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台北六月末的天气只有一句俗话可形容:打狗不出门。外面真的热得让狗情愿挨打也要赖着门内的清凉,当然这时候能够在房子里面吹吹冷气多好,坐在苏紫莺家沙发上的众家姑娘们每个人都这么想。
「待会儿我们劝紫莺装个冷气吧!」崔心婷四处找不到电扇,最后异想天开地说。
「心婷!你热昏啦!待会能讨个电风扇吹吹就不错了,这房子的主人可是以俭省出名的龟毛莺,那标准处女座的理智及充满追求公义感的。型性格,加上客家人的刻苦天性组合在一起,简直是世界经济发展组织的天敌。台湾要是多几个这种人,一定会经济衰退的。」程梦渝摇着头夸张地说。
在一旁的汪静娟,不解地问道:「一个人的星座、血型加上族群和经济发展有什么关系?」她困惑地眨着美丽的大眼。
「这得以市场行销学来理解才行,资本主义的运作完全在于生产消费之间的互动,没有消费市场,生产是没有意义的,要大量消费才能促进生产。」梦渝话说到这里,只见静娟的眼神更显得呆滞。
她立刻进入重点,「紫莺处女座的理智天性,让她从不理会百货公司的折扣战;。型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教她成天盯着我们几个节约能源爱惜资源,留给下一代美好的生活空间;客家人的俭省习性又是能省则省,这样的情况下,哪可能有活络的市场需求呢?」教经济学的梦渝如同在课堂讲课似的尽量深入浅出地说明着。
「是啊!紫莺连感冒都可以省下医药费,用晒太阳、喝开水来治疗;吃坏肚子就用断食疗法来清肠胃,不但省医药费。连饭钱都省了,从来就不肯辜负她龟毛莺的外号!」心婷也点头如捣蒜地附和着。
「那你们说紫莺是不是该请我们吃一顿呢?那么厉害,念完硕一就直升博士班,我们就乘机敲她一顿,让她解放解放自己好了!」静娟突然转了个话题。她总是可以把不相干的事扯起一块而浑然不觉,不过这回难得地率先想出了点子。
「想得美,到时她准是自己煮一顿就算数了。」梦渝对紫莺是再清楚不过了。
「是啊!虽然她的客家菜是别有风味,可是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可以不庆祝呢?平常她省,就由她省,这回别理她。」心婷打开了她的公事包,拿出名片夹,看看餐饮业的那几张。
「去木栅茶园好了,那里的消费不会太高,气氛也不错,紫莺会喜欢的。」梦渝凑到心婷身边看着其中一张名片说。
「好啊!静娟你怎么样?」心婷没有异议。
「可以!反正又不是真的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只要能闹她一顿就好了。」静娟顽皮地说。
「那待会要互相提醒,谁都不准被她说服哦!」梦渝又不安心地先交代一番。
她们四人之中苏紫莺最小,但是口才最好,所以经常三个人说不过她一张嘴。
就在其他两个人都点头后,她们口中的龟毛莺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的出现在大门口。
所有的人顿时呆了几秒钟,学护理的静娟立刻上前接过小贝比。「哇!好可爱的小贝比!又是你帮学姊带的孩子吗?」
苏紫莺疲惫地摇摇头,她眼眶红红的,神情非常樵悴。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梦渝连忙上前扶她过来坐下,心婷则例杯水给她。
她喝了口水,眼中闪着泪光,「语兰走了,丢下她未满月的孩子走了。」
梦渝闻言立刻拥着她,心婷也抚着她的手,舒语兰是紫莺大一时最好的朋友,多年来她们四人的交情这么好,但都不会改变或替代舒语兰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紫莺有着古代侠客「土为知己死」的一套交友美学,不随意认定谁是她的朋友,但一认定,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舒语兰是她承认的第一个朋友,她对舒语兰的看重。是因为同样的才情,一般人不易理解很可能会说她那种感情是同性恋,可是这些姊妹们知道,那不是。女人和女人之间也是有很深的相知与相契的,但却不能刻板地说成同性恋。
「先去休息一下,你太累了。」梦渝柔声地劝她道。
「我要怎么让家人知道我结婚了呢?」她低着头沮丧地说。
「啊?」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脱口惊呼。
她们四个是在宿舍认识的,经过几年的共同生活,交情甚笃,梦渝她们早她两三年从大学毕业,也都继续升学,拿到硕士文凭后,都找到不错的工作,四个人个性虽然不尽相同,但却谈得来,单身的理念更是不谋而合,打算等大家年纪大了,就在同个社区买同一层房子,相邻而居,彼此照应。
虽然几个月没见面,但平常总有电话联络,紫莺何时结婚的她们怎么不知道?
「语兰一知道自己有病,就瞒着我以我的资料换家妇产科作产检,孩子出生证明上生母的资料是我的,前些日子她又瞒着我请人将孩子入了我的户籍,现在我没结婚就有了孩子,我爸妈要是知道会气昏的。」紫莺闷声解释道。
「太过分了!她怎么可以这么做?这是伪造文书耶!你要去澄清才行。」身为律师的心婷着急地说。
「那样我还能收养孩子吗?」紫莺忧心地问。
「以你未婚的身份,如果澄清了的话,社会局的人不太可能会让你收养孩子的。」静娟据实地说,她在医院就曾经遇到过有未婚者想领养弃婴,而未能如愿。
「你那个好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生前把孩子让你领养不就好了?现在这样反而害你进退两难。」心婷不平地抱怨着。
梦渝对舒语兰的举动一点也不意外,她就是这么一个任性自我的人。梦渝当年就是怕紫莺吃亏早提醒不下八百遍,若紫莺听得进去一遍多好,想着想着,梦渝的思绪飞到了十年前……
※※※
在学校的宿舍中,紫莺的室友梦渝放下手中的书,转过头来问:「紫莺,听说你和你们班的舒语兰很好?」
「嗯!学姊也知道语兰?」紫莺转过身看着这对她关照有加的经济系学姊。
梦渝点头,她神色有些迟疑地说:「紫莺,你对她了解多少?」
「怎么说呢?她心里常想着很多乱七八糟又不愉快的事,我觉得她是个多愁善感又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心思太细密了,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很有才气。但是常常想不开。所以过得很辛苦。」紫莺说实在的也不知道她算不算了解语兰。
因为白天她有工作,晚上下课后赶回宿舍念一点书,就得睡觉了,语兰找她总是说些个人的心事,那些心事对她而言都是些悲秋伤春的轻愁,她认为语兰的家境很好,没有生活压力,所以有时间醞酿那么多闲愁。
梦渝不以为然地看着紫莺。「紫莺,她在你们中文系风评很差你知道吗?」
「班上是有些人不喜欢她,我听过人家说地做作、假仙。可是我觉得还好,也许是因为她漂亮、有才气,得师长的赏识而被误会吧。文人相轻是自古皆然的!」
紫莺平常忙着工作和应付功课,假日一定回家,很少主动和班上的同学联络感情,也不曾参加班上任何活动,对班上的同学都是淡淡的点头之交,和大部分的人都还不熟,加上心性淳厚,所以对于听到的一些耳语,她自认为是误会。
梦渝淡淡地一笑,对紫莺的单纯不知道该说什么。「紫莺,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中文系漂亮、有才情的人不只她一个,人家就没有那么多是非呢?你不也是被誉为才女吗?我就没听说你有什么是非。」
「学姊想说什么呢?」紫莺不解地看着梦渝问,以她对学姊的了解当然知道学姊不是爱搬弄是非的人,会这么说一定有什么原因的。
「她是个很多小动作的人,你多少要提防些,你聪明归聪明,但心思没她复杂、我不希望你被伤害。」梦渝虽然和紫莺共同生活才两个多月,却由衷地欣赏这品学俱佳的小学妹,而她在学生会中听到太多有关舒语兰的事,以一个夜间部的学生会有是非经常传到日间部的学生会去,她觉得不是偶然的。
「谢谢学姊关心,不过同学之间不会有什么利害的,学姊放心吧,除了家人和学业,其他事对我不重要,所以我不会被伤害的。」紫莺平和地说,并给梦渝一个感谢的笑,但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据梦渝所知,后来舒语兰在班上真的除了紫莺之外,没有别的朋友,而紫莺却没有因为和大家相处的时间少而失去班上同学的友谊,反而在班上人缘很好,因为她总是非常诚心地对待人。即使再怎么难相处的人,她都拣对方的优点看,直至她转到国立大学后,还是和原来班上的一些同学保持联系。
而舒语兰也在念完大一后,转到其他学校。这一年来她的身边总是风风雨雨,惟一让她留恋的就是和紫莺之间的友谊,她因多才貌美加上家世显赫而显得骄气过盛,所以得罪不少人,对于别人的攻击,她一定反击的,她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嫉妒她,只有紫莺了解她。「没办法,天才总是孤独的。」这是舒语兰的口头禅。
※※※
梦渝的思绪拉回现实,无奈地摇头,也只有紫莺这种烂好人才受得了她,但目前抱怨是没用的,替紫莺处理手上的麻烦才是重要的。「紫莺,你还在念书,孩子不能留,孩子的爸爸呢?」
紫莺茫然地摇头。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这些日子以来,一心一意地照顾语兰,语兰不肯说,我也就不问了。」
「把孩子交给舒语兰的父母吧!」心婷建议道。
「她们全家移民了,语兰是和家里不合,才一个人回台湾的,她怕孩子和她一样被塑造成一个洋娃娃,才会知道自己有病,就以我的身份去就诊,就是不要孩子让她家人知道,我答应语兰替她照顾映帆的,你们帮我想办法怎么跟家里说好吗?」紫莺的眼中充满了期待,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她不会轻易求助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紫莺不轻易承诺。一旦她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再怎么劝她也没用了,现在只有帮她或不帮她可以选择而已。
「你先说,留下孩子你要怎么照顾?你还有课程要修,难道要放弃学业吗?」
梦渝冷静地问道。
「不行!我一定要完成学业,至少要在专科以上的学校教书。将来才能给我爸妈和映帆较好的物质条件和生活品质。」紫莺肯定地说。
「所以你怎么留下孩子呢?」静娟看着熟睡的婴儿道。
「我可以把课集中在一天上完,上课的时候映帆送去给人带,辞掉补习班的课。」她已经有了初步的安排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愣住了,补习班的课是她的重要收入,平常她不管怎么累,说什么也不肯少兼一堂,现在居然要辞掉。
「紫莺!你要拿钱回去,又有房子贷款,补习班的钟点费那么高,没了这份收入可以吗?」心婷第一次觉得紫莺昏了头了。
「我把股票卖掉好了,那样大概有八十万,存进银行定存,够这四五年拿回家。房子贷款用我每个月的奖学金付,可以付三年,我从补习班拿作文回来改,就有生活费了。」她很快地规划着每一个细节。
「你把事情想得太单纯,多一个孩子的开销。不比你一个人省吃俭用的,改个作文花那么多时间,赚那一点钱划不来。」静娟也觉得紫莺乱了方寸了,平常她是最重视经济效益的。
「这样吧!你多少还是留一个晚上兼补习班的课,孩子我帮你看,我搬回来这里,万一你家里不能接受孩子,我没课的时候正好可以帮你带孩子,你好安心去上课。」梦渝手指轻弹一下,笃定地说出她的想法。
「是啊!我也可以搬回来,也可以帮你带孩子!」静娟也愿意加入。
「大家都希望有自己的空间不是吗?」紫莺对她们的盛情非常感激,但却不能自私地接受。
「没错,可是多存两年钱,早一点买房子也好啊,和你在一起想不存钱都很难。」心婷也这么说。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都搬回来,你把课选定了告诉我,我就空下那一天不排课,心婷帮忙带晚上,静娟没夜班时欢迎加入,我们还是只付水电瓦斯,伙食各自打发,家事分摊,每人一个房间,下个月开始!」梦渝很快把事情决定了。
「我家里怎么办呢?」紫莺最担心的是父母那一关。她向来是父母最看重的孩子,说什么他们都不能接受她未婚就领养一个孩子的事,何况现在的情况是户籍登记中孩子是她亲生的,更别提还加上一条父不详。
其他三个人顿时都陷入沉默,她们都知道紫莺家里的情况,这些年来紫莺是她父母的最大安慰,原因不外是她孝顺、乖巧、顾家、上进,要是突然带个孩子回去。不把保守的他们气出重病来才怪。
「你前些日子忙着直升的甄试和照顾语兰,有几个月没回家了吧?」梦渝想到了一个办法。
「嗯,快四个月没回家了。」紫莺沉着脸,想到这点有些愧疚,其实家里这四个月来也是风波不断,但她分身一之术,也就狠心不理会兄嫂们的催促了。
「那么找个人带回去提亲,说是已经有了孩子,来个闪电结婚,然后再马上离婚,再几个月不回去,再回去时才把孩子带回去,说是早产,这样就不会太直接刺激你爸妈了。」梦渝把她的想法说出来。
「这怎么行?真的结婚怎么可以呢?」紫莺本来累得精神有些混沌了,一听到结婚立刻惊醒。
「不是真的结婚,不过是让你家人以为你结婚了。」梦渝立刻安抚地说。
「哪可能呢?哪个正常人会答应这种事?」静娟也不赞成。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不正常的人却有可能答应的。」梦渝倒是胸有成竹。
「你有人选吗?」心婷问道。
「我家那棵三天两头出入教堂和法院的大萝卜嘛!多好的人选。反正他结了那么多次婚,不会在乎假一次的啦。」梦渝说的是她的大哥程志新。这位仁兄才三十岁,就已经有三次离婚纪录了。
※※※
程志新穿着合身的三件式西装,一听见门铃就满心欢喜地打开门,一见门外的人,欢喜的心情成了意外。
「梦渝!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连忙帮妹妹把背包拿下。
梦渝审视了他一下,本来就出众的外貌,配上名牌服饰就更加迷人,难怪那么多女人无视于他的花心而愿意和他交往。
「要出去?」她一坐下就直问。
「嗯!不过为了你可以延一下,我打个电话。」程志新立刻拨了个电话号码。
只听他以轻柔而带着磁性的嗓音道:「宝贝,准备好了吗?」
「真的?好想早点看到呢!但你要等我一下好吗?我现在走不开。」
「别这么说嘛!你知道在我心日中,你是特别的,我也舍不得你等呀!只是真的走不开,我妹妹有事找我。」
「生气了吗?生气我会心疼的,你当然是很重要喽,但是我们要长久交往就不可能不考虑和家人的互动关系对不对?你难道不愿为了我给我家人一个好印象?」
「我就知道我的宝贝对我最好了,拜!」他朝电话香了一个,轻松地挂掉。
梦渝从头到尾就听他透过电话哄着女人,对此她是一脸的不敢恭维,不过看来他很快要梅开四度了,希望不要因此而影响她的计划才好。
程志新从冰箱中拿了一瓶果汁。倒一杯递给她。「课上得还好吗?」
「很好。」她客气地答道。
「如果不习惯,随时可以到公司来,哥可以安插任何一个你想要的职位给你。」程志新宠爱地看着梦渝。
「你的位置也可以吗?」她开玩笑地问。
「没问题!头衔不过只是个称呼而已,你想挂什么名都可以。」他大方地说。
她只得无奈地摇头,想也知道他以为她说的是头衔,她这大哥是标准的大男人,在他眼中,女人是装饰用的、是给人欣赏的、等着男人宠爱的,是男人的附属品,他绝对信服上帝以亚当的肋骨创造女人的神话。
「不跟你扯了,我想请你帮忙。」梦渝直接说明来意。
「没问题!」他也不问什么事就一口答应,帮女人是他天生的使命,这是他人生守则的第二条。
「你知道紫莺吧!」
「当然!你们黄金女郎中的苏非亚,那个聪明、能干、财运特好。却把一块当十块用的龟毛莺,大学没毕业就给自己赚到第一个一百万,买了一层房子便宜得要死,起先她不知是传说中的鬼屋。你们还直替她担心,后来才知道是别人和屋主有过节,恶意中伤,倒让她捡了个便宜。」程志新对妹妹的朋友,知道比较多的就是黄金女郎的成员,而黄金女郎的封号还是他封的呢!
不过他对她们这些丫头的想法可不赞同,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高学历、高姿态的女人,一肚子高见,说起话来伶牙俐齿的,难缠得很,没事高唱什么经济独立、感情独立的论调,根本就违反自然嘛!全天下的女人都那么要强,叫男人疼谁去了?疼宠女人可是他人生守则的第一条。
「她需要有人和她一起回家告诉家人结婚的事。我想请你陪她一起回去,当然不是真的要你们结婚。只需要有个结婚形式。」梦渝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梦渝!你们真的太乱来了,这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一个孩子耶!是个活生生的小人儿,不是小狗、小猫养着好玩的。」程志新不赞同地摇着头说。
「我们没有人在玩!紫莺向来就是有责任感的人,她这么决定绝对是经深思熟虑的,现在她只是需要以不太刺激她父母的方式,让她父母接受孩子而已。」梦渝郑重地说。
「她才几岁?书都没念完怎么带一个孩子呢?」程志新还是觉得这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妹妹在儿戏。
「紫莺的确还年轻,可是她的心智成熟度绝对当得了一个好妈妈的,她的麻烦只在于怎么让家里接受这个孩子而已。」梦渝喝口茶继续地说服着。
「这不可能,要是这事发生在你身上,我第一个就反对!年纪轻轻的就带个无亲无故的小孩。无疑是小孩玩大蛇,会把自己玩死的,她一时昏了头。你该劝她才是,怎么跟着其他人起哄?你们这几个丫头也太乱来了。」程志新摇着头数落着。
「紫莺的个性向来说一不二,她不轻易决定一件事,如果她决定了,要是我们不支持,她也不会麻烦我们的,那样她会一个人苦撑。以这几年来的相知,她从小撑过多少超乎她年龄能负担的事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不帮她谁帮她?朋友做假的吗?」梦渝看着大哥似乎已经有些感动了,他是最不能听见女人吃苦的。
「你知道紫莺家里的情况吗?她一家大小除了父母和一个姊姊外,其他的哥哥全是问题人物,将来她父母只得靠她,所以绝对不能因为这件事坏了他们亲子之间的感情,帮她好吗?这么好的女孩你忍心她为了一件善事,还受那么多折磨吗?」
梦渝又继续煽风点火说着,并放下了身段向大哥撒着娇。
程志新没辙地看一眼妹妹,他就吃这一套,只要激起他的保护欲,什么事要他点头就容易多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婚姻一再失败的原因,女人没有不被他温柔的对待和傲人的外在条件所迷惑的,而他无法抗拒弱女子的要求,当然做他老婆的人也就无法忍受他没有差等地兼爱天下各色女子了。
***
六年后。
「妈妈!今天我在学校里面认识一个新朋友!」苏映帆一看见苏紫莺就高兴地奔向她。
「这样啊!一定是让你很喜欢的人了,叫什么名字呢?」紫莺蹲着身替他擦擦额头的汗。
「她叫夏晴,很漂亮哦!」映帆亮着清俊的眼眸认真地说。
「帆帆说漂亮,就一定漂亮了,她是你的新同学吗?」紫莺站起身来,慢慢地等着满天的金星过后才走步。
映帆则非常懂事地握着妈妈的手,仰着头注意妈妈的气色,他知道妈妈生了一种叫贫血的病,不可以蹲着马上站起来。
看见妈妈脸色还好,他才继续地说:「不是,她是彩虹班的小朋友,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了,蹲在花园里哭,好可怜!所以我去安慰她,其他人笑我男生爱女生。可是我不怕。」他抬起头得意地看着妈妈。
「好勇敢哦!什么原因让帆帆这么勇敢呢?」紫莺满心温柔地低头看着他问,她总是诱导映帆表达他的感受,希望把他教养成一个性格磊落的好儿郎,免得像他的生母语兰有那么多百折千缠的心思,吃尽作繭自缚的苦头。
「志新爸爸说女生天生是要让人保护的,保护女人是男人的使命,」映帆认真地说着。
紫莺轻轻摸了他的小头,表示赞许,不过她得记得和程哥提一下,和小孩子不要讲太多他的男人哲学,万一帆帆长大和他一样处处留情,可就麻烦了。
他们走到幼儿园的校门口,就看见一部豪华轿车停在外头,一个小女孩抱着学校大门哭着要妈妈,旁边蹲着一男一女哄着她。
「晴晴,妈妈在家里等你,跟蒂娜回去就见得到妈妈了。」蹲着的女的以带着外国腔调的国语劝着,看起来应该是菲佣。
「骗人!每天都骗人!」小女孩哭得淅沥哗啦的。
「夏晴!你怎么又哭了?」映帆走上前用他的小手温柔地抚着夏晴的头。
夏晴一见他哭得更伤心了。「妈妈不要我了,我不要回家!」她呜咽地说着。
「夏晴乖!夏晴不哭!夏晴的妈妈不是不要你的,夏晴这么可爱,你妈妈不会不要你的。」映帆很自然地说出了平常妈妈告诉他的话,只是把爸爸改成了妈妈,还一边替她擦眼泪。
「真的啦!她每天都说要来接我,可是每天都骗我。」夏晴生气地说着。
映帆偏着头想了一下,他又安慰说:「大人说谎是不对的,你可以生气,但是原谅他们一次好了,我们做错事的时候,他们也会原谅我们的对不对?回去跟你妈妈说。做不到就不要答应,不然下次不原谅她了。」他又以妈妈平常对他说的话劝她了。
夏晴嘟着嘴,抽噎了几下,「蒂娜,我不要跟妈妈说,你帮我跟妈妈说,明天再骗我,我就永远生气了。」
「妈妈,她就是夏晴。夏晴,她是我妈妈。」映帆像个小绅士般地介绍着让两人认识。
「你好!」紫莺亲切地蹲下身,伸出手抚着她的脸,慈爱地说:「帆帆说你好漂亮,我也觉得你好漂亮哦!」
「谢谢苏妈妈!」夏晴终于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晴晴!」这时候路边停了一部计程车,宣郁淇连忙跑了下来。
夏晴一见妈妈,噘着小嘴,别过脸去。
「生气啦!对不起嘛!妈妈工作太忙才走不开的,只好叫司机叔叔和蒂娜先来接你,」郁淇蹲下身陪不是。
「苏映帆要我原谅你一次,我才原谅你的,下次再骗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夏晴嘟着可爱的菱角小嘴郑重地宣告着。
「知道了。」郁淇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映帆。
「夏妈妈好!我是苏映帆,夏晴的新朋友,下次请不要再骗夏晴了。她会好伤心的。」映帆一点也不怕生地把心里的话讲出来。
「谢谢!」郁淇尴尬地说着并向紫莺点个头,「你的儿子吗?」
「是的。你好,我叫苏紫莺。」她缓缓地站起身,一手扶着校门。
映帆则从她的背包中,很熟练地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谢谢!」她低头看了儿子一眼,跟他道个谢,才将名片交给郁淇。
「宣郁淇。」郁淇接过名片也递过自己的名片,她是彩姿化妆公司的负责人。
「难怪苏小姐把儿子教得这么好,原来本身就受这么高的教育。」郁淇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年轻得不像有个这么大孩子的妈妈感到意外,居然是附近大学的老师。
「哪里!有空欢迎带夏晴来玩,两个小孩很投缘。」紫莺诚意地说。
「好的。我一定会打扰的,你的儿子真是个小帅哥!好惹人爱呢!」郁淇一见映帆就觉得喜欢,而且有股亲切感,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
此后映帆的口中就常常挂着夏晴,夏晴回家也总是苏映帆如何如何,就连她在国外的外公外婆和舅舅都知道她有个好朋友叫苏映帆。
郁淇有时候不能接夏晴,就乾脆让夏晴随映帆他们回家,她忙完了再过去接夏晴,慢慢的,她对紫莺有所了解,紫莺和自己一样是个单亲妈妈,映帆有三个乾妈和一个很帅很有钱的「志新爸爸」。
看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去接女儿了,她拿起背包,走出办公室就打算出去。
「总经理!总裁下午三点到,三点半他要参加业务会报。这些签呈等您签!」
她的秘书立刻提醒她。
看了一下所有的签呈,郁淇考虑了一下,这下又会让女儿气哭了,已经答应要去接她的,谁知那工作狂说来就来?
于是她拨了一通电话给紫莺。「喂!紫莺吗?抱歉!又要麻烦你了。」
电话那头的紫莺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夏晴和帆帆很合得来,通常他们一下午睡个午觉起来,会自己玩自己的,她反而可以很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所以她很乐意帆帆有个玩伴。
开完业务会报之后,郁淇在办公室招待自己的哥哥兼顶头上司,目前以他们家族为主的泛雅集团总裁──宣靖涛。她这个哥哥是个奇才,当了几年医生,六年前才放弃向来的志趣,回家接掌事业,三十岁才弃医从商却可以很快进入情况,四年就接下总裁的重任,因为泛雅是跨国的企业组织,所以宣靖涛人如其名地在国际化妆品业,平靖纷乱的市场竞争波涛,让泛雅稳立不败。
「哎呀!」她突然大叫一声。仔细地端详着哥哥俊逸不凡的五官。「我就说嘛!怎么一直觉得帆帆面熟,原来像你!」她恍然大悟地说。
「发什么神经?」宣靖涛聚起他的修长浓眉,不知所以地问。
「哥!你知道吗?晴晴最近新交了一个好朋友。」郁淇兴致勃勃地说。
「知道!叫苏映帆,是他们全校最帅、最聪明的小男生,他妈妈很好,每天都会接他下课、每天煮饭给他吃。」近来宣靖涛常常在电话中,由外甥女口中听见苏映帆的事情。「你啊!孩子生下来也不经心,让晴晴成天羨慕别人的妈妈多好。」
宣靖涛不悦地看妹妹一眼。
「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紫莺的工作时间少,一个礼拜就十堂课,当然可以花很多时间陪孩子,哪像我成天那么多事,想走都走不开,可我对晴晴不也是尽心尽力在抚育着吗?」郁淇立刻辩解道。
「你不给她正常的家庭就不对,不想承担婚姻却只想要小孩,只顾自己的心理需要,你可以给孩子最好的物质生活又怎样?就有剥夺她享有父爱的权利吗?」宣靖涛虽然疼妹妹,可是对她未婚生子的事,说什么也不能认同。
郁淇闭上了嘴,她不奢望哥哥会懂的,和他争辩也没用。
「哥想不想四处看看?那么久没回来了,想去哪我可以带路。」郁淇看了一下表,快五点了。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
宣靖涛摇头。「有时间早点回去陪孩子。」
「好了啦!每次一见面就训人,我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你还当我是个小鬼训。」郁淇板着一张脸,不高兴地抱怨,自从她生了夏晴后,一家人成天在意的就是她有没有善尽母职,活像她是女儿的后母似的。
「哥,紫莺那可爱的儿子真的很像你,你要不要去看看?」郁淇很想将两人比对一下,看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很像。
「别在那边无聊了。」宣靖涛可无心听她瞎说。
「一起去接晴晴也好嘛!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郁淇闪着灵动的眼睁说。
宣靖涛看着妹妹生动的表情,内心感到安慰,虽然对她任性地不婚生子不同意,但是看她对孩子投注的心血,以及心境上的改变,可以说孩子带回了她的快乐。
「好吧。」他终于点头。
听见哥哥许可,郁淇开心得像得到第一个洋娃娃的小女孩,她觉得生活愈来愈美好,每天一醒来看见女儿熟睡的脸,心中就有着无比的踏实感,经常和女儿在一块,不知不觉也和女儿一样心性单纯起来,想到可以比对帆帆和哥哥到底是不是很像,就有着期待揭晓的乐趣。
※※※
一听到门铃,程志新立刻打开门。「回来啦!帆帆不够意思哦!要去海边怎么不等爸爸呢?」他看也没看门外的人,立刻回厨房去炒他正在锅中的菜。
门外的郁淇迟疑了一下。
程志新没见儿子回音,而门外也没动静。「静娟吗?怎么不进来?程哥可是很想你哦!」厨房中除了炒菜声,就丢出了这么一句甜得腻死人的话。
还是没听见进门的声音。「你还在为那天的事不好意思吗?别在意。程哥知道你喝醉了。不过程哥倒是真的很高兴你想找我当你的第一个男人。」他边把菜装在盘子上边说。
郁淇听到这些话,觉得有趣,这个自称程哥的人是帆帆的爸爸,紫莺的前夫,居然在自己前妻家做起饭来,还不忘和她的好朋友调情。
宣靖涛听到这些话只是皱着眉头,暗怪妹妹把孩子寄在这么不正经的人家里。
程志新没得到静娟信以为真急忙解释的反应,那么不是静娟了,应该是心婷,他把锅子洗一洗。又说:「是心婷吗?怎么不吭声?又甩不掉男朋友要找我帮忙了?乾脆我们俩凑合好了,我会很疼你的。」
仍是沉默,也没得到心婷顺着他的话,嗲着声和他礼尚往来的回话。
「梦渝吗?你一定得逼紫莺去检查身体,她贫血的状况愈来愈严重了,今天还昏倒了,我的话她一句也不肯听,就只会把我关在房外,你进去说说她。」他把菜放下锅,边炒菜边说着。
郁淇一听紫莺昏倒,立刻进门并出声道:「她人在哪里?」
程志新听见了陌生的声音,立刻探出头来。而郁淇一见他。不自主地退后两步,若不是宣靖涛扶着她,只怕她会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不舒服吗?」程志新身上围着围裙手上拿着锅铲,好意地问着。
「没……没什么。」郁淇定下神来,避开了他关心的眼神,往哥哥怀中躲了一下,却又不自觉地再看他一眼。
「你一定是晴晴的妈妈了,看女儿就知道妈妈是个大美人。你好!我是程志新!」他大方地伸出了手,表示友好。
宣靖涛立刻伸出手,握了一下他的手,「宣靖涛。她是舍妹宣郁淇。」他不想让这么随便的人碰妹妹的手。
程志新这才注意地看了对方一眼,他只要眼前有美女,就看不见其他人,但宣靖涛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器宇轩昂的外貌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微皱着眉想了一下。是不是曾在商场见过这个人,「幸会!是否是泛雅国际机构的宣总裁?」
「正是。请问晴晴在哪?」宣靖涛只关心外甥女,他神情冷淡地问。
「紫莺的工读生带去海边散步,紫莺突然不舒服,怕孩子担心,所以让工读生带出去走走,不让孩子看见她难过的样子,希望你们别见怪才好。」程志新的言语之中带着忧心和毫无掩饰的心疼,让郁淇觉得他对前妻还有着深深的疼惜。
「哪里!是我不好,我不该让晴晴来打扰的,我可以去看她吗?」郁淇内心非常过意不去,她眼中含着泪说。
程志新立刻在餐桌上抽张面纸递给她。「别难过,紫莺这些年来,操劳过度把身体弄坏了,与你无关的,她很喜欢晴晴来我们这儿,给帆帆找到玩伴是她最希望的事了。」
程志新很自然地安慰她,那关爱之情让人觉得窝心,郁淇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宣靖涛打量一下程志新,一个已婚的男人对别的女人不是嘴上调情,就是一脸的关爱,看起来不像是拈花惹草不安好心,但碍眼,自以为段正淳重现江湖似的。
程志新走到紫莺房门口,轻声地叫了几声,没有回音。他转过身对宣家两兄妹说:「可能睡着了,她长期睡眠不足,我想让她多睡一下,能不能请两位等会儿,孩子们应该快回来了,等孩子回来再叫醒她好吗?」
「好的!」郁淇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你们坐一下,我再做些菜,晚上留下来吃个便饭再回去,」程志新脸上堆满了让人无法拒绝的盛情。
「不了!我们不便打扰。」宣靖涛见妹妹没有拒绝,立刻代她回绝了。
「事实上是我希望宣小姐能帮我藉机会劝劝紫莺,让她上医院彻底检查,可以吗?」他以殷切的期望看着郁淇。
郁淇让他一注视,心又不自主地慌了起来,她慌乱地点头。
※※※
映帆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宣靖涛,他小小的心砰然受到撞击。
「爸爸!」他走向宣靖涛,却让程志新给抱起来。
「小宝贝好乖,一进门就知道找爸爸。」程志新宠爱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满心欢喜地抱着乾儿子。
夏晴则兴高采烈地投向舅舅的怀抱。
「帆帆!这是我舅舅,比你爸爸帅吧。」夏晴得意地说着,她很羨慕好朋友有那么帅又那么疼他的爸爸。
映帆定定地看了宣靖涛许久,宣靖涛只是关爱地替夏晴把乱了的发丝整好,注意力始终在外甥女身上,映帆看着看着,嘴一扁突然放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这一哭让程志新心慌意乱了。「帆帆怎么了?」他连忙把乾儿子紧拥在怀中。
「妈妈骗我!爸爸不要我!真的不要我!」他流着眼泪哭得好伤心。
「帆帆怎么了?」紫莺一听见儿子的哭声,立刻出来。
「妈妈!」映帆一见妈妈,马上伸手向她靠去,更是哭得不可收拾。
紫莺随即把儿子抱过来。「怎么了?什么事让帆帆难过了?」
「你骗我!爸爸不是跟我没缘,他真的不要我啦。」映帆伤心地说着。
紫莺抱着儿子轻声地哄着,「帆帆!为什么这么说呢?志新爸爸又做错什么事了吗?」
「不是志新爸爸,是我爸爸啦!相片上的爸爸啦。」映帆指着宣靖涛说。
紫莺这才转过来看客人一眼,宣靖涛也莫名其妙地注视着这一对母子。
眼前过于瘦弱而脸色显得苍黄的女子,一点都没有少妇的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实在想像不出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紫莺一时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她看着沙发上这外貌出众的男人,是觉得有些面熟,但帆帆说什么相片上的爸爸呢?
