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07

白羽摘雕弓:黑莲花攻略手册 16 - 22

【第16章】 竹林与青杏(四)

    “你怎么在这里?”慕声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妙秒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着月光,向前走了一步:“我等你啊,等了很久了。”
    看他的表情,想必刚在慕瑶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正中她下怀。锦上添花算什么,她这不是就来雪中送炭了?
    江风吹动她的衣衫,她身上还残存着一丝酒气,混杂着柳拂衣香囊的味道,他心中涌上一阵烦躁:“酒局这么快就结束了,赶着赴下一场?”
    凌妙妙脸色霎时变了,眉头挑起:“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错了?”
    嚯,看这吃枪药的架势,刚才和慕瑶想必是大吵了一架。凌妙妙压了半天,微笑着压下了火气:“我是与柳大哥喝完了酒,那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来找你,又不是为了喝酒。”
    慕声抬起眼,连作弄她的兴趣都没有了,不耐烦地冷笑:“凌小姐又失眠了?我的香囊不中用,没有柳拂衣的好闻。”
    记仇的小气鬼。
    凌妙妙笑一声,见他的脸色,估计伤得不清,鼓起勇气一把挽住他的手臂,“你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想?我专程来带你上药。”
    慕声甩了一下没甩开,牵动伤口,冷汗顿时涔涔而下,有些恼了:“放开。”
    “别动!”妙妙压低声音,死死拽住了,“你看你,疼了吧!”她拖着他往自己的阁子里走,带着杀人越货的邪门勇气,“不想惊动你姐姐,就别在这里闹腾!”
    慕声的挣扎顿止。
    果然慕瑶就是黑莲花的死穴,屡试不爽。
    慕声被凌妙妙连拉带拽地安顿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潭沉星,整张脸上满是阴郁:“凌小姐,你未免太多事了吧。”
    凌妙妙没理他,仔细地掩上门放下帘子,点亮一盏烛台。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她转过脸来,一丝笑也没有了:“你有病吗?慕子期,有伤就要赶紧治,不用药就算了,”她望着他手指间渗出的鲜红,皱起眉头,“至于这样折腾自己吗?”
    她神色罕见的严肃,几乎像是在发怒,但眼里流露的关怀,很像曾经的一个人。
    慕声神色一滞,拿开了手掌,看着指间斑驳的血迹,衣服上的血已经洇出来了,慢慢向外扩散。
    “我从来不用药。”
    “啊?”妙妙的常识被挑战了,“那你有什么特异功能吗?比如说,不治自愈什么的?”
    “没有。”
    “那你……”妙妙倒吸一口凉气,委婉地总结,“咳,慕公子活到现在,实属侥幸。”
    慕声看着她不吭声,神色晦暗不明。
    她撩起衣裙,在慕声面前半蹲下来,语气轻柔:“我帮你看看……”
    “不必了。”他再次捂住伤口,神色冷淡,“我不上药。”
    “你别那么紧张。”妙妙感到一阵挫败,“我又不是登徒子,你也不是大姑娘?”
    她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拿出下午那个纸包来。
    展开纸的声音哗啦哗啦,惊动了慕声,他眼珠里跳动着烛火,越发显得瞳仁大而黑亮:“不是说没什么吗?”
    “我故意说的。”妙妙拿出一只馒头来,拉开他的手心,轻轻地放了上去,嘴里抱怨道,“本来想拿去给你和慕姐姐尝尝,谁知道偏偏碰见你在跟别人打架,你那么凶,一脸要吃人的样子,傻子才会巴巴地给你送吃的……”
    慕声望着手心。
    馒头雪白滚圆,表面光滑诱人,正中间用切成菱形的胡箩卜镶了朵五瓣梅花,红白相应,十分精美。
    她的声音清脆极了,带着点儿小姑娘家的委屈。
    “你别光看,尝尝呗。”妙妙蹲在他跟前,一脸兴奋地仰视他,“我家宝贝厨子做的,又好看又好吃!”
    慕声扭过身去,躲过了她的视线。
    他不喜欢这种仰视,总觉得这个动作,自己的表情会被她一览无余,就像他总是这样看着慕瑶一样。
    妙妙心里叹气,咬咬牙,换了个边蹲下来,继续厚脸皮:“你快咬一口尝尝,包你不会失望!不是还没吃饭吗?”
    让她一提醒,倒还真的饿了。慕声刚咬了一口,蓦地尝到了一股甜。他低头望去,馒头里面加了莹润的红糖,红糖已化掉了,淌在馒头里。
    “甜不甜?好不好吃?”卖出安利的凌妙妙蹲在地上,笑得像个终于嫁出女儿的老大娘。
    甜味融进他的嘴里。
    太甜了,多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
    顿时饥饿连带着一股奇妙的渴求席卷了他,他几口将馒头吃掉了。妙妙托腮看着他,又及时地在他手心放了一只。
    他顺着她的手指向上看,看到她细长的手臂,水蓝色上襦,白皙的脖颈,一直看到那双带着笑意的杏子眼,期待地望着他:“吃啊,还多得很呢。”
    慕声望着她,这个模样……
    这个模样很多年前,在大街上为了一口饭被打个半死的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就是这副好意施舍的模样。
    如果她们知道,自己惺惺作态的施舍,喂的是一只疯狗,就会惊恐地跑开,头也不回地跑到温暖的轿子里,那里有人嘘寒问暖,告诉她们,对待这些人,不需要善良。
    而风霜雨雪里无尽的厮杀,夜晚和死亡,才是他的归宿。
    他手指收紧,馒头上的梅花被他无意识地捏变了形。
    “哎哎哎,别捏……”妙妙满脸心疼地抓住他的手腕,那力道跟小猫挠人没什么区别,“有气冲我来,别虐待粮食。”
    他的手松开,兴味索然:“不吃了。”
    妙妙“嘶”的一声,对于他的心情变化浑然不觉:“别矜持啊慕公子,我一个人一口气都能吃三个,你一个男孩子,还吃不过我,这如何说得过去?”
    “……”
    那些似是而非的画面奇迹般地消散了,他隐约觉得,眼前这位官家小姐,不可归入回忆中那些女孩儿们的行列。
    不温柔,不骄矜,毫不客气,乃是个怪胎。
    慕声不再计较,接住了她的馒头,也一口气吃了三个,感觉胃里服服帖帖,整个人都舒服了起来。
    妙妙在一旁瞅着,一阵心疼:三个就那么随口一说,黑莲花真能吃!早知道报两个,也好省一个出来多吃一顿。
    妙妙耐心地等他吃完,愉快地拿出药膏来,一股浓郁的中药味从她手中弥漫开来:“吃好了,上药吧!”
    “怎么还要上药?”慕声的脸又沉下来。
    “按我家的规矩,小时候要吃苦药,我爹先喂我一颗糖。先头甜了,待会儿就不会那么苦了。”凌妙妙笑嘻嘻地望着他,“要不你自己来,我不看!”
    黑莲花偏过头去,眸子漆黑:“不必了,没那么矫情。”
    凌妙妙看他一眼,自顾自打开药膏盖子,边准备边嘟囔:“慕公子,想要活得久一些,多陪慕姐姐一段日子,就要惜命,对自己好一些,若是抢先死了,岂不便宜了他人?”
    慕声骤然抬眼:“你说什么?”
    妙妙仰起脸,满脸无辜的笑意:“没说什么呀。”
    她顿了顿,低头忘了一眼手中的药,接着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你一直这么抗拒,难道这些药对妖造成的创口没有用?”
    “不是。”慕声破罐子破摔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以往都是阿姐帮我疗伤。”
    她知道的伤,都被治好了。
    她没有发现的,或者他不想让她发现的,他就自己扛着,听天由命。
    “既然有效,那就快点吧。你脸色这样差……”
    是吗?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脸色这么差,阿姐却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凌妙妙急匆匆地拉开抽屉,在自己的包裹里找出了剪子和纱布,还像模像样地打了一铜盆热水。
    “你这是做什么?”慕声望着她窜来窜去的身影,啼笑皆非,“我又不生孩子。”
    “啊?不是这样吗?”凌妙妙手足无措,尴尬地站在原地,心里暗道:垃圾电视剧,误人子弟!
    “你过来。”慕声抬起眼,那双黑眸从她脸上划过,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看你这样子,没帮人上过药吧?”
    “是……是没有。”她有些心虚,顿了一下,又有了底气,胸膛一挺,“我自视还是挺有经验的,我给家里的小鸭子治过腿。它本来都被猫咬跛了,我天天追着它,给它抹药,硬被我治好了。”她眼中泛着亮光,“我厉害不?”
    “……”他咬了咬牙,“药给我。”
    “行!”凌妙妙看他单手解开衣服,心里有点儿紧张,“我需要回避吗?”
    “哼。”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下一顿,“凌小姐若是想看,留下也无所谓。”
    慕声解开衣服,里衣慢慢从肩头褪下来,余光瞥见身后一道僵立的影子。
    她还真待在后面看着。
    好,想看便看个够吧。
    衣服脱下来,凌妙妙心里咯噔一下。
    慕声很白,他的背跟他的脸一样白,莹白如玉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陈年的鞭痕,以至于那个穿透他身体的血洞,都不是那么显眼了。
    “凌小姐,别发呆了,帮我递剪刀。”他微微侧过头来,那个优雅美丽的背影逆着光,露出他眼里一点光亮。
    这样的诱人,凌妙妙下意识地照做了。
    “等一下……你要剪刀做什么啊?”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尖叫已经蹿出喉咙,双手下意识捂住了眼睛,心脏拼命跳动,透过指缝,看见慕声冷淡地望着她,脸色白得吓人。
    “拿水洗洗不就得了,何必?”凌妙妙快崩溃了,看着慕声一手掌的血,还有血泊中的剪刀,简直就像命案现场。
    这个世界又没有麻药,这样玩,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水鬼伤过的地方,如若不清理掉,很快便会腐烂。”慕声宛如听到什么笑话,额头上已经满是细密的冷汗,笑得讥诮,“凌小姐看着骠勇,不想胆子比兔子还小。”
    她见慕声血流得像小溪,空气里浮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也顾不上计较他话里的贬损,一把抓起纱布,颤抖着手按在他的伤口上,听见他闷哼一声。
    “你快自己按着!”妙妙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冷汗湿透了后背,“快点,我怕弄痛了你。”
    岂料他沾着血的手在盆里一涮,带着温热的水珠覆上了她的手,用力按紧了。这一按几乎是带着自虐的恶意,这样的痛楚下,嘲讽的话语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你可以用力一点的。”
    凌妙妙岿然不动,看上去相当镇静,实际头皮瞬间麻了半边。
    妈妈,有变态!


