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22

典心: 春满乾坤 上

钱贝贝来到苗疆,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蛊王, 她淮备拐到圣药,就脚底抹油,溜回京城交差。 雇用这个蛮子带路后,一路上她糗事做尽,外加自言自语, 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儿的全盘招供, 就在她的霸道狂炙,即将骗得她的芳心时, 她才赫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就是…… 天啊,哪个人来告诉她,最近的悬崖在哪裡, 她羞愧得想去跳崖自尽,再也没脸见他了!
干戈统驭苗疆,掌握两族生杀大权, 人们敬畏他的权势,更畏惧他的残酷冷血, 而这美丽莽撞的汉族女人, 却将他「利用」完毕后,就打算跷头走人。 这怎么行!?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
 
    第一章  
  
   莽莽苗疆,离京城有数千里远。

  这儿野林蓊郁,山绿水青,大地浩瀚无边,蕴涵着原始活力,与京城的华丽精致截然不同。

  莽林边缘,有个地方,名为虎门口。

  从数十年前,陆续有中原人士来此开垦,聚市为镇,聚镇为城,跟苗人交易、相处、通婚,久而久之,虎门口已成了苗疆最大的商城。

  虎门口占地辽阔,整座城以石板筑成,在苍郁莽林中,如同一座堡垒,城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队人马,远从京城而来,风尘仆仆的来到虎门口。

  这儿虽然地处苗疆,但不少中原商人,均不远千里,来此采买商品,脑筋动得快的汉人,便在这里盖了客栈,往来的商旅,大多在此落脚。

  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匹高壮的栗马,身穿暗青色衣裳,看得出是上好的材质。

  “五姑娘,到了”走到马车前,恭敬的说道。

  沈默。

  车厢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男人皱眉,再度出声。

  “五姑娘。”

  还是沈默。

  随行的仆人走到车窗外,低低喊了几声,仍是听不见回音。

  “呃,石总管,我想,大概连日舟车劳顿,五姑娘太累了!所以这会儿睡着了。”人们声说邋.看着车厢上的软帘!却没胆子去掀。

  男人挑眉,扯起嘴角,而后伸出双手,托住车厢的两角。接着,他气运双臂,庞大的车厢,彷佛毫无重量般,瞬间剧烈摇晃起来。

  “啊!石冈,发生什么事?”车厢内传来惊叫,软帘中钻出一颗小脑袋,钱贝贝满脸睡眼惺忪,与周公的棋局,硬是被打断。

  石冈搁下车厢,一脸从容。

  “没事。”

  “但是,刚刚车子晃个不停呢!”她又困又迷惑,低头看看车厢,再看看面无表情的石冈。

  怪了,刚刚真的晃得好厉害!

  “五姑娘大概是作了噩梦。”

  “是吗?”钱贝贝困惑的说道。

  “车内肯定睡得不舒服,不如等到入了客栈,您再好好休息。”石冈提议。

  “喔,到了吗?”她坐在车厢口,慵懒的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稍微梳拢如云秀发后,才轻盈的跃下地。

  “是的,已经到了虎门口。”他恭敬的说道,走在前方,替钱贝贝开路,一双内敛的眸子,不忘留意四下状况。

  掌柜眼尖,从那几匹千里名驹、精致华美的马车,立刻猜出这些人肯定来头不小。他火速上前,还吩咐伙计,将马匹跟马车都安顿妥当。

  “客倌,是住店吗?”他热络的说道,视线一转到钱贝贝身上,灵活的舌头瞬间打了结。

  不只是他,就连客栈里的人们,瞧见门口那花容月貌的美人儿时,也像被勾了魂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吵杂的客栈,陷入一阵寂静。

  苗疆偏僻,不常有汉族的年轻女子走动,而钱贝贝的美貌,更是走到哪儿,都会引起骚动。

  她窈窕娇小.穿箸一件及地的鹅黄色斗篷,领口的白狐圈,圈箸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因为先前的小睡,秀发微乱,添了一丝娇佣。

  水汪汪的眼儿、红润的唇,那五官不但美丽,还有着三分甜美、七分慧黠,让人只瞧上一眼,三魂七魄就全飞了。

  石冈还没回答,身后就传来清脆的叫唤,下了指示。

  “先用餐吧,我饿了。”她说道,伸出白嫩的双手,遮在红润的唇上,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对自个儿容貌引起的震撼,她早已习惯,也不顾众人的注视,迳自挑了张乾净的桌子坐下。

  石冈没有作声,在钱贝贝后头站定,像尊门神似的杵着。

  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上菜。没一会见功夫,好酒好菜已摆了满满一桌。

  “石冈。”她唤道。

  “在。”

  “坐下。”她还替他拿了双筷子,搁在桌上。

  “五姑娘,尊卑有分。”石冈淡淡的说道。他当了钱府数年管家,一向条理分明。

  她翻了翻白眼,又拿了两个杯子,分别摆好。“这不是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再说,我可不要一个人用膳,怪闷的。”

  “不行。”

  钱贝贝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补上一句。

  “这是命令。”软的不行,她只能来硬的。

  石冈的下颚微微一抽,这回,他不再吭声,总算在她面前坐下。

  他有足够的经验!知道钱家的女人有多固执,一旦下了决定,就难以更改。

  “瞧,这不是很好吗?两个人一块儿吃饭,比我一个人坐着吃,你站着看好多了。”她弯起红唇,露出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满意的举起竹筷,品尝着不同於京城的苗疆菜肴。

  那双水汪汪的眼儿也没闲着,她睁大了眼瞧回去,没有半点羞怯。反倒是那些男人,无法迎视如此清澈的眸子,心跳加速,立刻就转开视线。

  偏偏,有一双眼睛,跟其他人不同。

  那道目光格外凌厉,满蕴着冷静疏离,默默打量着,却有着无比强大的存在感,令她觉得如坐针毡。

  钱贝贝转过头去,看见了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猎户打扮,独自坐在角落,桌前只摆着简单的酒菜.一把老旧的猎刀,搁在桌上。在桌脚下,有着数张兽皮,以及两、三条肉乾。

  这男人无疑是最矫健的猎户,光看他脚边的收获,就能知道,他的狩猎技术有多高明。

  他的表情冷硬严酷,黑眸里的光芒却格外锐利,充满野性的活力。那双黝暗的黑眸,非但看不出任何情绪,甚至深幽得难以看穿--

  啊,就是他在瞧她吗?

  贝贝的注视,没让他转开视线。他放肆的打量着,幽暗的眸子略略一眯。

  “五姑娘,请别四处张望。”石冈的声音响起。

  小脑袋转了回来,粉脸还有些微红。

  “为什么?”她漫不经心的问,还惦记着那双黑眸、那个男人--

  “为了你的安全。”

  贝贝蹙起弯弯的眉,总算收回视线,瞪着石冈的脸直瞧。

  “我知道你抛下新婚娇妻,千里迢迢,陪我从京城到了这儿找药材,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也不用老是绷着脸啊!”

  “属下没有。”他静静的否认。

  “还说没有,对着你这张脸,连饭菜都变得不好吃了。”

  “五姑娘可以别看。”石冈简单说道,低头用餐。

  是啊,她也想不看啊!

  粉脸上挤出笑容,心里却咕哝个不停,抱怨大姊,派了这个闷葫芦来。

  唉!她早就该知道了,大姊扔下来的差事,肯定不轻松。

  贝贝在钱家排行第五,从小精通药理,专於耆黄之术,大姊让她经营药材生意,在京城的东市大街上,开了间“乾坤堂”。

  “乾坤堂”,卖的是壮阳药。

  这类药,不论古今中外,都令人趋之若骛。握有独门秘方者,几年内必成钜富。大姊就是看出这一点,才辟了这间“乾坤堂”。

  如花似玉的闺女,经营这种生意,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使活人闭嘴。当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往“乾坤堂”滚来,那些闲言闲语,没多久全成了羡慕的叹息。

  只是,几个月前,东市的另一条街上,开了间“安平堂”。

  京城内传言,这间新药坊的秘方,效果惊人。而后,病人们弃她而去,银子也就像长了脚,全跑进了那家药坊老板的口袋里。

  大姊为了这件事,把她唤进珍珠阁。简单的假代一番后,将地扔出家门,说是苗人善用奇药,她得走一趟苗疆,找出能致富的药方,否则不许回京城。

  呜呜,怎么办?大姊可是说到做到,要是找不着好药方,难道就一辈子困在这儿?

  别的不说,石冈才刚新婚,她总不能连累他,让新娘子在京城里守活寡吧!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对这位脸色难看、却仍尽忠职守的总管,浮现了那么一丁点歉意。

  “来来来,开心些,我让你喝喝我的药酒。”她撩开鹅黄色的斗篷,拿起腰间一个精致的皮质小酒囊,拔开酒塞,室内立刻弥漫着浓浓酒香,就连好几桌外的酒客,都情不自禁的深吸一口气。

  “属下不喝酒。”

  “这可是我的独门药酒呢!”她瞪大眼睛。

  这家伙这么不识货?!在京城里,她钱贝贝的药酒,旁人就算花上万两银子,都未必能沾上一口。如今,她不但免费奉送,还亲自斟酒,而他竟板着脸说不要?

