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24

肉包不吃肉: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196 - 200

【第196章】 师尊,洗澡吗

  如此一来就不能依靠孤月夜了。散会后, 薛正雍请贪狼与自己一同去花房找王夫人, 共同商讨追踪之法。所谓术业有专攻,到了这一步,楚晚宁帮不上忙,总算可以闲一阵子。
  傍晚时分,他立在红莲水榭的浮桥旁看鱼,门被叩响了, 楚晚宁说道:“进来。”
  月色照亮了青年的脸庞,来者是南宫驷。
  “宗师唤我?”
  楚晚宁道:“听说你后天就要和叶忘昔离开死生之巅了, 打算去哪里?”
  南宫驷垂落睫毛:“我们打算去蛟山。”
  蛟山是儒风门在临沂外的一个据点, 对于儒风门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地方。相传儒风门初代掌门曾于一条蛟龙定契, 蛟龙死后,化骨成山,自此之后历代儒风门英豪都安葬于此。这座山峦守护着儒风门的代代英魂,若有进犯者、妄为者, 都会被诛杀于山中, 死无全尸。而每年清明冬至, 儒风门的掌门也都要去那里祭祀,所以说白点,蛟山就是儒风门的宗祠。
  “我爹……”南宫驷的眼眸似有一瞬黯淡,而后道, “我爹跟我说过, 蛟山祠庙存有历代掌门留下的积蓄,以备后世不时之需。我想, 如今已到了去取出它们的时候了。”
  他对楚晚宁并无任何保留与防备,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宝藏所在的位置。和薛蒙他们不一样,他与楚晚宁没有那么亲近,但却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是阴错阳差,最终没有成为楚晚宁的弟子。有时南宫驷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母亲没有去世,金成池边也没有发生那样以妻换器的残忍之事,那么如今的自己,是不是该称楚晚宁为一声“师尊”呢?
  楚晚宁道:“蛟山路途遥远,且听说为表敬重,必须斋戒辟谷十日,才能顺利进山,否则就会被蛟灵拒于山外。既然要去,不如在死生之巅完成斋戒,而后动身。”
  南宫驷摇了摇头:“如今上修界人人对我与叶忘昔怀恨在心,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我们在这里久了,要是教人知道,只会连累薛掌门,不留了。”
  “你说什么傻话。”
  “……”
  “十日辟谷甚是危险,到外头去,若是被仇家寻到怎么办?”楚晚宁说,“何况薛掌门宅心仁厚,也是不会让你们俩就这样离开的。听我的,先别走。”
  南宫驷连日疲惫强撑,此刻听楚晚宁这样说,不由地心头苦涩发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他猛地低头,说道:“宗师大恩,南宫驷不敢忘。”
  “住几日而已,谈什么恩情。”楚晚宁道,“另外,我找你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宗师请讲。”
  “之前听徐霜林说你体内灵核霸道,极易走火入魔。这个病症,你可以去找王夫人瞧一瞧。”
  南宫驷愣了一下,而后苦笑道:“南宫家世世代代的毛病了,头前爹爹就请了孤月夜的寒鳞圣手来给我瞧过,说没有办法可以抑制,只能由着它发展。天下第一圣手都瞧不好,王夫人又怎么能有良法?”
  “寒鳞圣手未必是医不好,或许是不想医。”楚晚宁道,“门派恩怨利益太多,他有所保留也是正常的。至于王夫人……她对压制易暴灵核钻研极深,或许可以帮上你。”
  南宫驷颇为不解:“她为什么要钻研这个?”
  “……巧合而已。别问太多,去吧。”
  南宫驷再三谢过他后,便离开了红莲水榭,楚晚宁望着他离去的地方,不由叹气。
  他想,南宫驷原本是那样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嚣张,傲气,心情好的时候也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像朝霞之光。也不知何时能再看到了。
  正准备回屋,忽然水榭的门扉又被笃笃叩响,楚晚宁以为南宫驷有事去而复返,便说道:“进来吧。”
  门扉开了,外头的人却不是南宫,而是墨燃,他抱着一个木盆,有些犹豫,似乎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莽撞,轻咳一声才道:“师尊。”
  楚晚宁微觉诧异:“有事?”
  “也没什么,就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洗澡。”
  楚晚宁着实有些被呛着了,睁大眼睛,半晌轻咳一声,问道:“去哪里?”
  墨燃犹豫了一下,才说:“妙音池。”
  “……”
  妙音池九曲十八弯,伸手难辨五指,找个隐蔽的地方不管做什么都不容易被发觉。
  没想到墨燃竟邀他去那里洗澡,楚晚宁几乎都有些发憷,心道这人可真不要脸。
  不要脸的墨燃道:“薛蒙刚刚洗了澡回来,说妙音池里没什么人……”他说着说着,脸有些红了,觉得自己的表述太过赤裸,便又道,“天太冷了,我想师尊如果在水榭里洗,可能会着凉……”
  当然不可能着凉,如果楚晚宁愿意,他是能开个让周遭变暖的结界的,这一点墨燃不会不知道。他知道,却还邀请楚晚宁一同去妙音池沐浴,这分明是司马昭之心,居然还敢说怕他冷,太不要脸。
  不要脸的墨燃用黑漆漆的眼眸望着他:“师尊,去吗?”
  “……”
  楚晚宁清楚,此时自己要是点头,便就是摆明了告诉墨燃,自己知道他的狼子野心,却也甘愿入其之口。
  入其之口……
  想到这里,忽然忆起在客栈里的那一晚痴缠,墨燃毫不犹豫地伏下来,给了他从未有过的灭顶快感。那双眼睛温柔又炽热,爱欲的水汽迷蒙着,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都是软的,是化散的。
  “陪陪我吧。”
  “……你五岁吗?”
  那个居心不良的人,便从善如流地笑了,嗓音温和:“嗯,天快黑啦,我怕鬼。要晚宁哥哥带着,才敢走夜路。”
  呸,真不要脸。
  但楚晚宁还是去了。
  死生之巅的弟子们沐浴大抵都在晚修之后,这个时辰,妙音池确实没有几个人。
  墨燃撩开轻柔纱帘,赤裸匀长的脚踩在雨花石路上,茫茫蒸汽中他侧头对楚晚宁笑了笑,指了指远处,而后先行走了过去。
  楚晚宁心中冷笑:你不是怕鬼么?怎么走的比我还快。
  妙音池分莲池,梅池两大池,栽种仙草,灵气充沛,大多弟子都爱在这俩池子里泡澡,不过另外也有些无名小潭,那些地方就很稀松平常了,除了澡堂拥挤没地方去的时候,一般没人会愿意在那里沐浴。
  玉衡长老一脸清冷禁欲,独自走在小径上,余光瞥见大温泉池中有几个模糊的影子,但根本瞧不见五官,只能听到那些弟子说话的声音,聊的都是些有的没的,闲言碎语。
  到了前头,离梅池近了,雾气更是浓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从后面揽住了他。楚晚宁的背脊贴上了墨燃烫热结实的胸膛,或许是因为贴的太近了,衣物又少,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男人蓄势待发的欲望。
  楚晚宁一惊,说道:“你干什么?别胡闹。”
  墨燃贴着他的耳侧,笑道:“晚宁哥哥,不要再走了,前面有鬼。”
  “……”
  楚晚宁在“鬼你个头”和“哥你个头”之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低声斥道:“放手。”
  墨燃没有放,反而温和地笑道:“放手好难,我做不到。”
  “你有病吧?”
  “嗯,真的病了。”墨燃低声道,“不信你看看我。”
  楚晚宁斩钉截铁,虽然耳根已红:“不看。”
  墨燃笑着笑着,嗓音便有些沉哑:“那也好,都依你的。”
  但是,这男人话说的动听,手却完全是另一回事,粗砾的指腹摩挲过楚晚宁的咽喉,慢慢上滑,而后掐住了他的下巴。
  “你别……胡闹!”
  雾气里目力尽失,而其他感官却像比平日里更清晰,楚晚宁感到墨燃俯下脸,湿热的呼吸就埋在脖颈间,激得他浑身都有些不由自主地发颤。
  “晚宁哥哥为什么发抖?也是怕鬼么?”
  “你别乱叫!”
  墨燃便温柔地笑了,从后面环抱着他,亲了亲他的颈侧,不无恭敬地说:“听你的,不乱叫了。那么……师尊,让弟子服侍你沐浴更衣,好不好?”
  “……”
  好像更糟了。
  楚晚宁有些受不了,蒸腾的温泉雾气烧上来,烧烫了他的身心,他没来由地觉得很难堪,竟还有些屈辱,眼尾微红,忽道:“不洗了,我走了。”
  墨燃知他脸皮薄,却也觉得这人临阵打退堂鼓的样子实在可爱又好笑,他问:“师尊现在这样,走得出去吗?万一被人撞见了怎么办。”
  楚晚宁沉着脸道:“撞见就撞见,被狗咬都比跟你胡闹要好。”
  “被狗咬?”
  “……怎么了?”
  墨燃笑了,因欲望烧灼,所以目光幽暗,不似平日那般温良。他露出森森一口白牙,俯身贴在楚晚宁耳背。
  楚晚宁原以为他又要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下流话,正欲发怒,却听得男人轻轻地、极其危险地在他耳侧说:“唔……嗷。”
  “……什么意思?”
  “学的不像么?”墨燃便真心实意地有些苦恼,“我以前有过一只蓝眼睛三把火的奶狗,就是这么叫的。”
  楚晚宁无言:“闻所未闻。何况你好端端地学狗叫做什么?”
