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17

肉包不吃肉: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46 - 50

【第46章】 本座醒了

  醒过来时,墨燃发现自己仍在神武库内。
  他好像睡了很久,但是睁眼时却发现,时间并未过去太久,甚至似乎只是一个眨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法术成功破去,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但浑身上下却是毫发无伤。那狰狞的伤口,淋漓的血液,居然像是一场噩梦,都未在他身上留有痕迹。
  墨燃不禁又惊又喜,再看师昧,他不知何时也昏迷了过去,但竟然也是秋毫未损的。
  莫非是通过勾陈上宫的试炼之后,勾陈不但撤去了幻境,还将他们在幻境中受的伤一并还原了?
  ……
  虽然仔细想来,勾陈上宫并非想要害人,倒是这样才符合试炼的初衷,可墨燃就是觉得不真实,甚至觉得劫后余生。
  四个人中,他是第一个醒来的。
  然后是师昧,见师昧缓慢掀开睫毛,墨燃大喜过望,连连道:“师昧!我们没事!没事!你快看我!”
  师昧眸中先是有一抹恍惚,而后才渐渐清明起来,他蓦然睁大双眼:“阿燃?!你——”
  话未说完,就被墨燃紧紧抱住。
  师昧不由一愣,但仍是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害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师昧茫然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墨燃道:“那也是真的疼过啊!”
  师昧:“……什么真疼过?”
  正在此时,薛蒙也醒了,他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大声喊着:“大胆狂徒!竟然轻薄于我!”一边猛的坐起。
  师昧见他醒了,过去道:“少主。”
  “啊……怎的是你?你如何来了?”薛蒙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墨燃心情大好,对薛蒙的神色也是十分柔和,笑着把事情经过与他讲了,薛蒙这才恍然回神。
  “原来是梦……我还以为……”
  薛蒙为了掩饰尴尬,轻咳一声,忽然发现一向最厉害的楚晚宁竟然还睡着,没有醒来,不禁大为震惊。
  “师尊怎么还没醒?”
  他们走过去,察看了楚晚宁的伤口。由于楚晚宁是在幻境开启前就受了伤,按照勾陈上宫设计,能恢复的只有幻境里的伤害,因此楚晚宁的肩膀仍旧浸着大量血迹,触目惊心。
  墨燃叹了口气,说道:“再等一会儿看。”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楚晚宁才终于醒转。
  他缓缓睁开凤眼,苏醒时目光空凉,像是下过一场白茫茫的大雪。很久之后,他才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到了墨燃身上。
  但是他似乎和薛蒙一样,一瞬间仍未全然清醒,他看着墨燃,慢慢地伸出手,哑声说:“你……”
  墨燃道:“师尊。”
  听到他唤自己,楚晚宁的手凝在半空,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血色,眼睛也忽然明亮起来:“嗯……”
  “师尊!!”
  薛蒙扑了过来,把墨燃挤到了一边,握住了楚晚宁的手:“你怎么样?好些了吗?师尊你那么久都不醒来,我都快担心死了。”
  楚晚宁看到了薛蒙,微微凝怔,而后目光中的薄雾渐渐散开。再仔细看一眼墨燃,见对方虽然正瞧着自己,却紧拉着师昧的手,片刻不曾放开。
  “……”
  楚晚宁便彻底醒了,脸色清冷下来。而后就像干涸水塘里的鱼,终于死的透彻。
  师昧关切道:“师尊,你还好吗?肩膀,疼不疼?”
  楚晚宁平和地说:“我没事,不疼。”
  他在薛蒙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墨燃有须臾的纳闷,楚晚宁伤的是肩膀,为何起身时步履会虚浮,仿佛脚受伤了一样?
  墨燃以为楚晚宁不知道刚才幻境中发生的事情,又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师昧刚刚听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这时候再听,更觉得奇怪,忍不住道:“阿燃,你说是我救的你?”
  “对啊。”
  师昧静了一会儿,慢慢道:“可我……方才,一直都在做梦,并没有醒来过啊。”
  墨燃一惊,但随即笑道:“你别开玩笑啦。”
  师昧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梦到了……我梦到了我爹娘,他们都还活着。那个梦太真实,我好像……好像并没有能够忍心丢下他们,我真的——”
  他话未说完,就听得楚晚宁淡淡道:“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大概是勾陈的幻境抹去了你救人时的那段记忆。总之,我和薛蒙都不曾救他,他既然说是你救的,就是你救的。”
  师昧:“……”
  “不然怎样,难道勾陈还有法子,把人的心灵互换不成?”楚晚宁冷冷道。
  他非是愿为他人做嫁衣,他原本也想告诉墨燃真相,原本也希望着墨燃能觉察过来,能明白幻境中的人不是师昧,而是和师昧换了心的自己。
  可是墨燃最后对师昧的一番告白,对楚晚宁而言,实在太过难堪。
  苏醒时,望着墨燃黑的发亮的眼眸。有那么一刻,楚晚宁觉得,或许墨燃心里,也是有那么一些在乎自己的。
  这样卑微的期待,也是他过了那么久,才敢悄然探出的软弱念头。
  可那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而已。
  他流的血,受的伤,墨燃都不会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
  他不傻的,虽然不说,但早就能感到墨燃有多珍视于那个温柔又美好的人。又怎会看到自己,站在角落,像是积了灰的木偶。
  但当听到墨燃亲口说出“我一直都喜爱你”时,楚晚宁还是觉得自己输的狼狈不堪,一败涂地。
  幻境里的那个拥抱,在墨燃看来,是师昧施舍给他的。
  可墨燃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拥抱,其实是他自己,施舍给了另一个可怜人。
  楚晚宁从来不认为墨燃会喜爱自己,所以这份感情,他很努力的去按捺了,不去强求,不去打扰,不去轻触。
  那些莽撞的爱意,热烈的痴缠,都只长在青春年少的土壤上。年轻时他也希望过有人能够与自己常相伴,月下酌,但是他一直在等,却一直没有等来这个人。后来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他在修真界的声名与地位越来越高,人人都对他高山仰止,言说他不近人情。后来他也就接受了这样的高山仰止,不近人情。
  他像是躲在一个茧子里,岁月在他的茧上吐丝。最初他还能透过蚕茧看到外面渗进来的些许光芒,但一年一年,丝愈多,茧愈厚,他再也看不到光了。茧里只有自己,和黑暗。
  他不信情爱,不信天见垂帘,更不想去追求些什么。若是他历尽千辛,遍体鳞伤地咬开茧子,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可是外面没有人等他,他该怎么办。
  他虽喜欢墨燃,但这个人太年少,太遥远,也太炽烈,楚晚宁不愿靠近,怕有朝一日会被这样的火焰烧成灰烬。
  所以,所有他能走的退路,他都退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他只还剩了那么一点点的痴心妄想,却还要被足以遮天的冷雨淹没。
  “师尊,快看那边!”薛蒙的一声惊喊唤回了楚晚宁的意识,他循声望去,只见铸剑池中再次翻滚起了熊熊熔浆,火焰簇拥下,古木树灵重新破水而出。但树灵双瞳翻白,显然是失智状态。双手捧着勾陈上宫那把银光熠熠的宝剑。
  楚晚宁道:“跑!快点!”
  不用他重复第二遍,徒弟们立刻朝着出口夺路奔去。
  被操控的树灵仰天啸气,浑身铁链晃得叮当震响。明明没有人说话,但四个人耳中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个声音:“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跑掉。”
  薛蒙失色道:“有人在我耳朵里讲话!”
