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27

肉包不吃肉: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251 - 256

【第251章】龙血山-回归

    “你想用第一禁术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这样问, 墨燃这天心情好,才终于慢悠悠地回答道:“回到过去。” 
    “然后呢?”   
    踏仙君眼皮一抬:“救他回来。”  
    “他”是谁, 自是不言而喻。  
    楚晚宁白衣如雪,立在墨燃面前:“你若是仔细翻过第一禁术相关的典籍,就应该知道,没有哪个扭转时空的施术者能得善终。最后一位宗师试图将女儿从另一个时空带回自己身边,与那个时空中的自己自相残杀, 那件事情的结局怎样,你不会不知道。”  
    墨燃皱了下眉头, 换了个坐姿, 长腿交叠,支着脸颊看着他:“本座还真不知道。” 
    “……”   
    “这种失败的例子, 又有什么可看的。”  
    楚晚宁道:“没有人成功过。”  
    墨燃道:“那本座就当第一个成功的人。”  
    楚晚宁又道:“时空一旦紊乱,你根本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墨燃几乎是在嗤笑了:“即便天下大乱, 洪水滔天,与本座又有何干?” 
    楚晚宁仍不甘心:“就算你真的把师明净从另一个时空里带回来, 那个另一个你呢?又当如何自宽。若是当年两个宗师强夺一人的事情再次发生, 你想过该怎么办吗?”  
    墨燃笑吟吟地:“不过是另一个红尘的我自己而已。他若拦我, 杀了就好。”  
    楚晚宁蓦地住了口, 忽觉得毛骨悚然。 
    墨燃是真的已经疯魔了。  
    “那若是……”几乎是木僵地,楚晚宁慢慢道,“当年宗师抢女的覆辙重蹈。你与你自己强夺师明净的过程中, 发生意外,那个尘世的师明净恐怕就会被绞碎在时空裂缝里, 你……” 
    这回话未说完,就听得哐当一声响。 
    墨燃霍然起身,已把面前的果盘案几踹翻。葡萄柑橘荔枝甘,此刻都如他杀过的人,砍过的头,骨碌碌滚了满地。
    踏仙君大步踏过来,绣暗龙纹赤舃踩在地上,碎了一地果子,葡萄裂了像血,荔枝碎了像脑浆——他在这弥漫着清甜果香的尸山血海中,蓦地揪住了楚晚宁的衣襟,眼神如虎如狼。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希望他死。”墨燃阴沉道,“但你未免恶毒过甚。他怎么说也是你徒弟,曾经拜过你,信过你。楚晚宁,你就这样咒他。”   
    “我没有咒他,与你所言,皆是事实。”  
    墨燃厉声道:“谁要听你的事实?本座想要的人,撕裂时空扭转乾坤也要救回来!红尘拦着撕红尘,我自己拦着那就杀了我——你若再拦,那么……” 
    他喘了会儿气,眼神疯狂中却有些濡湿了。
    那么又当如何?践踏?可他已把楚晚宁的脊梁踩断。淫辱?楚晚宁早已是与他拜堂成亲的男人。 
    那么,杀?
    忽然心中闷痛,竟说不出口,竟不知下文。 
    墨燃怫然离去,留楚晚宁独自立在空寂大殿中,周遭四野都是黑暗,他知道这黑暗是一个人布下的局,踏仙君也好,北斗仙尊也好,都已泥足深陷。  
    可他该怎么办?  
    第一禁术一旦施展,如果只是撕开一道裂口倒还不算大事,就像人的伤疤能够结痂,时空也能自愈。不过要是撕开的口子大了,变数多了,两个红尘交织错乱,到最后或许就会变成古籍上记载的那样。 
    崩裂。   
    “红尘有序,若序崩裂,天罚将至,皆归鸿蒙。”  
    ——这句话楚晚宁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读到过,但印象极其清晰,讲的就是时空生死门失控的后果。  
    所谓天罚将至,皆归鸿蒙,就是说,天神会给凡间惩罚,把两个错乱的时空都碾作齑粉,重归于零。 
    第一禁术失控,代价将会是两个时空的完全覆灭。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不能让墨燃再这样继续下去。  
    那天晚上,墨燃忙着处理昆仑动乱的卷宗,便没有找楚晚宁再行厮磨。于是楚晚宁又提着风灯,去了藏书阁。 
    这也是墨燃的一点仁心,他知道楚晚宁再难成气候,所以除了被惹怒的时候,平日里也不在死生之巅设阻。什么藏书阁、后山、哪怕神武库,他都并不介意楚晚宁前往。  
    道理就和养猫一样。尖牙磨平,利爪剪掉,那也就够了。如果做到把腿打折,让猫咪动弹不得,野性全无,那也实在太过无聊。
    楚晚宁在藏书阁梳理了自己得到的全部脉络,结合了目前的情况,最终断定两件事:
    第一,幕后之人极其擅长用药,但灵力一定不强。这点很好理解,因为如果此人灵力本身就很雄厚,就根本不需要假借人手来做这些事情。
    第二,师昧的死一定是幕后之人所策划的,目的是催生墨燃心中仇恨。  
    这一点楚晚宁也在古籍上得到了佐证。   
    “八苦长恨可抹去人心中所有温良,但也可保留对某一人的温情回忆。”繁复的魔文被字句破译,“因此,施术者往往使得长恨花主保留对自己的正常回忆,使得长恨花主认同施术者,依赖施术者,愿为之入死出生。” 
    师昧早已去世,是他亲眼见到的,不会有假。所以师昧应当不是施术之人,但墨燃显然记得所有与师昧有关的美好回忆,而幕后之人正是利用了墨燃仅存的这一点纯澈温情,诱惑着他去触碰三大禁术。
    从掌控天下的珍珑棋局。到让死人复活的重生术。到扭转乾坤的时空生死门。 
    墨燃也确实一一都去尝试过了,无论成功与否。
    什么人会如此迫切地渴望同时掌控三门禁术?什么人会希望大幅撕裂时空,冒着两个红尘都被归零的风险,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楚晚宁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刻也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他该怎么赶在墨燃练出生死门之前,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他几番思索后,终于看清楚了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必须杀掉踏仙帝君,然后回到过去,趁墨燃心中的八苦长恨还未深种,将其遏制。设法拔除。
    中过一次八苦长恨的人不可能再中第二次,这样一来,哪怕在踏仙君死后,幕后黑手依旧设法开启了时空生死门,也再没有办法得到最强战力墨微雨。
    杀掉踏仙帝君……
    夜晚的藏书阁有飞蛾蹈火,扑进楚晚宁携来的风灯里,瞬间被火舌吞没,残躯都不剩下,唯有一片焦臭。
    楚晚宁独自看着那烛火,看着那些蠢笨的蛾。
    火很亮,而心极冷。  
    杀掉踏仙帝君……杀了踏仙帝君…… 
    杀了墨燃。
    杀了那个,被掌控、被利用、好日子少的可怜的男人。
    从前身为师尊,没有保护好他,如今还要亲手谋划,令他伏诛。
    楚晚宁蓦地合了眼,微微将头颅后仰,枕在书架间。风灯闪闪烁烁,而他也将如飞蛾扑向烈火。 
    必须杀了墨微雨。  
    下雨了。 
    霏霏小雨,入骨缠绵。 
    楚晚宁是他的男宠,从浅寐中醒来。 
    墨燃的欲望与精力从来都很惊人,楚晚宁不知道这个人对宋秋桐是否也会这般无休无止地纠缠,他发泄出来的究竟是单纯的兽欲还是只对自己一个人的渴切。
    不重要。  
    墨燃此时就躺在他身边,已经熟睡,和之前的那么多个长夜并无太多不同。这段时间他越来越荒唐,要的也越来越多,做完之后不出去是常有的事情,第二日醒来,朝堂之前,还会再行一番云雨。
    杀了他。  
    可是力量相差的那么悬殊,楚晚宁不觉得自己会有胜算,哪怕就在枕边。  
    再等一等吧。
    他这样跟自己说。 
    终归是要做两件事情,一件是杀人,另一件是自己抢在幕后黑手之前,先打开一次时空生死门,阻拦过去的墨燃近一步被长恨花吞噬。既然第一件无法立刻完成,他就去做第二件。
    ——开启第一禁术,生死门。  
    关于这门禁术,他脑中不知为何总隐约有些印象。结合墨燃找到的那一卷拓本,在无数次失败后,他终于大致还原了咒诀原貌。但因为没有灵核,楚晚宁极难施展法术,好在他与九歌天生默契,哪怕没有灵核也能召唤。所以虽然摸索起来很困难,经历的挫折自然也不必多说。但总而言之,楚晚宁最后还是借九歌之力,撕开了一道极小的时空裂口。 
    那是真正可以通往过去的缝隙。   
    他靠近了,冥冥听到那缝隙中传来一声哨子响——
    时空生死门,开门哨子响,闭门哨子响。和传闻中一模一样。 
    他听到有个悠远空旷的嗓音在问他:“君往何处去?”