  墨燃又笑了:“你说呢?”
  “……”楚晚宁没有反应过来。
  墨燃一边亲吻着他的耳背,埋首在他颈间舔舐,一边低沉道:“叫都叫过了,是师尊自己说的,宁愿被狗咬。”
  楚晚宁僵了须臾,血液轰地一下烧滚烧烫。
  偏偏那人还要补上一句:“现在我可以咬你了吗,师尊?”
  不及他回答,一个浓重急促地吻便压了下来。
  激烈交缠,耳鬓厮磨,墨燃原本想先浅尝辄止,却未曾料到这是饮鸩止渴,楚晚宁是他的毒药,能摧毁他的理智,勾起他燎原的欲望。浅尝辄止变成了意犹未尽,意犹未尽变成了欲罢不能。欲罢不能变成了渐渐躁热的呼吸。
  唇齿分开的时候,楚晚宁的凤眸都有些失焦,但却没有忘了正事:“我来这里是要洗澡,先洗澡……”
  墨燃轻轻应了一声,有点像“嗯”也有点像“哼”,非常性感沙哑的嗓音,那么近的距离听来,楚晚宁兀自强撑,却明白自己的脊柱都犹如被雷电击中,眸里亦擦起热火。
  手腕落在墨燃的掌心,那人带着他趟进热水池中,瀑布哗哗,掩藏着两人过于急促的呼吸。
  楚晚宁还是有些受不了,在墨燃抱着他又要亲过来的时候,勉强抬手止住,低声道:“真的没有人?”
  “没有,看遍了。”墨燃答话的声音滚烫低缓,比包裹着腿脚的温泉水更热,更烫人心胃,“师尊,你摸摸,我是不是真的病了?怎么这么烫……这么……硬。”
  “……”
  楚晚宁的脸刷的一下涨红了,真是羞耻至极。手却被墨燃握着,不容挣脱,那触手的狰狞令他脑袋轰的一声,近乎发麻,他想撤回去,但墨燃的力道太大了,握得他掌心都疼,几乎像要碎在他的掌中。
  年轻男人的呼吸是那么急促,炽热,热烈得近乎可爱,周围烟云叆叇,什么都瞧不真切,唯有那双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是清晰的,漆黑的眸子因爱欲而湿润,也因爱欲而火热。
  墨燃的喉结攒动,凝视着楚晚宁的脸,低低唤了声:“师尊,帮帮我……”而后再一次地,噙住了楚晚宁微张的嘴唇。
  楚晚宁一直在细细地发颤,在墨燃怀里发抖,这种因为舒爽和刺激而生的颤抖根本不受他本身的控制。墨燃抱着他,抚摸着他,在他耳边小声说:“是不是很舒服?”
  “……”
  “下次……你要是准备好了……”汗涔涔的肌肤紧贴着,墨燃吻他,“我们就来真的,好不好?”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再加上方才亲眼见到的可怖怒贲,楚晚宁竟是不由自主地后背发麻,整个人都绷紧了。
  墨燃觉察到他细小的肌肉动作,便愈发温柔地去吻他。
  “我不会让你很疼的,我会让你爽……”
  激情未退,他们在瀑布深处耳鬓厮磨着。
  墨燃的嗓音饱含着爱意与兽欲,低沉地:“会让你喜欢,真的……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有一点点,但是我会控制住……”
  楚晚宁只觉得羞耻难当,想夺路而走,却又腿脚发软发麻。
  “别说了……”
  大约是明白他其实并不真的反感,墨燃却难得的不听话,不依他,湿润的嘴唇犹贴耳垂,极尽诱惑:“我都会做好的……师尊,你如果怕疼,就用一点药,我去买……你相信我,一旦适应了,就会特别舒服。”
  我见过你前世被操到失魂的模样。
  但那时,是因为恨,因为惩戒。
  这辈子,只想让你抱着我,与你灵肉合一,再不分离,我想要你喜欢,要你舒适,要你忘不掉我。
  他吻了吻他,眼神似湿柴撩起的火。一句话,说的邪佞又温柔,腥臊又真挚,缠绵又凶狠。


【第197章】 师尊不是狐狸精

  因为昨日墨燃的那一句话, 楚晚宁觉得羞耻至极, 出了妙音池之后,他都不愿意再搭理墨燃,头也不回就走了。
  人要脸树要皮,他都气闷这种混账话墨燃是怎么有脸说出来的……难道墨燃竟以为自己会点头答应?
  这种事情做就好了,何必还要问他!
  第二日,教经史的长老生了病, 薛正雍便让楚晚宁去负责监看门生们背书,经史是大课, 弟子众多, 他一个人管不过来, 便让墨燃他们也来帮忙巡视,答疑。
  师徒四人,数师昧与墨燃最忙,原因很简单, 师昧温柔又俊美, 墨燃和善而英气, 都是很讨师弟师妹们喜欢的模样,尤其是师昧,腿长腰窄,眉目如画, 褪去少年时的稚嫩, 完全就是个翩翩美男子,偏生脾气好, 嗓音也动听,无论男女都很容易对他有好感。
  至于墨燃,则是被困在那群女弟子里出不来。
  “墨师兄墨师兄,这句话我不明白,你能帮我看看吗?”
  “墨师兄,这个两个咒诀的差别我不是特别能理解,师兄能教教我吗?”
  “墨师兄——”
  在墨燃给第九个笑嘻嘻的小师妹讲完了“万涛回浪咒”为什么要和始创者画的一模一样才能奏效后,楚晚宁终于有些耐不住了,他蹙着眉头,冷冷淡淡隔着几排弟子,望了墨燃一眼。
  墨燃从昨天起就被他晾在一边,其实心里也有些委屈。
  他前世惯于粗暴,今生便倍加珍惜。因此每走一步都想看看楚晚宁开不开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难道是不该问那句话?或者称呼错了,不应该问“我的好师尊,下次我可以进去吗?”而应该问:“我的好宝贝,下次我可以进去吗?”
  无端遭受了一天冷遇,此时忽然觉察到楚晚宁的目光——即便是凶巴巴地瞪他,墨燃也依旧犹如被浇灌了清水的小白菜,立时来了精神,朝他灿然一笑。
  “……”
  这人,根本没有弄明白那些莺莺燕燕到底哪里来得这么多问题。
  她们是不懂吗?真要不懂,万涛回浪咒的始创就站在这里,为什么不来问楚晚宁,要绕着弯去喊她们的“墨师兄”?
  楚晚宁不悦,却不说,只冷淡而无声地望着墨燃。
  望着望着,墨燃就觉出不对来了,正巧这时有第十个小师妹在热切地朝他挥手:“墨师哥~”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墨燃笑了笑,指了指薛蒙,“问你薛师兄吧。”说罢就往楚晚宁那边走去,留下那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师妹露出失望的神情,咬着笔杆“唉”地长叹了一声。
  “师尊,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楚晚宁抿了抿唇,没有直说,沉吟片刻道:“我有些累了,那一圈让薛蒙去巡视,你就在这一片帮忙看着。”
  墨燃浑不疑他,点了点头,就恪尽职守地跟着楚晚宁在这里走了起来。说来也奇怪,自己走在楚晚宁身边,忽然觉得提问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难道这一片的弟子比那一片的要聪明?
  听不到那一声声闹心的“墨师兄”,或者是更闹心的“墨师哥”,楚晚宁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但他依旧面无表情,在众位背诵经书的初级弟子间踱步,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两个小弟子间的对话。
  “师兄,师兄,我跟你说,妙音池有狐狸精啊。”
  “啊?此话怎讲?”
  “昨天我在梅池洗完澡,准备回去,结果听到远处隐隐有……呃……有那种动静……”
  那位师兄显得很吃惊,嘴巴张了一会儿,犹豫道:“会不会是哪对同门胆大妄为?”
  “谁的胆子那么大,不可能的啦。这种事情私下里做做就算了,到妙音池去,要是被玉衡长老或者贪狼长老看到了,腿都要打断的!绝对不可能是门里的弟子!”
  “说的也是哦。”
  “肯定是狐狸精在采阳补阴,今天晚上我叫上几个师兄弟再去看看,看能不能把那只小狐狸给抓起来,那也算立了个功劳了,总不好放任她去勾引咱们的同门,对不对?”
  “话倒是没错,不过你瞧见昨天被她勾搭的那个同门是谁了吗?”
  “……妙音池雾那么大,要走到他们眼皮子底下才能瞧清五官,我才不要去呢,我还是个童子,万一被那狐狸精看上了,拉着我和她双修怎么办。”小弟子叨叨叨的,忽然就瞧见自己师兄的脸色不太对,他伸出手,划拉一下,“怎么啦?忽然这副表情。”
  “……”
  小弟子总算觉出背后凉意了,幽幽回头,看到玉衡长老一脸高深莫测,且气场极寒地立在他身后,他吓得“哎呀”一声,忙道:“长老恕罪!”
  “背经书就背经书,说什么鬼祟精魅的,还双修。”楚晚宁阴郁着脸,“你想得倒是挺美。好好看书,再胡言乱语,罚。”言毕拂袖而去。
  这番对话墨燃也听见了,听得直想笑,又不敢笑,目光追逐着楚晚宁的背影,心想这个一本正经的人,怎么就会喜爱自己呢?怎么就会愿意跟自己在一起呢……
  他胸腔中又是温暖又是苦涩,酸甜交织着,散了课之后,授课的青书殿内,他就忍不住抱住正在收拾宗卷的楚晚宁,把人拥在怀里宠溺地亲吻着。
  楚晚宁恼怒,拿竹简敲他的头,边敲边说:“都是你想的好主意,妙音池……这下好了,我成什么了?”
