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师尊,带你飞
“叶忘昔, 根本不是男子。”
“……”
几许沉默,忽然鼎沸!
大殿中宾客纷纷失色,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叶忘昔身上, 叶忘昔低垂着脸, 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不是男子?!这个俊美挺拔的青年, 居然……居然是个姑娘之身吗?
这句话犹如滴水入镬,刹那间掀起腾腾热浪,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紧接着嗡嗡言语声便和飞溅的滚油一般噼里啪啦炸开了锅。
“叶忘昔是个女儿身?”
“天啊……怎么会……”
“难怪方才南宫驷没有怪她, 他分明知道这件事情啊!那么宋秋桐刚才就……”
“就全然是在为了自保,栽赃于人!”
“这也太险恶了!没做就没做,干什么要为了洗刷罪名, 指摘别人?”
“可是我还是不信,叶忘昔怎么会是女子?一点都瞧不出来啊……”
南宫柳眼中寒光闪动,盯着黑衣人露出来的那双漆黑眸子,说道:“先生莫要妄言, 你哪里来的证据——”
“你若不心虚,就把南宫驷放出来。”黑衣人道,“所幸令郎性子虽野, 但还是个正人君子,不似你一般冷酷无情。”
“……”
见南宫柳脸上浮起一层油腻汗水,捏拳不语,黑衣人冷冷道:“怎么, 你放啊。”
南宫柳拂袖道:“区区管教不肖之子,还容不到先生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横加置喙!”
他这样一说,虽然不曾承认黑衣人所言为实,但大家心里其实都已了然如明镜,原本不信黑衣人话语的人,也忍不住心念动摇,重新去打量叶忘昔那张英俊的脸庞,想找出她身为女子的蛛丝马迹来。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个人朗声道:“南宫掌门,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
众人纷纷回首,梅含雪身披狐裘,雍容华贵,笑吟吟地立在一片灯火光影中,说道:“叶姑娘虽英气逼人,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掌门仙君身为男子,理当怜香惜玉,身为长辈,更应宽厚仁善。怎么能为了不丢儒风门的脸面,就这样欺负一个姑娘家?”
他说着,缓步走到殿前,微笑道:“小侄不惭,曾在桃花源与叶姑娘有一面之缘,当时便觉得她飒爽英姿,与扶风弱柳不同,心中喜爱,奈何小侄嘴笨,言语间反而冒犯到了叶姑娘,令她心生厌弃,与小侄起了争执。领教叶姑娘高招后,不免感叹儒风门果然豪杰辈出,女修亦是身手不凡,还为叶姑娘的师门暗自喝彩,但今日见掌门仙君行事……呵,却觉得煌煌儒风门,配不上如此傲骨红颜了。”
“……梅仙君,你和叶忘昔仅有一面之缘,会看错也是人之常情。”南宫柳面色晦暗,双唇之间却仍旧死咬笑意,说道,“念在昆仑踏雪宫的份上,我且不与你计较,你可别再走眼了。”
他言语之间,已不如初时从容镇定。
黑衣人轻笑道:“梅公子风流之名四海皆知,他若是看不出一个人是男是女,恐怕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出来了。”
南宫柳听他这样说,不由地怒火中烧,硬邦邦道:“先生方才还一昧指摘叶忘昔欺辱宋秋桐,此时却又说叶忘昔是个女子,如此颠来倒去,根本就是想扰乱我儒风门清正,坏我门派声名!”
黑衣人道:“我若不出此下策,又怎能让南宫公子看清宋姑娘的真性情?他若是娶错了人,那可真够恶心大半辈子了。”
“但你方才分明说的有理有据!更何况,若是叶忘昔是女子,宋秋桐手腕上的朱砂又是怎么消失的?”
“你问她自己啊,问我做什么。”黑衣人冷笑道,“更何况你儒风门上上下下,足有几千余名男弟子,掌门仙君若有闲心,也可以把他们一个一个盘问过去,肯定能找到个满意的答复。”
此事,事关儒风门脸面,因此众人噤声不语,谁都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鄙薄和好奇却是藏不住的,南宫柳在这样的目光中只觉芒刺在背,他原地立了一会儿,忽地扭头朝叶忘昔喝道:“你过来!”
“……”
“你自己说,宋姑娘究竟冤枉你没有?”南宫柳盯着叶忘昔的脸,他在赌,他手上还捏着最重要一个筹码。他知道叶忘昔对自己儿子用情至深,定不希望儒风门声名败裂,“你告诉大家,你到底是何身份!”
叶忘昔从来都很听话,从小到大,都是他棋盘上最乖顺的那枚棋子。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叶忘昔十三岁那年,奉命来到金碧辉煌的儒风门大殿。
殿门紧阖,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坐在冰冷的华座之上,往下俯看,十三岁的女孩尚未发身,穿着青碧小袄,发辫上扎着缎子,手上有一个小银镯。
他微笑着对她说:“忘昔,今日叫你来,意思你也已经知道了。”
叶忘昔跪下来,长磕而下:“是,尊主。”
“你义父前番多次重伤,筋骨有损,已经不适合再当暗卫统领了。你是他的养女,又是驷儿的青梅竹马,其他人我信不过,我只信得过你。”
叶忘昔没有起身,依旧安静地伏在地上,发髻之下露出纤细的脖颈,像引颈就戮的羔羊。
南宫柳道:“你天赋卓绝,前途不可估量。我有心将你栽为儒风门暗卫首领,往后统领七十二城中的一城。这样一来,你既可以为你义父分忧,也可成为驷儿的左膀右臂。从此,他在明,你在暗,共承儒风门百年辉煌。”
他顿了顿。
“不过,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无妨。你义父多少还能支持一阵子,我再找找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这件事对你的牺牲终归太大,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勉强。”
南宫柳说完了,便在高坐上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等着。这个女孩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心中有十足把握,他等着她点头。
最后叶忘昔直起了腰背,她安静地望着他。
有那么瞬间,南宫柳觉得不寒而栗,似乎自己的谋算和假笑都被这个女孩给看透了,但下一刻,叶忘昔道:“我的性命是义父给的,为报父恩,我没什么不愿意。”
南宫柳静了须臾,叹道:“到底是委屈你了。”
叶忘昔沉静且淡漠地说:“是我该多谢尊主,青眼有加。”
南宫柳话锋一转:“但是,儒风门从来男尊女卑,女人嘛,从来软弱无力,尽是妇人之仁。这世上唯有身为男子,方能服众,才配统帅一城。忘昔,你那么聪明,应该清楚怎么做。”
叶忘昔沉默片刻,当着南宫柳的面,神情冰冷地摘下了手上的银镯,辫上的缎带,然后她把上袄除落,只余洁白中衣。做完这一切,她又将发辫放落,改作马尾,高高束起。阳光照进来,照在她身上,她腰背挺拔,神情刚毅,虽然还是年少体态,气质却已如松柏。
“不错。”南宫柳滴水不漏,提醒她,“以后自当如此打扮,但你别忘了,还有声音。”
叶忘昔垂落睫毛,她从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席位前,早就提前摆好了一把金色的剪子。
她拿起那把剪子,一发狠,在喉间抹下。
鲜血滴答。
“旧音泯灭,终生不改。”
她缓缓吐出这八个字的咒诀,而后闭上眼睛,将剪子掷落席前。
剪子上的血迹斑驳,南宫柳盯着看了一会儿,说道:“好、好。从此你就是暗城首领的继任,是儒风门的叶公子,哪怕是驷儿,我也会叫他让你三分——”
叶忘昔开口,却已是另一种少年声嗓。
“烦请尊主,从此不要再让义父孤身犯难,我愿为之分忧。”
所以,南宫柳太清楚叶忘昔这个人了。
十年了,学尽男子仪态,滴水不漏,发身时更是每日服用秘药,独忍药性痛楚,才长成了如今偏男性的体态容姿。
在他眼里,她是儒风门养大的狗,为报养育之恩,她绝不会背叛。
十年前她割喉洒血,永远换音。今天,她也不会令他失望。
他赌叶忘昔会帮他。
只要叶忘昔亲口说出“我并非女子之身”,那么纵使众人不信,又能怎样?
黑衣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上前两步,站在叶忘昔前面,抬手挡了她的去路,说道:“南宫柳,叶姑娘已为你儒风门耗尽心血,献尽年华,如今你狡辩不能,还要用她的余生来祭吗?”
南宫柳正欲开口再辩,忽然,远处夜空中,一朵橘红色光点升入云霄,猛然炸开——又有人捕到了灵角鹿。
但是,在这儒风秘闻面前,鹿死谁手已经不重要了,并没有人去关心究竟是谁拿到了第二,所有人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在大殿中央,那里桌椅倒了一地,案几断成两半,神秘的黑衣高手横于南宫柳与叶忘昔之间,今夜的新郎被父亲困在结界里,而新娘跪在地上,满脸泪痕,泣不成声。
实在太出人意料了,从指摘私通,到夫妻反目,再到女儿之身,如今又是儒风门掌门死不认账。这一出热闹,恐怕三五年后都会是茶楼酒肆里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谁还会去管那三匹可怜的鹿呢?
所以,谁都没有觉察到密林上空缓缓裂开的一道暗红色口子,直到烟花之声忽然此起彼伏地震响,林中鸦雀惊飞,呀呀地逃到黑夜深处去,直到二十朵传讯花火在同时炸裂,将夜幕生生照成一片修罗血海。
诗乐殿的诸人,才猛地觉出不对,纷纷涌到护栏边去看——
“怎么回事?”
