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25

肉包不吃肉: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201 - 205

【第201章】 师尊,我该怎么羞辱你?

  碧潭庄走了, 黄啸月就算想留下来, 也再没了留下来的理由。他只能上山。
  墨燃希望速战速决,便一马当前抢进了凰山结界里,江东堂的人随后跟上。一进结界,墨燃还好,但江东堂的人全都尖叫出声来——
  是死人。
  到处都是死人。
  满地的,满树的, 躺在地上,挂在树梢上, 密密麻麻, 全是死尸。在动, 在爬,在扭曲着,以极缓慢的速度,向每个活人挨过来。
  凰山竟成了一整座尸山!
  黄啸月见状, 一人当前, 抽出拂尘猛地朝前击去, 眨眼间卷落四五个死尸的头颅。墨燃还未反应过来这老匹夫为何忽然变得如此骁勇,就听得他“啊”地惨叫一声,以一个极其浮夸的姿势跌到在地,又两眼翻白, 咳将出血沫子来。
  墨燃:“……”
  江东堂弟子忙拥上去:“黄前辈——”
  “前辈……”
  “无妨, 老夫受伤虽重,但总还是能出些力的。”黄啸月挣扎着要爬起来, 但爬了两下,膝头一软,又跌回于地,不停地喘着粗气。
  那些弟子便焦急道:“前辈还是去外头歇息吧,这里邪魅太多,恐怕会损了心脉。”
  “是啊是啊。”
  黄啸月先是极力推辞,一边推辞,一边吐血,血依旧混着粘稠的唾液,说不出的恶心,如此两次三番之后,黄啸月率着江东堂大半弟子,做出一副遗憾至极的模样,一众人如过江之鲫,呼啦啦地出了凰山结界。
  这结界拦人进去,却不拦人逃离,很快江东堂就不剩几个人了。这时候前头山麓上忽然下来一个青年,那青年淡金长发,幽碧眼眸,神情冷冽。他与墨燃互相看见,彼此都是微怔。
  墨燃先反应了过来:“……梅兄?”
  梅含雪点了点头,冷冰冰地不爱言语。
  墨燃急着问:“看到我师尊他们了吗?”
  “就在前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具死尸从梅含雪身后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墨燃正待提醒,却见得剑光一寒,梅含雪已召出佩剑,头也不回,反手就将那死尸的胸前捅了个透心的窟窿。
  他噗地将剑拔出,上头流着黑色的积液,梅含雪神色冷峻,将剑上的血迹擦干净,说道:“你往上走,一直往前,第一个山道岔口向左,死尸太多了,正在清道,所有人都在那里。”
  墨燃谢过,正欲追上。梅含雪却又叫住他。
  “等等。”
  “梅兄有事?”
  “嗯。宫主与容夫人是故交,她放心不下,让我折回去看看儒风门那两位。他们怎么样了,都还在外面?”
  墨燃闻言,心下一宽,说道:“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南宫驷给自己打了束缚咒。但黄啸月出去了,恐会再做出什么为难他们的事情,还请你多照拂。”
  梅含雪抿了抿嘴唇,不再多言,足尖一点,人已消失在了结界尽头。
  墨燃也不再耽搁,立即赶往大部队处。
  说来奇怪,他原本觉得那么多尸体,路上总该看到些自己人的遗骸,但是却没有,到处是被剁碎了的尸身,腐烂的皮肉,恶心归恶心,却并没有混杂着任何一位修士的遗骸。
  是因为诸位掌门带来的都是精英翘楚?
  他没有闲暇再做多细想,立刻也投身与清扫山麓的战斗当中去。如果说刚刚他是沿着大家已经打过的地方走来,那些僵尸都已经被削得没有什么战力,那么此刻他一上手,就觉得更加蹊跷。
  太简单了。
  他觉得他根本不是在和凶灵搏斗,简直像是在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这种情况让他心生不安,他隐约竟有了种极可怖的猜想……
  “喝咯咯——”
  忽然,面前大树上挂下一只僵尸,披头散发,伸出手就要去掐墨燃的脖颈。墨燃猛地向后一掠,那僵尸立刻扭头,鼻孔翊动,一只手抓上他的肩膀,且要把那狰狞腐烂的脸凑过来。
  墨燃恶心得厉害,但还是趁此机会先行观察,而后抬脚狠踹,将它踹翻在涌上来的尸群中,连带着撞倒了好几个挨过来的腐尸。
  “墨燃!”
  这时候薛蒙也打过来了,和他背靠着背,薛蒙喘息着,脸颊上溅着些黑血,眼神如疾电,沉声道:“怎么回事,这些尸体是闹着玩的?玩人海战?怎么这么弱!”
  墨燃目光森冷,透着寒意。前世的踏仙帝君,遍阅邪术,他心中已经有了个隐约的猜测,但此刻线索不够,他还不能断定。
  墨燃咬着后槽牙道:“这些都不是修士尸身所化。是普通人。”
  “什么?!”薛蒙一惊,侧头问,“人都他妈烂成黑灰了,一个个跟炭似的,你怎么还能看得出是不是修士?我他妈的连他们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墨燃没直接回答,而是道:“如果我和你打斗,我来不及闪躲,被你抓住肩膀,你会怎么样?”
  “……你怎么会把肩膀暴露给我,这是格斗大忌,十一二岁的弟子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为什么是大忌?”
  “灵核离得近啊!抓住了你的肩,等于抓住了你一半的灵核,另一只手再捅进胸口里就马上能决定生死了!”
  墨燃道:“好,刚刚就有个僵尸这样抓住了我——”
  薛蒙惊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不要命了?!”
  墨燃打断他的话:“它没动。”
  “啊?”
  “那么近的距离,它根本没有想到另外一只手袭我灵核。对于修真之人而言,近身时保护自己的灵核和袭击他人的灵核,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习惯,就像你说的,十一二岁的小修都会这么做。哪怕死后化作僵尸,格斗肉搏的习惯也是不会改变的,但这具尸体却没有这么做。”
  墨燃顿了顿,沉声道。“为什么不做?两个可能。做不了,想不到。”
  薛蒙:“……”
  墨燃道:“手脚健全,机会难得,不可能做不到。所以只能是没想着。……这些尸体生前,恐怕多数都是普通人,死了也不会是这些精英翘楚的对手,所以打到现在,一个受伤的人都没有。”
  薛蒙惊道:“怎么会这样?徐霜林要堆那么多普通人的时候在凰山做什么?他有这个心力,怎么不去操控修士?”
  墨燃道:“和方才的可能一样,两种,做不了,想不到。”
  “他怎么可能想不到!”
  “所以只剩下最后一种。做不了。”墨燃目光沉重,见鬼的星火溅在他眼眸里,像烧滚的铁水落入夜色汪洋,“徐霜林的灵力,不足以用珍珑棋局操控那么多修士。”
  “那他操控这些软脚虾也没用啊?”薛蒙又一脚踹退了一堆僵尸,竟是哭笑不得,“能做什么?拦得住什么?”
  墨燃没再吭声,他心里那种猜测越来越明晰了。
  他望着与众人缠斗的僵尸,很快地,他发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现象:那些被斩断手脚,削掉脑袋的尸体,倒在地上之后会立刻有细小的藤蔓伸出来,直接刺入他们的胸膛,而后“噗”地一声,把胸口肉,连带着心脏一起,猛地勒入地底,消失不见掉。
  这本是极容易发现的事情,但乱象丛生,众人应接不暇,那藤蔓又小又细,如果不静下来站在旁边观察,就根本看不到。
  “墨燃?”
  薛蒙还在唤他,但墨燃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声音。
  忽然他飞身掠起,扼住一具僵尸的脖颈,手中翻出暗器匕首,直刺僵尸的心脏。黑血刹那溅了他满脸!
  薛蒙蓦地张大嘴巴,倒退两步,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墨燃一定是疯了……
  墨燃侧着半张轮廓分明的脸,迅速发狠发力,将那僵尸的黑灰色的心脏掏出震碎,露出里面一颗黑色的棋子来。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凰山尸群显然是受到了珍珑棋局的控制,才会这样为虎作伥,墨燃要看的也并不是这枚棋子——他在血污里翻找着,忍着浓烈的恶臭。
  薛蒙已经受不了了,弓着身子哇地吐了出来。“你!你有病吗?……这也太恶心了……呕……”
  墨燃不理他,手指在血块里拨弄着,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那个东西。
  只见在棋子的背面,紧紧趴伏着一只小虫,浑身赤红——噬魂虫。
  而与此同时,地面忽然窜起数十道细软的藤蔓,直朝着墨燃血淋淋的双手袭来!他迅而避之,那藤蔓却越掠越快,誓死要将那棋子连带着小虫一起裹进地心。
  墨燃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徐霜林的意图与做法。
  他浑身寒毛倒竖,血都凉透了——
  因为这天下,除了前世的踏仙君,根本没有人会想得到这种邪门秘术!
  就像万涛回浪是楚晚宁所创的一样,眼前这一切,这枚棋子、这只噬魂虫、这些尸群,这种种安排布置,都指向了一个墨燃再熟悉不过的法阵:
  共心之阵。
  这是他上辈子,亲手创造出的阵法!