  刚刚浮现的歉意,立刻消失得一乾二净!

  “属下不喝酒。”

  “不喝就不喝。”她喃喃说道,有些扫兴,伸手把那杯药酒端回来,倒进占自个儿的小嘴里,免得糟蹋了。

  红嫩的小嘴衔着杯缘,清澈的眼儿,却忍不住又往角落飘了过去。

  那个男人还坐在那儿,视线没有移开。

  他还在看着她,神态傲然.眼神肆无忌惮--

  她搁下酒杯,粉脸蓦然嫣红。

  怪了,药酒是她平日就喝惯的,怎么这会儿,竟会觉得心口又热又烫?!

  这回,石冈注意到了。

  “五姑娘?”他唤道,看出她神态有异。

  贝贝的脸儿更红,视线盯着桌面,像是突然对茶杯起了莫大的兴趣。

  “唔,没有,呃,我、我只是在看他们的穿着,又是刺绣,又是蓝染的,好特别呢!”她胡乱编了个谎言搪塞。

  掌柜正好走过来,以为她真的感兴趣,连忙热心的解释。“姑娘,他们不是汉人,是苗人。”

  “在这虎门口里,汉苗两族能杂居?”石冈问道。

  “是的。”掌柜点头。

  “相安无事吗?”

  掌柜再度点头。“当然。”

  石冈挑眉,有些诧异。

  “这倒难得。两族相处,通常都是争端不断,先前不是听说,西北方面,汉人屯垦区,出了屠杀血案吗?”

  “这里不同。”

  贝贝眨着双眸,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兴趣。“怎么个不同?”

  “因为我们这儿有蛊王。”掌柜一脸骄傲。

  “蛊王?”

  “他是苗族的领袖,是他订下规矩后,汉苗才能安然共处。就连这座虎门口,都是他监督建造的。”

  啊,这么说起来,在此地统驭汉苗两族的,就是那个被称做蛊王的男人?

  那么,这位蛊王,该是对苗疆的一切,都了若指掌的吧?要是有了他的帮助,这趟苗疆之行,说不定能尽快结束。

  她一面思索着,一面转头,再度往角落看去。

  桌边空无一人,空留着酒杯与小菜,高大的猎户,已失去踪影。

  只是,少了那肆无忌惮的注视,她没有较为自在,反倒心中一紧,有些怅然,几乎就想冲出客栈,追探那人的行踪--

  贝贝咬咬唇,强迫自个儿不再去想那高大的男人。她举起小手,托着下颚,清澈的眼儿看向掌柜,问起正事。

  “你说的那位蛊王,也在这城里?”她问道。

  “不,蛊王的住处,离这儿有好几天的路程,要不是有他的首肯,寻常汉人别说到不了,根本找都找不着。”

  关於这点,她早就耳传过,苗疆地域辽阔,汉人接触的部分,只是苗疆的边缘。绝大多数的苗人,是躲在山林之中,甚少跟汉人来往。只是她没有想到,拥有苗疆最大权势的男人,竟也藏身在深山里。

  贝贝若有所思的点头,从腰间拿出一锭金子,赏给掌柜。

  掌柜捧过金子,笑得合不拢嘴,解说得更是卖力。

  “蛊王不只掌管汉苗两族,那些苗人还说,他百毒不侵,就连山中的走兽,都得听他号令。此外,他的手中,还有着圣药。”看在赏金的分卜,他连自个儿的祖谱都肯背出来。

  一听见那个“药”字,贝贝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连忙往前倾身。

  “仔细说说,那圣药是用於何处?”

  掌柜猛点头,不敢有所保留。“一出人们说,那圣药是天下毒物的克星,沾过圣药的人.从此不怕任何毒物。”

  “真有道么神奇?”贝贝挑眉。

  掌柜点头如捣蒜,差点没扭了颈子。

  “姑娘,您出去问问,在苗疆,可没人会质疑蛊王的能耐。”

  “那么,这座城里,谁用过他手中的圣药?”她问道,想从病人处下手,探探那圣药到底有多神奇。

  只是,这回掌柜的脑袋改了方向,开始左右摇摆。

  “这倒没有。”

  贝贝瞪大眼睛。“既然没人用过,又怎能知道他的药管用?”

  “那是蛊王家传的秘药,从不传给外人的。再说,见都见不着他了,要怎么跟他讨圣药?”掌柜说道,满脸敬意。不难看出,在他心目中,蛊王的地位有多崇高。

  她挥挥手,要掌柜退下,低头想了.会儿,心里立刻有了主意,那张小脸看着石冈,满是兴奋的开口。

  “我想--

  石冈搁下筷子,回答得极快、极从容。

  “不行!”

  “我是说--

  “不行!”

  “我--

  “不行就是不行。”

  “找都还没说话呢!”

  “五姑娘肯定是想入山去,亲自去见蛊王,问问那圣药是否真有那么神奇。”

  “对!”她眼儿发亮,像两颗星星。

  “那么,属下也回答了。”石冈极为缓慢、肯定的重复。“不行!”

  可恶!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摆在桌上,威胁的盯着他。“你难忘了,我这趟来,就是为了找药方的。”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五姑娘的安全。”他不肯让步。

  “你不想见老婆了?”

  石冈的下颚抽动了一下。

  她露出微笑,乘胜追击。

  “你想想,只要我能顺利找到蛊王,拿到好药方,咱们就能立刻回京城去。”她笑得十分甜美。

  餐桌上一阵沈寂。

  半晌后,石冈抬起头来,表情恢复平静。

  “请五姑娘尽早休息,明日起,我们还要在城内寻找药方。”他特别强调了“城内”两字。

  该死,这个家伙,脑袋怎么硬得像石头!?

  贝贝火冒三丈,几乎想用银子将他砸出去。

  只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她没有傻到跟他硬碰硬。

  她压下怒气,没跟他争论,反倒慢慢拿起筷子,端起木碗,用最优雅的姿态用餐,接着转身上楼休憩。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了决定。

  贝贝决定开溜!    
 
  

    第二章  
  
   月黑风高,她迷路了。

  贝贝在客栈里留了信,分别给石冈跟大姊,说明她要自个儿去找药方,而石冈则可以卸下职务,滚回京城去陪妻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料到,入夜之后,山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就连乌鸦,只怕也会飞去撞树。才闯入山林没半个时辰,她就摸不清方向了。

  掌柜肯定是糊涂了,这儿哪里有“路”?

  触目所及,只有恶鬼般张牙舞爪的高人树木,以及几尺高的野草,连像样点的小径都没有。

  “可恶,那个掌柜明明说了,那些苗人,都是走这条路去见蛊王的。”她嘴上抱怨着,伸出小绣鞋,尝试性的踏踏前方的杂草。

  “难道给人们都会轻功,只在树上飞来飞去,所以山林里才不需辟路吗?”她摸黑前进,嘴上嘀咕个不停,却不敢大意。

  夜色更浓,月光露脸。

  崎岖的道路、冰冷的露水,严重消耗她的体力,她额占自汗,四肢却逐渐觉得冰冷。

  “呼,不、不行了 我走不动了--”她爬到一处小空地上,翻身仰躺,对着夜空喘气。

  夜阑人静,山林里只有累极的喘息声,贝贝的小手摸索到腰间,拿起随身的小酒囊,凑到嘴边灌了几口。

  美酒里浸泡了无数良药,藉着酒气,在她体内循环,即刻提供温暖。

  她深吸一口气,调匀气息,考虑是该继续前进,还是就近找个地方休息。

  只是,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该上哪里休息?难道找个山洞,跟洞里安眠的黑熊老兄挤一晚吗?只怕没等到天亮,黑熊已经把她吞了!

  呜呜,她好想念京城,好想念暖暖的被窝--

  “嘶--

  某种声音,轻轻响起,贝贝全身冻结。

  那是动物的呼吸声,很低很低,却杀气腾腾,令人寒毛直竖。

  她竖起耳朵,躺在原地动也不动,全身冷汗直流,很期待是自个儿听错了。

  一双野兽的眼睛,在草丛里发着绿光,静静看着她。

  贝贝在咽口水,眨着双眼!不敢转移视线。

  呃,不会吧?那不会是--

  一声长长的嗥叫,惊破岑寂。

  狼!