    初时心如擂鼓,但真的船到桥头,竟忽地坦然。  
    “君往何处去?”  
    当那个声音再一次重复询问的时候,楚晚宁看了一眼歌舞已起的巫山殿——今日自己惹了墨燃大发雷霆,此刻墨燃已召了宋秋桐过去相陪,应当不会再寻自己。 
    他深吸了口气,凤目有光:“我想回到墨燃刚刚中了八苦长恨花的那一年。”  
    他尝试着,把话说的更清晰。 
    “也就是长恨花还在第一阶段,一切都可以挽回的那一年。……你明白吗?” 
    裂缝里无人答应,但就在楚晚宁将要失望时,一道光辉忽然亮起,时空隧道缓缓打开。  
    一步踏进,天晕地旋。待一切复归平静,他睁开眼睛,面前恰有几瓣桃花飘落。 
    他……他竟真的回到了多年以前!  
    这个时候,死生之巅月白风清,是晚春时节。
    “……”
    楚晚宁站了一会儿,尽力平复自己的心绪,然后拨开重重繁花,自裂缝中行出。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门派后山。扑鼻而来的是王夫人栽种的花草清香,远处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数千名弟子房内透出的光亮,在夜色里汇聚成静谧的银河。
    故地重游,恍若一梦。  
    楚晚宁立在原处,脸上虽无太多表情,但胸臆中却百感交集。他慢慢一路走下去,看着小弟子们嘻嘻哈哈地打闹而过,瞧见舞剑坪上璇玑长老正在和禄存长老比试切磋,过一个拐角,甚至瞧见王夫人养的那只名为菜包的胖猫,正蹲在墙垣上,伸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去细嗅着墙头盛开的月季花。  
    他错了,不是恍如一梦。这些年,哪怕是在最好的梦里,他都没有能够回到这样的死生之巅。  
    楚晚宁看着眼前的一步一景,独自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没有在夜里离开红莲水榭的习惯,于是并不太担心会遇到这个时空的自己。
    走着走着,忽然见到迎面行来两个少年,一个明艳若芙蕖,一个耀眼如雀屏。
    他原本就很缓慢的脚步,终于忍不住停落了。  
    那是少年时代的薛蒙和师昧。


【第252章】 龙血山-裂魂

    他们俩正在聊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彼此脸上都有轻松明快的笑意,薛蒙甚至抬手往师昧鬓发间放落一朵鹅黄白瓣的小花, 被师昧哭笑不得地摘落,他就哈哈笑出声来。  
    “啊,师尊?”  
    要闪身已经来不及,薛蒙转头时余光瞥见了他,先是一愣, 随后欣喜道:“难得这么晚了还能见到师尊。”一面说着,一面迎上前。 
    师昧也笑着跟过来, 温柔知礼道:“问师尊安。”  
    楚晚宁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想从容答应,可是尚未开口, 眼眶便红了,所幸夜很深, 有足够的黑暗为他遮掩。 
    薛蒙颇有些猫儿一般的好奇:“师尊要去哪里?” 
    “随……”嗓音出口,却是沙哑得不像话, 他忙住了嘴, 咳嗽一声, 缓了片刻才道, “随便走走。”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多问一句。 “你们呢?”  
    “我和师昧刚刚从无常镇回来。买了许多好吃的。”一提起这个,薛蒙就显得很高兴, “今儿有庙会呢,热闹得很。” 
    换作这个时代的楚晚宁, 这对话就应当到此为止了。 楚晚宁不会有过多的兴趣去了解这些少年人凑了什么热闹,买了什么吃食,为什么那么开心。他那时候淡淡的,与谁都若即若离,不爱去看一眼别人的私事琐事。  
    但如今的楚晚宁,却觉得薛蒙也好,师昧也罢,他们的每一个字,每个神情,甚至是眼神里的每一缕光影都弥足珍贵。
    他想再多看几眼,多听几句。这是他自己的红尘里,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于是他问:“买了什么?”  
    “师尊想看吗?”薛蒙兴高采烈地就去翻自己的乾坤袋,献宝一般,“果丹皮,松子酥,桂花糖……” 
    絮絮叨叨地数着,忽捧一把桂花糖,全都奉到楚晚宁手里。 
    “买多了,这些都给师尊。”   
    师昧也在一旁翻遍了自己的袋子,但他似乎没买几样东西,翻来翻去,找不到什么拿得出手的,耳根便有些浮红。
    “……”   
    楚晚宁道:“不用再给我了。”他拣了两三颗糖果,便把剩下的都还给了薛蒙。月色下,他的眼神几乎是湿润而温柔的。 
    “已经够了。”  
    他知时空生死门随时会闭合,他已经透支了九歌之力,再要打开并不容易。更何况那边也就只有一夜辰光,回去得迟了,怕被踏仙君察觉。 
    摁捺住难平心绪,他问道:“墨燃呢?没和你们在一起?”  
    两人面面相觑,薛蒙道:“午饭后就没看到他了。” 
    师妹也道:“他这几天都没怎么跟我们在一起,大概是自己有些事要做吧。”  
    楚晚宁于是去了弟子房,但房内无人,又去庙会寻,亦不得见。眼看时辰空耗,不仅愈发心焦。 
    蹙着眉左思右想半天,忽地,他回忆起了一件事。 
    他想到了。
    墨燃该不会是去了……   
    想了一半就没再想下去,这个火苗般窜上来的念头令他并不怎么舒服,他的脸色慢慢沉下来,指节也不由自主地捏起。
    他记起了墨燃初入歧途时常去的一个地方。  
    小半个时辰后,楚晚宁站在了一栋红紫相间的雕漆木楼外,楼悬朱匾,上书仙桃会君四个大字。 
    这便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梨园仙桃楼了,此时夜已浓深,但花楼的璀璨华章方才开始。左右有客流涌进,大多是些样貌油腻的男子,涂脂抹粉的小生,而楚晚宁面目清冷,腰背挺直,站在人潮中显得格格不入。  
    “客官,里边儿请。”  
    “走一走看一看啊,今日有名角儿扮戏,湘潭来的名旦,歌不输当年荀风弱,舞不逊昔日段衣寒。八十文一场,前排加十文——”  
    门口,小厮扯着嗓子在吆喝,身边有摇着文人扇的公子哥恰巧路过,嘲弄道:“真是大言不惭,什么名旦啊,也敢与当年的段荀两位乐仙叫板。”  
    “就是,八十文一场还有脸和荀风弱齐名,荀风弱一场戏八百金都不够哦。”  
    “这破戏园子又骗钱啦!”有更夫路过,挠着腋窝嘎嘎笑了起来。  
    楚晚宁听不懂,听着也头疼。他干脆抬手撩帘,进了楼里。那里边儿正是绸灯高结,喧哗鼎沸。有人在听戏,有人在醉饮,有人在胭脂油彩涂抹出的魅艳温柔中沉浮。
    戏子金声玉振,小倌玉肌生春。 
    一楼戏台上,贵妃正醉了酒,花团锦簇。那戏子举手投足都是柔软哀戚,连带下头看客奉上无尽唏嘘感动。   
    “好——!好!” 
    “再来一段!!” 
    楚晚宁被刺鼻的脂粉香腻熏得剑眉紧皱,脸色阴沉。凤目扫过,逡巡一圈,不见那少年人影。
    他想,莫不是又猜错了去处?   
    这时忙到脱不开身的鸨儿注意到了他,便如一只缤纷艳丽的彩蝶,翩然朝他行来,咧开一双抹着朱红丹霞的嘴,笑着招揽:“这位公子,听戏请上座,寻欢里屋瞧。”  
    楚晚宁看了她一眼:“寻人。”  
    “寻……”鸨儿一凝,笑容坠落,眼色就冷了三分,“寻人自便。”  
    楚晚宁叹了口气,将腰间环佩取落,那是踏仙帝君赠与他的美玉,触手生温。他将玉递给鸨儿,重复道:“寻人。”
    鸨儿接过了,左右一看,溢彩流光,映得她眼睛都亮。 
    她轻咳一声将玉收好,重新奉上笑容,比头前更是丰盛饱满:“公子要找谁?”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楚晚宁道,“姓墨。”  
    三楼绯容阁华毯绚缦,雕饰雍容。也难怪许多人愿意终夜买醉于此,只消将那银钱掷足,戏子佳人就编造一场罂粟花般的美梦,多少英雄化骨其中。若长夜可这样消磨,被温柔打发,谁又愿意面对人生的疮痍,现实之苦痛?  