  若说以前还是猜测,那么这个阵法的重现,等于当头给了他一棒,它的现世无疑应正了两件事:
  第一,除了他自己,世上必然还有另外的人重生了。
  第二,那个重生者,必然熟识前世踏仙帝君的路数。
  墨燃的手微微颤抖着,黑色的血污不停地从指缝中滴落,那枚黑色的棋子和赤红的小虫在他掌心里紧握着。
  他躲避着飞袭而来的藤蔓,脑中却已一片混乱。混沌与惊悚中,他猛地回忆起了上辈子的那些破碎往事——
  当初,他只有十九岁。
  那时,鬼界天裂刚刚填补,师昧新丧,而他则背着所有人,偷偷修练珍珑棋局之术已近半载,一直都没有成效,反复失败。
  直到那一天。
  十九岁的墨微雨盘腿而坐,缓缓睁开眼睛。
  摊开手,苍白的掌心里卧着两枚漆黑的棋子——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淬炼出的珍珑棋。
  在此之前,他尝试过成千上万种方法,却都以失败告终。他搞不懂禁术残卷上写着晦涩难懂的句子,但他不能去问楚晚宁。事实上,那段时间他已经不怎么愿意和楚晚宁说话了,师昧之死成了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填平的鸿沟。这对师徒,早已名存实亡。
  在他露出恶魔嘴脸的最后几个月,他走在路上,偶尔会遇到对面行来的白衣男子。但每次相遇,他都会当做没看见,一言不发地行远。
  其实好几次在奈何桥,两人擦身而过,他的余光都注意到楚晚宁似乎想和他说些什么。可惜楚晚宁的尊严,最终还是没有让他主动唤住自己的徒弟。而墨燃呢,也不会给他更多犹豫的时间,就这样兀自离去,再不回头。
  终错肩。
  在无人相助的情况下,墨燃花了很久,才勉强读明白了禁术残卷其中含义,也知道了珍珑棋局最关键的一个点:
  所有的棋子,不管是黑子,还是更厉害的、能与施术者共情的白子,都是由施术者的灵力凝成的。而每凝一枚棋子,所要消耗的灵力都十分惊人,炼一颗黑子的灵力,足够施展上百次大招,而炼一颗白子,几乎就能把楚晚宁这种级别的大宗师浑身的灵力在瞬间使用殆尽。
  这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冰雪聪明,对于珍珑棋局的了解已登峰造极,那也没有什么用,灵力不够,只能纸上谈兵而已。墨燃虽然天赋异禀,灵流丰沛,但是毕竟也就是个二十岁都没有到的少年人,所以他费尽了全部心力,几经失败,到最后也只凝练出了两枚黑子。此刻就躺在他的手心。
  墨燃盯着那两枚黑子,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泽,暗室里只有一盏快烧尽的烛台亮着,照着他的脸。
  他做到了。
  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在意棋子的数目,只因自己成功凝练出了珍珑黑棋而感到狂喜。他做到了!
  明明是那样英俊的人,却忽然有了些野兽的狰狞模样。
  他走出修行的暗室,头脑阵阵晕眩,一半是因为极乐,一半则是因为这两枚棋子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灵力,他整个人都是虚脱的,走到外面,被耀眼的阳光一照,顿时头晕眼花,喘不过气来。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前晃动着模糊的景象,他看到远远的,有两个死生之巅的弟子走近。而他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尽快将那两枚黑子藏匿到乾坤袋里,而后脚一软,栽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回了弟子房,躺在了并不宽敞的床上。他微微睁开眼,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发烧了,头很痛,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只模糊能感到那双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是那么关切,那么专注,那么温和,甚至好像,带着自责。
  “师……”
  他嘴唇翕动,嗓音哑地说不出完整的话,眼泪却先淌了下来。
  那个白色的身影顿了顿,然后墨燃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颊上的泪被擦拭着,那个人轻轻叹息着,说:“怎么就哭了?”
  “……”
  师昧,你回来了么。
  能不能不要走……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自从阿娘走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这样待我温和,待我好,没有第二个人,会不嫌弃我,会愿意一直陪着我……
  师昧,不要走……
  滚烫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他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可是一直在哭,梦里睡里,一直都在哭。
  那个人,就坐在他床榻边,陪着他,后来握着他的手,也不说话,就那么笨拙地,片刻不曾离开地,陪着他。
  墨燃想起自己乾坤囊里的那两枚珍珑棋子,他也知道那是罪恶的源泉,是恶魔的种子。但却也是他求而不得之后,去与天争、与地斗的筹码。
  炼棋子所需的其实不仅是灵力,最后献祭的,将是他原本还算干净的魂。
  墨燃喃喃着,湿润的睫毛下,他的目光朦胧,望着师昧的幻影,他说:“对不起……如果你还在,我也……”
  我也不想,走上这条路。
  但是后面的半句,却再也没有力气说了,他又一次沉睡过去。等他再醒来时,那个白衣男人早已离去,墨燃便就更觉得那是自己昏沉沉时梦到的景象。只是他记得,屋内原本焚着一炉熏香,是薛正雍给他安神用的,香是好香,但他不喜欢闻。
  香已熄了。很长的盘香,没烧完,是被人掐灭的。是谁来过了呢?
  他坐起来,呆呆地望着那个香炉,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得通透。最后他干脆不想了,他看到自己的衣物佩饰,神武陌刀,都被好好地摆放在桌上,乾坤袋也是。
  他回过神来,连忙赤着脚下地,去拿过自己的乾坤袋。
  打开来,还好,他昏迷前刻意绕的三道结,还是那三道,没人动过。
  墨燃松了口气,翻弄袋子,他看到那两枚漆黑如夜的珍珑棋,正在角落里蛰伏着,像两只不怀好意的鬼眼。要把他吞噬掉。
  他盯着那两枚棋子发了会儿呆。
  这大概就是命运——如果楚晚宁当时翻一翻墨燃身边的乾坤囊,一切就都会改变。但楚晚宁不会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哪怕敞着口袋他都不会去多看两眼。
  墨燃把棋子拿了出来。他喉结攒动,心如鼓擂。
  现在该做什么?他该怎样利用这两枚棋子……
  这是他第一次凝练出的利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可是找谁?脑中电光火石,猛然窜上来的却是个极为疯狂的念头。
  楚晚宁。
  他想把棋子打进楚晚宁的体内。
  打进去之后,那个冷酷无情,假仁假义的男人,是不是从此就会对他唯命是从?是不是叫他跪下,他就绝不会站着?他是不是可以让楚晚宁跪在自己面前道歉,让楚晚宁伏落在他脚边,他可以让楚晚宁喊他主人可以刺痛他扎他撕咬他!!
  极度的兴奋让墨燃瞳孔里的光都开始扭曲。
  对,折磨他……
  这个高高在上的仙尊,怎么样才会最痛苦?最羞耻?
  羞辱他……
  墨燃紧紧捏着那两枚棋子,口舌发干,越来越燥热。
  他陷入了强烈的刺激与焦虑,他舔了舔自己皲裂的嘴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这么做,想要看楚晚宁对自己垂下苍白的脖颈,然后自己伸手摸上去,感受那细细的战栗,再然后……
  捏断他的脖颈?捏碎他的骨骼?
  墨燃觉得不痛快。
  他没来由地觉得空虚,觉得不满足。
  让楚晚宁死,太无趣了。即便是想象,他都不乐意。他想看他哭,想看他匍匐,想看他生不如死,羞愤交加。
  他总觉得还有更绝妙的泄愤方式。
  他把一枚棋子放到唇边,冰冷的触感贴着嘴唇,他低沉地喃喃:“你拦不住我了,楚晚宁。很快就会有这么一天,我要让你……”
  让你怎样?
  他那时候还没有想好,他还不知道自己此刻汹涌的欲望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对楚晚宁的征服欲与性欲。但他已有那种可怕的雄性本能。想把第一枚凝练出的恶魔种子,埋进楚晚宁的体内。他想弄脏他。
  他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第202章】 师尊初遇恶魔

  但在红莲水榭外逡巡几圈后, 墨燃还是冷静下来, 没有做出那样疯狂的事情。
  太危险了。
  这是他第一次炼珍珑棋,效性都没有尝试过。冒冒失失就对第一宗师下手,自己恐怕是嫌命太长。所以犹豫再三,墨燃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离开了红莲水榭。几经斟酌后,他最终选择把这两枚珍珑黑子打在两个死生之巅的小师弟身上——他需要多番试验, 而挑根基不稳的小弟子下手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那是个微凉的晚上,夜色笼罩着山巅, 墨燃出手极快, 看着刚刚那两个还在河边比赛打水漂的年轻人身形一顿, 他紧张到连手都是抖的,瞳孔缩得细小。月光照着他苍白的脸,他抿了抿唇,指尖微动, 踱步而出。
  那是他第一次使用这种十恶不赦的禁术, 他激动而紧张。
  “唦——”
  那两人忽然跪地, 墨燃却犹如惊弓之鸟,犹如刚刚杀完人的凶手,一点风吹草动都要了他的性命,他立刻隐匿到旁边的树丛里, 心脏像是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砰砰砰。
  缓了很久, 他见这两个人就那么木僵地原地跪着,一动不动, 一颗狂跳的心才总算是慢慢沉稳下来。他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头皮都是麻僵的。
  他走出去。重新站在月色下,河滩砾石边。
  这回他总算是比头前冷静些了,尽管他依然不怎么敢呼吸,谨慎地像是夜色里嘶嘶游曳而出的滑蛇。
  墨燃低头打量着那两个小师弟。
  刚刚还在嘻哈打闹的两个人,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色彩,平静的像是死水,一动不动地跪在地面上,墨燃盯着他们,他们也不抬头,就这样跪着。
  “……”
  墨燃又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尖,催动法术。
  两个师弟长磕而下,而后起身,转动眼珠,在那两双黑漆漆的眼眸里,墨燃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并不会太清晰,可是不知为什么,墨燃觉得自己就是瞧清了,瞧的秋毫必现,瞧的滴水不漏。他瞧见了一个逆着圆月,面色苍白,眼里泛着红光的鬼。
  墨燃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嘶哑地试探着:“报上名来。”
  回答他的,是两个古井无波的平缓嗓音:“名不由我。”
  墨燃的心在剧烈跳动着,血液在体内信马由缰,他喉结攒动,继续低声问:“身处何地?”