  楚晚宁道:“别理他,是摘心柳的迷心诀!管自己跑!”
  他这一说,其他人都想起来,摘心柳清醒时曾经提点过他们,所谓迷心诀,就是以人心中的贪念为引诱,令其自相残杀。
  果不其然,楚晚宁耳中的那个声音嘶嘶作响:“楚晚宁,你竟不知倦吗?”
  “一代宗师,晚夜玉衡。如此人物,却只能偷偷摸摸地暗恋着自己的徒弟。你为他付出良多,他却不知好歹,眼里从来没有你,只喜欢那个温柔可人的小师哥。你有多可怜?”
  楚晚宁脸色铁青,不去理会耳中聒噪,往出口长身掠去。
  “来我身边,拿起这把始祖剑,杀了师昧,就没有人横在你们之间了。来我身边,我可以助你得偿所愿,让你喜爱之人钟情于你。来我身边……”
  楚晚宁怒道:“如此宵小,还不快滚!”
  其他人显然也都听到了那个声音提出的不同条件,他们脚步虽有放缓,却尚能抵挡诱惑。随着他们离出口越来越近,摘心柳似乎愈发疯狂,耳中嘶嚎近乎扭曲。
  “想清楚!出了这个门,就再无机会了!”
  每个人耳中的声音都不一样,凄厉地啸叫着。
  “楚晚宁,楚晚宁,你真的要孤独一辈子吗?”
  “墨微雨,这世上只有我知道起死回生药在哪里,来我身边,让我告诉你——”
  “师明净,我知道你内心深处的渴望,只有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薛子明,你挑的神武是赝品!金成池只剩下最后一把勾陈上宫所造的武器了,你回来,这把始祖剑,就将属于你!你不是要绝世神兵吗?你不是要做天之骄子吗?没有神武你永远比不过旁人!来我身边……”
  “薛蒙!”墨燃突然发现跑在自己身边的堂弟不见了踪影。
  一转头,却见薛蒙的脚步越放越缓,最终竟停了下来,回头望着铸剑池中那一柄浮浮沉沉的银蓝色佩剑。
  墨燃心中一凛。
  他知道薛蒙对神武的执念有多深。这小子得知自己得到的武器是赝品后,想必十分失落。摘心柳拿始祖剑来诱惑他,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薛蒙,别信他的,别过去!”
  师昧也道:“少主,快走吧,我们就到出口了!”
  薛蒙茫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耳中回荡的嗓音却愈发蛊惑:“他们嫉妒你,不希望你拿到神兵利器。你想想墨微雨,他已经获得了他的武器,他巴不得你一无所得。你二人是兄弟,你不如他,死生之巅的尊主之位,当然就会是他的。”
  薛蒙喃喃道:“你住口。”
  眼前墨燃似乎在焦急地朝他喊着什么,但他根本听不清楚,只不住地抱住头重复着:“你给我闭嘴!你住口!”
  “薛子明,神武库的武器早就没有合适于你的武器了,你若错过了始祖剑,往后就只能臣服于墨微雨之下,届时他是你的尊主,你要在他面前下跪,听他恣意摆布!你想想看,杀了他,根本不足为题!自古兄弟阋墙不在少数,何况他不过是你的堂兄!你有何可犹豫的!过来——让我把剑交给你……”
  “薛蒙!”
  “少主!!”
  薛蒙忽然不再挣扎了,他猛然睁开双眼,眸色竟是赤红。
  “来我身边……你是天之骄子……当配万兵之尊……”
  楚晚宁厉声道:“薛蒙!”
  “过来……只有你当上死生之巅的尊主,下修界才能安宁太平……你想想那些苦难的人,想想你们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薛子明,让我助你……”
  不知不觉间,薛蒙已来到滚沸的铸剑池边,摘心柳之灵捧着勾陈上宫的始祖剑,瞳仁上翻的白眼珠遍布血丝。
  “很好,拿着这把剑,去把他们都拦下!”
  薛蒙缓缓抬起手,颤抖地接过银蓝色宝剑。
  “杀了他们。”
  “杀了墨微雨。”
  “快去……啊啊啊!!!!”
  蓦然间薛蒙掣出长剑,在手中挽出朵灿烂剑花,紧接着他反手相刺,始祖剑灵光流淌,将天之骄子的俊俏映得雪亮,剑芒照映下,他眼里哪有什么血色弥漫,倒是比平日更加明亮纯澈。
  那一剑并未刺向墨燃,而竟向着摘心柳本体直指而去,贯穿腹脏!
  一瞬间,大地震动,古柳撼摇。
  迷心诀骤破,神武库内天崩地裂。
  薛蒙粗重地大口喘气,他耗尽了全力挣脱了蛊惑。他盯着摘心柳,年轻的面容上满是少年人的执着与纯净。那灼灼双目中,傲气和天真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被看到。
  所谓凤凰之雏,又何止是武学造诣而已。
  “你休想迷惑我,也别想再害他人。”
  薛蒙喘息着说完,猛地抽出长剑!
  摘心柳瞬息爆出一阵腥臭的血液,垂死之间,神识回归本体,他身上的戾气忽然消殇殆尽。
  他捂着胸口,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抬起脸,张了张嘴,虽无声音,但口型清晰可辨。
  “多……谢……你……阻止……我……”
  摘心柳本体是上古之灵,与始祖剑威力相当,碰撞之下两败俱伤。薛蒙手中的始祖剑也灵光骤失,霎那黯然无色。而与此同时,万年树灵砰然形散。
  刹那间,万点流光散入水波之中,犹如萤火飞虫,绕着众人盘旋飞舞,光华流淌,金光璀璨,最终逐一淡去,消殤不见。
  师昧道:“少主,快过来,这里要塌了!”
  大地颤抖,不可久留。
  薛蒙回头,最后看了神武库一眼,“当啷”一声,抛下损毁的始祖剑,弃剑而去。在他身后,砖瓦坍塌,如雪崩裂。


【第47章】 本座觉得有点不对

  楚晚宁受了伤,其他三人亦是精疲力尽,跑进神武库外的甬道后,楚晚宁令他们稍作休息。一时间谁都没有先说话,各自或立或坐,查看着自己或是别人身上的伤口,缓着力气。
  唯独薛蒙,他怔怔出神,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墨燃喃喃:“薛蒙……”
  薛蒙谁也没有理睬,他木僵地走到楚晚宁跟前,仰起头,一开口,嗓音是破碎的。
  “师尊。”
  楚晚宁看着他,想抬手摸一摸他纷乱的头发,终究还是忍住了。
  “先前我挑中的神武,是假的么?”
  楚晚宁没有说话。
  薛蒙的眼眶更红了,黑白分明的眼仁里血丝蛛网般纵横,若不是倔强与自负强撑着他,只怕当即就会掉下泪来。
  “我是不是,再也拿不到池中的武器了?”
