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16

肉包不吃肉: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21 - 25

【第21章】 本座给你们讲个故事(三)

  姚千金性子风火,回去就茶不思饭不想,缠着爹爹要打听陈伯寰这个人。陈伯寰虽然已经婚娶,但是那是关起门来拜的天地,十里八乡有谁知道?镇上连当初罗陈两家定娃娃亲的事情,他们都不清不楚的。
  于是姚千金得知,这位陈公子“尚未娶妻”。
  县令几番考察,觉得小陈能干,脾性温柔,家里头条件也不差,于是就派了人,去和陈家夫妇说谈这门亲事。
  陈员外这下可把肠子悔青了,他们委婉地跟县令的人说要先考虑考虑,关上门,两个老东西就吵开了。
  陈员外道:“让你急!那穷书生死的早,本来他女儿就应该给他守丧三年,要是你当初没有让他们先拜堂成亲,咱们儿子眼下后悔还来得及!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
  陈夫人也急:“怪我?当初要定娃娃亲的人不是你吗?如今倒好,县令的千金啊!是那纤……是那罗纤纤能比的吗?”
  俩老王八关起门来争了个面红耳赤,吵到最后都没力气了,隔着桌子喘着粗气。
  陈员外问:“怎么办。要不咱们把县令回了吧。”
  陈夫人说:“……不能回。咱们陈家就指着姚千金发家了。”
  陈员外怒道:“那姚家千金能做妾吗?能吗?咱们儿子屋里头不已经有一个了,还怎么塞进去?你看那小俩口恩爱的!”
  “……”陈夫人没吭声,半晌,她眼里忽然泛起了光,喃喃着,“老陈啊,我琢磨着,罗纤纤和咱们儿子这档子事儿,除了咱们家里头的人,没谁知道啊……”
  几许沉默,陈员外楞了一会儿,顿时明白了老伴儿的用意。
  他有些发抖,一半是惶恐,一半是激动。
  “你、你是说……”
  “没人知道,就不算是结了婚。”陈夫人说,“咱们想法子把她赶走,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十里八乡都知道咱们儿子尚未婚娶,你还记得她小时候偷橘子那件事吗?只要咱们所有人都一口咬死,她就是张了十七八张嘴巴,也叫一个有口难辨!”
  陈员外大步走到门前,确认房门已经关紧了,忙凑过去,刚刚还吵得犹如斗鸡的俩人,这会儿又窝在一起,悉悉索索地压低声音,商量了起来。
  陈员外道:“你这法子,我怕是不行。”
  “怎么了?”
  “咱们儿子不会同意。他打小喜欢罗纤纤,你让他跟人家翻脸,他怎么会答应?”
  陈夫人想了一会儿,拍了拍老伴儿的手,说道:“你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
  过了一阵子,陈夫人忽然害了重病,病的古怪,郎中差不出原由,但她就是整日发癫,满口胡话,神神叨叨的说自己是鬼上了身。
  陈员外心急如焚,请来个道士,道骨仙风的背着个拂尘,掐指一算,说陈家有东西冲着陈夫人了,要是不解决,陈夫人活不过年关。
  陈伯寰最是孝顺,当时就急了,问道:“什么冲了我母亲?”
  道士故作玄虚地绕了半天,说是个“不见光的美人儿”。
  一屋子人都呆住了,陈家几个儿子,都纷纷回头去看站在边上的罗纤纤。
  罗纤纤也呆住了。
  她打小其实已经被人说了很多次,命硬,天煞孤星,一出生就克死了娘,然后克死了哥哥,后来克死了爹爹。
  眼下,她又被指着,说她要克死她婆婆。
  陈家的人急了,几个兄弟轮着跟她说,让她离开陈家,反正外头没有人知道她成了亲,名声清白,他们会给她银两钱财,让她再另寻一个好人家。
  罗纤纤又急又怕,真的担心是自己克了陈夫人,成日里直掉眼泪。
  陈伯寰心痛之余,见母亲日渐憔悴,也是两边为难,他既不愿意纤纤离开,又不忍母亲受苦。人迅速瘦下去一大圈儿。
  陈家那几个兄弟不干了,有一天,趁着老大不在,他们找到嫂子。罗纤纤正在暖房里调着百蝶香粉,他们冲上去就打翻了她的器皿,香粉落了她一身,馥郁的味道,像是瞬间浸入骨子里,洗也洗不掉。
  几个兄弟先是围着她,说了一通大道理,什么“妇德”“什么“妻女为卑,父母为尊”可是罗纤纤这个人韧性大的很,虽然胆小,但是很固执,哭着说自己不愿意离开,求他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陈家老二急了,上去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跟她说:“咱娘都要被你这天煞孤星克死了,要有办法,你爹会死吗?你妈会死吗?你哥会生死不明吗?”
  他一打,其他几个人都冲了上去,围着罗纤纤拳打脚踢,口中呼着“快滚”“害人精”“丧门星”。
  这几个儿子都是和娘一条心,其实早就知道了娘亲的主意,此时趁着老大不在,合力把罗纤纤逐出了家门,并且威胁她,要是胆敢回来,就天天打她,反正她没有娘家,被打死了,都没有人替她声张一口气。
  那是个大雪夜。罗纤纤浑身青紫地被丢到雪地里,脚上的绣鞋,还掉了一只。
  她慢慢往前爬着,嘴里发出含混不清地哽咽,像是幼兽濒死前的低嚎。
  夜深了,这样的雪天,没有几个人会出门,她在茫茫天地间爬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去。
  陈家那几个兄弟说的对。
  她没有娘家,没有父亲,没有哥哥,没有人可以替她出头,没有人可以收留她。
  这一片洁白的浩然红尘,竟无一处容身之所。
  她身子骨本身就不硬朗,被扔出来的时候穿的又单薄,冻冻瑟瑟地,很快腿脚就变得麻木,毫无直觉。
  一路爬到城郊,来到供奉着鬼司仪的土庙,她蜷在庙里躲雪,嘴唇冻得青紫,心中更是悲凉。
  仰头看着那艳丽红妆的泥塑神像,眼泪就禁不住滚滚而下。想起下修界的规矩,夫妇结婚,应有司仪见证。
  而她当时,不过是鬓边簪一朵红花,笑妍妍地,与陈伯寰相对磕下。
  这一场闭门婚姻,究竟是不是一场大梦,那一天昏黄铜镜中的红颜如画,到底是不是她醉梦深处的一响贪欢。
  她跪在鬼司仪前,拖着越来越沉重冰冷的身子,三跪九叩,又哭又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
  她逐渐觉得眼前发晕,视物越来越模糊。
  眼前好像洒下一层薄薄月色,昔年小院里,她哭着说:“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我没有偷橘子。”
  然而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没有人会信她的一面之词。
  时至今日,她知道即使自己去拉着人哭诉,说自己真的是陈伯寰的结发妻子,也必然没有人会信她,她依然是当年土墙边,那个无处伸冤的小姑娘。
  什么都没有变过。
  只是当年尚有一人,翻过墙垣,揣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塞到自己掌心中,跟自己说:“饿了吧,快吃个馒头垫垫饥。”
  而今……那个人,又在何处呢……
  他回来找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还是会因为母亲终于不会再被她克,而暗松一口气?