  “地不由我。”
  “今夕何夕?”
  “岁不由我。”
  为珍珑棋局成功控制的低阶黑子,将有三个不由我:姓名为何不由我,身在何方不由我,今夕何年不由我。
  ——皆由主人定。
  这和残卷古籍上所载的,一模一样。
  墨燃觳觫着,说来奇怪,在面对自己亲手做成的两个棋子时,他最多的感受竟然不是狂喜,而是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他不知道,但内心很乱,乱极了。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不,他已经跌下了悬崖,下面是黑暗,是无尽深渊,他看不到底,看不到哪里是死亡,哪里是尽头,哪里有火,哪里是终结。他觉得自己体内仿佛有一个魂灵在痛苦地嘶吼,尖叫,但是它很快就碎了,碎成了粉末,碎成了残渣。
  他颤抖着,伸出手,触碰上其中一具棋子的脸颊。
  他吞咽,但口中并无唾沫,嘴唇都皲裂的,他英俊的脸庞扭曲着,他盯着那个小师弟,然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所求为何?”
  “所求,为君棋子,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
  墨燃不抖了。周遭的一切都忽然变得很静,冷且静,像冰。
  他做了两枚棋子,两枚,就使得两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师弟,变成了他手下的提线傀儡。他要他们往东,他们就不会往西,他要他们互相厮杀,他们就不会网开一面。他是他们的主人。
  珍珑棋局最差可控死物,最强可控活人。墨燃灵力天生霸道凶悍,且对此一道极有天赋,他第一次下手,做出的棋子竟已能控得两个活生生的修士,虽然只是两个年轻的、刚入门的修士。在最初的畏惧之后,墨燃忽然觉得极度的刺激,极度的兴奋。他眼前似乎有个宏图绘卷在缓缓展开,那上面声色犬马,花团锦簇,什么都捏在他的手掌心,什么都是他的。
  他爱的,都可以紧紧握住。
  他恨的,都可以碾作齑粉。
  墨燃兴奋极了,他的心跳依旧很快,甚至更快,但不是因为惶然,而是因为激动,珍珑棋局!三大禁术!偷偷摸摸,失败上万次,但他终于会了……他终于成功了……他做的极好。天下都将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有了这些黑子,他能做许多从前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使从漠北到江南,都是他的爪牙!
  眼前五光十色,绚烂至极。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都能做到,他……
  “墨燃。”
  忽然一个熟悉的沉冷嗓音打断了他。
  仿佛一盆凉水,那些朱楼高台仿佛在瞬间坍塌,他似乎自云端跌落在冷硬的地面,跌回了压抑的现实中。
  墨燃慢慢回过头,目光猩红且狰狞,迎着月光,看到砾石地上站着的那个清冷的白衣男子。
  “……”
  他从没有过任何时候,比此刻更不希望看到楚晚宁。
  “你在这里做什么?”
  墨燃的手暗捏成拳,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他身后还站着两个珍珑棋子,做的并不完美,如果楚晚宁走近细看,一定会发觉出异样,那么一切都败露了。以楚晚宁的性格,恐怕会抽了他的筋,打断他的腿,废掉他的灵核,然后把他从藏书阁禁地誊抄出来的古籍残卷善本,付之一炬。
  见他不做声,楚晚宁微微皱了皱眉,洁白的丝履踩在砂石上,往前走了一步。但也真的,只是走了那一步而已。而后他停下来,看了看墨燃身后那两个诡异立着的弟子。
  再也顾不得什么,墨燃轻轻勾了勾小指尖,却几乎用了全部的意志,在心里嘶吼着命令,终于令那两个弟子如他所愿,动了起来。
  一个弟子哈哈笑道:“这个丢的太近了,我刚刚那一下子,丢的肯定比你远。”
  “你就吹吧,反正你……啊,玉衡长老!”
  他们行动如常,就像之前一般嬉闹着,看到楚晚宁,甚至还愣了一下,而后两人一一向楚晚宁行了礼,楚晚宁看了他们几眼,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并不那么清晰。
  “问长老安。”
  “玉衡长老安。”
  两个弟子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与楚晚宁打了招呼,识趣地打算离开这里。
  楚晚宁皱着眉,眉头没有松开,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两个棋子从河滩走过来,靠近自己,错肩而过,往竹林方向走去……他盯着那两个人看了好久,这才转头,把目光重新落在了墨燃身上,墨燃暗自松了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就听得楚晚宁忽然道:“站住。”
  “……”墨燃脸色微变,指甲其实都已在掌心里掐出了红痕,但他不吭声,什么都不说,他静静观察着楚晚宁的细微表情,观察着楚晚宁的一举一动。
  楚晚宁对那两个木僵站住的身影道:“回来。”
  墨燃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让那两枚棋子听从命令,慢慢地从竹林尽头又走了回来,站在楚晚宁面前。
  轻云移动,圆月探出。雪亮的月光下,楚晚宁注视着那两个弟子的脸,忽然抬手,指尖覆上其中一人的颈侧。
  墨燃紧紧盯着楚晚宁的神情,不动声色,但心跳狂乱。他知道楚晚宁一定觉察出了哪里不对劲,所以才会突然伸手去探查脉动。要知道初学珍珑棋子的人,一般都只能操控死尸,而不能操控活人。这两人虽是直接由活人制成,但墨燃并不确定自己真的做的那么完美,不确定自己把黑子打入两人心脏时,是不是已在瞬间将他们毙命了。
  “……”
  不知绷了多久,楚晚宁终于把手垂落,而后拂了拂衣袖,说道:“走吧。”
  墨燃只觉悬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柄刀挪开了——楚晚宁没有发觉。苍天有眼,令他在楚晚宁的眼皮子底下偷生。
  待那两名弟子离去,楚晚宁看了他两眼,而后说:“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墨燃道:“路过。”他语气拿捏的很好,并没有因为心中有鬼,就忽然对楚晚宁态度好了起来。也或许正是他这样冰冷而忤逆的姿态,让原本应该心生怀疑的楚晚宁抿了抿唇,一时无言。
  他不想与楚晚宁多待片刻,目光移开,往前走去。但将要与之错肩时,楚晚宁忽然说了一句话,让他在瞬间绷紧。
  “藏书阁禁地,最近有人潜进去过。”
  “……”墨燃没有回头,瞳孔中却有细光扭曲。
  “你应当知道,那里存着的都是被十大门派分别掌管的一些禁术残卷。”
  墨燃停下脚步,他说:“我知道。”
  “其中一本最重要的残卷,有明显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墨燃冷笑:“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硬撑,他知道只要天问亮出,盘绕住他审问,那么他那些罪恶的行径,萌芽的心魔,都会暴露在楚晚宁眼皮子底下。他的大梦,他的野心,就都结束了。
  楚晚宁沉默片刻:“墨燃,你还要犟到什么时候?”声嗓间隐隐已透有愤懑。
  “……”墨燃不答,却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预料到那一闪而过的天问金光。预料到楚晚宁以怎样正人君子的嘴脸,质问自己为何要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反正自己在楚晚宁眼里,永远都是那么地——
  “你到底清不清楚眼下有多危险?”
  无可救药。
  他还是干巴巴地把那四个字想完了。然后几乎是有些茫然地转头。看着月光下,楚晚宁的脸。
  面色苍白,剑眉之下压抑着隐隐的不安定,一双洞若观火的眸子望着他,却什么都没有看透,什么都看不穿。
  “那禁术要是真有人练了,是会杀人的。你大晚上不睡,跑到这种荒僻的地方来,难道想白白送了性命?”
  “……”
  楚晚宁嗓音低沉,几乎是咬着压根:“天裂之战死了那么多人,难道还没教会你如何惜命?你既然知道残卷被盗阅这件事,如何还能如此高枕无忧!”