  楚晚宁终于合上双眸,一声叹息渐落。
  甬道内很安静,只听到楚晚宁清清冷冷的嗓音:“……傻孩子。”
  一声饱含着叹息与无奈的傻孩子,让薛蒙最后一点理智也崩溃了,他再也忍受不住,扑进楚晚宁怀里,抱着楚晚宁的腰,失声痛哭起来。
  “师尊……师尊……”
  错过金成池神武,就几乎等于错过了跻身修仙界巅峰的资格。这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凡人的法力有限,若无神兵相助,再强也不过血肉之躯而已。
  上修界那些门派的少主,多少都留有先辈传下的神武,即使并非完全契合自身灵力,但也有着不可小觑的强大力量。唯独薛蒙,因为薛正雍兄弟白手起家,并没有得到过金成池的武器。
  因此,在他选择了用始祖剑与摘心柳同归于尽时,他就等于选择了放下他过去的高人一等,意气风发。
  楚晚宁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不再多说,抱着怀里放声大哭的薛蒙,摸着他的头发。薛蒙打小娇惯,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因此自记事起就不曾哭过,整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然而此时此刻,眼泪在他年轻的面容上交织纵横,一字一句都是碎裂的,像是他注定将不再拥有的神兵,像是他曾以为唾手可得的英雄一梦,都尽碎了。
  “薛蒙。”楚晚宁抱着怀里的徒弟,安慰着他。
  湖底的水波,吹动楚晚宁白色的斗篷,墨色的长发,那一瞬间墨燃只来得及看清他纤软的睫毛垂落,底下是细碎的柔光。而后水波大了些,衣摆和长发都纷乱,于昏暗之中再也看不清楚晚宁的侧脸。
  只听得他说:“不哭了,你已经很好了。”
  嗓音算不上温和,但于楚晚宁口中说出,已是再柔软不过的句子。
  密道里,四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再说话。
  墨燃靠在冰冷的墙垣边,看着楚晚宁拥着薛蒙,拍着他的肩膀,心中忽然不是滋味。
  金池之行。
  来时鲜衣怒马。去时仲永之伤。
  薛蒙当过十五年的天之骄子。风光无限,意气风发。然后有一天,朱楼塌了。从此,他要用漫长的一生,来将这十五年的锋芒遗忘。
  跑出神武库时,众人看到摘心柳在水中缓缓倒伏,像是洪荒亘古的巨人精疲力竭,像是夸父之死,金乌之殇。留在地面的蛟人因此惊变而四下逃散。
  数百万年前的神兵武库,一夕尽毁。
  神树轰然倒落,在金成池中掀起了狂潮,在巨大的涡流前,蛟人们纷纷化形,变回庞大原身,以求抵御惊涛骇浪。一时间金成池内鳞甲翻腾,鱼龙踊跃,凡人再难容身站立。
  墨燃喊道:“不行,出不去的!”
  说话间一条粗壮的蛟龙尾巴拍来,墨燃疾速闪避,才险险侧过。
  正当此时,忽然一条黑色苍龙疾掠而来,它的形体比其余蛟龙都要庞大,漆黑的鳞甲流溢着泠泠金辉。
  墨燃惊道:“望月?!!”
  望月长啸一声,他原是一条哑龙,此时却骤然开口能言,他声如洪钟,低喝道:“抓住我的背脊,摘心柳毁了,金成池覆灭在即,快点!我带你们逃出去!”
  此时再无别的选择,他们也无法去管望月究竟是敌是友,纷纷依言照做。望月载着四人在惊涛骇浪,万龙翻波中疾游,分水奔行。
  “抓紧了!”
  话音方落,老龙突地裂水破浪,腾空而出。墨燃他们只觉得千钧狂流扑面而来,水流如同万马千军奔踏,踩过筋骨肺腑。他们根本无法睁眼,无法喘气,双手紧紧抓着龙脊背,使出浑身力气,才不至于重新被甩入湖中。
  待到终于能睁眼时,他们已乘龙入云,身在金成池之上,旭映峰之巅。喷薄水汽化作万点荧光,自镜面般的巨大龙鳞散落,刹那间烟云如霭,薄雾成虹。望月引首长嘶,八荒变色。
  墨燃听到薛蒙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在猎猎疾风中显得激动又邈远,他毕竟是真的年少,容易因为一些事情而暂忘忧愁——
  “我的天!我在飞!乘着龙飞!”
  望月于旭映峰之上盘旋数圈,逐渐缩小身形,缓缓俯身降落,当他停栖在金成池畔的时候,已经缩成原先的一半都不到,不至于压碎周围太多的山石草木。他蜷在原处,静静让墨燃他们下了龙脊背。
  他们回头去看金成池,只见得万丈寒冰化开,洪波涌起,浪推碎冰。此时晨曦大亮,东方既白,阳光灿然洒落,流入金成池池中,一片波光嶙峋。
  师昧忽然惊道:“快看池内那些蛟!”
  那些翻腾缠绕着的蛟龙随着汹涌浪花而起伏,渐渐的就不动了,然后一一崩碎,化作点点焦灰,一枚又一枚黑色棋子从湖水中升起,汇集于半空之中。
  墨燃喃喃道:“珍珑棋局……”
  这整个池子里的蛟龙,生灵,甚至是摘心柳,都中了珍珑棋局之术,这整一池的景象阴谋,竟都是某个人躲在暗处施设的局!
  墨燃忽然不寒而栗。
  他意识到,重生后的世界不对劲,有一些事情,无端地提前了。
  前世他十六岁的时候,是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把珍珑棋局发挥到这个地步的,这个假勾陈,究竟是什么来头?
  薛蒙道:“望月!”
  墨燃回过头,只见望月伏着不曾动弹,他身上倒是没有黑色棋子浮现,但他显得十分虚弱,眼瞳半眯着。
  “你们……做得好……勾陈上神的金成池,宁可毁了,也绝不能……绝不能落入奸邪之手……”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浑身散发金光,等光芒散去后,他变成了身形较小的人类模样。
  “是你?!”
  墨燃和薛蒙几乎同时开口。
  眼前的望月,正是之前引着他们前往神武库灵体处的白发老蛟人。望月抬起头,眸中有一抹愧色。
  “正是我。”
  薛蒙吃惊道:“你、你为何要引我们去神武库?你是要救我们还是害我们?如果是害我们,为什么还要把我们送上岸,如果是救我们,万一我们破解不了摘心柳一劫,那岂不就……”
  望月垂眸,沙哑道:“抱歉。只是当时情况,不得不这么做。假勾陈自身修为不足,全部依仗摘心柳的灵力在施展禁术。惟有破解了摘心柳,他的法术才会失效。我除了引你们一试,别无办法。”
  楚晚宁摇了摇头,走过去,挥手为他施法疗伤。
  望月长叹一声:“道长仁心,不必了。我和池中万物一样,寿数已到,原本就是靠着摘心柳的一点灵气苟活。它既已倒伏,我也命不久矣。”
  楚晚宁:“……”
  望月道:“死生有序,不可强求。能于归寂前,见到金成池噩梦破除,我愿已圆。只是池中惊变累及你们,实在愧疚难当。”
  楚晚宁道:“无妨。……你可知道,那个谎冒勾陈的人究竟是谁,意欲何为?”
  望月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他的目的,应该是通过获得摘心柳的力量,来探究三大禁术。”
  楚晚宁沉吟道:“施展禁术所需灵力十分惊人,若有上古树灵相助,确实事半功倍。”
  “是啊,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上古灵体力量巨大,但是极难寻找。典籍里唯一有迹可寻的,便是摘心柳。”
  “其实他也是不久前才出现的。而自从他掌控了金成池以来,一直都在借着摘心柳的力量,在湖底做着‘重生’、‘珍珑棋局’这两种禁术的修炼。”
  望月说着,叹了口气,目光有些空洞呆滞。
  墨燃则心中咯噔一声。
  果然……金成池之行和前世截然不同,这些变数,都是不久前才发生的。到底哪里出了错,使得一切都改换了轨迹?