“怎么所有人的烟花都一起炸响了?”
“你们快看!天空上面!那是什么?”
“……天裂!!!”
“是天裂!!”
霎时间殿内一片死寂,紧接着惊呼声和尖叫声鼎沸而起:“鬼界天裂!上修界怎么会有鬼界天裂!”
“在狩猎林苑上面!”
“师兄!我师兄还在那边!”
“姊姊——!!”
人群犹如池中游鱼,乌泱密实地挤作一处,惊惶和震惊是投入池中的饵,惹起一片水波踊跃。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门派丑闻,江湖秘辛了,南宫柳大概是为了挽回面子,以扩音术喝道:“诸君莫惊,不过一道鬼界天裂而已,众位身处儒风门,南宫柳绝不会令宾客秋毫有损!”
说着挥手召来自己的佩剑,踩上蓝光璀璨的剑柄,御剑立于猎猎夜风中。
“儒风门五系近卫,立即随我前往密林查探,其余长老弟子,镇守诗乐台,保宾客周全!”
他说罢,竟像是为了逃避黑衣人的审讯,率着五支近卫队,急匆匆往啸月校场方向御剑而去,而婚宴这个烂摊,却是连收拾都不想收拾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这样?”
“是啊,上修界从来都没有鬼界天裂过,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镶珠嵌玉的楼台之上,人心惶惶,这些上修界的修士们平日养尊处优惯了,面对突入而来的鬼界天裂,竟是畏惧多过了责任。要他们斩杀个落单的大妖还好,但是天裂不一样,裂的若是地狱上层,出来的是普通鬼怪,那还没事,但若是和五年前彩蝶镇惊变那样,裂开的是无间地狱——
他们打了个寒战,想到楚晚宁那样的宗师都死于那场恶斗中,不由地人人自危,挤在朱红色阑干边,眺望着远处天空猩红色的裂痕。
楚晚宁起身,对薛正雍道:“尊主,这个裂痕颜色不对,裂开之后,极可能是地狱后几层。我不放心薛蒙他们,我也去看看。”
说罢月白华服掠地而起,径直走到阑干前,在众人惊异交加的目光中只身轻功跃于旁边的青瓦屋檐上,迅速远去。
“玉衡——!”薛正雍待要唤住他,楚晚宁人却已经消失在了乌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暗骂一声,自己也想跟着跳落,肩膀却被人抓住。一回头,对上一张龇牙咧嘴的青铜假面,那个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肩背,压低声音道:“伯父,你在这里守着伯母,师尊那边有我跟着,你放心。”
薛正雍大惊:“燃——”
黑衣人抬起手,轻轻贴在唇边,摇了摇头。
“……”薛正雍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黑衣人竟然会是墨燃,而墨燃也没有等他再多问一句,就单手撑着阑干,犹如鹰隼般纵身跃入黑暗中,他斗篷翻涌,滚滚如墨,不消一会儿就跟楚晚宁消失在了同一个拱顶后面。
“师尊!”
墨燃轻功沿着屋檐跑了一半,嫌慢,召来了一柄与自己定过契的佩剑,御剑很快就追上了楚晚宁。
他抬起手,掀开自己的假面,那狰狞的青铜被他推到额边,露出一张英俊绝伦的脸:“等等我。”
楚晚宁的眸子一下子睁大了:“怎么是你?”
“上来,我带师尊御剑过去,路上再与师尊细说。”
楚晚宁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提足掠起,稳稳地落于剑身之上,而后就想松开墨燃,可那只宽厚粗糙的手却反而扣得愈发紧,墨燃就站在他身后,一说话,属于年轻男人独特的灼热气息就拂在他的耳背,湍急冰冷的夜风中,显得愈发滚烫。
墨燃道:“这把剑势头太烈,飞得快,师尊抓紧了。”
两人御剑乘风,楚晚宁问:“方才大殿上的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嗯。我这些年行走江湖,听闻了不少与宋秋桐有关的事情。”墨燃道,“她这人虽没有胆子做什么杀人屠城的大恶来,但却是个十足的落井下石之辈,若是她当真嫁给南宫驷,以后成了儒风门的少主夫人,恐怕这个门派会比现在还要恶劣得多。”
楚晚宁却道:“儒风门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他讲完这句话,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眼墨燃的黑斗篷,心中隐生疑虑:“……说起来,你怎会知道叶忘昔是个姑娘?”
【第162章】 师尊,与你同战
“她的话, 不瞒师尊,我早在桃花源就知道了。”
其实是上辈子就知道了,但这件事总不能和楚晚宁说实话。墨燃就笑道:“走在路上的时候听梅含雪和踏雪宫的人说到了她, 那时候就相信梅含雪的眼光错不了, 后来留心观察,更加确定了叶姑娘不会是个男子。”
“为何?”
“师尊不曾发觉她穿衣服衣领永远拉得很高吗?都是遮住脖子的那种, 制式很是奇怪,寻常人有个一件两件也就算了, 她是件件如此。”
“……没注意。”
墨燃就拿那只空着的手, 对着楚晚宁比划了一下:“都到这个位置, 差不多这样。”
他说着,手指腹无意中虚虚地碰到了楚晚宁的喉结,那微微凸起的地方很脆弱, 他忍不住在那里多磨蹭了须臾,他想,他的师尊那么狠戾,那么野性难驯, 却会把喉咙这样薄弱的地方暴露在他的手指间,由着他拿捏,这种感觉太刺激。
一时恍惚, 竟也忘了去看路,那剑又迅猛,待听到楚晚宁一声“小心!”,要收势已来不及, 那柄重剑直挺挺地就那么撞在了一株参天巨木上。
“砰!”地一声响。
墨燃完全懵了,唯记得要紧紧拉着楚晚宁的手,焦急间他低唤了句“晚宁”,但唤得太急,耳边林木断裂的声音又那么嘈杂,楚晚宁并没有听清。
楚晚宁简直气晕,御剑御剑,御什么剑!脚踏实地地踩着屋檐跑不好吗?非要嘚瑟!
两人实打实地跌在了地上,墨燃先着地,背脊猛地撞上了碎石嶙峋的林地,虽不至于摔伤,但痛是肯定的。可他仰躺着,看满天星斗透过枝丫在闪闪烁烁,忽然就觉得很开心——
哈哈,幸好倒在下面的人是他,不是楚晚宁。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楚晚宁撞在他胸口,撞得他肋骨也跟着痛,但就算痛也忍不住想要笑,他弯起了眼睛,咧开了嘴,酒窝深深的,满是痴迷的意味。
楚晚宁一抬头就看到他这样笑着,不由大怒:“你笑什么?!摔傻了么?”
墨燃借机抱着他,把他摁在自己怀里,虽然不适时宜,但这个时候,他偏偏就想抬手去摸楚晚宁的头发。
他这样想,也就真的这样做了。
楚晚宁说的对,他大概真的是摔傻了。
“师尊……”
他揉着楚晚宁的头发,黑夜像是给了他一把钥匙,那禁锢着私密爱欲的盒子被打开,他言语里的亲昵竟是再也控制不住,泛滥成灾。
这一声唤得太腻乎,腻乎到楚晚宁先是一僵,随及心生慌乱,他仓皇拾掇起自己恶狠狠的威严:“喊什么?御个剑也能摔,好本事啊。”
墨燃轻轻叹了口气,最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清清喉咙苦笑道:“师尊责备的是,还请师尊快从我身上起来吧。”
虽然他心里想的是,请师尊多在我怀里躺一会儿吧。但这种话显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楚晚宁黑着脸,利落地起身,顺带把墨燃也给拉了起来。
“怎么样?”他硬邦邦地问了句,“伤到哪里了没有?”
“没事。”墨燃笑了,“我皮糙肉厚,特别经得住摔。”
楚晚宁刚想说什么,忽然发现墨燃头上顶着一朵打蔫的花,估计是摔下来的时候碰掉的,正好落在了他发顶,不由地微眯凤目:“你的脑袋……”
“有伤吗?”
墨燃抬手摸了摸,却是好好的。
“不,开花了。”
楚晚宁信手把花摘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递给他。墨燃则有些不好意思,挺含蓄挺腼腆地揉着后脑勺,笑容更是灿烂。
“……”楚晚宁转过了头,轻咳,“既然没事,那就往前走吧。”
墨燃说:“御——”
“不御。”楚晚宁忿然回首,怒目而视,“轻功!”
“……轻功就轻功。”墨燃招招手,不情不愿地把重剑收回了乾坤囊。
不过越往林苑深处去,树木就越茂密,御剑的速度其实反而不如轻功快,楚晚宁腿上功夫又好,掠地点水,行得飞快。
凉风袭面,将墨燃方才耐不住激荡的心稍稍抚平。
楚晚宁的声音忽地从前方传来,口气非常平淡,十分不在意地问了句:“宋秋桐腿上有痣,你又怎么会知道?”
墨燃一愣,猝不及防,“砰”的一声,威风赫赫墨宗师又一次当头撞在了棵松树上。
楚晚宁:“……你是不是夜盲?”