  罗纤纤蜷在土庙中,淌着渐渐干涸的泪,小声道:“司仪娘娘,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是他的发妻……我们拜堂的时候,旁边没有一个司仪,您是鬼司仪,管不到活人,但是我也……我也只有和您……和您说一说……”
  她支离破碎地呜咽着,喉咙里发出最后的声音:“我没有撒谎……”
  我没有撒谎。
  大雪无声,长夜寂静。
  第二日,路过城郊土庙的镇民,发现了罗纤纤已经冰冷的尸体。


【第22章】 本座的师尊,要怒了

  楚晚宁听到此处,已是怒极,恨不能立刻撤了柳藤照着陈氏夫妇二人身上狠抽过去。但他不能睁眼骂人,一旦睁眼,归真幻境就会立刻消失,归真结界锁同一个鬼魂只能锁一次,如果中断,罗纤纤接下来的话,他也再不能听到。
  因此他只能忍着滔天的火气,继续听罗纤纤讲下去。
  死后,她的灵魂先入地府,浑浑噩噩,毫无知觉。
  唯一的印象,就是有个披红戴绿的女性,眉目间很像庙宇中供奉的鬼司仪,那鬼司仪站在她面前,和声细语地问她:“你与陈伯寰,生不能同床,死,可愿同穴?”
  她仓皇答应着:“我愿意……我愿意的!”
  “那便让他即刻就来陪你,好不好?”
  罗纤纤几乎冲口而出,就想说好,可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愣:“我是死了吗?”
  “是。吾乃地府鬼司仪,可赐尔等良缘,了却尔等夙愿。”
  罗纤纤怔怔的:“那他来陪我,他……也会死吗?”
  “是。然而天若有情,死生亦小,不过一合眼而已,又有何区别?”
  楚晚宁听到这里,心中道,果然这鬼司仪会诱使别人向它许下索命愿望,这仙,倒真是个邪仙了。
  罗纤纤虽然死的冤屈,此时却并未化作厉鬼,因此连连摆头:“不,不能杀他,不是他的错。”
  鬼司仪恻恻笑道:“你如此仁心,又换来怎样回报?”它也不勉强罗纤纤,作为一个仙,诱导旁人许下歹毒心愿可以,但逼迫却是不行的,它的身影渐渐变淡,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七日回魂,你头七返回阳间时,自去看看陈家景象,那之后吾会再来问你,看你,是否依旧无悔。”
  七天后,还魂日到。
  罗纤纤的魂魄回归神识,重返阳间。
  她沿着昔日老路,怀着急切的心情飘然而至陈宅,去看丈夫最后一眼。
  谁知陈宅内张灯结彩,院落外火树银花。聘礼行头摆满了花厅,堂前贴着大大的“囍”字,陈夫人容光焕发,哪里有半点病容,正笑盈盈地指点家仆,吩咐他们给聘礼扎花,披上红帛。
  是谁……要办喜事?
  是谁……要纳聘出礼?
  是谁……三媒六聘,好不风光。
  是谁……
  她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听着阳间的喁喁人声。
  “恭喜陈夫人啊,令郎和姚县令家的千金订婚啦。何时办酒啊?”
  “陈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姚千金果然是陈家的福星,这才刚定下亲,陈夫人您的气色就好多啦。”
  “令郎和姚千金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好令人羡慕,哈哈哈哈。”
  令郎……令郎……
  是哪个郎?
  是谁要与姚家千金成亲?
  她愈发疯狂地在熟悉的堂前院后穿梭,在笑语喧哗中寻找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然后,她找到了。
  在后厅的牡丹花丛前,陈伯寰负手而立,面容憔悴,脸颊深陷。然而却一身红衣,虽不是吉服,但却是彩蝶镇习俗里头,准女婿上门提亲时,应该穿的蝶戏花红妆。
  他……要去提亲了……?
  那满堂彩礼,金银珠玑,都是他……都是陈伯寰,她的丈夫,为姚家的千金小姐,备下的聘礼么?
  她忽然想起了他们成亲的那个时候。
  什么都缺,除了两个人,一颗心,什么都没有。
  没有司仪,没有傧相,没有彩礼。陈家那时候还不富裕,甚至没有一套像样的珠宝首饰,他去院子里,在一株两人同栽的橘子树下,采来一朵娇嫩的橘子花,小心翼翼地簪在她的发鬓边。
  她问他:“好不好看?”
  他说好看,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难过地摸着她的头发,跟她说:“就是委屈了你。”
  罗纤纤笑着抿嘴,说没有关系。
  陈伯寰跟她说,三年之后他娶她,一定要补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宴,要请十里八方的人物,要用八抬大轿迎她,要给她披金戴银,聘礼停满整个花厅。
  当年誓言犹在耳边,如今花好月圆,高朋满座。
  他要娶的,却换做了旁人。
  一股滔天的怒焰和悲哀汹涌而来,罗纤纤在屋子里撕心裂肺地喊叫,去撕扯那满屋子的红绸锦缎。
  可是她是鬼魂,她什么都没有碰到。
  陈伯寰隐约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无风而动的纱帛,眼神茫然而空洞。
  小妹走了过来,她的发髻边,簪了一朵白玉钗,不知是在为谁偷偷戴着孝。
  她说:“大哥。你去厨房吃些东西吧,你都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一会儿还要赶路,去县令家提亲。你这样,身体扛不住的。”
  陈伯寰忽然没有头脑地问了句:“小妹。你听到有人在哭了么?”
  “……什么?没有啊,大哥,我看你是太……”她咬了咬牙,终究没有说下去。陈伯寰仍然盯着纱帐飘飞的地方。
  “娘亲此刻如何,可高兴了?病可好了?”
  “……大哥。”
  “……她病好了,就好。”陈伯寰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喃喃自语,“我已经没有纤纤了,不能再没有娘亲。”
  “大哥,去吃饭吧……”
  罗纤纤哭着,喊叫着,抱着脑袋哀嚎着。
  不要……你不要去……你不要走……
  陈伯寰说:“……好。”
  疲惫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罗纤纤呆呆地一个人站在原地,透明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陡然听到害死她的陈家那几个兄弟,二哥在和幺弟低声细语。
  “娘这次可开心了,唉,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可不是吗?装病装了大半年,好歹把那个丧门星给逼走了。她能不高兴吗?”