  “他能力不足,操控不了活物,于是就杀死了大批湖中生灵,尝试操控死物。这回他做到了,于是短短数十日,他就把湖中几乎全部的灵兽残杀殆尽,做成棋子。只留下了几个,用来试验。我就是其中之一。”
  墨燃问道:“所以我求剑时,你浮出水面,那时候你是受了假勾陈的操控?”
  “不。”望月缓缓合上眼睛,“他操纵得了别人,操纵得了狐妖,操纵得了摘心柳,却无法操纵我。我是勾陈上神于创世时驯服的灵兽,百万年前,在我甘心为上神驱策时,我的逆鳞处便烙刻了他的咒印,从此死生忠于主人。”
  “那你……”
  “迫不得已,乃是伪装。”望月叹息道,“那个入侵者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控制我,可是勾陈上神的咒印毕竟已历数百万年,效力不及当时的万一。我仍旧有一部分身体受到了假勾陈的影响——你们见到我的时候,我之所以是个哑巴,就是因为我的嗓子已经完全被那个人操控,再也听不了自己的使唤。只有当他的法术失效时,我才重新开口能言。”
  墨燃问:“那个假勾陈知道你是在伪装吗?”
  “我想他并不知道。”望月看着墨燃,说道,“按照他的计划,今日他就将夺取你的灵核,替摘心柳续命。但他却没有料到我会将你们再次带回神武库,摧毁古柳。他并未提防于我。”
  楚晚宁却忽然道:“他未必是不曾提防于你,或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道长此话怎讲?”
  楚晚宁说:“我依稀觉得,那个假冒的勾陈上宫另有古怪。”


【第48章】 本座的老龙呀

  他这么一说,墨燃也不禁赞同。
  师尊说的没错。
  假勾陈身上有一种微弱的气息,墨燃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既然楚晚宁也感觉到了,那是错觉的可能就微乎其微了。
  死尸的气息。
  ——这个勾陈上宫非但不是本人,甚至,他根本就不是活人!
  也就是说,幕后之手只拿了具尸体,替自己当傀儡,伪装成万兵之神。他甚至都没有亲自露面。
  正思索着,忽然一声低低恻笑从金成池那边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具煞白躯体犹如利箭嗖的一声腾水而出,那个假冒的勾陈上宫跃于空中,但他的形容举止此刻变得极为可怖,浑身的皮肤都皱缩在一起,好像蛇在蜕皮,蚕在破茧。
  “晚夜玉衡,北斗仙尊。楚宗师,你果然名不虚传。”
  假勾陈悬在粼粼湖水之上,犹如画皮剥落的面孔似乎是拧出了个近乎扭曲的笑容。
  “像你这般的人物,当年儒风门,怎么就没能把你留住?”
  楚晚宁冷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你不必只晓我是谁。”假勾陈说,“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是谁。你就当我是个早该死了的人,从地狱里头又爬了出来,要找你们这些正人君子索命罢!”
  望月森然道:“后生无耻!摘心柳已毁,以你灵力,若没有了神木之力,断不可能再施禁术,也无法为非作歹!”
  假勾陈冷笑道:“你这老泥鳅,死都快死了,还来坏我大事。这里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滚!”
  楚晚宁忽然道:“阁下白子一枚,难道就有说话的份了吗?”
  所谓“白子”,顾名思义,说的是珍珑棋局里面最为特殊的一种棋子。
  当施术者找到一具新死的尸体,往尸身内灌入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之后,那部分灵魂就会与尸体融合,形成一枚洁白如玉的“白子”。
  “白子”和普通纯粹听令的“黑子”不同,换句话说,白子其实是施术者的替身,除了法力不及本体之外,可以思考,可以自主行动,而他们的所见所闻,也都可以和本体共情。
  假勾陈身份被揭露,竟是抚掌大笑:“好、好!好!!”
  这三声“好”过后,假勾陈面目愈发稀烂歪扭,看来似乎是本体的法术将尽,无法维持白子的行动,渐渐露出了所占尸身的原形。
  “楚晚宁,你莫要自以为是。你以为今日阻止了我便有用了?即便摘心柳被毁,我的本体还可以去寻别的灵力之源。反倒是你。”
  他说着,逐渐混浊的眼睛忽然不怀好意地掠过楚晚宁,落到了墨燃身上。
  陡然心惊!
  假勾陈颇为嘲讽,一字一句道:“你若以为这世上通晓三大禁术的人,只有我一个,那么恐怕,你是活不了太久了。”
  楚晚宁长眉低拧,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那假勾陈却忽然不说话了,须臾凝顿,他忽然周身爆裂,散作腥臭碎片,一枚莹白如玉的棋子从他体内爆出,在半空中逆光打了几个旋儿,咕咚落入了金成池的细碎浪涛中。
  看来是身在暗处的那个假勾陈的本体,终于在失去摘心柳的襄助后,彻底灵力殆尽了。
  与此同时,几乎同样是靠着摘心柳灵力存活的望月踉跄两步,扑通一声跌回了地面,低声道:“啊……”
  薛蒙惊道:“望月!”
  墨燃亦道:“望月!”