    “就是这间了。”鸨儿抬起染着豆蔻的狭长手指,将门上雕着“容九”二字的木牌翻过来。 
    她抬起眼,玲珑心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楚晚宁,斟酌道:“公子先不忙,待奴家把九儿唤出来,再请公子去屋内与友相谈。”
    “……”  
    连鸨娘都看得出他对他的在意。
    楚晚宁闭了闭眼:“劳烦你。”
    她便进去了,屋内似有人语,破碎不清。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身后跟一小倌,楚晚宁瞥了一眼,那名为容九的倌儿脸颊仍带着酡红,侧面瞧上去颇为眼熟,似乎像极了某个人。
    容九与他低低行礼,便随着鸨儿离去了。
    楚晚宁推扉而入,映入眼的是一片红红紫紫的颜色,看得人头皮发麻。屋里没有熏香,但有酒味。墨燃支着脸颊,侧卧于床榻上,细长的手指还在把玩着小泥壶上系着的红色穗子。那床榻也是红色的,很凌乱。最好不要去细想这上面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走过去,霜雪一般,立在这片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春情里。  
    “唔……师尊来了?”   
    “……”   
    “坐下喝一杯酒吗?梨花白,好酒。保准没尝过。”  
    楚晚宁道:“你醉了。”   
    墨燃笑嘻嘻地,见那白衣男子走到自己床前。他确实是醉了,忽地伸手,胆大包天,去拽楚晚宁的腰封。  
    “醉了好嘛,醉了天不怕地不怕,来来来,长夜漫漫,不如胡闹一场。”  
    楚晚宁没再吭声,只是将少年墨燃从欲海一般浮红靡艳的床榻上提起来,手上青筋微凸。他是个有宗师风度的人,这种时候依然端重肃穆,唯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墨燃。” 
    醺醺然的少年“唔”了一声,依旧是不明所以,甚至带着些没心没肺的笑。 
    楚晚宁沙哑道:“我来迟了。”  
    他把额头抵过去,指端轻动,刹那痛极——
    在这种撕裂血肉的痛苦中,一把神武现世,海棠花木,尾梢卷起,七弦流光。好一把神木古琴。  
    楚晚宁咬着后槽牙,让神武将其雄厚的灵力暂渡于他的身上,这种灵力对抗踏仙帝君简直是笑话,但也足以供他施展许多法术了。
    他将墨燃的额头与自己贴紧,闭上眼睛。
    然后他感受到了……墨燃的身体里确实有八苦长恨花的气息,眼前仿佛瞧见了一朵黑色的重瓣花朵,正扎根心脏,根须沿着血管脉络深埋。  
    就是这朵长恨花。 是一切罪恶的源泉。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依照古籍记载默念咒诀,而后一字一顿,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喝道:“魂断!”  
    楚晚宁蓦地睁开眼,瞳底忽地浮起寒光。 
    长恨花只能以魂魄之力抑制,他便如书上所说的那般,将自己的一半地魂生生斩断,从两人相抵的额头间传去,传到墨燃体内。 
    周遭霎时狂风起,九歌竟作凤凰声。灵气大炽。  
    墨燃……墨燃…… 
    从前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 
    如今,我来救你。
    我渡你。   
    撕碎的魂魄化作缕缕白色尘烟,不停地奔涌流淌。 
    墨燃是失神的,楚晚宁是极痛的。 
    额抵不断。 
    我渡你……  
    最后一缕强光消失,两人蓦地脱力。楚晚宁松了手,墨燃重重跌回床褥间。 
    九歌也不见了,匿回楚晚宁的骨血之中。骤失了一半地魂的他,极难维系神武的稳定。 
    楚晚宁坐于榻旁,缓然阖上眼,脸色苍白得厉害,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但他的内心是释然的,也是轻松的。
    他终于做到了改变命盘的第一步。用灵魂之力,干扰还未深扎的八苦长恨花,不让墨燃再失本心。
    时光溯回。他终于保护了他。  
    楚晚宁不能久留,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阻止墨燃被长恨花吞噬,这件已经做到了,接下来他要做第二件事。 
    他不知道幕后之人的能耐究竟大到什么地步,虽然目前那个人还不能撕开时空裂缝,但谨慎总是对的。  
    他要确保一旦灾难又起,自己能够恢复前世的记忆,及时与之相抗。 
    所以这第二件事,便是找到了当年的自己。 
    红莲水榭的所有叫啸禁咒对他都没有用,他轻而易举地就来到了里面。他立在半敞的轩窗前,看着屋内已经伏在桌上睡熟的那个白衣男人。 
    夜游神做了一半,还在上漆。
    ……如果人间的苦恼只是应对这些小鬼小魔就好了。  
    楚晚宁把自己已经撕裂的那半缕地魂,渡到了这个红尘的自己体内。 
    原本这魂魄就是他自己的,所以睡着的人也不会有半点的不适应,他看着那缕洁白透亮的光芒飘过去,在“自己”周围笼上一层温和的光辉。慢慢地,光辉熄灭了,有风吹过来,将“楚晚宁”手边搁着的图纸吹落于地。   
    “如果再有大灾,墨燃也应当不会与你为敌了。”他凭窗而立,轻声对里头的人说,“如今我已灵核碎裂,魂魄分离。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不能改变我们那个时代,但你还可以。” 
    屋内的人未醒。   
    “我把三魂中最薄弱的地魂分为两半,一半给了你,一半给了墨燃。若你们一生顺遂,这两半魂魄就不会对你们有太多影响。不过若八苦长恨持续侵入,或者人间有乱,那么我就会设法让这缕魂魄重新糅合在一起。”  
    如果他没有预估错,魂魄重合的那一刻,墨燃体内的八苦长恨就会彻底被摧毁拔除。而他也将在地魂合二为一之后,恢复前世的记忆。  
    楚晚宁道:“不要怨我将这些事情分给你。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不用再想起,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低声叹了口气。  
    然后他去做了第三件事情。 
    这件事情是最后的屏障——他去找到了怀罪。交给了怀罪一只自己早就开始炼制的香炉。 
    那个香炉里,他施加了合魂之术。这种秘术会汲取他潜意识里最深刻的一段回忆,来刺激两半被撕裂的魂魄再次相融。  
    楚晚宁不是很清楚自己最深的回忆是什么。他觉得有太多了。或许是当年师徒决裂时的一场大战,或许是败于墨燃手下之后被做成血滴漏的那段经历,或许是第一次在墨燃身下受辱的苦痛。
    太多了。
    人有的时候连自己都未必看得清自己。 
    他叮嘱怀罪将香炉封存于龙血山洞窟。若见红尘有异,就一定要将自己和墨燃一同带往此地。
    做完这一切,楚晚宁的时间也到了。时空是有自愈之力的,若非破坏性的撕裂,缝隙是会合拢的。  
    他其实很想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干干净净,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太平人间。 
    但楚晚宁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不会为了一己私心,为了贪恋温暖而做出违背禁术道义的事情。  
    他离开了。留江山好梦在身后远离,没有再回头。   
    “楚宗师。” 
    重返自己的时代,楚晚宁刚刚从后山裂缝中出来,掩去灵力痕迹,就看到青石小径有个朱衣男子行来。正是贴身服侍墨燃的那个老奴刘公。 
    “宗师去哪里了?教陛下好找。”   
    楚晚宁问:“他人呢?”   
    “在红莲水榭里。”  
    寻过去的时候,墨燃正闭目坐在紫藤花架下,见他推扉而入,就慢慢抬起了脸。朝他略一招手。
    “过来。”  
    楚晚宁抿了抿嘴唇,神色淡漠如常:“曲子听得不如意?这么早就散了场。”  
    “也没什么如意不如意的。”墨燃道,“听来听去,也就那么几个调子。倦了。”   
    袍袖舒开,将楚晚宁抬手拽入怀中,墨燃也并没有去过问他究竟去了哪里。毕竟楚晚宁向来不驯顺,若一直待在水榭里不走动反倒奇怪。  
    他强制着让楚晚宁坐在他自己腿上,亲了亲怀中男人的脸颊,而后把埋入了男人脖颈间。 
    “本座方才做了个梦。”
    “嗯?” 
    “……梦里,是你在手把手教我写字。” 
    楚晚宁一怔,心跳骤然失速。但此刻踏仙君沉溺于自我回忆,端的是无法自拔,所以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只继续讲着,语气清淡,却带着些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素淡忧伤。
    “一个字,四五遍我都没有写好,你很生气,但也没有放弃我。”墨燃说,“后来你握着我的手,窗外有花飘进来,我看到……” 
    他太过沉溺于那一场大梦中,甚至没有再自称为本座。 
    墨燃顿了顿,神情须臾间竟是青稚的。   
    “我看到纸上写着,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他说到这里,忽地咧嘴笑了。那笑容说不上是快慰还是狰狞。 
    “这种事情也只有做梦才能见着了。”  
    他抬头,对上楚晚宁满载心事的那双眼,渐渐地,就又恢复了属于踏仙君的那股子冷意:“知道本座为什么忽然想见你吗?”  
    “……”  
    手伸上来,触及楚晚宁微凉的脸颊。  
    “在那个梦里,你的样子很好看。”踏仙君淡淡的,“好看到本座甚至都无法忘怀。所以本座想来看一看真正的你。”
    楚晚宁垂下眼帘。   
    “我怕我不恨你,我要恨你的。”墨燃说,“不然我……” 
    忽然语塞,不然什么? 
