,挖心抠目,死无全尸!
  “你是谁!!”
  墨燃的双目一片赤红,脸上稚子之气荡然无存,剩下的唯有恶鬼般的狠戾凶煞,与走道尽头的那个人岳峙着,下一刻就要锁住对方的喉咙,把那些他再也不想听到的称呼,统统撕碎在喉管里!
  那个人抬了抬裹着黑纱的手,冗长的走道,刹时凝起层层冰晶,将他们俩所在的空间全然隔开。
  “你如今,召唤不了这刀了吧。”那个人缓缓走来,停在他面前十余步的地方,“人界帝君……或许现在叫你墨燃会比较好?真是可笑,你可曾好好看过现在的自己?”
  “一颗心不再冷硬如铁,跟着楚晚宁身边,倒真对他有几分好来。”
  “重生,重生,前世说要保护的人,他在哪儿?”
  墨燃脸色遽变:“师昧?!你对师昧做了什么?!”
  那人不答,只是冷笑:“知道为何你无法召回不归吗?”他的指尖缓缓抚摸过那沉浓的刀身,“只因,你魂灵将变,恨意,将散……你死前,悔那一生,不能保你明净师兄无恙,曾愿若有来世……定不负他。”
  那双凌厉骇然的眼眸倏忽抬起。
  “墨燃,你做到了吗?!”
  “我——”
  “鬼界结界将破,当年之事,便要重蹈覆辙,你还要再看他身死魂灭,再跪着求楚晚宁慈悲心肠?——你是在辜负这一世重来的机会,你不配再碰不归。”
  “不用你说!”墨燃怒道,“我与师昧的事,轮不到他人插手!你既知我是重生之躯,你又是谁?假勾陈?还是哪个与我一样死而复生的老鬼!”
  “呵……”那人轻笑,“死而复生的老鬼……对,我是死而复生的老鬼,不然你以为,如今这世道,得上天眷顾重生之人,就只有你一个吗?”
  是谁?
  脑中疯狂地过着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目。
  前世死在他生前的那些人。
  薛正雍、王夫人、楚晚宁、宋秋桐、叶忘昔……
  还是前世逼上巫山殿,为他送葬的人。
  薛蒙、梅含雪、十大门派的枭首……
  是谁……是谁!!!
  谁知晓了他的秘密,扼住了他的七寸,这些隔着一场生死的魍魉魑魅,是谁踏过黄泉追来,又要把他往绝路上逼!是谁?
  转念只在片刻间,忽的眼前身影一动,那个男人衣帛飘飞,竟已移至他身前。此人重生之后,实力竟依然如此强悍,墨燃顿时心惊。
  不归的刀刃已抵在的他的胸口,稍一用力就能刺破血肉,损去心脉。
  “墨微雨,原以为你是个痴情种,但或许是你明净师兄福薄,你重活一世,依旧没把他放在眼里。”
  墨燃咬牙道:“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那人森然冷笑,一手抵上墨燃的咽喉,慢慢滑下,落到胸口,“你这心里头,可留了多少位置给他?你那一点点怀念,恐怕早就消磨光了,还有剩的吗?”
  墨燃怒道:“我心里有谁,我难道不比你清楚?啰里啰嗦那么多话,何不摘了面纱于我一看!”
  “想看我,倒也不急。”那人的嗓音如烟似雾,目光也很飘渺,似乎带着些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讥嘲,“等你这辈子要死的时候,我就给你瞧。”
  “你才要死了呢,你——”
  话未说完,忽然感到足下一阵冰寒刺骨。墨燃低头一看,那人的冰刺不知何时已攀上了他的身体。
  冰咒,冰刺……水属性……
  是谁,前世有谁会施这样的法术……
  遇过的敌手太多,急着想要回忆的时候脑中就是一片凌乱。
  薛蒙,火。
  楚晚宁,金、木。
  叶忘昔,土。
  薛正雍,土。
  到底是谁,怎么想不起来谁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去操控寒冰。
  “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要死的。不过,墨微雨,那必定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玄冰迅速冻上了全身。
  这个人的实力太可怕了,墨燃稍微放出灵力与冰对抗,就感到一股蛮横的巨大力量猛朝他扑杀而来。
  眼前这个人,实力甚至不在楚晚宁之下!!