  四个人都来到老蛟身边,望月已到油尽灯枯时,嘴唇了无血色。他看了看他们,喉咙喑哑如同日暮昏鸦。
  “你们、千万……千万不要去信方才那人的胡言乱语。他讲的话,假的、假的远比真的多……”
  师昧眉宇间满含关切与悲哀,温声道:“前辈不要再说话了,我来替你疗伤。”
  “不、不必了。你师父都做不到的事……你……你更是……”望月剧烈咳嗽了好几声,然后喘息道,“这些年,来金成池求剑者甚多。然而……自奸邪入池后,摘心柳不愿将主人遗留的神物为他所用,毁去数万兵刃。唯一留下的……就是……就是与它实力相当的一把柳藤,一把、一把上神佩剑……”
  提到此一节,薛蒙的神色更加黯淡,抿着嘴唇,沉默不言。
  “柳藤……柳藤归了这位小道长。”望月看着墨燃,“当时在湖边,我对你说,昔日为恶,我亦不能阻。只望你今后向善……但其实……其实遵从主人心愿,神武最终,只该是心善之人方配拥有。所以,我希望你能……你能够……”
  墨燃见他说话已是十分费力,便止住了他的话头,说道:“前辈放心,我明白。”
  蛟人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我就放心了……”
  他仰望着天空,嘴唇微微颤抖。
  “人说金成池求剑,水下精怪,都会……会提出些要求。昔日那些要求,曾大半……都是为了测试来者的品性,然而偶也有例外……”
  望月的声音渐渐轻弱,眼底似有万年岁月如走马灯,穿流凋敝而去。
  “我遵主人约定,自他离去后,镇守金成湖,不得离开……岂料这一守,就是数百万年……幼时瞧见的山河风光……这余生……竟是……竟是再也不曾……亲见……”
  他缓缓转头,祈求般瞧着墨燃,老眼中闪着些温亮湿润的光泽。
  就在那一瞬间,墨燃忽然便知道了他将要说什么。
  果然,望月轻轻道:“小道长,山腰的梅花终年明艳,我小时候,曾喜欢得紧,你既得了神武,可愿……你可愿……”
  墨燃刚想说,好,我替你去折来。
  可是甚至连好都来不及说出口,望月那双金棕色眼眸里的光亮,便突然熄灭。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远处雪山巍峨,湖面金光灿烂,一轮旭日红光铺入池中,在翻涌的浪花中,碎成点点凄艳红色。望月归寂。
  他曾是创世时的第一批巨龙,曾经惊天动地,呼风唤雨,也曾俯首臣服,载君遨游。人都道他是身有咒印,不得背弃旧主。却不知他敬勾陈,为此一诺万年。
  茫茫人世间,记得创世之事的生灵,已经寥寥无几。而望月却知道,真正的勾陈上宫虽为魔族混血,但母亲却是被魔尊强迫,并非情愿。勾陈痛恨魔族,归于伏羲麾下,并以自身霸道魔血,为伏羲打造了天地间第一柄利剑。襄助伏羲荡平魔寇,一扫九州。
  然而,天地统一后,伏羲却因勾陈上宫的一半魔血,而对他心存芥蒂猜疑。勾陈上宫并不糊涂,百年后,他自请离开神界,来到凡间。
  一路上,他看到众生疾苦,兵刃杀伐,自觉不该将“剑”创造而生,悔恨良多。于是他收罗了自己遗落人间的诸多兵器,在金成湖封存于武库,栽下摘心柳,并告诉湖中生灵,但凡求剑之人,必须心存仁善,方配拥有神武。
  而如今,勾陈不复,望月已逝。
  金成池下,从此再无神武,也无蛟人,所有的罪恶与忏悔,扭曲与执着,都与轰然倒下的摘心柳一般,灰飞烟灭。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在弥天大雪中,金成池边“拟行路难”四个鲜红的石碑大字,仍和第一眼瞧见时一样,水面上祥和平静,看不出水下曾有浩劫曾有苦难。
  就像他们最初登上旭映峰时,并不知道,在这“拟行路难”之后,藏着一个怎样血肉模糊的故事。
  墨燃望着天空,绝壁之上,孤鹰冒雪飞过。
  他忽然想:前世,望月给他陌刀,那把陌刀威力强大,然而这辈子,他所见到的陌刀却不过是一把赝品,真正属于他的刀,大约已经自毁于摘心柳之中,此生无缘一见。
  过了一会儿,他又莫名地想起来。
  当年,他来金成湖求剑。
  那一天,望月浮出水面,金色的眼眸温和而友善地望着他,而后对他说。
  “山腰的梅花开得正艳,你能采一枝来,赠与我吗?”
  墨燃闭上眼睛,胳膊轻轻遮住眼睑。
  前世不知池下事,竟以为,望月所求,不过攀庸附雅……

  回到死生之巅,已是多日后了。
  楚晚宁的肩膀伤的厉害,三个少年也都是心力交瘁,于是在岱城休息了好多天,这才动身回蜀。
  薛蒙没有把求剑之事说与薛正雍和王夫人,高傲如他,不论爹娘是失望,还是劝慰,与他而言都是刀口上撒盐。楚晚宁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万般不忍,于是终日埋首卷牍中,希望能找到别的法子再替薛蒙得到一把神武。再或者,世间是否还存在其它方法,可以令凡人与神兵利器匹敌?
  除此之外,那个假勾陈,究竟是谁,他本尊如今又在何处?假勾陈的“白子”自爆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又有什么深意?
  所需烦忧的事情太多了,红莲水榭藏书阁的烛火昼夜照彻,铜壶滴漏,繁冗竹简摊了一地,案卷深处,是楚晚宁略显疲惫的面容。
  “玉衡,你肩上伤成这个样子,可别心怀侥幸。”薛正雍捧着杯热茶,坐在他旁边叨叨,“贪狼长老擅长医术,你得了空,找他去给你瞧瞧。”
  “无妨,都已开始愈合了。”
  薛正雍啧了一声:“不行不行,你看看你,从回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看。十个人见了你,九个都说你瞧上去像是随时要昏过去。我看那伤口邪门,没准有个毒啊什么的,你还是长点儿心吧。”
  楚晚宁掀起眼皮:“我像是要昏过去?”他顿了顿,冷笑道,“谁说的?”
  薛正雍:“……”
  “哎呀玉衡,你别总把自己当铁打的,把别人当纸糊的嘛。”
  楚晚宁道:“我自己心里有数。”
  薛正雍不出声地嘀咕了一句,看嘴形很像是“你有数个屁”。好在楚晚宁专心看书,并没有瞧见他的小动作。
  又唠了一会儿,薛正雍见时辰已晚,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回去陪老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楚晚宁:“玉衡,你早些休息。你这样子要是让蒙儿知道了,他非内疚死不可。”
  楚晚宁压根儿不理睬他。
  薛正雍碰了冷钉子,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走了。
  楚晚宁喝了药之后又回到了案前继续查阅宗卷,看到后面隐隐的有些头晕,他支着额角,轻微感到恶心。
  不过,这种恶心转瞬即逝,楚晚宁只当自己是累到了,因此并不在意。
  夜深了,他终于倍感昏沉,蹙着剑眉睡了过去。一袭宽袖枕在堆积成山的案卷之侧,膝头还隔着一卷没有看完的简牍,袍缘萎地,犹如水浪。
  这天晚上,他做了梦。
  和普通梦境不一样,这个梦画面鲜明而真实。
  他站在死生之巅的丹心殿内,但这个丹心殿和他所知的有所相差,诸多陈设细节都有改变,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大殿的门就忽然开了,深红色幔帐飘拂。有人走了进来。
  “师尊。”
  来人眉目英俊,眼眸黑中泛紫,虽然是已经是青年模样,卷起嘴角的时候却显得有些稚气。
  “墨燃?”
  楚晚宁站起来,刚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足腕处扣了四道流淌着灵力的铁链,束缚着自己,无法动弹。
  震惊之后怒火滔天,楚晚宁难以置信地瞪着脚踝上的锁链须臾,气的面目扭曲,噎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抬头厉声道:“墨微雨,你造反吗?给我解开!”
  来人却像没有听到他的怒喝,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酒窝深深,走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第49章】 本座的师尊总是很生气

  楚晚宁的惊愕已经完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睁大眼睛,像看鬼一样看着梦里的墨燃。
  已经长大成人的墨微雨十分英气,肩膀很宽,双腿颀长,个子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低眸俯视着自己的时候,眼尾泛着些玩味和嘲讽。
  “本座的好师尊,你真应该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他的指腹顺着楚晚宁脸颊一路滑落,停在耳边,眼底霜华凌列。
  几许沉默,他冷哼,而后蓦地欺身,柔软烫热的触感席卷而来含,他含上了楚晚宁嘴唇。
  猝不及防,楚晚宁脑中轰的一声,好像有根弦……断裂了……
  墨燃在吻他。他的气息在侵占他,濡湿,焦躁,满是肮脏罪恶的欲望。
  唇齿粗暴地纠缠,胸腔翻起骇浪。
  楚晚宁近乎觳觫,凤眸圆睁,脑海中震怒与茫然皆有之,然而梦境中,却好像失去了灵力,甚至连普通的力气都难以汇集,他根本无法挣脱墨燃的钳制,被牢牢禁锢在对方怀里。
  梦里的墨燃不知为何,与他所熟知的全然不同。再也没有往日的低眉顺目,卖乖讨好,反而气势汹汹、威积色厉。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墨燃呼吸时炽热的气息,急促低沉。滚烫的兽欲像岩浆,要把他连血肉带骨头渣儿都融成水。
  楚晚宁气的脸色发青,几欲吐血。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被墨燃压制着而全无反抗之力,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居然在这疯狂湿润的接吻厮磨中觉得腹部燥热,指尖发软。他在他怀里发抖,墨燃的胸膛那么烫,好像隔着衣衫都要融掉他,要浸没他,他想挣扎,但没有力气。
  亲吻结束的时候楚晚宁的腿都是软的,墨燃抱住他,把脸侧过来,贴在他的耳背。湿热的呼吸喷在他脖根处,喘息着。然后他听到墨燃说:“你不是要跟本座谈条件吗?”