  它伏低身子,还露出尖锐的撩牙,一看也知道,它正期待啃了她当消夜。

  “该死!”贝贝低喊道,小手往靴子一摸,抽出随身的匕首,双膝一屈,灵巧的跳离原地。

  野狼发出低咆,绕着她打转,考虑着该何时扑过来。

  她持着匕首,跟它僵持不下,冷汗不断的冒出额头。老天,这匹狼好庞大,她手里的匕首,纵然十分锋利,杀伤力恐怕也比不上它的獠牙。

  贝贝咬着下唇,不敢放松戒备,黑眸转啊转,想找个路子,看看能否开溜逃命。她练过武,身子比寻常女子强健,逃命的速度,自然也快上一些。

  只是,她不太确定,自个儿能否跑嬴这匹狼。

  一人一狼,绕着空地打转,僵持不下。

  片刻之后,野狼的前爪在地上一按,身子向前倾,蓄势待发,就准备扑上前来 倏地,巨大的咆哮声震动旷野。

  那声音太过巨大,分不出是从哪里发出的,整座山林,都被那声巨响撼动,无数野兽飞鸟,惊跳奔走,掀起一阵骚动。

  那匹野狼也为之一惊,瞬间收回双爪与獠牙,不敢动作,却仍不肯离开,依依不舍的看着贝贝这块嫩内。

  又是一声巨咆,靠得更近,气势也更为震撼,贝贝本能的捣住耳朵,只觉得整个人摇摇晃晃,像是要被那声咆哮轰得飞出去。

  那是什么?是更可怕的野兽吗?竟然只凭吼叫,就能让人心惊胆战。

  原本不怀好意的恶狼,再也不敢久留,脖子一缩,夹着尾巴溜了。

  “喂、喂,别扔下我!”贝贝嚷道,迈开双腿,摸黑追上去口那声咆哮太过吓人,她宁可跟那匹狼相处,也不愿意独自留在原处。

  但是跑没两步,前方的草丛,瞬间被强大的力量压倒,庞大的人影,无声无息的窜出,挡住她的去路。

  是人?!

  “呃,是石冈吗?”她小声的问道。

  没反应。

  “请问,你是哪位?”她又问。

  还是没反应。

  黑暗之中,那人的双眸比野狼更明亮。

  “唔,不说吗?不说就算了,那,嗯,呃,那我走了。”她瞪着那黑影,红嫩的小嘴胡乱说着,心里却有些发毛。

  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呢?再说,这家伙诡异得很,步履无声,武功底子极为深厚,好得吓人,比野狼还要敏捷。先前那声吼叫,十之八九,就是他喊出的。

  呃,他是人吧?该不会是山魍那类的玩意儿--

  她走进草丛里,绕了个大圈圈,想要避开他,双眼还不忘往下瞄,想看看他有没有双脚。

  还好还好.他有脚呢!

  倏地,眼前一黑,那人身形一闪,又挡住她的去处。

  那人长发技散,双肩宽阔,高大得不可思议。他低垂着头,深幽的黑眸,打量着身下气呼呼的少女。

  “对不起,我要过去。”她蹙起眉头,转了个方向,迈开小绣鞋前进,心里有些不高兴了。

  走没两步,男人小山似高壮的身躯,又在面前冒了出来,她惊险的收住脚步,差点没撞上去。

  “让开!”她仰起头,月光下出现一张愤怒的小脸,龇牙咧嘴的喊叫,双眸亮晶晶的。

  他不动如山,挑起浓眉,黑眸中闪过诧异。

  “喂,你听见没有?”她愤怒的娇叱着,双手插腰,怒瞪着他。“我警告你,本姑娘可是京城钱府的人,你要是识相,就闪远一些,别碍着我的路。不然,要是有个闪失,伤到我一丁点儿,钱府可不会放过你!”

  她虚张声势,搬出钱府的名号,期待能吓倒对方。

  可惜,这人不买帐,还是杵在前头,动也不动。

  哼,想她家里钱财万贯,天下闻名,任何人听见,都是快快跪下磕头,生怕得罪了,哪里还会不知死活的挡在她前头?!这家伙没反应,莫非是见识不足,还是出娘胎时,忘了带双耳朵?

  用说的没效果,她决定亮刀子。

  “本姑娘要你让路,你是没听见吗?”她握起匕首就往前挥,想要吓退对方。

  那人反而逼上前来,行动有如鬼魅,没发出半点声息。他单手一劈,就敲中她的手腕,挥舞到他面前的匕首,瞬间被打掉。

  “啊!”

  好痛!

  火辣辣的疼痛,从手腕处往上窜,她疼得全身无力,整个人一软,只能跪倒在地上。

  该死!她的武功不弱,要撂倒一个大男人,可是轻而易举的.哪里知道,这个家伙只凭一招半式,就摆平了她,这可大大伤了她的自尊啊!

  “喂,你--

  他又出手了!

  黑暗中眸光一闪,那人抬起手,伸出一指,轻点她的肩膀。

  强大的内劲猛然传来,贝贝发出惨叫,整个人被震开,像个破娃娃般摔进草丛里,连匕首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你这个王八蛋,竟敢--”沈重的力量压上手腕,她呼吸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眯起双眼,努力想看清这家伙的长相。

  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背着月光,双脚踩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的俯视,一双黑眸在夜里绽放奇异的光亮。

  她认得那双眼睛。

  她用尽自制,很努力的转开视线,在心中喝令自个儿,绝不可以再盯着他的裸胸流口水。

  “呃,咳、呃,那个,这位蛮子大哥,你知道蛊王吗?”她仰起小脑袋,看着那张严酷的俊脸。

  黑眸一闪,薄唇却仍紧抿着。

  “我想去见蛊王,但是这会儿迷路了,你认得路吗?”她充满希望的问道。

  他没吭声。

  “你要是认得的话,就替我带路,如何?我不会亏待你的。”贝贝从怀里摸出两锭亮晃晃的金子,送到他面前。“替我带路,这两锭金子就是你的了。”

  没反应。

  黑眸从她期待的小脸,挪到金子上头。

  “你不认得金子吗?”贝贝问道,头一次遇上有金银在前,还没半点反应的人。啊,难道苗疆生活刻苦,这男人连金子都没见过?

  同情心油然而生,她主动上前,拉开他腰间的猎袋!将金子扔了进去。

  “来,这金子你留下,很有用处的。记得收好,别让人瞧见了,会被抢。”她自顾自的说道,还替他把猎袋绑好,免得里头的金子滚出来。

  软馥的身子接近时,高大的身躯有片刻僵硬,随即恢复正常。

  “你怎么不说话?”她抬起小脑袋,这会儿才发现,他从头到尾沈默着,就这么看着她,连一声都没吭。

  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冒出芽苗。

  呃,不会吧,她不会这么倒楣,遇上一个不懂汉语的苗人吧?

  “喂!”贝贝又喊了一声。

  黑眸望着她,毫无波澜。

  “你懂汉语吗?”

  他一言不发。

  “你、懂、汉、语、吗?”她不死心,声量愈来愈高,惊飞丛林里不知名的鸟儿。

  他还是没反应,反倒是高声说话的她,猛地住了口。

  “该死,他不懂汉语,我喊得再大声都没用啊!”她喃喃说道,偏着小脑袋,在原地转圈圈,努力思索着,可有法子能跟他沟通。

  嗯,用说的不行,那么,改用比划的如何?

  她正在考虑,该用何种肢体语言,让身旁的大个儿理解,他已经转过身,自顾自的往黑暗中走去,完全不理会她。

  四周黑漆漆的,好不容易有个人作伴,她哪里能放过?

  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她往前奔去,软软的小手,在宽阔的背上摸啊摸,总算摸到他的手臂,嫩如春葱的指,立刻滑入他的大掌里。

  “喂,别扔下我啊!”她小声的说这,靠在他身后,坚决不肯被扔下。

  男人停下脚步,神色古怪,黑眸从两人交握的手,挪移到她的小脸上。

  她尴尬的露出笑容,握得更紧,怕他甩开。

  “呃!这儿好黑,你的手,嗯--借我握一下”她愈说愈小声,明知他听不懂,却仍努力解释。

  在京城里,她不但是富贵人家出身,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可不会随便握男人的手。但是眼前情况特殊,不握着他的手,说不定就会被扔下,她也只能抛开女子的矜持,先赖定他要紧。

  再说,他的手好大、好温暖呢!

  温暖乾燥的感觉,让她舒服的吁了一口气,完全没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火苗。

  “好了,这样握着就好了。”她推推他的手,仰头露出无辜的笑容,示意他可以前进。“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别把她扔在原地就行了。

  男人瞪着她的小脑袋看了一会儿,才又迈开步伐往前走去。

  他没有拨开她的手。

  两人很快的走出山林,野草之中,出现了一条崎岖的小径。又走了一会儿,黑暗的树林间,透出一线温暖火光。

  “啊,山洞!”贝贝喊了出来,几乎要喜极而泣。

  太好了,今晚有地方可以睡觉,起码不用窝在树林里喂蚊子了!

  陡峭的山壁下,有着一个山洞。洞内铺着几块兽皮,生了一堆火,灿烂的火光,让洞内看来温暖无比。

  男人松开两人交握的手,走入洞内,拿起木柴扔进火堆。

  贝贝注意到,兽皮上还放着一柄猎刀,那是先前在客栈时,搁在他手边的。她在火边蹲下,伸出双手烘烤着。

  “这山洞是你发现的吗?”她问道,自动自发的窝坐在兽皮上。这个山洞很简陋,不像是住所,倒像是临时的休憩处。

  他没说话,只是瞄了她一眼,把更多木柴丢进火里。火焰跳跃,把他黝暗的双眸映照得更加闪亮。

  “对喔,我差点忘了,你不懂汉语。”她伸手敲敲自个儿的脑袋!扮了个鬼脸,觉得有些糗。

  虽然他不懂汉语,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很想跟他说话,就算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也好。唉啊,他会不会以为,汉族女子都像她这么聒噪?