“唔,不是。”墨燃道,“抱歉,我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楚晚宁微微蹙眉,随即仿佛想通了什么,大怒:“宋秋桐腿上的痣很让你神思不属吗?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最为重要,你窥见美色就如此心念动摇,还修什么?”
墨燃一时无言,竟觉得楚晚宁说的很有道理,只不过楚晚宁搞错了对象,他贪恋的美色不是宋秋桐,而是眼前这个脾气骏烈呲着毛犹如雪豹般低吼发怒的男人。
他叹口气,望着楚晚宁的眉眼很柔和:“师尊,我不喜欢宋姑娘那般模样的。你想多了。她腿上有痣,那也是我之前听轩辕阁拍卖行的人所说,并非亲眼所见,师尊不要生气。”
“我有什么好气的?……罢了,我问你,既然叶忘昔是女子,那宋秋桐手上的朱砂是怎么没的?这应当不是巧合。”
“确实不是巧合,师尊还记不记得,我之前给宋秋桐的一串手链?”
“嗯。”
“那链子上有个术法,是我所创。”墨燃顿了顿,“花了四天时间,创的不怎么好,不过短时之内,只要宋秋桐戴着那链子,就能遮盖她手上寒鳞圣手落下的朱砂。”
“……”楚晚宁不说话了,神色却有些不好看。
他觉得墨燃有事情在瞒着他。
墨燃这些年变了很多,学去了自己七成爱管闲事的性子,但所谓闲事,也就是路见不平,倾力相助而已。这样费尽周折,甚至到了要创个小法术去揭露某个人的真面目,阻止她嫁入儒风门,也实在太过了些。除非宋秋桐和墨燃有大过节,或是叶忘昔与墨燃有大瓜葛,不然这家伙应当不会这样做。
墨燃在这样的沉默中,也觉出了楚晚宁的心绪。
他在楚晚宁身后咫尺远的地方飞掠着,说道:“师尊。”
“怎么。”楚晚宁淡淡的。
前世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说的,但是墨燃也不想让楚晚宁心里不舒服,他想了想,便决意将自己内心一半的真情实意告诉楚晚宁:“师尊,叶忘昔她是个特别好的人,她在轩辕阁一掷千金,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这事儿你也是知道的。”
“嗯。”
“但叶忘昔喜欢南宫驷,师尊瞧不瞧得出来?”
“……还行吧,今晚算是看出来了。”
“师尊看出来了便好。我因为早就知道叶姑娘的真实身份,所以一直明白她的心意。再说宋秋桐这个人,她之前是不知道叶忘昔身为女子,所以对她也只是敬畏而已,并没有什么歹念。但是若是她嫁给了南宫驷,那么儒风门便不一定再会对她保守这个秘密,以宋秋桐的心性,她必然视同样喜爱南宫驷的女子为眼中钉。”
墨燃顿了顿,他想到了前世,宋秋桐觉出了自己和楚晚宁的私密情爱,心中妒恨,竟然趁着自己不在宫内,将楚晚宁的十枚指甲生生拔断。
这样的女人,叶忘昔落到她手里会怎样?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宋秋桐做的恶事,就都跟拔指甲一样,不会恶得太耸人听闻,足够让她躲在别人更大的恶行后面,足够让她在别人的恶行后头苟延残喘。
这世道,行善和作恶一样,都是天掉下来个子高的顶着,先砸死最善良的人,比如楚洵,被一双双弱者的手推出去。先砸死最恶毒的人,比如踏仙君,天下共伐,万人诛杀。
可是,若不是那一桩又一桩的小恶堆积起来,岁月洪流中,若不是那一个又一个不算穷凶极恶的恶人,在墨燃身上砍下一刀又一刀伤疤。那么,这个世上,真的会滋生出踏仙君墨微雨吗?
楚晚宁道:“管这件事,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墨燃也知道这一次自己露的锋芒太盛了。
可是叶忘昔是他前世拖下血海的,这辈子,纵使儒风门荣辱兴衰与他无关,他也欠了叶忘昔一条人命,所以即便出格,即便会惹人怀疑,他也义无反顾地去做了这件事。不止楚晚宁,他想要他前世亏待的人,都过的好一点,他仍奢望着自己能赎罪。
“怕倒是怕的。”墨燃说,“但我既然知道了真相,总想求个心安。”
楚晚宁虽仍觉得墨燃此举太过冒进,但听他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多想,正巧此时,风中忽然传来一股浓郁的腥甜味,与之同生的还有前方骤然起来的某种强悍灵流。
还未及楚晚宁反应,墨燃已变了颜色,他低声道:“不好。是珍珑棋局!”
“在那个方向。”
浓重的黑夜里腥风弥漫,天空中那道裂痕里已有鬼魅横行爬出,地面升起了五道冲天光柱,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道,和彩蝶镇惊变时如出一辙。
楚晚宁目光沉寒,说道:“是他。”
墨燃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金成池,桃花源,彩蝶镇……五载消停,而今复出,是那个一直潜在幕后的人,那个假勾陈!
但是墨燃心中隐约有一种感觉,这次的珍珑棋局和前几次完全不同,没有任何掩饰,没有任何伪装……那个人,似乎觉得胜券在握,志在必得。
林中鸟雀惊起,扑棱着羽翅四下逃散。墨燃发足疾奔,和楚晚宁一前一后朝天裂之下赶去。
离得近了,看到裂痕中滚滚涌出的魑魅魍魉,墨燃喃喃道:“无间地狱……”
这次开的,竟和五年前彩蝶镇一样,依旧是无间地狱!
墨燃几乎是仓皇地回首,一把抓住楚晚宁的臂腕:“师尊,你不要过去!”
“……别说傻话了。”
墨燃也知道这是傻话,但是他两番人生,见过两次无间天裂,那两次天裂的后果都像噩梦挥之不去,如今见到这第三次,他如何能够不担忧?
可“你不要去”这种话,说了又有什么用。
一个人的心性是极难改变的,楚晚宁这种人,哪怕给他千次万次选择的机会,他都不会在灾劫面前掉头逃避,因此墨燃望着楚晚宁,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放心,我会谨慎行事。”
言毕,抬手召出天问,金色华光在他修长之间熠熠流淌,花火四溅。
墨燃紧紧盯着楚晚宁的目光,终是叹了口气,手中亦起一道刺目光华,见鬼破空而出,握于墨燃指尖,火红色的光辉和天问的金光交相辉映,两把武器隔世相见,俱已沉稳强悍,势不可当。
“……好,我知道了,我不劝你。师尊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璀璨灵光照映在他们眼中,烈红灼烧着流金,流金晕染着烈红。
“我和师尊一起。”
楚晚宁看着墨燃傻愣愣要与自己同战的模样,觉得又是温暖,又是无措,墨燃眼中的情感太多了,有的仿佛早已不是师徒之情,但他又不敢确定多出来的感情是什么。于是他抬手,戳了戳墨燃的额头,说道:“没有奖励。”
墨燃愣了片刻,把楚晚宁的手拉下来,握在掌中的时候,竭力克制才没有凑到唇边亲下去,他笑道:“嗯,没有就没有,走吧。”
神武灵光犹如夜中仙影,金红相渐,顷刻掠至狩猎密林的腹地核心。
甘泉湖。
楚晚宁和墨燃收势掩息,藏匿在橘树林里,往那边看去。供养着湖水的灵流被截断了,严酷寒夜里,湖面结了一层厚冰,四周分别绘有四个阵法,各插一柄光彩流曳的武器。
楚晚宁低声道:“四把属性不同的神武?”
墨燃先是一愣,而后道:“这五年间的神武被盗案,果然和他有关……”
“可是彩蝶镇的时候他用的明明还是活人心脏,怎么忽然换了阵法?”
墨燃正想说什么,嘴却被楚晚宁抬指点住:“噤声,看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墨燃看到了一群儒风门的近卫正在远处湖面慢慢行走,而之前到密林中狩猎的青年修士们也都在其中,他们胸口抽离出源源不断的灵流,朝着不同属性的神武汇聚而去,这些强悍纯粹的灵力让那一把把神武的光亮不断增强,光芒直通霄汉,而后在夜空中扯开一道巨大的裂缝,把无间地狱的口子疯狂地撕咬开来。
墨燃睁大了眼睛:“他们在干嘛?”
“看样子这些近卫都已失了神智,似乎是被珍珑棋局操控了。”楚晚宁眉心紧蹙,神情悒郁,目光在人群里扫视着,忽然顿住。他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竟是一反常态,紧紧攥住了墨燃的肩膀,手指颤抖。
“……”
“怎么了?”墨燃扭头,片刻后,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行走在人群之中,悚然道:“薛蒙?!!”
【第163章】 师尊与不归
作为林中逐鹿的二十多个青年之一, 薛蒙体内也被埋下了一颗珍珑棋子,他正不停地绕着湖面行走,眼神空洞无光, 当天空中落下鬼魅, 他就和其他人一拥而上,骁勇无畏, 犹如不怕痛不怕死的傀儡,将那些鬼怪斩于刀剑之下, 不让它们破坏阵法, 但那些往外围逃出去, 窜到夜色中的鬼怪,他们则袖手不管。
这些棋子的目的很明显,他们在守护这个五行阵。
楚晚宁见徒弟受制, 隐忍片刻,竟是无法忍受,眼见着就要起身掠出,墨燃猛地制住他。
楚晚宁咬牙, 低声道:“松手。”
“你别出去,再等等——”
“怎么等?那是薛蒙!”