【第17章】 竹林与青杏(五)

    “你……你抖什么?”
    慕声竟然笑起来,带得伤口震动,妙妙感觉手上一热,显然又是新的血液涌出,心里一阵绝望,吼了出来:“别笑了!快闭嘴!”
    她右手拿了一块新的纱布,握在手里备用,努力固定住他的身体,看上去像是抱着他一样。
    她怀里有幽幽香气,是女儿家用花瓣泡水沐浴的味道,让热气一蒸,全部飘散出来,温热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水蓝上襦,若有似无地贴住了他。
    冷,真的很冷。
    凌妙妙却热得满头大汗:“你这样流血真的行吗?”
    热水慢慢地失去温度,他的手心冷得像冰,嘴唇泛白,竟然慢慢地打起冷战来:“这身血我恨不得流尽了才好……”
    怀里的人战栗得厉害。
    打摆子了。妙妙想起来,似乎失血过多的人会有这种表现。
    喵了个咪,黑莲花有胆秒杀大妖怪,单打独斗的时候浑身王霸之气,到头来竟然是用生命装逼?
    她气得无言以对,只好道:“你松开我,我去给你拿床被子来。”
    “你……你知道我冷?”
    “这不废话吗?”凌妙妙的手被他按着,动弹不得,“你身上这么凉!”她腾出一只手来,将自己的披帛抽出来,顺手抖开盖在他肩膀上,半个身子靠了上去,想尽可能地让他暖和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妙妙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这恐怕不行,得去找柳大哥他们……”
    “你敢去?”慕声从半昏迷的状态里惊醒,蓦地睁眼,眼里的厉色吓人。
    “好好,我不去!”她不敢妄动,颓然坐下来。
    好在妙妙一直出汗,身体还算暖和,慕声整个人无意识地贴紧了她。
    “喂,你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妙妙满脸复杂地看着出于半休克状态的慕声,声音酸酸的,“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说话轻得像是梦呓,脑子里昏乱不堪,不断地闪现着慕瑶严肃的表情:阿声,你是慕家的希望啊。
    如果她知道,这个慕家的希望,不单有那样的出身,还画得一手熟练的反写符——
    真是可笑。
    耳畔那清脆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
    “对了,你们捉妖人,不都是有那种止血的符吗?或者把它烧了,化水喝能治百病的那种符? ”
    慕声冷笑一声:“你说的是假道士招摇撞骗。”
    “那怎么办?”凌妙妙欲哭无泪,手边止血的药也止不住他这么大面积的伤口,“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死?死又有什么打紧?”他嘴角一抹讥诮的笑,神色越发薄凉起来,整个人苍白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了。
    “不行!你可不能死哇!”凌妙妙紧张地盯着他,见他混混沌沌,拔高声调,恶狠狠地说,“听见了没,不能死!快点想法子,刀山火海我替你做!要不然,我等你一晕过去,就把你姐姐叫起来……”
    慕声望着她,古怪地沉默了。
    半晌,他低低道:“我不能用。”
    凌妙妙脑子里闪过柳拂衣那句“歪门邪道”。书上写了,慕声心思不正,剑走偏锋,走的是邪路。可却没有明说,这路到底邪门在哪。
    要是她的攻略对象死了,她是不是就直接被传送到惩罚世界了?这样想来,是正是邪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不能用?保命要紧啊!”
    “我今天已错过一次……”
    “我知道,那件事你不想让你姐姐知道。你放心,我半个字也不会说,你快点用吧。”
    慕声的脸色苍白如纸,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神色迷迷蒙蒙,愈发显得瞳孔乌黑洁净:“你今天看到了,不害怕吗?”
    “嗯,看到了。”她敷衍着,心急如焚,“管他什么歪门邪道,能杀妖怪不就行了吗?要是能保住你的命,为什么不能用,快点!”
    他慢慢俯下身子,倚在她身上,声音轻飘飘的,显得出离乖巧:“你帮我。”
    “我……我怎么帮你?”
    “帮我梳头。”
    他放开手,凌妙妙的手背都被汗水沾湿了,三两步跨到箱子里翻出了一把梳子,颤颤巍巍插进黑莲花一头乌发里。
    “发带卸下来……”他的声音飘忽不定。
    “哦!”凌妙妙伸手拉了一下那白色发带,只拉了一下,忽然觉得周围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四周的空气变成无数漩涡,旋转,扭曲,面前的人像是有致命吸引力,像雪白的罂粟在风中摇曳,诱人采摘……
    那样粹着毒的美艳,是九天之上雌雄莫辨的尊神,又是欲海沉浮的邪灵,忽而高不可攀,忽而堕落至极,无数中幻影交杂变化,不变的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眼尾上挑,媚气横生,眸中是漩涡般的星河,含着世间最皎洁饱满的情意。
    只要看一眼,便让人忍不住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甘愿匍匐在他脚下,做他的祭品,任他驰骋。
    喉间一甜,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的一口血已经流到了下巴,她感到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但却奇异地感觉不到疼,竟然有一种快慰的满足。
    心情是兴奋的,可是理智却让她汗毛倒竖。
    这是救人吗?这是要她一起陪葬啊!
    “唔!”又一口血涌出来,她眼底发黑,手仍然不听使唤,放在他的发带上。
    “啪!”手臂猛地被抓住,接着被人用力拉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够了。”
    那股神秘的气场骤然消散,像是浮在空中的人落了地,她这才感觉到浑身都脏器都颠倒错位了,疼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哇”地喷出一口血,趴在地上喘息。
    慕声微微回过头来,妙妙看见他伤口仍在,血却不再流了。
    他的脸色雪白,不知怎的,眉梢眼角竟然带上了一抹奇异的艳色,哪怕他此刻脸上阴晴不定,眸中深不见底:“滚,离我远一点。”
    “……”
    有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
    她揉着被慕声打痛了的手臂,缩在了角落里。看着慕声的背影伸出两手,优雅而缓慢地系牢了发带,然后,披上了衣服。
    那平淡无奇的白色缎带上凝聚了月光,显得更加神秘。
    他修的是什么邪术,这么强悍?刚才那股力量,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胆寒。难怪慕瑶不让他用,他要这么发展下去,发展成一个邪教头子也说不定。
    慕声梳好头发,穿好衣服,开始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那个……你好了?”凌妙妙无聊地躲在角落里半天,忍不住打破寂静。
    “今天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说。否则,我不会再……”
    他语气冰冷,突然停住不说了。
    妙妙纳了闷,黑莲花犯什么病?刚才还是靠在她怀里的温柔小绵羊,怎么短短一刻间就突然翻脸了?
    忽然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地划过她心底,她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一个为了报复,小心眼到害人全家的人,一朵除了姐姐,万物在他眼里算狗屁的黑莲花,他能有什么良心?
    他心知此举后果如何,还一步一步诱惑她去做,刚才那堪称粗暴的一摔,反而是他临时改变主意,放过了她吗。
    “真是谢谢你啊。”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慕声一直背对着她,外袍的下摆开花似的铺开,他沉默半晌,讽刺地一笑:“凌小姐,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
    “你错了,慕声。”凌妙妙背靠着墙壁,脚下的船忽然颠簸了一下。
    “真的聪明只是为了自保,从来不会用来伤害别人。”
    昏暗的烛火摇曳,室内又一阵沉默。
    “你不相信?”凌妙妙冷笑一声,“如果你相信慕瑶是个绝对的好人,那你凭什么不信,世上没有跟她一样的人?”
    慕声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是不是觉得我把自己跟你姐姐相提并论很可笑?”凌妙妙折腾了半晌,肚子又叫了起来,干脆蹲在角落里吃起馒头来。
    “没错,我跟她还是有点儿不同的。”她边嚼边含含糊糊地说,“我这个人小家子气,心里没有那么多大仁大义。只要我在乎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我就知足得很呢。”
    她突然发现脚下一道细细的裂开的缝隙,船又颠簸了一下,那个缝隙里就“噗”地冒出几个水泡来。
    咦?她蹙起眉头。
    脚下一道阴影,笼罩了她,她抬起头来,发觉慕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眸中有种奇异的情绪,似好奇又似疑惑:“你不怨我?”
    “怨你做什么?”她刻意装傻,话中带了倒刺,“你先前说了是歪门邪道,是我坚持要你用,要是不幸死了,也怪我命不好呗。”
    她咽下馒头,满意地舔舔嘴唇,甜味使她满心欢愉,连骂人的暴躁情绪也平复了。
    凌妙妙已经气不起来了,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任务二还真是意料之外的艰难。
    “以我一命,换您慕公子一命,想来也公平得很。”她甜甜地笑起来。
    少年眉头一压,眸间神色登时凌厉起来,没想到眼前的人看似软弱,内里却是个顶有脾气的。
    似乎是挣扎了半晌,才调整好情绪,只是脸上越发冰冷,“你……”
    “哗”外头忽然一阵巨响,仿佛江水突然翻起滔天巨浪,脚下的船突然剧烈摇晃颠簸起来。
    “怎么回事?”
    “啊!进水了!”
    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似乎很多人从房间跑出来,一时间端在手中的烛火层层叠叠,宛如萤火虫飞舞,不住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脚步声杂乱无章。
    “咔嚓”!妙妙目瞪口呆地被移了个位,差点一个趔趄扑倒在前面,脚下那道细细的裂隙忽然扩大,刹那间宛如猛兽裂开了个血盆大口,一股黑气带着涌动的江水,猛地从口子里钻了出来,直冲天际。
    妙妙被这狼烟一般的黑气惊呆了,手腕忽然被慕声抓住,从裂隙的另一端瞬间拉了过来,往门口一推:“去,让柳拂衣带阿姐走。”
    妙妙回过头来,见慕声衣袖上还沾着斑驳血迹,有些犹豫,“你顶得住吗?”
    “别废话,快走!”
    慕声发尾飞扬,两张符纸已经出了袖口,见她掉头往回跑,禁不住大怒:“不是让你走吗?你管我干嘛?”
    “谁管你了?”妙妙三两步跑回到柜子跟前,飞快地将矮柜上放着的包袱一勾,背在背上,转身夺门而出:“我馒头没拿!”
    “……”