  水属性的。
  谁!!
  电光火石之间,似乎闪过一张模糊的脸,但他还未及想清,喉管就被那人扼住。
  黑纱覆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的咽喉,那人眼底阴沉沉的,没有光亮。
  “我的寿数,就不劳帝君陛下操心了。”他慢悠悠道,“还是先让我,替你唤回些生而为人的情谊,免得你不做正事,坏我大计。”
  “唔——!”
  噗嗤一声。
  不归悲鸣着划破了前主人的血肉。
  “伤口不深,只取你的血,结个印。”
  那人果真只在他伤口处抹了些鲜血,而后点在了他的眉心上,喃喃而念。
  墨燃只觉得头颅一阵剧痛,破口大骂道:“操、你、妈!你上辈子是被我剁馅儿了还是他妈被我杀了祖宗十八代?你姥姥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嘘,别动。善心咒而已。”
  “我他妈管你是善心咒还是恶心咒,你能别恶心我了吗?滚开!!”
  “墨燃啊。”那人一边慢慢地在他眉心画着符,一边轻声叹道,“你怎么忍心让我滚开。”顿了顿,复喃喃念咒,“心不若水,意不能止,心门……洞开。”
  胸口骤然绞痛!
  “你……”
  冰咒蓦地解除,墨燃踉跄不稳,青白着脸,缓缓跪在地面。
  “你还不谢谢我。”那个黑衣人垂下眼帘,神情漠然,睥睨了他一会儿,淡淡道,“我将你心中情感,尽数扩大。所爱所憎,便更分明,如此一来,你总能看清自己的内心了吧?若是这样你还不知为护师昧而竭尽所能,万死不辞,那你……便当真毫无用途,不过个弃子而已!”
  原来这善心咒,是让心中的爱恨更为强烈,愈发鲜明吗?
  这个人为何要如此费心,保住师昧性命……
  水属性……
  这是他意识归离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几缕纷乱思绪。
  “扑通”一声,墨燃跌在了地上,落下两帘浓深睫羽。那黑衣人兀自冰冷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缓缓俯身,先是探了探他的脉象,沉吟片刻,才又抬手,掌心凝出一团蓝色辉光。
  “皆忘。”
  黑衣人低声吐出这两个字。蓝光更甚,墨燃紧锁的眉心,慢慢松开了。
  待他醒来,只会记得自己出门召唤了神武,而神武不来。其余事情,一概都不会想起,他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另一个重生之人。
  而善心咒的效用,虽然只能维持数日,但却能很好地给迷茫中的人们指明心路。
  “感情扩大,只怕你醒来后,就会发现自己愈发喜欢师明净,喜欢到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他了。”黑衣人凉凉地说道。
  “回见了,踏仙帝君。”
  一夜风波过去,诸事定,第二日清晨,墨燃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楚晚宁床边。他侧过头,客房的窗子似乎半夜被风吹开了,正半开半掩着,随着晨风轻轻开合,拍在木棱上发出吱呀的响。
  屋子里很静,墨燃没有往床上看,但知道楚晚宁应该尚未睡醒。
  半栊轩窗外,是蟹青色的天空,旭日尚未破云高照,清晨往往是苍白而缺乏血色的,阳光未曾给它太多的温情,早起的人不多,她也懒于打扮,懒为自己憔悴的倦容加热。
  吹进来的风里,有一点点青草与露水的腥气。
  墨燃就这么躺了一会儿,让意识回笼,然后坐起身子,肩膀却传来一阵疼。
  奇怪,衣服何时破了个口子,底下透出些干涸的血色。
  他呆了半晌。
  昨晚不是出门去探不归的吗?只记得不归并无反应,应该是把赝品。再后来,好像就……
  嘶,想不清了。
  左右看看,暗褐色的地板上突出了一枚粗钉,许是那钉子划到的,自己睡得这么沉吗?居然毫无知觉。
  披衣起身,看向床榻。
  楚晚宁依旧高卧,虽然早已习惯了他高高在上,享受着好位置,自己只能拣他剩下的,比如床尾地板,苟且将就一晚。但今天莫名十分火大,瞪着那人的侧影,有些牙痒痒。
  “凭什么总是我睡地板你睡床,尊师没错,但不还有爱幼一说?”