  她低头反省了半晌,小脑袋又抬起来,伸出食指,指着自个儿的鼻尖,做起自我介绍。

  “就算你不懂汉语,但总得记住我的名字。”她像教导小孩子般,缓慢的翕动红唇,口齿清晰的教导着。“来,跟着我念:贝----

  他瞧都没瞧她一眼。

  太过分了!

  她从小娇生惯养,一呼百诺,可不曾被人忽略过,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拒绝服输的固执性子,在此刻抬了头!娇小的身子,再接再厉的爬回他面前。

  嫩如春葱的食指,先戳戮他宽阔的裸胸,夺取注意力。

  “喂,看看我啊!”她挥挥手,接着攀住他强壮的颈子.硬是往下拉。

  黑眸中闪过诧异,没有想到,这娇小的汉族女子,竟如此胆大妄为。

  “贝贝!”她还在教着,一字一字的说道。

  嫩嫩的唇,跟严酷的俊脸靠得好近,甜甜暖暖的呼吸,吹拂过他的颈项,让黑眸的光芒转为深浓--

  贝贝一脸期待,挂在他脖子上,美丽的双眸眨啊眨。

  怪了,她念得不够清楚吗?怎么他还是像蚌壳一样,紧闭着唇?要不是先前听过他咆哮,她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你还是不会念吗?”她溜了下来!没有发觉,刚好落在他怀里。粉嫩的小手,握起宽厚的大掌,搁在自个儿的小脸旁,碎碎念着。“我的名字是贝贝,是爹爹照着排行取的名字,在我家里头,几位姊姊的名字是金银珠宝……”

  他抽回手,迳自离开,选了张最大的兽皮躺下,那双锐利的黑眸,也闭了起来,完全不理她。

  唔,看来,这个男人对她的名字没兴趣。

  贝贝抓着身下的兽皮,伸长粉颈,小声的发问。

  “喂,你要睡了吗?”

  没回答。

  她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子,脱下披风充当棉被,把自个儿包得像只蓑衣虫似的,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接着躺回兽皮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包着棉被,悄悄蠕动过来,凑近他的耳边。

  “喂,这儿不会有熊吧?”她左看看右看看,有点担心呢!

  这一次,健硕的男人翻过身去,面对山壁。

  得不到反应,贝贝嘟着红唇,嘟囔的窝回兽皮上。

  隔着火堆,她瞪大双眸,瞧着那宽阔的背部,不断想起他严酷深刻的五官,以及他的双眼。

  那双黑眸里,虽然看不见情绪,却也纯粹得不含邪恶,拥有这双眸子的人,不会是坏人吧?更何况,他还有着一双好温暖的大丰工--

  她直觉的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

  躺没多久,瞌睡虫还没出现,洞外却传来狼嗥,那声音愈来愈近,在洞口徘徊着。她忍了一会儿,终於按捺不住,抱起披风,又摸到他的身边。

  “你听见没有,外头有狼呢!”她小声的说道,伸手戳戳他的背,提出建议。

  “呃,那个,有些冷,所以--唔,我们靠在一起睡好不好?”她硬着头皮说道,因为害怕,所以愈靠愈近。

  孤男寡女共处一洞,实在有些儿不合适,更别提是共挤在一块兽皮上了,要是被京城里那些人知道,肯定又要说闲话。但是她心里怕怕,再也管不了那么多。

  再说,要不是他吼走了野狼,她早已经被吞了,哪里还能顾虑什么清白问题。

  男人陡然坐起身来,俊脸阴鸷,黑眸一瞬也不瞬的瞪着她,看来好吓人。

  就算语言不通,但是光看那表情,任谁也知道,他在嫌她聒噪。

  “呃,没事,呃--我不吵你了,晚安。”她匆促的说道,抱起披风往后滚,还拉起领口的毛圈儿盖住脸,不敢面对那锐利的黑眸。

  比起野狼,他瞪人的眼神,反倒更可怕!

  她闭上眼睛,努力装睡,过了半晌才敢睁开一只眼睛,偷偷觑着,确定身旁的男人已重新躺下休憩。

  贝贝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悄悄打了个呵欠,瞌睡虫总算来报到了。

  整夜的奔走,让她又困又倦,只是她又有些担心,他会趁着她入睡,扔下她先离开。

  他会扔下她吗?会吗?

  披风里悄悄探出一只小手,从这块兽皮,溜到另一块兽皮上,拉起他腰间蓝布的一角,跟披风系带打了个结,将两人绑在一块儿。好在那块蓝布很宽,披风的系带也够长,她的举动,并没有惊醒他。

  好了,这样就行了!

  她满足的露出笑容,慢慢闭上双眼,陷入黑甜的梦乡。    
                        
  


    第三章  
  
   天才刚亮,山林内鸟声啁啾。

  贝贝拱起娇躯,在兽皮上伸了个懒腰。

  唔,兽皮好舒服呢,她还想再睡一些时候。

  她抱着披风,盖住小脑袋,懒懒的翻了个身--

  愤怒的咆哮声响起!

  “怎么了?!”她吓得跳起来,瞌睡虫一扫而空。

  右方三尺,那个苗疆男人隔着一堆馀烬,满脸狰狞的瞪着她。

  啊?!

  这家伙怎么了,是她梦里乱伸腿儿,不小心踹着他了吗?不然他为啥一脸愤怒,活像想冲过来,给她一顿好打?

  “你吼什么?狼来了吗?还是--”视线往下一瞄,红嫩的小嘴停住了。

  哇 他的裤子、他的裤子,呃--

  睡得太舒服,她完全忘记,几个时辰前,为了防止他开溜,曾把两人绑在一块儿,她一个翻身,把布料往这边拉,原本围在他腰上的蓝布,连带被扯开,让他那高壮身躯的“某部分”,毫无遮掩的见了天日。

  贝贝惊喘一声,迅速转开视线,脸儿羞红、心儿狂跳。

  男人瞪着她,扯断系带,面无表情的把裤子穿上。

  “对不起,我没留意到,所以--”她吞吞吐吐的道歉,通红的小脸朝着洞口,不敢看他。

  只是,先前那匆匆的一眼,已经让她瞧见,他黝黑的肤色、结实的小腹、精瘦的腰!还有那--

  轰!

  嫩嫩的小脸,变得更加火红,像颗熟透的红苹果。

  她捧着小脑袋,猛烈摇头,嘴里默念着药谱,努力想遗忘脑子里的画面。

  真是的,她可是黄花闺女呢!虽然主持药坊,卖的是壮阳药,对男人的生理结构,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但是眼前的苗疆蛮子,偏偏比她先前所见过的男人,更精壮、更剽悍、更具野性--

  男人恼怒的瞪了她一眼,拿起猎刀,起身离开。

  “别走啊,等等我。”贝贝连忙绑好披风,胡乱的梳理长发,套起罗袜跟小绣鞋,才造了上去。

  昨晚的迷途,已经让她知晓,这片苗疆野林,不是她这个汉族女子可以乱闯的。要是不想被野兽叼走,就必须仰赖这个男人带路。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走。

  清晨的山林,阳光普照,晨雾渐渐散去。

  他领着她走的路,可比起她昨晚瞎摸的小径好走。四周苍翠,远方有流水声,而路径的两旁,尽是各类药草。

  难怪大姊说!苗人善用药,他们所处的山林,处处皆是奇花异草。或许她不需要找到蛊王,只要在虎门口设个商行,辟出一条商道,把这些药材低价买回京城,一月定就能赚进大笔银两,将功折罪。

  贝贝忙碌的左看看、右看看,那双眸子也没闲着,贪婪的看过每一丛药草,脑子里已经拨起算盘。

  走没一会儿,她陡然发出低呼,先扯住蓝布,确定他逃不掉后,娇小的身子才蹲下来。

  “你等等,让我瞧瞧这个。”她双眼发亮,翻起叶片,专心嗅了嗅。

  男人皱起眉头,森冷的黑眸,瞪着那只小手。

  她没有松手,仍旧低着头,研究着那丛药草。“喂,你知道吗?这是弥猴桃的幼株.这种挑果,在京城里的价格可惊人了,等一会儿你也帮我找一找,说不定--

  男人甩开腰上的小手,冷然往前走去,临走前还不忘扯回蓝布,以免旧事重演。

  贝贝没有防备,被拉着往前扑倒,咚的一声,小脸碰地,摔了个满口软泥。

  “哇,你、呸!呸!”她忙着呸开满嘴泥土,才能够骂人。“你做什么啊?要走怎么也不先知会一声?”她拍拍小脸,狼狈的爬了起来,气呼呼的瞪着他。

  他看了她?眼,浓眉不动,彷佛她的怒吼,只是猫儿的呜呜。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回来啊,别走啊!”贝贝嚷着,在后头猛追,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太可恶了,这蛮子连礼貌都不懂的吗?!