楚晚宁的力道太大了,墨燃单手拽不住, 只得狠狠将他箍住,整个压搂到怀里,一手捂住楚晚宁的嘴,任他在自己怀中百般挣扎也是死不放手, 墨燃在他耳边低声,炽热的呼吸喷拂在他耳背。
“这个时候出去太冒进了,你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听我一回。嗯?”
回应他的是反手一肘,墨燃吃痛,楚晚宁掰开他捂着自己的手,喘了口气,凤目中满是恼怒,嗓音低沉:“珍珑棋局操控之下,灵力损耗迅速,这里都是厉鬼,若有闪失,他会没命的!”
“不会的。”
“……”
墨燃捉住他的手,眼神沉炽而坚定:“我了解珍珑棋局,你信我。”
楚晚宁见他如此严厉肃然的神色,不禁微怔,呼吸却慢慢缓下来。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怪异啸叫,他们倏忽回头,见一只恶鬼破空而出,朝着薛蒙猛地扑下——
“刷!”
龙城弯刀映月霜寒,薛蒙身轻如燕,刀刃顷刻将鬼怪贯穿!
“中了珍珑棋子的活人,灵力渐渐耗损,最后不如从前。但他受控的时间短,暂时不会有事。”
楚晚宁转头看着他,眉心轧着一痕:“你为何如此清楚?”
“……游历所见。”
恶鬼倒下,很快破碎成灰,薛蒙将龙城弯刀拎在手里,刀刃上不断有黑色的血珠流下来,在雪地上拖出诡谲歪扭的痕迹。月光照到他的脸,神情冰冷,瞳仁无光。
墨燃的心都揪紧了。
薛蒙上辈子都没遭过当棋子的罪,究竟是谁……?!
忽然远处传来动静。
墨燃回神,低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林木中果然行来两个人,沿着结冰的湖面,走到阵眼。那阵眼处窜着碧绿光辉,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柄神武,但因为角度原因,墨燃并没有看清那把神武究竟是什么。
那人一掌击开冰层,将那神武投入阵眼,刹那间阵眼中心光芒大盛,乌云移散,月亮从浓云之后露了出来,清冷光辉照得冰面一片虚晃,也彻底照亮了守着阵眼的那两个人的身形。
一个华服镶金丝,雍容璀璨,但他外头披着件厚实大麾,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另一个则大冷天地赤着脚,也不嫌冻的厉害。这人抬起头来,看着无间天裂。
墨燃倏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徐霜林?!
错愕至极,震惊至极。徐霜林……霜林长老?
他可是叶忘昔的义父啊,是前世以血肉之躯挡在叶忘昔身前,死于乱刀之下的那个善人,怎么会是他?!
楚晚宁并不知道墨燃的惊愕,他轻拍了墨燃肩膀一下,低声道:“上。”
“他为何还没有出现?”徐霜林身边那个戴着斗笠的人说话了,墨燃一听,竟是南宫柳的声音。
南宫柳语气里有着明显的焦躁与悒郁,他忍不住咒骂:“真该死,你是不是弄错了?”
徐霜林道:“再等等看。”
“快一些!把这天裂再撕得大一些,我不知道那些宾客什么时候会派人跟过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我知你心急,但天裂能不能撕得更大,你难道不清楚吗?上次在彩蝶镇就是因为操之过急,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引得十大门派纷至沓来。你要沉不住气,就还是会功亏一篑。”
“……唉!”
徐霜林闭了闭眼,说道:“掌门,你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这不同属性的五把神武,可以吸纳累积修士们的灵气,那么多年你都忍过来了,哪里还差这短短一晚。”
“你说的不错。”南宫柳深吸了口气,颔首道,“五年我都等过来了……不,岂止是五年,从我当上儒风门掌门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等……”他摩挲着衣袖里的那枚扳指,眼里闪动着幽暗夜火。
南宫柳喃喃:“我一直在等……”
“别等了。”
骤然间一道凌厉森严的男音在空寂的湖面响起,犹如雷电破云,惊得湖上二人抬头相望。
明月当空,万壑松涛,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立在树梢上,他眯着狭长的凤眼,月白祗服滚滚翻涌,深色衣冠衬得他一张脸庞犹如冰中凝玉,俊美中渗着刻骨寒意。
“南宫柳,到此为止了。”
南宫柳一惊,随即咬牙切齿道:“楚晚宁……!”
天问噼里啪啦爆着金光,映得楚晚宁的眸子阴沉不定,整个人显得愈发危险。
“好一个晚夜玉衡,北斗仙尊,彩蝶镇一劫怎么就没让你死透,如今又来坏我大事,孽畜!”
楚晚宁一怔,压低眉峰,厉声道:“原来五年前那一场灾劫,竟是你所为?”
南宫柳见事情败露,亦是无意掩藏,冷笑道:“是又如何?”
楚晚宁将天问抬起,手指掠过柳藤,那藤鞭在他指尖一寸一寸擦亮,光芒亮的几近白金。他眸如鹰隼:“……当初,你金城池求剑,池中精魅要你妻子的灵核用来交换,你便命人生生把她心脏剖开,掷入湖中。我那时恶心到骨子里,恨到要杀你,你却与我说,南宫驷年纪尚幼,不能没有父亲……你说你是一时鬼迷心窍,悔恨不已……你还说,从今往后当肃正儒风门,不再为恶,你……”
柳藤擦至最后一梢,金光暴起。
楚晚宁银牙咬碎:“南宫柳,你怙恶不悛,何其狠毒!”
“怪我?”南宫柳忽然低沉地笑了,“楚宗师怎么不怪自己当初青涩稚嫩,那时候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吧?真是十分天真烂漫,被我三言两语,几滴眼泪,再拿驷儿做个幌子,就手下留情放过了我。呵,宗师你怎么不想想,我有今日,与你的网开一面也脱不了干系?”
话音未收,罡风已至。
天问斩破暗夜,朝着南宫柳所站的地方直劈而去,刹那间龙光漫舞,焰破穹苍,将整个冰封的泠水湖一劈两半,寒冰尽碎!
而南宫柳则暴喝一声:“都起!”
原本绕着泠水湖行走待命的傀儡群便蓦得有了眼神光,纷纷回头,朝着楚晚宁的方向涌来,薛蒙战力最盛,竟是一马当先。
铛!
龙城与天问猛地碰撞,楚晚宁怕伤薛蒙,及时撤势,后掠数尺,神情狠戾:“南宫柳,你拿他人做嫁衣,算什么本事?!”
“哈,让你无处下手,杀我不得,这便是我的本事。”南宫柳大笑道,“你打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中了我的珍珑黑子而已,楚晚宁,这位小薛公子是你徒弟吧?你下得去手吗?你束手无策,你坐以待毙,你和十多年前在金成池边一样,你无能为力,你只能放我走,你——”
他忽然你不下去了,脸上的笑容像是骤然浇落一盆凉水,灰黑炭火在冒着残烟。
楚晚宁的眼神太冷静了。
他紧紧盯着楚晚宁,那人脸上的镇定令他陡然不安,不寒而栗,南宫柳的嘴唇翕动,竟似有些心虚:“你想做什么……”
楚晚宁不与南宫柳废话,他眸中一片森寒,抬手将天问挥去,厉声喝道:“天问,万人棺!”
数十道金色的藤蔓拔地而起,将那一个个中了珍珑棋子的傀儡困锁其中,一根粗重遒劲的巨藤犹如苍龙升空自冰湖中破浪腾出,冰晶四溅,楚晚宁飞身坐于古藤之上,吴带当风,衣袂飘飞,他抬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一字一顿。
“九歌,召来。”
丝缕金光自他掌心涌出,在他膝头聚合成一把通体乌黑的古琴,那古琴的琴尾翻卷着,犹如一株尚带生机的树木,尾梢枝繁叶茂,海棠花开,根根琴弦呈剔透的冰白色,丝弦上不断逸散寒气。
神武九歌。
天问最惯用绝招是“风”,是杀招,而九歌的最惯用绝招则是“颂”,是清心疗愈之招。楚晚宁只是轻轻弹拨了几下琴弦,奏响了“颂”的小段,那些被中了珍珑棋局的人就露出了迷茫不清的神色,他们原本还在天问藤蔓的缠绕下挣扎,但此时却左顾右盼着,似乎有些被弄糊涂了。
南宫柳盛怒,口中咒诀默念,额头青筋暴突,与楚晚宁相抗衡,眼见着支撑不住,怒而回首:“霜林,去打断他的琴声!”
“……我?唉,好吧好吧。”
徐霜林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想要朝着楚晚宁所在的巨木顶端飞掠过去,岂料一道黑影闪入眼前,墨燃立在风里,抬手横鞭,止住了他的去路。
“霜林长老,请指教。”
徐霜林眨了眨眼,忽然嗤笑出声来:“拦我?你们可真是师徒一心,令人感动。”
楚晚宁则边打边对墨燃道:“结界。”
“都设下了。”
原来方才墨燃没有出现,是奉了命令在泠水湖一圈加设结界屏障。这次的天裂虽然没有当年彩蝶镇那么夸张,但是无间地狱关押的都是心性扭曲、神智全失的厉鬼邪魔,逃出三五个还好,若是逃的多了,到时候红尘间恐怕又是血雨腥风,半天不得消停。
墨燃和霜林交上了手,两个转眼间拆了十来招。墨燃说道:“霜林长老别总试图往我师尊那里跑,你该对付的人,是我。”
“干什么?”霜林倏忽笑了起来,“这年头打架还要强制对象了?不是我说,年轻人,你也太凶了些,叔叔年纪大了,怕经不起你那么粗暴。”
墨燃:“……”
“跟你来,要被弄坏的。”他笑嘻嘻道,“小哥哥饶命,放我点水,让我去玩玩你师尊呗?”