猛然,她想起来了,心婷曾经以帆帆的相片经过电脑处理,推测他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也假设如果帆帆长得像父亲,他父亲应该就像照片上的样子,有一回帆帆被其他小孩讥笑而闹情绪,心婷还跟帆帆说,相片上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爸爸。
她慈爱地看着儿子问:「帆帆觉得客人叔叔像心婷妈妈说的爸爸对不对?」
「不是像,他就是爸爸啦。」映帆非常肯定地说,还幽怨地看宣靖涛一眼。
这回他终于得到宣靖涛的注意了,宣靖涛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就像看见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似的。
「帆帆不哭,去把相片拿出来,我们来看是不是很像好不好?」紫莺仍是非常平稳地对儿子说,并把儿子放下。
「嗯!」映帆立刻跑进他的卧房,从他的宝盒中拿出一张护贝着的相片出来。
「你看!相片上的爸爸就是他呀!」映帆抽噎了一下,看宣靖涛一眼,嘴又扁了起来。
紫莺看了一下,程志新立刻把相片拿过去。和宣靖涛比对了一番,果然非常的像,郁淇也好奇地过来,借相片过去看,看完并递给哥哥。
宣靖涛看了一下相片,和自己是相像,但他可以确定那不是他的相片,一来他没有那相片中的衣服,二来他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个儿子?
「帆帆看相片上的衣服,是不是妈妈做给你当生日礼物,而你最喜欢的那一件?」紫莺从宣靖涛那儿要回了照片,蹲在儿子身边,指着上头胸有成竹地问。
「嗯!」映帆用力地点头。
「那帆帆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帆帆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件衣服对吗?」
「嗯!妈妈做东西,做不出一模一样。」映帆很诚实地说出他的结论。
「所以那张相片是帆帆的相片用电脑加工作的,那是心婷妈妈想安慰帆帆才这么做的,帆帆不像妈妈,所以心婷妈妈认为帆帆像爸爸,才把帆帆长大后的样子说成是爸爸,客人叔叔像帆帆,但不是爸爸,这样帆帆明白吗?」紫莺温和地说。
「我像爸爸,那么像我的人为什么不是爸爸?」映帆仍是疑惑地看着妈妈。
「妈妈曾经和你说过乞丐王子的故事记得吗?世界上会有很像的人,但不一定是亲人,帆帆和客人叔叔就是很像的人,帆帆喜不喜欢客人叔叔?」
映帆又看了一眼宣靖涛,宣靖涛也和善地对他微笑,他直觉地喜欢眼前的小男孩。
「喜欢!」映帆见到他的微笑立刻点头。
「那么帆帆应该很高兴。长大以后可以像客人叔叔这么帅,这么让人喜欢对不对?」紫莺这一番哄儿子的话,让程志新没来由地吃起味来,她几时注意过男人帅不帅了。
同样的看着紫莺哄儿子,宣靖涛心中居然有着温馨甜蜜的感觉,虽然不干他什么事。
「嗯!」映帆露出了进门以来第一个笑容,他右颊上乍现那浅浅的笑窝和宣靖涛先前微笑时是一样的。
「好啦!那你可以去和客人叔叔自我介绍,看他愿不愿意和你做朋友?」紫莺轻拍了儿子小屁股鼓励道。
映帆立刻走到宣靖涛面前,有礼地说:「叔叔!我是苏映帆,夏晴的好朋友,叔叔愿意和我做朋友吗?」他有些羞怯地伸出手。
宣靖涛欣赏地伸出他的大手,将那稚嫩的小手包在手心,突然觉得由手心传来一股热流,直流向他的心窝,他知道自己非常喜欢这小男孩,不只是因为他良好的教养,而是一种莫名的情愫。
他把映帆抱起,放在另一条大腿上,擦去映帆眼角的泪水。「叔叔叫宣靖涛,很高兴和你成为好朋友。」
映帆仰着头,看着他笑得好开心,夏晴也跟着笑了。
紫莺缓缓地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程志新连忙扶着她,她静静地站了一下,觉得好些后,立刻对客人说:「开饭了。郁淇、宣先生抱歉!你们一定饿坏了,程哥!谢谢你,麻烦你亲自下厨,怡珍吃过再走。」她对工读生说。
「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跟我客气什么?」程志新实在不喜欢她这么见外。
「老师,我想早点回去准备期中考。」林怡珍怯怯地说。
「那冰箱中我做了一些包子,你拿一些回去,晚上念书肚子饿了用小电锅蒸来吃。」
「不用了!」林怡珍觉得惶恐,每次来老师总是给她带这个带那个的。
「程哥,帮我拿一下。」紫莺仍是觉得有些头晕,不便走来走去。
程志新立刻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袋包子。「带着吧!你们老师的关爱不是每个人想要就有的,回去好好念书,但别念太晚,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把身体顾好,别老想考什么托福,找个好老公就是托到最大的福了。」他很自然地拍了林怡珍一把,林怡珍立刻脸红地低下头,又崇拜地偷看他一眼。
「老师再见,师丈再见,各位再见!」林怡珍有礼地走了。
「吃饭了!」程志新为每个人盛好饭后,好心地问:「晴晴今天要不要志新爸爸喂?」
「要!」夏晴高兴地点头。
郁淇被这一问一答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口,宣靖涛则是不赞同地看妹妹一眼,随后又看程志新一眼。
「晴晴要叫程叔叔才有礼貌。」宣靖涛和声地对外甥女说。
「叔叔,晴晴说她没有爸爸,所以我把志新爸爸和她公家,没有爸爸很可怜的,叔叔让她也跟我叫志新爸爸好吗?」映帆转过头,眨着清明的一双眼睛对着宣靖涛问。
宣靖涛看着那可爱的小脸蛋满载着期望,当然没办法说不。但他看了妹妹一眼,希望她听得见孩子在说些什么。
※※※
回到宣家大宅,宣靖涛把熟睡的外甥女抱进房后。走出幼儿房,瞥见妹妹在房中发呆,他轻轻地走进去,出了神的郁淇始终没察觉。
「那个程志新就是晴晴的爸爸对吗?」宣靖涛在籐椅前坐了下来。
郁淇整个人吓得弹了起来。「乱讲!怎么可能,他根本不认识我。」
「但你认得出他,不然你不会不时地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喂晴晴吃饭时,你的眼没离开过他们两个。」宣靖涛整个晚上无时不注意着妹妹,因为她一见程志新时的失态让他起疑,而她见程志新对紫莺的关怀,又有着复杂的眼神。
「不是!哥你不要乱讲,你才是应该去查查,为什么紫莺的儿子不像她前夫倒和你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郁淇强自镇定地转移哥哥的注意力。
「长得相像的又不是没有,至少苏紫莺见到我是坦荡荡的,不像你平常的笃定沉稳,一见程志新就全部瓦解,若不是心虚何必深怕人家接近晴晴?你简直欲盖弥彰。」想到饭后她把女儿紧紧地栓在身边,不让女儿靠近程志新,他只觉得那无疑是不打自招。
「郁淇!你有没有想过世上很多事,就是那么巧。晴晴回台湾交的第一个好朋友,其实是她的异母哥哥,像你这么胡来。万一上天捉弄人,让两个孩子晚个二十年认识成了男女朋友,后果会怎样?你的一时任性会害到孩子的。」宣靖涛深思远虑地考量事情的严重性。
「哥你到底想说什么?」郁淇惶恐地抱着膝盖。被哥哥的话吓到了,她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孩子的爸爸的,怎知老爸派她回台湾开发市场,「得让孩子相认,苏紫莺看起来是个明理的人,应该不会对他们的婚姻造成太大的伤害。」宣靖涛虽口上这么说,但也没把握,毕竟那对夫妻看起来感情很疏离。
「他们已经离婚了,紫莺一个人带孩子的。哥!你真的要查一查,帆帆一定不是程志新亲生的孩子,不然他乾妈怎会做这么一张相片给他当爸爸呢?」郁淇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你又想逃避现实,既然人家已经离婚了,那就更该明说,你自己考虑考虑,十天内你不作决定,我就去找程志新。」宣靖涛丢下话就回自己房里,根本没把妹妹的话当作回事,他从没见过苏紫莺,如果见过他不可能没印象。不过知道她离婚了,心中有股奇妙的解脱感,心想因为她贤良德慧所以让人欣赏。
接到宣靖涛邀约的电话,紫莺觉得有些纳闷,郁淇的哥哥找她有什么事?不过她仍是礼貌性地答应,先和林怡珍约了时间,让她到家里陪映帆,才出去赴约。
她一进餐厅东张西望的样子,让宣靖涛看了觉得有趣,她怎么看都像个人事不解的女孩,无法想像是个孩子的妈,更没办法和大学里面的教授连在一起,偏偏事实摆在眼前,她两者都是。他请侍者带她过来。
「抱歉!我不知道是这么正式的餐厅。」她一坐下立刻向他道歉。她穿着家居的运动衫和牛仔裤,套个运动鞋就出门了。
而他西装革履的,一身精致行头更衬托出那舒闲优雅的贵族气质。
「没关系,这里是讲究一些,不过你是贵宾,怎么穿都可以,别介意。」他说得像是这里的老板似的。「喝咖啡吗?这里的咖啡很不错。」他体贴地建议着。
「果汁好了。我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她坦然地看着他,仔细看还真的和帆帆很像,很自然地就流露出她看儿子时满意疼爱的神情。
宣靖涛被她看得不知如何是好,少有女人像她这么看他的。没有癡迷没有心动,全然欣慰的样子。除了他妈。
「恕我问一件私人的事,你和程先生离婚多久了?」侍者送来果汁走开后,他才开口问。
她愣了一下,蹙着眉想了一会。「今天几号?」
「四月一日,抱歉!这是很唐突的问题,本不该问的。」宣靖涛连忙致歉,以为她认为他在愚弄她。
「嗯……帆帆满月的时候程哥到我家提亲。帆帆六月六号生的,现在快满六岁,五年八个月二十五天,不对得再加一天,中间有个闰年。」她自言自语地算着。
她想了半天原来是在算正确的数字,说完脑中还在想这样的推算过程有没有错,她自认数学从来没有好过。
宣靖涛松了口气,那么妹妹的鲁莽行事,对她的伤害就不会这么大了。
「为什么离婚?」他原本只是想评估告诉她晴晴的事,会给她带来多大的负面作用,但此下他却有股想进一步了解她的冲动。
紫莺警觉了起来,本来和他说话,很自然地就像和帆帆相处一样。什么事都坦诚不讳的,这才发现这人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探问她的私事。
「你在替内政部做探讨离婚率升高原因的问卷调查吗?」她一防备起来。可是伶牙俐齿。精明得很。
她忽然转变的态度。着实让宣靖涛讶异,见识到她的另一面,不是温柔的慈母,也不是和善的女主人,更不是先前全然认真地算起日子的糊涂虫。
他即刻欠身道歉并解释道:「我无意刺探别人的隐私。」
「无意刺探都这么理直气壮的开口,当你有意了解时不就把人送进调查局讯问?」她睨着眼,对他的说辞一点都不以为然。
他优雅地啜了一口咖啡后,才镇定地说:「真的很失礼,但我无意冒犯,只是这件事关系到晴晴的身世,而我不想造成无谓的伤害,所以不得不慎重。」
「有话请直说。」紫莺不悦地看他一眼,语气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气愤了。
「我真的需要知道你们离婚的原因。」明知道开口不会得到好脸色,但是他却不能贸然地把事情告诉她,他担心的是万一破坏了人家复合的机会,虽然只是一个晚上相处的经验,可是他很确定程志新仍把她放在心上。
「你以为你有权利评估别人可以知道一件事情到什么程度?你当你是神吗?」
紫莺以极冷的眼光审视着他。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你若认为有权掌控我该知道些什么,那么我也有权评估该给你多少你想知道的讯息。」她一口把剩下的果汁喝完,就等着他的决定,若他还要套话,那么她就走人。
宣靖涛考虑了一会儿,看着她说:「晴晴是程志新的骨肉,」紫莺听到这些话,先是讶异后是不解,然后是摇头。「怎么可能?程哥虽然花心,可是还不至于不负责任,不认自己的女儿啊!」
「他应该是不知道,郁淇只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不想有婚姻,我想他们之间大概只是露水姻缘。」
「这么说倒有可能。程哥常常在酒店捡些无处可归的女人回饭店。他那个人情感滥到无以复加,」她摇摇头,真不明白为什么梦渝有这么一个和她性格南辕北辙的哥哥。
宣靖涛对她的反应非常不解,按理说她再怎么开明,知道自己前夫的这种事,也不应该是全然局外人的样子。
「这事和我们离婚的原因有什么关系?」紫莺撑着腮帮子,研究着前因后果。
「我无意破坏你们的感情,只是希望孩子能认父亲,虽然不能生活在一起,但总比瞒着她,对她造成不良的影响小。」宣靖涛诚恳地看着她。
「这还是跟你想知道我们离婚的原因无关,更别说和破坏感情又有什么关系了。认识程哥的人都认为没人抱着小孩来找他才是奇怪呢!」于是她认真地想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就只有眼前这个孩子的舅舅找上门来?照程哥一晚归就捡女人的习惯,应该是子女满街跑才对。
「你好像很不认同他?」宣靖涛很技巧地转移话题。
「我不认同的只是他男女关系和感情的态度,不是全部,他是一个很好的大哥、很好的老板,也是个好爸爸,放心让晴晴和他相认吧。如果郁淇不介意他对女人的爱没有差等的话,他也会是个好情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异想天开,居然想撮合程哥和郁淇,程哥定得下来吗?她实在没信心。
「你是受不了他的感情氾滥?」宣靖涛等着依她的反应做判断。
紫莺皱了一下眉头,这个人千方百计地想知道她离婚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像穷极无聊喜欢探人隐私的人,可能是为了他妹妹吧,如果是这样是可以让他安心的,善于察言观色又容易洞悉别人心事的她如此决定。
「告诉郁淇我和程哥的婚姻从来没有意义过,他只是到我家提亲,让我家人和外人知道我已经结婚了,也请她别介意帆帆,帆帆不是程哥的孩子,所以他们的问题应该很单纯,就看两个大人彼此愿不愿意接受对方,可以的话,晴晴就有一个完整的家了。」她毫无隐瞒地说出真相,有别于多年来对外人从不透露的作风。
宣靖涛意外地听到这番话,怎么也没想到像她这样的女子,会生下私生子。
「帆帆的父亲呢?」他掩不住关心地问着。
「我当年无知受男人的欺骗,怀了孩子不想拿掉,所以找个人回家骗家里说是孩子的爸爸,结了婚又离婚,这个答案可以吗?」她很快地塞住宣靖涛的嘴巴,为了程哥和女儿团圆的机会,她不能成为程哥的阻碍,可是也没理由让外人知道帆帆太多事。
听她这么说,宣靖涛无法相信也无从怀疑,她不像个被始乱终弃的弃妇,说起往事既没一丝自怜也没有愤恨,好像就是找一个理由似的,可是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答案。
但是有一点不对,如果他长得像那抛弃她的男人。为什么见到他,她那么的平静,坐在他面前讲这些事,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
「你原谅对方了?」他故意这么问。
「当然!帆帆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了和这个孩子相遇。再被抛弃个十次八次我也甘心,宣先生这些话你听到就好,我不想欺骗世人,但是我不希望孩子受伤。这事传开对帆帆伤害很大,我不希望他认为他爸爸不要他,所以希望你能保持缄默。」紫莺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怀疑她,可是她不让他再有可疑的地方。
「放心!我不会忍心伤害那么可爱的孩子的。」纵然仍是疑惑,但被她感动,也被她说服了,那么纤弱的外表下,包含着那么勇敢的心,他由衷佩服,那个没带眼球的男人真咳知道自己错失的是多么好的妻子和儿了。
「谢谢!晴晴的事需要我和程哥说吗?」紫莺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继而关心问道。
「我纯粹想了解这件事会不会对你和程志新造成伤害,才约你出来的,既然事情是这样,我会鼓励郁淇自己和他说,毕竟她做的事,对一个男人来说是非常不尊重的,应该亲自赔礼才是。」他喜欢她卸下防备后,平易近人的和善态度。
她欣赏地看他一眼,「你是个好哥哥!也是个成熟稳健的人,希望我可以把帆帆教得像你一样。再见。」说完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心上的石头放下后。她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站得太急还没站稳就头晕目眩。
宣靖涛旋即伸手一带,让她倒在自己身上,见她昏了,立刻让侍者叫车送她上医院。
※※※
看着病床上那苍白的容颜,宣靖涛中心油然升起了一缕缕疼惜的情丝,现代人还会有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加上过劳成疾的肝功能衰竭,才使得她容易昏迷,于是他才想起她应该是学业没完成就生下孩子,这些年来既要念书还要带小孩,更要张罗教养孩子的费用。
汪静娟在门外探了一下头。
「静娟妈妈!是这里没错,宣叔叔在里面。」映帆立刻放开乾妈的手到病床前。「妈妈!」他伸出小手摸着妈妈的脸,见妈妈没有反应,急得漂亮的眼睛盈满着清泪。
「帆帆别急,你妈妈太累了,吃药后睡着了,不会有事的。」宣靖涛将他带到身边,轻声地安慰着。
「真的吗?」映帆仰头天真地问道,脸上马上有了笑容。
「嗯!」宣靖涛将他的泪擦掉,这小男孩很懂事,但泪水好像太多,两次见面都替他擦泪水,小男孩还是得在生活有爸爸做学习的榜样才行,宣靖涛心有所感。
这时他才注意到静娟从一进门,就当他是雕像似的从上到下看不停。
他看了眼前这漂亮女子一眼,身上穿着医院的制服,白净的一张瓜子脸,红艳的樱唇微启,女人看他看得目不转睛是常有的事,可是这女子的目不转睛却不是癡迷,而是震惊,他长得吓人吗?
「静娟!你挡在门口发什么呆啊!」心婷一接宣靖涛的电话,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赶了过来,担心的就是紫莺的状况,谁知道一进门就见个木头美人呆在那儿,让她急得不得了。
她探头进去了,看见宣靖涛也怔住了。「他谁呀!在这里做什么?」她眼神立刻戒备起来。「帆帆!过来心婷妈妈抱。」心婷几乎是把映帆用抢着过来。
「心婷妈妈,他是宣叔叔,我的好朋友夏晴的舅舅,叔叔,这位是我的心婷妈妈,那位是静娟妈妈,等一下梦渝妈妈就会上来了,她在问医生我妈妈的情形。」
映帆才说完,梦渝就进门了,她也是被宣靖涛和帆帆神似的程度吓着了。
「宣先生吗?我是程梦渝,谢谢你送紫莺过来,也谢谢你通知我们。」梦渝是从震惊中恢复得最快的人。
「哪里!苏小姐的备忘录中写着,如果她发生意外,请通知各位,希望没打扰到各位。」他和气地站起来。一一的和她们握手,最后从心婷手中想把映帆抱过来,可心婷却闪了一下,把帆帆交给梦渝。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帆帆是紫莺辛辛苦苦带大的,」她挡在梦渝的前头,不让他接近孩子。
「心婷!」梦渝拉了她一把,暗示她不可冲动。
「没错!不要以为紫莺家里不谅解她。你就可以欺负她。我们都会帮她的。」
静娟也严肃地说着。
「静娟!」梦渝实在会被这傻大姊急死,什么时候不发作。偏在这重要时刻文不对题地洩紫莺的底呢!难怪哥哥要叫她萝丝。
映帆困惑地看着三位乾妈,完全听不懂她们说些什么。
「帆帆你和静娟妈妈一起去买水果好吗?买妈妈最喜欢吃的水果回来。」梦渝对乾儿子说。
「嗯!」映帆点着头应声,很高兴能够为妈妈做一点事。
「静娟,顺便带帆帆去买束花。」梦渝对她暗示一下。庆幸她理解地点头。
「宣叔叔你等一下,我很快回来。」映帆说得好像很快要回来解救他似的。
孩子离开后,梦渝开门见山地说:「宣先生有什么打算?」
宣靖涛看了梦渝一眼,合宜的套装颜色淡雅,脸上极富自信,和崔心婷强悍明快的作风相较,显得内敛而有城府。
「两位误会了,我先前不认识苏小姐,更不为帆帆来的,帆帆只是凑巧和我长得像。」他很快地表明态度,也很明显地看出两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那就好!抱歉!刚刚对你不太友善。」心婷重新伸出手,大方地主动握了一下他的手。
「哪里。医生说苏小姐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需要住院几天,这几天帆帆就到我家好了。我外甥女和他很熟,苏小姐和我妹妹也相熟。」他看着两人,完全不像是建议地说着,对于帆帆他有着难以言喻的奇妙感情。
「不必了,我们可以请假带帆帆,而再过几天就春假了。我可以全力支援,如果将来紫莺需要住院,我们也可以轮流照顾。」梦渝立刻婉拒,毕竟还没摸清他的底细,怎么可以轻信他。
「苏小姐的病不轻,住院检查需要人照顾,休养期间也需要,两位应该要有长期支援的打算。」他以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两人一番,惯于决策的他,有着自然流露的威信。
「谢谢宣先生的关心,紫莺和帆帆的事我们会安排。」梦渝仍是不愠不火地答覆他。
宣靖涛赏识地看她一眼,少有人可以这么从容地拒绝他。「苏小姐需要休息,帆帆上下课由我们接送,待各位下班再接回去,这样才能长久。」
梦渝不愿意。可是却不得不同意,如果要紫莺安心养病,这是个好办法,不影响大家的作息太多的情况下,紫莺才可能接受,但是这个人为什么热心?他和紫莺非亲非故的,若说不是有什么企图谁相信?