  墨燃忍着笑,鼻尖蹭着他的耳根,声音低缓温柔,明知故问道:“师尊成什么了?”
  楚晚宁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无耻,不由瞪大了眼睛:“你——!”
  梨涡都要酿成蜜了,墨燃又亲了亲他,笑道:“那些师弟也真是扯,狐狸精?采……那什么……哈哈,采阳补阴?”
  “你再说我杀了你。”楚晚宁差点把竹简塞他嘴里去。
  墨燃笑道:“唔……那能选死法么?被妙音池的狐狸精采阳采到死,也是很好的一件事……”
  “墨微雨!!”
  自此之后,楚晚宁就再也不肯跟墨燃去妙音池沐浴了。
  又过几天,王夫人把墨燃唤到席前,拉着他,问了他一件事。
  “燃儿,你前些年外头游离时,有没有在雪谷见过一个奇怪的姑娘?”
  “什么姑娘?怎么个奇怪法?”
  “她应当生的很白,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爱穿红衣服,怀里总抱着一只篮子,会在雪谷里跟过路人搭话……”
  墨燃笑了:“哦,伯母说的是雪千金吧?”
  王夫人先是诧异,而后欣喜:“你知道雪千金?这么偏的妖怪,我还当你没有读到过,还特意想形容给你……没想到……”
  “师尊的记注上有,我就刚好看了。”墨燃说,“伯母问我雪千金做什么?”
  “是这样,南宫公子日前来过,我给他号了脉,觉得他体内的炎阳之息并非不可遏制,只是所需材料极为难得,最不好找的就是雪千金篮子里的冰凌鱼。”王夫人叹了口气,“南宫小公子和蒙儿岁数相若,如今虎落平阳,我心中实在不忍,总想能帮就帮,但那雪千金极为难遇,二十年前雪谷里有人遇到过她,再要往前追溯,就是百年前昆仑踏雪宫的记载了,所以我就想问问你,碰一碰运气。”
  墨燃听了之后,既喜又忧,喜是因为南宫驷若是炎阳可解,那就是个寻常人了,叶忘昔与他一片深情,或能终成良眷。忧的是他在雪谷一年多,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雪千金,喜忧半掺之下,他对王夫人道:“等徐霜林的事情摆平之后,我亲自去雪谷一趟,从山脚到险峰都去找一遍,或许能得蛛丝马迹。”
  墨燃说完之后,因为心下高兴,立刻就要去告诉南宫驷,王夫人在后头道:“哎,燃儿你别走那么快,我已经都跟南宫公子说了,你不用再……”
  但墨燃根本没有听到,已然行远了。
  他找了一圈,发现南宫驷在死生之巅的奈何桥边,正准备过去,却瞧见桥的另一边走来一个人。墨燃一看,发现是叶忘昔,心中一动,便没有再去喊南宫驷,而是站在远处,遥遥看着他们。
  叶忘昔依旧是很英俊的,脸庞上难见太多女性的特征,她所练的心法,所受的教习,已经让她与男子罕有分别,其实这些年,若不是心里还存着对南宫驷的暗恋,她恐怕早已忘记自己是个女儿之身。
  南宫驷看到她来,轻咳一声,目光又投向茫茫的河水。
  “公子唤我?”
  “……啊……”南宫驷神情似乎有些尴尬,十指交叠,枕在奈何桥的石狮子上,半晌才“嗯”了一声。
  “有什么事吗?”
  “也,也没有。”南宫驷道,他根本不敢去看叶忘昔,手指摩挲着石狮子蜷曲的鬃,“就是……就是有件东西,想要给你。”
  叶忘昔茫然道:“什么?”
  南宫驷低下头,慢慢地解着腰间的一个佩物,在叶忘昔看不到的另一侧,笨拙地解了半天,才终于解了下来,然后递到了叶忘昔手里,轻咳一声:“谢谢你这么多年……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佩饰,只有这个给你了,跟了我很多年,不是最好的玉,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垂着眼睑,脸有些红了。
  他一直没有敢去看叶忘昔,过了好一会儿,见叶忘昔没有反应,忽然又觉得很懊丧,很唐突,也很赧然,犹豫着又要从叶忘昔手里把那块凤凰图腾的玉佩拿回来,嘟囔道:“我,我知道这个不好看,你不喜欢就……就还给我好了,没关系,我,我也不会介意的……等重振儒风门之后,我再给你寻一块最好的,我……”
  叶忘昔愣了很久,然后笑了,她那清俊的眼眸间,竟有了一丝女儿的柔美,衬得她的眼尾,也好似染了从来不曾有过胭脂薄色。
  她那生着细茧,有着伤疤,并不如闺阁女子纤细漂亮的手,握住了那块玉佩,沙沙起风,竹叶萧瑟,叶忘昔说:“这块就够了,公子,谢谢你。”
  南宫驷的脸更红了,他木木地说:“你,你喜欢就好……我也……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墨燃:“……”
  他在竹林里听得简直想摁住南宫驷的头往石狮子上撞。
  这个人是不是除了养些小狼狗就不会干点别的?怎么绕了半天,又变成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宫驷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王夫人跟我说,我体内的暴戾灵核可以压制,或许也不需要双修之法才可解了。”
  叶忘昔一愣,但随即好像会错了意思,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了睫毛,没再说话。
  若是不需双修,那么南宫驷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她或许就再也没有理由厚颜无耻地留在他身边,她也有尊严,不想求着南宫驷喜爱她,垂怜她。南宫驷用这块玉佩做个了断,往后自己也可以留个念想。
  “你明白……嗯……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嗯。”
  南宫驷闻言转喜,但仍是笨笨地:“那,那你要是愿意……其实……以后也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叫我,我……我觉得那样挺好的……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唉……”
  他一连唉声叹气了两声,到最后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捂着眼叹息道:“我的天,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回轮到叶忘昔无措了,她茫然抬头,忽然像是懂了些什么,眼眸微睁大,随即脸上泛起一丝薄薄的血色。
  奈何桥上竹叶纷飞,她衣摆轻轻飞扬着,玉佩温润,鲜红的穗子在她手指间飘拂着。
  半晌之后,叶忘昔犹豫着,试探着,极轻声地唤了一声:“阿驷?”
  瞬息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南宫驷竟觉得,她那被换音咒扭曲到再也无法复原的声嗓,竟在模糊的风里,隐约有了一些柔软,一些轻柔。
  他蓦地抬起头,望着叶忘昔的脸,朝霞漫天如锦缎,映着她的眉眼,她展颜笑了,依旧是熟悉的英挺、端正的模样,但微微眯合的眼眸中却有细碎光亮在闪动,她没有忍住,最后眼泪滚落,从她灿然笑着的脸庞,潸然而下。
  南宫驷望着她,望着这张脸,一个年幼时模糊的印象竟这样回到了眼前。
  那是一个小女孩,青涩,稚嫩,脸颊红扑扑的,睫毛很长,很柔美甜蜜的长相。
  那时候的叶忘昔,还没有被南宫柳派去暗城修炼心法,她才刚被徐霜林捡回来没多久,整日跟着南宫驷,学一些基础的法术。
  那天,南宫柳为了锻炼他们,让他们一同去儒风门最简单的幻境里小试牛刀,那幻境不难,却有些可怖,都是些枉死的鬼,在里头徘徊不去,披头散发,发出幽幽呜咽。
  南宫驷初时没有打算理会叶忘昔,只管自己伏魔,谁知走着走着却发现叶忘昔没有跟上来,一个小姑娘,蜷缩在幻境的破庙里,动也不敢动。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正准备离去,却忽见得她身后飘来一只吊死鬼,伸出鲜红的舌头要卷她的喉咙——
  “啊——!”
  小女孩觉察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吓得只能尖叫,却什么都做不了,抱住怀里的剑别过了头。
  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她怯怯地睁眼时,发现南宫驷立在她面前,那吊死鬼已被他一剑斥退,贴上了雷电符灵,丝丝跃动的电光花火之间,他侧过头来,低眸看着她,原本想斥责她几句,但是,那个女孩子的神情是那么可怜,像受了惊吓的猫儿,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没有忍住,泪水就汹涌而出。
  南宫驷一下子呆愣了,半晌才道:“你,你怎么那么没用,连鬼都怕……”
  “那可是鬼啊!”叶忘昔大哭道,“我要是连鬼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
  南宫驷:“……你们女孩子怎么都这么没用。”
  “那我也想有用啊!”漂亮的小姑娘哭嚷着,委屈地连鼻涕都流下来了,“谁愿意拖你后腿,我也想帮忙啊,可你走的那么快,你都不等等我……我……我就是怕鬼啊……”
  “呃……”
  南宫驷后来没有办法,只得蹲在她旁边,也不会哄人,就那么呆呆看着她哭,还未经历过暗城磨炼的叶忘昔,和最寻常不过的女孩子一样,眼泪扑簌扑簌直往下掉。哭着哭着,哽咽道:“你看什么?”