  幺弟啧啧了两声,忽然又道:“她怎么就死了呢?我们敢她出去,也没想着要害死她,怎么这么笨,不知道找个人家去帮忙?”
  “谁知道,脸皮薄吧,跟她那个酸腐的爹一样。死了也不能怨我们,虽然娘装病赚她,但我们家自有苦衷。你想想,县令的女儿和穷丫头,傻子会选她。再说了,万一把姚千金得罪了,有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也是,她自己傻,不要活,要冻死,谁都救不了她。”
  这些话飘飘渺渺地灌入耳中。
  罗纤纤在死后,终于明白了所谓“天煞孤星”,只不过因为,贫寒卑微,比不上,县令千金,如此尊贵。
  傻子才会选一个穷丫头。
  终于疯魔。
  她带着满腔怨气,一腹恨水,回到司仪庙前。
  她死在那里,她回到那里,死时柔弱无助,归来怨戾冲天。
  她曾是如此和善之人,却在这时用尽了毕生的仇恨,以及她人性中从未释放的恶,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双目赤红,魂魄震颤。
  她说:“罗纤纤,愿舍魂魄,自堕厉鬼道,只求司仪娘娘,替我报仇雪恨!我要让陈家一家不得好死!!!我要让她……让我那禽兽不如的恶婆婆,亲手杀死她的儿子!她的所有儿子!!!我要让陈伯寰下地狱来陪我!!来与我合葬!!!我不甘心!!我恨!我恨!!!!”
  神龛上的泥塑眼帘垂动,嘴角慢慢扬起。
  一个空寂的声音回荡在庙宇中。
  “收你信奉,如你所愿,尔今为厉鬼——杀尽——怨憎人——”
  一道血红的刺目光影闪过,那之后的事情,罗纤纤,便再也记不得了。
  然而楚晚宁却已然清楚,之后便是鬼司仪操纵厉鬼罗纤纤上身陈夫人,将陈家的人一个一个地杀害。
  那具山顶上的红棺,之所以会挖出陈伯寰,自然也是因为鬼司仪完成了罗纤纤许下的夙愿——“让陈伯寰与我合葬”。并且,它还特意把那个棺材摆在了陈伯寰和新婚妻子的宅基所在处,是为最怨毒的诅咒和报复。
  至于陈伯寰棺材里的花香,就是死前罗纤纤身上带着的百蝶香粉的味道。棺材里怨气和香气都极为浓郁,正是因为罗纤纤的魂魄在里面与陈伯寰同眠。
  罗纤纤没有家人,按照风俗,这样的人死了,尸骨要火化,而非土葬,所以她没有肉身,只能在鬼司仪的合葬棺里,才能幻化出形。当时楚晚宁一藤鞭抽开了合葬棺,罗纤纤失去棺材庇护,魂魄飞散,暂时难聚。所以才会出现“棺材未开怨气重,棺材开了怨气淡”这样的情况。
  但当时在幻境中,为什么其他人旁边都有死尸做配偶,陈伯寰身边却只有一只纸糊鬼新娘?
  楚晚宁略一思索,想清楚了此节:
  鬼司仪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那个纸新娘就是它给罗纤纤塑的“肉身”,或者说是个载体,只有罗纤纤能与陈伯寰合葬。
  一切都已明了。
  楚晚宁看着幻境中柔弱无助的那个少女,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玉衡长老嘴太笨了,讲话永远硬邦邦的,所以沉默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少女站在茫茫的黑暗里,睁着她那双柔亮的圆眼睛。
  楚晚宁看着她的眸子,忽然之间就很不忍心,想离开,不想再多瞧一眼。他正欲睁眼,离开这归真结界。
  少女忽然说话了。
  “阎罗哥哥。我、我还有件事想讲与你听。”
  楚晚宁:“……嗯。”
  少女忽然就低下头,捂着眼睛,哭了,她轻轻地说:“阎罗哥哥,我不知道我后来都做了些什么。但是,我……我是真的不想害死我的丈夫。我不想当个厉鬼的。我真的……”
  “我没有偷橘子,我真的是陈郎的妻子,这辈子,我也真的,我也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人。”
  “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人,求求你,相信我。”
  声音哽咽颤抖,支离破碎。
  “我……没有……撒谎……”
  我没有撒谎。
  为何这一生,几乎从未有人相信过我。
  她啜泣悲鸣着,楚晚宁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地响起。他话不多,但是没有犹豫。
  “嗯。”
  罗纤纤瘦弱的身子一震。
  楚晚宁说:“我相信你。”
  罗纤纤胡乱用手抹了眼泪,然而还是忍不住,最后掩着泪流满面的脸庞,低下头,朝黑暗中,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深一礼。
  楚晚宁重新睁开眼睛。
  他睁眼后,良久都没有说话。
  结界中的时间,与现实中并不一样,他在里面待了很久,对于外面的人而言,却不过转瞬,墨燃还没有回来,陈家几个活着的人还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楚晚宁忽然收了柳藤,朝陈老夫人说了句:“我为你鸣冤,你睡吧。”
  陈老夫人愣愣地睁着血红的眼睛,忽然就扑通一声软倒在地,昏迷过去了。
  楚晚宁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先是扫过陈员外的脸,再落在幺子身上,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依旧很冷。
  “我最后问一次。”他嘴皮子慢慢地碰着,一字一句,“你们,当真没有听出那个声音是谁吗?”


【第23章】 本座拦不住他

  陈家幺子哆嗦着,两股战战,举头望向他父亲。
  陈员外则眼神飘忽,过了一会儿,坚定道:“不……不认识。没,没听出!”
  楚晚宁面若九尺霜冻,低声道:“撒谎。”
  他原本长相就极为凌厉,此刻压低剑眉,怒气冲天,愈发显得杀气腾腾,居然比厉鬼还令人畏惧。
  陈员外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楚晚宁猛地将天问在地上空抽一记,霎时间噼里啪啦火光四溅,碧叶横飞。骇的陈员外扑通一声摔了个瓷实。
  “百蝶香粉是你们家配出的吗?你大儿子是头婚吗?罗纤纤是谁?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要脸吗?!”
  陈员外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干巴巴地最后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渐渐的面色从苍白变得通红。
  倒是一直缩在旁边的陈家小女儿,听到“罗纤纤”三个字的时候,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她扑过来,跪在她娘亲面前,扒拉着那具昏迷的躯体:“罗姐姐!罗姐姐,这一切竟然是你吗?我知道你走的不甘心,但是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求求你放过咱们家吧……罗姐姐……”
  楚晚宁俯身,握住流窜着金光的天问,用藤柄,挑起了陈员外的脸。
  这是楚晚宁的心理洁癖,他觉得恶心的人,根本不会用手去碰。一碰就起鸡皮疙瘩。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谁在对我说谎吗?”他森森冷冷的,盯着陈员外的脸,从那双惊恐交加的眼珠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果然是那样的不讨人喜欢,那样的冰冷刻薄,像是覆着霜雪的刀刃。
  可那又怎样。
  晚夜玉衡,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喜爱。
  “道长、道长你可是死生之巅的人,我是委托人,你怎能窃取我私事,我——”
  楚晚宁说:“好,我收手不管。你等死吧。”
  “不!不不不!你不能——”
  “我不能?”楚晚宁眯起眼睛,丹凤眼里流动的光泽很危险,“我不能什么?”