  墨燃沉默着,黑褐色的眸子盯着对方。他额上尽是细细的汗,这时候慢慢冷静下来,风一吹都是冰凉的。
  他的身躯一节一节放松下来,心中也不知弥漫着一种怎样的古怪滋味,到了最后,墨燃几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师尊……”
  楚晚宁的凤目微微闪烁。自师昧死后,墨燃就再也没有对他笑过,也极少唤他师尊。
  墨燃微笑着问:“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
  笑容绽得更明亮了。明亮到像是一柄刺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噗地一声没入胸膛,刀刃上都是血珠子。他恶鬼般慢慢咧开一口森森白牙,如蝎子的毒螯。
  “天裂之战……”他呵呵笑着,“师尊能提起天裂之战,真是再好不过啦。那一战,我学会了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师尊学会了心疼人呀。”
  看到楚晚宁眼中的光亮颤动着,极力绷着,却又闪躲不及,无路可退的模样。墨燃脸上的笑容愈发夸张,肆意,残忍。
  他侵略着他,撕咬着他,他嚼着楚晚宁的喉骨,他忽然觉得好痛快,竟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极了,真是一桩好买卖,一个籍籍无名的弟子,换了楚宗师的良心,楚宗师总算也会记挂身边之人的死活了,师尊,我今天才终于觉得,师昧死的好啊。”
  饶是楚晚宁这样镇定冷肃的人,也在他那兀鹰般盘绕的癫狂笑声中,微微战栗起来。“墨燃……”
  “师昧死的好,死的值,死的大义凛然,死得其所!”
  “墨燃,你……”
  别笑了。
  不要再说。
  可是他讲不出口,楚晚宁讲不出口,他做不到告饶,做不到哀求,更做不到高高在上地斥责这个已近疯魔的徒弟,说——你错了,不是我不想救他,是我实在已无心力。我也受了与他一样的伤,再多耗一寸灵力,也会成为冢中骨,泉下人。
  他说不出口。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自白太过软弱。又或许是觉得,大概在墨燃心里,自己这个师尊哪怕死了,也是不足为提的,也比不过待他最温柔的师明净。
  所以楚晚宁最终,也只是竭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低沉地,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他说:“墨微雨,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
  “给我回去。”
  怒焰烹煮着悲恸,喉咙里尽是苦咸。
  “师明净的死,不是为了换回你这样一个疯子。”
  “师尊此言差矣。”墨燃笑吟吟的,“师昧的死,换回来的又怎么会是我呢?”
  他如蛇蝎,如蜂如蚁,啮噬人心。
  “他死了,换回来的,分明是师尊你啊。”
  蜂刺入血肉。
  看着楚晚宁脸色煞白,他便心生一股痛苦的快意。他不要命了一般地刺激他,挖苦他,自己痛断肝肠,让楚晚宁也生不如死。
  好极了。他们一起下地狱去。
  “我也想回去。”墨燃从容不迫地灿笑着,梨涡很深,酿了鸩酒,“我也不想大半夜地四处游荡。但是我屋子对面就是他的屋子。”
  墨燃没有说是谁,他用了一个“他”字。其中亲昵,令楚晚宁更是煎熬。
  “他屋子里的灯再也不会亮了。”
  楚晚宁闭上了眼睛。
  墨燃笑着,良久,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我想去讨一碗抄手吃,也再讨不到。”
  有那么一瞬间,楚晚宁睫毛颤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墨燃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说出口的勇气,墨燃不无讥嘲:“师尊,抄手这种东西,蜀中人最擅做,红油辣子花椒,缺一不可。都是你最讨厌的。当初你想要替我再煮上一碗,心意我领了。但是,你做的东西,不用尝我都知道,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楚晚宁依旧不曾睁眼,眉心微蹙。似乎这样,就能躲过那一把唇舌利剑。
  “读书不多,所幸前些日子刚听薛蒙说过,觉得用在师尊的抄手上,真是在合适不过了。”
  是什么?
  枉费心机?
  白费力气?
  楚晚宁在意识里混乱地找寻着,像是忙着找到一件合身的甲胄,找到最难听的词自己先拾掇起来,以免被欺辱得太过狼狈。
  一文不值?
  墨燃还是没有开口,那个词在他唇齿之间玩味地浸淫着。
  对,一文不值。
  楚晚宁笃信找不到比这更令人心寒的词了。他镇定下来。
  直到他听见墨燃心平气和地说:“东施效颦。”
  他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他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恶毒至此,袍袖之下,他的手都在细细地发抖。
  和面,调料,揉馅儿……对着《巴蜀食记》,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看过来,脸上沾着面粉屑,包出的抄手从歪七扭八到浑圆可爱。他一直都在好好地学着,一直都在努力地琢磨着。就换了那样四个字。
  东施效颦。
  夜晚的河滩泛着银光,墨燃望着他,楚晚宁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不知为什么,墨燃总觉得那一天,他离去的步子有些快,再也没有昔日那样从容平稳——像败北,像逃。
  他不知为什么心里隐约生出一丝不确定来,他皱着眉头,看着楚晚宁的背影,在那背影将要消失的时候,终于唤了一声:“等等!”


【第203章】 师尊错放的厉鬼

  但楚晚宁没有停下脚步, 也没有回头。他回不了头。
  他咬牙忍耐, 眼泪却还是淌了下来。
  真的太委屈了。
  可即便委屈,又能如何?
  辩解?
  怒斥?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怎么还有脸面去告诉墨燃那些真相。难道要他在墨燃怨憎他嘲讽他的时候,再苦苦解释吗?还是想在“东施效颦”之后,再赚一句“鸠占鹊巢”?
  他离开了。
  那一夜奈何桥边,黄泉水旁, 师徒二人的这一番对话,不知是不是顺着滚滚汹涌的河流, 涌下了山川, 涌向了江河, 涌入了阴曹地府。而那个温柔如芙蕖的少年,若是泉下有知,听到这样的对话,不知会不会为了师门这般的龃龉, 而感到难过悲伤。
  墨燃独自在河滩边站了一会儿, 他想, 这或许就是命运使然。
  ——楚晚宁怀疑了别人,却独独没有怀疑到他。
  说起来那天也是巧,楚晚宁的天问之前在后山巡查时,因遇到一只小鬼, 而召出来使用过, 后来也没有收回去,就这样卷着悬佩在腰间。
  金色的天问在楚晚宁的白衣间熠熠流光, 这个能套出他真话,扼杀后来的踏仙帝君的藤鞭,一直在闪着光亮。但楚晚宁却没有取下来,没有审过他。
  墨燃逃过了天问,一个人慢慢离开,走到瑟瑟拂动的竹林深处,走到夜色最浓的地方,最后被黑暗,完全地吞噬。
  从此之后,他开始有预谋地秘密炼制棋子,两个、四个、十个。越来越多。他把它们一个个都种到了死生之巅的弟子体内,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耳目、爪牙、暗箭。
  最初的喜悦过后,墨燃渐渐开始烦躁,阴郁,他变得越来越易怒,越来越暴躁,越来越不知足。
  太慢了。他嫌不够。
  他怕楚晚宁觉察出什么动静,所以不敢再和第一次一样,消耗全部力量去做珍珑棋。他每次只做一个,留下一半精力,他也不再剑拔弩张,而是终于收起指爪,回到楚晚宁的座下,跟着楚晚宁修行。
  他算计着,心想楚晚宁可以帮他最快地提高修为,为他踏尽人间枯骨的第一步,铺下砖石。何乐而不为?
  这一天,他修行得太过卖力,精疲力竭,不小心从纤细的树梢上失控,直坠下来。
  只在一瞬之间,楚晚宁白衣掠过,他抱住墨燃,却一时腾不出手来召唤结界,两人一同摔在树下。楚晚宁被墨燃压了个正着,痛得闷哼,墨燃睁开眼,看到楚晚宁的手却擦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皮肉外翻。
  墨燃盯着那道口子看,心中其实残忍又兴奋,他那时候心性已开始扭曲了,竟没有感到太多的谢意与愧疚,只觉得这血真好看,不如,再多流一点。
  但他知道还不是时候,自己还不能在此刻露出帽兜下阴森狰狞的嘴脸,所以他帮楚晚宁擦拭伤口,帮楚晚宁包扎。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洁白的纱布缠了许多道。
  末了,墨燃意味深长地说:“师尊,谢谢你。”
  这一声忽如其来的道谢,让楚晚宁觉得很意外,他抬起眼眸,望着墨燃的脸,阳光洒下来,照着墨燃的面容,褐色被光亮照的很浅淡。
  当时墨燃其实有些好奇,楚晚宁对于自己这一声道谢,是怎样的看法?
  终于浪子回头?
  终于开始和缓?
  但楚晚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垂落了睫毛,放下了袖口。
  起风了,阳光正好。
  前世,他始终看不透他的师尊,正如他的师尊也看错了他。
  再往后,墨燃的法力越来越强盛,他有着令人吃惊的天赋,耗掉一半灵力能做出的棋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后来变成了四个。
  但还不够。他要的是百万雄兵,能一举拿下死生之巅,把楚晚宁踩在脚下的强悍力量。
  墨燃算数不好,这个即将成为踏仙帝君的人,抱着算盘,正在桌前啪啪地打着算珠。
  薛蒙来看他的时候,正巧撞见了这一幕,就好奇地凑过去问:“哎,你在做什么呢?”
  “算账。”
  “什么帐?”
  墨燃顿了一下,眼神幽黑,而后笑道:“你猜啊。”
  “猜不着。”薛蒙走过去,拿起他面前的簿子细看,边看边咕哝,“一个……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个……四个……三百六十五天……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墨燃不动声色地说:“我想买糖。”
  “糖?”