  墨燃很是不悦。
  想到地板上还有一枚突出来的钉子,把自己平白无故地划伤了,就更加不忿。
  左右时辰尚早,他也不想再委屈自己窝地上了,干脆也往床上一躺,闭眼睡个回笼觉。
  两个人,一个朝左,一个朝右,宽大的床,倒也不会碰到对方。
  曾经相拥入梦,如今划界而眠。
  明明上辈子肌肤相亲肢体相叠,最疯狂的日子里,甚至他每夜与他欢爱之后都不愿意退出来。而就是这样亲昵过的两个人,如今却躺在了一张大床的最两端,如此睡去。


【第89章】 本座与你当年事

  等墨燃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盛,日头很高了。
  墨燃翻了个身,眨眨眼,看到楚晚宁竟还在睡。
  或许是喝了貘香露的原因,又或许他最近身子不太好,总是多梦不安,都这个时辰了,居然还梦得沉浓,他背对着他,一头墨色长发散落,流淌于枕席之间,好一盏夜晚的颜色。
  墨燃:“……”
  既然师尊不起床,当徒弟的就更加没必要奋发图强了,床铺很舒服,不如高卧。
  但卧着又无趣,墨燃便蹭过去玩起了楚晚宁的头发。
  师尊的发间总有些淡淡的花香,柔软如烟,绵密如雾,是墨燃最喜欢抚摸的事物之一。
  手指在那雾霭薄流中穿过,绸缎般细腻的触感,绕在指间泛起抓心挠肝的酥痒。
  墨色的回纹床帘随着窗口漏进的风,微微摆动。
  眯起眼睛,晨起时的精力总有些旺盛,何况指端的滋味那么好,那么熟,那么……
  他掠起楚晚宁的一缕长发,细细闻嗅。
  这温软的长发,将过往时光,慢慢从前世搭了过来。
  虽说重生后,他就尽量少去回忆从前跟楚晚宁那些太过香艳的风流烂账,但不知为何,今天早上就是有些想。
  喉间,也似乎有些渴。
  不愿再去碰眼前人的身体,但头发总是可以的,他闭上眼睛,轻轻吻过指间的墨色。
  这墨色……
  死生之巅的巫山殿,也是这样的墨色,千丝万缕地垂下来,把墨燃笼在其中。他握着男人劲瘦的腰,指腹下面是一层薄薄的肌肉,和女人全然不同的触感。
  墨燃以胜者之地位,好整以暇,又无不恶意地命令着他。
  “动得再快些。”
  “……”
  “这么缓,你是没力气吗?”
  “你真的好淫荡啊。”墨燃轻声说,“早知这样,在当你徒弟的时候,就该搞你了。”
  他到底是个痞子,不识风雅,总也不入流。
  这样粗鄙的句子像是刀刃一样,扎去楚晚宁的心脏。
  他忽然仰起头,闭上眼睛,沙哑的嗓音第一次响起。
  他说:“墨燃,你杀了我吧。”
  那人握着他腰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随后墨燃笑了,笑容依旧是甜蜜可爱的,梨窝深深。
  “好啊。”
  楚晚宁倏忽睁开眼。
  墨燃在那双让他欲火焚身的湿润眸子里,看到自己有些扭曲的笑意。
  “你要求死,我不拦着。只是死法却由不得你选。我要让你在你的好徒儿薛蒙面前被千人骑万人操,哦,最好让薛蒙也参与进去。你说,是不是够好?”
  “你——!”