【第18章】 竹林与青杏(六)

    甲板上聚集着惊恐的客人。很多人都是半夜听到响动,从床上爬起来,衣衫不整,脚上连鞋也没穿,大家挤在一处,像是一群瑟瑟发抖的小羊羔。
    慕瑶的白衣在空中飘飞,一截雪白的手臂露出来,高高举起,指尖生出一点光亮,仔细看去,她是在支撑着一个巨大的球形结界。这个结界内的人太多,因此结界的边缘才淡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快,大家站在我身后!”
    满江都是星星点点的黑气,总是在暗中出动的水鬼竟然倾巢而出,堂而皇之地发动了总攻。
    船身剧烈摇晃起来,牢固的大船被白蚁似的水鬼们暗中腐蚀掉了,在水鬼彼起彼伏冲撞中,发出了凄惨喑哑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水中分崩离析。
    “大船怎么了?”人群中传出了孩童清脆的哭声,“呜呜……大船是不是要沉了?”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死死瞪着他:“小崽子,别胡说,真晦气!”
    “哇”!孩子一下子哭了,哭声搅乱人心,引得一片哗然。
    “哭,再哭,老子弄死你!”
    “娘……”
    “你,你要做什么?我们孤儿寡母的,你别乱来……”母亲将孩子护在怀里,不住地往后退着。
    人群中有阻拦的,有大声咒骂的声音,混杂着哀哀的哭声,一时间乱作一团。
    慕瑶不住地回头看着,神色凝重,大喊道:“不要吵了,船不会沉!”
    “啊!”
    像是在故意同她作对似的,船身猛地倾斜下去,猝不及防的人们像是一盘沙,流动到一个角落,尖叫声和哭声顿时高起一浪。
    “都扶好船身!”慕瑶加固了手上的结界,外面的水鬼仍然企图趁乱攻入。被妖怪吓呆的人们自顾不暇,乱作一团:
    “你踩我做什么?”
    “兄台不讲道理,我几时碰过你?”
    “别吵了!都活不了了!”妇女尖利的嗓音穿透耳膜,带着浓重的哀怨。
    人群一时间猛地寂静,随后开始浮现出了咒骂和低低的哭声。
    船身所有的木板咯吱咯吱响动,木构的衔接处被牵拉出一个豁口,大部分构建都松动了,在冲撞之下产生了裂隙。
    慕瑶一人独木难支,咬了咬牙,两脚离地,浮在了空中,她手指飞快翻动,一张符纸祭了出去,瞬间便打倒了一大片水鬼,黑水迸溅,森白的骨头掉落了一地。
    人群骚动起来:
    “快看她的符,慕家人!”
    “有救了!”
    妙妙跑出来,远远看见柳拂衣朝这边来,急忙扑上去:“柳大哥!”
    “妙妙!”拂衣抱着一个男孩儿,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事不省的老太太,迅速到了她身边,“没事吧?”
    “我没事,我们快去找慕姐姐?”
    柳拂衣扬了扬下巴,“瑶儿就在那边救人,我们现在去同她汇合。”
    妙妙接过柳拂衣怀里的孩子,用一百米冲刺的速度跟着他往甲板上跑,心想:慕声的担心完全多余嘛,这两个人本事强悍,配合默契,怎么可能被困得住?
    倒是他一个人留在黑漆漆的裂隙旁边,好像更危险吧……
    黑云已经将船舱的顶棚穿出个洞,露出黑峻峻的天幕,明朗的月光被乌云遮挡,方圆数里江面,都被浓重的妖气掩盖。
    慕声的黑发和衣袍被邪风鼓动,面前的黑雾团团聚起,隐约可以见到半个人形。
    “就是你吗?”黑影的嗓音阴柔,像是个女人。
    “怎么,打死了公的,母的带着一家老小来寻仇了?”他微微垂下眼,仔细地看着手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这样的柔软,有一瞬间冲淡了周身嚣张的杀意。
    “哼!”尖利的嗓音带着四周的气波震颤,仿佛有人在用指甲刮擦地面,“小东西,真嚣张。”
    “你的修炼不过关。”慕声慢慢地褪下腕上的收妖柄,歪头望着她,似乎是真的好奇,“你就不怕,今天你们水鬼一脉,就此灭绝了?”
    黑云涌动,显出个细腰阔胯的人形:“听闻慕家家主是个女的,你又是谁?”
    “我叫慕声,家主是我姐姐慕瑶。”慕声微微一笑,宛如春花明媚,“可惜,对付你们这种杂碎,犯不着我阿姐出手,我就够了。”
    “慕声……”那个声音念了一遍,低低笑起来,“名不见经传。但能一击杀死鬼王的少年,又岂是池中之物?你这么多年隐而不发,为了什么?”
    慕声不接她的话头:“倘若你那短命鬼丈夫不打我阿姐的主意,他还可以长长久久地当他的鬼王。”
    他手中的收妖柄登时飞出,宛如劈开天幕的一道闪电,“敢对我阿姐不敬的人,唯有死。”
    “你懂什么?”那个声音骤然尖利起来,她极速后撤,如同一道蒸汽冲上了天空,断裂的船身左右摇晃,“他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
    又是一个觊觎慕瑶躯体的妖。
    那样一具躯壳,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纯洁就像是山巅冰雪,可以包容所有的灵魂,无论是善良还是邪恶,都可长存。
    收妖柄猛地撞击在她腰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黑水喷溅,几块骨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我说过了,修炼不精,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慕声嘴角一抹残忍的笑意,收妖柄在空中迅速来去,宛如玩弄着猎物的猫儿。
    “我一介垂死之人,生无可恋,不惧神形俱灭。”她的声音阴森森的,在他头顶响起来。
    桀桀怪笑来来回回,似乎是摆脱不了的梦魇,“更可怜的是你,慕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捉妖捉得快活,可还记得你地下的娘吗?”
    “你说什么?”慕声的脸色骤变,咬紧牙关,浑身戾气暴涨,话语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他一动不动地瞪着那团黑影,上翘的眼尾发红,如同沁在血中。
    “永夜为暮,离歌为笙——小笙儿,你说我们是杂碎,背弃你可怜的娘,转投了捉妖世家的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水!漏水了!”
    狂风大作,发出“呜呜”的轰鸣,江上波涛滚滚,黑云宛如浓墨连绵不散,慕瑶高高举起手臂,宛如暗夜中举起火炬的自由女神。
    慕瑶放出的收妖柄在空中飞来飞去,越来越多的骨架堆叠起来,葬身于结界之外。
    慕家家主的威力,可以一人之力阻挡万千只水鬼的同时攻击,却难以阻挡脆弱的客船的自然分裂。
    船已半倾,无数细小的裂隙张开,江水涌上来,没过了众人的脚踝,船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正在一点一点下沉。
    客人们七手八脚地想要往高处攀援,却在水中不断打滑,扑倒在水泊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此刻的宛江是冷色调的,如霜月色照得每个人脸色铁青,仿佛地狱里的小鬼,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咯吱”,船身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慕瑶登时变了脸色,一道天堑般的裂痕猛地出现,客船从中间断成两截,翘起来的那部分沿着裂隙慢慢落下来,眼看就要砸进江水里。
    “啊!”被困在断船那一头的人们抱成一团,一阵尖叫和哭喊,骤然炸开。
    慕瑶手臂一伸,披帛如白虹般展开,跨过了天际,她以自己的披帛牵住了那半截船,贝齿紧咬,手臂颤抖,竟然极其缓慢地将其拉了回来。
    咯吱吱吱……
    那白练被倾注了所有的力量,绷到了极致,慕瑶的脸色也苍白到了极致。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滑下来,她努力调整气息,尽量周转着几乎用尽的力量。
    “她坚持不了多久了!”人群中横出一个声音,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他左顾右盼,惶恐地大喊,“必须爬过去,否则等这白练断了,就没救了!”他说着,抢先一把抓住了慕瑶的披帛。
    “不要,不要!”慕瑶大惊失色,唇边已经溢出鲜血来,“别过来!”
    那大汉抓着披帛,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其他人宛如无头苍蝇,一窝蜂地往过挤,不再理会慕瑶一声高过一声的警告。
    “别拉,我坚持不住了!”慕瑶发出一声悲鸣,一口鲜血迸出,结界猛地破碎了,与此同时,“嗡”地一下,那白练霎时绷断了,那半截船带着船上人巨大的尖叫声,宛如被巨兽张口吞噬,一下子消失在湍急的江水中。
    水面上冒出了咕嘟咕嘟的气泡。
    剩余的半截船身也在倾覆,江水倒灌,已经淹没了小腿。
    慕瑶脸色苍白地坐在水泊中,难以置信地瞪着空荡荡的江水,腰却被人一把搂住,那爬过来的大汉从背后死死抱住她:“慕姑娘,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脱了力的慕瑶被他拖着,在船上慢慢下沉。
    “咻”,一道金光迸出,天幕上出现了流星般的一道金黄,停下来的时候,能看出是一座九层塔,光芒所到之处,水鬼仿佛被扔进油锅里的一滴水,刹那间便化作飞灰。
    那大汉侧面挨了重重一脚,稍一松手,失足跌进江水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救命啊!我不想死,唔!”
    慕瑶的手被拉住,用力一带便到了柳拂衣怀里。
    他的脸色格外难看:“瑶儿!”
    慕瑶却回头看着那拼命拍水的大汉:“他……”
    “慕姐姐,这人刚才差点害死你!”妙妙旁观许久,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不,救人……”她在柳拂衣怀里挣扎,柳拂衣虽然平素温和,但也是个有脾气的,此时此刻箍紧了慕瑶,咬牙不应。
    妙妙眼看船将倾覆,两个人又争执起来,急忙搬起地上一根折断的桅杆,咬牙扔进了水里:“行了,慕姐姐别乱动,我来救他。”