墨燃其实并不知该怎样面对徐霜林,他前世亲眼见过徐霜林的死,知道他应当不是恶人,岂料这辈子幕后之人,除了南宫柳,竟也有他的一份,一时间有些无措,因此缄默不语,只专注于和他对招。
见鬼有着和天问一样的审讯之能,只要顺利缠住徐霜林,问出他内心真实所想就绝非难事,但徐霜林身法轻盈,进退之间,比南宫柳不知高明多少,一个人飘飘荡荡,在支离破碎的冰湖之上就如纸鸢飞舞,红光只能击中他,却不能牢牢地锁住他。何况因为他是叶忘昔的义父,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墨燃手下总忍不住留有三分情面……
徐霜林忽然又邪气地笑一声:“差不多啦,墨宗师,我先跟你说句对不住。”
墨燃不知他为何这么说,一怔:“什么?”
“因为我要欺负你师父啦。”
徐霜林抬手,指尖光影一闪,一道白练朝着高处楚晚宁抚琴的方向尖啸着扑杀而去。
墨燃最挂心楚晚宁,顿时分心,徐霜林眸色一暗,另一只手掣出腰间折扇,身手凌厉地往墨燃喉间递去。
“刹——”
霎时间血花飞溅,墨燃虽避得快,但脖颈仍被扇尖尖利的倒刺刮伤,徐霜林收回那染着墨燃鲜血的扇柄,反手往地下一指,只见得一滴血珠落入湖中,湖底忽然亮起一道绿莹莹的光亮。
低头一看,原来南宫柳和徐霜林方才守护的木系核心阵法,那把神武竟浸在冰湖湖水里,汲取着周遭草木精华。
此时,因着墨燃这一滴灵气极盛的鲜血,那把神武猛然爆发出夺目的碧色光华,大地震颤,几许死寂后,一把古拙锋利,吹毛断发的凶悍黑刀破水而出,光芒大炽!
徐霜林朝南宫柳喊道:“禁咒开了!他要出来了——快到天裂下面去,迎战!迎战!”
迎战?他们从无间地狱唤出了某个人,难道就是为了打一架吗?
但这个念头只在墨燃脑中一闪而过,当他看清浮在半空中的那把神武时,却再也无作他想,整个人犹如被鞭子抽中,木僵而立,说不出半个字。
因为那把汇集着木属性的阵眼武器,竟是……
踏仙君的百战凶刃——神武不归!!
墨燃忽觉得胸口一阵闷痛,眼前阵阵发黑,耳中似乎有某种他听不清的呓语在不住重复。他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前世的鲜血从夜色中扑杀而来,将他浑身浸透,他恶心,晕眩,心跳地虚快……
眼见着徐霜林拿了不归要做什么,墨燃来不及多想,抬起手,想要召回神武。可是灵力方一探出,就听得楚晚宁的琴声骤停,他突觉不对,忍着那莫名的窒闷,回过头去。瞳孔猝然收拢。
“师尊!!”
他怎么就忘了!?楚晚宁的灵核脆弱,早在轩辕会出来,就有郎中说过,不归似乎与楚晚宁有某种排斥之力,它会反噬楚晚宁,会让楚晚宁原本就薄弱的灵力核心更加无法承受。
他怎么就能忘!
墨燃猛地断去了自己和不归的联系,飞掠上巨藤,在灵藤委顿的前一刻发足跃起,一把抱住痛到面色苍白的楚晚宁,与他一同落到旁边的橘树林里。
于此同时,楚晚宁召出的天问万人棺也纷纷破碎瓦解,但所幸那些被蛊惑的人已经混淆不清,虽然没有完全醒来,但也不再听南宫柳的指使,一个一个茫然呆立着,脸上都是做梦般的神情。
“师尊!”墨燃又急又悔,他跪在雪地里,抱着眉心紧蹙的楚晚宁,不住地抚摸楚晚宁的脸,“你怎么样?”
他看到楚晚宁嘴角有血丝渗出,更是心疼如绞,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擦着擦着就忽然想到了前世楚晚宁亦是这样躺在他怀里,在昆仑雪山之巅,七窍流血而亡。而他也和现在一样,仓皇地擦拭着斑驳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如锥入心。
他眼眶都红了:“是不是很痛?”
楚晚宁受不归的煞气影响太大,他觉得那煞气都在瞬间往自己的胸口流窜,像要把他的胸腔剖开。更要命的是,他眼前似乎有很多残破的幻象在扭曲闪烁。
他摇了摇头,努力把那些模糊不清的幻象甩开,挣扎着去看南宫柳那边,而只瞥了一眼,他脸上最后的血色也猛地消退淬灭。
他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抓住了墨燃的胳膊,哑声道:“那边,当心!”
墨燃见他面如金纸,一双眸子里闪着极大的震愕,映着火光……
火光?
他回头,天裂里涌出的不再是小鬼小怪,而是滚滚的地狱熔岩,地火自天上翻沸着流下。那些同时逃出来的鬼怪都在这汹涌的邪火中被份成焦灰,甚至连凄厉哀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化成了一阵青烟。
这是怎样诡谲的情形?
地狱熔岩挂在天幕,犹如一道壮阔宏丽的金红色瀑布,缓慢从容地流淌,险恶瑰丽地舔舐,熔岩流到泠水湖,碎冰和湖水竟也和柴火一般被点燃,开始熊熊燃烧。站在最前面的南宫柳和徐霜林开启了最强悍的水系咒诀,才不至于被大火吞没。
火焰流的虽缓,但也很快就要烧到那些僵立着,中了珍珑棋局的人了。
墨燃暗骂一声,抬手结印,但水系阵法他不熟悉,结了一半,怀中楚晚宁蓦地摁住他的手,脸色苍白道:“结印错了。我来。”
墨燃揽着他,让他靠着自己坐起,但却止住了他的手:“别再动了,你教我。”
楚晚宁虽有犹豫,但也知道自己的灵力一时受损,不一定能施好法术,人命攸关的事情,不能含糊。于是他握住墨燃的手,将他的十指一一搭好,摆正位置,而后沙哑道:“施咒。”
灵流自指尖溢散,在空中迅速撑开结界,形成蓝色的水波,包裹住那些心智迷失的傀儡。
楚晚宁稍松一口气,想夸墨燃几句,岂料睫毛一抬,瞧见地狱之光映照下,那张英俊脸庞上,竟有湿润的泪痕闪烁。
他……怎么哭了?是因为谁?
楚晚宁有些茫然。
师昧不在这里,薛蒙没有受伤,其他人墨燃都不认识,所以,他是否能斗胆包天地贪心,墨燃此番落泪,是为了自己?
“……别哭。”
墨燃回过神,近乎是仓皇又胡乱地擦了擦脸。
“这么大的人了,像什么样子。”
墨燃只目光湿润地望着他,问他:“疼吗?”
听他这样说,楚晚宁愣了一下,而后疼痛未熄的胸口,陡生一阵柔软如温泉溪水的暖意。悲苦和温柔交织在一起,酸和痛,甜和涩,他生平第一次在大灾劫前生出于私情有关的心事来。那样不合时宜,可却遏制不住。
“一点小伤而已,大概是方才同时召唤两把神武,灵力损耗太大,所以旧疾发作。”楚晚宁抬手,犹豫一下,摸了摸墨燃的头发,“不用担心,我不疼了。”
而后他又转过头,去看那浩浩汤汤的地狱之火,烈焰红莲。眸色渐沉,眼底痛疼镇下,目光近趋狠稳。
“你看准了南宫柳要做什么,找好时机。”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再无踯躅,“杀了他。”
楚晚宁目光极恨,其中更有悔意。
南宫柳说的不错,在金成池边,正是当年十四五岁的自己,初涉红尘,知世未深,放过了那时就已露出恶魔脸庞的南宫柳,甚至为了顾及上修界安稳,为了不让尚且年幼的阿驷知道,他也没有把南宫柳为了得到神武,献出自己妻子的事情公之于天下。
是他年轻时愚昧的天真,过多的善意,酿成了如今局面,是他放虎归林,惹来此刻滔滔红莲业火……
南宫柳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164章】 师尊杀徒
像是回应他, 滚涌的熔流中,忽然踏出一只巨大的骷髅脚,光是指甲就有车轱辘那么宽, 这只脚落在甘泉湖里, 半个湖便已填满,紧接着另一只脚又落下来, 踩断了岸边无数橘木。
一个硕大无朋的骷髅咆哮着从天裂里跨出,它转动僵硬的脑颅, 仰天嗥鸣, 声震九霄, 随后擎着一把枷锁叮当的利斧,“嗬——”猛地劈在岸上。
巨斧入土,激起层层热浪, 泥石翻滚,草木瞬折。
眼见着薛蒙站着的地方就要塌陷下去,忽然一道蓝光起,竟是南宫柳手持双剑, 挥出浑身灵气与之相抗。只听得砰一声暴响,两股力量相撞,泥土和碎木纷纷炸裂。徐霜林在旁边支持着水系结界, 喝道:“打他两肋之间!你瞧见了吗!”