    不然我会再也无法自宽,不然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下去,不然我会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一场残破的人生。
    我必须恨你,我没有改变,也没有恨错。  
    “晚宁。”他最后阖目喟叹,“这世上终究只剩下我和你了。”  
    一时间心如刀绞,楚晚宁待要说话,忽然觉得自万丈悬崖边一脚踩空,失足跌落,忽的梦醒! 
    楚晚宁蓦然睁眼,撞入瞳中的是一片漆黑,他可以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冷汗涔涔,踏仙帝君那张悒郁而森寒的脸庞仿佛还在眼前。
    他浑身发抖,微微喘息着,涌入的前世回忆让他背后寒毛倒竖,让他栗然发颤,偏生这些回忆还不止息,还在继续疯狂地朝他扑杀而来。  
    喉结攒动,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
    意识纷乱,过来好一会儿,楚晚宁才终于模糊想起了龙血山的事情。
    他慢慢反应回神,喃喃着:“墨燃……”
    而就在此时,脸颊忽地被一只温凉柔腻的手掌触碰。
    那只手执起他的下巴,伸出拇指,磨蹭着他的嘴唇。楚晚宁听到一个明显施加过换音术的声嗓,在轻轻对他笑着。
    “等你好久,你总算是醒了。”


【第253章】龙血山-混账

    “等你好久,你总算是醒了。”
    寂静的屋子里, 这个嗓音古怪而扭曲。如果楚晚宁能睁眼看到,就会发现师妹正坐于榻边,笑眯眯地凝视着他,像蜘蛛瞧着落入网里的生灵。
    “怎么样,睡得舒坦吗?”
    楚晚宁没有立刻回答,动弹了一下,发现自己此刻灵力只恢复了两成不到,而且还被捆仙绳缚住了双手,拿黑绸带蒙住了眼。
    “……”
    此时惊慌并无用途,楚晚宁向来无畏,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何种结果,所以也知道该怎样从容应对。他这两辈子,只在一人面前茫然过。除了那个人,谁都不会让他兵荒马乱。
    于是楚晚宁沉默着,慢慢捋着破碎的记忆和昏迷前的情形。之前意识浮沉,他曾断续听到了一些周围的动静,现在他尽力将那些残言碎语拼凑在一起。
    而就在此时,密室的大门轰隆洞开,南宫柳回来了。他捧着一堆新鲜水灵的橘子,一进门就嚷嚷:“挚友哥哥,橘子摘来啦。我挑的都是底下有小圈儿的,这种吃起来格外甜……”话没说完,看见床上的楚晚宁,“啊?宠妃哥哥醒了?”
    听到这般称呼,楚晚宁原本就很苍白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宠妃……楚妃么?
    那么所谓的挚友哥哥是……
    师昧接过南宫柳递来的橘子,笑着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说道:“你做的不错。但我和这位楚贵妃正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吧,自己玩一会儿。”
    “我不能留在这里玩儿吗?我可以帮你们剥橘子的。”
    “你留着不好。”师昧道,“有些话大人可以听,小孩子听不得。”
    南宫柳就懵懵懂懂地咕哝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屋内一时很安静,只能听到呼吸声,间或还有烛花噼啪的声响。
    师昧挑了一只橘子,娴熟地去皮,剥去白丝。他做这些的时候,便如话家常般与楚晚宁闲聊着:“听出刚刚那个人是谁了吗?”
    “……”
    “他的声音,你应该是不陌生的。”
    将橘子剥好,递到楚晚宁唇边:“尝尝看,这蛟山上的橘子,是徐霜林亲手种的,他于此道甚是精通,应当很甜。”
    楚晚宁把脸转过去。
    师昧慢悠悠道:“你看你,一醒来就发脾气。”
    楚晚宁沉默一会儿,冰冷道:“他人呢?”
    “谁?”
    “你知道我说谁。”
    师昧微挑眉峰:“你想问墨燃?”
    “……”
    见他沉默,师昧便温柔地笑了:“你对他还真是上心。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找他,连我是谁都不先问一句。为了一个作践你半生的人,不值得吧。”
    被蒙眼绑缚住的男人嘴唇抿了抿,下巴的线条就愈发显得很憔悴伶仃。
    师昧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胸腔内的邪火渐盛。但他自诩从容,做什么都不会操之过急。
    人进食应当优雅,不露牙齿,不滴残渣。像踏仙君那种血肉骨头一起吞落的吃法太过仓促,美味还未细细咀嚼,便只剩一只空碗。那是饿狗投胎,师明净看不上。
    所以他下边儿都起火了,却还是慢悠悠地给他自己的天菜淋着鲜汁,揉搓肉质的纹理。只待烹到酥香,再小口送入腹里。
    “另外问一句闲话。送到嘴边的橘子你难道都不愿意吃吗?”师昧轻笑,“你这么倔,从前是怎么服侍踏仙帝君的?”
    “拿开。”
    “我觉得你还是吃下去比较好,这些天滴水未进,你嘴唇都开裂了。”
    楚晚宁却只咬牙道:“墨燃呢?”
    师昧盯着他瞧了几许,慢慢的,不再笑了。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无论是有记忆还是没记忆,你眼里都只有墨燃。师……”尊字未出口,已知失语,立即止住。但却漏过了楚晚宁的一丝颤抖。
    师昧眯起眼睛:“你跟我说说,墨燃他到底好在哪里?”
    他俯视着楚晚宁,看到他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在慢慢消退。
    “那个人,做事冲动,没有头脑,想法天真可笑,品性也并非上乘。你看上了他什么?”
    “……”
    “脸?灵力?嘴甜?”
    到底是隐忍了这么久的兽欲,越往后说,语气里的腥气就越明显。尤其看到楚晚宁开始咬着嘴唇,似乎试图压抑着某些情绪的时候,师昧就愈发感到口干舌燥。言语开始往更狎昵的方向横行。
    “还是他在床上的能耐?”
    楚晚宁苍白的脸颊上浮起怒意,因着愤怒而涨红:“住口。”
    师昧并没打算住口。好不容易到手的男人,不玩个彻底,凭什么停落?他笑眯眯地说:“楚妃还不知道前世你死了之后,墨燃给了你一个卿贞的谥号吧。”
    他饶有兴趣地捕捉着楚晚宁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眉眼越弯越盛。
    “听起来是有些好笑,不过倒也算贴切。说到底,这辈子上辈子,你的确都干干净净的,只被他一个人玷污过。不过这样一来,其实也没有什么比较。”师昧慢条斯理的,“你不曾试过别人,自然只会觉得他最好。”
    指尖寸寸往下滑。鼻尖,嘴唇,下巴,喉结。
    楚晚宁在细微地颤抖,腕上青筋暴突,想要挣脱捆仙索的绑缚,却终究是动弹不得。
    “别白费力气了。楚贵妃想要松绑也好,想要知道墨燃的下落也好,我都可以满足你。”话锋一转,“不过呢,你好歹是我的战利品,总得先陪我玩上一局吧?”
    “……你想做什么。”
    师昧笑了:“我想让你的心思从那个人身上分一点点出来。别老想着他了,想想我,怎么样?”
    “你便是前世那个下蛊之人。还有什么可想的。”
    如果细听的话,可以听出楚晚宁声音里的沉窒和痛楚。楚晚宁似乎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某种情绪,但是压制不住,就快喷薄而出。
    师昧笑道:“不错,是我。但是楚妃何不猜一猜,我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你想说就说,不说就罢。”
    “唉,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凶啊。”师昧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吧,楚贵妃曾言,大赌伤身,小赌怡情,但要来就来伤身的。不如我们来赌一赌。”
    “……”
    “不过,”师昧顿了顿,“在开始之前,我还得稍行冒犯,先看一眼你穿了几件衣裳。”
    见楚晚宁虽不吭声,但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庞线条却不由自主地绷紧,师昧的神情就更柔和了,他一件件地数过去,最后数出来衣袍腰封一共五样。
    “那便给你五次机会,若是五次之内,你答对了,我就告诉你墨燃的下落。”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每答错一次,我就除去你的一件衣服。如果等五件衣裳都除完了,楚妃都还没有答出来,那么……”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笑了笑,淡粉色的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而后他就静静地坐着,等着楚晚宁的猜测。楚晚宁不说话,他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继续等着。
    此刻他很闲,他有的是时间。
    但是,随着一点又一点的光阴过去,楚晚宁仍是不作任何回应。师昧的眉毛就扬了起来——他有的是时间,但未必就会有耐心。
    “你倒是猜啊。”
    楚晚宁终于道:“滚。”
    师昧的脸色便阴郁了下来:“……如今是你在我手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自己应该清楚。”
    “……”
    “楚晚宁。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筹码。踏仙帝君脑子不好,或许会计较不过你,有时候就由着你去了,但我不一样。”师昧冷冷道:“你在我手里,还是乖一些会比较好。”
    他又等了一会儿,见楚晚宁仍不吭声,语气便愈硬:“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你一直不说话,我就会拿你没办法。”
    说着,纤细冷白的手指已抚上来,搭上了楚晚宁的腰封。而后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封带,指尖滑过去,犹如刀锋在切割鱼肉。
    “听着,我数到三,要是你再不开口,后果就自己担负。”师昧说着,眼底留过细细的光。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希望楚晚宁猜到,还是不希望楚晚宁猜到。但猜不猜得到,这个时候都不再重要了。一切都无法回头,而他只想着该用一种怎样的方式揭开自己的真面目。
    一定要足够刺激,足够血淋淋,毕竟眼前这个男人跟自己博弈了两辈子,如今他赢了,他要仔细舔舐胜利的果实。
    “一。”
    眼前似有胜利的浮光起。
    “二。”
    楚晚宁会怎样?愤怒?悲恸?怖惧?