【第19章】 竹林与青杏(七)

    “不想死就给我拉住了!”妙妙汗湿后背,用力抓着桅杆的一端,桅杆猛地一沉,那大汉抱住了另一头,水面上漂浮的碎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
    柳拂衣抱着受伤的慕瑶坐在了船篷上,二人的衣服湿透,慕瑶正在不自知地打着寒战。柳拂衣心急如焚,拧眉看着下面:“妙妙,你能行吗?”
    “能行!”妙妙使出吃奶的劲儿,在小腿深的水中,颠簸着将那人拉到了船边。
    “谢谢,谢谢这位女侠!”那大汉手脚并用地爬上来,涕泪交横地瘫倒在甲板上。
    妙妙跨过他瘫软的身体走向柳拂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们离最近的岸边还有多远?这船坚持不了多久了。”
    “快了。”柳拂衣神色凝重地眺望前方,忽然有一道月光照在他脸上。凌妙妙仰头看去,乌云散开,皎洁的月亮再次浮现出来。
    遍地都是森森白骨,天上九玄收妖塔还在旋转,偶有的几只水鬼一露头便被打成了粉末。
    宛江水鬼,大势已去。
    “靠岸了,靠岸了!”幸存的男人口中喃喃,远远见到影影绰绰的江岸,嘴里直念叨阿弥陀佛。
    妙妙向船舱里面看了数次,连老鼠蟋蟀都往出跑了,就是没有活人。她心里打鼓:“柳大哥,慕声他还在里面,我去看看他。”
    “阿声没出来?”慕瑶猛地一惊,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略微缓和,“他身上有收妖柄,应当应付得了。”
    柳拂衣将慕瑶放下来,温声道,“你坐着,我去看看。”
    妙妙拧了一把裙上的水,两手将裙子撩到腿根,飞快地跟了上去。
    柳拂衣走了两步,脚步蓦然顿住,跟在身后的凌妙妙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去,听见柳拂衣的声音嗡嗡的:“阿声?”
    慕声已经从船舱里自己走出来了。
    他的模样将所有人吓呆了。少年所到之处,似乎连江水都被染成了血色。
    他的黑发湿淋淋地粘在脸侧,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是灰白的,唯独眼眸漆黑,眸光仿佛暴雨前划破天际的闪电。妙妙看到他先前已经愈合的伤口上汩汩不断地涌出鲜血,左边袖口也被血染红了一圈。
    这是……
    更夸张的是,许多水鬼不怕死地跟在慕声身后,争先恐后地汲取着水中的鲜血,使得他仿佛是被巨大的黑云簇拥而来。
    妙妙一看这架势,便知道黑莲花一定是吃了大亏。但凡他还有一丝力气,绝对不会放任身后活着这么多蝗虫似的妖物。
    “阿声!出什么事了?”柳拂衣立即伸手去扶,却被他狠狠打开,“别碰我。”
    他绕过惊愕的柳拂衣,眼里满是失控的戾气,目光在妙妙脸上徘徊了一瞬,抬头看了慕瑶一眼,那眼神十分复杂。
    “你没事吧?”妙妙见他的模样,犹豫着要不要去扶。
    慕声却先一步挨住了她,整个人几乎靠在她身上。
    “诶,扶好扶好。”妙妙艰难地把他架住,慢慢地淌着地上的水,往慕瑶身边走去。
    “你的伤口怎么又裂开了?”她压低声音问,半天听不见回答,回头才发现黑莲花气息虚弱,长睫垂下来,眼睛都微微阖住了。
    “坚持一下,别晕啊,我们马上就上岸了!”
    他这么别扭,又不让柳拂衣背,要是走不了,她哪能架得动他。
    “死不了!”他的睫毛动了动,气若游丝地冷笑,“累不死你。”
    “……”
    “阿声,我有话要问你。”慕瑶盯着慕声的脸,脸色异常严肃。
    妙妙有些意外:“慕姐姐……”
    “无妨。阿姐问吧。”慕声的眸中倒映着着清冷的月色,面对姐姐,唇边罕见地带上了讥诮的笑意。
    “刚才我捉了只小妖来问,才知道他们的鬼王让慕家人杀了,这才叫了整个宛江的水鬼寻仇,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她目光澄明,刻意咬重了“慕家人”三个字。
    “是我杀的。”他极其平静地打断。
    “阿声,你……”慕瑶怒极,“祖训是什么,你可还记得冤有头债有主,作祟的妖物才可收,无故滥杀你跟那些妖怪有什么区别?”
    她想到那半截船的惨叫,那么多活生生的人瞬间葬身在她面前,而她只能无措地看着,心里一阵抽痛,指着白茫茫一片江水,近乎疾言厉色地训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逞强好胜,多少不该死的人丧命这……这江水里……”
    妙妙感觉到慕声胸腔起伏越来越剧烈,急忙插嘴,“慕姐姐,他不是无故滥杀,他是为了……”
    腰上却被慕声狠狠捏了一把,登时噤了声,不满地看向黑莲花。
    “逞强好胜。”他微抬眼皮,强撑着涣散的精力,居然微微笑了,“姐姐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凌妙妙被这对姐弟折服了。
    慕声为什么不解释?平白无故怄什么气?还有慕瑶,都这时候了,第一件事居然是先兴师问罪?
    “那个,我打断一下。”妙妙用力撑住慕声的身体,后背又出了一层热汗,“要打要骂,咱们缓缓再说,慕姐姐,你看他伤成这样……”
    慕瑶面色稍稍缓和了些:“阿声,你过来让我瞧瞧。”
    “阿姐,”他却硬拉住妙妙不走了,“我死了,是不是就好了?”
    慕瑶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妙妙咬着牙将闹情绪的黑莲花往前拖,他温热的血又沾上了她的裙摆,拖了半晌,身上猛地一重。
    “哎哎哎……”妙妙大惊失色,黑莲花彻底晕过去了。
    柳拂衣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慕声扶起来背在背上。抬起眼来,眸中是令人心安的镇定:“瑶儿,妙妙,带着阿声先上岸,此处应是青竹林,我们今晚先在竹林里将就一宿。”
    船上挺尸的大汉大惊失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我!别忘了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女人的声音柔美,婉转,如同无尽丝滑的绸缎轻扫着一盘沙,令人耳朵发麻。
    她顿了片刻,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小笙儿,来,我与你梳头。”
    镜子里昏暗暗的,红罗纱帐如血,柔若无骨的一双玉手执着黑色的橡木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我儿的头发像他爹爹。”镜中出现一双眼睛,眼角上挑的,如同秋水的一双眼眸,是她俯下身来看着镜子了,镜中那绝美的容颜的人欣慰地笑,“又黑又亮的。”
    “头发又长长了,”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焦虑地叹息,“你要是不长头发就好了。”
    她的手指顺着他乌黑的头发滑下去,是最轻柔的抚摸。
    “剃光头发,不就不长了吗?”镜子里漆黑的一双眼,犹如两丸黑葡萄,小儿嘴里咬着手指,腿还踩不到地面,悬在椅子上晃荡。
    “孩子话。”女人掩口笑了,“剃光了还是会长的啊……”她的翦水秋瞳里泛出了绝望的光,“就像有些事情,怎么也怎么也没办法。”
    他搬着手指头嘟囔,长长的眼睫覆在眼睑之上。
    “太阳能不能不要落山?”
    “娘能不能不要让我走?我不想去街上……”
    “孽种!”一鞭子打下来,“还不认错?”
    少年让鞭子抽着翻了个儿,脊背朝上,突出的肩胛骨格外明显。他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中年男人面色复杂地盯着他看,许久才道:“你倒是个反骨。”
    昏暗的柴房内,下人们的声音指指点点:“果然是天生的祸害坯子,怎么调教都没有用。”
    “要不是为了小姐……”
    “哼,老爷夫人大发善心,也就这小崽子还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嘘……”
    二人闭了嘴,面前一道影子,原是那十几岁的少年不知何时立在他们面前,仰头望着他们。
    那双带着稚气的眼睛真好看,宛如秋池溢满星光,只可惜里面漫出来的彻骨寒意,让人无法心生亲近:“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少爷开什么玩笑。”瘦高的下人笑得胸口抽动,“您三岁上便让老爷夫人从妖怪窝儿里捡回来了,那里面只有骨头,没有活人,哪儿知道您爹娘是谁家苦命人。”
    三岁上就失了双亲?不能,不可能……
    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那张脸,同他谈笑晏晏……明明那个时候,她还在。
    那些人为什么要骗他?
    “你捉妖捉得快活,可还记得你地下的娘么,小笙儿?”
    “永夜为暮,离歌为笙……”
    “不可能,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当然想不起来了!”那个声音爆发出尖利的大笑,“你早就是慕家的一条狗了,前尘往事都该忘却了,不是吗?”
    他的收妖柄逼上了对方的脖颈,几乎将那黑云凝成的妖物扼得断了气,眼里带着失控的狠意:“你知道多少,全都给我吐出来。”
    水鬼大笑不停:“生有何忧,死又何惧?可怜人,我死不足惜……”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的血来交换。”
    “咳!”他睁开眼睛,看到女孩儿放大的一张脸,随即脸被人捧住,粗暴地往一旁扳去,“吐出来,别咽,会呛死的。”
    “……”血顺着他的嘴唇流到草地上,这才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轻点儿……”
    “哦。”妙妙尴尬地收手,“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弄疼?脖子差点都拧断了好吗。
    他眼前清晰起来。天空湛蓝,水岸边上是茂密的竹林高耸,偶有清脆的鸟鸣声,清晨的阳光落在他鼻尖上。他发觉自己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凌妙妙的衣裳,衣裳上还残存着江南女儿家特有的一点桂子香。
    “还好你争气,一夜就醒了。”妙妙抬头悄悄瞄一眼不远处靠在一起闭目养神的慕瑶和柳拂衣,压低声音,“你姐姐没看出来端倪。”
    “你在这儿守了一夜?”他抬眼看见凌妙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换下来,头发濡湿,脸蛋热得红扑扑的,眼底两道浓重的乌青,狼狈得很。
    凌妙妙打了个哈欠,笑道:“啊,也不是专程守着你的,我失眠没事做嘛,你知道的。”