  “我是……你是……你……”
  “你这样的人,若是我门派中的弟子。”楚晚宁摩挲着天问,低沉道,“我今日就把你抽的皮开肉绽,筋骨寸断。”
  话说到这份上,陈员外再装蒜也装不下去了,他见楚晚宁凶神恶煞,半点儿没有修道之人的心慈手软,不由地双腿发软,干脆面子也不要了,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哭嚎道:“道长,我、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开罪不起县令家的千金啊!我们、我们也寝食难安,日夜不宁啊,道长——”
  说着就要去摽楚晚宁的腿。
  楚晚宁这人心头洁癖着实很重,眼见着陈员外就要碰到自己,想也不想,柳藤击落,厌恶道:“别碰我!”
  “啊哇!”手背猛地被天问抽中,即使没有灌入灵力,陈员外依然痛的哭天抢地,嘴里嚷着,“没天理啊,死生之巅的道士打普通人啦!”
  “你——!”
  墨燃扶着两个伤号进宅子时,就看到陈员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跪在地上,颤抖地指着楚晚宁,嘴里叫嚷着:“哪家门派有这么做事的?你们死生之巅收了佣金,不,不保护委托人,还,还对其进行殴打,这当真,这当真——好不要脸啊!我、我要昭告天下!我要大肆宣扬!我、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们这种……这种态度!让你们身败名裂,赚不着一个铜板!”
  楚晚宁怒道:“有钱如何?有钱便能颠倒黑白,便能恩将仇报吗?有钱便能为所欲为,背弃承诺吗?”
  旁边的陈家幺子怯怯道:“那个罗纤纤,又不是我们害死的,我们只轻轻打了她两下,赶了她出门,是她自己不要活,大雪天的也不找的地方躲着,这能怪我们吗?我们又没有杀人,你是仙君大爷你也不能这么胡乱怪罪人啊。”
  他这番话说的尖刁至极,论律而言,陈家并没有做任何越矩之事,楚晚宁就算把他们扭送公堂,衙门也顶多责怪陈家薄情寡信,却全然不能判决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罪责。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们,当真摘的好干净。”
  楚晚宁握着柳藤的手,因为怒气,在微微发着抖。
  陈员外老奸巨猾,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缓过神来。他先前还担心厉鬼没有除干净,楚晚宁就会丢下他们不管,但是转念一想,这个凶巴巴的道长是死生之巅派来的。死生之巅乃是下修界第一大派,既已收下佣金,派来诛邪的道士就必须完成所托。这是海内皆知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节,他便没那么怕了。
  捧着自己那被抽破了一小道口子的蹄子,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摘干净?我老陈家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既不杀人也没放火,那罗纤纤自己不想活,也能赖在我们头上?你、你要今日不把这厉鬼除干净了,回头我就上死生之巅告你们状去!哪有你们这样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还——”
  话未说完,就见得楚晚宁拿了自己的钱袋,眼睛不眨,怒丢在陈员外面前:“门派收了你的,我今日尽数还你。至于告状,你想告便告吧!”
  天问光起,柳叶如刀。
  陈员外猝不及防,被打得吱哇乱叫,抱头鼠窜,慌乱间还拽过自己的小女儿来给自己挡柳藤。
  也亏得楚晚宁平时抽人抽习惯了,天问又与他心神合一,旋即收势,斜斜避开陈家小女,再一绕,照着陈员外那张脸就横劈下去,霎时间血花四溅,惨叫惊天。
  陈员外压根儿没料到楚晚宁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之前的气势汹汹全化成了一泡烂泥,一边屁滚尿流地逃窜着,一边大喊着:“别打了!别打了!道长!道长我那都是胡话!是胡话!啊!道长饶命!哎哟求求您,我年纪大了,受不住啊!道长慈悲,是我们陈家的错!是我们陈家的错!”
  楚晚宁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气噎于胸,凤目狠戾,天问舞得刷刷刷漫天残影,把陈员外打得满地痛滚,涕泗横流。
  立在门口的墨燃惊呆了:“……”
  他第一次瞧见楚晚宁拿天问抽普通百姓,而且毫不手软,那架势就跟抽牲口似的,那藤柳甩的,都快成虚影了。
  这还得了?被委托人居然打了委托人,这事儿无论放在上修界还是下修界,都足够令那个仙士声名扫地,楚晚宁脾气再烈,再是意气用事,也不至于会犯下这样的大错吧?
  这可比他的“偷窃淫乱之罪”,还要罪加一等呢。
  师昧也吓得脸色苍白,忙拽墨燃道:“快,快去拦着师尊!”
  墨燃将仍在昏迷的陈姚氏,也就是姚家千金交给师昧,上前去捉住楚晚宁的手腕,惊急交加:“师尊——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晚宁没好气,剑眉怒竖,喝道:“松开。”
  “师尊,你这可是犯戒的——”
  “要你说?死生之巅七百五十条诫律我还能没你清楚?松开!”
  墨燃声音拔高了:“那你还打?”
  楚晚宁根本懒得和他废话了,蓦然甩袖抽手,又是一藤条,狠狠抽在陈员外身上。
  “师尊!!”
  楚晚宁低声怒喝,眼中霜雪欺天:“滚!”
  陈员外一看,觉得墨燃长的清秀可亲,定是个好人,连忙跌跌撞撞地爬过去,缩在墨燃背后,拿手去拽墨燃的衣角:“道长,你快劝劝你师尊,我、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就算有错,就算有错也禁不住这样打啊……”
  谁料墨燃一扭头,见到他满脸鼻涕眼泪,这厮毫无怜悯,反而大感恶心,“啊”了一声连忙闪开,嫌弃道:“你别碰我。”
  “……”陈员外一见这个靠不住,目光又转到了不远处正扶着陈姚氏在太师椅上坐下的师昧。他怀揣着最后一线希望,朝着师昧爬过去,一边爬一边号啕大哭,泣不成声。
  “道长啊,道长啊,发发善心,发发慈悲,我是真的知错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求求你,帮我劝劝你家师尊,我有错,我认罪……我……我……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再打我了,年纪大了,身子撑不住啊……撑不住哇……”
  他哭得悲切,为了活命,自然也是十二万分的真诚。爬到师昧身边,伸手又去拽师昧的衣摆。
  “……”师昧见他可怜的很,抬头对楚晚宁道,“师尊,老人家既已知错,您就手下留情,放过——”
  楚晚宁道:“你给我让开。”
  师昧:“……”
  楚晚宁厉声道:“还不让!?”