  他脚步奇快,没一会儿已经走出几丈开外,她骂归骂,心里还是不敢大意,迅速追了上去。

  高大的身躯,翻过一个丘陵,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莫名的焦虑,瞬间涌上心头。

  贝贝深吸一口气,施展轻功,急着要追上去。她娇小的身躯,灵巧如燕,拔地跃起,也跟着翻过丘陵--

  只是,她没料到,这家伙会杵在那儿!

  贝贝低喊一声,才刚刚从泥地上抬起来的小脸,又撞上他宽阔的背,小鼻子撞得好疼好疼。

  新仇加旧恨,她痛得泪花乱转,开始怀疑他存心欺负人。

  “你又怎么--

  呃,搁在她眼前,这亮晃晃的东西是什么?

  她稍微后退一点点,接着清澈的眼儿,瞬间瞪到最大。

  哇!他腰上的猎刀,何时出了皮鞘了?!

  所有的咒骂,全被吞回肚子里,贝贝一声也不敢吭,冷汗哗啦啦的流下。

  她把他惹火了吗?这家伙嫌她麻烦,懒得领路,打算在这儿宰了她?

  山林之间,一男一女,僵持不动。他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她。她则是冷汗直流,双眼盯着那把猎刀,动也不敢动一下,脑子里不断浮现,在客栈里头,躺在他脚边的成堆兽皮--

  倏地,男人眸中精光四迸,猎刀一扬。

  两人同时有了动作!

  贝贝抱头鼠窜,转身就跑,一心只想着要逃命。

  真是糟糕透了,难道她钱贝贝命中注定,要死在这男人手上吗?呜呜,不要啊,她要是没替“乾坤堂”找到赚钱的路子,大姊会骂她的!

  比起穷追不舍的猎刀,大姊恼怒的模样,反倒更加可怕。

  猎刀飞至,发出尖锐的声音,空气被划开,她颈后的寒毛,一根根起立肃敬。

  “啊,别杀我!我--”求饶的话还没喊完,她的膝弯被撞了一下,双脚一软。

  咚的一声!贝贝五体投地的跌在地上,再度跟泥地玩起亲亲。猎刀呼啸而过,掠过她的头顶,力道极强,往前疾射。

  她趴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全身瑟瑟发抖,嘴里还念着大姊的名字,期待能保住小命--

  咦,没事?

  半晌之后,她先睁开左眼,确定自个儿没有挂彩,才又慢慢的睁开右眼。

  映入眼帘的,是前方两尺处,一只被猎刀砍中的倒楣兔子。锋利的刀刃,不偏不倚的把它钉在地上,送它上了西天。

  原来,他要砍的是免子,不是她的脑袋。

  贝贝被弄脏的小脸,微微发红,觉得自己窝囊极了,竟然一看见他亮刀,就逃命求饶。

  但这也不能怪她啊,谁要他没事生得这么森冷严酷,那双锐利的眸子,简直比刀剑还可怕。她要不是还有几分胆量,肯定早被他吓晕了。

  男人粮慢走过来!抓起兔子,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那张俊脸上,仍酷得像石像,但黝暗的双眸,却渗入些许笑意。

  贝贝趴在地上,咬着红唇,又窘又羞,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确定了。

  这蛮子在笑她!

  * * *

  小径的尽头,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

  男人捡拾乾柴,以猎刀划过皮革,擦出火花。没一会儿,乾柴燃起烈火,他把兔子剥皮洗净,抹上某种揉碎的植物,就搁在火上烤着。

  肥嫩嫩的兔肉,在火上烤得香香酥酥的,香气四溢,油脂滋滋作响--

  贝贝坐在一旁,双眼动也不动,盯着免肉,肚子里馋虫狂叫,只差没有流口水。

  唔,看来很好吃呢!

  她摸摸小腹,这时才想到,自个儿还没吃早餐。披风的内衬里,是还藏着几块乾粮,但是跟眼前的烤免肉比起来,硬邦邦的乾粮,瞬间失去吸引力。

  照理说,他们同行,是应该有福同享、有肉同吃。但是这只兔子虽然肥美,却还不够两个人吃!况且猎到免子的又不是她,这家伙要是想独吞,她也只能含着眼泪看他吃。

  贝贝开始有些后悔,不该甩掉石冈的。要是他也在这儿,她起码还可以指挥他去找吃的。

  “喂,蛮子老兄,你知道吗?我在京城里是卖药的。”她自顾自的说道,想遗忘饥饿感。

  男人转动木棒,上头的免内转动,她的眼珠子也跟着打转。

  “卖壮阳药,”她补充一句。

  转动免肉的手,有瞬间停顿。

  “你知道的吧.就是--”她偏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小脸浮现红晕,视线不小心瞄到他腰部以下,顿时觉得口乾舌燥--

  虽然隔着一块蓝布,但是布下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辨。

  她一面偷瞄着,一面回想起,早上时瞥见的那抹“春光”,她虽然是黄花闺女,却能分辨得出,跟其他男人相较,他是多么“天赋异禀”。

  哇,这男人要是肯跟她回京城,当“乾坤堂”的活广告,她肯定赚翻了!

  挥开脑子里的赚钱主意,她靠到他身旁,红唇没停歇。

  “我真不懂,男人为何那么在乎那档子事。来光顾的大多是男人,偶尔也会有女人,而且,地位愈高的人,来找我时就愈是谨慎神秘。”

  这是她心中长久的疑问呢!平时搁在心里,谁也不敢说!难受得很。现在好了,有了个不懂汉语的听众,她乐得一吐为快。

  身旁的男人没反应,继续烤免子。

  贝贝拿了根乾柴,放进火里头,偏着小脑袋。

  “我曾在三姊的书房里,偷偷瞧过春宫书,那是绣本,绘满了图样,但是--”美丽的小脸蛋转了转,确定四下无人,才又继续往下说。“我想,那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吧?身子那样拧来扭去的,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伤到筋骨。”

  她皱着小脸, 面说着上面还伸出手,拥抱着虚拟的情人,学着春宫书上的姿势,娇小的身子扭拧着,认真的忠实呈现。

  “嗯,我记得是这样的,然后,双腿还要--

  啪的一声,黝黑的大手,把烤免肉的木棒握断了!

  他的动作奇快,兔子还没掉入火堆,另一支木棒陡然伸来,又将烤肉撑得四平八稳的,没沾到半点煤灰。

  贝贝放下双手,清澈的眸子眯了起来,心中闪过些许怀疑。

  要不是那张黝黑的俊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她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听得懂,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异常的反应。

  他真的不懂汉语,对吧?

  贝贝在心里嘀咕着,却没有勇气发问,有些后悔,刚刚怎么说了那么多话,把心里最私密的事,一股脑儿全说了。那些可全是未出嫁的姑娘,绝对不可以说的荒唐话啊!

  唉啊,要是他真的听得懂,她肯定会羞愧万分,纵身跳下山崖自尽。

  正在懊悔的时候,兔肉烤好了。男人伸出猎刀,割下一只肥嫩的免腿,而后递到她面前。

  “给我的?”她指着自个儿的鼻尖,不敢置信。

  他点头。

  贝贝欢呼一声,抢过免肉,也顾不得烫,立刻就往嘴里塞。

  “呼,晤--好烫--呼呼--”她含糊不清的嚷着,舌头发疼,却还舍不得松口,仍旧咬着免腿儿不放。

  一截竹筒,出现在眼前,竹筒内有着冰凉的山涧水。她想也不想,夺过竹筒,连忙把水灌进嘴里,冰镇被烫伤的丁香小舌。

  才刚吞完,另一只也切好,送到她面前等着。她优雅乖巧的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大开杀戒,卯起来努力的吃。

  在咀嚼的空档,贝贝还忙着对他大加称赞。

  “蛮子老兄,你厨艺不错呢,我看你就别当猎户了,不如跟我回京城去。”嫩嫩的小手往前伸,想去拍他的肩膀,但是伸到一半,她赫然发现,自个儿手上油腻腻的,要是拍下去,肯定在他肩头留下一个油印子。

  “啊,你等等,我去洗手。”她匆忙说道,娇小的身子蹦起来,咚咚咚的往山涧处走去。

  苗疆这儿是“山下桃花山上雪”,就算到了春夏时分,山顶仍有冰雪,山涧里奔流的全是融化的雪水。

  山涧冷冽,冷得冻人。涟漪之上,浮现一张清丽的小睑。

  她跪在岸边,拿出手绢,慢条斯理的浸湿,而后绞乾,再对着水面,仔细擦拭粉脸。

  擦拭得太过专心,她没有发觉,火堆边的男人,双眸不曾离开过她的动作。深幽的黑眸,在手绢滑过红唇时,眸光变得比火光更加闪亮。

  手绢在粉脸上绕了一趟,再度回到水里,白色的丝绸,在水中飘啊飘。

  “好冷喔!”贝贝小声抱怨着,再度绞乾手绢,头一次用冷水梳洗,实在不能适应。

  涟漪荡荡,不知何时,冒出众多诡异的影子。

  有人!