【第20章】 竹林与青杏(八)

    “在下礼部侍御史郭修,呃……多谢几位大侠救命之恩,不知几位大名?等回到长安,必有重谢。”
    昨夜生死一线的狼狈被太阳烘干,那大汉立在岸上,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
    慕瑶想到昨日他的恶劣行径害得半船人无辜丧命,不由得表情冷淡,从头至尾连头也没抬一下:“斩妖除魔乃捉妖人信守之道,不必言谢。”
    柳拂衣对他也没有好脸色,答得不冷不热:“多谢这位大人美意,只是我们本来就是要去长安……”
    “那敢情好啊……”郭修满脸堆笑,“下官刚好也要进宫去,还能给几位加以引荐,安排食宿……”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敢问几位上长安,可是为了端阳殿下的事?”
    慕瑶与柳拂衣对视一眼,慕瑶冷冷道:“事主所托乃宫闱秘事,不便言说。”
    那郭修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
    他本就有将近两米的个头,身材健硕,半弯身子站在那里,犹如黑云压顶,怎么看都不像是当官,像是山匪劫道。
    柳拂衣看他碍眼,抬袖指了一条明路:“此处是杏子镇边界青竹林,再往东走就能进镇子。我们有人受伤需要将养,脚程极慢,不如郭大人先行一步……”
    郭修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满是伤口,经历这种倒霉事,别说没有仆从鞍前马后,连衣服也换不了,早就难以忍受,闻言心中窃喜,讪笑一声:“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在长安恭候各位了……”
    “热闹看够了没有?”
    妙妙的袖子被黑莲花一拉,这才回过神来,还来不及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慕声心里很不高兴。
    正说着话,这人的魂儿就让别人勾了去,听得一脸兴致勃勃,哪怕此刻他躺在地上突然咽了气,她也不会有一点察觉,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妙妙笑得如春光明媚,抬手便往他额头上摸,“你哪儿不舒服?”
    他偏头一避闪开,飞速地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定她:“你真的一点也不怨?”
    “不怨不怨不怨。”妙妙眉头一蹙,“来来回回老提这事,烦不烦。”
    她将手收回来,不轻不重地拍着他的胸脯:“我不怪你,那是我宽容,大度,不跟你一般见识。”
    她顿了顿,斜眼打量慕声,又带上那种幸灾乐祸的笑意,“你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魅力让我为你倾倒,或者就慕公子这样的,我还能在你身上图到什么?”
    “……”慕声咬牙,脸色有些难看。
    妙妙看他的模样,知道自己又不慎戳着了他的痛脚。
    凌妙妙,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损?你是要攻略他,可不是气死他?
    她非常懊悔地思考了片刻,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法:“你总是这样不放心,想必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既然这样,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好了。”
    她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兴奋地趴下来,俯身凑到了他耳边。
    慕声感觉到她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脸,随后,柔软而冰凉的嘴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如同触碰到了新鲜的花瓣,背后猝不及防,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她用手遮着,压低声音,生怕让别人听了去:“我直到今年才来了葵水,比其他女孩晚了四五年。来葵水的那天晚上,我都高兴哭了,之前还以为自己是个假女人来着……”
    她的声音在耳边沙沙震动,带着整个耳朵、脖颈,连带着半边身体都一阵阵的酥麻。
    这些年行走江湖,投怀送抱者不在少数,刻意扑上来的软玉温香,还未等近身,先有一股脂粉腻气。
    先动情的女儿家羞怯,在少年眼里都矫揉造作的,丑态百出。
    可眼前的少女错就错在浑然不知,她既无心,那些亲昵就忽然变得难以预测,就好像走在路上,冷不丁扫到腿的一枝斜出的蔷薇,花瓣间的露水猛地顺着皮肤流下去,透心凉,随即忍不住久久回想。反复回想那一刻刺激的心跳。
    妙妙突然发觉慕声的身体紧绷,稍一离开,竟然见到他偏过头去,面色红一阵白一阵,耳尖微微发红,语气相当不善,“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这不算秘密吗?我觉得已经很私密啦!”她皱起眉头,半是疑惑半是谨慎,“你知道葵水是什么吗?”
    “知道,别说了!”他望过来,一向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然闪烁着几丝无措的羞恼。
    凌妙妙放下心来,一伸懒腰仰倒在草地上,“行了,交换秘密完毕。要是我敢泄露半个字,你就把我的秘密说得世人皆知呗,现在你大可放心……”
    慕声忍无可忍地闭上眼睛,听见她还在耳畔絮絮叨叨,“对了,说到葵水……”她的声音顿住了,随后是窸窸窣窣展开纸包的声音的声音。他微微睁眼,就看到眼前一道虚影,随后嘴里被喂了一颗什么东西。
    “别别,别吐……”像是觉察到他的抗拒,她冰凉的手指带着那东西往进顶了一下,随后干脆不讲理地封住了他的唇。
    一股甜味蔓延开来。
    他怔了一下:这又是什么东西?
    “金丝蜜枣,专补血的。”她捧着脸笑,“我爹说了,天天吃红枣,健康不显老。”
    “拿开。”他含糊道,待凌妙妙收回手,才慢慢地将它咀嚼吞咽。蜜枣的果核已经被去掉了,是在阿胶和蔗糖里熬制过的,每一口都浸着香甜。
    她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甜的东西?
    这几日吃过的甜蜜,比他长到这么大吃过的加起来都要多。
    “太甜了。”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那种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因为久违,似乎有些不真实。
    “甜有什么不好?”凌妙妙抬手遮着阳光,语气相当不屑,“活着已经这么苦了,就得给自己找点甜哪。”