“瞧见了。”南宫柳咬牙切齿道,竟是一扫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软模样,朝着巨骷髅的胸肋处进攻。墨燃定睛一看,只见那骷髅头的胸口处燃着一簇火焰, 火焰里影影绰绰是个被吊缚着的人形。他想再看清楚一点,却因为巨骷髅与南宫柳打斗时的火光跃动而瞧不真切。
照理说南宫柳从地狱里大费周章召唤出了这个以一当百的煞神,怎么说也应该是让它受命于自己,为祸人间,这才好理解。但看南宫柳如今架势,却好像豁出了毕生修为要和这个东西拼命。
这真是太奇怪了……
但墨燃没有时间细想,薛蒙他们还立在原处,再这样打下去恐遭波及,墨燃回忆着楚晚宁的结印手势,低喝了一声:“见鬼,万人棺!”数十道红色柳藤犹如腾蛇从四面涌来,将岸上的那些棋子纷纷包裹住,而后往外围退去。
“不错,你用的好。”
楚晚宁的一句肯定让墨燃胸腔温热,此时此刻,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要保护的人也都受到了神武见鬼的庇护,墨燃这回看他们交战,心思就安定多了。
他发现南宫柳此人攻击术法虽然上不了台面,但避闪和防御都是一流,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从小就偏爱修这一类法术,难怪上辈子自己屠杀儒风门,这位赫赫威名的掌门逃的比兔子还快。
巨骷髅攻势虽狠辣,但碍于身形庞硕,行动迟缓,竟一时没有伤及南宫柳半分,南宫柳沿着它的森森骨架越行越高,他华袍招展,斗笠的鲜红穗子翻飞——他站到了巨骷髅的胸肋骨上,隔着白骨,看清了骷髅心脏位置吊着的人……
南宫柳先是大喝一声,像是极度煎熬之后解脱的人,嗓音扭曲狰狞,随即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找到了!终于……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在斗笠深处暴着血丝,他怒喝着,狂喜着,嘶吼道:“我找到了!”
那火焰里包裹着的是个双目紧阖的男子,瞧上去单薄又脆弱,没有太出彩的相貌,很容易令人淡忘的一张脸。
南宫柳不断地喃喃着,近乎癫狂:“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他猛地抬起手中蓝光流动的剑,朝着巨骷髅的内核,那个沉睡着的男子狠狠刺去!
岂料就在这瞬间,那死一般沉寂的男人忽地抬头,猛然睁开一双眼。徐霜林在下头急怒攻心地喊道:“别看他的眼睛!我他妈告诉过你别看他的眼睛!”但是南宫柳和那男人的距离太近了,他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和那人四目相对,南宫柳只来得及看到那双犬兽般圆润的眼中瞳孔猩红,流出滚滚血泪,紧接着便感觉浑身撕裂般剧痛。
他“啊”地大喊一声,竟从高空直直堕下,摔在地面,要不是徐霜林撑起一道结界护着他,只怕能摔得筋骨皆断。
徐霜林快步行来,一双赤裸的脚在地上直跺:“你做什么看他?不是和你说过一看他,就会感到他魂灵所受之苦吗?你……”
话说一半住口了,南宫柳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他的斗笠摔掉了,露出散乱的发髻,和乱发下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啊……啊!”
月光毫无遮掩地照在了他的脸上,他手指痉挛,极痛苦地去捂着自己的脸庞,但是没用,所有暴露在月夜里的皮肤都迅速地开始皲裂,爆开,翻卷出鲜红的嫩肉,血液不住往下流。
“啊!!!”
南宫柳狂叫着,试图用衣袖去遮脸,但是这却使得他双手和小臂也在慌乱中露了出来,那里的皮肉也开始迅速撕裂,血肉斑驳。
墨燃和楚晚宁在远处看着,均是不可置信——南宫柳这是怎么了?他居然……不能直接照到月光吗?
衣帛招展,鹰翅般猎猎抖开,徐霜林将自己的外袍脱了,劈头盖脸地甩在南宫柳脸上,将他罩得严实,自己则仅着一件洁白亵衣站在冬夜里,竟也丝毫不觉得冷。他衣襟微敞,下头是结实的胸膛在微微起伏,见南宫柳软如筛糠地瘫坐在地上,他一时气恼,尥起光裸的大脚丫子,竟毫不恭敬地照着掌门的脑袋踢了一脚:“坐着干什么,还不起来!要是聚起来的灵力耗完你还没把它杀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好!”
谁知南宫柳那个色厉内荏的废物点心,竟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痛死了……生不如死,真的生不如死……我脸上都是血……手上也是……我受不了了……霜林,我受不了了……你替我……”
“我替你我替你,什么都是我替你!”徐霜林勃然大怒,一脚又朝他脸上踹去,“你怎么不干脆把掌门位置让给我,让我替你来当算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南宫柳被踹得摔倒在地,低嗥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早就当腻了!罗枫华留下的诅咒害我一辈子!他让我在这个尊位上永世不得脱!你来啊!我巴不得能有人替我!我只恨摘不下手上这戒指!”
“罗枫华?”墨燃低声道,“这名儿好熟悉,像在哪里听到过。”
“……那是南宫柳之前的儒风门掌门。”楚晚宁听着他二人的对话,眉心蹙得极紧,“只当了两年,就罹患恶疾去世了。”
墨燃愣了一下:“儒风门世代由南宫家族子嗣竞争继承,怎么会有掌门姓罗?不该姓南宫吗?”
“正常应该姓南宫,可是罗枫华他是通过篡位夺权,成为儒风门掌门的。”
听楚晚宁这样一说,墨燃忽的想起来,自己早前读过的一本书上确实在记载儒风门史的时候提到过这个人,但是着墨不多,而由于儒风门家史庞大混乱,里头涉及的恩恩怨怨太多,墨燃也实在没什么兴趣看这一本家书,因此读书时只随意翻了翻,并没有深究。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儒风门被篡权过?”
“嗯。因为这事情不光彩,且牵扯了现任掌门,所以如今很少有人会提。”楚晚宁道,“南宫柳这个尊主之位得来不易,他年轻时,父亲走火入魔而亡,过世前虽已钦定他为继承者,但南宫柳还有个弟弟,那弟弟心高气傲,法术绝伦,不服这个决定,便在父亲死去的当晚夺了儒风门掌教指环,替代南宫柳,成为一派之主。”
“那篡位的人也应该是他弟弟,应该也姓南宫啊,怎么会姓罗。”
“你听我讲完。”楚晚宁看着远处南宫柳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披紧了霜林长老给他的衣服,再一次往巨骷髅胸口的火焰处奔去,继续道,“南宫柳那个弟弟血腥残暴,夺位之后短短三个月,就杀害了两个上修界的尊主,说是因为当年灵山大会比试,这俩人因为他是儒风门庶子,就给他小鞋穿,没有公正地评判胜负……后来更是为非作歹,把声讨谴责他的所有人都抓了起来,拉到儒风门的广场上,一个个地挖掉了眼睛。我没有亲眼见过那场劫难,但有书上记载,他挖下来的眼睛装了三辆马车,才全部运走。”
墨燃心中栗然,缄默不语。
这时候他应当发声怒骂几句才是正常的,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骂的出口?
这辈子的楚晚宁根本不知道前世墨燃曾经做过什么,墨燃曾因一己私冤,杀了儒风门七十二城几乎所有的人,还把其中一个城的城主用凌迟果吊着一口气,折磨了他整整一年,才放那个人死去。
其实这次来儒风门,墨燃也一直尽量避免和那个城主打上照面,他与那人的仇恨太深了。他怕瞧见他,自己又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时至如今,仍有凶性。他又有什么资格骂别人血腥残暴?
那边南宫柳步步逼近巨骷髅的核心,再一次朝着那一团燃烧着的火焰提剑而去。他越靠越近,手中的佩剑在闪着熠熠寒光。
楚晚宁道:“罗枫华身为那人的师尊,对他的暴行无可容忍,便与南宫柳一同哗变。两人在一天晚上起兵,顺利将那人赶下了儒风门掌门之席。但权力驱使之下,罗枫华手握掌门扳指,却没有交给南宫柳……”
墨燃一惊:“他自己戴了?”
“不错。”楚晚宁道,“每个门派的掌门信物都附着着强大的灵力加成,这些信物认主,儒风门的戒指也一样,谁戴了就是谁的,除非门派易主,否则唯死可破。”
“……那罗枫华才当权两年就死了,难道是南宫柳为了夺回掌门之位所杀?”
楚晚宁摇了摇头:“儒风门正史上说罗枫华是病死的,病死之后,南宫柳重新夺回了掌门扳指,但真相如何,谁也说不好。你看南宫柳费尽心思引这个怪物出来打斗,口中嚷着诅咒什么的……当年的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墨燃也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他心里头还有一个疑问:“弟弟呢?南宫柳的那个弟弟,被赶下台之后怎么样了?”