事实上宣靖涛自己也不知道干么这样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他没当过童子军,日行一善绝对不是他的生活守约,他没来由地关心病床上的弱女子,莫名地喜欢上她那不该像自己的儿子。
「如果紫莺答应的话,我没意见。」梦渝不想贸然答应。
※※※
紫莺躺在床上听着郁淇和梦渝两人以最佳的风度无微不至地争取帆帆晚上的去处。觉得那画面真是赏心悦目,她们两人都是采强势作风,软性诉求的方式。
「宣小姐工作繁忙,晚上还要带女儿,那么辛苦,还这么诚意帮忙,实在感谢,不过真的不客气,帆帆我带回去就行了。」梦渝以那柔和的声音轻声地说着。
郁淇则带着甜甜的笑说:「程小姐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晴晴一直希望有兄弟姊妹,我想起此机会,让她体会一下家里有个小哥哥的感觉,还望你成全才好。」
「下回吧!等紫莺康复了,看是要到你们家还是到我们家都好。」梦渝的笑和气地挂在脸上却仍是不让步。
「就这一两天嘛!这一两天我比较有空。」郁淇执着梦渝的手眨着大眼要求。
「紫莺你说呢?」梦渝转向紫莺问道。
「帆帆,你来决定看想去梦渝妈妈家还是去晴晴家。」紫莺温柔地对儿子说。
「帆帆!到我家好啦!我外公外婆今天也回来了,我想让他们认识我的好朋友。」夏晴在映帆没开口前就拉着他要求,她有什么好东西总想让外公外婆瞧瞧。
「我改天再去你家玩好吗?今天我想陪妈妈,妈妈不喜欢医院,有帆帆在妈妈会比较快乐。」映帆认真地对夏晴说。
所有的人听到这句话,都非常感动,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贴心。
「帆帆!谢谢你。妈妈在这里有静娟妈妈陪伴,还有很多护士阿姨和医生叔叔照顾,不会有事,但是你不能留在这里睡觉,因为医院比较多病人出入,你还小抵抗力弱。妈妈不放心,所以你看你想去哪里。」紫莺爱怜地摸着儿子的头。
「那我和志新爸爸回去好了,梦渝妈妈要出考卷。」映帆看着程志新说。
夏晴一听,嘟着嘴低着头,泪就一滴一滴地落了下,她多希望能让外公外婆看见她的好朋友,「晴晴,怎么了?」映帆见状连忙安慰她。
「我想让外公外婆认识你的。我有好多宝贝要给你看,你不来看,我又搬不了那么多东西!」夏晴含着泪眼对他说。
「晴晴不哭,那我去好了,志新爸爸说男孩子不可以让女孩子流泪。」映帆拿出他的手帕给她。
「真的!好棒哦!」夏晴立刻破涕为笑,马上擦乾眼泪。
程志新无奈地摇摇头,他真后悔教育太成功。
梦渝则是毫不客气地瞪了哥哥一眼。「早叫你别把那一脑子滥爱思想灌输给帆帆的。」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并使劲地踩他一脚。
程志新痛得直冒冷汗,差点站不住脚。
「还好吧?」郁淇及时伸手扶他一把。
「还好!」他也不客气地倚着她的玉臂,弯下身检查他的脚。
※※※
当宣靖涛的车一在宣家大门停下,夏晴就迫不及待地要他打开车门的安全锁,推开门拉着映帆往院子里面跑。
「我经常跟你说的乌龟爷爷就在里面哦!」她拉着好友到喷水池边,指着一个洞。
「我看到了。」映帆高兴地指着里头的黑点说。
「你看金鱼妹妹出来了。」夏晴指着一条金黄色的小鲤鱼说。
「那是金色小鲤鱼,和金鱼不是同种类的。」映帆立刻指正道。
「哪里不同呢?都是金鱼嘛!」夏晴偏着头不解地问。
「长得不一样啊。」映帆从他的小书包里面拿出纸和笔,画出两条鱼。
「他们的身体形状,鳍和尾巴都不一样。」他指着两条鱼说。
「可是我喜欢叫它金鱼妹妹,不可以吗?」夏睛固执地看着他问。
「可以呀!你喜欢怎么叫就可以怎么叫,但是你要知道它真正的种类是鲤鱼,这样你以后跟别人说时,别人才会真正明白你说什么。」映帆收起他的纸笔。
夏晴高兴地点头,她只要别人认同她,也就乐意接受别人的意见。
宣靖涛在一旁听见两个小孩的对话,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小男孩,晴晴一向受家人的娇宠,不免任性霸道,但是这小男孩却可以这么简单地就说服她了,心中更是感佩紫莺教孩子多么用心。
「你怎么知道金鱼妹妹是金色小鲤鱼呢?」夏晴边看着鱼边好奇地问。
「我妈妈教过啊,妈妈每天陪我看书,说故事给我听,所以我知道很多。」映帆得意地说着,大部分的小朋友都说他知道得很多。
「好好喔!我妈妈有空也会念故事书给我听,可是她大部分的时候都没空。」
夏晴说着小嘴一抿,小小的心里满是失望。
「我妈妈也很忙,所以有时候是我陪她读书,你也可以这样啊,妈妈忙的时候,就自己拿书到书房陪她,自己看书也很好玩哦!」映帆安慰道。
「可是我不会看书!」夏晴气馁地说着。
「可以看图画呀!以前我也不会看故事书,那时都是看图说故事,也可以自己画图,等妈妈忙完了,就会陪我了。」
「你妈妈真好。」夏晴羨慕地说。
映帆得意地点头并笑着说:「嗯!不过你妈妈也很好。」
夏晴一点都不以为然。「我妈妈不像你妈妈那么多时间陪我。」
「那你可以陪她呀!每次我要妈妈陪我,她没空的时候,就要我陪她。」
夏晴困惑地问:「要怎么陪她?」
「在她旁边,不要吵她,做自己的事呀,玩不会吵的玩具,画图,看书,等她有一点点时间就会过来陪我玩一下。」
「好懂事的孩子,不知紫莺怎么教的?」郁淇在一旁听得自叹不如。
「用心啊!你没听这孩子说的话,每天拨出固定的时间陪孩子,其他时间训练孩子自己玩。这样孩子才会有安全感和信任感也能独立。」宣靖涛发觉对于孩子的教育,他和紫莺的理念又不谋而合。
「晴晴,我们先进去,一会儿要洗澡吃饭了,外公外婆在等你呢。」郁淇提醒女儿道。
「嗯!」夏晴这才想起,连忙又拉着映帆进客厅。「外公、外婆!」夏晴一进客厅就往宣亮东和夏洁安身上扑。
「晴晴宝贝!外婆想死你了。」夏洁安一把将她抱起,亲了几下,才往宣亮东怀里放。
宣亮东也抱着爱孙猛香。
夏洁安很快就注意到一旁的可爱小男孩,她慈爱地朝他亲切地笑了一笑。
「亮东你快看看这孩子。」夏洁安立刻上前抱过映帆。
宣亮东朝妻子那儿望去,脸上同样是惊喜。
「外公、外婆!他就是我的好朋友苏映帆,你们也可以跟我一样叫他帆帆。帆帆,他们是我外公外婆。」夏晴献宝似地向他介绍。
「宣爷爷、宣奶奶好,我是苏映帆。」他有礼地向两人问好。
「瞧!这孩子和靖涛多像,靖涛也真是的,孩子这么大了居然瞒着我们。」夏洁安抚着映帆的小脸蛋,又激动又爱怜地说着。
「外婆!帆帆不是舅舅的孩子,帆帆和舅舅像乞丐王子一样,只是长得像而已。」夏晴连忙解释道。
宣靖涛这时候正踏进门,一见母亲询问的眼神,他早有心理准备,那满脑子电影剧本题材的母亲这会儿只怕已编了N种他的私生子情节了。
「帆帆,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夏洁安和蔼地问着,仍是抱着他不放。
「苏紫莺。」映帆据实地回答。
「爸爸呢?」夏洁安又问道。
映帆顿了一下,神情显得有些困扰,一会儿才说:「程志新。」
「你跟妈妈姓吗?」夏洁安很自然地又问了一个问题。
「妈!」郁淇连忙以眼神向母亲暗示,同是单亲妈妈的她非常在意孩子面对这个问题时的难堪。
夏洁安立刻打住好奇心。「欢迎你来玩,你知道吗?晴晴每天都会提起你,所以我们对你不陌生,你妈妈煮的饭很好吃、说的故事很好听,你爸爸很帅对不对?」
「嗯!」映帆赞同地点头。
「晴晴带帆帆先去让蒂娜阿姨洗澡,一会儿要吃饭了。」郁淇对女儿说。
两个孩子各自从宣家两夫妻怀抱中离开后,夏洁安即开口道:「靖涛!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妈!就像晴晴刚才说的,只是巧合。」宣靖涛从容地坐下,知道这下得舌战一番。
「靖涛!这孩子和你小时简直一模一样,这不会是巧合,你见过孩子的母亲没有?」宣亮东也关心地问。
「见过了,我以前没见过她。」宣靖涛垂着眼说。虽然荒唐,但在他心里也渴望苏紫莺曾是他生命中邂逅过的女人,那么他就真的有个孩子,然而不幸的是他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的父亲呢?孩子为什么从母姓?」夏洁安仍是充满了好奇。
「妈,紫莺是个单亲妈妈,孩子一生下来就跟她姓了,那个程志新是孩子的乾爸爸,以后千万不要再当着孩子的面问他爸爸的事,那孩子很敏感的。」郁淇郑重地说明,她不能让孩子在这里受伤。
「可是那孩子不但是容貌,就连举止神态分明都是靖涛的翻版。」夏洁安压低了声音仍不死心地看着儿子说:「靖涛,你再想想,会不会是你忘了?」
宣靖涛无奈地摇头抗议道:「妈!这种话你也讲得出,你儿子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吗?」
「你就是太负责,才会到现在还一个人,成天只关心公司的事,那么多女朋友也不娶一个回家。」夏洁安白他一眼,不高兴地抱怨着,一点也不知道儿子独自承受不孕的缺憾。
「郁淇小姐,小客人说要自己洗澡,不能劳烦女士。」宣家的菲佣蒂娜手上拿着大毛巾困扰地说。
「我去看看。」郁淇随即站起身。
「我去好了,那孩子一脑子程志新的思想。」宣靖涛将西装外套脱下走向楼上,与其听母亲抱怨,不如去看看那可爱的孩子。
郁淇也不和他争,待他离开后才开口说:「妈,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才带帆帆回来给你们看的,那孩子和哥不只是像,而且还很亲,哥是喜欢小孩没错,而那孩子也很容易和人相熟,可是他们相处的感觉真的有种与生俱来的融洽。」郁淇会这么说,是见夏晴和程志新也是如此自然地亲匿起来而心有所感。
「也许投缘吧,巧合长得像的人不是没有,可能因为这样子,让他们容易亲近对方。」宣亮东客观地说。
「那孩子的母亲呢?和你哥相处的情况怎么样?」夏洁安想了一会儿问道。
「也很自然,不像先前认识哥的样子。」郁淇也仔细回想紫莺的态度。
「那你哥对孩子母亲的印象呢?」夏洁安眼睛一亮,充满欢欣地问。
「当然很好,你知道哥对贤妻良母有多敬重。」
「那太好了,既然他喜欢这孩子,也欣赏孩子的妈,孩子又没爸爸,要他再婚的机会来了。」夏洁安双手一拍,眼前已经浮现一场婚礼的景象了。
「孩子的母亲人品怎样?」宣亮东慎重地问,他不像老婆那么天真,不想再因过度的关心又让儿子受伤。
「没话说,待人亲切、为人慷慨、性情和顺、心地善良。」郁淇欣赏地说着。
「亮东!」夏洁安朝老公看了一眼,又是撒娇又是暗示地。
「要从长计议,总不能喜欢人家的孩子,就打妈妈的主意吧。」
「也不能慢慢来啊,这么好的对象、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难道要让儿子一辈子只当赚钱的工具?」夏洁安不依地偎在丈夫身边。
「万一又伤了儿子怎么办?上回爸妈硬塞给他一个媳妇,把他伤得那么重,好不容易才见他走出来的,怎么这回换你没学乖了?」宣亮东审慎地说。
「这怎么相同,爸妈的着眼点是门当户对,重点在扩展家族势力,我们是挑他喜欢的对象,目的是要改善他的生活品质呀,你看像靖涛如此顾家,那么爱孩子又这样优秀的人,不是该有个美满幸福的人生吗?一次的婚姻失败只能说运气不好,不能任他就这样对婚姻死心啊!」夏洁安抗议地离开丈夫的胸膛道。
宣靖涛一进浴室就看见苏映帆很熟练地脱着衣服。「帆帆,为什么不让蒂娜阿姨帮你洗澡呢?」
「帆帆自己会洗呀!我昨天才洗头,今天不用洗头,所以不必阿姨帮忙。」
「你今天在医院这么久,还是洗头好了,叔叔帮你好吗?」宣靖涛卷起袖子。
「是不是这样比较不会生病?」映帆偏着头考虑着。
「嗯!」宣靖涛肯定地点头。
「好!」得到了这个答案,映帆也毫不考虑地点头。
「蒂娜!我来就好,你去忙别的。」宣靖涛转身对蒂娜说。
蒂娜闻言即点头离开。
看见蒂娜离开,映帆连忙脱下裤子,坐上马桶解放他的小水库。「阿姨都不肯走,害我忍了好久,好难过,」宣靖涛觉得奇怪,这小男孩小解怎么这么上法?「帆帆想上厕所不可以忍着,会生病哦!」
「我知道啊,可是阿姨一直站在那里,我不能上啊。」映帆委屈地说着。
「为什么?」宣靖涛蹲下身,困惑地看着他问。
「妈妈说「小弟弟」不可以给女生看到,那样不礼貌。」他认真地说着。
「那妈妈有没有教你尿尿站着上就好了?」他和声问道。
映帆不好意思地摇头。「妈妈本来不知道,最近老师跟她说她才教的,可是我会把马桶弄脏,妈妈说等她研究好了,再教我改进。没改进前我觉得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了。」
「怎么弄脏呢?」宣靖涛俊眉微蹙,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需要研究什么。
「射不准啊!妈妈说可能要比较大以后,技术才比较好。」他挫折地低下头。
「没关系,现在你试试看,叔叔帮你看看。」宣靖涛搭着他的肩安慰道。
「我已经不想上了。」映帆为难地说着。
「只是假装想上而已。」宣靖涛鼓励道。
「哦!」于是映帆转身站在马桶前前后后挪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呢?」宣靖涛困惑地摸着他的头问。
「算距离啊,距离测对了才不会弄脏马桶。」他偏过头来认真地说。
宣靖涛愣了一下,那一张认真的小脸蛋不像在顽皮捣蛋,这个苏紫莺难道是这样教孩子上厕所吗?
「你妈妈这样教你吗?」他不可思议地问。
「不是这样吗?」他偏着可爱的脑袋瓜子反问。
「当然不必这么麻烦。你只要站在前面,用手扶着」小弟弟「就可以啦。」宣靖涛蹲在他身边示范着。
「可是妈妈说不可以玩「小弟弟」。」只听那小可爱又宣告了他妈妈的懿旨。
「这不是玩,所以不必担心。」宣靖涛真是被这对母子打败了。
「好!我下次试试。」映帆充满信赖地看他一眼。
宣靖涛和悦地对他一笑,温柔地带他到浴池中,开始替他洗头。
(二)
在餐桌上只见映帆的碗堆满了菜肴,他显得有些为难。
「外公、外婆,你们不要一直夹给帆帆菜菜,他都吃不到饭了。」夏晴深知那种苦,立刻仗义执言。
宣靖涛把他碗上的一些菜夹在小碟子上。「喜欢吃什么说一声,叔叔夹给你。」
「好!」他点头后专心地扒着饭。
夏洁安一双眼总是往这一大一小瞄,愈看这孩子就愈投缘,那举手投足都和儿子小时候神似极了,难得这孩子懂事乖巧却又天真可爱,没有不自然的小大人样。
「宣奶奶,我妈妈说吃饭的时候想事情发呆,对头脑不好,长大会不聪明。」
他好心地提醒道,因为宣奶奶不是猛给他加菜,就一直对着他发呆。
「连讲话都像我们做过医生的儿子呢!」夏洁安轻声地对老公说。
「好啦!别一副要把人吞下的样子。孩子会吓坏的。」宣亮东也低声提醒。
※※※
饭后夏晴很快就拉着好友到她的玩具间和房间看她的宝贝,两个孩子玩得开心得很,其间映帆跑下来两次,都在宣靖涛耳边说几句悄悄话,宣靖涛则宠爱地摸摸他的头,给他赞许的微笑,夏洁安好奇地问起,他们就给她一式的属于男人的神秘微笑。
「靖涛,帆帆的妈妈是什么样的女人?」夏洁安边看电视边问。
「没心眼的时候贤良淑德。戒备起来牙尖嘴利。」宣靖涛不假思索地回答。
「帆帆的爸爸呢?」
「妈,别想像力过度,那孩子真的和我没关系。」宣靖涛立刻声明阻止他编剧母亲的想像力继续发挥。
夏洁安看儿子一眼,怂恿道:「现在没关系,以后可以有关系啊,你不是喜欢那孩子?要是娶了他妈妈就马上有个可爱的儿子了。」
「你如果没事,可以写写剧本,不然该关心的也是让郁淇和夏晴有个家的问题。」宣靖涛困扰地按按太阳穴。
夏洁安一手覆上儿子的肩。「郁淇虽然任性,可是妈反倒放心,她总会替自己争取她想要的,你成天只知道用工作麻醉自己,这让妈看了好心疼。」
「别操心那么多,过多的焦虑伤害肌肤。」他拍拍母亲的手臂后即起身上楼。
宣靖涛走到夏晴的房门口,听见了两个孩子和妹妹的欢笑声,不自主地停了下脚步,他轻轻地打开门愉快地看着他们玩闹着。
「舅舅,你来帮我们,我和帆帆都抓不住妈妈。」夏晴跑到他跟前拉着他。
「看你玩得这么疯,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他替外甥女擦擦汗。
「再玩一下啦,妈妈明天又没空陪我玩了。」夏晴涎着小脸要求道。
「再五分钟,五分钟后就要准备睡觉了。」宣靖涛伸出五指比着。
「坏舅舅!不陪人家玩就算了,还要赶人家睡觉。」夏晴翘起小嘴甚是不悦。
「晴晴,明天再玩好了,明天妈妈早点把工作做完了,就可以陪你玩好不好?」郁淇把女儿拢到身边哄着。
「帆帆明天也可以来吗?」夏晴望向她的小玩伴。
「我不知道,也许明天妈妈就可以回家了,我要在家陪妈妈。」
夏晴的小嘴噘得更高了。「那我还要玩,明天就没人陪我玩了。」
夏晴又硬是赖箸拉着一夥人陪她玩了半小时才肯就寝,睡前还缠着要映帆念故事书。
映帆阖起故事书,神情带着落寞,每晚都是妈妈念这些故事给他听的,现在妈妈却生病不能回家了。
「帆帆怎么了?想妈妈吗?」郁淇见他如此,关心地拢着他问。
「嗯!只能看妈妈写的故事书,不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好奇怪。」他抱着故事书低着头说,想到妈妈泪就不禁在眼眶中打转。
「你说这些故事书是你妈妈写的?」郁淇这才知道紫莺还是个颇有名气的儿童文学作家。
「是啊,妈妈想让我看看除了王子和公主、狐狸与大野狼以外的故事书,所以就自己写给我看。」映帆是妈妈的忠实读者,而让他最开心的是学校的小朋友,也都喜欢妈妈写的故事书,但想到妈妈的好,他的泪却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来了。
「帆帆别难过,你妈妈只是做检查,让医生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就可以让她更健康了。」宣靖涛轻抬起他的小脸,拭去他的泪并柔声地安慰道。
「真的吗?妈妈以后就不会经常生病难过了吗?」映帆听到这些话马上仰着小脸问,眼中满是希望。
「当然,所以你也要早点睡,不要让你妈妈担心,叔叔陪你睡好吗?」他细心地想到小孩在陌生的环境缺乏安全感。
「谢谢叔叔,帆帆很勇敢,可以自己睡。」映帆自信地说。
宣靖涛摸摸他的头,抱起他往自己房间去,他当然知道这小男孩平时一定被教得坚强独立,但是毕竟是个孩子,特别又是在担心妈妈病况的心情下,他不想让这孩子承受太多心理负担。
映帆自小就在程志新及三个乾妈家留宿惯了,所以适应能力很强,不过他却也喜欢宣叔叔念故事书给他听,在宣叔叔的臂弯下安安静静地听着入睡。
看着映帆熟睡的小脸,宣靖涛心中感到异常宁静,阖上紫莺为儿子写的故事书,珍爱地放在书桌上,对于这个看似不解人事的妈妈,他更加钦佩了,她对孩子的关爱和用心程度自然地流露在她的作品中,这样好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此幸运地得到她?为何又那么狠心让她孤独地带着孩子面对未来?
那么好的一对母子,是谁忍心抛弃他们不顾呢?宣靖涛就这么心疼地拥着映帆入眠。
※※※
听着车窗外劈哩啪啦的雨声,程志新探看了一下,忘了带伞了,自己淋湿了是没关系,但是乾儿子可不能有半点差错,在后座上找到了一个塑胶袋,顶着头就冲进幼儿园,谁知他一到教室,留在教室中的几个小朋友中就是没他乾儿子的身影。
「程先生来接帆帆吗?」映帆的老师有礼地招呼他,询问的神态中掩藏着对他的饮慕。
「嗯!戚老师很适合穿紫色的衣服。」夸赞女人几乎是他和女生说话的开场白,当然少不了顺带抛出他那魅惑力十足的勾魂眼神。
「帆帆跟着夏晴的舅舅先走了,这里有他留下的名片,我们征询过苏小姐才让宣先生带走的。」戚老师柔声地说明着,那黑白分明的大眼暗传着少女的纯情。
「我知道了,谢谢!再见。」程志新暗怪宣靖涛,真不明白他凑什么热闹,每天抢着把孩子带到他家也就算了,连接孩子也抢,抢生意也不用这么积极。
「程先生,伞借你!」戚老师递了一把伞给他,然而真对上他那会带电的眼睛却又羞怯地低下头。
程志新淡然一笑,他从不怀疑自己对女人的魅力,到目前为止见识过他的温柔体贴,却全然免疫毫不动心的只有他那无缘的老婆苏紫莺,就连心婷那情场女强人有时还会被他逗得真情流露,偏偏他在意的紫莺心是铁打的,近六年来他嘘寒问暖、百折不挠、菇苦含辛的癡心对待,始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谢谢!那你呢?」害佳人淋个落汤鸡可不是他程志新的作风。
「没关系的,我可以和王老师一起撑。」
「这样吧!戚老师送程先生到校门口,小朋友我看着就好。」王老师当然知道同事的心事,顺水推舟给她制造机会。
「那就有劳你了。」程志新大方地先谢了,当作成全少女雨中散步的梦,成全女人的事是他人生守则第三条。
程志新上了车,给戚老师一个动人的微笑,摇下车窗前还丢了个迷人的飞吻出去,才潇洒地开着他的积架离开,让戚老师望着他消失的车影神驰不已。
戚老师沉醉的神情,让停在一边的郁淇看得感慨万千,他还是耶么的迷人,他的魅力在于大方的温柔,有些男人非常吝于表现温柔,不肯付出真心,但是程志新不会,他从不吝于让人获得温情,对一个陌生人他也可以全然的付出真心,她见识过他的款款柔情,她以为那足以回味一生了,再见他一面,那深藏的记忆全然地被勾起,眷上他的温柔会上瘾。
※※※
宣靖涛一到医院病房,意外地看见程志新坐在紫莺的床边,以爱怜的眼光看着沉睡的她。
「志新爸爸!」映帆和夏晴同时开口叫他,并扑向他。
「嘘!」他以食指比着唇,并将两个小娃儿兜拢到身边「小声点,妈妈刚打完针,还没醒。」紫莺晕针的情况很严重,所以打点滴对她而言是很辛苦的。
「志新爸爸!我们把妈妈接回家好吗?她不喜欢医院。」映帆拉着程志新的手,仰着头要求道,他不要每次来医院总是看见妈妈在昏睡。
「帆帆乖!等下午妈妈都检查好了,志新爸爸就会接你们回去,把护士阿姨请回家照顾妈妈好不好?」程志新摸着乾儿子的头,轻声地安抚着。
「好!」映帆立刻点头。
「那你要跟妈妈说。你想住志新爸爸家,要妈妈一起去知道吗?」他抚着映帆的脸,郑重地交代着。
映帆又乖巧地点头。
「志新爸爸,我也去可以吗?」夏晴也偏着头天真地看着他问。
「当然可以喽!志新爸爸家很大,可以让很多客人住,只要你妈妈答应,欢迎你们一起来。」程志新慈爱地回答。
夏晴得到这个答覆,非常开心地对着他笑,很自然地依偎在他怀中。
宣靖涛觉得这是父女天性使然,夏晴平时是很怕生,也很排斥生人的,但是她那么快就接受程志新,亲匿到把他这个舅舅撇在一边,让他有些不是味道。
「靖涛,谢谢你帮我接帆帆,我明天会早点到,顺便接晴晴,你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你的事业这么大,一定很多事要忙,这些天真的太打扰你了。」程志新不着痕迹地把态度挑明了。他不希望宣靖涛再多事。
「哪里,先前郁淇和晴晴麻烦苏小姐的地方才多呢。」宣靖涛没来由地对程志新的态度反感,他想可能是因为妹妹的关系,他私心希望他们能够一起给晴晴完整的家。
「下午我会在这陪紫莺,孩子让我带,你去忙吧!」程志新接下来老实不客气地赶起人来了。
「孩子在医院不好,不如你带他们出去玩,苏小姐的主治大夫是我的朋友,我正好和他约了时间谈事情。可以顺便留在这里看顾苏小姐。」宣靖涛说得平顺自然,一点也不像刻意和程志新较劲,但程志新心里可是百般不是滋味。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怎么看都像是存心找碴似的,难道对紫莺有什么企图?
继而想想应该是自己多心,他和紫莺不过见几次面。紫莺外貌平凡,若不是和她相处根本就不懂她的好,而宣靖涛这种外在条件出色的人,身边绕的都是美人,是不会注意到紫莺的,但他为什么每天都来凑热闹?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晴晴我会直接送回你们家,回头见。」程志新决定先不要疑神疑鬼的。看看情形再说,他让两个孩子和宣靖涛道别,即一手牵着一个往外面走。
宣靖涛走到窗口,看看外面雨停了。露出了灿烂的阳光,庭院中有些出去透透气的病人在散步,他转头看一下病床上的苏紫莺,而她正好睁开眼。
「醒啦?」他柔声地问,很快地走到她身边。
「什么时候了?」这些天她每天被繁复的检验整得七荤八素的,没病都也弄出病来了。
「午后两点。」他看了一下表后回答。
她一坐起身,听到这个答案,不禁皱眉头,因为马上又要做检查了。
「待会儿是最后一项检验,忍耐一点。」宣靖涛也从医护人员那儿知道她非常排斥检验。
「帆帆呢?」她只能想想愉快的事,自知不做完检查,梦渝她们是不会放她回去的。
「程先生带出去玩了,他刚刚来过,他希望你出院后到他家去。」他倒一杯水给她。
她喝一口,随即搁下。「他知道晴晴的事了吗?」
「郁淇还在犹豫。要不要吃点水果?」他从水果盒中拿起水梨问着。
她轻轻地摇着头,只想赶快离开医院回家。
宣靖涛很明显地看出她的忧郁,不知她担心的是什么,自从她住院以来,就没见她放开心怀过。
「什么事都不要想太多,检查只是为了彻底了解你的身体状况,不代表会有什么不好的事。」看着她不展的眉头,他体贴地劝着。
她淡然一笑。「我看起来一副很怕死的样子吗?」
不料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这种话,他愣了一下,用安抚的态度问:「你怕吗?」
她低下头,手指揉捏着床单。「很怕!如果我死了,我父母怎么办?帆帆怎么办?虽然我有高额的保险分别让他们受益,但是我父母最需要的是子女的照顾和关心,虽然为了帆帆,我爸还生我的气,可是如果我死了,他会受不了的,我妈就更不用说了。帆帆还这么小没爸爸妈妈已经够可怜了,再……」她乾涩的红着眼,怎么也掉不出泪来,只是无助地揉捏着床单。
「不会的!就目前所知的检验结果看,你只是伤了胃、肝功能不好、贫血、营养不良、血压过低、身体虚弱而已,你的免疫系统还很好,只要调理得当,会很健康的。」他坐到床边,不自主地拥着她,轻声地安慰着。
「我也相信我不是红颜,应该不会薄命。我是好人。从来都没有害人,爱惜所有的事物,是个惜福的人,平常都要求自己待人处世要温柔敦厚、做事认真、对人真诚,什么事都会考虑别人的处境,但是俗话说好人不长命。」她说到这儿,整个人觉得冷了起来,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好冷!大概快死了。」她沮丧地说着。眼前一片茫然,泪却落不下来。
宣靖涛手劲一带,将她拥得更紧。「傻丫头,你只是情绪低落、胡思乱想、心理作祟。」
他有力的拥抱,让紫莺从莫名的恐惧中逃脱,渐渐觉得暖和。这才恍然发现自已被个称不上熟悉的男子抱着,她几乎是碰了刺似地反射动作,挣开宣靖涛的怀抱,毫不迟疑地以双手分别由左右肩开始刷向手臂,无意识地刷掉什么似的。
宣靖涛见她如此反应,先是一愣而后是满心的不自在,她的举动好像他弄脏她做的,而后看见她颈项明显的鸡皮疙瘩,心里更不是味道了,怎么说他也是出于好意的安慰她,她那是什么反应?难道他的手脏吗?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只是……」他尴尬地解释,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抱歉!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不习惯和人有身体的接触,我神经质。」她连忙抬起头对着他解释,他的善意她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他愣了一下,没有怀疑只是不解,一个孩子都生过的人,怎会不习惯和人有身体的接触?
「紫莺,要做检查了。」静娟的声音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一进紫莺的房间。见宣靖涛坐在床上时,静娟呆立了一下,紫莺怎么可能让男子坐她的床?
「紫莺?你还好吧?又昏倒了吗?」她单纯的脑袋想出这个理由后,担心马上写在美丽的脸上。
「没有。」紫莺立刻穿上鞋子站起来。
静娟扶了她一下,见她站得稳随即放开手,只是伸着手在她身边护着,准备随机应变。
待见紫莺进检验室后,静娟忧心地对着宣靖涛问:「刚刚紫莺又昏倒了吗?」
「没有。」宣靖涛简洁地回答。
「那她怎么可能让你坐在床上?」静娟困惑地看着他,那神情好像等着老师给答案的小学生。
宣靖涛被她问得不知如何回答。「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在别人很平常,但是紫莺之所以叫龟毛莺就因为她的怪癖,她不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她的衣服不借人,也不穿别人的衣服,不坐他人刚坐过的椅子,别人的突然碰触,会吓得她失声惊叫的。逛街如果被人碰撞了,她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拍拍被碰的地方,完全就像在拍灰尘似的,她在某些方面是很麻烦的。」静娟随口一说,就都是紫莺日常生活的禁忌。
「这样吗?但是她让人觉得很随和亲切、慷慨仁慈。」宣靖涛虽然和她相处得不多,却可以确信她不是挑剔难缠的人。
「没错,她的麻烦只限于有关她个人的事,关系到别人的事,她很能配合的。」静娟的眼中带着佩服与欣赏。
「你和苏小姐认识多久?」宣靖涛随便地找话题聊。
「十年左右,她大一时搬进我们寝室,虽然后来她转学,不过我们毕业后读研究所时,租她的公寓三年,有了帆帆后。又和她住了三年。」
「那你一定很了解苏小姐了。」
「算吧!不过严格说也不能算。紫莺心中有些地方是别人进不去的,我们和她这么好,她最难过的时候却只会一个人去看海,等情绪过了才会让我们知道,她坚强得让人心疼。」静娟顿时感到心酸,觉得紫莺的坚强无形中伤了她自己。
宣靖沟沉默了许久,不知不觉地陷入怜惜紫莺的情境中。
「她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吗?」他心中泛起一丝疼痛。
「很多,紫莺不是不和人交心,她只是灵魂孤独。她是个精神智商很高、才情四溢的人,所以她的心别人不易懂,我这样说你懂吗?」静娟认真地看着他说。
宣靖涛淡然一笑,虽然汪静娟尽她最大努力地说得很清楚,但是他真的听得很模糊,因为先前的苏紫莺一点武装也没有,她的害怕与恐惧毫无隐藏地让他知道,他不觉得这样坦白的心不易懂。
看见他淡笑时颊边浅浅的酒窝,静娟愣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样子和帆帆像极了。「帆帆长大一定像你这么好看,说帆帆是你儿子别人一定相信。」静娟不经大脑地说着。「你有儿子吗?和你长得像不像?是不是也像帆帆?」她偏着头就这么一迳地问了一些教人不知从何答起的问题。
「我没有孩子。」宣靖涛简单地回答。
「那不要再拖了,年纪愈大生孩子的风险就愈大。」静娟以专业的口吻说着。
宣靖涛沉默了一会儿,神情有些黯然。
「你见过帆帆的父亲吗?」一会儿他转个话题问。
静娟摇摇头。「你有没有兄弟?说不定帆帆和你真的有血缘关系。」她突然异想天开地说。
他的颊边又浮现了一个醉人的窝,觉得这位护理长真有趣。「我是独子。」
「那会不会你爸爸有外遇?」她很自然地脱口而出,纯然认真地看着宣靖涛。
宣靖涛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为何晴晴说程志新给汪静娟取个萝丝的外号了。
「不会,我父母感情很好,最重要的是我妹出生后,我父亲就结扎避孕了。」
静娟放心地说:「那就好了,若你和帆帆有血缘关系才让人担心呢!」
宣靖涛不解地问道:「怎么说?」
「紫莺为了帆帆不但牺牲了青春岁月,也和家人疏离了,这些年她惟一剩下的只有帆帆了,如果突然冒出个和帆帆有血缘关系的人二话不说地要带走他,教她情何以堪?」静娟忧心地说完,并轻叹口气。
「台湾的法律虽然没有特别保护母亲的监护权,但是以苏小姐的情况和条件而言,即使帆帆的亲生父亲要打官司,也未必会赢,毕竟是他抛弃苏小姐的。」
「这样?以紫莺的条件真的可以保住孩子?」静娟高兴地问。
「当然!她有固定而良好的工作,又把孩子照顾得那么好,谁会把孩子从尽责的亲生妈妈那儿判给不曾负过养育之责的爸爸呢?」
静娟得到这个答案觉得很放心,一个外人都看得出紫莺把孩子照顾得好,就真的不怕什么人来抢了,继而她摇摇头取笑自己说:「我一定是受连续剧的影响,帆帆的爸爸一定不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用说会找上紫莺了。」
这时紫莺脸色苍白地出检验室出来,静娟立刻上前扶她。「又晕了?」
「还好。」她微笑着,虽然不舒服,但心情却是轻松的。终于可以离开医院了。
「靖涛!你来一下。」紫莺的主治大夫利思晟把好友叫进去。
宣靖涛随着好友进他的诊疗室后,利思晟才将手上的报告交给他。「记得我请你帮忙输血的事吧!」
「怎么了?我的血有问题吗?」宣靖涛莫名所以地看一下报告,见利思晟郑重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大事。
「郁淇前几天带了苏小姐的儿子来抽血,要我比对你们的DNA,所以我才要你输血,第一次报告出来,我觉得奇怪,所以又做了一次,现在结果出来了,可以确定无误,你自己看。」他指着报告说。
宣靖涛仔细地看那份报告,同样拥有医生执照的他。看着那一张报告上的所有项目,浓眉愈锁愈深,百分之九十九的符合程度,那表示映帆毫无疑问地是他的儿子。
「不可能!我没见过苏小姐。」他摇着头难以置信地说。
「当然!两个。型的人怎会生出A型的孩子。」利思晟从他的抽屉中拿出另一份紫莺和她儿子的比对检验报告给宣靖涛。
宣靖涛一看,那张报告显示映帆和紫莺毫无血缘关系。
「这怎么回事?」他不解地问。
利思晟耸耸肩,拍了老友一把,「只怕你得问苏小姐了。不过你该高兴,这表示你在法国的检查错误,你可以生孩子。而且生下的孩子绝对健康聪明。」
「不可能,我也亲自做过检查,结果和伊莲的结论相同,我的染色体有问题,即使筛选培育试管婴儿也会是个不健全的胚胎。」宣靖涛说得怅然。
多年前他有一个失败的婚姻,孩子就是癥结所在,他喜欢孩子想要孩子,可是他的妻子不愿生孩子,起初他不知原因何在,后来他那同是医生的妻子才拿出了他的检验报告,报告上的资料显示他不孕。
「靖涛,有件事我也是听人说的,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据我留学英国的同事所知,你的前妻念医学院时就是个同性恋,所以很可能她动了手脚,当时你们在同一家医院,她既是妇产科,当然方便伪造检验书,更有可能暗中动你的检验。」
宣靖涛想了一会儿,脸色愈来愈沉。的确,当初他怎么没想到一向不要小孩的伊莲为什么会不声不响地给他做检验?而最初她总是拒绝亲热,他以为是他们还没建立深厚的感情,他是那么用心地想和她培养感情,谁知后来她则是以那个检验结果毫不留情地讪笑他、打击他,公然地在他面前和别人调情,目的不外是要离婚。
「好过分!她跟我讲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伤人?」宣靖涛现在想到那些伤人自尊的话。仍觉得难以承受,后来他知道她和同性之间的恋情,她还说是因为他让她害怕男人让她生下畸型儿,才把感情转向女人。
「她甚至让我背负造成她同性恋行为的责任。」宣靖涛气忿难平地说。
「过去就算了。好人是不会平白受苦的,上天不是送给了你一个好儿子吗?」
利思晟安慰道。
苏紫莺这些天住院,苏映帆每天总会在医院待个几小时,接触过他的医护人员,没有不夸赞他的。
「我错失了看着他长大的点点滴滴的机会。我甚至连他母亲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的孩子让一个弱质的女学生吃尽苦头,而我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一掌击向桌面,对这件事实难以接受。他哪里会想到那个不顾他们母子,让他百般不以为然的不义之人,竟然是他自己。
利思晟无言地拢一拢好友的臂膀,知道向来责任心强烈的他此刻不好受
紫莺终于回到家了,她本以为坚持提早出院,可以轻松自在地好好休息,不料居然有两个男人在她家相持不下地争着要接她过去休养。
程哥自来就关心她和帆帆,所以他不放心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宣靖涛凑什么热闹?非亲非故的却一点都不让人。
「靖涛,蒙你们一家看得起,都那么喜欢帆帆,我欢迎你们来家里玩,或带他到你家玩,但是照顾他们是我的责任,好歹我是孩子的爸爸,没理由让外人代劳。」程志新心里冒火,不过还是保持了风度。
宣靖涛对他这些话感到嫉妒,谁才是外人?平白地占了他看儿子长大的机会,现下又这么理直气壮,也不弄清楚是哪个孩子的爸爸。
「紫莺需要良好的调养,不管是饮食或作息上,都必须有专业人员照顾。」虽然不高兴,但宣靖涛仍是风度翩翩地说着。
「我已经约好了特别看护。」程志新以最大的自制力说,这人居然迳自改口叫紫莺,简直存心不良嘛!