    慕声微微一怔,也就是一瞬的功夫,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儿已经从怀里拿出个纸包,鼓囊囊地塞进他怀里,又熟练地帮他拉了拉襟口:“留着以后吃。”
    我不要。
    心里有个声音一遍遍提醒着他,可是不知为何迟迟不能抬起手。还给她,还给她啊!谁的垂怜都不需要!
    “妙妙!”远处传来一声唤。
    “哎,柳大哥!”她的声音霎时变得生龙活虎,拎起裙子便毫无留恋地跑掉了。
    他睁眼回头看,只能看到她兴高采烈奔向柳拂衣的背影。旁边她坐过的地方,一圈青草都被压塌下去一寸,草痕仍在,人却走远了。
    “阿声。”慕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左手边是慕瑶的青色裙摆,她蹲了下来,低头查看他的伤势。
    本该如此。
    他闭起眼睛,慕瑶熟悉的气息将他环绕,这才是他十余年魂牵梦萦的气息。
    “好些了吗?”她的手拂过他的胸膛,“我看看你的伤。”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衣服里的蜜枣换了手,飞速地藏进袖中。
    心脏一阵乱跳,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紧张,随即是深重的茫然:他到底在做什么?
    “阿姐!”他睁眼望着慕瑶冷静却不乏关心的脸,习惯性地露出委屈的神色:“好疼!”
    慕瑶心疼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板起了脸:“阿声,这次犯下大错,以后不可再这么任性了。”
    “知道了阿姐。”他满脸乖顺地凝视她,心里却充满了酸涩。
    阿姐知道那件事吗?他想不起来的那些事情,阿姐记得吗?
    不,慕瑶和慕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每每他被鞭子打后关进柴房里,都是慕瑶半夜里把他放出来,亲手给他上药——他背上滴下几滴滚烫的东西,那是她的眼泪。
    他的生命里唯有阿姐是值得信任的。
    “好了,不说你了。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慕瑶扶着膝盖站起来,突然狐疑地蹙起眉头,“阿声,你身上的气息是不是又重了,你……”
    三日内两次动用邪术,自然会留下些痕迹。慕声头顶如有惊雷闪过,一时心跳如擂鼓。
    “慕姐姐,柳大哥让你过去。”
    妙妙忽然出现在慕瑶身后,她身上一股浓郁的香味,乃是太仓郡守府特供的梳头水的味道,直染得一片都是栀子花香。
    慕瑶被妙妙连拉带拽地扯远了。
    妙妙架着慕瑶走,背后却长眼睛了似的,反手扔给慕声一个香囊,香囊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在他手上。
    他打开一看,香囊里塞了一团,是裙子上仓促撕下来的软布,被新鲜的栀子梳头水浸透了。
    这股香浓烈到刺鼻,惹人侧目,足以扰乱嗅觉。
    柳拂衣用石子在地上划出简陋的地图:“我们在此处再住一宿,等阿声能走了,便朝东往杏子镇走,大概两天两夜便可到达。届时雇车,从大路上走,再用一日就能到长安。”
    他沉默片刻,哑然失笑:“什么味道?这么香……”
    “哦,是我的梳头水,”妙妙笑道,“好闻吗?”
    慕瑶皱了皱眉头,却非常有涵养地没说话。
    风吹竹林,竹叶抖动,发出萧萧声响。凌妙妙心中充满愁苦。
    按照原剧情,凌虞是从抄家劫难中捡了一条命仓皇逃走,主角团身上一穷二白,直接徒步走到了青竹林。
    在这个世界中,妙妙的爹生怕闺女受委屈,一掷千金把主角团送上了豪华客船——万万没想到,中途水鬼截道,整个船都翻了,他们兜兜转转,还是绕不开青竹林。
    凌妙妙不喜欢青竹林有两个原因:一是在青竹林里,自以为跟男主角有些暧昧的凌虞像八爪鱼一样黏着柳拂衣,令慕瑶不胜厌烦。这段剧情里,她需要不停地纠缠柳拂衣以获得足够的亲密度。
    二是,在青竹林里,有一个凌虞不得不面对的危险情节。
    当炮灰,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呢。


【番外】数学小测进行时

    慕老师脸色严肃地在讲台上转来转去,看见最后一排的叛逆少年不答卷子,正在专心挠墙,拿着教鞭疾步走下去:“慕声,你往哪看呢,你是不是又……”
    慕声同学长了一张天真无害脸,不像其他男同学那样爱涂发胶,再吹个拉风发型,他漆黑的头发总是软趴趴垂在额头,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软绵绵叫“老师好”,替她擦黑板,帮她抱作业,怎么看都是个乖乖仔。
    她哪知道这个乖乖仔在班里是打架扛把子,一年有三百六十四天不听调度,给同学鞋里撒钉子,课桌里放死蟾蜍,男生女生都一样欺负,还有两幅面孔。
    她现在严重怀疑慕声把答案写墙上了,就等着抄个满分,骗她一声夸奖。
    就要走到他跟前,慕声同学明显慌了,俊俏的小脸雪白,门口突然清亮亮一声叫:“慕老师,你男朋友找。”
    隔壁柳老师班的凌妙妙探个头,扎着高高双马尾,一双眼睛像黑葡萄,两颊甜甜印着酒窝,冲她笑眯眯:“快去快去。他好急。”
    “好可爱!”班里一阵暗暗骚动。
    慕老师红着脸走出教室门,往她后脑勺一拍:“快回去上课。”
    妙妙是年级小魔女,总在上课时间翻墙乱跑,带着大家拿卷子叠纸飞机,带头拒写超额作业,还敢一个人单挑八块腹肌的校霸,把人踹得一个月起不来床,可她最后一个处分也没有,因为小魔女总是闭着眼睛考年级第一。
    小魔女趴在门框上笑嘻嘻盯着慕声,乖乖仔才不搭理她,故意扭过头去看写满了公式的墙壁。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嗖”一个纸团丢过来,在桌上弹了一下,砸中了他脑门,慕声接住,恼怒地往门口一看,只看见两个辫子一闪,人已经溜了。
    “咳咳咳咳……”全班同学视而不见,集体感冒一分钟。
    慕声捏着纸团发呆,旁边男同学跨了一步捅捅他:“哎,小魔女可不可爱?”
    “……”
    男同学指指那纸团,语气酸溜溜:“排队的人好多,偏偏你走绿色通道,你真幸福。”
    慕声耳尖都红了,转过来狠狠瞪他一眼:“再说,再说打你。”
    四周都是被打怕的,顿时一片秩序井然。
    慕声同学脖子上绕着耳机,却没在听,一个人看着纸团发了很久的呆,好半天才慢慢展开。印着草莓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答案,还有几行字。
    第一行:“今天的题好简单,你肯定不用看答案,但你得看解题步骤。”
    第二行:“别去办公室等慕老师啦,她跟男朋友约会去了,今天没时间改卷子。”
    第三行:“16岁生日快乐,慕声,希望你今年能喜欢我……”
    还有一朵操场边上摘下来的小小栀子花,新鲜的,好香。


【第21章】 竹林与青杏(九)