  墨燃的声音很嘶哑,嘶哑到让楚晚宁近乎感到陌生。
  楚晚宁垂眸,看到他喉结滚动,是一个隐忍的,但快隐忍不住的吞咽动作。
  “你对本座已别无价值,那就用你最后剩了的东西来谈吧。”
  楚晚宁的嗓音也哑了,不知是因为欲望还是愤怒,他低声道:“什么……”
  墨燃把他逼到墙边,忽然抬手,猛的抵上墙壁,狠狠抓住楚晚宁一只被锁链扣住的腕子。
  他无不恶意,却又无不狎怩地俯首含了他的耳坠。
  楚晚宁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可怖的麻意从尾椎窜上头皮。
  墨燃声音低沉,呼吸很浑浊,很浓重。
  “你让我搞一次,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楚晚宁蓦地睁大眼睛,眸里有情欲染着的水色,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墨燃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腰上,嘴唇蹭着他的脖侧,温柔的语气,恶毒的句子。
  “不过,本座那么厌恶师尊,估计对师尊的身体也没太大兴趣。要玩的开心,还得劳烦你多配合。”
  墨燃顿了顿,继续摸着他的腰,把人搂得更紧。
  “所以,你想清楚了,如果愿意,你就跪下来,好好舔我,把我伺候舒服了,然后自己趴着,趴在床上,求我操你。”
  “……”
  楚晚宁快疯了。
  玉衡长老,洁身自傲清白幽冷不沾男色不近女色不览春宫图不听艳曲赋廉贞自守高冷自爱。
  换简单的说,他于情事一道,所知极乏。
  所以他很不幸的,虽然震怒,但也只能在这样激烈的陌生感受前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墨燃说完,等了片刻。估计见他没有反应,低骂了一句,却又按捺不住开始亲他,亲够了他的嘴唇,湿润的舌头从口中退出,带出一丝晶莹,随即又恶狠狠地啃上了他的脖颈,舔吻着他的颈肩和耳廓。
  更令楚晚宁头皮发麻的是,墨燃的手开始粗暴地撕扯着他身上的衣袍,一边撕一边喃喃“装什么君子!装什么圣人!”抬眼看他的时候,目光炽热而疯狂,眼尾泛着奇妙的光亮,像是蓄积已久的仇恨终于得到了发泄。又像是岩层下滚沸的情欲岩浆,在漫长的隐忍之后,恣意喷薄。
  楚晚宁像是被他虎狼般森然的目光狠狠烫到,想挪开视线,却又被墨燃看透心思,一把掐住了脸。
  “看着我。”
  沙哑的声音滚烫,微微发着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听上去,犹如野兽扑食时的饥渴。
  “我让你看着我!”
  楚晚宁颤抖着闭上眼睛。
  这梦实在太荒谬了……
  “师尊。”耳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温软绵和,是熟悉的腔调,“师尊,你醒醒。”
  楚晚宁模糊之间,看到墨燃的脸犹在咫尺,立刻不假思索,一个巴掌又准又狠地扇了过去,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对方面颊。
  墨燃猝不及防,被抽了个正着,“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师尊,你怎么乱打人?”
  “……”
  楚晚宁坐了起来,一双凤眸吊梢,眼尾含着怒,受着惊。
  他的身子依旧在微微发抖,梦与现实交错着,把他逼疯。
  “师尊……”
  “别过来!”
  楚晚宁压低剑眉厉声喝道,他过激的反应让墨燃吓了一跳。半晌,小心翼翼道:“做噩梦了?”
  噩梦……
  是啊,是梦……是梦而已。
  楚晚宁忡怔地盯着眼前的人,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过了神。
  他依然还躺在红莲水榭的藏书阁,丹心殿和青年墨燃一起烟消云散,留在眼前的,只有那张仍然年少稚气未脱的脸。
  “……嗯,我梦中……好打人。”终于清醒过来,楚晚宁顿了片刻,把表情整理干净,用还微微颤抖的细长手指,煞有介事正了正衣襟,压着未散的躁热与不安,说道。
  墨燃揉着兀自泛红的脸颊,丝丝抽气:“师尊做了什么噩梦?下手得这么狠……”
  楚晚宁面容闪过一丝尴尬,抿了抿嘴唇,侧过半张俊美容颜,高冷地不说话。
  他的脸上毫无波澜,内心却骇浪惊涛,他觉得自己的自尊都快碎裂了:自己居然做了那种荒诞不经的梦,如此污言秽语,寡廉鲜耻,简直枉为人师。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的身体居然不争气地在这种屈辱的梦里,有了反应……
  所幸衣袍宽松飘逸,旁人并不能够看出来。
  但楚晚宁扶了扶额角,脸依旧黑成了锅底。
  他自然不能揪着梦里的墨燃撒气,不过眼前这个送上门来的还是可以的。于是斜着吊梢眉眼,恶声恶气地问:“大半夜的,私闯我卧房,你当红莲水榭是你家?你当你才是玉衡长老?”
  “……”
  先是莫名其妙被扇了个耳光,又劈头盖脸被训了一通,墨燃有些委屈,小声嘀咕道,“又发什么脾气啊……”
  楚晚宁剑眉怒竖:“我没有发脾气,我要睡了,你给我出去!”
  墨燃道:“可是师尊,现在已经是辰时了。”
  楚晚宁:“……”
  “若不是我们在善恶台等了好久也没见着师尊,我也不敢擅自来红莲水榭找你啊。”
  楚晚:“……”
  藏书阁的窗扉正掩着,他推开窗户,见外面果然已是旭日升空,鸟鸣虫吟。
  楚晚宁的脸色更难看了。瞧上去他随时可能会召天问抽人。
  他居然一场春梦做到了辰时,要不是墨燃跑来叫他,他可能还会继续做下去——这个认知让楚晚宁额角青筋暴跳,捏着窗棂的指节都成了玉色。
  要知道楚晚宁所修心法,一向擅遏欲望,在此之前别说春梦了,就连旖念都不曾有过。
  楚晚宁于此之道,就像个木头人,又蠢又笨又僵硬,自己心法修炼到如臻化境,断绝欲念,没事情还总喜欢鄙视这对情人厮混,鄙视那对道侣双修,末了这人还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特别清高。
  谁料一朝马失前蹄,栽了……
  而且还是栽在自己小徒弟手里。
  英明神武高贵冷艳的楚宗师,再也不敢多看墨燃一眼,怒气冲冲地丢下句:“速与我去善恶台晨修!”拂袖出门,片刻远去。
  薛蒙和师昧已经等候多时,楚晚宁到的时候,他们俩人正坐在树荫下面交谈着。
  师昧很急:“师尊从不来迟,今日是怎么回事?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没有瞧见他的影子。”
  薛蒙更急:“墨燃不是去请师尊了吗?去了这么半天还没回来,早知道我就和他一起过去了。师尊不会是生病了吧?”