  师昧吓得浑身一颤,让开了。
  天问嗖的一声划破空气,朝着陈员外当头劈来,陈员外双手抱头,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那叫声太凄厉了,师昧站在旁边,不由闪身又回来,硬生生地,替陈员外挡住了这一藤条。
  刷的一声。
  师昧闪的太急,楚晚宁待要收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横飞,师昧身子正虚弱,挨了这一击,陡然跪坐在地,捂着白皙细嫩的脸颊,血却止不住,顺着指缝淌了出来……

  帖子分区:情感天地
  楼主id:一代明君墨喂鱼
  提问:前男友(大概能算吧)失手打了我男神,怎么办?急,在线等。
  定位:彩蝶镇陈府
  一楼:这取决于楼主是否想与前男友复合,以及楼主是否想要追求男神。
  二楼:暴打前男友,前男友好感度减10,白月光好感度加10,装没看见,前男友好感度不变,白月光减10,楼主自己看着攻略。
  三楼:自绝经脉装死吧,包子。
  四楼:我比较好奇(大概能算吧)是什么意思,前男友还能大概能算?难道楼主是霸王硬上弓的?
  五楼: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六楼:本店长期出售天香润滑油,阴阳合欢散,双修小秘籍,如有需要请加好友48481438,联系人,死生之巅王女士。


【第24章】 本座与他冷战

  一时间,厅内无人说话,只听到陈员外的哽咽啜泣声。
  师昧低头捂着脸颊,再抬首去望着楚晚宁时,眼中满是恳切:“师尊,别再打了。您再这么打下去,背责任的是死生之巅啊……”
  墨燃更是魂飞魄散,他虽然混账,但对师昧却是痴情的固执,这辈子重生,就暗自发誓要把人捧着揣着,好好护着。可这还没几天,师昧又是重伤又是挨柳藤,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也顾不得去跟楚晚宁算账,忙到师昧身边,去查看脸上的伤口。
  师昧轻声地:“我不碍事儿……”
  “你让我看看。”
  “真没关系。”
  即使反抗着,捂着伤口的手还是被墨燃拉了下来。
  瞳孔猝然收拢。
  一道深深的血痕恣意狰狞,皮肉外翻,鲜血不住地往外淌,一直延伸到脖颈……
  墨燃的眼睛禁不住红了,咬着嘴唇瞪了半天,忽然扭头朝楚晚宁怒喝道:“你打够了吗?”
  楚晚宁阴沉着脸,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道歉也没有上前,笔直地杵在原处,手中仍握着并没有灌入任何灵力的天问。
  “……”
  墨燃胸中似有无数魑魅魍魉在疯狂攒动。
  谁受的了前世死过一次的心上人,几次三番再受如此委屈折磨?
  他和楚晚宁就那么互相盯着,谁也没有让步,谁也没有服软,墨燃眼里渐渐爆出血丝,他恨楚晚宁恨了那么多年,深入骨髓,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总和他不对盘!
  当年他刚进门派,做了错事,楚晚宁就照死里抽他。后来师昧受伤了,楚晚宁一生只有三个徒弟,却袖手旁观,执意不救。再后来师昧死了,死生之巅毁了,他墨微雨成了独步天下的修真界霸主,滚滚红尘谁不服他?只有楚晚宁和他对着干,毁他大业,刺他良心——时时刻刻提醒他,踏仙帝君再是厉害,也不过是丧心病狂,众叛亲离的疯子。
  楚晚宁。
  楚晚宁……
  生前死后,一直都是他!
  两个人都还身着相配的吉服,红衣衫对着红衣衫,远远而立,中间似有不可填平的鸿沟深壑。
  楚晚宁的天问,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陈员外大大松了口气,跪在师昧面前不停顿地磕头:“菩萨心肠,菩萨心肠,仙君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谢谢仙君救了我陈某人全家,谢谢仙君,谢谢仙君。”
  总是这样。
  邪祟是他平的,但那顿毒辣柳藤,也确是他抽的。楚晚宁做干净了份内事也破干净了森严戒,最后菩萨是别人,他是恶人。
  从来都是如此。
  他性子不好,他认了。
  也并无后悔。
  只是那一藤鞭失手,抽中了自己徒弟,他终究心里难受,但面子薄,也不愿意温言说上两句,自顾自走了,来到陈家小女儿面前。
  那小姑娘看到他,也是情不自禁地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瑟瑟发抖。
  陈家诸人,唯她存善。楚晚宁语气微缓,说道:“你母亲遭厉鬼上身,阳寿折损二十余年,如果仍然不思悔改,心存歹念,以后阴气缠身,恐怕死的更早。她醒来之后,叫她亲手用红桃木为罗姑娘立灵牌,牌上需承认罗姑娘身份。罗纤纤是陈伯寰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隐瞒事实多年,也应一同昭告,了她生平所愿。”
  顿了顿,又递一经书道:“另外,你全家每日三次,三跪九叩,念‘送渡咒’,方可超度罗姑娘,也可送走纠缠你家的厉鬼。此咒需念足十年,不能间断,如果半途废止,罗姑娘仍会回来寻仇。”
  小姑娘颤声道:“……是,多,多谢道长……”
  楚晚宁又倏忽回头,目光锐如覆雪刺刀,扫过陈家幺子和陈员外,厉声道:“陈姚氏醒后,你二人需把隐瞒之事统统告知于她,去留由她自己决定,要是有丝毫隐瞒,看我不断了你二人舌头!”
  他两人本就是色厉内荏之徒,哪里还敢不答应,连连磕头允诺。
  “至于百蝶香粉,此物是罗书生一手所配,却被你们厚颜无耻说成是自己的方子。你们自己清楚该怎么做,不需我再多言。”楚晚宁言毕拂袖。
  “我,我们一定去铺子上纠正,去澄清,去告诉乡亲这香粉是罗……罗先生的……”
  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楚晚宁让墨燃把陈姚氏扶回房中,为她推血解毒。
  墨燃心中虽恨,但知道自己年少时对师尊终究敬畏大过忤逆,因此也不再吭声,他握了握师昧的手,小声道:“你去看看你的脸,快把血止了。我扶她去房里。”
  陈家大儿子的卧房,仍然贴着大红的双喜,恐怕是变故生的厉害,忙乱之中,也忘了摘下。眼下陈伯寰已成齑粉,如此瞧来,竟是讽刺万分。
  陈姚氏于此荒唐闹剧中,终成了贪欲面前的牺牲品,也不知她醒来之后,又当作何抉择?