「总不如医生亲自照料好,紫莺目前仍随时有昏倒的可能性。汪护理长你说是不是?」宣靖涛转向静娟询问道。
静娟不暇思索地点头,不过她还没搞清楚眼前的人争的是什么。
「两位!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能不能听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在一旁同样不胜其烦的心婷替紫莺开口了。
「程哥,宣先生,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真的不用麻烦,我没事的,住在自己的家才安心不是吗?」紫莺轻声地说着,心中自有主张,她哪边都不去。
「不行!」这话同时出自两个男人的口中,这是数小时以来他们惟一的共识。
梦渝、心婷、静娟、紫莺这四个「黄金女郎」,都以非常不以为然的警告眼神看着眼前的两个自大男人,他们显然没弄清楚是在谁的地盘上。当着四个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面前,如此专断跋扈的语气就这样脱口而出,显然是欠修理。
「我累了,恕不奉陪。帆帆,妈妈带你去洗澡。」紫莺间接地下着逐客令。
「紫莺,你不能太劳累,帆帆你先去准备衣服,我一会儿帮你洗澡。」宣靖涛立刻阻止并接手紫莺的工作。
「宣先生。我很感激你的热心,但你不觉得弄错对象了吗?儿子是我的,这里是我家,怎么你却自作主张?」紫莺冷冷地看他一眼,脸上写着不高兴。
「对不起,不过我这么做自然有理由,你既然累了,就先去休息。等你精神好些,我们再谈谈。」宣靖涛从容地说,他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想得到答案,却也体谅她的疲累。
嘴角上淡然地扯出了一抹冷笑,紫莺扫视他一眼。「宣先生在国外待久了,想必人情世故生疏了,交浅言深可是中国人人际公关的大忌。」
程志新同情而又幸灾乐祸地朝宣靖涛看一眼,当紫莺嘴角那抹冷笑出现后,就变得伶牙俐齿、刁钻挑剔、泼辣难缠极了。
「或许吧,但是仁心仁术也是中国医生有别于西医的商业行为不是吗?总不能眼看着病人胡乱来,而冷眼旁观吧。」宣靖涛从容地回答,当然知道自己唐突,可是以前不知道就算了,从现在起凡是儿子的事情他都要分担。
「宣先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胡乱来这三个字还是你适用,至于你的仁心仁术改天我会送个匾额向你致意,再见。」她讥讽地说完,牵着儿子就往房里面走。
宣靖涛一个大步就挡去了她的去路。「郁淇说你明理懂事,什么事都替孩子想,怎么现在这么任性?你不知道孩子多为你担心吗?一个随时会昏倒的妈妈怎么让孩子有安全感?」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着。
「你!」可恶至极!紫莺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以为他是谁?「我还不知道闻名国际的泛雅集团的宣总裁还是个儿童福利联盟组织的一员,依你看我这不小心生病的妈妈,会不会被国际法庭视为任性而褫夺亲权?乾脆你自由心证就判我的罪算了。」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既然得到你的授权,那么我就判你卧床休息。」不理会她的讽刺,他带着迷人的微笑刻意曲解她的意思。
紫莺暗吸一口气,愤怒在她心中扩大,怒火蔓延至脸上成为一片潮红,火焰由她眼中激射而出,让她苍白的脸显得生动异常,带病的容颜顿时有了生气,宣靖涛觉得眼前的小女子变得美丽而危险。
「注意你的情绪,以你目前脸红的情形,不出三分钟就会头晕了,不想在孩子面前倒下,就听医生的话。」他以只能让她听见的音量低语着。
「谁知道你是不是蒙古大夫?」她不情愿地丢了一词白眼,却接受了,只怪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已隐约觉得晕眩。
「帆帆,妈妈休息一下,让志新爸爸或梦渝妈妈他们帮你洗澡好吗?」她对儿子柔声地问。
映帆乖巧地点头,仰起小脸说:「妈妈放心休息,宣叔叔也可以帮我洗头。」
她怜爱地摸摸儿子的头,什么不愉快的事,只要看见儿子天真的笑脸,就可以抛得一乾二净,为了儿子她必须保重,眼前的自大狂虽然欠教训,可是儿子喜欢他,算了,等儿子不在的时候,再给他点颜色瞧瞧。
※※※
紫莺进房后。程志新即对梦渝她们使个眼色。静娟即带着映帆进他的房闲拿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靖涛,请坐,有些事我们得谈谈。」程志新礼貌性地说着。
「当然,我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答案。」宣靖涛胸有成竹地说。
梦渝到厨房给大伙泡壶茶,四个人坐在沙发上,心婷先开口:「你不像一个流氓,但你刚才的行为彻底无赖,什么天大的理由让你认为可以安排紫莺的事?」
「我对我的态度致歉。不过请告诉我,我的安排不合理吗?你们如果劝得了她。今天她也不会把身体拖垮,你们只知道那些检验结果表示她病了,却无法具体认知病的程度多严重,如果这话你们不相信,待会大可问汪护理长,一个人的健康指标若是差到这种地步,再不小心重大疾病马上就来了。」他以专家的口吻说着。
「不是不合理,而是不应该,谢谢你这么关心紫莺,但这是两回事,紫莺需要休养,我们会让她好好休养,而你如此蛮横地干涉她的事,请问你存什么心?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梦渝不留情面地直接问他。
「你们认为我有什么企图?存什么心?」他坦然地面对所有对他怀疑的眼光。
程志新微微一笑。这男人之所以能够以弃医从商的背景,在短短的几年内让国际商场侧目,自然不是好打发的,他采的是以退为进的策略。
「不要告诉我,你爱上紫莺了,也不要告诉我你因为喜欢人家儿子就打妈妈的主意。只需让我们知道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以为说服得了我们?」程志新一语道破他的心事。
他拿出医院开出的鉴定报告。「因为帆帆是我儿子,所以我有责任保护他们母子、照顾他们母子。」
听完他的话,三人心中同是怔了一会儿,从他一出现,每个人心中无不担心这个问题,而真的证实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
「哼!你还真是彻底的小人,当初是谁斩钉截铁地说和帆帆长得像纯属巧合?才几天的工夫,鉴定报告就拿出来了,你以为紫莺一个弱女子好欺负吗?」心婷不以为然地接过鉴定报告,看了一下内容,不屑地瞪他一眼。
「我也是今天才看见报告的,当初我那么肯定,是因为我在法国检验过两次,两次都确定我不孕,这次的检验是郁淇瞒着我让紫莺的大夫做的,各位信不信我没关系,但我真的没有打算拆散他们母子,只是想尽尽父亲的责任。」他诚恳地说。
「既然两次的检验结果显示你不会生,没理由要我们相信这鉴定报告是正确的,宣先生这件事只怕你要再确认。」梦渝沉住气慎重地说。
「当然可以,不过我可以肯定,再一次的检验,结果不会有差别,我知道你们和紫莺情同家人,也没把帆帆当外人,我和你们一样只想疼这个孩子,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这么多年以来,我以为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现在上天赐给我一个孩子,我只想付出我对孩子的爱,请你们成全好吗?」他双手交握,语真情切地对着三人恳请着。
三人对看了半晌。程志新开口道:「如果孩子真是你的,我们也改变不了事实。同样的就算孩子是你的,你也改变不了他和紫莺的母子关系,要是你真为孩子好,我们当然乐于见到孩子多个人爱,不过这对孩子是件大事,我们不希望你贸然认他。」
「我当然也不会希望孩子受伤,目前让紫莺恢复健康是最要紧的事,我不急着认孩子,只求有机会照顾他们母子,紫莺为了我的孩子才拖垮身子的,我想回报她一些。」他再三地表明态度。
梦渝接腔遛:「孩子同样是紫莺的,你不要三言两语的总把她和孩子撇开,当初你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我们不想追究,不过紫莺如果不认你是孩子的父亲,希望你能知进退。」
心婷了解梦渝为什么这么说,她也强调,「紫莺生这个孩子时差点送命,你如果真想回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相信不用别人多说。」
宣靖涛本想问他们知不知道孩子的母亲是谁,不过看情形,他们即使知情也不会说,可以理解他们为何隐瞒事实,那纯粹是为了保护紫莺和帆帆,想到他们对于儿子的爱护之情,他是感激的,因此也就不急着再多问了。
※※※
紫莺睁开眼后。室内一片漆黑,自傍晚一睡,就睡到半夜,精神恢复了一些,她起身上个厕所,再到儿子房间看看。
没料想儿子床上躺了个大男人,她惊吓失声。
宣靖涛轻轻地把手由儿子身后抽出,让映帆自己睡在床上,小声地说:「吓着啦!是我,别怕。」他的声音温柔而有情。
「你怎么在这里?」她不悦地质问,并往房外走。
「你需要有人看顾。」他轻巧地起身,也跟出去,并把门带上。
紫莺非常纳闷,这男人在今天下午以前,一直都是个谦冲有礼、行事有节的君子,怎么她完成检查后,他就像吃了布袋戏里面的龙髓丸似的性情大变?
「静娟会照顾我,你可以回去了。」她不客气地直接下逐客令。
「汪护理长昨天是大夜班,今天又陪了你一天,着实累了,明天她要上早班,你不会存心让她不安吧。」他笃定地说,并自在地走到厨房,泡一杯牛奶给她。
她没有接过牛奶,直接坐进沙发,不悦地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我非亲非故的,就这么留在我家,睡我儿子的床,不觉得奇怪吗?你看起来明明是个正常人。」
「你晚上没吃,现在需要补充热能,喝完我会给你答案。」他气定神闲地说。
「放下!」她指着茶几道,格守母亲的叮咛,她从不接手喝异性拿来的饮料。
宣靖涛听话地把杯子放下。
紫莺这才伸手拿过杯子,喝了一口,眉头一皱,牛奶加了糖,又泡得太浓,温度也太高,她立刻拿到厨房加些温水,才勉为其难地一口气喝完,那神情让宣靖涛觉得他给的是巴拉松,必须苦着脸一仰而尽。
随后她到流理台漱个口,顺手把杯子洗好,回到客厅。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她一坐进沙发即开口。
宣靖涛在他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中拿出两张鉴定报告给她。「你才应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他神情郑重地等着。
紫莺开了大灯,看了一下,那些囉哩巴唆的项目她不想细究,但结果却是很清楚,他和帆帆有血缘关系,而她没有。
强压住心中的震撼,她不以为然地把她和帆帆的鉴定报告撕掉,嘴角一抹冷笑。「这种东西能信吗?要比文件我奉陪。」
说完。她站起身镇静地走进房间里,拿出映帆的出生证明和她的户口名簿,不屑地丢到他面前。
宣靖涛看见出生证明上头的生母是她,户口名簿上登载着映帆是长子,父不详。
「不可能!」他难以置信地摇头,如果她曾经和他有过关系,他不会毫无印象的,他又不是程志新,时兴一夜激情的露水姻缘。
「那是你的问题,我告诉你。你这样的行为非常可耻,靠着你和医院的关系不但对我儿子动手脚,居然连我也算计,你以为长得像了不起吗?外貌像的人多的是,我儿子做什么事都光明正大、坦白诚恳的,哪是你这种卑劣的人生得出来的。」她冷着脸说,为了保护儿子,那些温柔敦厚、宽容和善的原则只得暂时摆在一边。
这些话像千万枝毒箭射进他的心窝,他紧抿着双唇,过去被前妻奚落辱笑的话又回到耳边,暗自克制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屈辱与痛楚,只待那片茫然的感觉过去。
虽然心里万分痛苦,但他找回了一丝理智,是他欠考虑,急着想知道一些事,才让她误会的。
「对不起,因为检验是郁淇瞒着我进行的,所以事前我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会征求你的同意的。至于连你也做检验,是思晟在我的报告出来后。觉得两个。型血型的人不可能生出A型的孩子,才进行比对的。」他诚心地道歉。
「我无法相信你的说辞,不管是你或郁淇的主意都一样,你们让我觉得噁心,利用孩子的信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从此以后希望你们自重!请!」她毫不留情地指责着。
「我知道我们不对,带给你伤害我很抱歉,但是请你给我再一次检验的机会,我只想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但是他一定得弄清楚。
「是你的又怎么样?这些年来你知道他的存在吗?他早产加上难产,小生命差点就断送在生产台上的时候你在哪里?一生下来就在医院住了一个月,靠着氧气罩和点滴维持生命,他小小的身体受尽折磨时你在哪里?他半夜高烧不退,却偏偏遇上大年夜,我背着他骑着机车无助地来回街头。找不到医院就诊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那薄薄的一张纸能证明的只是你的无情无义、不仁不慈。」她含着泪指控着。
想到语兰为了孩子送命,想到语兰怎么也不肯透露孩子父亲的事,却一见孩子就情癡意缠,不知神驰何方,她一定很爱孩子的父亲,不然不会口口声声要为他生下孩子。
而眼前这个男人,肯定是孩子的父亲,可是他除了外貌出众,家世不凡和语兰相当外,哪一点配得上灵气动人、似水柔情的语兰?
愈想愈气,她愤然出口:「虚伪、做作、卑鄙、阴险,要认孩子为什么不明着说,非得利用孩子的感情,欺骗孩子的感情。耍弄见不得人的手段?你不配当孩子的父亲,我儿子身上不会流着像你这么脏的血。」
紫莺如雨的泪,每一滴都冲击着宣靖涛的心,不怪她怨也不怪她恨,更不怪她出口如此伤人,只心疼他们母子走过的坎坷路程,只是不解为什么他会不知道紫莺的存在?和他生了孩子的女人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难怪她说他无情无义,他惭愧地低下头,心中自责不已。
七年前他荒唐过一阵子,被前妻无情地讪笑凌辱他受得了,她公然在他面前出墙他也可以忍,直到她说是他害她只敢爱女人,他彻底被击垮了,紫莺一定是出现在刚离婚那时候,他才有可能没有印象。
「七年前你去过法国吗?」他抬起头鼓起勇气地问。
「去过又怎样?没去过又怎样?你刚刚用一张纸否定我和帆帆的关系。现在又想靠护照上的印章证明我和帆帆的关系吗?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又何必再追问?」她含泪的眼尽是不屑,深为语兰不值,难道他也和程哥一样醒来就忘了枕边人?
「我知道你不好受,不记得你我也很抱歉,但是为孩子想一想好吗?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他渴望有父亲的心理相信你也清楚。」他为孩子请命道。
紫莺右掌一个响亮的耳记打在他的俊脸上,手上立刻传来火热的灼痛感。「你欠揍,居然冠冕堂皇地要我顾及孩子的心理,是谁不择手段地验明孩子身份的?现在认为孩子是你的就一心想扮慈父,如果那一张纸告诉你你和孩子无关呢?是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人?」
「我不是有心的。」他正眼凝视着她。
只见紫莺纤弱的左掌又迎面而来,他也不闪,右颊立刻传来麻辣的刺痛。
「你的确无心,只知道自己要什么,连谁替你生的孩子都不确定,你有脸认孩子吗?」她气得觉得一阵噁心,连忙到流理台乾呕。
「别气成这样,发怒对你的健康非常不利。」他担心地跟上前去拍着她的背。
「拿开你的脏手,不想气死我就立刻给我滚出去!」她双手撑着流理台怒道。
「好!我马上走,你别生气,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马上叫醒汪小姐。」他已领教她刚烈的脾气,自忖在气头上。任何好意她都不会接受,自然不愿再刺激她。
※※※
宣靖涛走后,静娟立刻从房里出来安慰紫莺。从没见紫莺对谁这么凶过的她,不知平常善良理智、温柔和顺的好友,打起人来那么俐落。
「你别担心,即使打官司他也不见得可以抢走孩子。」静娟握着紫莺的手说。
「我不怕他抢孩子,只是要教训他做人不是这样做的,他想证实可以明着说,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这些男人真是没担当,难怪我看不起他们。」她看了一下红成一片的双手。「没想到打人自己也很痛。」她低声地抱怨。
「你还知道痛?我在里面担心死了,万一他失控怎么办?想出来帮你又怕说错话。」静娟知道自己除了护理不出差错外,其他事总是缺根筋、少条线的老闯祸,所以只敢在里面伺机而动。
「谢谢,不过真的需要你帮忙,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以前,我不想让他知道帆帆不是我生的,千万别和他谈这方面的话题,好吗?」紫莺慎重地说。
「放心,这点我做得到,我不回答他的话,也不和他聊和帆帆出生有关的事就不会被他套出话了。」静娟肯定地说。
「那就好,对不起,可能会害你有说谎的心理负担。」紫莺内疚地说。
「你才是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为了帆帆你说什么谎都是对的,嗯?」静娟拢了一拢紫莺单薄的肩,深知向来自律甚严的紫莺。得面对许多内心挣扎了。
「当然,我连自己的爸妈都骗了那么多年,又怎会在乎骗个外人?」她怅然自我解嘲道,泪不争气地又在眼眶中打转。
「别这么好强,你觉得委屈、害怕就哭出来,我帮不上你什么,至少可以陪你难过。」静娟轻声地说。
紫莺仰着头沉默了片刻,让纷乱的思绪和欲出的泪水归位,然后她淡然一笑。
「没事了,这阵子我真的很烦,身体总是生病让我力不从心;我哥又把爸妈的积蓄骗光了,气得他们搬回老家,可是爸还是不肯原谅我,我只能汇钱给他们,想接他们来照顾却不可能,回去也进不了家门,只能徒然担心;推不掉几场论文发表,成天被催稿;班上有几个学生搞学运,让我常得和学务处沟通得很头痛,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和帆帆像得一塌糊涂的人,令我神经衰弱,所以才会撑不住的。」
「这么多事你为什么都不说呢?」静娟心疼地数落她。
「我不想说,愈说只会愈自怜,不过总算有些事情明朗了,终于冒出了个帆帆的爸爸,那表示再也不会有更糟的事了,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改名叫衰尾莺?从过年后还真是衰个不停、衰得过瘾、衰到最高点。」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静娟默默地听着紫莺笑谈她的不如意,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拢,深知紫莺只接受这样的精神支助。
※※※
下课之后,紫莺抱着讲义走在校园的宫灯大道上,会选择这个学校任教,纯粹基于怀念语兰,语兰好爱这里的校园,虽然她没能念毕业,就让家里押着一起移民,可是她总在信件中掂着,经常要求帮她拍些照片寄过去。
缓步走在映着淡江霞晖的坡道上,清清的晚风徐来,对岸山边那轮金色的夕阳距离山头不远,她停下了脚步,语兰最爱夕阳,总伤感于夕阳无限好,不知现在的语兰好不好,可知现在的紫莺好无助?她在心里对着夕阳说。
告诉我,宣靖涛是不是帆帆的爸爸?告诉我,你们怎么认识的,告诉我,该怎么说才能说服他,他的孩子是我生的,告诉我,孩子跟他相认会不会受伤?语兰!
告诉我!她无声地问着。
「紫莺。」郁淇甜美的嗓音将她的心神由天际唤回。
「怎么在这里?」她没将视线转移,只是客套地问着。
「我打电话问你们系上的助教,她说你通常会走这条路线下山。」郁淇对她的反应感到畏怯。
「有事吗?」紫莺这才冷淡地看她一眼。
「借点时间谈事情好吗?」郁淇因她疏冷的态度而有些尴尬。
「不太方便,我的工读生晚上有事,我得赶回去。」她直接拒绝道。
「那么我送你回去,我们路上谈。」郁淇退一步地要求。
「我骑车,请说。」紫莺迈开了脚步往山下走。
「鉴定检验的事是我私自安排的,哥事前完全不知道。」郁淇跟在她身边道。
「这种解释是无意义的。」紫莺无动于衷不自觉地愈走愈快。
「请你听听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也有一个孩子,我以为可以体会你想要保护孩子的心情,所以我不敢跟你提这件事。」郁淇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她。
「不敢提却敢做,我感受不到你同是女人心的善意。」紫莺不悦地回答。
郁淇被抢白得无话可说,她面有愧色地说:「很抱歉!你生气是应该的,我是自私,实在是因为我不忍哥伤心绝望地过一辈子。可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也不想害他平白受挫,所以才瞒着他。」
紫莺冷冷一笑,单薄的双肩抖动了一下,十分不以为然。
郁淇进一步地解释道:「他一直以为他不能生孩子,他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那场婚姻伤得他很重,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不健全的人。不能生下孩子,这么多年来他的生活只有工作,我之所以敢下决定,是看见晴晴和程先生相处情形,让我相信哥和帆帆那么投缘,绝对是父子天性。」
紫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坦白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你为什么明知程哥是孩子的父亲,而不让他知情,却用这样的手段让我的孩子曝光?如果我也去向程哥揭穿,你作何感想?」她停下了脚步,认真地审视着郁淇。
「因为我相信我哥绝对是个好爸爸,他会给你们母子一个幸福稳定的家,我哥真的是个很顾家也很尽责的男人,他温柔体贴、细心周到、有情有义。」郁淇热切地迎向她的眼光说着。
「你要我相信一个连自己孩子的母亲是谁都弄不清楚的人有情有义,倒不如要我相信西门庆会坐怀不乱算了。」紫莺不以为然地反唇相讥,信步又往前走。
郁淇又追上前求道:「紫莺。原谅他好吗?他刚离婚的时候是荒唐了一阵子,但每个人总有跌倒的时候。他的自尊被践踏得彻底,对家人却一字也不提,如果不是前些日子我辗转从朋友那听见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多年来他一个人独自承受那么难堪的事。」郁淇说到这些难掩心中的痛。
「他怎么荒唐?」思考了一会儿紫莺心中已有了打算,放缓了冷峻的神色问。
「流连欢场、寻欢买醉,经常彻夜不归。」郁淇叹口气痛心地说。
「为期多久?」转头看了她一眼,紫莺进一步地问。
「两三个月吧。」郁淇以为她这么问是心里不对味,那表示她是在意哥哥的。
「那阵子都没离开法国吗?」她在停放机车的地方停了下来。
「回来过一次,我爸硬要他回来散散心,」郁淇回想了一下。肯定地回答。
「大概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些紫莺安心了不少。
「记得是十月左右吧,回来参加他国小的同学会。」郁淇尽可能详尽地说。
「你问他,如果再检验一次,需不需要连我也做?」紫莺走到自己的机车前,把书和讲义放进置物箱,拿出安全帽后,给了郁淇这么一句话。
「好的,谢谢你。」郁淇神色顿时轻松了起来。
「不客气。同样的我可以跟你保证,程哥会伤女人的心,却绝不会伤孩子的心。再见。」她戴好安全帽,坐上机车,发动了车子之后,即御风而去。
※※※
宣靖涛一听到妹妹的传话,心中欣喜不已,那夜紫莺的话让他反省了许多,紫莺强调的是对孩子的用心应凌驾在血缘上的关系,就算她不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孩子仍是她的,只需看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互动就知道了。
何况她有孩子的出生证明,不需要再以科学仪器证明她是不是孩子的母亲。
而紫莺得到了回覆后,思考了许久,要怎么跟帆帆说呢?孩子受得了吗?虽然结果是肯定的可能性是十成九,但是万一不是呢?孩子会不会很失望?