  清澈的眸子,缓慢的往上挪移,随着映入眼帘的人数增加,她的双眼愈瞪愈大,小嘴也跟着微微张开。

  数十个成年男人,隔着浅浅的山涧,围蓝布、配猎刀。每一个人,都横眉竖眼,冷冷的瞪着她。

  噢喔,看来这儿的人不太好客!

  “请问,各位有事吗?”她挤出笑容,礼貌的问道,小绣鞋已经准备就绪,打算开溜。

  没人反应,数十个大男人,仍旧摆出严肃的臭脸。

  她维持颤抖的笑容,悄悄往后退。谁知道她才后退一步,那些男人就举步涉水,没两二下,已经涉过山涧,不怀好意的逼近。

  眼看逃走不成,贝贝索性豁出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原处站定,小手插上柳腰,娇声喝叱,把先前向蛮子老兄喊过的威胁,原封不动的搬出来。

  “本姑娘可是京城钱府的人,各位要是识相,就别碍着我的路。不然,要是有个闪失!伤到我一丁点儿,钱府可不会善罢干休的!”

  才刚喊出口,眼前这些人男人,杀气顿消,转瞬脸色大变,像被推倒的骨牌,扑通扑通的,一个个乖乖跪倒,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啊,没想到钱家的名号,在这荒山野岭也管用呢 这些人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贝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呃,别跪别跪,不用这么多礼啦,你们借个路上让我--”她顿了一下!陡然想起自个儿还有同伴。“啊,不是.是借个路,让我跟蛮子老兄过去。”她转过头去,想去找人,小脸却冷不防撞进宽阔的裸胸。

  蛮子老兄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默默伫立。

  贝贝揉揉撞疼的鼻尖,忍不住抱怨。

  ”你这个坏习惯要改改啊,别静悄悄的走到我后头,迟早会把我吓出病来的。“呜呜,她的鼻子好疼啊!

  黑眸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波澜不兴。他的视线,看向地上,那一群跪地不动的人们。

  她可不愿错过邀功的机会,连忙牵着他的手,展开机会教育。

  “看吧,我就说了,钱家声名满天下,你跟我去京城,绝对不会吃亏的!”到头来,她还是想把他拐回京城,去当“乾坤堂”的活广告。

  地上的男人们,悄悄抬起头来,既惶恐又困惑的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呃--钱姑娘,在下是瓦沙,是此山的苗主。”中年男人站起身来,鼓起勇气开口。

  看他的穿着仪态,显然是这群人的领袖,但是面对贝贝时,他的态度恭敬而胆怯,视线始终维持在她肩膀以下,不敢看她背后,仿佛她身后站着凶神恶煞。

  “啊,你就是蛊王?”贝贝诧异的问。

  她原本以为,能统驭汉苗两族的,该是更剽悍威严的男人--

  最起码,蛊王不该是个一听见钱家名号,就吓得自动下跪的男人吧?

  “不不不。”瓦沙的双手乱摇,连忙否认,脑袋垂得更低。“苗有百族,我只是一族之长,而蛊王则是统领百族。”

  “喔。”她点点头,小脸突然一亮,咚咚咚的跑过来。“啊,你懂汉语?”她这会儿才发现,瓦沙始终用汉语跟她交谈。

  “是蛊王教导的。”瓦沙说道。

  “那他教得还不够彻底,像我身后这位蛮子老兄,就不会汉语,沟通起来好困难呢!”她摇头晃脑的抱怨着。

  所有的人,同时倒抽一口气,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脸埋过泥土里。

  瓦沙擦擦额上的冷汗,连忙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钱姑娘,到苗疆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来找蛊王。”贝贝据实以告,等着这些突然变得友善的人们,主动提供蛊王的下落。

  没有人敢说话,他们缩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只差没开始挖洞。

  “连你们也不知道蛊王人在哪里吗?”她猜测道,有些失望,小脸垮了下来,看来好让人心疼。

  瓦沙於心不忍,小心翼翼的提出主意。

  “呃,我想,钱姑娘可以问问您身后的--

  锐利如刀的黑眸,蓦地扫来。

  瓦沙立刻住了口,砰的一声,又跪回地上。

  贝贝一头雾水,转头看看身后,却只瞧见面无表情的蛮子老兄。

  “问谁?”她傻傻的问。

  瓦沙全身发抖,慢慢抬起头,瞄了贝贝身后一眼,确定性命无虞后,才敢继续开口。

  “呃,没、没有。我是说,蛊王就住在苍茫山上。”他伸手指着不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头。“那座就是苍茫山,沿着这条山径走去,约两个时辰就能到达。”

  “太好了!”贝贝双手一拍,拉着蛮子老兄的手就往前走。

  众人松了一口气,目送两人离去,撑着颤抖的双腿,慢慢站起来。

  没想到,贝贝又走了回来。

  “瓦沙。”她唤道。

  扑通扑通,所有人又矮了半截。

  啊,怪了!苗人们喜欢跪着说话?

  “等我见过蛊王,办妥事情,回虎门口的路上,再慎重跟你道谢。”她感激的说道,还附赠一个绝美的微笑。

  “不用了、不用了,”瓦沙拚命摇头,冷汗直流,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呜呜,姑娘,您就高抬贵脚,快点离开吧,要不然大夥儿都要吓死了啊!

  贝贝困惑的皱眉,在众人的恭送下,拉着蛮子老兄的手臂,再度出发口为了体恤他可能没走过这条路,她还自告奋勇的带路,照着瓦沙的指示,往苍茫山走去。

  山径宽阔,两旁巨木参天,到了苍茫山脚下,道路却一分为二。

  “唔,该走哪一边?”她搔搔小脑袋,瞪着那两条山路,满脸困惑。

  唉,这个蛊王还真古怪,没事住得这么偏僻做啥?害她必须跋山涉水,才能来到苍茫山。现在好了,眼前又有了岔路,要是选错,不知道又会绕多少远路。

  正在烦恼时,身后传来答案。

  “左边。”

  “喔,谢谢。”贝贝顺口回答,往前走了两步。

  接着,她陡然全身冻结。

  不对啊,她身后除了那个蛮子之后,明明就没有其他人。

  贝贝缓慢的回头,清澈的眸子,瞪得像小碟子般大。

  他站在那儿,双手交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日光之下,黝黑的身躯,更显得矫健精壮。

  “刚刚是你在说话?”她很缓慢、很缓慢的问道。

  这次,始终紧抿的薄唇,总算启了缝。

  “是的。”他说道,字正腔圆。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呃,你会说话?”

  “是的。”

  “你懂汉语?”她再追问。

  “是的。”

  先前对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如潮水般,全涌进贝贝的小脑袋里,她四肢僵硬,小脸发烫,周身发凉,怀疑人类是不是有可能死於极度羞窘。

  噢!老大,她竟然跟他说了那些诂!她没有脸面对这个男人,谁来告诉她,最近的悬崖在哪里?

  “那么,你又为什么知道,我该走左边?”她虚弱的问。

  “因为我住在这里。”

  不、会、吧!

  她闭上眼睛,仰头向着天空,沈默半晌后才开口。

  “呃,请问尊姓大名?”

  他微微一笑。

  “干戈。”

  “你不会刚好就是他们口中的蛊王吧?”这是最糟糕的猜测了!

  “我是。”他承认。

  贝贝娇小的身躯,窜过一阵颤抖。

  “你不是猎户?”

  “不是。”

  “那你为什么拎着兽皮去虎门口?”

  “兽皮是分送给家境清贫的苗人的。”

  原来,她从头到尾都误会了!

  “对不起,请等一下。”她保持冷静,礼貌的说道,提起丝裙,慢慢的走进丛林,走到一棵大树的后方。

  接着,她双手握紧拳头,仰起小脸,放声尖叫。

  直到她将所有的羞愧情绪宣泄完毕后,她才慢条斯理的踱回来,以最优雅的姿态,对着干戈敛裙为礼。

  “京城钱府第五女钱贝贝!见过蛊王。”    
                      
  

    第四章  
  
   入了苍茫山地界,贝贝始终低着头,眉头紧蹙着,偶尔抬起头,愤怒的瞪着前方的干戈,恨不得能扑上前,狠狠的咬下他一块肉。

  原来,他懂汉语。

  原来,他就是蛊王。

  原来,让瓦沙等人颤抖跪倒的,并不是钱家的声名,而是站在她背后的他。

  他骗了她!

  这个该死的蛮子,从头到尾都在戏弄她。

  她愈想愈气,洁白的齿,咬着红唇,小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哼,看在圣药的分上,她必须忍气吞声。要不然,就凭干戈欺骗她的恶行,早该捡根最粗的木棍,从背后赏他一顿好打了!