  “……我看你什么时候哭完啊。”
  “……”
  “等你哭完,一起走吧,谁让你这么弱。”南宫驷叹气道,抬起手,弹了一下小女孩白皙的额头,“跟着我吧,我保护你。”
  云蒸霞蔚,天地金辉一片,此时回想起这段往事,南宫驷才忽然意识到,原来那一天幻境里,竟是他活到今日,唯一一次见到叶忘昔作为一个女孩子,因为害怕而哭泣。
  后来,她成了铁,结了冰,把所有情绪都压抑在了清淡的面容之下。压抑到深处,莫说南宫驷,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个怎样的人,只记得追随着面前那个儒风门少主的背影,从孩童,到少年,到他成公子,而她花容不再。
  她就这样,不掉泪,不拖后腿,默默跟着他,跟了二十年。


【第198章】 师尊前往凰山

  斋戒十日之后, 南宫驷与叶忘昔可以启程前往蛟山了。瑙白金受了伤, 元气大损,所以暂时不能再驮着主人远行,这只硕大的妖狼就把自己幻化成幼崽模样,巴掌大的一只,揣在南宫驷的箭囊里,探了个毛绒绒的脑袋出来。
  墨燃将二人送到山门口, 摸了摸身边骏马的鬃毛,笑道:“蛟山路远, 御剑又耗体力, 这两匹马送你们。它俩是吃灵草长大的, 日行千里,虽然没有瑙白金厉害,但也还算过得去。”
  南宫驷谢过墨燃,和叶忘昔各自上了马, 低头抱拳道:“多谢墨兄, 墨兄不必再送, 后会有期。”
  “嗯,一路小心。”
  他立在山门口,看着南宫驷与叶忘昔身影渐远,正准备离去, 却忽然听到左侧树林里传来咯吱一声脆响, 似是一段枯枝折断了,落在地上。
  “喵呜……”
  墨燃微微眯起眼睛, 沉吟道:“猫?”
  另一边,叶忘昔与南宫驷并辔而行,下了山门。死生之巅到无常镇还有一段荒僻的小路要走,阳光自斑驳茂盛的枝叶间洒落,马蹄一踏,把那些支离破碎的光芒更踩成点点尘烟。
  南宫驷侧目望着叶忘昔,正想说些什么,原本已经钻回箭囊里的瑙白金却噗簇冒出个脑袋,露出俩只雪白带金的前爪,“嗷——嗷——”地嗥叫了两声。南宫驷一惊,猛地勒住马辔,说道:“小心!”
  话音方落,暴雨般的钉针已从四面八方扑袭而来,骏马长嘶,南宫驷与叶忘昔几乎是同时掣出佩剑,两人幼年曾一同修习,极是默契,只见得他们一左一右长掠而起,南宫驷剑舞左边,叶忘昔剑舞右侧,叮叮当当碎响之后,淬着剧毒的梨花针纷纷跌落,紧接着叶忘昔抬手一挥,掷出符纸,结界腾空而出,将他二人笼在其中。
  南宫驷厉声道:“什么人?!”
  阳光黯淡,却不是被云翳所遮蔽,而是一个人立在了一根纤细的枝条上,他宽袍大袖,须发飞扬,逆光而立,神情仇恨地往下睥睨——
  江东堂前掌门的表兄,黄啸月。
  他凭立枝头,道骨仙风,并不出声,只冷冰冰地盯着叶忘昔的脸,紧接着,密林里传出沙沙窸窣之声,百余名江东堂弟子从林中走了出来,各个头上都勒着鲜红色额环,全是江东堂的精英弟子。
  黄啸月捻须道:“二位,死生之巅待得舒服么?在里头躲了十天十夜才出来,当真是让老夫久等。”
  南宫驷大怒:“黄啸月,怎么又是你?!”
  “是我怎么了?”黄啸月冷然,“江东堂与儒风门的冤仇,你心知肚明。”
  南宫驷咬牙道:“从临沂到蜀中,打退你门下四次进攻,还追?什么冤仇,你们有完没完了?徐霜林透的底,你弟媳杀的你弟弟,三番两次地来和我们计较,你脸面何在!”
  “脸面?老夫看小公子才是真的不要脸面。”黄啸月阴沉道,“分明是你儒风门害得我江东堂元气大伤,分崩离析,你难道敢矢口否认吗?”
  叶忘昔道:“阁下即便要与儒风门寻仇,也当光明正大按公论处,眼下行暗杀之道,又是什么行径。”
  “闭嘴。男人说话,轮不到你一个丫头片子开口。”黄啸月拂袖,“别以为你那畜生老子把你当男儿养,你就真是个男儿了。黄毛丫头永远是黄毛丫头,妇人合该在厨房里煮菜做饭,你一个女的,有什么资格出来,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
  南宫驷怒道:“黄啸月,你讲点道理!”
  “好得很,那老夫就与你们来讲讲道理,算算总账。”黄啸月言罢,点了点南宫驷,森然道:“你爹枉顾廉耻,私通有夫之妇,唆使那毒妇鸩杀我亲生弟弟,夺权篡位。至于你旁边那位——”
  他又狠狠点了点叶忘昔:“她是畜生之女,她义父将我江东堂私事布之于天下,损我江东堂浩浩清誉。老夫今日亲率本门翘楚来堵截尔等宵小,就是为了还江东堂,还天下一个公道!”
  他挥手而落,那百名虎视眈眈的弟子便即刻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岂料才刚刚从林中窜出,天空中忽然落下一道爆裂火焰,猛地抽开罡风,将那些弟子一击甩出尺丈外。
  南宫驷惊道:“墨兄?”
  来人正是墨燃,他手持柳藤,立在与黄啸月相对的一株树顶,冷冷逼视着对方。
  黄啸月没有想到墨燃竟会出现,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半晌才嘴皮子一碰,缓缓道,“墨宗师怎么有兴致来山下看这热闹了?”
  “那应当问问宗师的门徒,怎么好好的人不做,偏要躲在林子里学猫叫。”
  黄啸月的面目拉得很阴沉,面皮几乎就要和他的姓一模一样了,他怫然道:“宗师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应当由我来问黄前辈。”墨燃道,“在我死生之巅地界,袭我死生之巅客人,黄前辈是嫌我山门太过清净整洁,想要洒些鲜血在地上么?”
  “既然出了山门,便轮不着贵派来管。我为亡弟报仇,更不需墨宗师置喙!”
  墨燃道:“黄前辈说的不错,个人恩怨,出了山门,确实不归死生之巅管。”
  黄啸月冷哼一声:“那宗师还不让开?”
  墨燃没有让,见鬼血光更甚,上头的柳叶几乎红成了一串串血珠,他说:“但我若自己要管呢?”
  “你——!”
  黄啸月不会不清楚墨燃实力,但血仇不报亦不甘心,他只好怒而威胁道:“墨宗师,你这是要与我江东堂为敌吗?”
  “并无此意,我只是想让我派贵客安然离开蜀中,至于是江东堂拦我,还是江西堂拦我,都一样。”
  黄啸月眯起了眼睛,褐眸子里的仇恨几乎能化成有形之火,将墨燃连同他立足的那株翠柏焚为灰烬。“你执意要包庇这两个儒风门的余孽?”
  “余孽怎么说?”墨燃冷冷问,“我请教前辈,江东堂憾事,叶姑娘与南宫公子参与了多少。”
  “……”
  “是谋划了江东堂的内变?还是抖出了江东堂的丑闻?”墨燃望着黄啸月,“是杀了前掌门,还是存心参与谋害了令弟?”
  “但那又怎样!”黄啸月怒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墨燃淡淡道,“行了,我看也不必和黄前辈说理了,兵器说话,过招吧。”
  黄啸月气极,怒喝道:“墨微雨!你好不讲理!!”
  “有意思了,不讲理的是谁?”这时候,山径前又传来一个嗓音,语调桀骜。薛蒙持着龙城自林间缓缓走出,刀柄森寒冷锐,阳光一照,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在我家门前呼呼喝喝,大开杀戒,江东堂是当死生之巅亡了?找死么?”
  若说前番只是墨燃一个人,黄啸月虽打不过他,但凭着人多,或许能脱得墨燃无暇顾及,乘机手刃仇敌,但此刻凤凰儿薛蒙踱步而出,他是拔得灵山大会头筹的天之骄子,手上那柄龙城之凶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兄弟二人此刻都在山门前出现,要保南宫驷与叶忘昔一命,黄啸月哪怕再是拼命,也绝不可能找到机会钻空子。
  墨燃见薛蒙来了,脸色反倒凝重起来,他对薛蒙说:“回去。”
  “我来帮你——”
  “此事与死生之巅无关,是我私心相帮,你别插手。”墨燃蹙起眉头,心想这弟弟是不是傻?江东堂虽然实力不复,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上修九大派中的一派,且江东堂老堂主的侄女与火凰阁的大师兄是道侣,结了亲的。薛蒙若是出来相助,那就是明摆着以死生之巅的名义,一下子与两大上修门派撕破脸面。绝不能这么做的。
  墨燃道:“快回去。”
  但薛蒙心思单纯,根本不懂其中微妙的区别,反倒气恼墨燃居然不要他帮忙,僵持不下间,忽见得远处尘土飞扬,一骑雪白快马转瞬即至,马背上的人白衣若雪,容貌极美,背着一把琵琶,却是昆仑踏雪宫的仙姑。
  “急报!急报——!”那仙姑蹙着娥眉,快马加鞭,朗声喊道。
  岂料尘土飞扬,拐过一弯,却看到山下如此剑拔弩张的场景,她猛地勒了缰绳,一时间愣住了,跨坐在马背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急——呃……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昆仑踏雪宫的传令女官突然赶到,墨燃和黄啸月的架没打成,黄啸月反倒被薛正雍请进了死生之巅,连带着一同召回来的,还有叶忘昔、南宫驷二人。
  踏雪宫的仙姑立在丹心殿内,朱唇启合,作了一礼,而后说:“急报,徐霜林有下落了。”
  此言一出,叶忘昔脸色骤变,瞬间血色全无。
  那仙姑道:“我派放出所饲玉蝶万余只,用以追查徐霜林踪迹,今晨终于返还两只,探得凰山附近有法咒异样,宫主猜得徐霜林应当藏身于此,特命我等赶至各大门派急报,以商后策。”
  薛正雍又惊又喜:“这就找到了?”