    “画符很复杂,初学者很难掌握,我先送你几张画好的符,带在身上,以备急用。”柳拂衣修长的手指排开一沓黄符纸,分成几组,指着上面的繁复的字符一一讲过去,“这是收惊符,是佩的,带在身上。这是通讯符,你见我用过的。”
    妙妙点点头,余光瞥见慕瑶不住地朝这里望,容色冷淡,连慕声跟她说话都没听见。
    “柳大哥,这个应该怎么用啊?”她瞪着一双写满了无知的眼睛,离柳拂衣又近了一些。
    柳拂衣随身佩戴的香囊里塞着艾草和忘忧,配比恰到好处,混杂在一起,淡雅而不萧索,是一种非常有魅力的味道。
    “你看我演示一遍。”他手指翻飞,先慢后快,到了最后,几个简单的动作被做得凌厉如风,指尖似携有飞沙走尘。
    “口诀我教过你了,你试试看。”拂衣将符纸递给她。
    妙妙口中念念有词,伸出两手滑稽地虚抓了两下,僵硬又生涩,既像小姑娘翻花绳,又像喇嘛跳大神。
    “不是这样。”柳拂衣蹙眉,待见得她一脸无措,无可奈何地笑了。
    看上去挺伶俐的姑娘,怎么就教不会呢?
    青竹林也不全是竹林,绿幽幽的竹林背后,还有清澈见底一个水潭。主角团在此处拔寨扎营,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狼狈,这才从容赶路。
    凌妙妙的一头乌发挑出一部分左右挽起来,碧绿的发带一扎,竟是个垂髫。这种未成年少女的发髻在她身上竟然不显违和,加上点墨般的浅碧色衫子裙,两靥生花,像是春天刚爬出来的嫩柳梢儿。
    与总是清清淡淡的慕瑶不同,刻意打扮的少女实在是太显俏,以至于她在一身素衣的柳拂衣身边窜来窜去的时候,格外引人注目。不单慕瑶一路上总是盯着她看,连慕声都不自知地看着那两人屡屡走神。
    走神之后,他心里又会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这种感觉相当危险,是一种想要毁掉什么的恶劣的欲望。
    “好难啊,学不会。”凌妙妙挫败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把凌虞骂了个狗血喷头。
    系统系统,够了没,到底够了没?
    在原书中,经历了月夜共饮,一厢情愿的凌虞就像个热恋中的少女,不但幼稚地打扮得像个花蝴蝶飞来飞去,还假装学不会术法,骗得柳拂衣一边又一遍动手教她,惹得慕瑶大为光火。
    “你把收惊符佩好。”柳拂衣叹息一声,喝口水润了润要冒烟的喉咙,“歇一会儿再学。”
    自打四人开始正式赶路以来,凌妙妙就寸步不离地跟在柳拂衣身边,以学法术为由,顶着慕瑶频频望来的眼神,纠缠他大半日了。
    这半日,柳拂衣还是一样的有耐心,只是她演智障演得有些心累。
    系统没有回答她。这个世界的系统极其高冷,除了发号施令,就是塞给她一些根本不知道怎么用的奖励,简直令人绝望。
    她忍不住破罐子破摔地看了一眼慕声。任务一都完不成,任务二还有戏吗?
    慕声与慕瑶并肩走在一起。
    事实上,自主角团变为三人行以来,他很少有机会和姐姐走在一起。眼前春光明媚,高耸入云的竹林将湛蓝的天际切割成无数片,柳拂衣的声音低沉悦耳,不断地重复着耳熟的字句,这些关键字渐渐与回忆中的声音重合。
    “阿声,这是收惊符,不需要很麻烦,带在身上就好。”九岁的慕瑶帮他佩好,又拿起另外一张,“这个是通讯符,你现在还小,暂时不能用……”
    “姐姐,”他眼神明亮,“我见过父亲用通讯符,我想学,你能不能教我?”
    慕瑶一愣:“为什么想用通讯符?”
    “阿声,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闹着硬要学通讯符。”慕瑶脸上露出个清清淡淡的笑,阳光照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眼下的泪痣若隐若现。
    慕声没想到她会与自己想到一处,脸上不经意间浮现出笑意:“是,姐姐问我,为什么想要学通讯符。”
    “我当时以为,阿声总算长大了,知道不躲懒了。”她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说,是想在我跟着父亲捉妖的时候跟我聊天——真是气死我了。”
    慕声浅浅笑着,不经意露出瞳中一丝深沉的黑:“其实,阿姐……”
    柳拂衣与凌妙妙站在一棵榕树下面对面休息。拂衣平生第一次教不会学生,正在自我怀疑,却见她频频回头望慕声那里看,神色似乎很热切。
    他处理感情一向有些力不从心的脑子飞速一转,想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妙妙?”
    凌妙妙吓了一跳,立即回过神来,只见柳拂衣脸上挂着洞悉一切的表情,定定盯着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卧槽,被发现了!
    “我……”
    柳拂衣伸出一根手指,阻止了她慌乱的解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想让阿声来亲自教。”
    不,等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妙妙呆若木鸡:“不,不是……”
    她来不及阻拦,柳拂衣已经招了招手,愉快地喊道:“阿声,你过来……”
    凌妙妙眼看着正准备深情套路姐姐的黑莲花被生生打断,让柳拂衣硬从慕瑶身边拉开,到了她面前,他脸上的神色已经不能用阴云密布来形容了。
    “符纸我给她了,你教妙妙一些自保的法术。”末了,柳拂衣看她一眼,眼中含笑叮咛,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这次认真些。”
    话毕,潇洒而去,背影写满了“柳大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妙妙与黑莲花面对面僵立着,他望着她,眸中深沉,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一言不发,黑云压城城欲摧。
    “对不起。”妙妙扯出一个堪比哭脸的尴尬微笑,“都怪我太蠢了,把柳大哥都气走了。”
    她睨着黑莲花的脸色,越说越没底气。恰有一阵风来,扬起她双垂髻上系着的碧色发带,吹过长长羽睫下那秋池般的杏子眼。
    凌妙妙从来不是慕瑶那种数十年如一日的冰美人,她下颌尖,脸儿粉白,颊上是新鲜的绯红,像是盘里的青果,要是不采摘,转眼便如露凋零了。
    这就是人间普通的少女吗?
    除了阿姐,除了镜子里的“她”,那种在冰山之巅上的永恒美艳以外的,世俗而脆弱的美丽。
    “你都学了什么?”他默然片刻,脸上仍然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凌妙妙硬着头皮将柳拂衣给她的符纸一字排开,语速飞快:“你再教我一遍,我保证很快就学会。”
    “可我现在不想教。”他斜睨着她,语气淡淡的,带着理所应当、气定神闲的恶劣。
    “……”
    凌妙妙非常愧疚。
    她仔细回忆一遍原剧情,发现青竹林里姐弟回忆童年这一段,是慕瑶慕声一路交恶之前,唯一一段比较温馨的情节了。
    这点仅存的温情,还被她给搅了。
    “不教就不教吧。”她认栽了,嘟囔道,“晚点学也没关系。”
    反正这个世界里,不该发生的不会发生,该发生的,逃也逃不掉。
    慕声一路默然,似乎在想心事,绣着麒麟的长拗靴走在草丛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哎,慕声。”妙妙鼓起勇气,“要不我们来聊聊天吧……”
    跟慕瑶在一起没回忆完的童年,就由她斗胆继续好了。
    “你想说什么?”慕声望着前路,眼都没眨。
    “嗯……”她尚在思考一个比较好的开场白,只见他蹙眉转过身来,拉住她的领子,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扯到眼前:“你身上的味道熏得我头疼。”
    味道?凌妙妙转念一想:“梳头水!”
    这就有些不讲理了。这时候,栀子花香早就淡得闻不出了。更何况,你慕声为了保小命也沾上了这香气,有什么脸面说我?
    “不是。”他双瞳漆黑,伸出手掌来,“柳拂衣的香囊。”
    “……”妙妙下意识地去看柳拂衣,见他和慕瑶各走一边,谁也不理谁,尴尬得很。
    不想此举却惹恼了黑莲花,他仍在笑,语气却明显不悦:“不想给?”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来,“我跟你换换……”
    “这不好吧……”凌妙妙犹豫起来,“我这个是用过的,换你这个新的……”
    妙妙完全忘了,加上上一次在前厅里,她是第二次因为香囊的事情拒绝他了。
    她全没放在心上的事情,他可一笔一笔全都记着。
    慕声的眼眸很黑,不经意闪着偏执的光:“不舍得?”
    妙妙有点火了:“这倒不是。柳大哥把它送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你不喜欢闻,我离远些就是了。你干嘛非逼着我……”
    “嗯?”他眸中满是暗涌,一张符飞速地贴在她背上,“你说得对。”
    妙妙张大嘴,一阵麻痹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躯干,她忽然发觉自己像人偶一般浑身僵住,只剩眼珠能转动,内心无比惊骇。
    慕声低眸,手指划过她的衣襟,在上面飞快地摩挲了两下,那香囊便到了他手心,他捏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秋香色香囊牢牢系在原来的位置。随后,歪头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检查她的脸和新香囊相不相称。
    随后,他望着手上的香囊,忽然拈出一张符,符纸边缘一卷,生出一簇水蓝色的火焰,这火焰无声无息,“倏”地一下,转瞬便将它烧成了灰烬。
    灰烬飘飞,空气里满是草药烧焦的味道。他拍了拍手,“嗤”地一下撕掉了妙妙背后的符纸,潋滟黑眸凝视着她,微微笑道:“现在好多了。”


【第22章】 竹林与青杏(十)