她很想先不告诉孩子原因,等结果出来再说,但这破坏她和孩子之间的原则,他们之间不能有谎言,她怎可教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善意的谎言还是谎言。
「告诉他吧,什么挫折我们都会一起渡过的。」她对自己加油打气一番。
她到幼儿园接了儿子之后,一出校门口,宣靖涛即准时到了。
「宣叔叔!」映帆一见他。就亲热地叫着。
「乖!手上拿着什么?」他弯腰一把将儿子抱起。
「照像机,老师今天教我们折照像机,老师说我折得又快又好哦!」映帆得意地拿到他面前。
「嗯,真的折得很好,有空教我好吗?」他赞许地说,并打开车门抱他进去。
待他坐回驾驶座后,映帆不解地问着:「咦!晴晴呢?他们不是比较早下课吗?」
「晴晴跟蒂娜阿姨他们先回去了。」宣靖涛回头给他一个答案。
紫莺坐到儿子身边,柔声地说:「帆帆,记得以前你问爸爸的事时,妈妈跟你怎么说的吗?」
「爸爸和我无缘,没办法跟我在一起。」映帆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
紫莺将他搂在怀中,「妈妈也说,缘分是很奇怪的东西,转来转去的有时候又会转回来对不对?」
「嗯,就像荷叶上的小水珠,有时候不小心掉到地上了回不到叶中心,有时候只是转到旁边,还是有回到中心的可能。」他还记得妈妈那时候说小水珠的故事。
「对,只是如果我们是荷叶的中心,当小水珠不在的时候,就不知道那小水珠是掉了,还是转到边缘而已,等它接近中心时我们才又看到它。可是小水珠太顽皮了,所以还没到中心时,即使很接近,可能又马上溜走了对不对?」
映帆高兴地点头,他很喜欢小水珠的故事,因为妈妈带他玩过。
「那现在你跟爸爸的缘分,也像小水珠一样,好像快要回到中心了,可是因为还没真的到,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一下又溜走了,所以你要先有心理准备。」
紫莺婉转地说着。
帆帆眼睛一亮,高兴地说:「真的吗?爸爸在哪里呢?」
「还不知道,因为你和宣叔叔这么像。所以妈妈想他可能是你爸爸,我们去让医生叔叔他们检查好不好?如果可以证实宣叔叔是你爸爸,那么你和爸爸的缘分就回到中心了,如果不是我们再等顽皮的小水珠回来好吗?」紫莺摸着他的头,慈爱地对着他说。
「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就是爸爸,我的爸爸要医生叔叔证明呢?」映帆困惑的眼神来回地看着两人。
「因为帆帆和爸爸的小水珠特别顽皮嘛!它跑来跑去让我们看不清楚,所以要医生叔叔用针筒把它收到试管里。才看得清楚是不是你们的小水珠回来了。这样你懂吗?」紫莺说得极心虚,虽然她尽量比喻,但这事太抽像,他若懂无疑是神童。
「哦!如果医生叔叔说不是怎么办?」然而映帆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他患得患失地问着。
「如果医生叔叔说不是,只要帆帆说是,那就是了。」宣靖涛开口道。
「那我现在就说是好了。」映帆想了一下,高兴地说。
紫莺无力地瞪宣靖涛一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人这当口义薄云天的干么?让孩子以为人尽可父吗?她替孩子心理建设了半天,一句话就被他搞砸了,她不以为然地摇头。
「这样当然好,但是比较多人说是不是更好?」她只得技巧地劝诱道。
「好啊!我说是医生叔叔也说是,我就有爸爸,医生叔叔说不是,我说是也有爸爸,只要有爸爸就好了。」他高兴地说,对这种事以他六岁的小脑袋,当然是一知半解。
宣靖涛着实佩服紫莺教孩子的方式,她永远给孩子希望,总是在了解孩子的想法后,予以尊重并适度地诱导,难怪孩子既懂事又天真。
然而换家医院再一次检验的结果,和上一次丝毫无差,仍是百分之九十九符合,医院证实他们的父子关系。
自从映帆和宣靖涛相认以后,常见那父子俩腻在一起,宣靖涛把法国的重要事务暂交给他的得力助手,而人留在台湾,再透过电脑网路和越洋电话遥控整个泛雅集团的运作,空下了时间除了陪儿子之外,就是想和紫莺培养感情,让她重回身边,虽然他真的怀疑曾经拥有过她。
见他们相处和谐的情景,紫莺虽然有时候心头会袭上一股失落感,似乎儿子不再是自己的了。不过见儿子开心,她随时可以调整那种心态,虽然说血浓于水,可是儿子和她几年来相依为命的感情,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被取代的,她教出来的儿子性情淳厚非常有情,让她感到宽慰。
「爸爸!奶奶要我问妈妈愿不愿意嫁给爸爸,你说可不可以问?」映帆小声地附在他耳边说。
宣靖涛心中怔了一会儿,真会被老妈害死,又不是不知道紫莺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对他以礼相待而已,怂恿孩子这么问,一定又被误会的,他暗怪。
「不要比较好。」他停下手边组合着的飞机模型说。
「为什么呢?」映帆转头向他问道。
「怕妈妈误会,会生气不理我。」宣靖涛怕的是她又以为他利用孩子玩手段。
「不会的,妈妈不是爱生气的人,志新爸爸每次都跟妈妈求婚,她也没有不理他啊,只有志新爸爸乱讲话,妈妈才会生气。」
「乱讲什么话呢?」宣靖涛边回头组合模型边问。
「试用他一次,跟他同居。爸爸,什么是同居呀?」映帆又仰着他疑惑的小脑袋看着爸爸。
宣靖涛愣了一下,俊眉不自主地聚了一聚,这个程志新,当真是荤辛不息,在小孩面前这种话都讲得出,孩子不在会说些什么?试用?!同居?!当紫莺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同居就是住在一起。」他看着儿子镇定地说。
「哦!那妈妈为什么生气?和志新爸爸住在一起很好啊,志新爸爸很疼我和妈妈。」映帆偏着脑袋瓜子不解地想着。
宣靖涛闻言将孩子揽在身边,和过去争不了,但现在起他不会少疼他们一分的。「可能妈妈不想和他住在一起吧。」
「对!妈妈说志新爸爸是个很迷人的男人,住在一起很危险,为什么危险?」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你妈妈他哪里迷人了。」宣靖涛听了很不是滋味,他哪一点比不上程志新?为何她不给他机会重新来过?到现在还是不肯透露怎么有帆帆的,只怪自己全然没有印象。又让她刚烈的脾气给凶怕了,所以连问都不敢问。
「帆帆,该睡觉喽!」紫莺站在门边敲敲门道。
「那么快?我马上收好玩具。」他说着就动起手来。「妈妈,今天可以让爸爸陪我睡吗?」映帆把积木放在纸箱里面。
「你爸爸工作很忙,又要每天来陪你,回去还得和法国的电脑连线处理公事,所以你要让他早点回去,才不会太累。」紫莺一句话就把宣靖涛的希望给粉碎了。
「让爸爸留下来,就不会太累了。」映帆灵机一闪地说。
「你忘了,我告诉你外公、外婆的规定吗?」紫莺家教甚严,在她大学入学前一天,父母要求她一个人住外面,必须行止端庄,不可以和男生乱来,不能进男生的住处,也不能让男性进她的房间,当然更不可以留宿。
「哦!那妈妈陪我睡,不要起来写论文好吗?」映帆当然没忘,以前他想让志新爸爸留下来,妈妈都会把理由说一遍的。所以他立刻打消念头。
「对不起,妈妈再赶几天论文就好了。今天你自己睡好吗?」紫莺上前抱了他一下。带着歉意说。
「先睡嘛!睡醒了再写,我不要听故事,直接睡觉好不好?」他牵着妈妈的手央求道。
「好!」紫莺只好点头,不想让他失望。「先去洗脸上厕所。」
映帆立刻高兴地往浴室去。
「你不能太累。」宣靖涛锁着眉劝道。
「我的事自己有分寸。」她冷淡地说,忙着在床头柜中把棉被枕头拿出来。
「慢性自杀就是你所谓的分寸?连孩子都看得出你睡眠不足。」他帮着把床单塞好。
「怎么这么爱教训人?请你弄清楚我不是你什么人。」她不耐烦地说道。
「好!我不说,你别动不动就生气,愈气身体愈差,过几天我必须回法国一趟,我不在期间,我妈请你和帆帆过去住几天,可以吗?」他温柔地问着。
「要看我论文写出来了没有,再说我们系上筹备的会议紧接着来,有很多事要忙。」她边铺着床说。
「没见过像你事业心那么强的女人,拜托你推掉一些稿约好不好?想把自己累死也不是这样子。」他没说两句话又忍不住叨念了。
「你存心咒我?巴不得我累死好带走儿子?我早死不正合你的意?」她就是可以轻易地在他任何话里挑毛病。
「你知道吗?虚张声势的你真不可爱,不管你怎么挑剔,我都不相信一个可以把孩子教得那么敦厚的妈妈,本性这么苛刻,你不必假装自己是泼妇,尽可以大方地恨我,但是不要拿自己赌气,我不要再听到你说自己不祥的话,半字都不准。」
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语气温和而坚定,神色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过头紫莺白他一眼,正待发作,看见儿子进了门,暂时捺下脾气,「跟爸爸说再见。」
「爸爸再见!」映帆伸长了手,要给爸爸晚安吻。
「帆帆再见!」宣靖涛蹲下身,抱了他一下,也给个亲亲,接着他友善而关爱地对紫莺看了一眼,「晚安。」
「不送!」紫莺看都没看他,自顾地带儿子睡下。
宣靖涛轻叹口气,从儿子房间出来,临走前,对他请来的特别看护交代了一番,要她特别注意紫莺的饮食和作息后才走。
(三)
在宣靖涛回法国的三个星期间,也是紫莺日夜赶稿的时候,五月底六月初学术会议接二连三地开,因为她年轻,许多师长筹画出面邀约的稿难以推辞,这五、六月包括评论和发表,她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会议中度过。
自知健康差,经常不舒服,怕孩子担心,所以映帆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在爸爸家住,有他奶奶和姑姑照顾,她比较放心,不过虽然儿子自来懂事,却难免抱怨。
「妈妈!你不要一直读书写论文,写那么多又会生病的。」映帆听见妈妈说不能去接他,在电话那头小嘴嘟得半天高。
「对不起!妈妈只要再两天就写好了,这篇写完就不必再写了。」她在电话这头边修改电脑萤幕上的文章边说。
「不必写,你还不是要改作业?你每天都是读书、写字、改作业,都忘了帆帆。是不是我有了爸爸,你就不要我了?」映帆赌气地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会呢?妈妈永远都不会不要帆帆的,你不要哭,妈妈现在就去接你好吗?」紫莺一听孩子这么说,心如刀割,立刻打算放下手边的事。
「我请姑姑送我回去就好了,妈妈还是赶稿吧,帆帆回去不会吵妈妈的。」映帆又非常懂事地说。
「也好,那妈妈在家里等你。」紫莺难过地挂上电话,没想到顾虑太多反而伤了孩子。
她站起身,胃部袭来一阵剧痛,让她蹲跌在地上,脸上全无血色。
「李小姐!」她虚弱地呼叫着特别看护。
李秀玲闻声匆匆赶来,连忙扶起她,「苏小姐,哪里不舒服了?」
「胃好痛。」她忍着痛说。
「我立刻送你上医院。」李秀玲说道。
「不要,帆帆马上会回来,有没有胃药?」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有是有,可是你的症状不轻,可能是胃出血,不能拖的。」李秀玲劝道。
「最多再两天,我把稿子写好就没事了。」她使劲地按压疼痛的部位。
「先休息吧,你昨晚又没睡是吧!你是我看过最不合作的病人了,宣先生回来我真不知向他怎么交代?他每天打电话问你的情况,你都不肯让我照实说,真的让我很为难。」李秀玲扶她回房让她躺在床上。
「对不起。可是答应的文章没给人,会给主办单位带来很大的困扰。」紫莺不安地说。
「不能延个两三天吗?」李秀玲转身在柜子里拿出药,并要求道。
「我希望如期交出,答应了的事,不想打折扣,那样多不漂亮。」她极不愿破坏向来的行事原则。
「你什么事都那么严格地要求完美,难怪累得一身是病。人又不是铁打的,怎堪日夜辛劳?今天不许再写了,不然我只好打电话给宣先生。」李秀玲拿药给她吃半劝半威胁着。
「好的!」她接过药放在口中,配着水喝下去。「可以看书吗?」
李秀玲给她一个不许的眼神,她只好作罢,谁说病人最大?她只要一病倒,所有人都当她是小孩子似的管教起来了。
当映帆回到家,看见妈妈在睡觉,就乖乖地在旁边拿故事书看。
※※※
两天后,紫莺还是把文章如期地交出去,人也被送进医院了。
前一天宣靖涛在法国一把事情结束,正收拾行李,就接到李秀玲的电话,宝贝儿子在电话那头哭着要他回去,说妈妈都不听看护阿姨的话,他当下立刻赶到机场等补位机票,哪知计程车到路口,就听见救护车呼啸而来,停在紫莺家楼下。
他立刻跳下计程车,拎着行李飞奔地跑了过去。
「爸爸!」映帆跟着担架下来,一见他,放声哭了出来。
他一把抱起儿子。「别哭,爸爸回来了。」他柔声地安慰着。
「妈妈会不会死掉?看护阿姨锁门的时候,她先走一步,就从楼上滚下去。」
映帆抽噎地说着。
「不会的,我们一起跟她去医院!」他抱着儿子跟着上救护车。
上车后,他和随车的护理人员问了一下状况,翻一翻紫莺的眼皮,量量她的脉搏。「不会有事的。」他对儿子说。
「真的吗?」映帆还是不放心,他亲眼看见妈妈滚下楼,还心有余悸。
「嗯!」他紧紧拥着儿子,看着躺在担架上的紫莺,手脚上都有几处擦伤。
要怪她于心不忍,不怪她瞧她把自己折磨得跟鬼似的,眼下一团黑,脸白得跟纸一样,一看就知道很久没睡好,又让孩子吓成这样,这女人欠管教。他心中下了决定,这回说什么也要带她回家亲自看管。
※※※
医院的探病时间过后,宣靖涛带着孩子回家,映帆经过了一场惊吓,显得特别不安,躺在床上久久都不能入睡。
「帆帆,不要担心,妈妈不是醒来了吗?她只是胃出血,跌下来的时候也运气好,除了擦伤,没有其他伤害。」宣靖涛拥着儿在安慰道。
「胃出血真的不会死吗?」映帆睁着眼不安地问,对于妈妈一身的病名他无法全部了解,只知道生病太严重的话会死掉。
「当然!」宣靖涛摸着他的头肯定地说。
「可是妈妈常常生病,她说我的亲妈妈就是常常生病才死掉的,我怕妈妈也这样,帆帆好怕!帆帆要妈妈不要她死掉。」他呜咽地说着。
宣靖涛一听讶异不已,他不解地问:「什么亲妈妈?」
「妈妈说亲妈妈是生下帆帆的人,没有亲妈妈就没有帆帆,和静娟妈妈她们不一样。」他一知半解地说着,自他懂事以来,就有一大堆的妈妈,妈妈就是一个一个不同的人,只当妈妈是种名字。
「你见过亲妈妈吗?」他意外地问道。
「妈妈说我见过,那时我太小了不记得,可是我有她的相片,亲妈妈很漂亮,比静娟妈妈、姑姑都还漂亮。」
「你知道亲妈妈叫什么名字吗?」宣靖涛拨了儿子前额的头发,进一步问道。
「舒语兰。亲妈妈是妈妈的好朋友,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不能陪帆帆长大,所以请妈妈陪帆帆长大,她怕帆帆被取笑,就用妈妈的身份进医院,让别人知道帆帆是妈妈的孩子,又请人拿证件替帆帆入户籍,让帆帆成为妈妈的孩子,省得别人说帆帆不是妈妈亲生的。妈妈说我亲妈妈很聪明,很细心,很爱帆帆,可是她和帆帆缘浅,不能陪帆帆长大。爸爸,我不要妈妈像亲妈妈一样。」他说着说着又哭了。
「不会的,你妈妈是个好人,世界上最好的人,会很长命,会一直陪帆帆。」
他耐心地哄着儿子,一遍一遍地安慰他,让他安心入梦。
「舒语兰?」他想起来了,在巴黎华人社交圈里面颇具盛名的交际花。
印象中是个相当任性骄纵的女人,可是只和她在宴会中遇过几回,对她没什么好感,没和她有过关系啊?怎么会有孩子?他困惑极了。
这两个人怎么搭得上线?一个肤浅骄纵、虚假做作;一个认真笃实、诚恳坦白,怎么会是好朋友?但如果不是好朋友,不可能交托遗孤,不是好朋友,也不会牺牲大好青春辛苦地带个孩子。
「紫莺,你善良得让人心疼却任性得教人痛心。」宣靖涛虽然还不明白整件事,然而益加深化了对紫莺的怜惜。
「是了!这两人惟一的共同点就是任性。」他又自言自语地说着。
※※※
「出院?进来不到二十四小时,你就要出院?」静娟板着一张脸质问着。
心婷则皱着秀眉,把买来的苹果拿一颗出来,梦渝则摇着头准备开骂。
「下午有课。」紫莺心虚地说,静娟那张冷脸一出来,表示真的生气了。
「宣靖涛会替你请一个礼拜的假,你给我乖乖的住到医生赶你为止,不然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梦渝在她床边坐下,认真地说道。
「你们真的生气啦?」紫莺伸出手摇一下梦渝的手臂,又不安地看另外两人。
「能不生气吗?成天只知道尽责任,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事也不说一声,把我们这些好朋友当什么了?枉费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当我们是朋友吗?你让我们觉得见外。」心婷在一旁拿起苹果边榨边数落着。
「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紫莺低着头。
「还想有下次?」静娟白她一眼。
紫莺被瞪得更低下头,平常最偏袒她的静娟这回真的动怒了。
「你平常总替人着想,看你现在闯了什么祸,帆帆昨天被你吓得哭闹不休,静娟多自责没注意你的情况,李看护更是看见我们头都抬不起来,他们有什么错?都是你任性乱来。」梦渝严肃地说。
「知道了,我会反省的,别生气嘛!」紫莺愧疚地看了三人一眼。
「给我们你的承诺。」心婷把榨好的苹果汁倒一杯给她。
「认真啦!」紫莺接过杯子浅浅地喝一口,无辜地看着三位好友。
「别敷衍我们。」梦渝冷着脸认真地看着她。
「承诺什么?」她又喝了一口苹果汁后问道。
「从今天起好好休息,每天最晚十点得上床,最早六点才能起床;下学期开始只上基本堂数,不准兼课;演讲最多两个月一次,论文发表暂时一年一篇,童书写作只能一年一本;一天吃六餐,一口都不能少;早上起来散步半小时,风雨无阻。」宣靖涛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一来就下了一串命令。
「他是谁啊?」紫莺不以为然地翻了白眼。
「别管他是谁,这些事你答不答应,一句话。」梦渝那双漂亮的眼睛等着她的答覆。
「他是外人耶,你们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做到。」紫莺不以为然地说。
「就是这些,我们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觉得这些合理,就等你一句话。」静娟开口道。
紫莺不高兴地瞪宣靖涛一眼。「好啦!别再生气了。」她手摇着梦渝,眼看向静娟。
「你哦!就是让人不放心。」梦渝这才放松脸上的肌肉,紫莺一旦承诺了的事,就不会打折扣。
「那我下午可以出去上课吗?学期快结束了,课没上完。学生考试会有问题。」她一一地看了三人一眼,诚心地央求道。
「不准!」不待梦渝她们开口,宣靖涛就直接拒绝了。
「又不是问你,你有病啊?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紫莺不高兴地看他一眼。
被三个好友夹杀得无路可退,她没话说,居然连个外人也管起她来了,他算老几?不过客观地说,这人即使霸道地命令别人,却仍可以命令得那么优雅,真像教养良好的贵族。在生气的同时,她的处女座精湛审美天分仍是同时运作。
「我说话不需要依序发言,你给我听好,从现在起,除非医生允许,不然一步都不许离开医院。」他的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非常坚决。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只见紫莺嘴角一抹冷笑浮现。
「我管你也不需任何人授权,就凭我是你孩子的爸爸,我不要我的孩子担心害怕得晚上睡不着、半夜哭醒了,这理由够吗?」
紫莺一听这话,心疼不已,她一直注重给孩子稳定感和安全感的。
「真的不行吗?我考题都出了,有些东西没讲完,这一学期的课就串连不好,整个上课效果会打折扣。」她诚心地对着梦渝她们问。
「可以吗?」梦渝转看宣靖涛问道。
「还有多少课?」宣靖涛考虑了一下问道。
「这星期的就剩下午两堂,还两个礼拜二十堂,下个礼拜一场会议评论,月底的论文发表,然后算完成绩就完全可以休息,我保证暑假什么事都不做。」她对着三个好友承诺道,然而这么一串行事历念出来,事情还真不少。
如果不让她完成,以她那种要求完美的个性,绝对是会挂在心上的,这反而对身体不好,他斟酌了一下。
「我陪你去好了。」自认有他这个曾经颇负盛名的医生在,应该不会有事。
紫莺皱了一下眉头,这人在做什么?「你要当我头家吗?」她不以为然地问。
宣靖涛对她诡异一笑,「梦渝、心婷、静娟!你们听到了,是她跟我求婚的,我郑重地答应。你们是见证人。」
「你莫名其妙!」紫莺顿时气得心跳加速。
「你们客家妇女说「头家」一词难道没有丈夫的意思?」他气定神闲地问。
「抱歉!我们庄里的妇女称丈夫都说我那个人。」她也恢复从容镇定地回答。
「我若不是你那个人,我们怎会有儿子?」他俊眉一挑,以极具情色的暧昧眼光看她一眼。
「谁跟你有儿子?」紫莺气缸了脸,脱口而出。
「你是说我们帆帆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他微笑着问。
「宣、靖、涛!」她咬牙切齿地警告着。
「喂!很好,终于叫我的名字了,但是少了点柔媚,梦渝你们还没给我答案。」他转向梦渝她们道。
静娟直觉地点头,心婷则欣赏地看他一眼,梦渝莞尔一笑。
三人心里都这么想:这就是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再怎么彬彬有礼、温文儒雅,骨子里都是藏着坏水的。眼前这个男人无疑是闷骚型的,但总合来说他还算差强人意,孩子能有健全的家庭生活,紫莺多个人可以分担重任还是比较好的。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如果你里外都像个人样儿,又镇得住我们刁钻的苏非亚,我们才会替你盖章。」心婷代大家回答了他的问题。
紫莺抗议地看她们三人一眼,交友不慎!居然眼看外人欺负她还帮腔。
※※※
走进熟悉的教室,紫莺却觉得丢人透了,某个男人大摇大摆地带着她儿子坐在教室的一隅,让学生引起一阵骚动,偏偏当事者落落大方的,对于学生的侧目一律报以迷人的微笑,当场就迷得一些正值多梦年华的小女生,得了口蹄疫似地瘫软无力、口水直流。
她只能假装不认识这个人,把讲义发下去,待大家都拿到时,她扫视全班一眼才张口,声音都还没出来「妈妈!爸爸没有讲义!」映帆坐在位置上扯着嗓子说。
毁了!紫莺镇定地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叫苦。
「老师?!」果然学生在底下立刻喧声鼎沸。
她镇定地把一份讲义传下去,抬起手臂,露出贴着绷带的伤口说:「因为昨天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今天是跟医院请假出来的,所以儿子不放心要跟来,希望你们不介意,说实在的我现在还是不舒服,必须请你们体谅,上课认真点,让我比较不那么吃力好吗?」她当下采取哀兵姿态。
「老师你避重就轻。」学生都对老师儿子的爸爸好奇极了。
「我们今天要把课结束,下个礼拜遇上校庆,下下礼拜又是端午节假期不是吗?老师没有多余的体力赶课,我们不要延误时间好吗?」她虚弱地说着。
果然那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声音具说服力,平常调皮捣蛋的学生们,敛起了玩闹的心,非常合作地进入情况。
「我们今天要把明代的小品文做一个总结,住过去这一个学期以来,介绍给大家的作家及其作品,都有一个共同性,用四个字形容即是「使才任性」,每个人都表现了对绝对自由的追求与执着,所以他们率真自为、任情自适,甚至袁宏道明言;古往今来,惟讨便宜人,是第一种人。」说到这点紫莺不客气地往宣靖涛看了一眼,脸上摆明了就是你这种人。
宣靖涛则大方地回报她一个受教的微笑,讨便宜也得看对象,讨得到她苏紫莺的便宜,他相信绝对是天下第一种人。
「然而在这些看似颓废颠狂、离经叛道的行为中,值得我们留意的是其中的内涵,这些狂狷的文人任性挥洒,展现给世人的他们生命中最核心的质素,你们说是什么呢?」她顿了一下,看了所有学生一眼,让他们思考一会儿。
「一个字──情!对他们而言,生命有情才有意义,所以他们说,「天下有情人。尽解相思死,世无真英雄,则不特不及情,亦不敢情也。」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领略生命的美,不是真英雄,不解情为何物也不敢有情更不敢用情,只好把情当成洪水猛兽……」
宣靖涛在台下听着紫莺解析着明代文人的各种情怀;亲情、友情、爱情、对生命之情、对大自然之情、对某些事物执着的奇情。看她和学生间的问答互动,觉得又见识到另一个紫莺了,在讲台上的她一会儿知性、一会儿感性,苍白的容颜散发着一种生命力,她虚弱但她有情。
※※※
在结束这学期最后一堂的课程回医院的途中,紫莺注意了麦当劳的招牌,地想买个布偶给儿子。
「帆帆妈妈买个唐老鸭给你好吗?」她揽着儿子轻声问道。
「好啊!可以吃薯条吗?」映帆殷切地问着,他想知道班上小朋友常说的麦当劳薯条吃起来怎么样。
「好呀,不过我们吃一点点就好……」
「那些东西营养价值不高。」映帆和妈妈同时说出口,这些话他早会背了。
母子两人相视一笑,紫莺宠爱地以她的额头,和儿子的小脑袋来回牴触着,逗着儿子呵呵笑。宣靖涛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母子,几年来不敢奢想能享受这种天伦之乐的他,感到非常幸福。
他们进店里面,找了个位置,宣靖涛自幼养尊处优,又长年在以美食风尚盛行的法国居住,对速食食品兴趣缺缺,而紫莺打小节省,什么都要自己做,又挑剔成性,自然看不上店头的东西,所以他们给映帆点了几样小食物:小薯条、小杯奶昔、小鸡块看他兴致勃勃地吃着。
「你会不会饿?渴不渴?」宣靖涛对着她关心地问。
她只是摇摇头。
「你课上得很好,口才佳表达能力强,深度广度都够。」他由衷地赞许着。
「谢谢!上过我的课的学生都这么说。」顺口一接话题,轻描淡写地就贬损他一顿。
「那么你的学生有没有说在讲台上的你很迷人,别具风情?」丢下了一个欣赏而深情的眼神出来,他怎能和那些毛头小子比?
紫莺似笑非笑的眼光往右上方一溜,然后专心地看着儿子的吃相。
不以为然!宣靖涛很快解读了她这个小动作,这些日子以来,他向她朋友询问、从她上课和学生互动间的举动、上课内容的思想以及她的作品之间,用心地接近她的内心世界,虽然不全了解但已大有斩获了。
「好不好吃?」紫莺见儿子快吃完了,递纸巾给他自行擦手。
「妈妈做得比较好吃。」映帆品鉴了一番,下结论道,他也是胃口早被要求完美的处女妈妈养刁了。
「真的?谢啦,下次想吃跟妈妈说。走吧。」这个答案她是想当然耳,量产的东西怎么比得上她严格精密地掌控每一个制作细节的精品呢?
她一手拿起托盘,一手牵着儿子,走到处理柜旁,自然地将垃圾往里面一倒,连托盘也倒进去。
跟在旁边的宣靖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对吗?他的眼神这么说。
她困惑地回看一眼。怎么了?她的表情不知所以地问。
宣靖涛连忙把托盘拿出来,放在柜子上,她这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乌龙事。
「糊涂!」她自己想到都好笑,牵着儿子走出店门,走着走着,到了停车处还视而不见。
「紫莺!你要去哪里?」宣靖涛只见儿子不住地回头,而她毫无所觉。
她回头一看,他姿态优雅地靠着的不正是他的宾士吗?她困惑地走回来。
「爸爸!妈妈写太多文章,用脑过多又变笨了,怎么办?」上车后,映帆同情又忧心地看紫莺一眼,然后对宣靖涛说。
「帆帆,天才与白癡其实是一线之隔,你妈妈是天才,但是接近白癡,所以你不要担心,这很正常。」他取笑地看紫莺一眼,真不明白这女人前一刻还伶牙俐齿地损人不着痕迹,精明得不得了,下一分钟可以迷糊到把托盘当垃圾还过车不入。
「我们儿子小时候有没有喝过肥皂粉泡成的牛奶?」他故作忧心地向她问道。
「该担心的是你可能会喝到农药!」她不以为然地回他一句。
「可否请你说明,凭什么自作主张地把我的东西带到这里?」紫莺待儿子睡着后,不高兴地在宣家客厅质问着宣靖涛。
一出院她就不知所以地被载到这个地方,因为儿子在场,她只是表达了不同意,并不想在儿子面前和他吵架,但她深不以为然。
「九点半,半小时够你吵吗?」宣靖涛当然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摆平,早有心理准备。
「少在那边言不及义,请你弄清楚,我一忍再让,是顾及孩子的感受,并不是接受你的无理,你真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你大部分的时间看起来都人摸人样的,怎么尽做些飞禽走兽都不屑的事?」睨视他一眼,那眼光说有多鄙夷就有多鄙夷。
宣家二老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纤弱的女子,从一进门都是温和有礼,本以为是个水做的人儿,没想到一翻脸悍成这样子?
「骂人不带脏字,而且注重修辞。这些话用法语一定得用最高修饰语。」夏洁安小声地对老公说,并立刻拿出手记抄了下来。
「靖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什么事都该先商量的。」宣亮东开口安抚道。
「我没商量征询过吗?从你住院第一天就告诉你了,你住院多久,我就商量多久。」他笃定地看着紫莺反问,态度仍是温文儒雅。
「没我的应允,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紫莺以锐利的眼光审视着他。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是你让孩子担心害怕,是你不愿配合看护的照顾,你想我身为孩子的父亲,有没有资格不让孩子担心受怕?何况我也答应你的求婚了,为了不当个鳏夫,当然不能再让你任性而为。」他说得情理兼顾。
「真的?你们要结婚?太好了,亮东,你听到了没有?我们明天就回巴黎订作婚纱。」夏洁安一听儿子这么说,马上兴奋地要打电话订机位。
「伯母,别听他胡说,这绝对不是事实,我只是一时用辞不当被他曲解了。」
紫莺连忙开口阻止。
夏洁安放下话筒回身答道:「不会啊!我觉得你说话条理清晰,遣词用句都很精准,同样一句话被你说起来,意义都突显了不少,你是处女座的对不对……」说着就走到紫莺身边,挽起她的手,到沙发上坐下大谈星座与个性。
一谈起星座,夏洁安就成了占星专家了,全然地把紫莺的注意力拖过来。
宣靖涛和宣亮东交换了一个「安啦!」的眼神,任谁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夏洁安从星像话题中轻易转开,只见夏洁安兴致高昂,滔滔不绝地说着。
「伯母,我和朋友约定的睡眠时间到了,我们以后再聊。」听到了壁上的钟声,紫莺立刻声明道。
「你真是很典型的处女,我知道原则对你们此生命重要,明天再聊,晚安。」
夏洁安慈祥地拍着她。
紫莺上楼前朝宣靖涛给个你给我记住的一记白眼。
※※※
紫莺一睁开眼睛,一时还没习惯眼前的环境,想了一下,才知道身在何处,半撑起身,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
「还一个半小时才六点。」宣靖涛迷人的声音从床下传来。
她吓得全身一颤。失声叫了出来。
「别怕。」宣靖涛很自然地爬起来拍拍她的背。
怎料她叫得更大声了,宣靖涛差点被她吓到,幸好他们的房子都有隔音设备,不然全家都会被她吵醒的。
「你做什么在这里?」紫莺抱着棉被,挡开他的手。
「你半夜可能不舒服,我当然要看护你。」他神情自然地说。
「你神经病,我跟你非亲非故、男女有别,你怎么可以在我房里睡?」紫莺气得不住地喘气,这人根本是疯了。
「什么非亲非故?我们有一个儿子是不争的事实。」宣靖涛轻松地说着。
「你出去!」紫莺不高兴地吼着。
「火气这么大,马上你会胃痛,快深呼吸让情绪缓和下来。」宣靖涛打开灯在柜子上拿出胃乳,倒给她喝。
紫莺来不及反驳,胃就痛起来。虽不情愿,也只好喝了。
「瘟神!」她皱着眉骂着,每次出现都害她犯病。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孩子都生了,就算同床共枕又怎么样?何况我们就要结婚了。」宣靖涛总是强调这些,不外就是希望激她主动说明帆帆的身世。
「你!我现在没力气和你多说,但是你给我听好,我苏紫莺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你等着瞧好了,这些帐我会一笔一笔算。」她卷起被把自己从头盖到脚,不再多说。
真不明白语兰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为这种人生下孩子?男人难道都这样吗?有了关系后就会把对方视为所有物吗?她实在不了解,然而最可恨的是她不能否认,真是气死她了。
倨强!宣靖涛看着床上的那个「蛹」,无奈地摇头,她到底要瞒到什么时候?