  她身子不比师昧,到底是一个普通人,楚晚宁默默替她推了血,又喂她服下丹药。这过程中墨燃在旁端水递帕巾,两人不曾说话,也不曾相互看上对方一眼。
  离开时,楚晚宁无意间往墙上一瞥,目光淡淡移过,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复又转了回来,盯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副字看。
  那是几行端端正正的楷书小书,着墨应是不久,纸张缘口都还不曾泛黄。
  写的却是——
  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楚晚宁心中忽然一堵,那楷书字字工整,字字端正,落款处,陈伯寰三字端的是刺目无比。
  那个违心娶了姚家千金的陈公子,心中凄楚无法言说,其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日子,便只能站在窗边,洇着笔墨,去誊写这一首生离别的《钗头凤》么?
  再也不想留在陈宅,他忍着肩膀伤口的剧痛,转身离开。
  楚晚宁和师昧都受了伤,不能马上策马回死生之巅,而且楚晚宁特别不喜欢御剑飞行,于是便去镇上寻一家客栈歇脚,第二日也好去看一看鬼司仪庙宇那边的后事如何了。
  那些鬼魅尸首虽然被楚晚宁的“风”绞成了粉末,但破坏的只是被鬼司仪控制的尸身,灵魂并不会受损,多留下几日,看看有没有作祟的漏网之鱼也好。
  楚晚宁在前面默默走着,两个徒弟跟在后面。
  师昧想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阿燃,你和师尊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墨燃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和楚晚宁还穿着拜堂成亲的吉服,生怕师昧误会,连忙要脱下来。
  “这个……其实是之前那个幻境,你千万别想多,我……”
  话讲到一半,再一看,突然发现师昧因为也参与了鬼司仪的那个冥婚,身上也有一件,不过款式和他们俩的不太一样。加上磨损的破烂,看不太出来原本的模样了。
  不过好歹,那也是一件吉服。
  自己这样和师昧并排站着,也能幻想着当时是拉着师昧的手,在鬼司仪的幻境里拜过天地,喝过交杯合卺。
  一时间,又不忍脱下了。只愣愣瞧着师昧看。
  师昧温言笑道:“怎么了?话说一半。”
  墨燃嘟哝道:“……没什么。”
  楚晚宁在前面,几步之遥的地方,也不知道究竟听了几句他们的对话,此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天已经蒙蒙亮了,一夜颠荡起伏后,暮色蜕去,天边陡然泛起一丝黎明初光,鲜红的旭日犹如一颗破烂流血的心脏,从暗夜的深渊里挣扎而出,洇一抹艳丽辉煌。
  楚晚宁逆光站着,站在越来越透亮的长夜尽头,站在遍天氤氲的初阳漫照中。
  他嫁衣如血,侧身而立,旭日在他脸侧描了个模糊不清的金边,看不清脸上表情。
  忽然,灵力输出,吉服被强悍的力道震了个粉碎。
  红色的细碎布料,如同海棠敝落时纷飞的残花红瓣,倏忽风起,四下散落。
  吉服破碎,露出下面白色衣袍,在风里滚滚翻飞,和他墨黑的长发一起。
  肩上鲜血。
  风中残衣。
  那为护墨燃而伤的斑驳血迹,在白袍上显得尤为艳丽刺目。
  良久,楚晚宁冷笑,颇为嘲讽:“墨微雨,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可以叫人误会的?”
  他一生气就会管墨燃叫墨微雨,生生冷冷客客气气的,不冒任何热气儿。
  墨燃冷不防一噎,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楚晚宁笑罢,拂袖离去。
  此时四野无人,他一个人在前面走着,仿佛天地渺茫,独他孑然孤身。
  他那张天怒人怨的嘲讽脸,一到客栈,关上门,就绷不住了。
  楚晚宁咬了咬牙,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抬手去摸自己的肩膀。
  鬼司仪的利爪是仙灵之体,算起来,与天问不遑多让,都是极其厉害的武器,他整个肩膀被撕抓掏扯,但因急着诛灭妖邪,便没有及时处理,此时此刻,已经感染溃烂,剧痛难当。
  站在房中,缓了口气,楚晚宁想将身上的衣袍除下,可是肩膀上的血已经凝结了,衣料和皮肉粘连在一起,一扯疼得厉害。
  隔壁就是墨燃的房间,这客栈隔音不佳,他不愿让人知道,硬生生咬着嘴唇,竟将那粘着血肉的布料,狠狠撕下!
  “呃……!!”
  一声闷哼之后,楚晚宁慢慢松开嘴唇,唇齿间已满是鲜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冷汗遍布。
  垂下修长浓密的睫毛,他微微颤抖着,去看自己的伤势。
  还好。
  尚能处理……
  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来。就着让小二端来的清水和帕巾,忍着痛,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点一点地,为自己擦拭创口。
  尖刀剜入,割去腐肉。
  而后,涂上王夫人所制的伤药。
  再一个人,慢慢地,困难地,给自己裹上纱布。
  他不习惯在人前流露出软弱模样。这样的苦痛,他经历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
  兽类若是受伤,便会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他有时觉得自己也和那些畜牲一样。以后,大概也会一直这样孤苦伶仃下去。
  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所以并不想可怜兮兮地求助任何人。他自有那莫名偏执的尊严。
  只是脱下衣服时,地上掉了一只锦囊。
  红缎绣合欢,他拿疼的颤抖的指尖,慢慢拆开来,里面是两段纠缠在一起的青丝。
  他和墨燃的。
  楚晚宁有一时的失神。想把那锦囊凑到烛火前,连同那荒谬不禁的结发一同烧掉。可最终,却还是下不去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金童玉女的细细笑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悸动,因此更加自我厌恶,他把柔软的锦囊紧握在手里,缓慢闭上了眼睛。
  对墨燃一直存着的心思,他自己都无法接受,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再把里面那些龌龊念头切了剁了,割下来扔掉。
  犯什么浑?
  墨微雨,也是自己该惦记的吗?有这么当人师尊的吗?当真是禽兽不如!
  “咚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正谴责自己的楚晚宁一惊,猛然掀起眼皮,迅速把锦囊收在宽袖里,拉着张俊脸,没好气儿的。
  “什么人?”
  “……师尊,是我。”外头响起了墨燃的声音,让楚晚宁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你开个门。”


【第25章】 本座讨厌死他了!

  楚晚宁“滚出去”三个字卡在喉头,阴郁着脸沉默了好久,最后才慢吞吞地换成了:“滚进来。”
  “咦?你门没锁?”冷战了一整天,此刻墨燃存心与他和好,就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楚晚宁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凭心而论,墨燃生的是很好看的,一走进门,整个屋子都跟着明亮起来。他确是十分年轻,皮肤紧绷,似乎散发着淡淡光辉,嘴角弧度天生微微带着些卷儿,没什么情绪的时候也像是在笑。
  楚晚宁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墨燃身上离开,修长的睫毛垂下来,抬手掐灭了桌上点着的一支熏香,然后才冷然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的伤。”墨燃轻咳几声,目光落在了楚晚宁的肩膀上,微微愣住了,“已经换好了?”