    妙妙不禁后退了两步,看黑莲花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只怪物。
    “这样便怕了吗?”他转过头去自顾自走路,嘴角一抹嘲讽的笑。
    什么宽容大度,不过如此,没什么与众不同。
    不想才走了两步,身后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等等,你站住!”
    转过去,是凌妙妙柳眉倒竖的一张脸:“你刚才给我贴的什么玩意儿?”她也没指望他回答,凶巴巴地质问完,伸出一只手来,脸上的怒火只维持了一瞬间,便没皮没脸地笑了场,“怪好用的,给我一张呗。”
    凌妙妙心里相当淡定:不能以对待正常人的方式对他。这人要是不黑到骨子里,就不是黑莲花了。
    “……”慕声的眸光落在她手心上,脚步慢了下来,“我已经给了你香囊。”
    “耍赖,那不是你跟我换的吗?”
    他哼一声,低眉看着地上尸骨无存的黑灰:“换了什么?”
    论不讲理,凌妙妙拜服。
    终于把碍眼了几个月的香囊毁尸灭迹,凌妙妙发现慕声心情极为舒畅,甚至主动与她搭话:“不是说要聊聊吗?”
    聊聊就聊聊。
    妙妙百无聊赖地翻动手里的符纸:“你小时候学这些法术,想必很容易吧?”
    凌妙妙对数字非常敏感,口诀画符什么的虽然复杂了些,但内里还是有规律可循,刚才柳拂衣教她半天,她基本上已经掌握了。黑莲花一向聪明,想必也是个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天赋型选手。一旦有了一个攀援向上的机会,就会拼死抓住,年纪轻轻已经是个中翘楚。
    慕声睨她半晌,戏谑道:“这些基础法术实在是很难。凌小姐方才用的伎俩,都是我小时候用剩下的。”
    “……”没想到黑莲花一眼就将她看穿,“那还真是很巧。”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慕声望着远处的柳拂衣,黑润润的眸中含了一丝冷淡的笑意:“不是你的,永远也不会属于你。”
    妙妙听得直皱眉:“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把柳大哥当哥哥。”
    慕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我也只是叫慕瑶姐姐……”
    戛然而止。
    二人四目相对,妙妙努力收起脸上惊愕,慕声的表情有些茫然。
    谁都不曾知道过的秘密,连他自己不曾明确承认的大逆不道的念头,就这样轻易地、近乎忘形地在她面前说出来了……
    妙妙顶住压力,顽强地转换了话题:“对了,那天你背上那么多伤痕,都是妖怪打的吗?”
    慕声回过神,眼里立即笼罩了一层暗色,“妖不会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妙妙小心地瞥着他先前鲜血淋漓的左手腕,果然洁白光滑,忍不住惊疑:“那是?”
    他无谓地笑道:“自然是人的杰作。”
    “老爷,您不是说有他在,瑶儿就不会受伤了吗?怎么会……”满头珠翠的妇人嘴唇涂得鲜红,不住地拿绢子抹着眼泪。
    厅堂内很昏暗,烛光幽幽地亮着,砖石地面是凉的,又冷又硬。
    “我们慕家不同往日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口粮,我养他也怪不容易的,不指着他保护瑶儿了,怎么能让瑶儿护着他呢?”那声音含了无尽的委屈,一句一句尽是控诉。
    “怡蓉,少说两句。”上座坐了个白衣女子,梳了个简洁的发髻,发髻上横着一只白玉莲花簪,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她以手撑着额头,没好气地提醒,“瑶儿刚睡下,别将她再吵醒了。”
    “哼,到底不是姐姐的亲骨肉,你怎么会心疼?”那妇人抽泣得更厉害了,眼角睨着白衣女子旁边的男人,见他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便立即收了哭声,转向了地上跪着的男孩,眼中的凶狠的厉色惊得他一哆嗦,“小崽子,还不跪好?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瑶儿才会受伤!”
    下人将他的两手扭在背后,死死按在地上,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惊恐地倒映着女人带着翡翠戒指的手,猛扇过来的巴掌。
    “啪!”他眼一闭,耳边一阵轰鸣,小脸上肿起一道五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够了吧,怡蓉。”白衣女子脸色有些蜡黄,看起来很疲惫,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慢慢道,“他才多大,术法不精,见到那种大妖,肯定下意识想躲……”
    “躲?”那女人猩红的眼睛瞪大,“他想躲,躲在哪儿?躲在瑶儿背后?”
    又是一巴掌抽上来,发出一声脆响,打得小孩唇角破了,涌出血沫来。他一声不吭,瞪大眼睛,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
    那女人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掌,露出嫌恶的神色:“连血的味道都令人恶心。”
    白衣女人叹息一声:“阿声,快跟你蓉姨娘认个错。”
    “认错顶什么用?”女人揪着他的脸恨恨道,“要是瑶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赔命!”
    “唔!”那双眼睛里因疼痛涌上泪水,眼中却有些茫然。眼里闪烁的动人的星芒,不知为何激起了所有人的厌恶。
    “说话呀,你这孽障!”
    “对不起,姐姐……”
    女人气得倒退两步,“你再说一遍!对不起谁?”
    那双漆黑的眼抬起来,稚气眸中竟然闪过一丝小兽般的戾气:“只对不起姐姐。”
    “哈!”她眼中是惊疑的恼怒,红唇开合,“反了你了!”她转过头来,绢子捂在脸上,大声嚎哭起来:“老爷呀!我命苦呀!被一个小崽子蹬鼻子上脸您也不管管!”
    “行了。”上座传来低斥,那身着熟褐色暗纹衣袍的男人负手而立,犹如神祇,眼中有说一不二的厉色,“都给我消停些!”
    “老爷!”怡蓉不依了,眼泪流得更凶,“外头看咱们光鲜亮丽,内里什么模样,您能不知道吗?慕家传到这儿,就只剩下瑶儿这一个,还三天两头出事,养这了这个小崽子,原以为能安生下来,谁知道竟然是个瘟神!我看这是天要亡了慕家!”
    她的声音惯于带着一股媚态,即使是哭着控诉,话尾也像是带着上翘的钩,闹得人头痛:“老爷,我怡蓉拼死拼活就给您生下这一个女儿,要是瑶儿保不住,我也不活了……”
    白衣女子咳嗽了两声,神色极其难看。
    上座的中年男人寒着脸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到跪着的男孩面前。他居高临下,容色青白,含着无尽的威仪。
    “慕声,你可知错了?”
    “对不起姐姐。”
    男人皱起眉头:“我在跟你说话!”
    “对不起姐姐!”小脸抬起来,那双眼睛里含着眼泪,泪光莹然间,若有似无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媚气。
    那男人怔了怔,神色变得复杂,从怀里抽出鞭子,“啪”地一下将地上的小孩打翻了个儿:“听不到我说话?”
    “老爷!”白衣女子一惊,咳嗽着站起身来,拿帕子半掩着口,“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动家法了?”
    啪,啪。鞭子带着劲风抽在身上,是皮开肉绽的闷响:“下次见到妖怪,还躲不躲?”
    鞭稍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是放爆竹一般的脆响:“你要拼死保护姐姐,不能让她受一点伤,你知不知道?”
    刺耳的声音交替传来,开始尚有细碎的、小兽一般的闷哼,最后变成了毫无意识的呜咽。
    “姐姐,他算是哪门子的孩子?”怡蓉撇了撇嘴,冷笑着看着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留他一命,也不是白留的。”
    烛光在摇曳,视线是模糊的,温热的液体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痛。
    潮湿阴暗的柴房里,所有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眼前是白衣女子的裙角,她的目光忧虑而怜悯,她蹲下来,冰凉的手抚摸他的脑袋,叹息:“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带回来……”
    慕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她若即若离,总是站在一边,犹豫着插手却又不袒护到底。
    她和慕瑶一样,给人缥缈的希望和幸福的幻觉,像是濒死之人看到的海市蜃楼,像是远在天边的菩萨,笼罩着善良的光晕,却永远永远,无法渡他。
    慕声的笑容讽刺极了:“这是我慕家的家法。”
    妙妙只记得原书中说慕家父母待他冷淡,却不想这种冷淡到了漠然的程度,不由得生出几分厌恶,嘟囔道:“真狠……”
    “你说什么?”
    “唉,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妙妙有感而发,“所谓的捉妖世家,难道就一定正义?他们在捉妖这方面有功于世人,难道就说明他们在其他方面不会犯错了吗?”
    慕声默然片刻:“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过分了。”妙妙望着他,“我那天看到你的伤了,那可不是寻常的家法,断不会有人用这样的方式管教孩子。”
    家法,怕不是家暴吧。
    慕声毫不在意地笑:“是我没保护好姐姐,才会挨打。”
    妙妙直叹气:“凭什么你非得一直保护你姐姐?”她问出了自看书以来就一直憋屈在她心中的疑问,“就不能有人保护你吗?”
    慕声的眸子停驻了片刻,那个瞬间,犹如天上星河倒向流转,一齐向宇宙的源头汇聚。
    “不会的。”他勾起嘴角,望着西落的太阳慢慢滑向天际,平淡道,“我自己坚持不死就好了。”
    沉默蔓延开来。凌妙妙咳了几声,扬了扬手上的符咒:“你还教吗?”
    慕声转而望着她:“别用符纸了,我教你炸火花。”
    前一秒还在为黑莲花伤春悲秋的妙妙差点蹦起来:“真的吗?”
    慕家绝技炸火花人工金手指让她捡着了?
    慕声嘴角噙着笑,从背后把着她的手,调整了半天,捏了个扭曲的姿势,他的手不经意几次擦过她的衣摆,弄得她有些痒。
    “口诀我只说一遍。”他压低声音念了一遍,松开了她的手,“你来。”
    凌妙妙紧紧闭着双眼,紧张地念诀,随即“砰”的一声,一朵漂亮的火花在她手边炸开。
    “哇!慕声!”她眼中亮极了,“你太厉害了吧!”
    慕声笑着看她半晌,垂下眸子,眼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