是不是该直接逼问她呢?从静娟那儿知道她律己甚严,每当言不由衷时,都会为难自己许久,所以他不想造成她的心理负担,只希望能自然地套出来。
他也再度躺回地铺,说什么他也不会离开,因为以她好强又任性的脾气,不时时看着,只怕有状况她也不会求助的,而他舍不得她再有什么意外。
对于那种心情,他感到很奇妙,认识她不是多久,相处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可是很自然地就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
六点整,宣靖涛的腕表轻轻一震,他就轻手轻脚地卷起铺盖离开,当紫莺再度醒来,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房间里面还是很暗,她起身拉起窗簾,窗外一片青绿。窗簾的质料很好,隔光的效果佳,看得出是刚换上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前去开了门。
「早!吃点东西该散步了。」宣靖涛身着米色休闲服,优雅地站在门口,更显得文质彬彬。
紫莺没做回答。关起门来,很快地换下睡衣,梳洗完毕准备下楼。
当她再打开门,宣靖涛仍站靠在门边,见地出来就给她迷人的一个微笑。
一到饭厅,蒂娜已煮好了稀饭。装一碗在桌子上,宣靖涛给她减了小半碗,外加小半杯鲜奶,和一半的荷包蛋。
紫莺一动汤匙,即确定稀饭没有用文火熬,稠度不够,剪一小块蛋,光凭触感就知道油放了太多,煎得过老了一点,鲜奶的温度也高了些。不过她仍是很认真地吃完,毕竟这些都是蒂娜辛苦做的。
宣靖涛见她三两口就把东西解决了,不以为然地说:「吃来西要细嚼慢咽,食物必须和唾液充分混合,才能让消化鋂发生作用,减轻肠胃负担,增加吸收能力,下次起你每吃一口东西,至少都要咬三十六下才可以吞下去。」
他优雅地以另外一半荷包蛋示范着,紫莺只当他神经病地看一眼,但不可否认的。这瘟神的举止还真是从容闲雅,让她想起古人盛赞温其如玉的彬彬君子,但他是小人。
「我跟你说真的,这是医生的专业建议。」他用毕后擦完嘴,认真地说。
「你要我一天吃六餐,每一口嚼三十六下,我整天都耗在吃东西上就好了。当我是什么?饲养神猪啊!你为什么不乾脆在我房间装个监视器,在你房里放个萤幕,好半夜看看我有没有翻身?」他们乡下养神猪就是这么慎重其事的,她不屑地白他一眼。
「这个建议可行,这样就不会吓到你了,如果你踢被子了我再过去。」宣靖涛以手支颐慎重地考虑着。「不过你不是讨厌房里面有太多高科技的电器品?」他想到了不妥处。
怪胎,她无奈地摇头,心想人真的不能只是看外表,这个人表面上正常,脑袋却很诡异,不是存心不良,却让人不敢领教。
※※※
吃过了东西后,宣靖涛就陪紫莺到外面散步,从宣家后院走去,可以上大屯山。清晨山径上有许多运动人在活动。
散步回来,打理好儿子,送去幼儿园后,宣靖涛又让蒂娜准备好了第二餐,半碗饭和五项菜各一小碟,分含醣类、蛋白质、维生素、矿物质、脂肪五大类营养素。
当她要咽下第一口食物时,宣靖涛不赞同地摇头阻止,「十!你才咬了十下,不可以这样就吞下去。」
「你不知道吃饭的气氛很重要吗?」顺口气,差点被他突发的声音吓得呛到。
「当然,不然我何必陪你少量多餐?」他说得温柔体贴。
「监控才对,我如果像这样盯着你,你还吃得下吗?」居然连嚼了几下也算得清清楚楚,真是败给他。
「你就是这样不合作,难怪身体这么差,儿子都知道你浑身是病,这样生活品质怎么会好?」他不疾不徐地数落着。
「少拿帆帆来压我,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含着宝玉出世,有钱有闲地成天讲究生活品质吗?我不事事争取时效,你今天可以捡现成地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吗?」他优雅舒闲的贵族气质虽然让人觉得愉快,却也让她同感气恼,恼他不解人间疾苦。
「所以我这样用心回馈你的付出,为何你全不接受?我把事业暂时放下,只为全心全意照顾你,难道你不能体会我的用心?」他说得恩重如山高、情似海深的。
「我不需要你多事。」讵料,她不领情地正视着他。断然地拒绝。
「我偏要。」望着她固执的眼中,他不接受她的拒绝。
「你这算什么回馈?仗着家里有钱,让别人忙进忙出的,还大言不惭地在这里管我这个管我那个,这是全心全意吗?」她冷笑,不以为然地说。
「你要怎么样才肯配合?」他不想和她吵下去了,省得害她又气得不舒服。
「你有本事就自己打理我的事,要我吃六餐你就煮六餐给我吃,这样我才心服口服,就会每口饭都咬三十六下。」她刁难地说,算准了他做不来。
怎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没问题,不过这一餐来不及了,你先别饿着了,你饿了的时候脾气很大,待会别又犯胃疼了。」
※※※
下一餐,紫莺对宣靖涛照着食谱做的每一道菜都有意见。
「鱼蒸得过老让养分流失,肉太腥破坏胃口,青菜拣得太嫩暴轸天物,豆莱折得长短不一不够美观,连米都洗得不好煮起来不够香,汤在熄火以后放盐才有硷味。」她不客气地说得一无是处。
宣靖涛才一坐下,就得到了她给的成绩单,莞尔一笑,虽然不好受,但还真的打心眼里佩服她可以挑剔得这么周全而具体。
「那就委屈一次,下次改进。」他从容地说并递筷子给她。知道惜福的她再怎么不满意也不会浪费食物任性地要他重做。
紫莺接过筷子,谢了一声,夹一粒饭放在口中,咬了三十六下,朝他看一眼,吞下去才又夹第二粒。
宣靖涛现在庆幸自己国中毕业就到法国,习惯法国人自由浪漫的温吞调子,这下才有耐性和她周旋。
「台湾的女孩都像你这么刁钻吗?」他微笑着问道。
紫莺慢条斯理地嚼着一颗米,咽下去后才答道:「我不过是顺应「医生」的专业建议罢了,省得被指控为不配合,去法院告我疏于母职,给孩子不好的生活。」
然后她还是饭一颗颗地吃着,存心跟他耗下去。
「算我说错话,我道歉好不好?你这么吃法会饿过头的,为什么要拿自己赌气?」过了十几分钟,他不高兴了,夹一块鱼肉送到她嘴前。
「你的风度翩翩、从容自得呢?没有耐性、不讲情海要当暴君啪?」她眼一抬眉一挑,言讥语讽地说着。
「我只是个凡人,你再任性我要生气了。」他正色地说着。
这样就受不了了?都还没开始算帐呢!紫莺在心里冷笑了一会,用碗接了那块鱼肉,认真地算几片文理后才放进口中,然后再把她盘子上的鱼肉按他夹的文理数分了几份,最后多出了几片文理。
「这些不完整的你吃。」她说完认真地扒了一口饭。
「遵命!」他没辙地看她一眼,发现她对完整的执着全在一些小事上。
「看到没有,这就是。型处女座的奇妙组合,不计较的时候可以全然地大而化之。一认真起来就分毫不差地要求完整、平均、合理,所以下次你看见一个处女座的人表面邋遢不修边幅的时候,千万则轻信她的外表,骨子里她还是典型的处女。」夏洁安在门边对着蒂娜传授着她的独门心法,显然看了一幕完整的戏。
宣靖涛看见蒂娜松了一口气,那表示帆帆回来了,在儿子面前她就不会那么难缠。
「妈妈!爸爸!我回来了。」果然马上见儿子由楼上放完书包。就和小表妹拉着手一起下来。
「舅舅!舅妈我也回来了,」夏晴跟表哥同时和两人打招呼。
「晴晴,叫阿姨,不是叫舅妈。」紫莺柔声地更正道,并为所有人盛饭着。
「紫莺,不是要你先吃吗?你的胃不能饿过头的,为什么还等我们呢?靖涛你可真是失职。」夏洁安坐下来就数落儿子。
宣靖涛委屈、无辜又怨叹地看妈妈一眼,难道看不出自己的身子备受刁难吗?
「妈妈,我们老师今天说你写的故事哦!」映帆吃了一口饭说。
「我们老师也是。」夏晴也高兴地说。
「真的?她们说哪个故事呢?」紫莺兴趣盎然地看着两个孩子。
「山谷里的野百合。」映帆答道。
「小贝壳与寄居蟹。」夏晴也接着回答。
「哦,小朋友们喜欢听吗?」她面带慈容地问着两人。
「喜欢!我跟他们说这是我舅妈写的,他们都希望来我们家听故事哦!」夏晴得意地说,她怎么也不肯改口叫阿姨,因为当初妈妈说表哥的妈妈叫舅妈,而她叫舅舅叫惯了,叫舅妈只需改一个字很方便。
「谢谢你们告诉我,我很高兴。先吃饭吧。」接着紫莺要两个孩子认真吃饭。
当大家都专心吃饭的时候,紫莺呆了一下,想不起这口饭咬了几次,她对数字是最头痛的,但是也不能含混过去。
「二十七。」宣靖涛了然于胸地提醒道。
「说话时动了几下有没有扣掉?」她认真地问。
「有!」宣靖涛宠溺地看着她,不自觉地笑出来。
这么认真的小性子、可爱的小心眼、迷糊的小脑袋,真是让人爱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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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靖涛的日夜照顾下,紫莺的病情控制得很好,但是一忙还是会发作,不是胃疼就是晕眩,而她执拗的个性却又劝不住,实在让宣靖涛伤透脑筋,眼下她就非得和蒂娜上菜市场买包粽子的材料回去她的公寓包不可。
「要吃粽子用买的就好了,不要这么麻烦啦。」夏洁安也帮着儿子劝着。
「过节要有过节的气氛,我要让帆帆感受到节庆的非常意义,而不只是一个月历上的红字,再说帆帆喜欢吃我做的客家板粽,外面卖的不是用糯米和在来水互糁的米浆做成的,韧度不适中,咬劲不道地。」紫莺详尽地解释着。
宣靖涛光是听见这些话,虽然不知道客家板粽怎么做,就可以确定绝对是很麻烦的做法。
「我开车载你回苗栗家乡买,总可以买到道地的吧?不许你做这些麻烦的东西。」他坚决地说。
「满好的建议!那就可以买到很好的萝卜乾,台北卖的都不够香,走吧,要去就要快,先回我的公寓把米处理好。」紫莺满意地说着。
宣靖涛暗恨失算,本想要她打消念头,哪知她一心只想着要包出完美的客家粽。
夏洁安无奈地看儿子一眼,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但是她好喜欢紫莺做什么事都干净俐落、剑及履及的作风,她就没有那种魄力。
「要我载你去可以,但是有条件,那个既要两种米互糁,又得磨成米浆的东西用买的,米粽才让你自己包。」宣靖涛退一步道。
「我包一升米就好,大概包个二十分钟就可以好了,一个小时就可以把三种粽子包好。」紫莺努力地说服着。
「真的一个小时可以包好?」宣靖涛不太相信地问着。
「伯母应该知道那不会很难。」紫莺转向夏洁安说。
「我不知道,我从小在法国,没见人包粽子过。」其实夏洁安满想玩玩的,但是她知道紫莺不堪劳累,不能跟着紫莺起哄。
「那就更应该包了,蒂娜你第一次过端午节对不对?」紫莺又转向蒂娜问。
见蒂娜也点点头,得到这个答案,紫莺本来只想包给儿子吃的小心愿,顿时扩大开来,她决心宣扬中华文化,不然她中文系教假的吗?油然地升起了延续优良传统文化命脉的责任感跟使命感,文化建设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你帮不帮忙一句话。明天也是帆帆的生日,他喜欢吃粽子。」她正气凛然地转头对宣靖涛说,一副他不答应就成了文化罪人的样子。
看她那坚决笃定的眼神,宣靖涛非常明白不管他答不答应,她是非做不可了。
「你把地点告诉我,我自己开车下去,你留在家里休息,记得九点半要吃东西。」宣靖涛只得全然地举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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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紫莺开出那密密麻麻的采购单,宣靖涛一路由淡水循着地图开车到苗栗就不停地责骂自己,到了回程更是骂双份。
包一个粽子,从粽叶到小虾米,都有指定的地方买,米粽叶得指定阿来叔家院子内第三丛竹子上的,第四丛上的宽度不够只能包板粽,而硷粽叶就得换到杏姑家河边采的,山上采的不优,蒸起来颜色不够饱满。
绑粽子的绳要清水伯搓的麻绳,他儿子搓的不好,粗细不均匀,而阿福婶自种的红葱头才是上等的佐料,至于萝卜乾得来旺家前年晒的。去年的还不行,韧劲不足,真怀疑她是不是存心刁难。
但是想到她吃面必定得看见面汤上浮着青菜,但不能用切,必须以手折,参差不齐的菜才和面条的形状相配,还要衬着蛋花的嫩黄,最好切上五片斜切的红椒薄片,当然如果能加上一朵直径三公分的鲜香茹切成二等分,则汤鲜味美色佳,才符合她的吃面美学,这时他不敢轻易断定这回她是龟毛而是找碴了。
终于买齐了这些东西后,他感慨良深地得到一个结论:当初梦渝她们给紫莺取龟毛莺这个绰号,真是英明睿智!
回到淡水紫莺的公寓,夏洁安和蒂娜都在。两人像守护神般地站在紫莺的两旁,看着她炒着糯米,夏洁安手上还拿着笔和纸。
「我回来了!」宣靖涛把东西都放在餐桌上。
「辛苦了。」紫莺头也没抬地说着。
「第二餐有没有按时吃?午餐吃什么?」这是他最关心的事。
「有!都照你的菜单吃了。」夏洁安答道。
「现在要做什么?」他主动地问道。
「伯母和蒂娜想洗粽叶,麻烦你和花生粉和糖粉好吗?照着上面的比例和,搅三百圈就好,不可以太用力,不然花生粉太细,口感不好。」她明确地交代着。
当紫莺把半熟的米装了起来,宣靖涛也把她派的工作做好了,她又让宣靖涛切红葱头、香茹和肉丝,厚薄长度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见他被葱辛刺得泪都快流出来了,紫莺拿了面纸帮他擦了一下。并拿一副平光眼镜给他戴上,当下令他觉得受宠若惊,认识到现在三个多月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关怀。
然后他又帮她搓面团。刚开始他不懂怎么搓,就由紫莺示范,两人四手在圆盘上偶尔的碰触也让他觉得温馨不已。
「同心协力做着一件事的感觉真的很好,有家庭的温情和节庆的兴奋感。」夏洁安忙得不亦乐乎地说。
紫莺抬头给夏洁安一个同意的笑,低下头后却触景伤情,以前家里的粽子都是她和妈妈忙了一整天才包好的,现在呢?谁帮妈妈呢?妈妈好多年没有帮手了,她停下了手伤感地静立着。
宣靖涛察觉了她的异状,很自然地覆上了她的手。「怎么了?」
两只沾满白色面泥的手在面团上交叠了一会儿。紫莺并没有说什么,在她难过的时候只会一个人默默地等情绪过了。
「谢谢!照着这样揉。待会我再看看软硬度,」她只说这么一句话,就把手上的面泥揩乾净,去炒粽馅了。
馅妙好了之后,她由板粽开始包,先包甜的再包硷的,其他的人在她均匀地分好每一颗面团的大小后,由蒂娜和夏洁安入馅,宣靖涛过油,再传给她包。见她纤巧的手折着粽叶把材料放进去。来回折了几下,就成了形状美观的粽子了。
「这样好像很容易。」夏洁安兴奋地说。
「嗯!诀窍在于绑的松紧度,因为加热时会胀大,不能绑太紧。里面的米浆遇热会流出来,太松的话,就成不了棱角分明的粽子了。」紫莺边绑边说。「要不要包看看?」她抬头看着三人说。
「好啊!可是我可能包得很丑!」夏洁安一个下午以来,已经领教紫莺对于完美的要求有多用心。
「没关系,第一次包纯粹是好玩,别在乎美不美。我们会有八串粽子,两串给你们实验放手玩吧,不过我会调一调,介意吗?」她看了三人,虽然她龟毛,但那仅限于对事,对人她是非常尊重的。
见三人均兴奋地点头后,她立刻示范了两次:「谁先来。」
夏洁安立刻抢先,看起来没什么的动作,真的做起来就有点走样,光是折粽叶就是学问,不是留太长就是留太短。紫莺坐在她身后,两手环过她的双臂,带着她的手折几次,夏洁安才抓到诀窍,真的包出了个像样粽子后,开心得不得了,而蒂娜比夏洁安灵巧,所以紫莺只教一次就包得有模有样了,对于宣靖涛她打算放牛吃草,高大的他要那么教不等于抱着了?
「孔子不是说有教无类吗?紫莺你教教他嘛!」夏洁安倒替儿子制造机会了。
「因材施教也是孔子说的啊!他没问题,男儿当自强。」紫莺在一旁先包着硷粽。
宣靖涛无奈地摇摇头,这些天她精神好多了后,益加的伶牙俐齿,不是很用心的话是说不过她的,然而她有要求完美的心态就好办,只要他不进入情况,她会看不下去的,因为让三个人都学会了,事情才完整。
果然他要把第三个没形没状的粽子绑上去时她就过来了,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由他身侧伸过手臂,右手穿过他的双臂,抓着他的手折了一次,没抱着他就是了。
宣靖涛把长手绕过她的肩,将她环在两臂之中,才将手放在她手下。「这样手臂比较不会挡到。」
有差吗?她怀疑,不过看他专心的样子,也不像存心吃她豆腐,只是他的下巴不时碰触到她敏感的肩若即若离,温温的气息吹在她耳边时远时近,原本就怕人碰触的她,觉得酥痒不已,手不自觉地抖着,脸也红了起来,而他丰润的唇刷过她脆弱的耳垂时更让她觉得有些瘫软。
夏洁安在旁边低头睨着儿子偷笑着,早该知道儿子在法国女友一大串,不会是白交的,调情调得一本正经又不露痕迹还不忘优雅,看来追回紫莺是迟早的事了。
等把粽子都包好,蒸好已经是晚上了。
「你不是说包好一小时就够了?」宣靖涛见她疲惫的神态,心疼不已。
「我们是只「包」一个小时啊,是准备工作和后续工作花时间嘛。」她从容地锁起大门。
「强辞夺理。」宣靖涛手上提着四串粽子,先前夏洁安她们已提了四串先回去了。
「你总爱囉唆,大家开心不就好了。」她不予理会地先下楼。
宣靖涛看着她纤弱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她开心吗?有一些,但她也伤感,他可以感觉得到。
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吧,他很想带她回家,只是知道在她脸色不好又瘦成这样的情况,她不会回家的,这些日子以来宣靖涛抽空把紫莺写的童书都看完了,在那些作品里面,领会了她许多不肯讲出来的心事,她爱家顾家恋家想家却不能回家。
快把她养得健康亮丽,不久,最慢到中元节,一定要她回家,他下了决心
当晚紫莺胃痛痛醒了,在床上忍着疼痛不敢有任何的声音,如果让床下的宣靖涛发现,不但扰他清梦,天亮后又是一阵叨念了。
这些年来她常常半夜被疼痛折磨,不是胃痛就是偏头痛,都是属于神经质性的疼痛,只要压力稍大,或者一忙碌就会发作,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忍着,这些日子以来,却多了个人陪。
宣靖涛总很快地发现她的异状,每次都会把备好的药给她,在药效没发挥前,替她按摩减轻一时的剧痛,他真的是个好医生,她常觉得他不当医生可惜,少有医生有他的耐心和温柔,绝不会在她不舒服的时候给她任何的压力和负担,其实宣靖涛的关怀和用心她不是全无感觉,但她选择了忽视。
她困难地呼吸着,因为太痛了所以无法注意到宣靖涛已起身,直到灯亮后,宣靖涛拿了药递了开水给她。
见她吃完药后,宣靖涛把灯熄掉,静静地搂着她,轻而规律地按摩着她的胃。
她在忍受疼痛的时候身体不会那么敏感,人我之间区隔的心也不那么强,有时候很脆弱,会依在他怀中沉默地想心事,想什么从来不肯说,等药效发挥了,才又睡着。
宣靖涛喜欢她依在怀中睡得毫无戒备的感觉。总要抱她好久才舍得放她睡下。
这一次她没有睡着,当疼痛消失,力不从心的感觉不再时,她拿开他的手,自动地离开他的怀抱。
「抱歉!又麻烦你了。」她过意不去地说。
他心疼而难过地问:「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明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却总是任性而为。」
紫莺低着头沉默着。
「紫莺,别总把我关在你心房外好吗?我对你怎样难道你不明白?」
「你自以为是我的医生,志愿当我的看护,不顾我的意愿安排我所有的作息,你拿儿子压我让我拒绝不了。你犯了我的大忌,但我努力配合,因为理智上我知你是对的,但是不要要求和你交心,因为感觉上我讨厌你干涉我,我理性也任性,这点你也知道,我得努力让两者平衡,才可以和你相处,别和我谈「心」。」
说完她卷起被子背着他又睡下了,再一次地把自己裹成一个蛹,自缚的世界里面容不下别的。
※※※
第二天一早。宣靖涛一睁开眼就不见紫莺,他看了一下钟。六点五分,不禁摇头,她一定起来念书了,昨天那么累昨晚又不舒服要她多睡一会,却怎么也不肯,而他也累过头了,才会她起身都不知道,不过她是有心不吵他的。床上的被没有折,床下的拖鞋也没有穿,他心里有一丝温暖,心想这是对他的温柔体贴。
不过这个想法在他没在书房看见人时就打消了,他四处找不到人,到儿子房间看,在床头上看见了一张纸条写着:「我带帆帆到海边,八点回来。P。s。第一餐带着了。」
纸条是五点留的。「过分!」宣靖涛不高兴极了,要去哪告诉他一声,他就会带她去的,为什么要这样把他排除在外?
※※※
紫莺和映帆来到三芝一条小溪的入海口附近的沙滩上,因地势隐蔽,难得小溪清澈而沙滩也乾净,那是舒语兰生前最喜欢和紫莺在此看海、捡贝壳的地方。所以每年映帆生日紫莺总会带他来海边,让映帆把一捧黄色的玫瑰和满天星解开,将花瓣洒在海水上,告诉他亲妈妈的一些事。
在映帆专心地洒着花瓣时,她遥目眺望海面。
语兰,你是否也来了?今天是帆帆的生日,这一年他将与他的父亲过第一个生日,是否你盼望他也来看你呢?到目前为止他表现的很称职,对孩子很用心,不过我还要再观察他一阵子,因为他居然不清楚怎么有孩子的,也不敢理直气壮地说和我没有关系过,这样的人我无法轻信,他有些怀疑,却也不问,这也是个疑点。
语兰你爱他吧?是爱他的风度翩翩还是俊朗风采?爱他的浪漫多情或是温柔体贴?也许你也爱他隽逸挺拔的贵族气质,他的剑眉浓密而不拙重,气度清雅飘逸,不是土做的浊气男人,语兰你爱上的人真的有致命的吸引力。可以把牛仔裤穿得像西装裤那样优雅,随便套件汗衫也潇洒迷人,如同李后主的词般,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所以才能让骄傲自负的你如此牺牲吧!
你最爱王国维的词话,王国维最爱尼采以血书成的文学,而你真的以血书写就你一生一回的爱情吗?语兰!你好癡狂、好傻气、好勇敢,但是他误了你的深情,他不懂你无悔的爱,他辜负了你一生一回的爱。
注重精神境界、强调心灵、追寻惟美的紫莺,对于感情的要求更是高标准,对于宣靖涛不知舒语兰为他生下儿子的事,深以为意,也因舒话兰为他生下了孩子,所以她对宣靖涛的用心用情视而不见,她不能接受自己喜欢好友的爱人。也不能接受好友孩子的爸爸对她的感情。
※※※
紫莺载着儿子由海边回到宣家,差两分八点,不过宣靖涛早就冷着俊脸倚在大门外等着。
「爸爸!」映帆一见他即开心地叫着,一早就到海边捡了许多小贝壳让他兴奋不已,那心满意足的模样像得到宝贝似的。
「你们去哪里?」宣靖涛对他微笑,但口气不甚好,像在审犯人。
「海边。」紫莺淡然地说,对于他的态度极为不悦,简直存心扫儿子的兴。
「我知道,但我找遍淡海附近没看见你们。」他抱下儿子,挡在门口。
「我们今天不是去淡海,今天去的是妈妈和我的海边,别人找不到,但是也不能带爸爸去。」映帆详尽地解释道。
宣靖涛看儿子一眼,心里更不是味道了,连儿子也把他排除在外。
「下次不可以骑机车载孩子去,太危险了!」他让开了路。
「说话客气点,你儿子从满月起就是这部车载来载去的,没少过一根头发。」
紫莺狠狠地瞪他一眼。油一催就冲向车库。
「小心点!」宣靖涛见她这么衡法,担心地在后头喊着。
「妈妈生气了!」映帆好心地通报爸爸一声,「志新爸爸说妈妈生气的时候很难缠,比平常龟毛一千倍。」
「我太让着她。把她宠坏了。」宣靖涛无可奈何地说,抱着儿子往里面走着,「志新爸爸说女人天生要被体的,宠女人是男人的天命。」映帆背出了他志新爸爸的人生守则第一条。
宣靖涛无力地摇摇头,这个程志新都教他宝贝儿子些什么呢?
「那么早起来,回去再睡一觉,待会爸爸带你和妈妈去玩。」他把儿子抱上楼,看来紫莺是准备和他吵一架了,得先把儿子安顿好。
※※※
在宣家的后院花架下,紫莺不高兴地坐在秋上荡着,本就怨怪宣靖涛负了语兰的她,现在加上一笔──居然嫌她的机车!为了帆帆她忍痛换掉骑五年的中古车迪奥,奢侈地改买新的兜风,这陪着他们母子在无数个深夜里找医院急诊室的爱车被嫌弃,比嫌到她本人更严重。兜风现在都还比她当时买的迪奥新!哪里危险了?
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图报!她愈想愈气就愈荡愈高,全不顾头晕的感觉。
「快停下来,你脸色发白了。」宣靖涛在儿子房间的窗内,望见她荡着秋就飞快地跑了过来。
「要你管?少在那边假慈悲了,我死了不正称你的心!」她仍是荡个不停。
宣靖涛镇定地试了几次,终于抓住秋板,让秋缓下来,而紫莺也没有余力再荡,她已晕得不行了。
「你真是自讨苦吃,一不高兴就折磨自己,怎么这么任性?」宣靖涛心疼地抓抓她的后颈,按摩她的太阳穴。
「放开我!」她不高兴地吼着,声音却非常虚弱。
「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担心你的安危,怕你又晕了,才会去找你们的,找不到你们当然会着急,人一急口气就不好,怎么这样就往心上记?我道歉好不好?」他大概也知道她气什么,气他去找他们,不尊重她的自由。气他质问她时口气不佳。
「放开!不需要你担心,你亏欠的不是我;跟我道歉也没有用,你得罪的也不是我。」她扭动着脖子企图挣脱他的手,却全然无法动弹。
「那我欠了谁?又得罪谁了?」宣靖涛不解地问,看见她脸色回复了,才放开手,靠着花架等着她的回答。
「语……我的机车!」紫莺差点把语兰说出了口,连忙吞了回去。
他错愕地问着:「我怎么得罪你的机车了?你的机车叫语吗?」而后脸上现出了一抹疼宠的笑,居然为她的机车出头,同时想到要她说出原委的机会来了。
「你嫌它不安全,你忘恩负义、喜新厌旧、嫌贫爱富!」她义正辞严地指责。
忘恩负义?喜新厌旧?嫌贫爱富?若不是她说得字正腔圆,真会以为自己听错了。「机车安不安全和这些成语为什么扯得上?」他蹙了俊眉瞇了美目困惑不已。
「每次帆帆发烧,都是它载我们去急诊的,寒夜奔波不辞劳苦,你居然嫌它不是忘恩负义?它旧了不如你的宾士新,你不让儿子坐不是喜新厌旧?它只是小绵羊不如你的高级轿车身价非凡你就说它不安全,难道不是嫌贫爱富?你严重地得罪了我的机车!」紫莺不平地说着。
在前头花丛下的夏洁安,连忙拿出手记,飞快地抄录这些对话。紫莺的语言风格实在是很另类,但又贴切得不得丁。
惊异、傻眼、佩服!宣靖涛听完她的诛伐之词,很快地经历三个转折,有人龟毛到连机车都说不得的让他讶异。然她认真地为车子严重抗议的行为令他傻眼,而她说文解字的能力教他佩服,原来这些词是这么解的。
「好!我得罪了你的机车,语。但怎说我亏欠的不是你?你生了我的儿子,我毫不知情让你们吃尽苦头,累得你把身体拖垮,害得你几年进不了家门。我不欠你欠谁?」他看着紫莺无尽怜爱地说着。
「我做这些都不是为了你,与你无关,我们两不相欠。」她断然地说着。
「怎会与我无关?如果与我无关怎会有帆帆?为了生下这孩子你还差点送命,我欠你的还不多吗?我怎能如此无情地认同两不相欠?我有心、有感情的,接受我好吗?」他迂迴地绕着话题却真心表达他的爱意。
「感情?你有感情吗?你知道帆帆怎么来的吗?」她不以为然地反问。
「帆帆怎么来的?别告诉我是从精子银行来的,因可能造成后代子孙近亲婚配而不知情,我反对这种作法,所以从不捐赠精子;也别说和晴晴一样是你想要个孩子,算准了排卵期,找个看起来聪明的男人,春风一度来的,你不是这么放得开的人,而我也没有志新捡女人回饭店的善举。」他故作轻松地提醒着。
紫莺顿时沉默了,暗怪一时失言,现在还不是说实情的时候,她还不确信他会一切以帆帆的幸福作考量,万一到时候他强行夺回监护权。对帆帆会是一大伤害。
「不管帆帆怎么来的,你对我多少有感情吧,不然以你的个性。不可能有孩子。」见她不说话,宣靖涛再做最后一次的尝试。如果她还不肯说那就算了。
「你对我没有印象对吧!同样的我对你也没有印象。不然我不会笨到让你们有机会瞒着我做检验的,帆帆是在性交易中不小心有的,和感情无关。」她面无表情地说着。
宣靖涛雏以置信地看着她,有着一套人格美学又那么精神洁癖要求完美的她,居然把自己说成这么不堪?她保护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他心痛也嫉妒,什么样的交情可以让她牺牲得这样彻底?