  楚晚宁淡淡的:“嗯。”
  墨燃无语:“……”
  他确实是记恨楚晚宁,也气楚晚宁打伤了师昧。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墨燃也并非是全无良心,恨归恨,他没忘了楚晚宁肩膀是怎么受伤的。
  在那窒闷的棺材里,是楚晚宁紧紧把自己护在怀里,用一己之躯挡住了鬼司仪的利爪,痛得浑身颤抖也没有松开……
  对于楚晚宁这个人,墨燃是十分厌憎的。
  但是除了厌憎之外,不知为何,却也总是掺杂了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他是个粗鲁的人,小时候没读过书,后来虽然补了些文识,但在很多细腻的事情上,尤其关乎感情,他还是容易转不过弯来。
  比如楚晚宁这件事,墨燃摸着脑袋琢磨了半天,后脑勺都要摸秃噜了,也搞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他只能单纯地辨认某一种感情:喜欢、讨厌、憎恨、高兴、不高兴。
  如果把好几种情绪混在一起,英明神武的踏仙帝君就会眼冒金星,彻底犯晕。
  搞不懂,不明白,不知道,救命啊,头好痛。
  于是墨燃懒得再想,反正除了师昧之外的任何人,他都没功夫细细研究。
  他在心里给楚晚宁暗自记了笔烂账,一边暗暗盘算着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双倍奉还,一边又心怀愧疚,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敲响了楚晚宁的房门。
  他不想欠楚晚宁的。
  可是楚晚宁这个人,比他想的更倔,老狠心了。
  墨燃盯着桌上一堆血迹斑斑的棉纱,满盆子被血染红的热水,还有随意扔在一边的尖刀,刀尖还挂着血肉,他头都大了。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自己给自己疗伤的?
  他就真的这样眼皮不眨地能把烂肉创口给清了割了吗?那场面光是想象就令人头皮发麻,这家伙还是人吗?
  想起刚刚给师昧清理创口时,师昧疼得轻轻呻吟,眼角含泪的样子,饶是墨燃再不喜欢楚晚宁,也忍不住在心里给他连连作揖——
  玉衡长老果然是霸气纯爷们儿,服了服了。
  原地站了一会儿,墨燃先打破了这种静默。他轻咳了两声,脚尖磨蹭着地板,挺别扭地说:“刚才在陈宅……师尊,对不起啊。”
  楚晚宁不说话。
  墨燃偷偷瞄了他一眼:“不该朝你吼的。”
  楚晚宁还是没理他,这人脸上淡淡的,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心里可委屈着,就是不吭声。
  墨燃走过去,离的近了,才看到楚晚宁把自己的肩膀包的乱七八糟,棉纱五花大绑,像是捆螃蟹似的把自己捆了起来。
  “……”
  也是,一个连衣服都不会洗的人,能指望他把自己绑的有多好看?
  叹了口气,墨燃说:“师尊,你别生气了。”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楚晚宁怒气冲冲道。
  墨燃:“……”
  过了一会儿。
  “师尊,包扎不是这么包的……”
  又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要你教我?”
  墨燃:“……”
  他抬起手来,想要帮楚晚宁把纱布解了,重新包过,但察言观色,觉得自己要是敢碰他,估计能挨一大耳刮子,不禁又犹豫起来。
  手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来,反复了几次,楚晚宁恼了。斜眼瞪他:“干什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确实挺想打的,但并不是现在。
  墨燃气笑了,不管三七二十,忽然伸手过去摁住他的肩膀,嘴角边浮起酒窝:“师尊,我帮你重新包扎过吧。”
  楚晚宁原是想拒绝的,然而墨燃温暖的手指已经覆了上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发涩,说不出话,于是嘴唇轻微地动了动,还是任由他去了。
  纱布一层一层揭下,鲜血浸透,待到尽数拆落,五个窟窿刺目狰狞。
  仅仅只是看着,就觉得不寒而栗,比师昧脸上那一道口子不知严重多少倍。
  墨燃也不知怎么了,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了句:“疼么?”
  楚晚宁垂着纤长的眼睫毛,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还好。”
  墨燃说:“我轻一点儿。”
  楚晚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耳坠就有些红了。结果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整天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于是脸上的神情更僵,脾气更差,干巴巴地说:“随你。”
  客房内的烛火噼剥,借着昏黄的光线,能看到有些地方根本没有涂到药膏,墨燃实在很是无语,觉得楚晚宁能健健康康活到今天着实可以算个奇迹。
  “师尊。”
  “嗯?”
  “你今天在陈家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出手打人?”一边涂抹药膏,一边问。
  楚晚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气不过而已。”
  墨燃问:“什么事情让你气不过了?”
  楚晚宁此时也不想和小辈计较了,便言简意赅地把罗纤纤的事情说给了墨燃听,墨燃听完,摇了摇头:“你也太傻了,这种事情,你就算气不过,也不应该当面和他们起冲突。换成我的话呀,我就乱七八糟做个法,骗他们说厉鬼已经除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你看看你就为了这么个烂人,闹成这样,半点不知变通,还失手打伤了师昧——”
  话说一半,墨燃忽然顿住。两只眼睛盯着楚晚宁,没声儿了。
  他绑绷带绑的仔细,一时有些忘我,跟楚晚宁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就成了三十二岁时的样子,没大没小的。
  楚晚宁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正斜乜眸子,幽冷地瞧着墨燃,那眼神又是熟悉的一句话——“瞧我不抽死你”。
  “呃……”
  脑中还未想到应对之策,楚晚宁已经开了尊口。
  他十分冷漠地说:“师明净是我想要打的吗?”
  提到师昧,墨燃原本还算清醒的脑子就开始犯轴,语气也硬起来了:“那人不是你打的吗?”
  那一击楚晚宁抽的也后悔,但是他脸上挂不住,此时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楚晚宁是个倔种,墨燃是个痴情种,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噼里啪啦的窜着火花。刚刚稍微缓和下去的气氛,又无可救药的变得僵持。
  墨燃说:“师昧又不曾有错,师尊,你误伤了他,难道一句对不起都不愿意说吗?”
  楚晚宁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是在质问我?”
  “……我没有。”墨燃顿了顿,“我只是心疼他无辜受累,却得不到师尊一句道歉。”
  烛光下,俊美青春的少年给楚晚宁的伤口缠上最后一道绷带,仔细打好了结,瞧上去依然是前一刻颇有些温存的景象,但两人的心境却已都变了。尤其是楚晚宁,胸口就像炸了一坛子醋,酸津津的滋味儿不住翻涌,又气又恼。
  道歉?