“死了。”楚晚宁道,“哗变的那天晚上,罗枫华清理门户,亲手了解了自己徒弟的性命,据说是千刀万剐,剁成了肉泥。”
墨燃:“……”
他不由地一阵发虚,心道若是自己前世所为,让这辈子的楚晚宁知道了,那他的师尊会不会也要清理门户,也要把他剁成肉泥,碎尸万段?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南宫柳的佩剑刺中了巨骷髅里面包裹着的那个男人,骷髅瞬时呲牙引吭,发出极为痛苦的怒吼,白骨嶙峋的巨掌在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它怒而挥手,一巴掌就掀翻一大片橘树林,金黄色的果实滚落一地,又被踩碎。
在这血腥与果香交叠的诡谲气息里,巨骷髅忽然立着不动了,而后猛地跪于地面,熔岩飞溅,它的白骨刹那间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南宫柳一把抽出长剑,把巨骷髅里面跌落的那个男人一把挟住,狂喜道:“我做到了!我解脱了!诅咒破除了——诅咒破除了哈哈哈哈!”
他御风而下,落于地面,而正在此时,一群遥见情况不对,从诗乐殿赶来的修士们也纷纷来到了甘泉湖边。
孤月夜的掌门姜曦一见那滚滚流淌的岩浆,清俊孤高的脸上露出惊异之色:“无间地火?”他立即拂袖抬手,在身后诸人身上降下一层水系灵粉,每个门派防御的法术技能皆不相同,一般都是用结界,但孤月夜用灵粉,也一样能抵御炎阳炽焰。
姜曦做完这一切后,怒而回首,厉声责问:“南宫柳,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柳却不答,他紧紧抓着那个从巨骷髅里面拽出来的男人,男人身体外面包裹的火焰已经消失了,与之失去的还有力量和意识,他并没有再睁眼,而是和普通的死尸没有任何区别,无力地倒伏在南宫柳指爪之间。
薛正雍看到墨燃和楚晚宁,立刻冲过去,焦急喊道:“燃儿,玉衡,你们没事吧?蒙……蒙儿呢?!!”
墨燃忙安抚他道:“薛蒙没事,他在那里——”
薛正雍往他指的地方看去,见薛蒙整个人被包裹在一根巨大的藤木之中,只有一张苍白的脸露了出来,不由地色变,跌跌撞撞就要往薛蒙那里冲。墨燃拉住他道:“伯父,他只是暂时神智,一会儿就会好的,他在藤木里会比较安全,你别过去,你和我们待在一起。”
薛正雍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老远的就看有厉鬼降世,南宫掌门……”他说着回头,看到站在熔岩中的南宫柳,还有他怀里那具了无生气的死尸,话音顿时止住。
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那具死尸,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很久很久之前,真的太久之前了……他好像见过这个男人的脸……
这个人的五官太平凡了,很容易淹没在往昔的岁月里,薛正雍一时也想不起来。可他觉得不对,这一切都不对。这时他看到南宫柳猛地抬起脸来,脸上血污纵横,嘴角却咧得极开。
南宫柳在哈哈大笑,眼中闪着异样光彩,和他一贯谄媚逢迎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赶来的人群里有叶忘昔,也有南宫驷。
南宫驷喃喃道:“父亲……”
叶忘昔则看到了旁边的徐霜林,愕然道:“义父?!”
徐霜林看了叶忘昔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烈火熔岩里,他衣襟微敞,松散的白色中衣随风拂动着,脸上竟挂着一丝懒散的笑意,微微抬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一片热闹喧嚣,红莲地狱。赤裸的脚踩在地上,圆润的脚趾头动了动,踩起星星点点的火花,然后他低下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火光倒映在他眼底,像是金红色的鲤鱼自暗夜池中游过。
“呀——!”
忽然间,人群里一个女修爆出一声惊呼。
徐霜林没有抬头,只是微笑。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已听到了嚼食血肉的声音。
在他身后,南宫柳一把箍住了那个男人的肩膀,月色下,他撕咬开那男子的脖颈,贪婪地吸食着血浆汁液。
那一声惊叫之后,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指责,所有人一时间都没有明白过来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惊到了……
天下第一儒风门,掌门南宫柳,竟这样狼狈又狰狞地啃食着一具尸体?这……怎么……可能……
“父亲!!!”
南宫驷是第一个崩溃的,他疯了一般向南宫柳跑过去,叶忘昔拉不住他,便和他一同跑到了南宫柳面前。
“父亲,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做什么!”
“掌门——”
南宫柳充耳不闻,依旧大嚼大啃,他用以遮面的衣服早就掉了,红皴皴的皮肉在月光下不断翻卷着,惹得他愈发痛苦,他越痛苦就越丧心病狂地去咀嚼着那具尸体的血肉,仿佛那是甘泉,是苦口良药,是他求而不得的解脱。
有的修士受不了了,人群中传来呕吐的声音,有人在无力地呻吟呢喃着:“怎么会这样……”
“疯子……疯子……”
“好恶心……”
月光缓缓移动,照到了南宫柳身上,南宫柳先是低头痉挛,口角有涎水和脓血不断流出,而后猛地抬头,张开粘腻的血盆之口,震颤暴喝着:“啊!!!!啊啊啊!!!”
他脸上的血肉并没有因为吃了那个男人的尸体而愈合,依然在月光里片片割裂。他已满脸是血,唯有眼睛里头尚余白色,他一把将那尸体扔在地上,踩在脚下,回头猛地拽住徐霜林的衣襟,兽一般嘶吼咆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用……没有用!”
他的经脉根根暴突,双手不停地颤抖,眼中布满血丝,还有大颗大颗泪珠因为剧痛而滚落下来。
“痛……痛死我了……恨不能死……恨不能死!!”他低喝着,近乎绝望,忽的他想到了什么,又松开徐霜林,低头去掏那个男人的心脏,“灵核!一定是力量还不够……我要吃了他的灵核!灵核……灵核灵核……”
他从男子胸口的剑创里探进去,不住地摩挲着,满手血污,近乎癫狂。
岂料这时,一只利爪猛地从他背后刺入,狠狠地洞穿了他胸肋!鲜血狂飙!
南宫柳一时怔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也不觉得痛,就那么愣愣地回首。
他睁着血丝弥漫的双眼,看到徐霜林抬眸,干净清爽的脸上带着微笑。
“吃什么?你这种人,吃什么都是浪费。”
【第165章】 师尊,是他!
灌注灵力的爪钩猛地收回, 带出大片鲜红。
南宫柳的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好像完全没有想到徐霜林会在背后给他开个窟窿, 半晌之后,他才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
“爹——!!!!”南宫驷的惨叫撕裂穹苍。
“掌门!!”
“……!”众人皆惊。
徐霜林心平气和地蹲下来,漫不经心地从乾坤囊里拿出一个果实, 塞到了南宫柳口中, 强迫他吞食下去。
墨燃眼尖, 顿时色变:“凌迟果?!”
徐霜林喂给南宫柳的,正是当时在桃花源吊着羽民一口气,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凌迟果!南宫柳顿时痛不欲生, 整个人犹如虾米一般蜷缩跪地,剧烈地打着寒噤。徐霜林看着他,眼里映着火光,照的他一双眼十分温暖。
“掌门, 我可怜你活了大半辈子,但终究,还是个任人摆布的废物。”
叶忘昔悚然道:“义父?!”
“父亲……你放开我父亲!你放开他!”终究是血浓于水, 纵使南宫柳再是不堪,见他如此惨状,南宫驷仍是于心不忍,怒发冲冠, 他向徐霜林袭去,却被徐霜林单手就以防御之界制在了外面。
徐霜林转动眼珠,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长辈说话,晚辈插什么嘴,给我跪着!”
说罢手凌空一指,南宫驷只觉得背上落了千斤,竟是站立不能,死咬牙关忍了须臾,仍是重重双膝跪地。
“阿驷,”叶忘昔立时护于南宫驷身前,她既不能举剑对着徐霜林,也不能袖手旁观,一时间神情既痛楚又茫然,“义父,你不要伤他……”
“谁要伤他,他算什么。”徐霜林把目光转回去,落在南宫柳身上,然后他抬起脚,踢了踢南宫柳血肉模糊的脸颊,“时隔多年,如今当着天下豪强的面,我可忍不住,要与这个人叙叙旧呢。”
南宫柳呛咳出一大口鲜血来:“叙旧?叙什么旧!你不是跟我说过,只要从无间地狱把罗枫华的魂灵召回来,他对我施加的诅咒就能破除?我就能痊愈康复,再也不畏……不畏夜晚。你骗我……你竟然……你竟骗我……”
听到这句话,那些年轻的修士还没有反应,但薛正雍这一辈的,俱是色变,薛正雍猛地往那具青年的尸首看去。“罗枫华?”
“是罗枫华!”
躺在地上的,正是多年前南宫兄弟的师父,也是曾经篡位夺权的那位短命掌门,儒风门唯一外姓尊主,罗枫华的躯体!