  细长冷白的手指反抓着地面,却什么也抓不住。
  楚晚宁终是无助的,只能任由他摆布,眼眸中的光亮渐渐涣散。
  忽然间,他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眸。
  楚晚宁轻轻道:“墨燃……”
  “墨燃,如果,你还有一点点情分……还有一点点良知……”
  他的睫毛在手背下微微颤抖着。
  “就请你……不要再这么做……”
  “墨燃……”
  声音蓦地哽咽了。
  那是墨燃,前世,第一次听到他哭。
  “墨燃,我受不住了……”
  “疼……”
  忽然,楚晚宁一个翻身,把墨燃从腥甜的回忆里惊起,往事如鸦雀散,只留心脏砰砰。
  指间的长发已溜走,但那人侧身睡了过来,一张面容近在咫尺,墨燃甚至瞧得清那根根纤长睫毛。
  真好看。他想。
  平心而论,楚晚宁并不是那种阴柔相貌,他五官英挺,有着刀劈斧削般的浓烈,其实较寻常人更有男子气概。
  可偏偏越是这样,便越是叫人心痒。
  墨燃太想看这铁骨铮铮、不可一世的男人在自己身下雌伏,销魂蚀骨。
  心跳越来越快。
  他盯着楚晚宁的脸,目光一寸寸移,落到那色泽浅淡,因为熟睡而微微张开些许的嘴唇上。
  不由自主地靠近。
  只要再近一点,就能亲到。
  甘露般的滋味。
  墨燃喉结耸动,感到无尽的干渴。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快要碰上了。
  忽然,欲火焚灼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他猛地僵住,脸色煞白。
  他在干什么!!
  蓦地坐起来,墨燃死死凝视着床上的那个男人——楚晚宁,楚晚宁,再习惯与他缠绵,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自己这是做什么?疯了?
  难不成真的喜欢他吗?
  猛然被这个念头惊骇到了,墨燃面色青白、神思不属。
  最后他深吸了口气,把脸埋在掌心里狠狠揉搓,暗骂一声,逃也似的披衣离去。


【第90章】 本座的成语解释没毛病

  等楚晚宁终于一觉睡醒,已是晌午时分。
  貘香露倒真是个好东西,昨晚一夜好眠,再无梦魇搅扰,他打了个哈欠,缓缓坐起身来。
  “墨燃?”
  一向比他更爱赖床的徒弟竟然不在昨晚睡的位置,楚晚宁微怔,如是唤道。
  没人搭理。
  他起身,整顿衣冠,一边束起雾霭般的长发,一边往厢房的隔间走。描绘着云雁山峦的苏绣屏风后头蒸腾起薄薄水汽,似乎有人在后面沐浴。
  “……墨燃。”
  楚晚宁立在外面,复又唤了一次。
  还是没反应。
  不禁起疑,楚晚宁叩了叩屏风木沿,多次无果后,他皱着眉头转到了屏风后面。
  这是房里头专门用来泡澡洗漱的地方,中间好大一个樟木澡桶。楚晚宁瞥了一眼,里头水是热的满的,还洒着店家早已摆好的中药花草,但唯独不见泡澡的人。
  可左右再瞧,墨燃那家伙的衣服倒是脱了好好叠在木架上。
  他该不会是洗了澡,没穿衣服就跑出去了吧?
  楚晚宁的额角抽了抽,把这可怕的念头摁下去,抿了薄唇,脸色颇有些难看。
  正转身欲走,忽听得身后“咕嘟咕嘟”两声。
  楚晚宁回头,只见得花瓣草药覆盖的大木桶里,冒起了好几个泡泡。
  ——里头有人?
  此念方出,就听到“哗”地声响,一个赤裸的青年像是蛟龙出水一样,从桶里蹿出来,惊得楚晚宁退后两步。
  青年方才似乎是在水下憋气,因此没有听到外面楚晚宁在叫他,憋不住了才站起来,露出上半个身子,猛甩着头发上的水珠儿,像上岸的犬,水花全溅在了楚晚宁衣上。
  “墨燃!”