  “一颗月晟斋最好的糖果,要一文钱,如果每天攒下一枚铜板,三百六十五天就可以买到三百六十五颗糖。要是每天能攒下四个铜板,就是……”他低了头,掰了掰手指,算不清,又摇了摇头,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就是一千……”
  薛蒙心算都比他快,利落道:“一千四百六十颗糖。”
  墨燃抬起头,静了片刻,粲然道:“你算的可真快。”
  薛蒙难得被他夸,愣了一下,而后哈哈笑道:“那可不是,毕竟从小帮阿娘称药啊。”
  墨燃微一沉吟,笑道:“左右也算不清,不如你行行好,帮我来算算看?”
  在师昧离世之后,墨燃已经许久不曾这么心平气和过了,薛蒙逆着阳光看着他,心里有些细微的怜悯。于是他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在墨燃身边坐下。
  “来,说吧。”
  墨燃温声道:“一天十颗糖,一年能攒下多少?”
  “三千六百五十,这个不用算,太简单了。”
  墨燃就叹了口气,说:“再加一些吧,一天十五……”想了想,又觉得做出那么棋子实在超了极限,就问,“一天十二颗。多少?”
  “四千……四千三百八十。”
  “我想要五千颗,还得再等几天?”
  “还得再……”薛蒙挠了挠头,想的有些费力,于是问,“你要这么多糖做什么?又吃不下。”
  墨燃垂落眼眸,遮掩住眼底的阴森,说道:“明年死生之巅就立派三十年整了,我想给每个人分一颗糖吃,总要从今日省起来。”
  薛蒙愣住了:“你竟有这样的心思……”
  “嗯。”墨燃笑了笑,“惊喜么?你也有份。”
  “我就不用了。”薛蒙摆了摆手,“我不差你这口糖吃,来,我接着帮你算吧,看看要攒多久,你才能够买五千多颗糖果。”
  他说着,就拿过算盘,在窗边花树的映衬下,认认真真地帮墨燃算了起来。墨燃在一旁托腮看着,眼底光泽流淌,半晌后,轻笑一声,说道:“多谢。”
  薛蒙哼了一声,算的很专注,并不没有多理会他。他眼里只有那些噼剥作响的黑色算珠,一枚两枚,像是黑色的棋子,一个个垒起,一点点增多。
  那时候的薛蒙,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算的根本不是糖,而是一条条人命,推翻死生之巅的人命。
  他也不会知道,大抵是因为自己在窗边帮忙的模样,隐约触动墨燃心中一丝仅存的善念。所以那五千枚黑子,墨燃到底是顾及了旧情,最终没有分给他一羹。
  “要这么长时间?”最后望着薛蒙写下的那个数字,墨燃摇了摇头,“太久了。”
  薛蒙道:“要不我借你点钱?”
  墨燃笑了笑:“用不着。”
  薛蒙离开后,他思索再三,七七八八翻了一些卷轴,心里渐渐有了个打算——而这个打算,成了后来踏仙君自创的“共心之阵”的雏形。
  这天晚上,墨燃炼了十枚棋子,那些棋子都是残缺不全的,没有用尽全力,操控不了活人,甚至操控不了较为强大的尸体。
  他揣着这十枚棋子,下山去到了无常镇,哼着小曲,来到了镇郊的一个地方:鹤归坡。
  人死乘鹤去,归于九天中。这是凡人美好而质朴的幻象,说白了这座山坡就是墓地。无常镇谁家死了人,都是拖到这座山头来安葬的,这里是镇人的埋骨之乡。
  墨燃没有多耽搁,他在一排排林立的坟茔之间穿行,目光扫过那些碑石上的字,很快,他停在一座字迹鲜亮,墓碑前还放着鲜果馒头的新坟前,他抬起手,五指凌空拧紧,封土轰地裂开,砂石里露出一具简陋的棺材。
  因为孩提时的某段经历,墨燃根本不怕死尸,且对死尸全无敬畏之心,他跃下隆起的土堆,召来陌刀,发力撬开棺钉,而后一脚把薄薄的盖板踹开。
  月光照到了尸体脸上。墨燃把头凑过去,以掂量猪肉成色一般,看着里头躺着的那具躯骸。
  是个老东西,新下葬的,裹着寿衣,面目干瘪,脸颊凹陷,因为墓葬环境不好,也没有什么钱财用于防腐,所以棺椁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有的皮肉都已经开始烂了,生出了蛆。
  墨燃皱着眉头,忍着恶臭,利落地戴上金属手套,一把扼住老人的脖子,将他从棺木从提了出来。老人的头木僵地垂落,墨燃眼神冰冷,手中光芒一闪,已经将那珍珑黑子打入了他的胸腔。
  “乖啦乖啦。”墨燃似是亲昵地摸了摸死人的脸,忽然又反手抽了尸体一个巴掌,笑道,“你没精打采的做什么?站直啦,我的宝贝小乖孙。”
  那残缺不全的黑子虽然控制不了强健的尸身,但操控一个腿脚瘦的和麻杆似的老头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具尸身咯咯地动了起来,一双紧闭的眸子,忽地睁开,露出里头结着灰翳的眼。
  墨燃说道:“报上名来。”
  “名不由我。”
  “身处何地?”
  “地不由我。”
  “今夕何夕?”
  “岁不由我。”
  墨燃眯起眼睛,掂量着手中剩下的九枚残子,果然……如果只是控制这种程度的尸身,根本不需要耗费那么大的灵力,去做出如此纯粹的黑子。
  他咧嘴,梨涡深深,绽开一个极为英俊的笑容。他慢慢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所求为何?”
  老人沙哑道:“所求,为君棋子,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墨燃哈哈大笑,他对此结果甚为满意,他又用剩下的棋子,做了另外九具尸体,挑的都是新鲜的,刚刚下葬的尸身,最起码要还有完整的皮肉挂着,没有被蚕食掉。这些尸体,老弱病残,风一吹就倒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力量,但墨燃瞧着他们,眼里却闪着疯狂而雀跃的光芒。
  他从乾坤囊里掏出十个小盒子,打开其中一只,只见里头蜷缩着两只血红的小虫子,雌雄咬尾,难舍难分。
  “好了,爽也爽够了,烦你二位适可而止,也该给我派上用场了。”墨燃懒洋洋地说着,便拨弄手指,把那两只在交姌的虫子拨开,取出其中的雄虫,对第一个被做成棋子的老人说,“哥们儿,劳驾,张一张您的臭嘴。”
  老人乖顺地把嘴巴张开了,露出里头腐烂的舌,墨燃把那只雄虫扔到了他嘴里,说:“吃下去。”
  没有反抗,没有犹豫。那具尸体乖乖地把噬魂虫吃到了肚子里。
  墨燃如法炮制,将盒子里所有的雄虫都喂到了这些尸体的口中,然后便道:“行了,躺回去,都歇息吧。”
  第二日,墨燃又炼了另外十枚黑子,也是残损的,没有消耗太多的灵力。炼完之后,他把剩下的雌性噬魂虫全部都施法黏连在了棋身上,而后悄悄打入了一些低阶弟子体内。
  那些弟子初时只是觉得背后有些痒,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墨燃也不心急,他在等——
  等雌性噬魂虫产卵,在这些弟子心脏里,留下和那些雄虫相呼应的幼虫。
  如此一来,两枚毫不相关的棋子,就通过了成虫和幼虫,成了一一对应的子母傀儡。
  这就好比放风筝,那些柔弱的尸身成了风筝线,一头牵着墨燃,一头牵着更为强悍的珍珑黑子。墨燃只需要把命令下达给藏着成虫的尸体,包裹了对应幼子的另外一具尸身,就会做出一模一样的举动来。是谓共心。
  这个绝招是墨燃自己琢磨出来的,在他之前,能接触到珍珑棋局的都是大宗师,那些人根本不缺乏灵力,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想要做出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个珍珑棋子,所以他们用不着去想这种投机取巧的办法。
  而当时醉心于邪术的墨燃,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做了一件数万年来,修真界根本没有人做到过的可怕之事——
  将一个可以毁天灭地的邪术,变得人人都可以上手。人人都可以为之。
  “哥!”
  忽然间耳边响起一声暴喝。
  墨燃猛地清醒,眼前已闪过一道血光。
  凰山地心埋藏着的凤凰恶灵,已化出比先前更多的藤蔓,迅猛劈杀而来,凤凰本就是善飞之兽,速度极快,墨燃避之不及,肩膀猛地被划开一道口子,刹那间鲜血狂飙。
  薛蒙惊道:“你怎么样?!”
  “别过来!”墨燃喘了口气,目光森寒,盯着地上那触手般游曳,随时准备扑起来再进行第二波突袭的血藤,厉声制止薛蒙,“快,去师尊那边!跟他说,停下!让所有人都停下!”