  道歉俩字怎么写?谁来教教他?
  墨燃又说:“他脸上那伤口,全部退下去怎么说也要半年,我刚刚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却还跟我说不怨你,师尊,他是不怨你,可你觉得这事儿你占理吗?”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楚晚宁忍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忍住,压着嗓音,沉声道:“滚出去。”
  墨燃:“……”
  楚晚宁怒道:“滚!”
  墨燃被轰了出去,门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就关上了,差点夹住他的手指头。墨燃也气着了,看看,看看!这什么人?不就是让他道个歉?一张脸金贵的和什么似的,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一句对不起有什么难?本座是踏仙帝君本座都不吝于和别人道歉。还北斗仙尊呢,说话说到一半莫名其妙就跟吞了火药似的,发什么破脾气!
  难怪长了那么一张俊脸还没人稀罕!
  白瞎了,活该单身一辈子!
  既然楚晚宁不搭理他,给他闭门羹吃,高高在上的踏仙帝君人界帝尊当然不会死皮赖脸满地打滚睡门槛。他虽然韧劲儿大,牛皮糖似的粘上了甩不掉,可是他粘的是师昧,不是师尊。
  当即满不在乎地走人,去陪师昧去了。
  “怎么又回来了?”已经躺下休息的师美人见墨燃进来,愣了愣,坐起来,墨色长发垂了一身,“师尊怎么样?”
  “好的很,脾气还和平时一样大。”
  师昧:“……”
  墨燃端了把椅子过来,反坐在那里,手搁着太师椅背,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来回打量着师昧散着柔软长发的模样。
  师昧道:“我要不还是去看看他吧……”
  “哇,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墨燃翻了个白眼儿,“凶着呢。”
  “你又惹他生气了?”
  “他需要人惹?他自己跟自己都能生气,我看他是木头做的人,一点就腾腾直烧。”
  师昧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墨燃道:“你早点休息吧,我去楼下借个厨房,给你们做点吃的。”
  师昧道:“闹什么?一夜没合眼了,你自己不睡?”
  “哈哈,我精神好着呢。”墨燃笑道,“不过你要是舍不得我,我可以再陪你一会儿,到你睡着为止。”
  师昧连忙摆手,温言道:“不用,你要这么看着我,我反而睡不着,你也早些去睡吧,别累着了。”
  嘴角的弧度略微僵了僵,墨燃有些难过。
  师昧虽然待他温和,可却总保持着些若有若无,忽远忽近的态度,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却像像是镜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得。
  “……好吧。”最后也只是努力打起精神,笑了起来,墨燃的笑容很灿烂,这人不泛坏水儿的时候,其实傻的可爱,“有什么需要叫我,我就在隔壁,或者在楼下。”
  “嗯。”
  墨燃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头发,最后还是忍住了。手在半空打了个转,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我走了。”
  出了屋子,墨燃忍不住啊啾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
  彩蝶镇因为产香,各种盘香卧香塔香的价格都不贵,因此客栈内也毫不吝啬,每个房间都点着一枝长长的特制高香,一可以避邪,二可以除湿,三可以使得室内芬芳。
  可墨燃一闻到熏香就难受,无奈师昧喜欢,他就忍着。
  来到楼下,墨燃晃晃悠悠来到掌柜面前,塞了个银锭子给他,眯起眼睛,笑吟吟道:“掌柜的,行个方便。”
  掌柜看着银子,笑得比墨燃更客气:“仙君有什么吩咐呀?”
  墨燃道:“我瞧来这里吃早点的人也不多,给你打了商量,厨房今天上午归我用了,麻烦你把其他客人回一回。”
  早点能赚几个钱啊?半个月都未必能有一个银元宝赚回来,掌柜当即眉开眼笑,满口答应着,引着大摇大摆的墨微雨,就去了客栈的厨房。
  “仙君要自己做饭呐?不如让咱们店里的厨子做,手艺好得很。”
  “不用。”墨燃笑了起来,“掌柜的听说过湘潭的醉玉楼么?”
  “啊……就是那个一年多之前走了水的乐伎名楼?”
  墨燃:“嗯。”
  老板往外偷看一眼,确定了自己媳妇儿正忙活着,没有偷听,于是窃笑道:“怎么没听说过?湘江边最有名的馆子,以前出过一个乐伶魁首,那叫一个名动天下,可惜离得远,不然我也想去听她弹上一曲儿。”
  墨燃笑道:“承蒙夸奖,我替她多谢。”
  “替她?替她?”掌柜摸不着头脑,“你跟她认识么?”
  墨燃说:“岂止认识。”
  “哇……仙君看不出来啊,哎?不过你们修道之人,难道也能……嗯……”
  墨燃笑着打断了他:“除了乐魁之外,还知不知道别的?”
  “嗯……吃食据说也是一绝。”
  墨燃弯起嘴角,笑得更明朗了,他娴熟地拎起菜刀,说道:“我没修道前,在醉玉楼的厨房里头,打了好几年的下手。你说是你们厨子做的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
  掌柜的更吃惊了,语无伦次地:“仙君真是……真是……”
  真是了半天真是不出来。
  墨燃斜眼看他,嘴角卷着那从容又得意的笑容,神态懒洋洋的:“出去吧,本大厨要做菜了。”
  掌柜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和曾经的黑暗之主说话,贱兮兮地拉着脸皮:“久仰醉玉楼点心精致,不知道仙君一会儿做好了,能不能赏个脸,给在下尝一点儿呗?”
  他原以为这要求不高,墨燃一定会答应。
  谁知墨燃眯着眼睛,坏笑道:“想吃啊?”
  “嗯!”
  “想得美!”墨燃哼了一声,那骄傲劲儿就甭提了,嘀咕着,“本座是会轻易下厨伺候人的主吗?这我特地给师昧做的,要不为了他,本座是绝不会生火做饭的……”
  他一边翻出个萝卜开始切,一边嘟嘟哝哝。
  “……”掌柜吃了个瘪,尴尬不已地搓手站着,陪了会儿笑,然后出去了。
  他心里也嘀咕呢。
  还本座?小小年纪的,恐怕灵核都还没结成。看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师妹长师妹短,可今天和他同行的人里头也没个女道士啊。
  掌柜的翻了个白眼。料定此人有病,病得不轻。
  墨燃在厨房好一阵忙活,足足呆了两个时辰,日近中午了,这才收工,兴冲冲地跑去楼上叫那师昧起来。
  路过楚晚宁房前时,他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要叫他一起吃么……
  想起了楚晚宁恶劣的性子,墨燃撇了下嘴,满脸鄙夷。
  不叫了不叫了,统共就那么点儿,没他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