  “啊!”甩着脑袋的人一愣,蓦地把眼睛睁得圆溜,显是没有想到一出来就会看到他,吃惊极了,“师尊!”
  “你……”
  视线扫过青年矫好的体型,逐渐长开的肩背已经显得很宽阔,线条流利紧实,极富年轻张力,水珠顺着他胸膛结实的肌肉一丛丛汇聚成流,缓缓淌下,阳光里泛着令人目眩的光泽。
  他像是那些漂亮极了的鲛人,一半浮在水上,头发和眼睛都是湿漉漉的,发间甚至还沾了几片花瓣。
  墨燃一抹脸上的水珠,笑着朝楚晚宁那边弋去,双手叠在桶边,肩胛骨豹子般舒张着,仰头粲然看他。
  楚晚宁一时感到头晕脸烫,下意识地道:“你在做什么?”
  “洗澡啊。”
  “早上?”
  “嘿嘿。”有些心虚。其实自己一开始是为了压住那股邪火,所以就想冲个凉,后来火是压住了,却也觉得衣服都脱了,不如再好好洗个澡。洗着洗着开心了,就潜进了水底练屏息之法,岂料让楚晚宁撞了个正着。
  “傻笑什么?”楚晚宁皱起眉头,语气渐冷,以图掩盖自己的脑热,“起早了也不知道叫醒我,自己在这里乱七八糟地瞎折腾,衣服东扔一件西丢一件,成合体——”
  “师尊。你……这里有水。”
  他哗啦一下抬手,揩去楚晚宁的侧脸。
  “统。”
  墨燃笑了,他忘了自己的手本就是湿的,给楚晚宁擦脸,只会越擦越湿。
  楚晚宁僵立原地,周遭的空气尽是凉凉的,面容绷得很近,唇也微抿着,唯有睫毛间或一颤。
  这感觉就像明明在训个猎犬,却被那狡黠的狗崽子抬起脑袋拱了拱,讨好似的。
  “……穿好衣服,滚出来。我们要准备回门派了。”
  最终楚晚宁冷着脸丢下这么句话,甩袖而去。
  只是墨燃没瞧见的地方,他的耳朵尖红了。
  就像他没有瞧见的地方,也有一双湿润的,复杂的,却依旧犹带渴望的眼睛无法自制地寻着他离开,直到转角消失不见。
  墨燃脸上笑吟吟的可爱消失了,转而是一种恼恨。
  他愤懑地拍了下水,掬起一把狠狠搓脸。
  真是见鬼。
  今天是怎么回事?
  只是在泡澡的时候见到他,只是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欲望,竟然又硬了……
  “你衣服怎么穿了这么久?”
  窗边,楚晚宁回过脸来,他衣袂飘飘,细碎的发丝吹过玉色脸颊,略有不耐地责备道。
  墨燃咳嗽几声,打着含糊:“我用法术蒸干头发,用、用的不利索,慢了些。师尊勿怪。”
  难得见他讲话如此规矩,楚晚宁有些意外地又看了他一眼,才道:“既梳洗好了,就去收拾东西,我们一会儿租个仙舟回去,我不想御剑,马也骑厌了。走水路,乐得清静。”
  “哦,好啊。”墨燃不敢多看他,又掩饰性地咳嗽几声。
  楚晚宁皱眉道:“你喉咙怎么了?”
  “……没什么。”
  转身去整行李,两人又在店里买了些干粮小食,便到码头租船上路了。
  舟楫走长江,至行不通的地方,便起了木翼,以法术为托,遨游高天。行的虽不算快,但胜在舒适僻静。
  八日后,两人抵达了死生之巅,木舟在山门前停了下来。
  墨燃撩开竹帘,让楚晚宁先自舱里出来,而后才跟在他后面,此时明月高悬,正是深夜,玉衡长老曾于函信中令薛正雍不必派人相迎,故而两人拾级而上,到了正门入口,才遇到四位守门弟子。
  “玉衡长老!”
  “墨公子!”