  血滴滴答答流下,他紧紧攥着手里那颗心脏,还有那枚棋子。头脑飞速旋转,万念涌上心头。
  这是共心之阵没有错,甚至用的比他前世更好。但再怎么改良,原理就在这里,只有保持着这边的母体,另一边的子体才能发挥力量。
  墨燃手捏着珍珑棋,整个人仍在细密地颤抖,不是因为肩膀的疼,而是因为那从脚底蔓延上来的寒意与怖惧。
  有人重生已是无疑。那么,重生的那个人,知不知道他也是重活一世的厉鬼?如果知道,那么……
  背后猛地生寒,墨燃忽然绝望极了。
  眼前仿佛浮现了踏仙君那张苍白的脸,九旒冠冕簌簌,面目阴鸷,咧嘴冷笑。他高高在上,支颐斜坐于龙椅,他沉寒而戏谑——
  “墨宗师,你逃啊,你能逃到哪里去?”
  憧憧鬼影蔓上来,潮汐一般,都是他前世杀过的人,是他前世欠过的债。
  他看到鲜血淋漓的师昧,看到面无血色的楚晚宁,看到吊死的女人拖着三尺白绫,看到开膛破肚的男人流了肚肠满地。都要来向他索命。
  “你早晚躲不过。”
  “有人已经知道你壳子里装的是怎样龌龊的魂灵啦,你永世不得超生。”
  墨燃闭上眼睛。
  如果幕后之人,真的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如果那个人把他的过往种种抖露出来,那么……他该怎么办?
  他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第204章】 师尊护我

  另一边, 薛蒙已跑到了混战激烈的区域, 振臂而呼:“停手!都停手!别打了!没用的!”
  其实在他来之前,这些人就觉得很不对劲了。
  千余精英对战几万全无章法的尸潮,场面仿佛很壮阔英勇,但每个人都是越打越糊涂,因为这根本不像是即将要有一场恶战展开的模样。
  众人一路杀至此处,除了两个人受了点轻伤, 其他修士,竟是秋毫未损。因此薛蒙一喊,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转头看着他。
  “我……”
  第一次被那么多人同时注视, 且不少还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长辈,薛蒙竟然一时间有些噎住了。
  楚晚宁问道:“怎么了?”
  听到师尊的声音,薛蒙这才内心稍定,指着墨燃在与地幔藤柳激战的地方, 说道:“墨燃好像已经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了, 打这些僵尸, 应该并没有什么作用。”
  众人面面相觑,几位掌门不是吃素的,哪里愿意听一个小辈的指点,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姜曦的脸色最沉, 说:“墨燃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 他能知道些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讲话,薛蒙可能还会客气些, 可这个人是姜曦,薛蒙一看他就来气,登时怒道:“你二十岁的时候还要喝奶,不意味人家都要跟你一样!狭隘死你算了!”
  这还了得,当众给姜曦难堪,孤月夜的弟子们都站不住了,纷纷怒而斥之。
  “说什么呢你!”
  “薛蒙你把嘴巴放干净!”
  薛蒙被众人沉默地盯着会觉得不自在,遇到这状况,反倒游刃有余不怕了。他和墨燃打打闹闹那么多年,最习惯的就是挑衅和被挑衅,立刻俊眉一竖,说道:“怎么,我说的有错?是你们姜掌门大事面前不分轻重,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年纪来论资历!”
  姜曦也是个暴脾气,众门之尊,一派仙长,居然也眯起眼睛,当着众人的面,和一个晚辈唇枪舌剑起来。
  “年纪与资历本就挂钩,等你到了你爹这个年纪,就应当明白一个道理——和长辈说话,礼数为先。”
  薛蒙怒道:“就姜掌门这样的心胸,也能当长辈吗?”
  “好了蒙儿。”薛正雍皱眉,“别再说了。燃儿在哪里?快带我们过去。”
  虽然薛正雍及时呵止了薛蒙,姜曦没有办法再计较,但他仍是拂袖丢下了一句:“薛正雍,你可真是教子有方。”
  薛正雍脸色铁青,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大约是碍着了天下第一尊主的面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跟着众人直奔山腰而去。
  到了半山腰,就看到墨燃一袭黑衣,飘飞而来,他一半衣袖都是血,手上紧紧捏着那枚棋子,身后的藤蔓已经被烧毁了,暂时没有新的窜出来。
  一见他受了伤,楚晚宁和薛正雍的脸色都变了,薛正雍忙道:“燃儿,你怎么样?疗愈……疗愈,快来个人!师昧!过来帮忙!”
  师昧似乎也惊到了,看着墨燃血淋淋的胳膊,脸色有些苍白,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没有动弹。倒是孤月夜的寒鳞圣手先上前一步,只衣袖轻拂,墨燃就感到伤口处火辣的疼痛舒缓下去,他朝华碧楠点了点头,道:“多谢圣手。”
  “客气。”华碧楠声音冷冷淡淡,“不知墨宗师有什么发现,要说与大家听?”
  墨燃此时的心情其实已差到了极致,他很清楚,自己如果此刻抖出“共心之阵”,必然会遭来一些人的怀疑与猜测。但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很清楚珍珑棋局若是大批地出现在江湖上,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那是他自己,是楚晚宁都不会希望看到的。
  “看这个。”
  他摊开掌心,将手中的黑子展现给众人。
  姜曦嗤笑道:“珍珑棋?不是早就知道了,墨宗师的发现难道就是这个?如果不是中了珍珑棋,这些尸体怎么可能会任人摆布。”
  墨燃抿了抿唇,说道:“不是珍珑棋,是棋子上的那只噬魂虫。”
  他点给众人看:“就在这里。”
  姜曦负手而立,并不多言,只冷淡地望着他:“……”
  薛正雍凑得最近,去看那虫子,但看了半天,琢磨不出什么来,便问道:“这只虫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每一颗棋子上都有。”墨燃说,“这个珍珑棋局,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也扫过那一双双眼。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所有人,为的是阻止一场浩劫的发生。但是代价是什么,他也很清楚——
  这其实也是那个幕后黑手高明的地方。如果那人不确定墨燃是否是重生之躯,共心之阵无疑就是最好的诱饵。
  除非墨燃能狠心不开口,由着灾劫降临。只要他开口指点,就无疑暴露给了那个幕后之人一个讯息。
  踏仙帝君必已重生。
  但墨燃别无选择,只能斟酌着:“我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看过傀儡戏。”
  有人答道:“……当然看过啦。不过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也看过,不过幼时个子矮,挤不到前排,就只能站在台柜的后面,从幕后去听个一两出。”墨燃道,“所以我看的傀儡戏可能跟诸位不太一样,诸位看到的,都是台面上演出来的故事,几个布傀儡粉墨登场,打打杀杀,说说唱唱。”
  姜曦不耐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能言简意赅些吗?”
  “不能。”墨燃道,“不是每个人理解速度都与姜掌门一样快,我想让大家都听懂。”
  “……”
  见姜曦阴沉着脸不再吭声,墨燃接着说:“台上的布傀儡,自己会动吗?”
  薛正雍道:“当然不会。”
  “那它们是怎么动起来的?是不是要几个人蹲在桌幕下面,举着木签线绳,操纵它们?”
  “没错。”
  “好。”墨燃说,“我有一个设想……我不知道徐霜林是不是这样思索的,但我觉得应当八九不离十。我们眼下所在的‘凰山’,就像是戏台的下方。这些软绵绵的僵尸,都像是戏台下面操控着布偶的人——这些人自然不需要过多的能耐,只要提着布偶动起来,那就足够了。”
  姜曦道:“……说下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凰山其实就只是一个后台,真正要演的戏并不会在这里,而是会在台上。”墨燃说,“徐霜林就像这个戏班子的领头,他下达一个指令,会下给谁?”
  薛正雍道:“当然是蹲在幕布后头,提着线绳的人。”
  墨燃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凰山上的,就是提着线的人,徐霜林把指令告诉他们,而他们则带动手里的布偶站起来,演戏。”
  姜曦听完,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除了凰山之外,还有一个地方,也有着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个地方就是所谓的‘台上’,而那些尸体,就是所谓的‘布偶’?”
  “姜掌门好悟性。”
  “你不用奉承我。”姜曦说,“我就想知道,你这段话说的看似花团锦簇,头头是道,实则异想天开,天马行空。墨宗师,空口无凭,你的这些言论,到底有什么依据?”
  “……我没有太多的依据。”墨燃道,“之所以能想到这些,也是因为无意中在尸体里发现了这枚带着噬魂虫的棋子。”
  他手上那枚漆黑的棋子还黏着血污,很脏,噬魂虫离体不久,也还没死,软绵绵地趴在上头。
  墨燃沉默一会儿,抬起眼,看向的却不是姜曦,而是姜曦身后的寒鳞圣手华碧楠:“圣手应该最清楚,噬魂虫有种怎样的适性。”
  “这种昆虫适性极多,墨宗师指的是哪个?”
  墨燃道:“模仿。”
  华碧楠道:“这个自然是清楚的。噬魂虫,幼虫极善模仿,与雄虫心意相连,将模仿雄虫的一举一动,直至成年。”
  墨燃道:“好,那我要是把这枚棋子对应的幼虫,投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会怎么样?”
  “……”华碧楠的神情微变,说道,“这里的尸体做什么,那边的身体也会照着做。”
  “怎样可解?”