  仙姑道:“不能确定,但玉蝶回报,凰山周遭最近血腥之气隐隐缭绕,终日不散,已有异象,应当八九不离十。”
  薛正雍击节而起:“好!既然有了线索就别再拖延,兵贵神速。你们宫主那边是什么意思?”
  “宫主与掌门所见略同,她也觉得事不宜迟,应当早些去那里一探。”
  “太好了!”薛正雍又转头对黄啸月说,“黄道长,不如一同前去?若是此番顺利抓住罪魁祸首徐霜林,杀弟之仇也可以报了。”
  黄啸月心中咯噔,他很清楚,自己手刃徐霜林的机会微乎其微,且所谓报仇雪恨,不过一个幌子。
  其实他弟弟的死,跟南宫驷叶忘昔这两个小辈能有多大关系?他嘴上喊着为弟复仇的口号,肚里却打着别的精明算盘——要知道江东堂经此一劫,实力衰微,而他早就听闻了儒风门藏着丰厚宝藏,就盘算着要把叶忘昔与南宫驷两人一网打尽,逼他们吐出祖荫,据为己用。
  黄啸月袍袖下的手掌蓦地捏紧,权衡半晌,干巴巴地挤出了皱缩橘子般的、黄褐色的笑容,说道:“凰山之上的究竟是不是徐霜林还未可知,更何况江东堂与儒风门的梁子已经结下,这也不是我一己私仇,是事关门派脸面的大事,要好好清算。”
  “说的也对。”薛正雍道,“那就先寻徐霜林报了私仇,再找儒风门去清算恩怨?”
  “薛掌门说的有趣,儒风门如今已是一片焦土,你让我上哪儿去算账。”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问黄道长自己。”薛正雍笑着说,“为什么儒风门都已经只剩残砖碎瓦了,道长还要急着将两个后生赶尽杀绝。”
  “你——!”黄啸月沉容拂袖,叱道,“此乃黄某私事。”
  薛蒙便笑眯眯地:“方才还说是门派脸面,是大事,这下子又成私事了,江东堂位列上修界九大门派之一,行事怎能如此随意?”
  黄啸月自知理亏,但又不知该如何辩答,就干脆不说话。他狠狠瞪了薛正雍一眼,振袖一挥,率着江东门一波弟子,气势汹汹地出了死生之巅大门,一马当先,往凰山御剑而去。
  叶忘昔极是歉疚,对薛正雍道:“薛掌门,实在对不住,我们——”
  “雏鸟入网,猎户亦不杀。”目送着江东堂的人远去,薛正雍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目光变得寒凉,说道:“是江东堂欺人太甚了。”
  他望着大殿外的天光,眉宇压得很低,中间一道淡淡的折痕,半晌,他叹道:“走吧,到凰山去。”
  凰山路途遥远,众人选择御剑而行。当他们抵达凰山时,山脚下已拥堵了一大群修士,修真界其余九派均已到齐了,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如过江之鲫,却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
  楚晚宁是第一个从御剑上下来的,下来时步履微有不稳,脸色亦十分苍白,所幸他这人本来就白着张脸没什么好颜色,旁人看上去也不会瞧出什么异样来,但墨燃发觉了。他走过去,趁着周围无人注意,轻轻蹭了蹭楚晚宁的手背。
  “师尊,你飞的特别好。”
  “嗯?”
  墨燃微笑道:“真的。”
  楚晚宁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开。
  举目望去,凰山山顶确实积压着一层几乎肉眼可辨的瘴疠邪气,另外八位掌门都已经抵达,正站在山脚最前头,一道通天的结界屏障前,抬手往里头灌注着灵力,薛正雍也立刻赶了过去帮忙。
  死生之巅的人陆陆续续抵达,过了一会儿,薛蒙也到了,他稳稳地落在了两人身边,一看眼前情形,便立刻皱眉道:“这是在做什么?为何不上山?”
  墨燃见他来了,就和他解释道:“不是不上,而是上不去。”
  薛蒙颇为困惑:“为什么?”
  楚晚宁道:“凰山是修真界的四大邪山之一,这山很古怪,没那么容易闯进去。”
  薛蒙有些吃惊:“我只知道有四大圣山,原来还有四大邪山吗?是哪四大?”
  楚晚宁道:“蛟山、甲山——”
  薛蒙一愣:“假山?”
  “……玄武之甲。”
  “哦,哦。”薛蒙脸红了,“嗯。”
  “獠山,以及眼前这一座,凰山。”
  楚晚宁顿了顿,接着道,“这是修真界的血腥过往,如今已很少再提及了,只有自己多去瞧一些庞杂书籍,才可能读到过关于四大邪山的记载。”
  “那为什么会有邪山这种东西?”
  楚晚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薛蒙:“儒风门初代掌门降服恶蛟的往事,你可还记得。”
  “记得。”薛蒙道,“东海有恶龙作祟,是他击败了恶龙,封入金鼓塔,后又与龙签下了血契,使其为己所用。儒风门初代掌门死后,恶蛟盘踞化为山丘,龙筋成了地幔,龙血成了河流,龙骨成了山石,龙甲成了树木,这座山,世世代代守护儒风门弟子们的坟冢,因此得名英雄冢,也称为蛟山。”
  楚晚宁颔首:“不错,所以蛟山就是青龙恶灵所化。你们都知道,瑞兽四星宿,分别是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但这四星宿下,也会生出恶变后嗣,到处兴风作浪。”
  薛蒙慢慢明白过来:“所以说,剩下的几座,也跟蛟山一样,是恶兽之灵变成的?”
  “嗯。”
  薛蒙道:“那凰山就是……是朱雀吗?”
  他猛地仰头去看那座笼罩在阴霾里的,巨兽般的山峦,果然发觉它山体中间高耸而两遍平缓,犹如一只引颈而吭的凤凰。
  楚晚宁道:“没错。另外,四大邪山,各有邪法。比如蛟山,它只允许儒风门的后嗣带领旁人进入,擅闯者,都会被龙筋化为的藤蔓拖到泥土里,活埋而死。这座凰山,也是一样的。”
  “可是好奇怪。”薛蒙扭头看着那一个个施法中的掌门,他老爹也过去帮忙了,“蛟山是儒风门的山,这个人人都知道,那凰山呢?只要把降服朱雀恶灵的那一支门派后嗣拖过来不就好了。”
  一直没吭声的墨燃在此刻说话了:“那个人在不久前意外死亡了。如果她还活着,确实可以这么做。”
  薛蒙愣了一下:“你知道是谁?”
  “知道。”墨燃淡淡地说,“是一个女人,我们都认识。”


【第199章】 师尊的第一个徒弟

  “啊, 是谁?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号令凰山吗?降服朱雀恶灵的其他后嗣呢?”
  墨燃没直接回答他, 而是说道:“千年之前,降服朱雀恶灵的叫做宋乔,字星移。”
  薛蒙大惊失色,冲口而出:“化碧之尊,宋星移?!”
  “嗯。”
  “他、他是修真史上最后一个能跻身宗师之位的蝶骨美人席啊!”
  墨燃脸上毫无表情,说道:“没错, 所以最后一个能打开凰山之门的人,已经死在儒风门的火海里了。是宋秋桐。”
  薛蒙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了, 正要说些什么, 远处忽然一阵骚动, 凰山山脚最前头的结界处突然围了一大帮碧潭庄的青衣修士。
  “李庄主!”
  “庄主!”
  楚晚宁面色微变,眉宇沉炽,朝那边走去,他拨开人群, 只见李无心被弟子搀扶着, 脸如白纸, 口吐鲜血,腥臭的血丝粘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嘴唇青白,双目上翻, 已经浑无意识, 正颤声道:“是第一……是……是第一……”
  由于李无心撤力,剩下几位掌门承受的结界反噬就更强烈, 黄啸月是暂代江东堂堂主一职,法力比其他掌门要低出一截,此时也已受不住了,连扭头都困难。倒是姜曦,他脸色虽也偏白,但居然还有心力朝李无心那边看,且开口说道:“他中了凤凰梦魇。”
  凰山结界附着凤凰的诅咒,一旦有人要撕开裂缝,妄图上山,就极容易被这种梦魇吞噬。
  这和金成池摘心柳的幻境有相似之处,只是凤凰梦魇难除,中招的人往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碧潭庄一群弟子见状长跪于地,更有甚者,已嚎啕大哭起来:“庄主!您醒醒啊,庄主——”
  李无心在梦里一会儿痴笑,一会儿呓语,忽然挣脱开抱着他的弟子甄琮明,仰躺在地上手舞足蹈起来,哈哈大笑:“得了第一!是第一!是第一!”
  围在后头的别派弟子里,有人小声嘀咕道:“什么是第一?”
  李无心却断然不会回答他们,他沉浸在梦魇的喜悦中,张着嘴,露出两排粘稠着血液和唾液的牙齿,笑得极为陶醉,过了一会儿,好像梦魇忽地一转,他枯木般的老脸一僵,竟出愤怒之色。
  “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说好的要把碧潭庄的剑术密卷还给我!你怎能食言!”