  那四名弟子见了他们,不知何故脸上竟闪过一丝惶然,未及二人反应,这几人就扑通跪了下来,仰头急禀道:“长老,公子,眼下派中正有人来寻二位仇呢!尊主派了飞鸽传书让二位暂避,看样子这胖鸽子还是飞得慢,竟没有送到!长老,公子,你们快去无常镇躲一下风头吧,可千万别进去!”
  楚晚宁眯起眼睛,问道:“何事惊慌至此?”
  “是上修界的人,说长老欲修邪功,要把您带去天音阁问审啊!”
  “天音阁?”墨燃惊道,“那不是十大门派一同组建的牢狱,专门审十恶不赦之徒的吗?”
  “是啊!他们冲、冲着彩蝶镇那件事来的!”其中一个女弟子惶然道,“长老还记得吗?就是您被杖责的那一次!”
  “那顶多算是滥用仙术、累及凡人。师尊都已经受过罚了,怎的突然翻起了旧账,居然还要惊动天音阁。”墨燃皱着眉头,“还有,邪功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们也不太清楚,但听来的人说,彩蝶镇的镇民在一夕之间竟都死光了,杀人的是个半仙半鬼的东西,好像受了某人的指使。那鬼仙法力高深,寻常散修绝不可能驱使得了她,所以上修界的那些人他们怀疑……怀疑这事是玉衡长老所为!”
  楚晚宁:“……”
  “噗。”墨燃笑了,“我还当是什么,这种误会,说清楚就好了,何必躲呢。”又转头朝楚晚宁笑吟吟道,“师尊,你瞧他们这脑子,你除个小怪吧,说你和后辈争风头。你斩个大妖,又怀疑你练邪功,养着鬼仙去伤人。那咱们干脆啥都别干了,学他们专心在家打坐修仙最好。”
  楚晚宁却没有笑,他神色难看,沉默一会儿,问道:“彩蝶镇的人,都死了?”
  “据说是这样的,无一活口。”
  “……”
  楚晚宁闭了闭眼睛。
  那女弟子见他神色有异,不安道:“长老?”
  “此事虽非我所为,却或许因我除魔不彻所致。于我有责,岂可回避。”楚晚宁缓缓睁开眼眸,“墨燃,随我进去。”
  巫山殿内,十二尊缠枝青铜灯分列两旁,每一尊均有十尺高,九层铜枝舒展开来,自上而下,由短及长,统共三百五十六盏烛火,将死生之巅的大殿照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殿堂上,薛正雍戎装肃立,豹目如环,像一尊铁筑的雕像,正盯着下面的人。
  “李庄主,我最后与你说一遍。玉衡长老此刻并不在派中,且薛某可以项上人头担保,彩蝶镇一事,绝非他刻意为之。你莫再信口雌……那个……”
  王夫人在旁边掩着衣袖,轻声提点道:“黄。”
  “咳,你莫再信口雌那个黄!”薛正雍一挥手,气势凛然道。
  王夫人:“……”
  除了死生之巅的值守弟子外,殿堂之下还站了三十余人,几乎都身着碧色锦袍,臂挽拂尘,头戴天蚕进贤冠,正是上修界这些年来的新起之秀“碧潭庄”的门徒。为首的男子约莫五十来岁,两撇胡须状若鲶鱼,在风中飘摆着,不是碧潭庄庄主李无心又是谁?
  李无心捻着长须,冷笑道:“薛掌门,我敬贵派亦属正道,因此才与你讲理。彩蝶镇是在贵派玉衡长老携其弟子除妖后,生此惊变。除了他们三人,陈员外一家并不曾和任何修仙之人有所往来,人证物证皆在,你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侍立在父亲身旁的薛蒙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你们他妈的还有脸说?下修界的事情你们几时管过了?平日里一个个袖手旁观管自己升天,出了事就栽我师尊身上,哪来的道理!”
  “薛公子。”李无心并不动怒,而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曾听闻公子贤名在外,人称凤凰之雏,今日一见,呵呵,竟是如此涵养,倒真让老夫开眼了。”
  “你——!”