    他拭目以待,唇齿轻启。
    “三……好了,楚妃真是贞烈的很,也难怪踏仙君会要你要上瘾。”师昧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既然你不猜,那么我们就来些粗暴的。你……”
    “华碧楠。”
    声嗓冰冷。
    师昧的手指微微一顿,原本欲解楚晚宁腰封的动作便凝住了,而后他笑了笑:“猜对了一半。继续?”
    “……”
    他透出一种狐似的狡黠,这种狡黠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显得猥琐,但师昧是那样优雅,无论什么时候都如照水荷花。
    他笃信楚晚宁不会猜到最后一层真相,他踌躇满志,他——
    “我宁愿你是真的死了。”
    师昧脸上的笑容凝冻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你说什么。”
    床榻上的那个人声音很冷,没有半点热气。
    “上辈子,那次天裂,那场大雪。我宁愿你是真的死了。”
    师昧盯着他,备好的一腹唱词,忽然无处倾泻,竟成失语。
    他已抬起一半的手就这样悬于空中,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忽然无所适从。
    “师明净。”一声轻轻的叹息,却如蜂刺蛰中了恍惚的人,“是不是你。”
    “……”
    虽然是疑问的句子,却没有一星半点上扬的语音。
    师昧低垂睫帘,一时无人能瞧清他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轻笑一声:“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他不想服输,但语气里已有了些意兴阑珊。
    师昧道:“我确实就是上辈子来的师明净。来自于你的前世,踏仙君的那个世界。与这辈子一直陪在你们身边的那位小朋友,并非同一人。”顿了顿,“说话算话,给你松绑。”
    他说着解开了捆仙绳,而后将手覆在楚晚宁遮目的绸带上,略一用力,摘了下来。
    桃花眼对上凤眼,两相对望,古井无波。
    “问师尊安。”
    楚晚宁心中已有准备,此时不过是愈发阴郁,他看着他:“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
    听他这样说,师昧便温柔地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时才方知他的温柔之下,藏着的是怎样一把锋利的匕首。
    “嗯,当然知道。君为我掌伞,我未曾忘怀。”
    楚晚宁看起来很虚弱,但这改变不了他眉目间天生的狠倔。他就这样盯了师昧半晌,唇齿启合,字句碾碎,极冷:“你混账。”
    师昧笑道:“承让。”顿了顿,复又问,“不过师尊是从什么时候猜到我身份的?上辈子?”
    楚晚宁不答,只冰冷冷地望着他。那眼睛里确有愤恨,但最茂盛的却是失望。
    师昧思忖着:“不对,不会是上辈子。如果上辈子你已知道我就是华碧楠,你理当在撕开时空裂缝时告诉怀罪。”
    他抬起睫羽:“是这辈子。或者说,就是不久前?……你在龙血山的时候,是不是多少听到了我和墨燃的对话。”
    “……”
    “算了,这不重要啦。”师昧笑了笑,“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你都在我掌心里了,再也逃不掉。”
    楚晚宁愈发沉默。
    其实三个徒弟里面,他最看不透的就是师昧。他当时愿意收这个徒弟,是因为师昧恭顺,温柔,能急人之急,忧人之忧,能温和地善待他人。这些是令楚晚宁十分佩服的气度。他自己做不到,于是倍加欣赏,所以收了这个徒儿。
    不过有些时候,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比如,薛正雍说师昧是自己在战乱中捡来的孤儿,但师昧讲起自己身世的时候偶尔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那种姿态,很像是有人撒了谎,然后忘了细节。还有些时候,师昧对事物表露出的态度会突然有些古怪——好像被驯化好了的猛犬,看似乖顺,但只要一闻到血腥味,就忍不住目露凶光。
    不过观察了几年,从未见师昧有任何不义之举,楚晚宁就觉得是自己眼花,是自己将花团锦簇,看成了青面獠牙。
    他这个人就像刺猬,浑身都很尖锐,唯有腹部是柔软的。他把他的徒弟也好,把所有待他好的人,都藏匿到了柔软的肚子底下。
    关于师昧,他曾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徘徊过,他也曾有所保留,有所试探,但后来还是选择了信任。于是刀子从刺猬的腹部扎入,流了一地的热血。
    师昧盘问着:“以前的事情,你想起来了多少?”
    “……”
    又问:“你当年袖手旁观不好吗?何苦阻我。”
    “……”
    前世的恼恨太多了,终于今生可以叩问,师昧竟是不愿停落,无休无止:“你为什么最后不杀了踏仙帝君,还助他转世重生?”
    听到最后一句,楚晚宁终于抬起眼眸:“他跟你不一样。”
    师昧微顿:“有什么不一样的。若说我心思歹毒,他又何尝不是满手鲜血?”
    楚晚宁盯着他:“你下的蛊,你自己清楚。”
    “那又怎样?就算是我下的蛊,难道不是他杀的人?”师昧说,“前世你是亲眼见到的,半壁江山的性命,薛正雍、王初晴、姜曦、叶忘昔……这些人是死在谁手下的啊?”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瞧着自己十指修狭,指甲圆润。好一双细腻干净的指掌,柔弱细致,纤尘不染。
    师昧乜过眼,笑道:“难道是我吗?”
    “……”怒火腾燃,竟一时无言。
    “我可不想屠儒风门,也没想过要杀薛正雍。所以讨债索命也不该找我。”师昧道,“我干了什么?不过就是给他种了朵蛊花而已。我活这么大,还没亲手杀过人呢。”
    师昧继续笑眯眯道:“所以说到底,刀是他拿的,人是他捅的。跟我没多大关系,那八苦长恨花不会给他带来任何新的仇恨。他所有的欲念都属于他自己,蛊咒只不过能将其放大。若这帐要算我身上,我好委屈。”
    他每说一句话,楚晚宁心中的恶心就增添一分,最后听他竟觉得自己委屈,楚晚宁蓦地抬眼,目如寒冰:“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是他动的手,师尊凭什么怨我?”
    “他本身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师昧道:“他本身是个什么人我当然清楚,不清楚的恐怕是师尊你。”
    橘子有一缕白丝卡在了指缝里,师昧嫌脏,掏出洁白的帕绢细细擦拭着,然后一一枚举道:“墨燃为何会去屠儒风门?因为他心里有恨。墨燃为什么能杀薛正雍?因为他心里有畏。墨燃为何会折辱你?因为他心里有欲。”
    师昧说着,抬睫瞟了一眼楚晚宁:“别人捅他一刀,他做不到宽恕。别人把好处给他,他做不到拒绝。美人当前,他做不到寡欲——这就是他的本性。”
    楚晚宁咬牙道:“师明净。你抹去他至纯善念,将他心中恨欲扩诸万倍,然后说他所作所为都是他本身欲念,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谁的恨意放大极致后不会毁天灭地,你吗?”
    “那谁又让他自己有仇恨?谁又让他自己骨子里有野心?谁又让他本身有欲念呢?”师昧笑道,“有本事他心如赤子,什么坏心眼都没有过,那长恨花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啊。所以还是该怪他心思不干净。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听到这里楚晚宁的脸色已非常难看,正欲开口再言,又听师昧补了一句。
    “人要为自己的欲念负责,这没什么好争辩的。”
    “……”
    如果说先前楚晚宁还想与他说话,到了这句,却忽然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也不值得说了。楚晚宁把脸转了开去。
    师昧见他神情,摇了摇头:“师尊,你太偏袒他了。”
    “……”
    “在你眼里,他做什么都有理由,都是可以理解的。”
    “那你告诉我,我该理解谁。”楚晚宁冰冷至极,“你吗?”
    “……”师昧静了片刻,笑着,“所以师尊还是喜欢他的?”
    楚晚宁的目光犹如冰湖映月。
    “所以,前世今生,我与师尊博弈两辈子,哪怕赢了,也依旧比不过他。”
    楚晚宁冷淡地:“你拿什么与他比。”
    师昧眯起眼睛:“你对我当真只有这么几句评价吗?就没有别的了?”
    楚晚宁没有立刻回他,看他神情,他似乎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而后他掀起睫毛帘子,极冷极静。
    “有。”
    师昧就笑了:“是什么?”