  一会儿又变成了哀哀戚戚的一张面庞。
  这可真是令人胆寒的了,李无心从来都是个要面子的老道士,且又是一庄之主,他从来没有在人前有过这样一张脸孔——
  不像个掌门,不像个道长。甚至都不像个男人。
  他涎着脸,哀戚在褶皱里扭曲着,像是极力在把自己的尊严塞到那些遍布了他脸庞的皱纹里,他在哀求着:“八十亿金真的太多了,那剑术密卷本来就是碧潭庄的,是我太师父的,是那时候门派落寞了,没有余钱,实在没有办法才转手卖给了你们……掌门……求求你,少一点……”
  众人在周围听得面面相觑。
  八十亿金?
  剑谱?
  然后有人猛地想起,碧潭庄的前掌门因为脾性刚烈,秉义直言,惹得上修界诸多门派对其侧目,遭过一次大难,左右竟无一派愿伸援手,那次之后,碧潭庄整个山庄江河日下,连补贴弟子的余钱都一连三年拨派不出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又富足了,但是莫名其妙的,自从那一代后,碧潭庄原本威震九州的断水剑法就此落寞,后来的弟子总也使不出其中的精髓来。为此,江湖上总有人耻笑李无心,说都是他教的不好,才会让曾经的剑圣之庄碧潭庄,沦为上修界之末。
  但眼下,众人却惊觉事情可能并非先前想的那么简单——难道碧潭庄当年那场大难,竟是靠卖了剑谱,才得以回寰?
  这样趁火打劫的奸商,有人立刻想到了孤月夜,不少目光都悄悄地在姜曦脸上扫了过去。
  “该不会是孤月夜……”
  “可能是姜掌门的师祖……”
  李无心还在地下痛苦地挣扎,打滚,甄琮明抱都抱不住他,他一会儿哭一会儿嚷,一会儿干脆爬起来朝四周砰砰砰磕头,鲜血和鼻涕一块儿往下流淌。
  “还给我吧,筹措了大半生了,统共就五十一亿金。”李无心哀嚎道,“就只有五十一亿金……你要的我真的尽力了,真的是没有那么多钱两,我总不能去杀,去抢,去做尽坏事谋得钱财吧?!贵派日进万金,但碧潭庄真的没有那么多钱……求你了……”
  听到“贵派日进万金”,先前那些没有打量姜曦的人,都开始往姜曦那边扫视了。姜曦手下的轩辕阁,那就是修真界最大的黑市,不是他,还能有谁?
  有碧潭庄的年轻弟子气不过,已经双目赤红,朝姜曦嚷了起来:“姜掌门!原来我碧潭庄的断水剑谱最重要的那三卷,竟是在你孤月夜吗?!你出口就要八十亿金,你……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姜曦还未说话,左侧就有一人,沙哑道:“真相未明,你安敢给姜掌门妄加罪名?”
  说话的人竟然是连气都快喘不上的黄啸月。这老家伙撑着结界的手都在抖了,还要给姜曦说话表忠心,打的是什么主意,真是昭然若揭。
  碧潭庄那弟子恼极,冲上去就要骂黄啸月,却被同门牢牢架住,同门劝道:“甄复,别惹他们。”
  听到这个名字,墨燃一怔。
  唤作从前,他可能会觉得这个名字和真聪明一样,都让人笑掉大牙,可此刻他看着在泥泞里不住磕头跪拜的那个糟老头子,忽然就觉得很苦。一点都笑不出来。
  “五十亿不行……那……那就五十五亿?”李无心在哭,不停地那袖子抹眼泪,“五十五亿,我去替益州常氏做笔买卖,再卖些法器灵石,还能凑到的,五十五亿……掌门,你行个好,发个慈悲……就把剑谱还给我吧。”
  他佝偻着磕下头去,磕到最后额头也破了,鲜血横流。
  “断水剑谱,是碧潭庄的魂啊…”他哭泣道,“先师羽化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把剑谱赎回来,我这一生都在尽力……一辈子了,从黑头发,变成了白头发,求的人也从你爹,变成了你……我还求过罗枫华……”
  “啊!”
  众人陡然失色。
  罗枫华?!李无心求过罗枫华?!不是孤月夜……是……是……
  纷纷回首,没有人在走动,但是立刻分拨出一条路来,因为几乎所有门派的人,都在扭头看着角落里的南宫驷,还有叶忘昔。
  “是儒风门!”
  这回不需要窃窃私语了。有人大喊了出来。
  “真不要脸!”
  “就说儒风门的剑术怎么几十年里忽然突飞猛进了这么多,甚至还有了剑圣的遗风!禽兽!”
  “当年灵山大会还给了南宫驷第三呢!偷来的剑术,算什么本事!”
  “真令人作呕!!”
  南宫驷立在原处,神情木然,他当然不知道这些儒风门的罪恶丑闻,那些他父亲,先辈造下的恶,原本是应该落在儒风门七十二城头上的,如今都要他一个人来扛。
  他没有逃,也没有吭声,脸色灰败的,就这么默默立着。叶忘昔想要去握他的手,南宫驷把手不动声色地抽走了,他站在了叶忘昔前面。
  “他竟然还有脸来……”
  “他爹都那么畜生了,你以为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碧潭庄的人最为愤慨,朝他们喊道:“滚啊!你们还不滚吗?!”
  “十大门派已无儒风门一席!立在这里做什么!滚!”
  “狗男女,不要脸!”
  四周此起彼伏都是激昂彭拜的声音,唾骂着,诅咒着,一张张脸上都是那样鲜明的仇恨。
  忽然有人冲过来,碧衣翻滚,是碧潭庄的弟子,那个人一把揪住南宫驷的衣襟,叶忘昔立时道:“阿驷!”
  南宫驷却只在电光火石间将她推开了,然后被那个碧潭庄的弟子按在地下,拳头雨点般落下,砸在他的脸上,胸肋,腹部,一拳一拳,不用灵力,却拳拳沉闷,凶狠,发了狂。
  这时候,忽然有另一个沉冷的声音,厉声道:“住手。”
  一击重拳未收,砸在南宫驷英俊的脸庞上,南宫驷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头发撒乱,躺在地上,尽是泥泞。
  那愤怒的弟子还要再挥拳头,胳膊却被人捏住了。
  他怒而回首,嗥道:“畜生!不要你——”
  话没有说完。因为立在他面前的人,是天下第一宗师,楚晚宁。
  “住手。”
  楚晚宁目如寒泉,俯视着他,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什么,好像有很多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紧紧握着那个少年的胳膊,抿着唇,半晌道:“别打了。”
  南宫驷在地上又咳出一口血,叶忘昔忙去要扶他,被他挥开了:“不用管我,儒风门之责,我应当替父受之。”
  那少年闻声更怒,挣扎着要脱开楚晚宁的手,又想去厮打。
  楚晚宁剑眉立竖:“别打了!”
  “不要你管!你是死生之巅的人,这事儿轮不着你管!”那少年也疯了,朝着楚晚宁嘶吼道,“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师父?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碧潭庄?!碧潭庄给儒风门装牛做马多少年了!!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他嚎啕了起来。身后是李无心的阵阵呻吟,哀求。
  李无心还在向自己意识里,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南宫柳哀求:“罗枫华说愿意把剑谱换我的……但他不知道被放在了哪里……你们答应过我的……掌门……你们答应过我的……”
  “我今年七十九了,也没几年可以活了,这辈子修为不够,或许不能尸解成仙,见不到我师尊……但是他交代我的唯一一件事,我不能办不成啊。”李无心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喉咙里挖出的血块,他也在嚎啕了,“我不能办不成啊,掌门……还给我吧……把碧潭庄的东西……还给老夫吧……”
  “求求你……”
  碧潭庄的弟子在颤抖,楚晚宁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
  那少年的眼里有泪,有恨,有不解。可他挣脱不开,最后他呸的一口口水吐在了楚晚宁脸颊上,他说:“什么宗师,都是畜生。”
  “师尊!”
  “墨燃你站着别动,别过来。”
  楚晚宁松开了那少年的手,少年得了自由,立时又要去殴打已经遍体鳞伤的南宫驷,却不料一道金光落下,海棠结界撑开,将南宫驷和叶忘昔二人,牢牢护在其中。
  楚晚宁原本是半跪于地的,此刻缓缓起身,一节节望过那些模糊不清的,瞧着热闹的脸。人群一端的尽头是他,而另一端,是血泪纵横的李无心。
  李无心苍老的声音传来,是冬日的枝丫,根根刺入苍穹:“五十五亿不行吗……”
  这个老头子在梦境里,依旧试图和南宫柳讨价还价。
  卑微死了。卑微极了。卑微到一张老脸,都成了泥沙。
  “五十八亿?”
  他的声音在颤抖。
  楚晚宁闭上眼睛。
  他的手也在广袖之下蜷曲,颤抖。但还是一字一顿地说:“南宫驷,系故人容嫣,容夫人之子。”
  偌大的凰山之前,千余人,静的只听得到李无心的嚎啕,和楚晚宁沉冷肃杀的嗓音。
  一头,李无心说:“五十八亿,总可以了吧?那只是三本剑谱而已啊……”
  另一头,楚晚宁道:“我出山时,不曾携带银两,亦不知如何开口于人索求。是容夫人一饭之恩,又留我于儒风门暂居。”
  他顿了顿,于是只有李无心哭泣的声音。
  “容夫人曾令我收其子南宫驷为徒,我因年少,恐难胜任,不曾答允。但那一年……”
  楚晚宁微侧过脸,看了一眼倒在地下的南宫驷。他终于缓缓地,把这个南宫驷并不记得的真相,一字一句公之于众。
  “那一年,容夫人曾携幼子,三拜我于宗庙前,说南宫驷师礼已成,若我今后愿在儒风门久住,南宫驷便应以师礼待之。”
  楚晚宁抬起眼帘。
  “南宫驷,是我徒弟。”
  听闻此言,薛蒙的脸瞬间铁青!墨燃和师昧的面色也不太好,但都没说话,望着楚晚宁。
  “若说父债子偿没错,那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既然已受了南宫驷的三拜之礼,他便可以称我为一声师父。”楚晚宁说,“他的师父仍在。所以,寻仇也好,打骂也好……我在这里,绝无反抗。”
  “师尊!”