  李无心悠悠翻过眼皮,转而瞧向薛正雍:“薛掌门,我上修界法度森严。一旦插手此事,必将彻查到底。你若执意不肯交出玉衡、墨燃等人,老夫便只好去请天下第一大派儒风门,前来主持公道!”
  薛正雍脾气素烈,听他这么说,颇为不齿:“嚯。知道你碧涛山庄与儒风门交好,但就算今日南宫柳他本人站在我面前,我还是那句话——不交人、此事与玉衡无关。”
  薛蒙亦道:“李庄主请回。走好不送。”
  “瞧见了吧?都瞧见了吧!他们就是如此蛮不讲理、藏污纳垢!”人群中忽然爆出一个男子颤抖的嗓音,“当初那个姓墨的,偷了我朋友东西,我们客客气气上山来寻个说法,他们也是这样粗暴地哄了我们走!李庄主,您都瞧见了吧?若是由着死生之巅继续为非作歹,下修界可就完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厅处一个轻轻的笑声。
  众人回头,只见光影暗处,一位蓝衣轻铠的青年靠着朱漆雕门,正神情慵懒地瞧着殿内场景。
  青年长得极俊,皮肤在这样的烛火下依然紧绷细腻,像是会发光。
  “常公子呀,我什么时候偷了你朋友的东西了?”那青年笑得温柔可爱,“你倒跟我说说,那位容三儿……不,或许是容九,我记不清了。总之那位妙人儿,究竟是你的朋友呢,还是你的姘头?你做人好不坦诚,他恐怕是要伤心的。”
  在那边哭诉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前说要跟死生之巅没完的益州富商常氏。
  常公子猛地回头,循声瞧见墨燃竟出现了,先是神色一变,随及目中精光一闪,再而惨然嚎道:“墨微雨,你这畜生,九儿与我乃是杵臼之交,与我清清白白,如今他受你们这群妖人毒害,横遭惨死,你——竟还血口喷人,诬陷于他!”
  “什么?”墨燃一凛,眼睛微微睁大,“容九死了?”
  常公子愤然,双目含泪:“他爹娘亦是彩蝶镇上人,前些日回乡探亲,遭此变故。若不是他去了,我又怎会知晓你与你师尊行的这些恶事!也不会前去求李庄主讨个公道!”
  但墨燃对容九毫无好感,惊讶过后随及不耐地摆了摆手:“杵臼之交是什么,你是杵,他是臼?以杵捣臼,你们哪里清白了?”
  “墨、墨燃!”常公子没料到他竟这样说话,惊怒道,“你、你这大字不识的流氓!你、你——”
  “咳……”王夫人脸上也挂不住了。
  倒是薛正雍眨巴眼睛没吭声,杵臼杵臼,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儿,他觉得侄子说的很有道理,没毛病呀。
  夜幕里忽然一声叹息,那声音如昆山玉碎,冰湖始解,说不出的低沉动听,而后一只骨骼匀长,线条极美的手……
  毫不客气地扇在了墨燃脸上。
  “污言秽语,杵臼之交说的是公沙穆吴佑不论贫贵的交情。”楚晚宁黑着脸出现在门口,没好气儿道,“就会给我丢人现眼,杵在门口作甚,还不滚进去!”
  “师尊!”
  “师尊!”
  薛蒙和师昧冷不防见到他,俱是又惊又喜,前来相迎。
  薛正雍则睁大眼睛,又是着恼又是无奈:“玉衡,你怎地突然就回来了?”
  “我若不归,你打算一人撑到几时?”楚晚宁款步迈入巫山殿,一张容姿俊逸的面容在点点烛火中更显得如仙人般清雅无俦。他在大殿金座前站定,同薛正雍点了点头,而后翩然转身,宽袖轻拂。
  “死生之巅楚晚宁,忝居玉衡长老之席,闻诸位有事相询,却之不恭。”对上李无心大惊大愕的目光,楚晚宁凤目如烟,一瞥而过,淡淡道。
  “请教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