    楚晚宁面无表情道:“你不用跟墨燃比,你甚至比不过徐霜林。他至少尚存情意,敢做敢认。他不像你,华碧楠。”
    到最后,他甚至都没有再称他为师明净。
    楚晚宁道:“你就是个混账。”


【第254章】 龙血山-想你

    师昧蓦地住了口, 雪白的脸颊微微抽搐,类似于被掌掴般的羞辱。但他还是抿了下嘴唇:“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  
    说着, 手又摸上楚晚宁的下颌,却被楚晚宁如触蛇蝎般避开了。  
    师昧眯起眼睛,有一瞬间他脸上风雨欲来,但最后还是熄作毫无波澜的湖海。 
    “不说这个了。”恢复了平静之后,师妹便还是温和的那张脸, “反正你也就是一个死脑筋。前世你本来是想杀了他的吧?不过临到头,又没有忍心。你甚至在临死前把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灵魂, 全部打入了他的心里。”  
    师昧没有说错, 那一年昆仑雪域的生死交战,楚晚宁最后一次以指尖轻触墨燃的额头, 渡进的其实是自己已经四分五裂的残魂。 
    他这一生,到头来灵魂溢散, 一缕留在了过去的墨燃体内,一缕留给了过去的自己, 剩下的所有, 他都抱着渺茫的希望, 渡给了踏仙帝君。  
    楚晚宁根本不知道蛊花到了第三阶段还能怎样破除, 但既然那花朵需要施咒者的灵魂浇灌才能绽放,那么注入自己的魂灵,或许会有所改变吧…… 
    他已不过残躯一具, 该做的,能做的, 都已尽力。他从来杀伐决断,唯一的心软,就是墨微雨。 
    因为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救赎,所以到最后,他仍是没有杀他。他不惜献出自己支离破碎的魂魄,只希望能将曾经的墨燃带回人间。尽管当时他并不清楚这是否有用。  
    似乎是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师昧笑了笑:“你那样做,虽不能拔除墨燃胸中蛊虫,但确实可以扰乱他的心绪,令他善恶交念,最终如疯如魔,自戕而死。”  
    “……” 
    楚晚宁神情微动,抬起眼。 
    其实联系在蛟山遇到的那个没有心跳的踏仙君,他就多少已猜到了前世墨燃的结局,但真的听到“自戕而死”四个字的时候,他心中仍是钝痛的。  
    师昧看着他,继续道:“师尊,你做到了,你确实保护了他,甚至不知怎么回事,他的魂魄居然还重生到了过去。唉,我至今仍想不明白,当时你也就是个废人,究竟是怎么毁了我计划的?你啊……你真令我吃惊。”  
    他柔软如蒲草的睫毛垂落,靠近了,似乎想要亲吻楚晚宁。  
    楚晚宁蓦地回神,疾电般抬起手,扼住他的喉管,手背筋脉暴突。 
    师昧半点神色都没变,他漫不经心地捏住楚晚宁的手腕,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楚晚宁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笑了起来:“怎么?师尊还想毁我第二次,第三次吗?只可惜现在为时已晚,已经不可能了。” 
    话音方落,只听得蛇音嘶嘶,一条金环蛇从师昧宽大的袖中游曳而出,冲着楚晚宁的胳膊狠咬下一口。  
    那蛇也不知是受过怎样的淬喂,只一啄,剧痛难当。
    楚晚宁手上脱力,被师昧握着腕子,以一个比先前更屈辱的姿势绑在了床柱上。  
    “你不必担心,此蛇无毒。”师昧捆了他的双手,而后施施然坐起来,冷白的手指尖抚摸过金环蛇的蛇身,桃花眼乜斜,“这条蛇是专门为你饲喂,咬一口你就会浑身无力。我敬畏师尊,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师昧一抬手,滑蛇潜入袖中,消失不见。   
    “说起来,前世迫于无奈,让你陪在墨微雨身边那么久,我其实很不情愿。”他站起身,指尖从容,竟开始除落自己的斗篷,而后是外袍,而后……  
    楚晚宁脸色陡变,竟是恶心的不行:“师明净——!”  
    师昧只是柔和微笑,朝着楚晚宁走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前世你们成亲的时候,我还以华碧楠的身份去参加了筵席呢。”  
    “!”  
    “踏仙君虽然有他的私心,给你披了红绸,让宾客看不清你的容貌,只知他娶了个楚妃,但我知道那是你。所以那天酒席散后,我没有走,我去了红莲水榭——后来他进来了。”  
    师昧眼中闪动着精光。  
    “那时候,他虽已被我用蛊虫控制,但思维情绪皆能自主,所以我不能让他发现我,我躲了起来,并没有离开。” 
    楚晚宁在细密地发抖,因为愤怒,也因为极度的恶心。  
    师昧坐下来,一双微凉纤长的手慢慢抚摸过他的胸膛:“你知道吗?” 
    他嗓音微哑,眼里竟有些贪婪味道。
    指尖一寸一寸下挪,停在楚晚宁腹部,开始解那腰封。 
    “你那天晚上,躺在他身下,被他涂了情药,干到浪叫的样子……啧,真是。”师昧的眼梢红了,是欲,“让我渴了两辈子。” 
    楚晚宁只觉耻辱至极,可是两世记忆重合损耗极大,又被金环蛇咬了一口,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银牙咬碎:“师明净,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师昧轻笑出声:“上个床而已,何至于这么凶,反正你都已经被自己的徒弟睡过了。就不要再故作矜持了吧?”
    “滚出去!!” 
    “趴下来服侍一个徒弟,或者两个,都是一样的。”师昧从容不迫,“我都不介意,你又何不好好享受?也许我技术不比他差呢。” 
    “你给我——”  
    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给我滚出去。”
    楚晚宁如遭雷殁,蓦地抬头,石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怀抱黑金陌刀,逆光立在半敞的密室门外,瞧上去森寒高大,腰背笔挺。 
    师昧眯起眼睛:“是你……?这么快?”  
    那人沉重的步子跨入,裹挟着寒气,一时间室内灯火摇曳,烛光照在他黑色修身皮甲战袍上也是冷的。这时候总算能看清他的模样了。他有一双修狭长腿,被战靴贴合包裹着,劲瘦腰间束着银色龙首护带,坠有纯银暗器匣,腕上有锋锐护手刺,戴着玄色龙鳞手套。
    再往上,是一张容貌英俊的脸,眉目间的英气近乎奢侈——
    踏仙帝君! 
    帝君周身散发着一种瘆人的寒气与血腥气,好像刚从沙场归来。他抬起眼,苍白的颊上甚至还沾着鲜血,一双眼睛如刺刀,盯着床榻上的两个人。
    准确的说,他应该只是扫了楚晚宁一眼,而后眼神直刺师明净,寒光熠熠。  
    “滚。”
    师昧看到他进了屋内,先是脸上一冷,而后直起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让你去孤月夜杀的人,都杀了?”  
    “没杀过瘾。”踏仙君一边朝他们走来,一边白齿森森,咬着手套边沿,将其摘落,露出下面骨骼修匀的手。他把染血的手套往桌上一扔,盯着师昧,阴鸷道,“识相点。本座手下的冤魂不多你一个。”  
    师昧脸色也不好看,道:“你最好弄清楚自己在和谁说话。”  
    “本座只分得清自己究竟开不开心。”踏仙君冷冷道,“你上错床了,起开。”  
    “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呼三喝四了?” 
    踏仙君危险道:“本座向来如此。”  
    师昧似乎有些薄怒,眼中鳞光闪动:“……我是你主人!”   
    “是又如何?蛟山属本座之地,榻上是本座之人。”踏仙君眼珠往下,睥睨师明净,嘴角甚至带着些嘲讽,“主人。请您滚。” 
    踏仙帝君和师明净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花火四溅。楚晚宁则有些不知状况如何,在一旁沉默着观察。 
    师明净方才说踏仙君已经死了,那么眼前的这个人是什么?棋子?活傀儡? 
    还有,他当年设法压制的,明明是这辈子这个“墨燃”身上的蛊虫。而上辈子的帝君,因为入蛊太深,早已恢复不了正常了。所以按理而言,他应该深爱师昧深爱到无法自拔。可听这语气,踏仙帝君竟没有把师明净当做个东西。
    ……以及,所谓的主人,又是怎么回事?  
    师昧盯着踏仙君看了一会儿,而后嗤笑,起身披衣。 
    楚晚宁不知道的事情,他却很清楚。  
    上辈子墨燃自裁身亡,自己顿时失去了爪牙,他便将墨燃的尸身与体内残留的识魂一同用药炼化,做成了一个活死人。这个活死人与珍珑棋很相似,同样愿意听他使唤,并且保留着生前所有的意识。
    但不知哪里出了错误,或许因为生前受到的摧折太大,又或许他这一生遭受的逆改太多,身体早已残破不堪,总而言之,在这个活死人踏仙君心里——关于师昧的认知是极其混乱的,他一会儿觉得师昧活着,一会儿又会认为师昧死了,有时候甚至还会暂时忘记掉师昧是谁。所以哪怕面对面瞧着华碧楠的脸,踏仙君也不会意识到这就是师昧,而只单纯地认为这是“主人”。并且他还不怎么愿意听主人的话。   
    “真是拿你没办法。” 
    师昧走上前去,戳了踏仙君的额头一下:“魂散!” 