  唔,不行,这可行不通,他那么厉害,甚至连野狼都怕他呢!她肯定打不过的--

  一男一 女,慢慢走上苍茫山。

  山径的尽头,出现一扇巨大的铜门。铜门的后方,是广大的建筑物,看来居住着不少人。

  贝贝探出小脑袋,先看看紧闭的铜门,再看看他。

  “为啥杵在这儿,喊人来开门不就得了?”走了好久的山路,她又累又渴,好想坐下来休息。

  更重要的,是她昨晚在山洞里睡了一夜.还没能洗澡呢!

  早晨虽然经过山涧,但是碍於干戈就跟在后头,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豪放的脱个精光,跳进山涧里洗澡。

  如今倒是好办了!他身为蛊王,弄盆热水给她这个客人洗澡,该是轻而易举的吧?

  干戈不理会她,跨出步伐,迳自走到铜门前。接着,他仰起头,发出惊天动地的啸声。

  整座苍茫山都为之震撼,山林间飞鸟惊飞,野兽逃窜,站在一旁的贝贝,则是双脚发软,拚命用食指捣着双耳。

  可恶!他非得吼得这么大声吗?就不能有礼貌一些,走上前去敲门就好?

  啸声稍歇,无数的男人发山喜悦的欢呼,从苍茫山的四面八方涌现。女人们则是推开铜门,冲出来迎接蛊王。

  贝贝红唇微张,被眼前的阵仗吓住了。她压根儿想不到,这个该死的臭蛮子,竟然这么有人望,只是吼一声,就有上百个人赶来,跪在地上迎接。

  “蛊王,您回来了。”

  “山里有事吗?”干戈问。

  “一切平安。”一个蓝衣妇人答道。

  “很好,起来吧!”他淡淡的说道,走入铜门,所有人跟在他背后!既敬畏又欢欣。

  贝贝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去,伸出双手,拉住他腰上的蓝布,就怕被扔在铜门外。

  干戈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锐利的黑眸里,看不出情绪,却十分吓人。

  四周一片沈寂,所有人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女娃儿是哪来的?难道是蛊王捡回山里来的吗?不对啊,蛊王冷酷无情,哪里会乱捡东西?

  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恭敬的拱手。

  “姑娘,请你放手。”他小声的说道,偷偷去拉贝贝的衣袖。从来没有人胆敢触摸蛊王呢,这姑娘怎么如此大胆,扯着蛊王的腰布不放?

  “不行。”她摇头,小手握得更紧。

  锐利的黑眸眯起。

  糟了糟了,蛊土要发怒了!

  众人倒抽一口气,有的还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汉族少女,会有什么凄惨下场。

  只是,等了一会儿,可怕的吼叫声却没有响起,四周还是马声啁啾。

  咦,没事?

  只见台阶之上,娇小的贝贝,双手仍不放开,小绣鞋踮高,精致的粉脸凑到干戈面前。

  “我是你的客人,对吧!”她逼着他承认。

  他不回答。

  贝贝眯起眼睛,露出最甜美的笑容。

  “蛊王,是不是啊?”她慢吞吞的说道,小手的劲道缓缓加强。

  不承认是吧!再不承认,她就扯了这块布,让他跟一堆子民们“坦诚相见”!嘿嘿,到时候看他这个蛊王的脸,要往哪里搁!

  黑眸眯得更紧,隐隐射出怒火,俊脸上青筋抽动。

  她可不怕,小脸抬得高高的,跟他大眼瞪小眼,不肯退缩。

  哼,干戈既然欺骗她,让她丢尽了脸,付出重大“牺牲”后,总得要有点回馈嘛!她说什么都要捧着圣药回去,不然岂不亏大了?

  两人僵持不下,气氛凝重,所有人都为贝贝捏了一把冷汗,怀疑蛊王会不会发怒,举脚把她踹下台阶。

  只有她毫不紧张,兀自露出笑容。

  嘿嘿,她可是很有“把握”的啊,他要是敢碰她一下,这块腰布可就会--

  半晌之后,干戈陡然沈声重喝。

  “棘格!”

  “蛊王。”先前答话的蓝衣妇人,连忙上前来。

  “带她去汉族房,一个时辰之后.再到厅内来。”他冷冷的下达命令,转身要离开。

  她还不放手,得寸进尺的追问着。

  “这是说,你承认我是你的客人了?”这很重要呢!有了他的权势保护,她将可以在苍茫山上畅行无阻。

  他注视着她,缓缓点头。

  “谢了!”她这才松手,庆幸自个儿总算捞到一个护身符。

  干戈的薄唇,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的眼神,不像个被迫妥协的男人,反倒像是又在思索着什么。

  黑眸在粉脸上停留,片刻之后,他转身继续走上石阶。连那高大的背影,都给人无限的压迫感。

  后头的她!精致的小脸漾满笑意,连眼儿都弯成两眉新月,总算出了一口气,报了一骗之仇。

  嘿嘿,她小赢一局!

  * * *

  苍茫山上的建筑群,是一个苗族部落,以巨本与石板建成。部落内生气盎然,男人狩猎,女人绣染,小孩则在四处奔跑玩耍。

  几个女人,簇拥着贝贝进入一座院落。

  这儿十分雅致,左右两间厢房,与主房之间,辟出一个小院落,栽种应景的花草,显得清静典雅。

  “这儿的建筑,倒跟虎门口很相似,就连屋内摆设,都跟汉族人家雷同。”贝贝走入主房,水汪汪的眼儿,在屋内绕了一圈。

  主屋内有花厅与内室,家具以桧木雕成,使用多年,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令人一踏进这儿,就觉得舒服。

  “姑娘,这儿是汉族房,可是苍茫山上唯一的汉式院落。”棘格解释道,在屋内转了几圈,察看还有哪儿没安排妥当。

  两名少女,身穿蓝染绣花衣,撩开一层白绢帘幕,里头冒出暖暖的水蒸气。

  “钱姑娘,蛊王命人准备好温水,请入内沐浴。”

  啊,干戈看出她想洗澡?那家伙难道会读心术不成?

  贝贝有些诧异,但终究抵不过心巾的渴望。她匆匆解开披风,交给棘格,走入白绢帘幕。眼前的景象,让她忍不住欢呼出声。

  帘幕后方,是一个原石辟成的浅浅浴池,还引入了温泉水与山涧水,调和成最舒服的水温。

  “哇,这家伙挺奢华的嘛!”她低声说道,褪下衣裳,迫不及待的走入浴池。

  水温暖暖,她仰头靠在浴池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棘格撩起白绢,将衣裳一件件拾起摺好,又无声无息的退下!交给丫鬟去清洗。

  这个汉族少女,可是蛊王带回来的客人,等於是苗疆的贵客,她们不敢怠慢,伺候得格外仔细。

  贝贝拿起丝络,懒洋洋的擦拭肌肤。

  “苍茫山上,曾有汉人居住过?”她问道。

  白绢后方传来回答。

  “蛊王的母亲,就是汉人。她去世之后,汉族房就空了下来。”

  沐浴的动作,稍微停顿。

  “这儿是他母亲的住处?”

  “二十年前,蛊王的父亲,担忧汉妃住不惯,才会下令,在苍茫山上修筑这座汉族房。”棘格详细说道。

  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特别辟建一楝属於她故乡的建筑。他一定是很爱她的吧?

  “啊,所以他会汉语?”

  “是的。”棘格回答,忍不住赞颂起主人的功绩。“十多年前,百苗纷乱,各族争斗不休,死伤无数,是蛊王统一了百苗。”

  “虎门口的汉人,也是他摆平的?”

  “蛊王率领苗人,跟汉人协谈沟通,订下规矩。”

  贝贝沈进水中,咕噜噜的冒出不少泡泡。

  看来,这家伙挺厉害的!

  因为母亲是汉人,干戈拥有汉苗两族的血统,才会致力於维持两族和平,苗人才能与汉人相安无事。苗人敬佩他的权势,汉人崇敬他的智慧,他在苗疆的影响力,全是他一手打下的。

  要不是在京城里,被大姊训练得天不怕、地不怕,恐怕碰上那双黝暗的眸子,她的双腿也要软了。

  “钱姑娘,请起身更衣,衣裳已经备妥了。”棘格恭敬的说道。

  “知道了。”

  贝贝起身,娇嫩的肌肤,被温水泡得粉红,更显得粉嫩动人。就连屋内的丫鬟们都惊艳不己,看傻了眼。

  她们取来整套的苗族衣裳,仔细的为她梳发,等到长发梳乾,再用绣带绑上。

  “这是你们自个儿染绣的?”贝贝好奇的问,瞧着这些衣裳,爱不释手。

  “是的。”棘格回答。

  “绣得好美呢!”她赞叹道。

  苗疆的多色腊染,典雅而华丽,还绣着精美的挑花绣。腰下则是一件蓝布长裤,再系上绣花飘带裙。

  她不排斥苗族服饰,反倒觉得新奇。入境就该随俗,更何况这些衣服真的好美,没有女人会拒绝,让自个儿更加美丽的机会。

  屋内忙成一团,一个少女从外头跑了进来,不断喘气。

  “动作快些,蛊王说了,半个时辰内,要在厅内接儿钱姑娘。”

  贝贝眯起眸子,有些不愉快。

  “我是客人,不必听他的命令吧!”她慢条斯理的说道,把绣花飘带裙扔下。

  “告诉他,我累了,要先睡一会儿,等睡饱了再见面。”二姊常说!睡眠是最重要的。

  整屋子的丫鬟,瞬间脸色发白,只差没有放声大哭。

  “姑娘,在苗疆,是无人敢违逆蛊王的。”棘格几乎要跪地求她了。

  贝贝挑眉。

  “为什么?因为他很凶吗?”这点她可见识过了!哼,再凶她也不怕!