  师昧道:“我看师尊肩上的伤口那么严重,虽然好生调养过了,但他身子骨虚,其实也难说……”
  薛蒙一听,愈发坐立不安,倏忽起身:“不等了,墨燃那个不靠谱的狗东西,我自己去看看!”
  一回头,却瞧见楚晚宁白衣招展,大步走来。
  树下的两人一齐道:“师尊!”
  楚晚宁:“有些事耽误了。今日带你们去练武,走吧。”
  师昧趁着楚晚宁不留心,悄声问跟在后面的墨燃:“师尊要不要紧?什么事耽搁了?”
  墨燃翻了个白眼:“睡过了头。”
  “啊?”
  “嘘,装不知道。”墨燃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之前那一巴掌还疼着呢,他可不想没事再被楚晚宁抽一耳光。
  师昧睫毛忽闪:“你左脸怎么红了?”
  墨燃低声道:“你要再问下去,我右脸也得跟着红起来,别问了,快走吧。”
  三个人到了修炼场,楚晚宁让墨燃和师昧先自己去切磋过招,留下薛蒙一个人。
  楚晚宁说:“坐下。”
  薛蒙虽不明所以,但他向来奉师尊之言为圭臬,立刻依言席地而坐。
  楚晚宁也在他面前坐下了,对他说道:“三年后便是灵山论剑了,你有何打算?”
  薛蒙低眸,片刻后,咬牙道:“拔得头筹。”
  如果楚晚宁是在金成池之行前这样问他,薛蒙会答得扬眉吐气,威风棣棣。然而此时,再说出这句话来,却是放不下傲骨,硬撑死扛。
  他非是没有自知之明,但实在不甘心就此将“天之骄子”的名号拱手让人。
  说完“拔得头筹”四字后,薛蒙心中惴惴,偷眼去瞄楚晚宁。
  但楚晚宁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嘲笑,也没有任何质疑。
  他只简单利落地说了一个字。“好。”
  薛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师尊,你觉得——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可以……我……”他一时激动,竟有些语无伦次。
  楚晚宁道:“我门下,没有未战而先言弃的弟子。”
  “师尊……”
  “参加灵山论剑的,都是各派青年翘楚。没有神武的人自然不会是你的对手,有神武的,你也不必害怕。”楚晚宁说,“神武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随心驾驭,你的佩刀龙城虽然略微逊色,但也是凡间所能铸造出的上品。若你这三年勤加修炼,善加利用,所谓拔得头筹,也不是不可能。”
  世人皆知楚宗师于武学方面眼神毒辣,颇有见地。他又是绝对不会为了激励别人而说什么善意谎言的煽情之人,因此薛蒙听了他的话,顿时倍感振奋。
  “师尊此话可当真?”
  楚晚宁乜过眸子,轻描淡写道:“薛蒙你几岁了?过了五岁的人,我都不哄的。”
  他这样一讲,薛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揉了揉鼻子,笑了起来。
  楚晚宁又道:“胜负无常,但骄傲不可轻负,努力为之,至于结果,你不必过分强求。”
  薛蒙道:“是!”
  这边疏解好了薛蒙,楚晚宁又来到演武场后面的灵力木人桩附近,为了防止弟子打木人桩时误伤他人,这个地方建的有些偏僻,要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再转个拐角,才能来到桩群处。
  师昧与墨燃背对着他,正在说话,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能听见。
  “你们……”楚晚宁正欲唤他们过来,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猛然止住了话头。


【第50章】 本座喜欢你

  身为一个爱惜武器的人,如此情景,让楚晚宁实在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怕是看到了一个傻子。
  只见不远处的花树下,墨燃召来了见鬼。神武可以自行伸缩,掌控尺寸,但一般人都是愿意将自己的武器变大,变得很威风,再不济也像楚晚宁一样保留它正常的模样。但墨燃却将见鬼变得很小,和束发头绳差不多长短粗细,碎叶玲珑,堂堂神武,瞧上去就像个小可怜儿。
  每个人灵力不同,楚晚宁的天问灌入灵力后是金色,但见鬼却是红色的。
  于是撇去柳叶不说,见鬼瞧上去就和月老红线一般……
  “师昧,你把这个系在手上,我想知道见鬼是不是和天问一样,也有哄人说实话的本事。”
  “呃……你要拿我来试?”
  墨燃笑道:“对呀,因为我跟你最好,也信你绝不会骗我。”
  师昧仍然犹豫不决:“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哎呀,我绝不问刁钻之事。你要不信我,我们来拉钩?”
  说着,伸出自己的小指。
  师昧哭笑不得:“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拉钩呀,八岁能拉,十八岁也能拉,就算到了八十八岁,也还是能拉,这有什么幼稚的。”墨燃说着,嘻皮笑脸地抟起师昧的右手,掰出小拇指。师昧被他逗的又好气又好笑,但也没办法,最后只得由他去。
  谁知墨燃捉了师昧的小拇指,却不和他拉钩了,而是眯着眼睛,笑道:“见鬼,干活啦。”
  见鬼嗖嗖两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师昧的小拇指绑缚住,另一头则牵上了墨燃仍兀自竖着的小指。
  英俊少年笑得像个得道升天的狡黠狐狸,酒窝浓深,喜滋滋地说:“恭喜呀,上当了。”
  师昧简直啼笑皆非:“你!……你快把我松开。”
  “不急不急。”墨燃笑道,“我问几个问题就松开。”
  其实自从金成池得了长相思,而师昧没能将盒子打开时,墨燃就有些不安。
  虽然当时师昧戴着手套,没能直接触碰长相思,但墨燃仍然不能够完全释怀,更何况最后那盒子居然是被楚晚宁打开的。
  楚晚宁……怎么可能……
  于是墨燃觉得肯定是长相思坏掉了。
  不过为了证实这一点,他觉得最好还是用见鬼再确认一下。
  他倒是丝毫不怀疑自己对师昧的真心,但他很担心在师昧心里,自己其实根本无足轻重。至于金成池那句喜欢,更没准是自己的错觉。
  他觉得师昧性情温和,平日里对谁都挺好的。不像楚晚宁,成天摆着一张别人欠了他金山银山的晚娘脸,特别遭人嫌。
  别看踏仙君糙人一个,惦念着心上人的时候,这家伙能把自己给活活纠结死。
  “首先呀。”墨燃心里虽然惴惴,但脸上仍笑吟吟地,故作轻松随意,还决定特意先抛出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来作铺垫。
  “你觉得薛蒙怎么样?”
  指上一疼,师昧忍不住诚实道:“少主很好,就是说话太直,有时令人无法忍受。”
  墨燃抚掌大笑:“咦?你也有忍不了他的时候?哈哈哈,也难怪,毕竟他如此讨厌。”
  师昧脸红了:“……你小声些,莫要被少主听见。”
  “好好好。”墨燃笑道,“不过你说他坏话,我就特别开心。”
  师昧:“……”
  墨燃又问:“那你觉得师尊怎么样啊?”
  “师尊很好,就是脾气有些……”看样子师昧非常不想评论楚晚宁,但无奈被见鬼缚着,咬了一会儿嘴唇,还是委屈地说道,“脾气有些暴躁。”
  “哈哈,哪里是有暴躁,分明是非常暴躁。隔三差五就生气,生气了还不肯承认,我看贵妃娘娘都要比他好伺候。”
  站在角落的楚晚宁:“……”
  墨燃忽然有些好奇,问道:“那你既然知道师尊脾气差,为何还要拜在他门下?”