  “师尊——!!”
  墨燃、薛蒙与师昧齐齐跪落,南宫驷也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他口中鲜血未止,只喃喃着:“不……我不拜……我没有拜过……我没有师父……没有师父……”
  然而此时,李无心忽地发出一声长啸,他仰头向天,须发如吹雪,睁着眼睛,血液不断从眼眶里流下来。他大声地嗥着,哭喊着,哽咽着,期期艾艾。
  “五十九亿,总可以了吧?南宫掌门……五十九亿……多出来那一些,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给我留点打棺材的钱两……好吗,好吗?”
  他以引颈就戮般的姿势,最后嘶号着,青筋暴突。
  “好吗!!”
  一连三个好吗,李无心忽然再次口吐鲜血,血液狂飙,死寂。
  紧接着,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个上修界最次门派的尊主。这个生前,一直在刻意讨好着每一个可能结交的门派,丑角般四处游走的老头子。这个花了大半辈子,依旧碌碌无为,连三本剑谱都赎不回来的大笑话。一个废物,庸才。就这样睁着眼,倒在了灰扑扑的尘土中。
  死了。
  呼呼起风,众生脸上皆是不同的神情,没有人再说话。
  只是墨燃忽然想起,蛟山有宝藏,足以重振门派,这是连江东堂都知道的事情。碧潭庄和儒风门走的这么近,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南宫柳死后,多少大派小派都在追着撵着要活捉南宫驷与叶忘昔,说是为了报仇,心里打着的,却都是那金山银山的主意。
  但碧潭庄没有。碧潭庄只是笨拙地,想着蠢办法交好死生之巅、交好孤月夜,希望以后能相互照拂,提携。
  那笔儒风门的金银财宝,李无心连想都不曾去想。
  明明他才是被儒风门欺凌压榨了一辈子的人。
  或许,正因为被欺凌久了,被压榨久了,这个老头子心里才会明白,财可取,但不可取之不义。
  墨燃遥遥望着李无心尘土里,污脏的,污脏到甚至有些可笑的老脸。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一日儒风门惊变,众人急急慌慌奔走,四下逃命,这个老头子想逃,却畏畏缩缩地不曾走。明明没什么大本事,却硬着头皮,留在了火海里。一柄御剑,救了数十条与他无关的人命。
  人说碧潭庄师祖爷有一套断水剑法,可断流水,可破穹苍,史称之为剑圣。
  李无心缺了三本书,学不得这惊艳剑法,也成不了剑圣。他能做的,最终也就是用一柄变大的御剑,在烈焰汪洋里,把那些他根本不认识的人,甚至是儒风门的弟子,送出了火海,一个个地,带回了人间。


【第200章】 师尊,凰山开了

  碧潭庄的弟子怎么也不会想到, 凰山一战尚未开始, 就要了他们庄主的性命。
  李无心虽然年事已高,举手投足间都渐渐显露出一些老态来,但若不是被这邪门的结界魇中,经络逆行,是怎么也不该就这样暴毙而亡的。
  几许静默,碧潭庄一片青衣, 纷纷下跪。
  哀声动天,众人愀然。那原本要与南宫驷算账的弟子也顾不得什么了, 哭着爬回了老庄主身边, 以袖拭泪, 泪珠不绝。
  忽然,凰山前的巨大结界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姜曦面色一变,厉声道:“来个人填上李无心的位置, 否则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薛正雍则干脆回头大声喊道:“玉衡!快来搭把手!”
  楚晚宁自是不用他们说第二遍, 他最擅长的就是结界之术, 那一声啸叫乃是凤凰恶灵留下来的诅咒,能触及这一层诅咒,说明众位长老离撕开结界屏障已经不远了,能成便成, 若不能成, 这诅咒反噬起来,有移山填海之力, 恐怕会比儒风门那一场劫火更难脱逃。
  他当即飞掠而至,目光犹如刺刀锐利,挥袖抬手,猛地击在了李无心遗留下的那个空处。
  才一碰,楚晚宁蓦地一惊,立刻去看站在自己旁边的黄啸月。
  “……”
  他看见黄啸月满头大汗,浑身发颤,脸色涨的通红,似乎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运功——其他掌门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黄啸月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结界宗师楚晚宁。
  楚晚宁一接李无心的担子,就立刻感觉到这个位置的反杀之力极其凶悍,也就是说李无心刚刚一个人,就承受了两个掌门应当承受的邪气。这种众人合力的阵法很少会出现这种情况,而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旁边的那个施术者根本没有使出任何力量——
  黄啸月居然只是在装模作样!
  楚晚宁怒极,黑眉冷竖,厉声道:“你……怎敢儿戏!”
  “什、什么……”黄啸月喘着粗气,声若蚊吟,整个人似乎都要虚脱而死,周围的几个掌门听到动静,但凡有余力的,也纷纷侧目而是视。
  “宗师在说什么……什么儿戏……”
  “什么儿戏你自己心里清楚!还不给我滚?!”
  薛正雍沉不住,嚷道:“玉衡,你在对黄道长凶什么呀?你看他都快说不上话来,有什么不对劲的,打开结界再说吧!”
  黄啸月眼神飘忽,只乜了楚晚宁一眼,就被那出鞘霜刃般寒凉的眸子惊得心中凉了大半。
  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实力打开凤凰结界,之所以主动冲上去襄助,只是为了争个脸面,事后也好让上修界知道江东堂实力还在,他黄啸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岂料李无心这个脓包,一个人居然承担不起两个人的邪气,居然被凤凰结界反噬,直接死在了自己旁边,死了也就算了,填补他位置的人却是楚晚宁——
  这个合该被千刀万剐的楚宗师!
  黄啸月油腻腻的一张脸上布满汗珠,这些汗珠可不再是硬憋出来的了,而是冷汗,他在不停地出冷汗。
  他在想,该怎么办?
  危及关头,黄啸月发了狠,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一股热血淌出,他让唾液混着血水渗在唇角。
  “宗师……当真是误会了老夫……李庄主撤力之后,老夫当真是……再也……再也……”
  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血花星子飞溅。
  “老夫当真是受不住了……”
  楚晚宁哪里会上当?
  李无心和黄啸月,这两个人的实力孰强孰弱,自是不用多说,若是两人都尽全力,先倒下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李无心?
  他怒而挥袖,单手甩出天问,竟将黄啸月猛地掀翻于十几尺开外。
  “滚!”
  “啊唷!!”
  江东堂的弟子纷纷吃惊,一涌而上,围住自家的尊长。亦有不少人朝楚晚宁怒目而视:“楚宗师怎么不讲道理?”
  “黄道长都尽力了,凭什么还说甩鞭子就甩鞭子,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仗着自己有本事,就这样欺负人?!”
  这些怒喝和碎语,楚晚宁置若罔闻,他胸臆中尽是愤怒,一双凌厉凤眸近乎闪着冰霜之色,或许是结界的红光反照在他眼中,他的瞳仁甚至有些猩红色。
  “给我滚。”
  声音不响,但极为阴沉。
  对楚晚宁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怒斥,责骂,那都还有余地可以商讨,可一旦他变成此刻这个神态,森冷的,压抑的。那么谁都拦不住他。
  谁拦,天问暴怒之下,恐怕就能要了那个人的性命。
  薛正雍喃喃:“玉衡……到底怎么了……”
  “黄啸月,你当真为打开凤凰结界,尽过半寸力吗?”楚晚宁的覆在结界上的手甚至因为愤怒,都暴突起了筋脉,“李无心在你身边承受不住的时候,你当真有替他分担过分毫吗?!”
  “你在说什么啊!”江东堂的女弟子尖叫起来。“我们黄道长都吐血了,你居然还说他没有尽力?是非要看他跟李庄主一样死了,你才满意吗?”
  楚晚宁黑眉沉炽,正欲再言,忽然间面前的通天结界发了狠一般,剧烈波动。众掌门的手心都被一道血红的光芒包裹。
  姜曦立刻道:“凝神!最后一层了!就快撕破了!”
  “……”
  楚晚宁无心再与那群疯子争执,回眸专凝,双手交叠置于结界之上,将雄浑的灵力饱含着熊熊怒焰,猛地置入裂痕之中。
  砰的一声巨响。
  大地震动。凰山结界裂开一道硕大的缺口,足有八尺高,可容五人并肩通行。
  薛正雍喜道:“开了开了!结界开了!”
  他离裂口近,立刻探头去看,却冷不防感到一股黑红瘴气扑面而来,不由“哎哟”大叫一声:“怎么这么臭?!”
  其他修士也顾不得碧潭庄和江东堂了,纷纷涌过去看。
  无悲寺的玄镜方丈于此道最是敏感,念珠在手中一转,就沉声道:“是积尸之地。这座凰山上的尸体和怨气,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姜曦阴着脸道:“看来徐霜林那个过街老鼠,果然就在这破山头里窝着。”他一边说着,一边说着回头:“所有人听着。之前受伤的,怂的,没用的,装模作样的。”他说到装模作样的时候,幽寒深邃的眸子瞥过了躺在地上的黄啸月,而后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这些人,统统留在山脚。剩下的,跟我上山。”
  薛蒙见楚晚宁进了裂缝,立刻急着就要跟上,却发现墨燃没有在自己身边。他左右环顾,发现南宫驷所在的地方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碧潭庄的弟子在悲痛过后,仇恨愈盛,都要找南宫驷算账。那里虽然有楚晚宁落下的结界,但即使这样,南宫驷依旧被一群扭曲狰狞的脸围着,每一根鲜红的舌头都在诅咒,唾骂。
  薛蒙焦急道:“墨燃,你在那里做什么?大家都上山了,快跟上啊!”