  “无法可解,除了虫死。”
  墨燃点了点头,说:“诸位都散开一些,当心一点,看着。”
  他话音方落,眸底忽地泛起寒意,就猛地劈手欲袭棋子上的那只噬魂虫。这个时候大地忽然颤动,之前那些细细的地幔猛地拔起,再一次朝着墨燃扑杀而来,众人皆惊,但墨燃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杀意,且避开了一轮藤蔓的攻击。
  他缓了口气,单手负手而立,站在原处,说:“瞧见了没有。凰山在刻意护着这些噬魂虫,不让它们轻易被杀死。若是有谁还硬要说这虫子出现在珍珑棋上只是巧合……或者只是个装点,那我也无话可讲了。”
  几许岑寂,几乎所有人都在思忖,都在消化着墨燃的这一番猜测。大胆到近乎离谱的猜测。但却不知为何,一时间也找不出任何漏洞。
  墨燃的想法太疯狂了,但他说的笃定,目光坚硬。好像对于徐霜林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他有十成十地把握一般,他在极力说服着他们。
  但这种笃信很可怕,人群中,甚至连楚晚宁都微有不安。他蹙着眉,遥遥看着墨燃有些苍白的脸,他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点点的端倪,一点点的獠牙。要撕开来。
  大概也只有薛正雍这种人,所思所想比较简单,他并没有太在意墨燃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到这样蹊跷诡异的“傀儡操控之法”,他只是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所以说,徐霜林根本不在这里?!”
  墨燃:“我认为不在。”
  璇玑长老关心的点和众人不尽相同,他皱眉道:“一路上来,杀了的僵尸没有上万也有九千,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尸体?如果有哪个地方忽然死了这么多人,没理由不会惊动十大门派。”
  墨燃叹了口气道:“刚死过。你们忘了?”
  “哪里刚死过?”
  墨燃见众人不解,就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
  “临沂。”
  “不可能!”立即有人反驳他。“临沂当时一片火海,劫火汪洋,都烧成灰了,怎么可能还有尸体留下来。”
  “因为有空间裂缝。”墨燃道,“除了徐霜林之外,他还有一个同伴,会空间裂缝。”
  这回没有人反驳了。不是因为相信,而是因为太荒谬,太可笑了。
  半晌,姜曦才道:“那是早就失传的第一大禁术……”
  “第一大禁术是时空裂缝。”墨燃说,“不是空间。”
  “这里有几千个人,不是徐霜林一个人。”姜曦的面色很寒冷,“要有多大能耐,才能将上千人在被火海吞噬之前,送到凰山来?”
  “姜掌门不如换个思路想想。”墨燃道,“我倒觉得,这些人不是在活着的时候被送来的,而是被烧死之后,没有化成灰烬之前。这种传送术,传死人比传活人容易多了。”
  姜曦不喜被晚辈牵引着思路,有些怫然,他眯起了眼睛,但还没说话,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就摁住了他。寒鳞圣手华碧楠微微笑着,看向墨燃:“墨宗师,你说的如此笃定,就像亲眼见到似的,又有什么凭证?”
  墨燃没想到药宗会站出来说话,怔了一下,而后道:“这些僵尸的皮肉是烧的还是烂的,没有人会比华宗师更清楚了。”
  华碧楠瞥了一眼远处几具倒在地上被砍断了双腿,再也爬不起来的僵尸,然后又把目光转了回来,淡淡说道:“就算是烧的,又能确定就是临沂一难的尸首?”
  墨燃的黑眼睛毫不退让地盯着他,说道:“聊作猜测而已。若是华宗师觉得荒唐,那么大可说出个另外的法子,让徐霜林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众门派眼皮底下,运上千具尸体到凰山上来。”
  华碧楠笑了笑:“我不擅邪术,这可猜不着。”
  “……”
  一时间再无他人多言。寒鳞圣手这句话,可算是戳到众人心窝子里去了。
  从方才墨燃推测噬魂子母虫的用途起,很多人心里就隐隐觉得可怖,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有句话说的好,你是什么样的人,眼里就能看到什么样的东西。
  在场的很多人,都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角色,自然能一下子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那就是墨燃为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可怕却又周密的猜测?
  他自然不会是徐霜林的党羽,如果是,就绝对不会把这种猜想捅出来。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一直以“清正”之态示人的墨宗师,暗地里其实对这种邪门法术早有涉猎,或者多少早有钻研?
  华碧楠脸上的面纱轻拂,微笑道:“说到底,要论猜徐霜林的心思,我自觉是比不过墨宗师的。”
  墨燃有那么一瞬想反驳,可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站不住脚,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亦只是猜测而已,我也不擅邪术。
  这时候,忽听得一个清冷冷的嗓音道:“华宗师,你何必含沙射影。”
  “啊。”华碧楠笑了笑,“楚宗师。”
  楚晚宁白衣如雪,立在月光之下,面上的表情极其寡淡:“个人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想也会不同,坐席上的人能看到的只是台上的傀儡戏,但有的人只能在台后瞧着,瞧到的是蹲在桌幕后的一个个普通人。华宗师,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华碧楠微笑道:“恕在下愚钝。”
  “墨燃有他自己的见地。”楚晚宁冷淡道,“他是我门下之徒,我望你慎而言之,不要多做揣测。”
  这样的信任让墨燃感到喉中极涩,他喃喃道:“师尊……”
  华碧楠看了楚晚宁一会儿,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笑了笑,便隐回了孤月夜的队阵中去了。
  姜曦拾回了颜面,但神情仍是很难看。他冷冷道:“不管怎样,先登顶再议。”
  众人行至山顶,那里空空荡荡,唯有一个巨大的法咒之阵,阵眼不断有红色的光团冒出。
  墨燃一看这阵,心底骤沉,指尖凉透。
  果然是共心之阵……是炼化共心棋子,把噬魂虫合入珍珑棋里,才会需要用到的阵法。
  踏雪宫宫主皱着眉,打量着那诡异的阵法图腾,说:“这是什么阵?从没见过。薛掌门,你见识多,你见过么?”
  薛正雍凑过去看了看,摇头:“没有。”
  姜曦褐黑眼眸里闪着幽光,他瞧了那阵眼一会儿,伸手缓缓探测过去。他对这种炼药的阵法最为精通,阖眸探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忽然撤了手,扭头对墨燃说:“你可还有别的设想?”
  他这种反应,等于完完全全地告诉大家,方才墨燃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就是对的!
  墨燃道:“……有。”
  姜曦道:“说。”
  “既然是子母虫,那么就像我刚才说的,一个是台上,一个是台下,所以,徐霜林在这里做了多少珍珑棋,哪里就会起来多少具尸体,同样听他命令。”墨燃顿了顿,道出了最关键的一点,“但是,在那个地方,堆积的就绝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僵尸了。恐怕都是生前修为极其强悍之人的遗骸。”
  薛蒙惊道:“这就是徐霜林杀了这么多普通人的原因?为了让手下的修士死尸更好控制?”
  “恐怕是的。”
  “……”
  薛蒙回头望了一眼山下,那茫茫的尸山血海,刹那间脸上血色全无,不知是因为觉得太恶心太震撼,还是因为想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们将要面对的同等数量的修士死尸。或许两者都有,薛蒙看起来都有些打晃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这里!这里有具尸体!”
  山顶其实已经没有任何高大的遮蔽物了,只有一个灌木丛,眼尖的人发现那里头似乎有一截白衣露出来。


【第205章】 师尊,大灾将至

  几个人走过去查探, 把它从灌木丛中拖出。那是个浑身焦黑的尸身, 烧的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瞧出生前曾在火海里挣扎过。它的面目已经完全粘稠化,看不出五官,只能通过体型、还有外头遇火不化的雪纱衣料判断出她生前应当是个女子。
  楚晚宁将手悬空于其上,阖目而探,而后道:“没有珍珑棋子的痕迹。”
  有人喃喃:“奇了怪了, 徐霜林做了一整个山头的珍珑棋局,难道这个是他漏做的?”
  立刻有人反驳道:“你见过哪个漏做的尸身, 会被单独丢在山顶?”
  墨燃也走过去, 来来回回,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具女尸。作为前世最擅珍珑棋局的人,他当然清楚这个法术的某些禁制,所以对于这具女尸的身份,他心里有个比较确信的猜测, 但他需要一点佐证。
  佐证很快就找到了。墨燃从她手上摘下一串焦黑的链子, 拭去上面的灰黑, 露出些淡红的灵石来。
  他把那链子交给了姜曦,说:“宋秋桐。”
  “……你怎么……”姜曦问了一半,拿着拿链子,反应了过来, “你认得这个链子?”
  “我送给她的新婚贺礼。”墨燃言简意赅, “宋秋桐是宋星移的传人,降服了凤凰恶灵的蝶骨美人一族, 就是开启这凰山禁地的钥匙。”
  有人问:“徐霜林是杀了宋秋桐,把她当钥匙,开启了凰山大门?”
  墨燃摇了摇头,盯着宋秋桐的脸看了半晌,算不上怜悯,但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墨燃说:“不是,恐怕他带她上山的时候,她还有气在。”
  “怎么说?”
  这回墨燃还未说话,姜曦先开口了。大约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遇到这种自己能轻易解答的问题,姜曦也没打算让晚辈再出风头,而是淡淡道:“为了给凰山下令。”
  墨燃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样最好,如果什么都叫自己说了,以后被怀疑起来,就会越难辩白。于是走到一边,把位置都让给姜曦,让姜曦说话。
  有人问:“下令?宋秋桐一个弱女子,能下什么命令?”