    一声厉喝,这个动作后,踏仙君一僵,原本犀锐的目光突然变得涣散,在瞬间失去了焦距。 
    “明明是我做的傀儡,越来越不听话,总是与我唱反调,还妄图反噬我。”师昧拍了拍他冰冷的脸,“不过算了,我也不怪你,你本就不是个完整的‘人’。” 
    踏仙君:“……”   
    “姑且忍一忍。”师昧道,“等过段日子,我拿到了那样东西,将你回炉重塑,你也就乖了。”  
    他说完这句话,对踏仙君的操控力就到了极限。这个恢复速度让师昧的脸色愈发阴郁,他没有想到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踏仙君的瞳仁就又恢复了光华,甚至比先前更坚决,更森冷。 
    这种森冷威压的目光在师昧身上聚焦,踏仙君顿了一下,微眯眼瞳,而后鼻梁皱起,神情类似与伺食的猎豹:“嗯?你怎么还没滚?”
    说着,修狭手指捏上不归刀柄。  
    “杵着给本座当靶子?”  
    师昧不与他再多言,或者说踏仙君的戾气深重,饶是“主人”,师明净也自知勒不住他脖颈上的缰绳。这个黑暗之主,若真疯起来是很可怕的。
    师昧离开了。
    他走之后,踏仙君盯着床榻上的楚晚宁看了好一会儿,神情微妙而古怪,似乎极力在克制些什么,又忍不住渴望些什么。 
    最后他坐下来,伸出手,握上了楚晚宁的腰。  
    “我……”  
    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于是抿了抿嘴唇,又改口。 
    “你……”  
    楚晚宁望着他,但是四目相对了很久,依然没有下文,他就缓缓地,眨了眨略显酸涩的眼睛。   
    “咳,本座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你说。” 
    踏仙君踟蹰片刻,斩钉截铁道:“其实也不是很重要,还是不说了。”  
    “……”  
    过了一会儿,又以一种更为坚定的神态开口:“也无所谓重要不重要。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楚晚宁:“……”  
    “其实本座想说……”踏仙君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极其生硬地开口,“本座想说,过了这么多年,似乎……是有那么一些想你……”
    他很快又补上一句,“不过想的不多,也就一点点。”
    他只讲了这两句话,那张英俊又苍白的脸上就立刻露出了后悔极了的表情。
    楚晚宁怔怔望着他,两辈子的灵魂与记忆交织之下,他甚至不知该用怎样的心境去面对这个男人。  
    但踏仙君也没有给他时间多思索。他似乎有些烦躁,干脆解开楚晚宁手上的绳索,把人拉过来,一只大手抚上楚晚宁的后脑,拽着摸着,而后一个浓重的吻就这样急躁而缠绵地印了下来。
    踏仙君唇齿冰冷,但欲望却是火热的。   
    在这个冒进而焦急的亲吻里,前尘往事层峦叠覆。
    楚晚宁被他亲吻着,这两个人,两段残破缺失的魂灵,隔着两辈子的尘缘,终于又吻在一起,缠绕在一起。 
    被踏仙君抱在怀里密实亲吻的时候,楚晚宁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捕捞不住。  
    但最后,他知道自己眼眶是湿润的。 
    对错也好,善恶也罢,一切都难界定,一切都不再清晰。但与这个不再有体温的男人接吻时,他是知道的。
    踏仙君没有骗他。
    墨燃没有骗他。
    他是真的想他了。


【第255章】 龙血山-领罪

    一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踏仙君才放开他。楚晚宁原以为他会就此罢休,却不料嘴唇方才离开, 复又触上。 
    如此反复了好多次,踏仙君总算餍足,他舔了舔嘴唇,漆黑的眼眸凝望着楚晚宁的脸。  
    “没变,是你。” 
    要问的事情实在太多, 遇到的变故也太大。楚晚宁静了片刻,才终于沙哑开口:“……过去的事情, 你都还记得?”
    “自然。”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踏仙帝君的神情便有些阴郁:“十大门派联手围攻, 本座甚厌。”  
    “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死的吗?”  
    踏仙君眉宇间的阴森稍稍淡去,却笼上另一层灰翳:“踏雪宫你阻我大事, 本座甚恨。” 
    楚晚宁又问:“那么,你记不记得自己又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华碧楠施救。”  
    “具体如何?”  
    “这个自……”然却没有再说出口, 踏仙君脸上逐渐显露出一丝怔忡。但这种怔忡也没有持续太久,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 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踏仙君皱眉道:“你刚刚说什么?”  
    楚晚宁就不吭声了。
    他差不多知道师昧究竟对这具身体做了什么, 自古人心最难掌控, 墨燃死后,师昧做不到完全驾驭这具尸身的情感,也不敢将墨燃本就错乱的记忆打得更加支离, 所以只好选择极少部分会影响到墨燃听命的重要事情,将之抹除。
    眼前这个踏仙帝君, 恐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利器。
    楚晚宁合上眼眸,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话未出口,喉间就涌上一阵腥甜。他剧烈咳嗽起来。
    “墨燃……”他唇间染着血,抬起含着水雾的眼,“别再替人做事了。你已是一具躯壳,早当安息。你……咳咳。”
    眼前阵阵发黑,那些零散的碎片又开始上涌。  
    你应当回到过去了,你已当长眠地底,这里不属于你。  
    但是这句话却是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口,楚晚宁只动了动嘴唇,意识就又开始涣散—— 
    最后他只看到踏仙君蹙着眉头,正和自己说着什么,那张英俊而苍白的脸庞似有些躁急。
    “楚晚宁,”他模糊听到他在唤他,一如前世,“晚宁……”  
    他闭上眼睛,灵魂再度融合的疼痛又侵袭而来,接下来的事,他就再也不知道了。  

    千山外,林木萧瑟。 
    蜀中这几日一直在下着淅沥小雨,连带着驿站木棂都生出一层细霉,从驿站小窗望出去,成串的水珠自竹叶上滴落,坠在潭里,泛开点点涟漪。
    忽然,一双鞋履踩进积水中,天光云影破碎。  
    墨宗师出现在了死生之巅的曲回山道前。   
    自龙血山惊变后,他的灵力不曾恢复,无法御剑,他因忧心死生之巅安危,从龙血山马不停蹄赶回去,一共花了四天时间。   
    这一路上,他其实想了很多事情。比如自己缘何会重生,比如前世的楚晚宁为何要在龙血山石洞布下这种玄机,比如师昧。 
    想了很久,却找不到任何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原本就不是个聪慧的人,如今备受煎熬、左右忧心,就愈发无法安静下来细细思考——师昧终究是懂他的,楚晚宁是他的软肋,只要楚晚宁将往事想起,就无疑宣判了他的死刑。他心乱如麻。
    雨渐渐大了起来,墨燃迎风站在死生之巅的山阶入口,他仰起头,丝丝缕缕的银霜拂落于脸庞。面前,一条石阶蜿蜒曲折,通往云蒸霞蔚的山巅。  
    这一条山道,生也走过,死也走过,悲也走过,喜也走过,两生行了无数次,从少不更事的青涩时光,到尘埃落定,负罪归来的今日。 
    天很冷,夹杂着雪籽的雨水落下,打湿了他的黑衣,凝染了他的发鬓。 
    青年本当无烦忧,朔风吹雪白了头……   
    墨燃闭了闭眼,步上长阶,朝山上走去。 
    一个自投罗网的罪人,终于“吱呀”推开了死生之巅丹心殿的朱漆大门。 
    门,缓缓地打开,他两辈子的疯狂与荣华,噩梦与黑暗,都缘即于此。 
    他想起前世,二十二岁那一年,他改丹心为巫山,匾额砸碎,尘烟弥散。他立在旧匾之前,在此发誓要踏遍诸仙,为尊天下。
    那一生在此堕落,这一生也当在此终结。 
    丹心殿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得比蛟山讨伐徐霜林那次更多。 
    听到开门声,众人回首,但见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立在门槛前,脸色苍白,额前沾着几缕湿透的黑发。天光逆于他身后,穹庐是铅灰色的,雨雪霏霏。
    谁都没有想到墨燃会这样忽然出现。 
    他是蛟山上那个以命换众人安平的英雄,还是孤月夜那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时间无人吭声,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个归来的男人。 
    信任他的人觉得他很可怜,又湿又冷,像冒雨回家的犬。而不信任他的人,只觉得他很可怖,阴沉幽深,像爬出地狱的鬼。  
    雨水不停地敲击着屋脊青檐,渗入阶前石缝,瓦上苔藓。  
    墨燃抬起黑漆漆的眼眸,扇子般的睫羽下,眼神润湿。他轻声道:“伯父,我回来了。”  
    “燃儿!你怎么——你怎么一个人?”