「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糟蹋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宣靖涛怜惜地把她从秋上揽到自己怀中,知道说出这些谎言她不好过。
紫莺推开他的拥抱。「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家境不好,我刚从苗栗到台北后,受不了大都会的声色诱惑,爱慕虚荣、自甘堕落……」她说着说着眼中就泛着泪光,这些谎言还真的非常不堪。
握住了她的双臂,「够了!我不要再听你这么中伤自己,我长年在法国,而你最远只到过兰屿,你骗不了我的。」见紫莺眼中带泪。令宣靖涛心疼不已。
「你确定你没回过台湾吗?郁淇说你回来过,而且那时的你流连欢场。」她纤臂一张,格开他钳制的手,笃定地说着。
倏地,他一把抓住了她,抬起了她清瘦的脸庞,往她的清唇吻了下去,紫莺全然无措地任他吻着。
他只是浅尝即止,她却招架不住地瘫了。「连吻都不会的人,你要我相信什么?」他满意地揽着她的纤腰不让她滑下。
「我不让客人吻唇的。」她别开红着的脸,勉强挤出了一个理由。
宣靖涛可以对天发誓,不是他存心轻薄,而是她太固执,不过她吻起来真的很好,不是性感尤物,但很有反应,他低下头又往她的颈项、她的耳后一一掠取。
「不要告诉我这些地方别人都吻过,男女之事你全然不懂!」终于,他自制地放开她。
「除了你是没有别人吻过。我本来纯坐台,只接过一个客人,因为感觉不好,所以许久不敢再接,然后就发现怀孕了,因此我没有什么经验,这样够清楚了吗?宣总裁!」她拿运动衫的衣领擦着他碰过的地方,充满屈辱地说着。「但是有件事请你明白,我即便曾经下海,也是过去的事,你没资格对我这么毛手毛脚的。」接着一个响亮的耳记摔在他的俊脸上,红着脸忍着泪,痛恶至极地看他一眼就走了。
宣靖涛揉揉刺痛的脸颊。这回比上次的两个更痛了,从正面意义想她是健康些了,但是她明明是个儿童文学作家,怎么信口就可以编出言情小说的情节?编得虽然曲折却该死的合情合理。
「好可怜!好浪漫!靖涛!你为什么要逼地说出来?她一直不说是为了保护孩子啊,你把她逼成这样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要孩子知道他来这个世界是不小心而不是爱?」紫莺走后,夏洁安从花丛中冒出来,含着泪上前责问儿子。
「妈!也只有你这大编剧会相信这些话,我看你和她一起编个帆帆的身世谜算了。铁定比「麻雀变凤凰」的情节离奇曲折。」宣靖涛无力地说着,然后又抱怨:「妈,你怎么不顾人家的隐私权了,一早躲在花丛中做什么?」
「什么躲在花丛?我在拔草,是你们吵架不选地方的,快去道歉,待会她不肯吃饭就麻烦了。」夏洁安担心地推着儿子去赔罪。
「那倒不会,她向来说一不二,吵架是现在的事,吃饭是她以前答应过的,不会混在一起,她只是不会让我有好脸色看就是了。」他已有觉悟了。
「是啊!你这一两天是别想有「好脸色」了。」夏洁安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红掌印道,幸好他出不出门很自由。
※※※
到了早上九点多,宣家大门的门铃响了起来,蒂娜放假,郁淇很快地去应门,门外程志新一身潇洒的休闲服,轻松自在地拿了束花,提着蛋糕,斜倚着门墙,一派的风流倜傥。
郁淇不料会是他,猛然一见心中怦然一跳。「早!程先生。」
「叫我志新就好,郁淇你穿着睡衣还是艳光四射。真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他由衷地赞美道,这句话还是从无缘的老婆紫莺那里学来的,今天倒是第一次遇上适合的场合用。
郁淇顿时红了脸,她才睡醒,听见门铃以为是懒散的妈妈又去吃早点不带钥匙,也没顾虑太多就出来开门了。没想到来的人是他。
「抱歉,不知会是客人!」郁淇困窘地说。
「别见外。帮我一下。」程志新把蛋糕递给她。
郁淇接了过来,程志新则在花束中,抽出一朵鲜红的玫瑰。
「送给刚醒的睡美人。」他递出玫瑰待郁淇接过后,丢给她一个迷死人的微笑。又把蛋糕接回来。「我老婆在吧!」不待主人敦请就自己大方地走进宣家大门。
郁淇把门关上。跟在后头答道:「哥正陪她吃早餐。」她心中有股轻愁。
「看来靖涛有心和我抢老婆了,我得加油才行了。」他从容地说着。
他一进客厅的门,正好两个小孩由楼上下来。「帆帆!晴晴!志新爸爸来看你们了。」他愉快地招呼着。
两个孩子见了他,都高兴地扑向他,他连忙把花和蛋糕放下,将两个小可爱拢在怀中左右香一个。
「帆帆生日快乐!志新爸爸今天带你和妈妈去溪谷捉鱼纪念屈原,高兴吗?」
「好棒哦!」映帆的生日正好是端午节,每年他生日妈妈都会带他去海边怀念他的亲妈妈舒语兰,顺便去溪谷抓鱼纪念屈原。
「志新爸爸我们老师说我们没有龙舟,所以抓鱼也一样,把鱼抓起来她们就不能去吃屈原了。」映帆解释道。他三岁时硬吵着要划龙舟。紫莺以带他去抓鱼代替。
「那我也要去。」夏晴仰着头对程志新说。
「好!不过要问你妈妈。」程志新摸着她的头道,并往厨房走,自从紫莺被接来宣家,他进宣家就像进自家厨房一样,每天一定报到。
一见紫莺面前的那些食物,他同情地看紫莺一眼,这些都不合她的胃口的。
「靖涛你就不能网开一面吗?我的紫莺最怕吃这些高蛋白质的海产,一早就要她吃这些,你看她都快不行了。」程志新一屁股就坐在紫莺的另一边。
宣靖涛暗自怪道:一大早就来搅和不打紧,还在那边说风凉话,就只会讨好人。紫莺何时是你的了?明明是我的。
「这些食物都是对胃壁有保护功用的,紫莺自己知道轻重。」他和气地说。
紫莺勉为其难地吃着,事实上她也认为程哥这时来坏事,她正打算狠狠刁难这个自以为超级营养师的过去医生兼无耻色狼,程哥一来她就不好下手了。
「程哥,我想喝豆浆,你带我去外面吃好吗?」她改变气他的方法了。
「好呀!吃完直接去溪谷。靖涛,今天紫莺就放你一天假好了。」程志新不客气地对宣靖涛说。
「我也想出去走走,郁淇!你也准备准备,待会儿带晴晴一起去溪边,在溪边和帆帆一起过生日。」宣靖涛对着换好衣服正走进来的妹妹说。
「紫莺要喝豆浆可以,但是这要先吃,我帮你吃一半,帆帆先进来吃早餐。」
说完见儿子进来了,他舀一匙海专羹送到她嘴边。
紫莺理都不想理。但映帆坐上位子后,担心地看她一眼。「妈妈不舒服吗?为什么不吃呢?」
紫莺连忙吃了下去,倾身在宣靖涛耳边骂:「卑鄙小人!走着瞧。」
「志新爸爸!我爸爸和妈妈愈来愈相亲相爱了,常常吃饭的时候说悄悄话哦!」映帆开心地说,低头喝了一口牛奶。
他哪知道这些悄悄话,向来都是宣靖涛以儿子为挡箭牌逼紫莺吃些她不爱吃的食物,紫莺回报他的警告语。
程志新看了宣靖涛一眼,那脸上的淤青真是明显,昨晚还好好的,看样子是早上才有的,他妹妹才睡醒,想必是紫莺的杰作了,那就不妙了,对她不在乎的人,连理都不想理是不会气的。让她气到动手打人,这非常危险。
「靖涛,你这看护也太敬业了,总是跟着紫莺,这样妨碍我和她培养感情,我追不回老婆可是要你赔我!」程志新开玩笑地表达他的意见。
「我现在就可以赔你,郁淇同样也有可爱的小孩。」宣靖涛自在地答着。
郁淇着实让哥哥的话给吓坏了,口中的鲜奶吞进了气管,呛得难过极了。
程志新很自然地伸出手,隔着夏晴拍拍她的背,「嫁我有这么可怕吗?瞧你吓成这样,放心吧!我的新娘人选几年前就定了,就等紫莺点头。」他仍是玩笑地说。
「妈妈,爸爸说已经答应你的求婚了,志新爸爸说你是他的新娘人选,你自己选好了。看你要当谁的新娘。」映帆对着紫莺说,当别人抢着要决定他的事时,妈妈都会要他自己决定。
「我不想选耶。他们都不够好,一个兼爱天下,一个独善其身。我们等别人出现好吗?」紫莺微笑地对儿子说,心中纵使不愉快,但她绝不会让儿子受波及。
「爸爸你们要加油,妈妈眼光很高,不是最好的人她宁缺毋滥,她要帆帆有最好的生活,会帮帆帆找最好的爸爸。」他把以前妈妈说过的话告诉两人。
儿子到底知不知道爸爸就一个呢?宣靖涛纳闷地想,怎么他说话的口气好像谁当他爸爸都没关系,有就好似的!宣靖涛暗自伤心。
「舅舅要加油,志新爸爸不可以加油。」夏晴终于忍不住地开口了。
「为什么?」程志新好奇地看着小女孩问。
「因为舅舅是帆帆的爸爸,如果舅妈选上志新爸爸,帆帆就有两个爸爸,我一个都没有,所以志新爸爸不能加油让舅妈选上,这样志新爸爸就可以剩下来当我爸爸,我和帆帆一人一个爸爸才公平。」夏晴非常认真地对程志新说。
程志新疼惜地摸摸她的头,可怜的小宝贝,但她还真是用词不当,什么叫剩下来当她爸爸?他程志新从来就不是剩下来的,不过五岁的小女孩实在不能苛求她能用多少词汇。
郁淇!你该还给孩子她的爸爸了。宣靖涛朝妹妹看一眼,彷彿这么说。
(四)
紫莺坚持和映帆坐程志新的车,宣靖涛只好载着夏洁安、郁淇和夏晴,他们往大屯山里走,寻到一处清幽的溪谷,在浅溪上抓鱼虾并野餐。几个钟头玩下来,紫莺都刻意避开宣靖涛,不和他交谈,也不理会他,不是带着孩子玩,就是和夏洁安闲聊。
「妈妈!爸爸抓到一只虾子了,你快过来看。」映帆在不远处开心地叫她。
「妈妈累了,休息一下,你先放着好吗?」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说。
程志新在不远处,直起身子担心地朝她看一眼,她真的生气了,不然不会这么拒绝孩子的,为了什么事生这么大的气呢?他朝她走过去。
「紫莺,不高兴吗?」程志新涉水而来,大方地坐在她身边。
「还好。」她望着水面说。
「想语兰?」程志新知道紫莺对舒语兰非常的看重,那份友谊生死相契。
「嗯。」她只应了一声。
「男人常自豪他们的友情多么坚固,但我相信我的朋友不会有人像你对语兰这么对我,我也没有可以这么对待的朋友,你们很幸运,语兰有你这么个朋友,一定很欣慰的。」程志新羨慕地安慰着她。
紫莺只是沉默不语。
「靖涛冒犯了语兰吗?」程志新把脚放在水中,来回地轻荡着。
「他忘得彻底,说什么有心有情,根本都不知语兰的存在,真不明白语兰为什么这么傻。」紫莺望着水底埋怨地说。
「其实你也不知道语兰和他之间的事不是吗?语兰不跟你说。就表示有隐情,你不该片面怪他,你若想知道,看看她留给帆帆,要你将来交给帆帆看的日记不就知道了?她一定会和孩子提的。」程志新转头看着她说。
「程哥,我答应过语兰不再问孩子父亲的事。也答应不看那些日记的。」她的承诺是不愧死生的。
「但你却出气到另一个人身上了,你希望靖涛给你答案,却又不能说出语兰,他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会知道你要什么答案呢?」程志新客观地说。
「程哥居然帮他说话,男人毕竟是帮男人的,最差了!」紫莺不高兴地说。
「连我也怪了?你在使小性子,怎么?那小子得罪你了?」程志新关心地看着她。
她垂着眼,泪水在眼中打转,心中不是味道,他轻薄地夺去了她重如泰山的初吻,坏了她一生只爱一回、一世只待一人的恋爱美学。
「怎么哭了?」程志新连忙轻拥着她,认识这么久,不曾见紫莺在谁面前掉泪。
「他欺负我,他坏了我的千年等待。」紫莺拿开程志新的手幽怨地说。
程志新一听千年等待这句话就明白了,处女座的紫莺理智,。型的紫莺有责任感,早熟的紫莺不信赖异性,所以大部分的时候她坚强独立、成熟稳健,排斥异性,抱着独身主义。但念文学的紫莺多情,才情超逸的紫莺浪漫,想拥有童年的紫莺天真,她右脑想论文左脑写童话。偶尔却是活在梦幻世界把自己关在象牙塔的女孩。
千年等待是她的爱情观──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为了一颗相契的心灵,即使必须等待千年才能相逢,也无怨无悔。
「小女孩的梦碎了,这个宣靖涛是该揍,回头我替你教训,难道不知道紫莺庄重矜持地等着前世有约的人共谱一段天真无邪的纯纯恋曲吗?被他这么欺负,这个梦就不完美了,看他怎么赔?」他故意骂给宣靖涛听,并朝宣靖涛意味深长地看一眼。
程志新对紫莺欣赏怜爱,但他有自知之明,他们是不可能的,他给不了紫莺完美的事,也不是紫莺等待千年的人,所以多年来他护着她、等着她长大。如果等到她梦醒了,而他们都老了,不再有那么多女人会求助于他的时候,他会陪她终老。
但他不愿惊醒她的事。没有梦的紫莺,生命中只剩现实的压力和无尽的责任等着她,他不忍。现在既然有个冒失鬼闯进了紫莺的象牙塔,虽然不是她的梦中王子,至少是个好男人,就交给对方吧。
「程哥!」紫莺不料他会这么大声地说出来。连忙阻止地唤他一声。
宣靖涛当然听得清清楚楚,他感激地回视程志新一眼,并给程志新一个承诺的微笑,他会加倍理赔的。
夏洁安在另一块大石头上,再度地拿起手记振笔疾书,这个志新也常常是妙语如珠的,瞧他对外孙女的疼爱,倒是可以选来当女婿。只是耶张嘴一见女人就哄,亲疏不分、老少咸宜,女儿忍受得了吗?智慧不够的女人不知他的宝,器量不大的女人也不识他的好,可悲的是爱情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谈情说爱谁讲智慧?谁管器量了?但是婚姻可得有智慧有器量,希望女儿明白。
映帆的生日向来过得充实,一早去海边,然后到溪谷,下午三点回来睡个午觉,傍晚他的乾妈们会齐了更是热闹,每个人都带一样拿手菜来亲自做给他吃,于是宣家厨房就被一群大女人攻占了,放假的蒂娜也自愿地提供一道菜共襄盛举。
宣家人终于明白虽然映帆由单亲妈妈带大,但是因为有这么多疼爱他的长辈真心呵护,加上紫莺是这么地注重孩子的心理感受,所以他活泼快乐,人格发展得非常好,宣靖涛心中更是对大家充满感激。
「紫莺,哥说宣靖涛的脸是你的杰作?」梦渝在厨房边洗着盘子边问。
「他欠揍。」紫莺不悦地回答。
「看来你们相处得不好了,怎么你不喜欢他?他应该是你欣赏的那一型才对呀!何况他这么像帆帆,多少会有移情作用的。」梦渝不解地把盘子放进烘碗机。
「他只是外表像个君子而已,骨子里非常小人,才不像帆帆,帆帆品性比他好上千万倍。若不是歹竹丛中出好筍,就是我们教育成功。」紫莺讽刺地说。
「既然这样那么跟我回去好了,我们会照顾你的,不要在这里受他气了。」梦渝本以为宣靖涛是可以托付的,哪知道他把紫莺气得动手打人,以紫莺的脾气若不是很过分她不会这么做的。
「其实我会留下来,是要观察他的,不然我几时可以让人这么干涉了?毕竟怎么说孩子都是他的,我没有理由阻断他们父子之亲,确定他可信,孩子跟他我才放心。」紫莺把水果整齐地摆在盘子上。
「你不会要把孩子给他吧!」梦渝不安地看她一眼。
「当然不会,可是我身子差是事实,不能不替帆帆想远一点,也许你会说我神经质,不过我一定要替帆帆铺好所有的路,让他怎么都有依靠,我想得到的、做得到的都要替他妥善处理,这样我才安心。」紫莺把一小撮盐放在盘子的一角。
宣靖涛在厨房门口听得一清二楚,看来她是很气早上的事了,都怪自己冲动,本就知道她不太信任异性,不该那么冒犯它的,只是她的脾气也太拗了,一任性起来总是为难她自己,他看不下去,宁愿被她刁难折磨,也不愿见她拿自己出气。
※※※
当映帆上床后,紫莺陪了他一会。
「妈妈!你还生爸爸的气吗?」映帆拉着她的手问。
紫莺叹口气,儿子敏感的心思一直是她放心不下的,她不希望他有太多心理负担,但也不愿敷衍他。「妈妈想你的亲妈妈,所以情绪比较不稳,你不要担心。」
映帆给她一个可爱的笑容,「生气是可以的,但是不要太难过,有什么话气消了再跟爸爸讲。」
紫莺疼溺地捏他嫩脸一把,居然把平常她处理他闹情绪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还她。「知道了,小录音机。」
「亲妈妈在天上一定很快乐地看着我们陪着我们,所以妈妈也要快乐,妈妈快乐帆帆才快乐。」映帆的小手摸着紫莺的脸,当他想到亲妈妈死掉而不开心的时候,妈妈都这么安慰他。
从映帆牙牙学语时,紫莺就让他知道他的亲妈妈是谁,虽然那么小的他完全不懂。可是舒语兰在他的心里跟他一起成长,有时他跟妈妈吵架了,会对着相片和亲妈妈说话。
「谢谢你,小宝贝,妈妈现在快乐多了。」她感动得抱了一下儿子。
一会儿,宣靖涛进来了,映帆立即问:「爸爸,晴晴睡着了吗?」
夏晴因为见这么多人对表哥这么疼爱,又有两个爸爸给他过生日,小女孩的心里又羨又妒,所以上床前使起小性子撒娇着。
「嗯!她玩得太累。想睡又不舍得睡所以耍赖了。才会缠爸爸那么久,让你久等了。」他坐到床沿上对儿子说。
「没关系,有妈妈陪我就好了。」映帆善体人意地说。
宣靖涛摸摸孩子的头,他不是一个多心的人。但今天的开始和结束都让他感觉很不好,似乎在这母子的世界中,他是个外人,他知道自己不该计较,但不想长此被他们排除在外。
「晚上爸爸陪你睡。」他慈爱地对儿子说。
「好啊!」映帆小脸亮了起来。「可是妈妈怎么办?爸爸是妈妈的看护,我想到了,我们到妈妈的房间睡地板,这样爸爸又可以陪我睡,又可以照顾妈妈。」映帆觉得自己好聪明,一下就想到办法了。
紫莺才决定要拒绝再让宣靖涛在她房间睡地板。现在生了变数。如果不答应,怕扫儿子的兴,难得他一年一度的生日。
宣靖涛看了她一眼,见她没反对,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拿了他的棉被枕头,就往另一个房门走。
「帆帆和妈妈睡在床上。」他把儿子放在紫莺的床上。
「爸爸你赶快跟妈妈结婚,这样外公就会让妈妈回家,也会让我们都睡在床上了。」映帆仰着头一脸天真地对宣靖涛说。
宣靖涛讶异于映帆连紫莺不能回家的事也知道,他们母子真的都没有秘密吗?
「帆帆怎么知道这件事?」紫莺意外地问。
「五舅妈说的,有一次舅舅和舅妈来,妈妈去开会不在,舅妈要我跟妈妈说我喜欢志新爸爸,只要妈妈嫁给志新爸爸,外公就不生气了,舅妈说妈妈是为了我才不能回家的,要我替妈妈着想。」映帆转过头来回答妈妈的话。
「是不是过年前的时候?」紫莺皱眉头,那时五哥缺钱,经常来找她要钱。
映帆想了一下,肯定地点头。
「不是这样的,因为妈妈离婚。所以外公生气,不是帆帆的关系。」紫莺连忙拢着儿子安慰,她很气兄嫂对孩子讲这些话。
「是为了帆帆。但是妈妈别难过,等帆帆长大会赚钱了,赚很多钱还志新爸爸。外公就不会要妈妈嫁给志新爸爸。」映帆反过来安慰道。
「为什么要还钱给志新爸爸?」紫莺更是不解了。
「舅舅对舅妈说只要劝妈妈嫁给志新爸爸,就不用还钱,以后还可以拿很多,因为志新爸爸有钱又那么疼妈妈,还说如果妈妈不答应,就告诉外公他们拿了志新爸爸很多钱,外公就会逼妈妈嫁给志新爸爸。」映帆把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
紫莺镇定了许久才让情绪平稳。「你还记得他们说些什么吗?」
映帆想了一下,摇头说:「其他的话我听不懂。不记得了。」
「好的,帆帆,妈妈让外公生气,是因为和志新爸爸离婚,离婚是外公最反对的事,所以他很生气。外公没有不喜欢你。外公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说出的话绝不改变,妈妈惹他生气,他才说不准我回家的,可是没有关系,妈妈知道他的个性就是这样子,所以你不要难过,你没有害妈妈不能回家,知道吗?」紫莺连忙向孩子作心理建设。
「我知道,志新爸爸跟我说过了,他还带我去看外公,外公说他现在喜欢我了,不过他说这是秘密,所以我没有告诉妈妈。」映帆心虚地看了妈妈一眼。
「没关系,只要你知道外公没有不喜欢你就好,别人说的话,我们不要听。」
紫莺这才安心地拢着儿子睡。
当儿子睡着的时候,宣靖涛熄灯睡下才开口:「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算了!」比起家人给她的伤害,外人的轻薄算什么?「很抱歉,我不知道帆帆曾受这样的心灵伤害。」她自责于这一层疏忽。
「别这么说,你多尽心地带孩子,每个人都清楚。倒是我们要好好谢谢志新,他解了孩子的心结。嫁给我好吗?让我带你光明正大地回家,我会给你你要的纯纯恋情。」宣靖涛由衷地说,这是他第七十三次的求婚,每天早上散步的时候,他都会求一次婚,然后随时有机会就开口。今天既没机会散步,更没机会开口。
「我不需要别人同情与施舍。」她无情地说着并翻身背对他。
「我知道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彼此了解的也还不够,但我绝对不是同情或施舍,真的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宣靖涛直接地表露了心迹。
「虽然你不是外型出众,也不是善于交际,但你夺去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当时我努力地以平常心看待那种感觉,告诉自己,因为你是个贤妻良母,所以令我欣赏,而事实上我知道不是那样的,一见你就知道你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我们相识虽然不久,但我不觉得陌生,照顾你是那么自然,担心你也是那么习惯,就连你那一串麻烦的生活美学都觉得亲切可爱,所以我相信,认识时间的长短不是问题。我不善狂热激情的追求,也过了为爱疯狂的年纪,但是请相信我是真心的。」在黑暗中,宣靖涛温和平静地说着。
紫莺悄悄地拭去了泪水,她何尝不是一眼就觉得他似曾相识,她也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和儿子像的关系,但向来独立好强的她,却软弱地在他怀中哭着说出自己的无助和害怕,那时几乎对他是一无所知的,却全然地在他怀中得到安全感。
那么多的夜晚,他拥着她渡过一次次恼人的疼痛,她放任自己依恋在他怀中,只因她一个人撑了那么多年,忍着痛挨过无数的漫漫长夜,觉得好辛苦、好累好累,好想有个依靠,所以才任性地跟语兰偷了他温暖的怀抱。
「谢谢你,终于我等到了这些话,从小我就希望有人无条件地爱我。不为我乖巧懂事,不为我聪明能干,不因我会读书,也不因我善良体贴不犯错,所以我才得人疼爱。」她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总是小心翼翼地讨父母欢心,不让自己做错事。说错一句话都会自惭许久,父母对她向来放心,她一直是父母的骄傲,但却不能稍微犯错,稍有过错。父母就非常生气、失望,而她渴求得到容许犯错的爱。
「现在的我好想答应你,但是我知道你漏了一点,你这么一心想照顾我,是因为你觉得亏欠我,我们都太有责任感、太具正义感、太富同情心了。我只能说谢谢,谢谢你在我觉得让家人伤得好痛的时候,告诉我这些话。但是你真的不要有任何的亏欠感,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与你无关,晚安。」第一次她恨自己的理智和敏锐的分析能力。
紫莺用尽最大的意志让自己拒绝他,现在的她好脆弱,再一次地感觉,她爱得最深的家人,总是伤她最深,为了钱可以卖了她。此刻什么人跟她求婚,她都会毫不迟疑地答应,惟独他,这个轻易就闯进她防范紧密的内心世界的宣靖涛,她必须忍痛拒绝,因为他来得太迟,相见恨晚,让语兰用生命爱的人,她如何能抢?
但是她无憾了,永远记得在这世上,曾有人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这么善待她!
「你想的到底是什么?说出来好吗?」宣靖涛听了她的话,觉得好心疼,原来要求完美的她,渴望的却是可以犯错。
「不要触探我的心,我的心坑坑洞洞,碰了就瓦解。当我的朋友,不要当我的家人,不然你会伤我至深!到此为止。」她无助地以被环拥自己,不想再说什么,再说下去她没把握会是什么情境了。
「这么怨家人,却又守家规守得这么严,你就只会为难自己,爱你自己好吗?无条件地爱自己一回!来!到我身边来,就这么一回,天亮了我们就回到现实,现在做一次坏孩子好吗?」宣靖涛的声音充满了说服力,不想让她再卷成一个蛹。
「谢谢!我没事了。」他的话让紫莺恍然了悟,是的,她爱所有的人,善待所有的人,却从没爱过自己,所以总觉得好像为别人活。
「没事就过来!就算当我是朋友,也是个可以依靠的朋友,我不碰你的心,但你可以靠着我的肩,不要再用棉被代替一个有力的拥抱。」医学院的心理学训练加上对于她作品的熟读,她的行动透露什么心语。他解读得很透彻。
紫莺才停了的泪又落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这么捉弄人?为什么他和语兰结缘在前?她要求得不多,只求和个性敦厚、心地善良、行事有原则、懂得她的心的人谈一个即使没有结果,但却真诚纯情的恋爱。
在她病得最樵悴,性情最不可爱的时候他出现了,给了她一心想要的关怀与善待,她却只能视而不见,他要圆她的梦,她却得逃开,连让他陪一段都不应该。
宣靖涛听着她饮泣的声音,忍不住地起身走向她的那一边,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但她却试图挣开。
「我不放,明天你要赏我多少耳光都可以,甚至于任性地带着帆帆离开我也认了,但是现在请你依靠我,今晚就睡在我怀中,别管我的性别、别理我的身份。别在乎我们认识深不深、交情够不够,我只是个想让你依靠的人。」宣靖涛坚决地加深双臂的力量,不让她离开。
她接受了,任他抱到他的地铺上,睡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过一个温馨无梦的节日夜晚。
当她理智的念头为难自己的时候,她就这么自言自语地告诉自己:「这是符合节日休闲的理论,节日的非常行为是为了调节紧张的日常作息。」
听见她梦呓似的常与非常理论时,宣靖涛无声地叹息,这女人浪漫得可以,也理智得杀风景,而且她的浪漫与理智永远平均分配如影随形。
※※※
往后的日子,宣靖涛明显地发觉紫莺的心境变得比较开朗了,不再那么拘谨严肃,不过还是龟毛得不得了,甚至变本加厉,以等比级数剧增。
「你这张成绩表画得颜色深浅不一,线条粗细不均,字体大小不整。」她拿着一个班级的电脑输入成绩表不满意地抱怨道。
宣靖涛认命地拿回来,怎么看都看不出哪里不对了。「很好啊!」
「哪里好?从对角线上看去,那两个3不一样大,早知道我就自己画。」说完伸手要拿回来。
宣靖涛不让她拿回去,和她整天厮混,多少感染她那偏执的个性。就非要做给她看不可,不弄到她心服口服他不甘心。
紫莺斜眼偷瞄他一眼。见他认真的样子,升起了恶作剧的快感,他也真耐磨,经常找碴都没惹出他的脾气来,这点帆帆倒像他。
宣靖涛重新画好之后,再拿给紫莺看,见她没说什么,他开口道:「婚礼你想在教堂举行还是一般的礼堂?」
「谁要跟你结婚?」她不以为然地收着考卷,放进学校的信封袋。
「我老早答应了你的求婚,为了让你有面子,人前人后也跟你求了九十九次婚,你也没拒绝,当然算是说定了,妈都回巴黎订做婚纱了。」宣靖涛说着把铅笔放进书桌上的笔筒。「我们最迟要在农历这个月底结婚,不然你爸妈会介意七月嫁娶。」
「我没答应就是拒绝,你要一头热是你家的事。到时别怪我没把话说清楚。」
她转向他郑重地声明。
「嫁我有什么不好?我既是你孩子的爸爸,又可当你的医生,家世良好,学历虽然没你高,至少也学有专精,如果你在乎,法国有很多大学要给我荣誉博士的学位,我随便接受一个就是了,你看我声誉多好。」
「你不是什么事都要估算经济效益?嫁我是最实惠,绝对不会吃亏的。」他半开玩笑地说着,多次挫折的经验告诉他,只有用这样的态度她才不会翻脸。
紫莺不以为然地反问:「你以为我是生意人吗?」
「不嫁我你一个人过得多辛苦,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想想,如果你带着他嫁别人,万一人家不能真心疼他呢?再说你带个孩子,能嫁到什么好对象呢?」宣靖涛利诱不成,改作威胁了。
她不以为然道:「对!你是个好的结婚的对象,看似品性端正、无不良嗜好、谦和有礼、仪表出众、家世显赫,但是齐大非偶,我高攀不起。」
「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农家女。麻烦囉唆、偏执任性、脾气古怪、过去不良、长相平凡、一身是病。我们是没有交集也不平行的歪斜线,但请你放心,我不会带着儿子嫁什么人的。我不需要婚姻。」紫莺明确地表明了立场。
「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却是父母的责任,你纵使真不需要婚姻,孩子却需要个家,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就不要这么固执,我只要你嫁给我,绝对不会对你有什么要求,在我们的婚姻之中你不会失去什么,而我会照顾你们母子,这不是很好吗?你结婚你父母也会安心,你看嫁我百利而无一害。」宣靖涛仍不死心。
「就怕百害而无一利!」紫莺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到底什么地方让你嫌弃了?」宣靖涛专注地看着她问。
「你哪一点让我满意?没事长得那么好看让我自卑啊?闲着随便喝口水都举止优雅,不是分明向我示威吗?就连名字都犯我忌讳,明知道人家最爱看海水掀起了浪涛,你偏叫靖涛。平了浪涛不是存心剥夺我的乐趣?」她随便拣些不关紧要的事,都可以挑剔成套。
「这是欲加之罪,既然说不出具体的项目,你还是嫁我好了。」他向她深情地望了一眼,对于婚事显得誓在必得,「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再不停手,到时候你自己收拾,不过我相信你的婚礼要找到新娘并不难。我要去寄成绩,顺便去接帆帆,下午会去看朋友,大概四点多回来。」紫莺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就出去了。
宣靖涛沉思了一会儿,看样子不把话说开,是改变不了她固执的脑袋,但她那偏执的个性,若不是她主动说明原委,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她到底还要观察多久?
舒语兰!真的没有印象怎么和对方有孩子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一直不敢问,才说一句机车不安全,就被她刮了一顿,若是直接说出不知道怎么和她的生死至交有孩子的,不就被她大卸八块?当然一个男人发生这种事是很不应该,被打被骂都是应该的,但让她伤心,却于心不忍,知道这种事一定伤她的心的。
当然他也不敢向儿子那里探问,就怕她又说偷偷摸摸地利用孩子。唉!深叹一口气,若不是她这么龟毛,也不必这么麻烦了,怎么做都不是,宣靖涛满心无奈。
※※※
在程志新的办公室中,他喜出望外地招呼着紫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散财童子。」紫莺从背包中拿出一本存折和印章给他。
程志新接过来一看,里面约略是他前前后后给她五哥的金额总数两百万。
他淡然一笑。「这么见外吗?」
「这是原则问题,程哥没把我当外人我知道,但是没理由管我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是我见外而是事有本末,他们是我家人我认了,可是没理由要朋友陪我一起蹚这浑水,那是个无底洞,有钱也没有必要花在上头。」紫莺把话说得很清楚。
「拿回去吧!这笔钱靖涛还了,我用你和帆帆的名义捐出去了。」程志新从抽屉拿出了两张收据给她。
「他以为他是谁呀?凭什么自作主张?」紫莺不高兴地说。
「我也这么认为,凭什么他可以替你还钱,我就不能给你家人钱?我当面说过他了,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好像只有他有钱似的,也不去探听一下,台湾钱淹脚目,我程志新什么没有,就是钱多,我的寰宇企业也是国际性的呀,哪一点不如他们泛雅了?你回去要帮我出口气,最好嫁给他整他一辈子。」程志新半真半假地说。
「程哥,钱我是一定要还的,这样我才能回去说话。」紫莺仍是坚持。
「紫莺!我们的环境是不同的,我的钱什么都挥霍,你的钱要养家,你可以不管那些可以自己谋生的人,但不能不管你父母,何况我知道你口里不高兴,真的兄长走投无路时,还是会帮忙的,但你要多为自己打算,如果真的不嫁靖涛,也不肯将就我,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什么事都苦自己,既然知道那是个无底洞,就不能毫不留后路,你不能垮知道吗?」程志新敛起了玩笑的态度,认真地劝着。
「钱我看得很淡,没有可以再赚。如果程哥不收,我心里不安。我宁愿没钱,也不要心里挂着这事。」紫莺再一次地把存折印章推到程志新面前。
程志新无奈地叹口气。「这样好了,这笔钱我收下纳入公司的投资基金,如果赚了钱就分你红利,本金一直运作,就这么决定。要是再囉唆,我要生气了。」
「谢谢程哥。」紫莺给了一个微笑,心中无限感激。
「我陪你去竹子湖吃山蔬,这些日子只怕你吃怕了靖涛的营养餐点了。」程志新随即透过内线向秘书交代一声。
「我们等帆帆下课一起去好吗?」
「当然没问题,那么我们先去看摄影展好了,我有个朋友最近开个摄影展。」
程志新知道她喜欢摄影,带着像机浪迹天涯是她年少的梦想。
※※※
紫莺一踏进艺廊,就被正前方的一帧画面极其惟美的照片给震慑了,照片中的模特儿仅披着薄纱,在黄昏的沙滩上漫步,身材匀称曼妙自然不在话下,那构图和色彩之协调也是上乘,而模特儿整个身体语言却是最引人注目的,半侧着身面向镜头,整个人似要赴海追日。
「这帧作品是于宸的最爱,这模特儿也是他心里永远的痛。」程志新轻声地说。
「语兰?怎么可能?」紫莺恍惚地说着。
「语兰?你说这模特儿就是舒语兰?」程志新讶异地再看一眼那帧相片。
「没错!喜欢海边落日的语兰企盼着能够无拘无束地徜佯其中。」昔日语兰曾要求替她在她们的海边拍这么一张照片,因为没有暗房送给人洗怕出差错流出去,所以她拒绝了。
「原来她就是那个出身权贵之家可怜又可怕的娇娇女。」程志新喟然叹道。
紫莺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程哥为什么这么说?你根本不认识她!」
「抱歉!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但是于宸真的被她害得很惨。」
紫莺皱起了秀眉。「她只是任性,不是坏心眼。我不想再听见譭谤她的话。」
程志新耸了一下肩,连忙哄道:「好,那我称赞她身材好,性感迷人总可以吧,别动气了,嗯?」
紫莺更不高兴了。「果然男人是肉食性动物,就只看得见皮相。」
程志新心中暗叹不妙,怎可忘了她一动气,就龟毛得什么死人骨头都挑剔的。
「志新!服务员说你来了。我还真不敢相信呢。一天走两回也太折煞我了。」
于宸一袭轻便的棉布长衫一条宽大的牛仔裤,看起来轻松自在神采不凡,微乱的短发覆着前额,脸上有点风霜,眼中蕴着些沉郁之气。
「这是我无缘的老婆;他就是于宸。」程志新很快地替两人介绍着。
对于于宸伸出的厚实手掌,紫莺只是颔首为礼。「苏紫莺。」她自报了名讳,客气地赞赏道:「于先生对于光线的掌握与运用,令人赞赏。」
于宸一听到苏紫莺的名字,心底就荡出了浪潮。「苏小姐念中文系吗?」
「没错!你想问我是不是认得语兰?」她神色从容地反问。
于宸脸上现了一抹淒然的笑。「小兰总说你聪慧过人,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紫莺挑剔地看着眼前这男人。什么叫没想到真的是这样?叫得那么亲匿却又连语兰说的话都怀疑。差劲!语兰怎么都遇上这些个烂人?