  “她虽弱,但她的先辈可未必就都是脓包。凰山的凤凰恶灵,只会听命于降服了它的那一脉血统。”姜曦也不是糊涂人,说,“宋秋桐就是这支血统最后的传人。”
  那人倒抽一口凉气:“啊,降服凤凰恶灵的是蝶骨美人席?”
  “不错。”
  “这倒是闻所未闻……”
  姜曦道:“没听说过也正常,四大邪山除了镇守,也没有别的什么作用了,因此能不能开启,由谁开启,大家都不会太在乎。宋秋桐之前流离失所,被拿来当做拍卖之物,想必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到凰山上来……她应该都没听说过自己先辈降服凤凰恶灵的往事。”
  “所以……所以是徐霜林带她来的?”
  “应当如此。”姜曦继续道,“当时儒风门劫火骤起,众人各自逃难,谁也不会返回主殿,去顾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唯一能顾及到她的人,只有徐霜林,或者徐霜林背后的那个同僚。”
  薛正雍在旁边思忖,点了点头:“既然幕后之人可以撕开空间裂缝,将徐霜林带到别的地方去,想来带一个宋秋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们不如做个设想——他把她带到凰山,宋秋桐本性就是个趋炎附势的,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只会唯命是从。那么这个时候,那个人只需要将她带到凰山,让她对凰山下达命令,她不会不答应。”
  有人问:“但他为什么不用珍珑棋子操控宋秋桐?”
  “因为凤凰恶灵能识别下令之人是否遭了控制。”姜曦道,“必须要活的,还要心甘情愿,这座山,才会听其号令。”
  大家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了,有人惊愕道:“那我们在这里干嘛?不都上了他的当,跑到了他的‘幕后’,还因为这该死的凰山地幔,没有办法清除这些噬魂虫……现在该怎么办?”
  姜曦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嫌弃墨燃打的那个“台前”“幕后”的比喻,但还是说道:“找到‘台前’,直接去摧毁徐霜林的布傀儡们。”
  “墨宗师。”
  姜曦说完之后,忽然唤了墨燃一声,墨燃原本抱臂在旁边专心听着,听他提到自己,不由微怔。“嗯?怎么了?”
  姜曦幽幽道:“方才墨宗师分析得头头是道,那么,姜某还想再请教墨宗师一句,台前在哪里,又该怎么找?”
  墨燃:“……试试见鬼?”
  “试……什么?”
  墨燃轻咳一声,掌心光焰亮起,柳藤倏忽窜出,他说:“就是这个,它叫见鬼。”
  姜曦:“……”
  见鬼和天问一样,都有审讯之能,可审活人,可审厉鬼,也能审灵魂离体的尸首。区别在于审人和审尸体,是让他们开口说话,而审鬼,则是直接与魂灵沟通。
  宋秋桐死了已经不止一个月了,灵魂早就不在了,但所幸凰山阴气充沛,尸身还没腐烂。墨燃低声道:“见鬼,去审。”
  倏地一声,只见得见鬼立刻听从号令,伸开枝条叶蔓,将宋秋桐整具尸身缠绕三圈,她的尸体便开始发出耀眼红光。
  那红光流曳在墨燃眼底,他开口试着问了一句,嗓音低沉:“带你来此地者,可是徐霜林?”
  宋秋桐那焦黑的面容五官难辨,一时没有动静。
  “……是不是不奏效啊。”有人小声咕哝道。
  墨燃眯起眼眸,再次盘问:“带你来此地者,可是徐霜林?”
  还是没有动静。
  姜曦道:“看来墨宗师还是太年轻,不如换你师尊来吧。”
  然而,就在这时,宋秋桐的脖子忽然动了!她动作僵硬,极其缓慢,但也无疑是极其明显地摇了摇。
  薛正雍惊道:“不是徐霜林?”
  墨燃紧紧攥着见鬼,手背上经脉微凸,他又问:“那么,带你来此地者,你可曾瞧清?”
  又是几许沉寂,宋秋桐忽然张开嘴,但她并没有回答,口中窜出的,却是一大条粘腻的滑蛇,噗嗤掉在了地面,嘶嘶游曳开来。
  有孤月夜的弟子立刻认了出来:“她肚子里有吞言蛇!”
  吞言蛇,邪兽,无毒,周身覆盖灵甲,可于人的肚肠中存活二十余年。
  这种毒蛇上修界很多门派也会使用,专门让暗卫吞下,从此之后,那个暗卫除了能跟吞言蛇的主人可答真话,其余人等无论问他们什么,他们都只能答假话,或者真假半掺,否则这种毒蛇就会从休眠中醒来,瞬间撕碎宿主的五脏六腑,斩断喉管,撕碎舌头。
  见鬼的红光蓦地熄灭了,宋秋桐整具身子都在发抖,不住地摇头,口中溢出大团的猩红血块,瞧上去是被搅碎的五脏六腑,还有舌头、喉管……再也说不出一句实话。
  众人愀然,忽有人提议:“既然说不得,不如让她写写看?”
  墨燃在看到吞言蛇的瞬间,其实就已经明白幕后之人所思周密,已非常人所能及。但还是上前,抬起宋秋桐的双手仔细看了看。
  薛正雍问:“怎么样?”
  墨燃摇了摇头:“筋骨都被挑断了,根本写不了任何东西。”
  四下就更近了,忽有阴风刮过,山林间万叶桀桀狞笑,远近处都有僵尸的嘶吼哀嚎,一时间山巅的气氛僵凝诡谲到极点,桃苞山庄的庄主马芸打破了这种死寂,他说:“那、那线索就断了?”
  没人吭声。
  墨燃收回了见鬼,宋秋桐的尸身已经软绵绵地跌到了地上。
  很快有凰山的藤蔓窸窸窣窣地爬过来,仔细盘绕起主人的尸身,将她又裹挟着,拖到了灌木丛里,好像要用这小小的灌木保存住她一样。
  他方才其实并不明白徐霜林他们为何不直接将宋秋桐杀死之后,将她付之一炬,还要大费周章地挑断手上经脉,喂下吞言蛇。但看到这一幕,忽然也就明白了——
  凰山服从蝶骨美人席一族,从生到死。只要她的尸身在凰山,凤凰恶灵,就不会允许其他人将它的主人付之一炬,烧为骨灰。
  墨燃一时间不知是怎样的感受,他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他死了,无人给他收尸,还得自己在咽气前,躺进事先挖好的棺椁里。其实那也没有什么意义,后来那些攻上山来的义军,不把他五马分尸了才怪。上辈子自己的死法恐怕比宋秋桐还凄凉,临到头,连根愿意守护他的藤蔓都没有。
  周围很多人都在喃喃,互相说着话,皱着眉,讨论着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而有些人则在闭目思忖,比如姜曦,比如楚晚宁。
  墨燃也合上了眼,在心中梳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如此血腥手段,与前世的他可谓相似至极。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墨燃觉得猜测徐霜林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并不是那么地困难。
  他好像看到徐霜林在他的三生别院里,赤着脚,来回踱步,徐霜林在思考,在自问:灵力不够,无法操控成群的修士之尸,该当如何?然后他想出了主意——
  使用的共心之阵,杀同样数量的普通人,一个修士对应一具寻常尸身,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供他驱策。
  哪里做这些最安全?
  四大邪山。
  无法打开凰山结界怎么办?
  带着宋秋桐的尸体。
  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迅速串联在一起,墨燃眸色黑沉,兀自思索着。
  百姓尸身哪里来?
  ——临沂劫火,付之一炬。
  虽然都是猜测,但每一条都能对上,他眼中的光泽聚散离合,离合聚散,他甚至能感觉他就是徐霜林,徐霜林就是他,站在凰山之巅,目光近乎是疯狂地逡巡着,看着山下滚滚汹涌的尸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直到忽然之间,卡顿在一个点。
  如果他是徐霜林,做到这些之后,是不是就该搭建“台前”,去表演自己苦心孤诣安排出来的一出傀儡戏了?
  “台前”选哪里好呢?
  哪里可以寻到强悍且数目可观的修士遗骸?
  要不被发现,可受庇护……
  那逐渐繁盛的天光,骤然暗了下去。
  “蛟山……”他喃喃着。
  姜曦侧目看他:“什么?”
  墨燃的脸色变了,他看着东方,他忽然变得有些震怒:“蛟山!英雄冢!——他找的台前在蛟山英雄冢!临沂一劫,死难者多为庶民,徐霜林能得到那么多庶民尸骸,却得不到法力更强的修士尸骸!——英雄冢!”
  姜曦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徐霜林对应召唤起来的,是儒风门这数百年里,埋葬在英雄冢的骸骨?”
  墨燃根本懒得和他废话了,暗骂一声,已长掠而出,朝山下疾奔。
  徐霜林真是个疯子!英雄冢埋着儒风门世世代代的掌门,甚至尸解成仙的初代掌门,用共心之阵操控一般的修士还好,操控这些人?
  一旦徐霜林的法力支持不住,这些强悍之骨就会暴走挣脱,到时候徐霜林会被反噬,暴毙而死,而儒风门数百年战力最强的尸群就会暴走失控。
  那将是,不亚于无间地狱天裂的大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