    薛正雍坐在尊位,他脸色很差,难得的不修边幅,铁扇随意摊在桌上,“世人甚丑”四个字潋着微光,宛如一场闹剧的批注。 
    “玉衡呢?”  
    墨燃迈进殿中,他像一滴水,在烧至十成反而宁静的滚油里落下,激起噼啪炸响,几乎所有人都在他进前的时候呼啦退了一大步。 
    “墨燃!” 
    “魔头,你竟有脸出来了!”  
    “你在孤月夜杀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还敢现身!!”  
    墨燃没有理会这些声音,这一路行来,他早已听说了孤月夜日前发生的血案。他也很清楚踏仙君会有多丧心病狂。几十个人算什么?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天下人在他眼里都是死尸,一个孤月夜而已,踏仙君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疯子……你和华碧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你还想来做什么?今日众派高手都在此地,天音阁阁主很快也会到来。就算你诡计多端,善变至极,你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墨燃,你太狡诈了,你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把所有人都弄得晕头转向,然后你的奸计就能得逞,你何其歹毒!”  
    周围是潮水般的抨击与诘问,一张张愤怒的人脸在涌动着。墨燃谁也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他已多少明白了华碧楠——原谅他并不想叫他师昧——的用意。  
    华碧楠给他掘了一个坟墓。连墓碑上的铭文都写好了,华碧楠算的很清楚,他会自己跳进去。
    因为,在楚晚宁回想起前生的那一刻,墨微雨就已把自己判做了一具无药可救的死尸。
    结束了。
    “无论你脸上戴着几张虚伪假面,今日豪杰云集,都要把你的真面目拆穿。”  
    “必须把你送到天音阁处刑!”  
    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刺入耳膜最多的就是三个字:“天音阁”。
    墨燃没有想到华碧楠会把天音阁也卷进来,巧合?还是早有谋划?
    浩荡天音,是修真界数千年来流传下的古老门派。这个门派的掌门最早是天神与凡人的子嗣,后来则世代由血亲相传。一代一代过去,天音阁主的神血虽已稀薄,但依然极富灵气。虽然天音阁平时不涉红尘,但就像凡人信仰修士,修士也都信仰着天音阁的公正。
    百年的权威都已难推翻,何况千年。所以哪怕上辈子踏仙君问鼎天下,最终也留了天音阁一方净土。师昧很聪明,把墨燃交给天音阁处置是再好不过的,没有谁会不服判决,也没有谁能不服判决。   
    大殿内喧闹一片,墨燃沿着绣满杜若的地毯走着,走到前方,而后站定。  
    “我……”  
    这个男人只说了一个字,鼎沸人声就忽地熄去了。他们盯着他,许多人的眼神又是仇恨又是警觉。 
    他们等他的辩解等他的失态等他的过错,他们伸长了脖子准备随时扑杀上来将这个诡谲的恶魔撕成碎片。 
    此人善恶难辨,行动莫测,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定要——
    “我来领罪。”
    鸦雀无声,甚至比方才更寂静。 
    就好像磨刀霍霍欲行一场大战,金鼓敲响杀声震天,却忽然得知敌军将领已自戕帐中。好荒唐。   
    “他说什么?”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却不敢相信这个魔头认罪得如此轻易,于是低声地问身旁之人:“他是说自己来领罪吗?” 
    墨燃垂落眼帘,跪下来,面对伯父伯母,还有脸色煞白的薛蒙。灯影朦胧,映着他英俊而清瘦的面庞。  
    他确实是要引颈就戮,但是华碧楠如此算计他,他也不会让那人就此舒坦如愿。在忏罪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要尽最后的一丝力量,去保护从此再也不能保护的人。   
    于是墨燃缓缓开口,嗓音沉炽。  
    “我确是满手血腥,因为一己私仇,杀过很多人。这些年虽想悔改,却依旧是罪无可赦。此事楚晚宁亦已知晓……今日我当诸君之面,除了陈表己罪,还另有一事要声明。”
    他顿了顿,字句落下,如刀剜心:“我与楚晚宁已无师徒之谊。”
    听到这句话,在场诸人多是愣大过惊:“怎么回事?”
    要知道师徒公然断义是修真界的极大丑闻,发生这种事情,无论是师父还是徒弟,面子上都非常过不去。所以只要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哪怕关系不睦,表面功夫总会做足的。  
    惊愕过后,不少人都小声嘀咕起来:“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这样,该不会是想使诈吧。”   
    “看着不像,会不会是他们后来在蛟山发生了些什么?”  
    “有可能……楚晚宁好像不怎么把徒弟放在眼里。师明净被华碧楠擒住的时候,他不是也没放手去救吗?搞得人家后来连眼睛都瞎了……换我是他徒弟,看着也心寒。”  
    人们的声音起起伏伏,犹如潮水。 
    在这些声音中,墨燃继续道:“他容不了我杀人放火是小,但一直以来,他待我冷漠,辱我尊严是大。此人满口天下苍生,却处处薄待门徒,何其虚伪!当初若不是他,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田地。” 
    太痛了。 
    他止了声,唇齿都在微微颤抖,却还要一字一字地讲完。将自己万剐千刀。  
    “是他害我,是他误我。我与他不相为谋,耻曾拜他为师。如今,我与楚晚宁已彻底一刀两断,今后谁若再把我当他的弟子……”  
    他抬起眸,一双踏仙君的眼。  
    “那便是恶心我,望诸君勿复提!”  
    薛正雍悚然:“燃儿——!” 
    薛蒙更是面无人色:“哥,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 
    墨燃闭上眼睛,他不愿再去看薛蒙一家的任何一个人,那一声“哥”已如利爪刺入心肺。
    墨燃接着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表。”   
    “认罪就认罪,哪里来的一件两件三件事,你——”  
    那人尚未抱怨完,就被如今的众仙之首姜曦拦住了,姜曦看着墨燃:“……请说。”
    墨燃道:“我前孽深重,认罪服诛不错。但孤月夜一事,确非我所作所为。”
    在场许多都是来讨血债的,心绪原本就十分激荡,此时听他否认孤月夜命案,不由怒极气极。纷纷出言:
    “哈!笑话!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没错,不是你还能是谁?”  
    墨燃道:“我当时根本不在孤月夜,那时候我与楚晚宁都在龙血山。做这件事的是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如果我没有料错,应当就是……” 
    他犹豫了,没有立刻报出踏仙帝君的身份。  
    他倒不是害怕众人之怒,而是他认为在场无人会相信时空生死门已经裂开,有另外一个墨燃出现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  
    “是谁啊?”  
    墨燃抿了抿嘴唇,决定暂时稍后再提踏仙君一事,于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是谁我之后再说。总之,那人与华碧楠勾结,一个在孤月夜嫁祸栽赃,另一个则带走了楚晚宁。” 
    他这句话讲完,人群分出了两拨声音。
    第一波声音微弱,但也清晰可辨,大多是死生之巅的弟子所喊的:“玉衡长老怎么了?!” 
    “长老被带去了哪里?!”   
    另一拨声音则是前来兴师问罪的那一伙人。
    “墨燃,你以为我们会信你吗?”  
    “你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什么另有其人,我瞧你和华碧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在蛟山上,你俩串通好演了一场戏!!你们不惜害死那么多人,甚至枉顾同门师兄弟的情谊,害了师明净,你、你你就是个骗子!!”  
    听到师昧的名字,墨燃缓缓抬起头,望着座上的薛正雍,又看了一眼薛蒙:“师昧他……”  
    薛蒙关心则乱,抢前一步:“师昧他怎么了?他还好吗?!”  
    墨燃根本不能去与他对视。
    看到一个人破碎的模样,只要一次就够了。 
    墨燃阖眸道:“师昧,就是华碧楠。”  
    死寂无声。
    半晌,薛蒙蓦地跌坐回席位上,喃喃:“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是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墨燃也会想说,怎么可能。师昧明明那么温柔,那么美好,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经历过许多风雨,对他而言,师昧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平辈朋友。 
    但这朋友是假的,只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好荒谬。  
    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疯了吧,那么一个小修士,会是天下第一圣手?”  
    “如果师昧就是华碧楠,在蛟山他帮我们解开钻心虫做什么。”  
    还有曾在蛟山被师昧救过的人,对师昧感恩尤深,此刻不管三七二一,怒指着他道:“墨燃,你为了洗脱罪孽,居然讲出此等大谬之词,你血口喷人!”  
    这时候一直蹙着眉头,没有说话的姜曦也开口了。  
    “你有什么证据说华碧楠就是师明净?”姜曦说,“华碧楠在我门下多年,几乎没有离开过孤月夜,如果你说他是师明净,那么他如何做到同时出现在两个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