「可以借时间聊聊吗?我想小兰最后那一程路一定是让你陪的。」于宸顿时显得神情落寞。
紫莺考量了一下,从别人那儿传来有关语兰的事,向来是些风言风话,语兰走都走了,她不想再听见有关语兰的是非。「抱歉!我没多少时间。」
于宸眼中立刻闪现泪光。「连你也不愿谈吗?小兰就你一个朋友呀!」
紫莺审视了一下对方。「你纯粹想怀念语兰的话。我奉陪。」
于宸再一次地觉得紫莺似会读人心事。「谢谢!」
※※※
在艺廊楼上的休息室。于宸拿出随他四处流浪的相本,里面全是语兰的照片。
「从小我就看着小兰长大的,陪她念书、玩耍,她从没跟你提过吗?」
紫莺摇摇头,语兰和她多半谈文学、谈感觉、谈梦想、谈她的不愉快。却不曾提及感情,语兰总伤感地说曾经有梦。但梦碎了。
于宸叹口气。「看来她真的恨我,她却常常跟我提起你,我是他们家司机的儿子,我祖父是舒将军的随从,父亲在舒家当司机,母亲帮舒家煮饭,从小小兰只要受责备就找我出气,气过了又回头向我说不是。她任性骄纵,经常喜怒无常,父母都要我忍着,一直到读大学离开舒家住进学校,我才觉得自由。」本以为从此我可以有自己的天空了,然而小兰却一再地破坏我的感情,那时的我恨死她了,她愈是破坏,我愈是坚定,不管学业没完成,就决定和女朋友公证结婚,没想到结婚前一天,小兰在我住处吞药自杀,舒先生怒责了我父母一番,他们一时想不开,双双自杀身亡。之后我离开舒家,完成学业服完役就远离台湾。
「浪迹天涯的旅程里,我最常想到的是小兰,起先我以为那是恨,而后才发觉恨得那么深是因为爱得太深,后来我们在巴黎偶然相遇,她说破坏我的感情是因为不要别人当我的新娘,小时候办家家酒,她就嫁给我了。我们一起住在法国南部的乡间小镇,过得快乐幸福,但我当时无法给她婚姻,无法释怀爸妈因她而死,所以不能娶她,她想为我生孩子,我也反对。在一次争吵之后,她走了。」于宸把自己的头埋在双掌之中,自责得伤痛不已。
「之后呢?你没找她吗?」紫莺难过地问。
「找到她又怎么样?她要的我给不起,那时候我就是脑筋转不过来,后来我又在巴黎街头遇上她,她说有个男人买她要她帮他生孩子,本以为她只是气我,她总是这样一生气就说些口是心非的话,谁知道她真的这么做,我拖她回小镇关了她一礼拜,后来她离开了,就再也找不到了,直到两年前才从她哥那儿知道她过去了。」现在想起这些。于宸极其后悔。
「你根本不想找到她,不然回来找就可以找到了,你辜负她,明知道她会走极端为什么要这么伤她?」紫莺不高兴地说。「她每天都盼着你会来找她,半夜醒了也不顾外面风寒,总是惦着要等门。」紫莺终于知道语兰为什么每天都会到门外望个几回,半夜在露台上看着街道不肯入睡了。
「真的吗?」于宸恍惚又心疼地问着。
「什么真的假的?自私的男人,就只管自己的感受,知道语兰这么想你,高兴了吧、满意了吧!知道语兰什么都不敢说,不愿和别人分享你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满足你的占有慾了吧!你活该伤心后悔!」紫莺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紫莺,你等我!于宸,别难过,紫莺就是这样,看见不平事,就非得申张正义不可,她没有恶意的。」程志新匆忙安慰好友后,即刻赶了出去。
程志新上车之后,见紫莺仍气愤不平,开口劝道:「事情都过去了,别和自己过不去。」
「脏死了!这些臭男人,那没良心的竟然把语兰关起来,还有一个下三滥,居然买语兰替他生孩子,有钱了不起呀!」她愈想愈气,不禁气哭了。
「别生气!起码你程哥我就没做这些事。」程志新在纸盒中抽了张面纸给她。
「你还不是处处留情,成天伤女人的心?」她就是没见过有什么正直的男子。
「别这样,待会儿你又胃痛,我们不对我们该下地狱,但你别气好不好?还是有好男人的,别对人类太失望。」程志新柔声地劝道,知道这会儿她会把问题扩张到人性善恶的争论上。「我送你回去。」
「我要回自己的家,那种肮脏的垃圾,我就算死了,帆帆也不能交给他。」她擦乾了眼泪,吸了口气忿恨地说。
「随你,你高兴就好。」程志新心中暗替宣靖涛担心,这回可犯了紫莺的大忌了,看来他得费一番工夫了。
挂下程志新的电话后。宣靖涛困惑地以手支颐,半天想不出原因,好端端地出去,为什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带着儿子不回来了?显然程志新知情却不肯说出来,他轻叹口气,紫莺不是爱耍脾气、玩花样的人,但是对儿子的事。她防得非常紧,没有通天本事,又怎知道她七窍玲珑的心里想些什么?
就在宣靖涛百思不得其解地发愣时,夏洁安拖着行李进门。
夏洁安一方面让宣靖涛、司机和蒂娜把东西搬去她的房间,一面整理着所有东西,待她打开书箱之后,上面躺着一封信,略微泛黄的信箱上娟秀而有些虚弱的法文写着儿子的名字。
「差点又忘了。」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拿着信到儿子房间。
「靖涛!我这次回去整理我的剧本时,发现这封信夹在里面,大概那时候混夹了没发现,你看看希望不是什么重要的信件才好。」夏洁安把信交给他。
宣靖涛撕开信封,展开信笺。
宣大夫:
收到这封信你一定很意外,但是我将告诉你另一件意外的事,那就是你是个正常的男人,你的前妻为了和你离婚而骗你,动你检验的手脚,刻意的侮辱你。这些是我在同性恋酒店的吧台上听来的,现在你一定好奇我是谁,你见过我几次,但没有好印象,这不重要。我和你一样是个自小被家长安排塑造,连爱的自由都没有的可怜人,你的婚姻被安排,我的爱情也被阻拦,我们都是被家长迫害的人。
我同情你,你每日流连在酒店,痛苦地想着前妻的中伤和自己的不健全,原本那个迷人自信、温文尔雅的大医生,成了个颓废丧志、买醉尊敬的失意人,我觉得不公平,所以决定替你生个孩子,我们都是因为想要孩子却被惩罚的人,这是不对的,为了主持公道,我付了你点召的女郎交易费,在黑暗中和你共度了旖旎之夜,所以你当料想不到,我舒语兰七个月后的现在,生下了你的儿子。
本来我早该让你知道的,但不确定孩子是不是你的,(我本是个游戏人间的女子,呵呵!)现在儿子确定是你的,因为像极了你,是个俊俏的小帅哥,我却无法带去给你了,所以写信通知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一定会善待孩子,但我怕有意外,所以儿子托给我的好友。
我这个好朋友,是天底下最单纯、最善良、最有情的女孩,一定会善待我们的孩子,所以请你务必要和她结婚,她很好却很命苦,很顾家却没有得到善待,请你救她脱离那个枷,这是我惟一的要求,反正你对爱情已死心了,我给你一个孩子,请你照顾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应该不过分。
我该交代更多事,但我的精神不能集中,体力也很差,紫莺又快来了,我留了本日记给儿子,你和紫莺结了婚之后跟她要,请千万记得让紫莺自己告诉你,孩子是我的,这很重要,她是个很可靠的人,不会轻易地把孩子交给你,除非她相信你,要得到她的心得先得到她的信任,我希望有那么一点的可能,你除了照顾她,还可以给她爱。她要求的不多,只需要有个人真的爱她。
瞧我颠三倒四的,先前说你对爱死心,现在又要你付出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做过很多对不起她的事,暗中破坏很多次别人追求她的机会,不要她除了我以外也关心别人,妒嫉她的善良宽厚得人缘,背后离间她的人际关系。
我不告诉她孩子怎么来的,让她以为我爱孩子的父亲,又要求你给她爱,明知她若知道你是孩子的父亲,绝对会挣扎于友情和爱情的选择,我可以想见她会痛苦地割舍你给的感情,她也将经历我为爱受苦的失落,我很坏地希望她也尝尝爱情的苦果,因为她的生活虽然苦,却总是那么顺利,我觉得不公平,身为我的朋友,怎可以只有我诸事不成,而她样样可以迎刃而解?
但一方面我真心祝福她,希望她得到爱,日记中有很多我不想让她知道的事,不要告诉她,让我在她心中永远是值得看重的好朋友。
希望我有机会托人寄信,而你也收到这封信。对了,我的朋友叫苏紫莺,信封上的住址找得到她。
舒语兰绝笔
宣靖涛看了一遍又一遍,无法相信这些事,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个游戏人间的交际花,只为了不平别人对她所做的事。只为主持公道就决定替他生孩子!
难怪他怎么也没有印象,他不知该有什么样的心情,只知这封被搁置的信却让紫莺和孩子白白受了六年的苦。
夏洁安见儿子茫然地发呆着,即拿过信看,原本就善感多情的夏洁安,边看边流泪。「好可怜的女孩!这么矛盾的心思,平日一定吃了不少自己的苦头。靖涛。有这些事你为什么都不说呢?难怪你那时那么荒唐。」想到儿子受的心理创伤,夏洁安更是心疼得紧。
「妈!现在紫莺不知为什么带帆帆回她的公寓了,你想我该不该拿这封信给她看?」他一时完全没了主意了。
「你想如果她看了这封信,会不会以为你要和她结婚,是为了语兰的交代?」
「那是一定的,她原本就认为我想结婚,是因为亏欠她。」
「你是吗?」夏洁安担心地看他一眼怕儿子真是这样的心态。
「我当然有补偿她的心理,但是我想照顾她,没有理由地想给她一切她想要的,我认为这就是爱。」这与紫莺想要的没有条件的爱,他觉得有点距离。
「这话你和她说过吗?得和她说,跟我说是没用的。」
「我和她说过了,她不接受,她前几天还说什么齐大非偶地全然拒绝我了。真是不讲理,又不是我故意挑豪门家世出生的。」宣靖涛叹口气,满是无奈地说。
「那慢慢来嘛!你总会感动她的。」
「我是不急,但她父亲病了,如果我不赶快带她回家,只怕她会遗憾终生,偏偏伯父说什么也坚持等她结婚后,才愿意见她。」几天前他带着帆帆去紫莺家提亲,她父亲是准了,但仍强调紫莺得真的结了婚,他才愿意见她。
「那么我去和紫莺说好了,说不定她会因为喜欢我这婆婆而答应嫁你。」夏洁安拍了儿子一把兴奋地说着。
宣靖涛知道母亲又不切实际了,但是他近来遇到的事,哪一件不是光怪陆离呢?从天上掉下来的儿子是一个素无交情的女子主持公道的结果,孩子长得活泼可爱则又是另一个一诺千金的奇女子被逐出家门换来的,女人!谁说她们软弱?
※※※
紫莺听完了夏洁安的来意后,认真地想着问题,宣靖涛是孩子爸爸,但这人行事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自作主张地安排她的一切事务也就算了,不可原谅的是居然买人替他生孩子,这种人根本就不懂做人的道理,早想教训他了。但在教训他之前,得先确保帆帆的监护权。
「伯母!你对我好我知道,你儿子也没犯什么大错,只是做了些不是人做的事而已,要结婚可以,但我有条件,帆帆的监护权他得先放弃。」紫莺认真地说着。
「紫莺!到底为什么呢?你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夏洁安执起她的手问道。
「这样我方可以确定他不是为了孩子结婚,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希望娶我的人是因为爱我,伯母,原谅我,我是个多心没安全感又自私的人。」紫莺知道这个理由一定能说服夏洁安的。
「我得打电话问他才行。」夏洁安希望他们亲自谈谈。
宣靖涛接了电话,沉默了半晌,这个条件和紫莺向来的作风迥异,她从不拿孩子的权益做文章的。
「你到底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这表示要我放弃孩子,你知道这对孩子会造成伤害吗?我怎能在你们之间二选一呢!我又怎么对孩子说,因为要他所以不能要妈妈,或是因为要妈妈,所以得放弃他的监护权?」他为难地说。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可谈的。」紫莺在这头坚决地说。
「你去志新那儿发生什么事?」宣靖涛在电话那头恳切地问着。
「你自己做什么事要我说吗?你凭什么去还钱?你当自己是慈善家,我却不需要别人的一分一毛,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我和程哥的感受?」紫莺只和他提这件事。
「我只是想替你做些事,你为孩子吃那么多苦。就算我替帆帆尽点心……」
不等他说完,紫莺在这头冷笑道:「你以为我把孩子带大的心血可以换算?我跟孩子的感情能用新台币替代?」这种人难怪会花钱买人生孩子,紫莺心中不屑。
「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想照顾你们,嫁我好吗?」
「还是那句话。除非你放弃监护权。」紫莺重申她的立场。
「我不放弃,但保证绝不将孩子与你分开好吗?在他未成年前由你监护教养,除非你有违亲道,我立具结书可以吗?」宣靖涛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她不相信他,担心他发现孩子不是她亲生,而诉诸法律强行取回监护权。
「可以,不过我还是请你三思,因为纵使这样,我仍是会折磨你。」紫莺低声地说,她什么事都要说明白,让他以后无话可说。
「我愿受折磨。只要你高兴就好了,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事生气。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真心的。你要怎么考验我都可以,只请你不要拿自己赌气,你中午和晚上的药没有吃,这样不行的,回来好吗?」在电话那头他担心之情油然而起。
紫莺断然地挂掉电话,不明白为什么?何以这么差劲的人,却又会有如此体贴周到的关怀?他的一切都不像是做假的,会不会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
在紫莺的公寓,静娟看着那套宣家特别由巴黎订做的白纱礼服,赞不绝口。
「如果结婚只是穿这么漂亮的婚纱,婚礼结束就各不相关多好。」
「静娟!实际一点好吗?男人哪会只要给你穿上白纱就好?浪漫的婚礼,是剥夺你基本人权前的麻醉剂。」心婷双手搭在静娟肩上宣教似的告诫着。
「倒是可以穿着白纱进礼堂,不签字不盖章,在最后一刻转身就走人,这样既穿过礼服,又不会失去人权。」紫莺半开玩笑地说着。
「紫莺,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样对双方都不好,语兰的事何不问个明白,看他怎么说?」梦渝听程志新说过紫莺的转变有内情。
「你想他会实说吗?」紫莺不以为然地反问。
「紫莺,平常你总能够宽待别人,为什么对他如此严苛?就算是事实好了,你不也知道他那时是受到严重打击吗?那不是不可原谅的。」静娟放下婚纱说道。
「我提醒过他,本来拿到具结书也想放过他的,但他一味地要结婚,从头到尾都没有尊重我的意愿的打算,一副吃定我的样子,所以明天的结果是他自找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们说什么也没用,不过紫莺为自己多想一点,不要总想替人打抱不平,我宁可相信宣靖涛也无法信任舒语兰。」梦渝语重心长地说。
※※※
当宣靖涛挽着紫莺要步入礼堂之前,他倾身在她耳边道:「待会儿别任性,婚礼完成后,我不会勉强你。」
婚礼的筹画本来就进行得差不多,而紫莺态度低调,坚持女方宾客仅以她的几个好友为主,宣靖涛无不遵照她的意思,但他在婚礼的前一天,悄悄地下苗栗接来了她的父母为他们主婚,准备在婚礼当时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然而一踏进她的公寓,见到她不屑又冷傲的嘴角微扬后,他有所觉悟,通常她那种表情是游戏结束的前兆。他怎样都无所谓,但是请来了父母,若婚礼成了闹剧,无异于弄巧成拙,更加伤害他们父女原本就冻结的关系。
紫莺一进礼堂就见到主婚台上的父母亲,父亲还抱着映帆,精神看起来比上次她偷偷回去看的时候好多了,她的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当然在父母的主婚下,紫莺没有照计划当众摔宣靖涛耳光转身走人,只是不甘心极了,所以「不小心」地狠狠踩他一脚,就算他功过相抵了。
※※※
「静娟!有没有办法不被发现呢?」外面的客人喧闹声渐渐减弱,新房中的紫莺就愈加不安。
「有点困难,虽然不是每个处女都会落红,但万一你是那些近百分之五十中的一个,就怎么也瞒不过了,再说以他曾经有过的荒唐生活,就算你不会落红,他还是会发觉的,你不要笨笨的样子,热情一点,暂时先多灌他一些酒让他醉了可能矇混得了。」静娟走到门边,才想到了主意。
静娟说起生理常识绝对有根据,但出的主意就不太可靠了。在门外正打算敲门的宣靖涛听得直摇头,这两人紧张得连商量大计都忘了关好门,不然以他们家的隔音设备,门一关紧什么也听不到了。
「要灌多少?每次都灌他可以吗?会不会酒精中毒呀?」紫莺听到酒就皱眉。
「那就看你学得快不快了,你什么都不懂,平常也不看限制级的镜头,大概要久一点,这样好了,先过了今晚,明天我们去问程哥好了,他才知道重点。」
宣靖涛实在听不下去了,什么馊主意?他举手敲了门,听见应门声才进去。
「静娟,谢谢你帮我陪紫莺。」一进门他即谦冲有礼地笑着。
「哪里!」静娟担心地看他一眼,忘了刚才有没有关门,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恭喜你们,你们的礼服很好看,你今天特别帅,如果多喝点酒会更有味道。」她边说边走到门边。
「静娟!」紫莺一见她要出去心中更是着急,她还很多问题没弄懂。
「静娟也累了一天了,志新等着送她回去呢。」宣靖涛坐在她身边柔声地说。
「是啊!明天再说。」静娟也只好打开门出去了。
「先去洗个澡吧!你累了一天。」宣靖涛体贴地帮她把头上的头饰拿下。
「谢谢!我爸妈今天很开心,你一定花很多工夫才让他们来的。」
「其实爸早气消,他很想你,也很舍不得你,坚持不让你回去,是怕你因帆帆耽误了一生,所以只能这样逼你。」宣靖涛替岳父把心里的话告诉她。
「也许吧,不过不重要了,只要他们开心就好!」进浴室前她又由衷地道谢。
宣靖涛只是一笑。你开心吗?我只要你开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看着浴室紧闭的门在心中默默地问着。
当宣靖涛也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时,紫莺在桌上放了两瓶酒,宣靖涛暗自忍着笑,台湾人的喝酒文化他实在不敢恭维,再好的酒都当开水灌。
「你会喝酒吗?」他故作意外地问。
「当然!念中文的人不喝酒,不算毕业,不过我胃不好,不能喝酒,你帮我多喝一点。」她倒了一杯在高脚杯上。
「那就别喝了。我不知道自己的酒品怎么样,万一不好醉了就麻烦了。」宣靖涛别有用心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好心提醒的样子。
「这样啊!」紫莺迟疑了一会,面有难色,静娟怎么没想到酒品的问题呢?那喝一点,微醺而不醉应该没问题吧!「一点吧,这样比较合古礼。」
「哦!合卺酒是吗?但少了个酒杯,没关系,可以变通的。」宣靖涛优雅地拿酒杯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将紫莺带了过来,抬起她的脸,喂进她口中。
紫莺被他举止吓呆了,甜甜的酒汁流进喉中,没有想像中的呛。
「好喝吗?」他调皮看她一眼,喜欢那嫣红的脸颊。
「还好。」紫莺觉得脑袋热烘烘的,心也狂跳不止。「你在伤心失意的那时候,可曾花钱买女人帮你生孩子?」她终究是决定问了。
宣靖涛沉默了一会。「你介意我的过去吗?我有一次失败的婚姻,做过些堕落的事,而你纯情善良,你希望有个纯纯的爱,我会给你,只是我有过去是不是这份爱就不完美了?」
「你的事,郁淇和妈都跟我说过了,那不能怪你,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我不也有段不好的过去吗?所以才有帆帆,我只在意你是不是把女人当人看。」
「我是花钱寻欢,也希望金钱能买到孩子。但是我没这么做,热爱医学的我对于别人的生命还不至于这么对待,相信我好吗?」他深深地望着她。
紫莺信任地点头,虽然想不透语兰为何这么对于宸说,但眼前她愿相信宣靖涛。
「我相信。你再喝点酒好不好?你喝酒的样子很好看。」她又倒了杯酒。
宣靖涛含着笑意轻啜着那杯酒。「你不怕我醉?」
「喝一两杯会醉吗?程哥都喝两瓶以上才会醉的。」紫莺撑着腮帮子看着他。
「当然不会。」他一口喝了杯中物,虽自认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此刻却不想被程志新比下去。「志新常陪你喝酒吗?」他问得有点不是味。
又替他倒了杯酒。「我不喝酒,你的样子真的很好看,睫毛好漂亮、眼睛好迷人,男生怎么可以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呢?帆帆的眼睛像你。」紫莺被酒气醺得头有些昏了。「你把这瓶酒喝完好不好?」她红着脸摇着酒瓶说。
「为什么?」看着她傻兮兮地笑着,他试探地问着。
「我小时候灌蟋蟀都是这样子的,就算蟋蟀跑出来了,水还是要全部用完,这样才完整。所以酒开了也要喝完才好。」她娇憨地说着,神色却非常认真。
天哪!她把他当蟋蟀灌吗?真没想到她从灌蟋蟀时就展露龟毛的天分。宣靖涛深感无奈却又心甘情愿地当那可怜的蟋蟀把酒喝下。
喝完那杯后,他看着紫莺认真地问:「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你要我说什么话?」她努力地想让脑筋清醒。
「关于帆帆妈妈的事。」
「帆帆妈妈?帆帆妈妈有什么事呢?我觉得头有点晕耶,奇怪,喝酒的是你,为什么我会醉呢?」她右手屈成拳敲了敲脑袋,隐约知道该怎么应对又语无伦次。
宣靖涛叹口气,扶她躺下。「你中文系不算毕业,才半口酒又醺了三杯酒就不行。」他不解半醉半醒的她为何仍能闪避问题。
紫莺伸手抱住了他,「你很坏,总是自作主张,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因为你我有个孩子,让我觉得不管我怎么样,孩子都会爱我,谢谢你。你知道吗?必须小心翼翼地做好每件事,才能得到肯定,好累!好可怜!但是帆帆不管我做什么事,他都高兴。」紫莺埋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宣靖涛紧紧地拥着她,不管她有几分的清醒,或是几许醉意,都无所谓,只要她打开心扉不把他关在她的世界外头就好。
「我不是故意使坏,只是你好任性,我不强迫你做些事,你只会亏待自己,我无法看你这么折磨自己,见你拿自己出气我舍不得。」他轻拭着她的泪。
「其实我不是要折磨自己,然而生气的时候没理由在别处发洩,只能很气自己。」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着。
「傻瓜!生气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想发洩就发洩,别什么事都苛求自己,自己很无辜不是吗?凡是尽力就好了。」他抚着她的发丝温柔地劝着。
「嗯!」她赞同地点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抬头望了他一下。
「想问什么?」他微微一笑看着她眼中的一派天真也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
「吻怎么分辨得出会不会呢?不就四片唇碰在一起吗?」她纯然认真地看他。
「想知道理论还是实证呢?」宣靖涛修长的食指轻轻画过她的唇淘气地问。
「十点了,明天再说好了,晚安。」紫莺听见了壁钟上的响声,立刻放开他,躺平睡好。
宣靖涛转头看了壁钟一下,明明是报时的机器,却如此不识时务,偏偏它是他特别设定的。
轻叹口气,为什么她连醉了理智还能跑出来作祟?不过他也不急,为了她的纯情梦,他可以等的,陪她一起作梦也是件美好的事,他想知道她有些什么浪漫的想法。不过他知道一个关爱的怀抱是她渴望的,纯精神的一段情感交流也是不可或缺的阶段,因为她的爱一生只一回,既然要和她共度往后的日子,这些当然也只有他能给了。
※※※
在温暖的怀抱醒来,心中没有背叛友谊的罪恶感,也没有矛盾自责的感觉很幸福。这是紫莺新婚第二天的第一个念头。
「酒量不好,没把一瓶酒喝完就醉了。」她看着桌子上剩下的一瓶半酒说。
看着宣靖涛沉睡的容颜,真的和儿子很像,习惯性轻抚着那出色的眉毛,很自然地在他额上印上轻柔的物。坐起身来曲起双膝将头斜枕在膝上盯着他看,感觉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他是丈夫耶!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亲人。没有经过款款深情的凝眸对视,欲言又止的含羞表白。没有陪她去山上看过流星,也不曾在沙滩携手漫步,他不曾当过她的情人,就成了她的丈夫了。
他没有从牵手开始,即拥着她度过长夜漫漫,不曾吃过烛光晚餐,却吻得她茫然失神,两人之间不够浪漫,但觉得温馨,没给她纯纯的爱,然她已觉得无憾。
紫莺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的纯情梦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不会有机会和情人骑着脚踏车到海边看夕阳、撑着小伞在细雨濛濛的林间散步、划着小船在湖中谈心,今生此梦已远,她却不以为意。
宣靖涛一睁开眼,就看见她宁谧温煦的眼中充满情感。
「想什么?」他坐起身拢着她问。
「想你第一句话会问我什么?」她眼中带着幸福的笑意说。
「结果你想对了?」他也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
「你是个知己。」她愉快地说。「昨晚你问过我关于帆帆的妈妈的事,有没有话对你说是吗?帆帆的亲生妈妈叫舒语兰,是我大一的好朋友……」
听完她的话,宣靖涛在斗柜中拿出了舒语兰的信。「这封信我迟了六年才拿到,上面是帆帆之所以来到人间的原因。」
紫莺看了一遍,泪从眼中涌现。「她就是因为爱恨分明才不容于一般人,心中缠绕千回百折的思绪才会吃尽作繭自缚的苦。」
「你不怪她吗?她有意让你为情受苦。」宣靖涛回想起她在那些个依偎在他怀中,却又不言不语的夜里,心里承受的尽是痛苦的矛盾挣扎就心疼。
「同时也表示她知我甚深。」紫莺不愿去看那不好的一面,她可以同情地理解那是什么样的心情,语兰有才能,却没有尽情发挥的机会,所以会不甘心。
「她说做过不少伤害你的事,你也不想知道被她害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就不叫伤害,语兰不是坏,只是任性而已,认为什么是对的就去做,世上很多人都这样,只是他们会伪装,而语兰不伪装。」她把信折好还给宣靖涛。
「她遇见你真的是幸运,人的一生难得遇上一个了解自己,又接受自己的人。」他羨慕也庆幸自己能与这么解人的她相遇。而后他有点忧心,「帆帆长大了,你会让他看那日记吗?那可能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
「你想看吗?语兰信上说你有疑问可以看。」紫莺看着他问道。
「不需要。我没有资格窥探她的内心世界,我只需感激她给我一个孩子,叫我与你相遇。只是担心日记的内容会让帆帆受不了,她是那么的特异独行。」宣靖涛把信收回斗柜中。
「什么样的打击我都会陪他走过的,那是他的母亲。不管怎样都是他的母亲,语兰想让他知道,他也有权知道,我相信他长大后有分辨的能力。我教出来的孩子我有信心。」紫莺笃定地说。
「更正!应该是我们,从今以后任何事情我都要参与,我们是一家人,不要再只带他去海边,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把事业重心转到这里,日夜陪着你们。」宣靖涛将她揽到怀中。
「我不需要你日夜陪着,只需知道你在就好了,在身边当然好,在天涯海角也没关系,对感情我要求心灵相通的精神恋爱重于一切,对于婚姻我觉得质比量重要,如果只是日复一日地过日子,因互相占有而失去自我,不如各自有一片天,却能够彼此成全和享受。」虽然靠着他的感觉这样实在。但拥有他的感情一样满足。
「但是我不放心这么任性的你不在我身边,也舍不下这么可爱的你到天涯海角,而帆帆的成长过程中,我已漏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不想再错过任何片段了,我想真实而完整的拥有家庭生活。」宣靖涛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她拥得更深。
「我虽然喜欢教书,也喜欢做研究和创作,也许在帆帆还小的这些年,我可以跟你去法国,好好的关起门来读书写东西,我虽然念到了博士,却从来没能好好专心读书过。」从小分担家务后剩下的才是她的时间,大学时工作之余得以家为主,其次才是学业,有了帆帆之后,读书的顺位又下降一格了,现在想向生活要回她当学生的权利。
「你想怎么做都好,走吧!我们先实现你的纯情梦。」他宠爱地催她换装。
※※※
宣靖涛牵着紫莺的手在海边漫步,后头的脚踏车在晨光的照耀下闪亮异常。
他们的蜜月没有远赴异国,清晨他常骑着脚踏车从家里载她到海边散步;傍晚他常载着紫莺骑车追逐夕阳;假日晚上带着他们母子上山露营数星星。一家三口在垂着杨柳的湖中划着小船穿梭在柳荫之下。
所有她曾经憧憬僮愫于爱情的浪漫事件,他都付诸行动,从此以后他要让她了无缺憾,也在分享她所有不切实际的梦中得到了织梦的美感经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