  师昧道:“师尊面冷但心慈,我禀赋不如旁人,他却从不嫌我愚钝,他说有教无类,既然我不善于攻伐,就教我治疗恢复之术。他、他待我很好的。”
  墨燃原本正乐得开心,听到此处,忽地便收敛了笑痕,渐次沉默。
  过了会儿,墨燃道:“他哪里待你好了。不就是教你些法术,偶尔关照于你,换任何一个师父,都会这么做。”
  “那不一样——”
  墨燃忽然不悦,鼓着腮帮:“反正他待你并不好!他待你的那些,我都能做到!”
  师昧便不说话了。
  在这难堪的岑寂中,墨燃渐渐平息下心头那簇恶火,见师昧垂眸不语,忽觉愧疚,小声道:“抱歉。”
  “没事。”师昧说。但是略过片刻,师昧又有些突兀地道:“早些年你还没来死生之巅的时候,有一次我走在路上,忽然下起了暴雨。”
  “我那时候尚未拜入师尊门下,在雨里面跑的时候,遇到了他。他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见我狼狈,让我躲到他的伞下。我久闻他冷酷名声,和他并肩走的时候,心中忐忑得厉害。”
  “然后呢?”
  师昧神情温柔,说道:“然后?然后我们一路没有说话。”
  墨燃点头赞同:“他那么闷一个人,跟他也确实没啥好说的。”
  “是啊。”师昧微笑起来,“师尊话很少。不过,他把我送到屋门前的时候,我跟他道谢。忽然看到他的右边的肩膀全湿透了,而我一路都站在他的左边,一点儿雨都没淋到。”
  墨燃:“……”
  “那把油纸伞很小,其实只够一个人撑的。他把大半都挡给了我,我看着他在雨里面走远,回屋之后,我就写了拜师帖,求他收我于门下。”
  “别说了。”墨燃忽然道,“你心太善,你再说下去,我会觉得你很可怜。”
  师昧温声道:“阿燃,你不觉得师尊才可怜吗?他只有那么小一把伞,因为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走的,没人愿意陪着他。所以啊,有时候师尊对我严厉了些,或是训斥得多了些,我都不在意。因为我记得他湿透了的肩膀。”
  墨燃不说话了,只是鼻尖微红,心头忽悠悠地飘起一丝酸楚。那酸楚的感觉有些模糊,忽然并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为谁而生。
  “阿燃,我问你个问题。”
  “嗯,你说。”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师尊?”
  墨燃一愣:“我……”
  “或者说,你不喜欢他吧?”
  师昧问这句话的时候,素来平静柔和的目光,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锋利。墨燃于他毫无防备,在这样锐利的注视下,忽然哑口无言。
  墨燃闷着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良久,才勉强笑道:“哎呀,不是我问你问题么?一不小心居然被你绕进去了。哪有这样的?”
  见他避而不谈,师昧玲珑心思,也不强求,只笑道:“我就随口一问,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嗯。”墨燃拾掇心情,而后抬眼,透过浓深的睫毛帘子,望着师昧姣如明月的面容。
  原本,他的第三个问题,是打算问师昧究竟喜不喜欢自己。可是这番对话之后,心情陡然沉重,抿着嘴唇沉默些许,墨燃忽然道:“他是我师尊,也只是师尊而已,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闻他此言,立在暗处的楚晚宁睫毛微动,像是蝴蝶受伤时的簌簌羽翼。
  有的事情虽然心中已如明镜,但真的确认时,却还是觉得身如漂絮,心沉大海。或许是秋意泛得早了些,楚晚宁忽然感到丝丝冰凉。
  远处墨燃和师昧在说话,他闭了闭眼睛,最近时而涌现的轻微恶心又漫上了脑颅。
  他忽然觉得疲惫极了,转身欲走。
  然而走了没几步,墨燃的声音又被秋风托着,若有若无地递到他耳中。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墨燃在问师昧第三个问题:“好啦,你说了薛蒙,也说过了师尊,那么来说说我吧。”
  他把声音里的在意努力降到了最低,小心翼翼,甚至是有些卑微地问:“师昧,你觉得我怎么样?”
  师昧却忽然不说话了。
  和天问一样,见鬼显然也有逼问真言的能力,师昧抗拒回答,见鬼因此而红光愈甚,紧紧锁扣住师昧的指尖。
  师昧蹙眉道:“疼……”
  “我只求你说一句话。”墨燃心中不忍,但这个疑问深埋心中,前世今生,几乎已成了他的心魔,所以仍执意问道,“你怎么看我?”
  师昧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似乎是疼的厉害,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额头也逐渐渗出细汗。
  “……”墨燃见他如此,到底还是心软了,叹了口气,“罢了……”
  他正欲撤去见鬼,师昧却是忍到了极致,脸色白如金纸,沙哑道:“我觉得你,很好。”
  墨燃蓦地睁大了眼睛。
  师昧说完这句话后,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似乎懊恼不已,垂着眼帘不敢去看对方。
  见鬼化为点点红色光芒,犹如残花花瓣,纷纷扬扬收回墨燃掌中,墨燃没有按捺住,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再抬眼看师昧时,眉梢眼尾都是春暖花开的荡漾意味。
  他声音里带着些懒洋洋的笑,眼眶却有些湿润了,说道:“好呀,谢谢你。我也觉得你很好。虽然金成池里头都跟你说过一遍了,但你也都不记得了。所以我想再说一次,你真的……很让人喜欢。”
  虽然他未细说是哪种喜欢,但师昧依旧连脖颈都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墨燃一双深幽如漆的眼眸凝望着他。眼中的光泽是那样清亮,好像繁星浸在海里,细浪涌上银河。
  “我想待你很好,让你开心。”
  师昧不傻,瞧他神情,对他心意也是心知肚明,不由得低下头去。
  墨燃看着心动,忍不住想要抬手摸一摸师昧的鬓发。然而还未来得及挨近,忽然间一道金光闪过,“啪”的一藤鞭结结实实抽在了墨燃脸上。
  “啊!”墨燃吃痛,惊愕回头。
  只见楚晚宁白衣胜雪,负手而立,正站在青檐白墙边,冷冷俯视着他们。天问犹如灵蛇嘶嘶吐信,盘绕在地,柳叶瑟瑟,时不时爆裂出一簇火星,一缕金光。
  师昧惊道:“师尊……”
  墨燃捂着脸道:“师尊。”
  所以被讨厌又怎样,不被喜欢,又怎样?换作别人或许是要痛哭流涕的,但换作楚晚宁……哭?荒谬。当然是把那个没眼色的痛打一顿。
  楚晚宁神色极凉,款步行来,冰冷道:“不好好修炼,在这儿聊什么闲天?墨微雨,你觉得你拿到最后一把神武了不起了?你就稳操胜券,无人能敌了?你好大的闲情逸致啊。”
  “师尊,我只是想……”
  楚晚宁眼神凶狠,墨燃闭嘴了。
  “师明净跟我去对招,墨微雨。”他顿了顿,厌弃道,“修炼去,若我来与你切磋时,你在我手下走不过十招,就自己回去罚抄清心诀三百遍。滚吧。”
  十招?
  墨燃觉得自己还是直接去抄清心诀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