  “你先走,护好师尊和师昧,若有不支,立即飞花报我。”
  薛蒙没办法,只得先行离开。
  这时候,山脚下只剩了碧潭庄和江东堂的人。墨燃将目光从薛蒙的背影上收回来,说道:“我知诸位心情,但剑谱一事,非南宫公子所为,诸位若要清算,至少等到抓到徐霜林再说。”
  “这是两码事,徐霜林也好,南宫驷也好,一个也逃不了!”
  “没错!他们俩都要付出代价!”
  甄琮明算是这些人里稍微还有些理智的,他红着眼眶,瞪着墨燃:“墨宗师,如今你是宗师了,你师父也是宗师,你二位宗师,就是这样包庇罪人,徇私舞弊的么?”
  墨燃道:“我只想诸位论公而处。如果诸位当真要把这件事捋清楚,就应当在事情平息之后,按修真界规矩,将徐霜林等人送到天音阁问审,十大门派共同商榷,以定公道。如今这样冲上来就打算将一个不打算还手的人碎尸万段,又算什么?”
  甄琮明:“……”
  有人喊道:“什么十大门派?九个!儒风门还能算个门派?”
  甄琮明忽道:“是八个。”他脸上有血渍,是替师尊擦拭了之后,又抹了眼泪,留在面上的,那血渍使得他看起来显得很凄楚,也很茫然,“是八个门派。……碧潭庄也无主了。”
  “师兄……”
  他没有去管那些师弟们的哀哭,慢慢转头,看着墨燃:“天裂之战后,师尊曾说,死生之巅还算个公正门派。如今看来,恐怕是他看错了你们。”
  墨燃:“……”
  甄琮明问道:“墨宗师,你今日,一定要护着儒风门这两个畜生吗?”
  墨燃还未回答,就听得南宫驷沙哑道:“墨燃,你走开。”
  叶忘昔半跪在南宫驷身边,将他搀扶起来,也真难为她了,没有哭,也没有手足无措,只是嗓音也是哑的:“墨公子,上山去吧,此事与你已无关。”
  墨燃侧眸道:“你拜了我师尊,难道是白拜的?既然是我师门的人,又怎会与我没有关系?”
  南宫驷:“你——”
  墨燃转过头,重新望着甄琮明的脸,这时候他面前已经不止碧潭庄的人了,江东堂的弟子也虎视眈眈地围了过来。
  黄啸月在两位女弟子的搀扶之下,佯作蹒跚地踱近。他喘息着,翻起眼皮,瞪视墨燃。而后挥开左右两个弟子,枯木般的手指狠狠一点,说道:“老夫自幼饱受上修界正义熏陶,尔等如此行径,岂能坐视!”
  墨燃冷冷道:“黄道长果然是上修界的楷模。刚刚还苟延残喘,一炷香功夫不到,竟又能活蹦乱跳站起来,开始替天行道了。好佩服。”
  “你——咳咳咳!!”黄啸月似乎极怒攻心,捂着胸口咳得昏天暗地。那戏做的极足,但墨燃却连正眼都懒得瞧他了。
  碧潭庄的青衣和江东堂的紫衣围作一团,将三个人合力围在其中,步步逼近,但谁都没有先动手。谁都知道,这一招落下,就是覆水难收。
  甄琮明低沉道:“墨宗师,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让开吗?”
  “啊!!”
  墨燃还未作答,忽有一道尖利的嗓音自前方传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修发出的,紧接着一堆模糊的黑灰色泥石就从凰山的结界裂口里汹涌着奔流而出。
  黄啸月惊道:“什么东西?山崩?”
  墨燃眯起眼睛。
  不是山崩。
  众人很快也瞧清楚了,纷纷倒抽冷气。
  从裂口里涌出来的,是一波波烧成焦炭的僵尸!!这些僵尸手臂黏着手臂,皮肉黏着皮肉,还在冒着浓水,勉强才能看清些脸面。
  “哇——”立刻有人受不了,弓着身子呕吐起来。
  “这他娘的也太恶心了……”
  “山上难道都是这种东西?”
  “这该有多少死尸……”
  墨燃看得亦是心惊,这时候,天空中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刚才几位长老合力撕开的结界,在此刻竟又动弹起来,缓缓地,似要合上——
  这结界竟是可自愈的!撕开之后没多久,就会再次关闭,阻止更多的人进入其中!
  墨燃焦急道:“先上山,恩怨回头再说。徐霜林就在山上,难道就这样放着罪魁祸首不去抓?”
  碧潭庄的人犹豫了,但黄啸月捻须冷笑,说道:“全天下的高手几乎都在那山头了,不愁抓不到徐霜林。但是儒风门这俩小娃娃滑不留手,跑的跟泥鳅一样快,若是错放,以后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黄啸月。”墨燃怒极,手中红光一闪,见鬼应召而出,“你够了吗?!”
  面前百余人,见他召唤神武,全部拔出配刃,擎起武器,极其戒备地盯着他。
  墨燃自知这一次定然逃不了一场恶战,自己倒是无事,但按这些人的想法,恐怕以后也会把今天自己这一战,算到死生之巅头上……
  然而此时,他忽听得背后响起一个沉冷嗓音。
  “请诸位上山去吧,南宫驷在此等候,绝不逃离。”
  黄啸月道:“小娃娃说话倒是轻松,凭什么信你?难不成真能画地为牢,说不走就不走了?”
  南宫驷冷冷看了他一眼,从地上站起来,而后忽然抬手将叶忘昔推出楚晚宁所设的结界。
  “阿驷!”
  这个结界,只有里头的人可以出去,外头的人却进不来。
  南宫驷独自站在里面,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剑。雪亮的剑光,一寸一寸,照亮了他的脸。
  下巴,嘴唇,鼻尖。眼眸。
  叶忘昔已经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了,猛地锤砸在结界之上,喊道:“你别胡来!”
  “先祖立派时,曾有训: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我儒风君子七不可为。”南宫驷如是说道,“家父不淑,有悖于此训。然我立身二十六年,虽有骄纵,却从不曾妄为。这七不可为,我无愧于心。”
  嗡的一声,佩剑如流水,尽数出匣。
  “不要!”
  墨燃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试着去解开楚晚宁所设结界,可是那结界牢固,竟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消除。
  他喃喃道:“南宫……”
  南宫驷却根本不去瞧叶忘昔一眼,也压根不理会墨燃,他说:“今日诸君不肯信我,我便别无他法。所幸曾习得禁锢之术,此刻自囚于此,请各位别再牵连无辜。我南宫驷,画地为牢,等候各位归来。”
  “南宫!!”
  声未没,血狂飙。南宫驷的佩剑瞬间钉入地面,没土半截。而同时被钉在地下的,还有南宫驷的左手——
  他竟将自己的手,如钉蛇七寸,狠狠地钉在了地面。那佩剑上雷电四起,禁锢咒的咒诀四下翻飞。
  叶忘昔跪了下来,她跪在了结界之前。
  南宫驷的血顺着剑柄流淌下来,染红了地面。
  没有人能看到叶忘昔的表情,她垂着脸,只有一双手紧紧扒在光华流淌的结界上,指节根根苍白,痉挛。
  这是钉恶兽,钉厉鬼,钉牲畜的禁锢咒诀。上修界的高手几乎人人会用,谁都能识得。
  南宫驷用这个咒诀,钉了自己。
  他痛的嘴唇发青,不住哆嗦,却没有哭,良久之后,抬起脸,眼眸是猩红的,一字一顿。
  他说:“走。”
  “……”墨燃极少有被人震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前世,只有叶忘昔做到了。而这辈子,他见到了叶忘昔喜爱的人。
  他曾经迷惑于叶忘昔究竟喜欢南宫驷哪里,一个只愿意看脸,喜欢漂亮的女孩,没什么头脑的公子哥,到底有哪里值得叶忘昔的情谊。
  可此刻,他却看到了另一个叶忘昔。
  跪着的,狼藉的,鲜血直流,却狠到骨子里的。
  南宫驷。
  “走啊!!!”南宫驷怒吼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我把腿也钉在地上吗!走啊!!”
  甄琮明是第一个转身的。他回到李无心的尸首边,将掌门遗体整理庄重,抱起来,往回走。
  “师兄!”
  “师兄,不留下来吗?”
  “师兄?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了?难道就要这样放过他们——”
  甄琮明道:“留下来做什么?山上也不知要打多久,让掌门就这样躺在地上,连个体面棺椁都没有,等着吗?!”
  碧潭庄的弟子互相看看,便一个个低了头,不再吭声。
  甄琮明走到墨燃身边,与墨燃错肩而过时,他说:“墨宗师,你记住你说过的话。此战之后,我们天音阁见。”
  “还好。这世上还有天音阁能主持公道。”有个人眼睛红彤彤的,正是之前吐唾沫辱骂楚晚宁的那个弟子,他跟在师兄后面,不无恨深,“阁主一定会秉公行事,好让我们师尊瞑目。”
  “墨燃,南宫驷……你们这些恶人,你们都等着吧!你们全都会有报应的。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