“你想的未免太美。”徐霜林笑道,“诅咒破除?当年你亲手杀了他,现在你又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你这么残暴,居然还想要诅咒破除?你真是好天真呐。”
“我难道不该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吗?!我虽为夺权位,送他早死,但他死前在掌门戒指上留下诅咒,让我戴上之后——这十余年!没有一天……咳咳,没有……没有一天……晚上能过正常日子!我……难道……不该……”
“该啊。”徐霜林面无表情地表示赞同,“太应该了。”忽而扭曲又笑,他干脆蹲下来,抬起南宫柳的脸,说道:“你做的好极了,没人能做的比你更好,更出色,更听话……掌门,没人能比你更蠢了。”
他邪狞地笑着,总结道:“废物。”
徐霜林说完,缓缓起身,竟是面带庄重又平和的温暖笑意,展开双臂,对所有人亲切道:“诸位贵客,晚宴吃完了,徐某人这里还有一道饭后点心,想请诸位一同品鉴。”
有人怒喝道:“徐霜林!你到底要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想请大家分享一些趣事而已。儒风门睥睨修真界百年,腥臭丑闻不胜枚举,而这其中,有一件事,徐某等了十余年,今日就要当着全天下的面,公之于众。”
他说道这里,声音由高亢变得和缓。而后他轻轻巧巧地道了一句:“这恐怕是儒风门,最后一段秘史了。”
南宫柳听他这样说,心下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惧,他急剧地觳觫着,嘴唇打颤,几乎就要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立在熔流之上的那个人:“你……你究竟是……谁?!”
徐霜林侧过脸,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他手里忽然亮起一道光彩,一把匕首出现在他掌心中,他用力一握,划破皮肉,那些鲜血从他手心里涌出来,他蘸着血液,在手臂上画了一个阵法,而后轻轻一吹,说道:“西窗扁舟子,载君来入梦。”
而后又回头笑道:“掌门,你若要知道我是谁,看完这些东西,便一清二楚。”
墨燃欲阻他所为,被楚晚宁轻轻拦住。
“师尊?”
“不是恶咒,是回梦结界。和桃花源羽民的那种法术极为相似,是能让所有人看到他回忆的一种法术。”楚晚宁道,“等一等,看他究竟要说什么。”
徐霜林吹到风中的阵法光华流淌,越飞越高,不住扩大,顷刻将整个泠水湖都笼罩在了阵下。细碎的回忆残片犹如沙粉,从天穹中缓缓飘落,湖面很快被徐霜林的记忆所覆盖……
犹如大雪将地面换上新装,随着法阵力量的不断溢散,场景变了。
众人虽然仍然站在泠水湖周围没有动,但眼前的草木熔岩却在淡去,最终成了儒风门飞瑶台的模样。
这个幻象里的飞瑶台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一立一坐。
立着的人赤着脚,穿着随性,头发也不好好梳着,发冠甚至戴的有些歪,是徐霜林。而坐着的那个人穿着暗红色黼黻华袍,面容腻白,是南宫柳。
南宫柳抚摸着大拇指上那枚嵌着幽碧翡翠的掌门扳指,脸上闪烁着激动又焦躁的光芒。
“那五把神武都准备好了?”
徐霜林懒洋洋地说:“你已经问了第九遍了,今天要是再问我第十遍,我就撒手不干了。”
南宫柳因为心绪难耐,不住抖着腿:“好,好,那就等着宾客到齐,等着驷儿大婚那天吧。……你再把祭品名册给我瞧一眼,我要看看到现在为止,这名册上的人还差几个没来。”
徐霜林丢给他一本书册,南宫柳立刻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他的目光很狂热,像是渴疯了的人饮水一般,将书册翻得哗哗作响。他数了一遍,不放心,又数第二遍,手指戳在书页上,像是要把册子戳出个洞。
“都来齐了。”徐霜林见他念念有词的疯狂劲儿,说道,“二十多个五行纯澈的人,另外算上这些年你编整的五行灵力卫队,这些人的灵核之力凑在一起,再借助神武,威力虽然不如直接使用精华灵体来得厉害,但也足够了。保证打得开无间地狱的大门。”
南宫柳攥紧了书册,不住点头:“好。”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良机,要是再搞砸了,你要想破除诅咒,恐怕是难上加难。”
“绝不能砸!”
徐霜林懒洋洋道:“你应当说,绝不会砸。”
“好好好,绝不会砸,绝不会砸。”南宫柳顿了顿,又道,“霜林,我仍是不放心,我们再对一遍计划?”
“……大哥,你已经对了十几二十次了。”
南宫柳不管:“多几遍,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徐霜林显得有些无奈:“行啊,随你。”
南宫柳就盘算道:“等驷儿大婚前夕,所有客人都会来到诗乐台,我就安排抓阄,抽出那二十一个事先做好了标记的签筹。”他抬头去看徐霜林,“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嗯,我会自请同往。”徐霜林没办法,只得应和着他,“进了密林后,我就引着祭品们来到甘泉湖边,给他们种下珍珑棋子,让他们乖乖听话,把灵力献给神武。等这件事顺利完成之后,我会操纵所有人,往空中发射引信烟火,同时撕开地狱裂痕。”
“好、好!”与徐霜林的懒散不同,南宫柳显得很激动,他纸上谈兵着,“看到烟火之后,我就率领五支卫队,以平息天裂之乱为名,率先赶往狩猎林与你汇合,而后我们把五支卫队也做成珍珑棋,献祭出去!”
徐霜林点了点头,总结道:“应当不会出现什么失误。”
“绝不能出现任何失误。”南宫柳握紧了扳指,脸色发青,“我已经受够了,我受够了……”他喃喃了一会儿,猛地抬头问徐霜林,“霜林,不用精华灵体真的没有问题吗?万一神武的力量不够纯净……”
“你放心,这五把神武都是极品中的极品,巅峰中的巅峰,有移山填海之能,吸取了祭品灵流之后,必当成功。”
“万一呢?我说万一,万一无间地狱大门无法开启,万一又和彩蝶镇一样,有人出来阻碍……你看那个楚晚宁!”南宫柳啐道,“什么晚夜玉衡北斗仙尊,多管闲事!上回在彩蝶镇,歪打正着弄死了他,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谁知道怀罪那个老秃驴居然有能耐让他起死回生——可恨!”
墨燃看到这段,心中不尽愤怒:当年彩蝶镇惊变,儒风门还派了大批修士来平乱,百余名儒风门弟子也死在那场混战当中,这两个人也都心知肚明……
那么假勾陈是谁?
是南宫柳,还是徐霜林?!
“楚晚宁命不该绝。”幻象中的徐霜林说道,“他是个有能耐的人,轻易死了,总是可惜的。”
“有能耐又怎样?我就看不惯他那张傲到天上去的脸!”
“哦,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掌门仙君,你前几日见过楚晚宁了吧,怎么样,死而复生,他灵力有没有受损?”
“灵力怎样倒是不知,但脾气丝毫没减。”南宫柳恨恨的,“清高在上,目中无人。我在他面前他妈的就像一只在烂泥里打过滚的狗!”
徐霜林笑了起来:“掌门这比喻倒是有趣。”
“你不提倒好还,一提我就一肚子气!我堂堂天下第一大宗门的尊主,对着楚晚宁点头哈腰也就算了,还要看他徒弟脸色。他那个徒弟,厉害了,墨宗师,没规没矩,性子比他师父还差。”
他缓了口气,眼神中闪着恶意的光泽。
“好一个木之精华灵体,我只恨不能弃了神武不用,还是和最初的谋划一样,拿着他的血肉当人柱之力去祭天!去撕开无间地狱的大门!”
“金成池,桃花源,失败了两次。”徐霜林道,“后来他独行五年,五年间,我们难以找到他的行踪,唯一一次诱他上当,成功让他被黄河水鲅重伤,但那小子却福大命大,被路过的姜曦救了。如今墨燃羽翼已丰,再不是当初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我们谁都动不得他。精华灵体这条路,行不通的。”
“等着吧!”南宫柳怒道,“等我破除了诅咒,我必功力大增,到时候不论是楚宗师还是墨宗师,都得跪在我面前听我的号令!”
徐霜林听他这样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南宫柳自己负气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他缓了口气,盯着自己手上那枚戒指,忽然道:“霜林,五年前你放弃了寻找精华灵体,不仅是因为墨燃下山游历,行踪杳然吧?”
“……”
目光缓慢地从戒指上移起,南宫柳说:“还因为,你查下去,发现了土系灵体是叶忘昔,对不对?你舍不得献出你的养女了,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徐霜林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更何况掌门你也清楚,火属性灵体是令郎,就算我舍得叶忘昔,掌门你又能舍得驷儿吗?”
“罢了。”南宫柳挥了挥手,神情恹恹,“既然神武可以替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说了,就这样吧。”
“那如果神武不可替代呢?”
南宫柳一惊:“什么意思?!你不是说绝无闪失的吗?”
“掌门何必紧张,我只是突然好奇而已,若是这世上唯有用那五个活人灵体,以驷儿作祭,才能顺利地使得无间大门洞开,尊主又会作何抉择?是继续忍受着诅咒之苦,还是……”他嘴角带着一丝嘲弄,没有再说下去。
南宫柳也没有答话,过了很久,久到众人都以为这一段回忆就要这样结束了,南宫柳却轻声缓语地道了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听到他这样说,所有人脸上都起了波纹,尤其是薛正雍这种爱子如命的,更是全然无法理解南宫柳的抉择,震怒道,“荒唐……虎毒尚不食子,为了活命不惜牺牲自己儿子?简直荒唐!”
而南宫驷木僵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些许茫然,除此之外什么表情都不再有,眼中空荡荡一片……
场景一黑,那些晶莹的记忆残片再一次拂动翻涌,发出风铃碰撞时泠泠的细碎声。
幻象再一次亮起时,眼前天高云阔,巍峨雪山反照刺目白光,有人惊呼道:“是金成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