  只是,虽然那双黑眸很吓人,但是在严酷的外表下,这个男人还是有可取之处 至少,他还会烤兔腿肉给她吃。

  不知为什么,想起这件事情,她心头就会暖暖软软的,像是某种束西,正在融化--

  她摸摸心口,弯弯的眉皱了起来,努力回想,何时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打从在客栈里,见到干戈起,她的胸口,就不时会涌现这种热烫。

  门外,又一个少女奔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丝垫。

  丝垫上,搁着一只银镯。

  “这是蛊王嘱咐,请钱姑娘戴上的。”丫鬟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把丝垫捧到贝贝面前。

  “确定吗?”棘格一脸古怪的问,有些迟疑。

  少女用力点头。

  “是蛊王亲自递给我的,他说了,请钱姑娘戴上。”

  屋内几个丫鬟们互看一眼,十分讶异,却又不敢开口。

  汉族房空下许久,虽然每日都有仆人打扫,但从不许闲人进入,更别提是让人居住了。蛊王破例,首度带回个汉族女子,还让她住进汉族房,整座苍茫山,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而如今,蛊王竟还派人,送来这只别具意义的镯子,命令钱贝贝戴上--

  各种猜测,不断在众人脑海涌现,却没人敢开口。

  贝贝没察觉大夥儿的脸色怪异!一瞧见这银镯,就喜欢极了。

  “这是礼物吗?”她问。

  “唔,算是吧!”棘格小声的说道。“钱姑娘,您愿意戴上吗?”

  贝贝看着银镯,想了一想,很难下决定。

  虽然她讨厌干戈的霸道,但是,她却很中意这只银镯。再说,这银镯看来十分贵重,很值钱呢,放着好东西不拿,实在有违钱家家训。

  “这只镯子,我戴得上吗?”她喃喃的说道,拿着银镯端详。

  棘格打蛇随棍上,连忙点头。

  “可以、可以,戴得上的。”她拉起贝贝纤细的手腕,把银镯套上去,再撬开锁头,按下一个精巧的开关。

  啪的一声,银镯扣紧,刚好环住她的手腕。

  丫鬟们站在一旁,瞧见银镯戴上去了,有志一同的福身,对待贝贝的态度,比先前更加恭敬。

  她眯起眼睛,先瞧瞧丫鬟们,再抬起手,瞧瞧手腕上精致的银镯。这只银镯,铐得牢牢的,像是一个小小的枷锁。

  呃,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礼物,对吧?

  那么,为什么她心里会突然觉得,自个儿像是误上了贼船呢?

  * * *

  入夜之后,贝贝才姗姗来迟。

  高坐在厅内的那个男人,令她震慑,几乎无法呼吸。

  干戈高坐在厅内,巨人的石椅上,铺着兽皮。四周明亮的烛火,让他的双眸深邃闪亮,更加威严,像尊高大的异教神只,令人敬畏臣服。

  棘格及众多少女,站在门前行礼,不敢入内,轻手轻脚的将木门关上,不打扰两人。

  深幽的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俊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浓冽的眸光,证实他万分满意於她的苗族装扮。

  “你来迟了。”干戈说这,口吻不悦,视线却没有挪开。

  在苗疆之中,从没人敢忤逆他。男人尊敬他、女人畏惧他,而这个汉族小女人,才一到这儿,就公然违抗命令,给他下马威?!

  贝贝耸肩,可没被吓着。

  “只是迟了一会儿。”要不是棘格苦苦哀求,她还打算先跳上床,好好睡上一觉,再来见他。

  干戈的黑眸眯起,却仍不动声色。

  “往后再迟了,伺候你的那群丫鬟,就必须受罚。”

  她瞪着他!克制着上前踹他一脚的冲动。“你这个野蛮人,竟敢威胁我!”

  “这一路上,你不是总称我为蛮子?”他反问,不为所动。

  提到路上的事,就像在她面前投下一朵烟花似的,她猛地蹦起,气得脸儿发红。

  “你这个骗子,居然还有胆子跟我提路上的事!”

  “骗子?”干戈挑眉,对她的指控很感兴趣。“从没人这么咒骂过我。”事实上,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声量对他说话。

  “那是因为,碍於你的臭脸,他们才不敢说实话。”贝贝嗤了一声,咚咚咚的冲上前,双手插腰,像头小猫咪般对他咆哮。

  “是吗?”他淡淡的问道。

  “别装傻,先前的帐,我都还没跟你算呢!”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那张俊脸开骂,心里恼怒极了。“你这个家伙,明明就懂汉语的。”这个王八蛋,竟然还装糊涂?!

  想起自个儿先前出的糗,她又气又羞,无法决定是该先去跳崖自杀,还是先杀了他灭口。

  “我没说不懂。”这一次,他的薄唇,真的弯成了微笑的弧度。

  “可是!你、你骗了我,让我、让我--”那些羞人的事、羞人的话,她可没法子再说出口!

  他挑眉,等着她开口。

  噢,可恶!

  贝贝跺脚,既尴尬又愤怒,压根儿无法说出光前的糗事,只能挫败的转身,想夺门而出,不再跟可恶的干戈共处一室。

  只是,跑没两步,小绣鞋陡然停住,在门前煞车。

  不行不行!生意重要,她不能被怒气冲昏头了!就算他再恶劣,她还是必须保持理智,完成大姊交代的任务,才能回去交差。

  连续深吸几口气后,贝贝握紧小拳头,再度走回干戈面前。

  “好,山林里的事,咱们就一笔勾消,我来找你,是为了--

  “我知道。”

  “啊,你知道?”

  “在客栈里,我听见了。”他简单的说道。

  “那好,我就不用绕圈子说客套话了。”贝贝挤出最美丽的笑容,甜甜的望着他。“我想借圣药。”她开门见山的说道。

  “不行。”他甚至没有考虑!

  甜美的笑容,稍微僵了一下。

  “那,你抱出来让我瞧瞧。”凭她的经验,只要看到药品,应该就能猜出成分了。到时候就算他不借,她回京城后,照着调制一份就是了!

  “不行。”

  笑容快挂不住了。

  “那你告诉我,圣药摆哪儿,我自己去瞧。”

  “不行。”

  笑容绝迹,小脸上的表情,转为狰狞。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商量啊!”她咆哮着,小脸往前凑,掌心刺痒着,好渴望挥拳打掉他脸上淡漠的表情。“我只是借个药,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我借药,也是为了救人。”

  当然,救人之外,也能替“乾坤堂”赚进大笔银子,这可是皆大欢喜的事啊--

  干戈的表情没有变,静静瞅着她。

  “那坛药,除了我之外,旁人碰不得。”

  “为什么?”

  “不为什么。”冷淡的态度,转为强硬,看着她的黑眸,闪过严厉的光芒。

  贝贝咬着唇,被那气势压得没胆子顶嘴,心里却嘀咕着不停。

  哼,骗人!她才不信呢!这肯定是推托之词,圣药不许外人碰,八成是因为他很小气吧?

  小脑袋愈垂愈低,红嫩的小嘴,偷偷的在做着无声的咒骂,粉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

  她的模样,全被干戈尽收眼底。

  “镯子戴上了吗?”他陡然问道。

  她没好气的开口。

  “戴了--啊!”冷不防手上一紧,手腕已经落入他的大掌里。

  男人的手,又热又大,跟她的白嫩纤细形成强烈对比。源源不绝的热力,从他的肌肤涌了过来,烘得她的粉脸儿也红了。

  “唉啊,你放手啦!”贝贝低喊着,却甩不开钢铁般的箝制。他这么握着她,她根本无法动弹,更别说是挣脱了。

  干戈反倒加强劲道,将她拉到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张小脸。

  “在苗疆的一日,镯子就不许取下。”他徐徐说道,热烫的呼吸,吹拂过她的粉脸与手腕。

  讨厌,他的口气怎么那么强硬!

  “为什么?”就算心里发慌,她嘴上还是不肯认输。

  幽暗的黑眸,浮现神秘的光彩。

  “这么一来,他们才会知道,你是我的人。”

  咳!

  他的人?!

  “喂喂喂,我是说要当你的客人,没说要当你的人啊!”这可差多了啊!

  “苗人把女人带回屋里,不是当客人。”干戈勾起薄唇,微微一笑,眸光深浓。

  那是当什么?一句话在舌尖滚啊滚,但她硬是咬住舌头,没问出口。心里有预感,他的答案,绝对会吓坏她的,她还是别多嘴,暂时装傻的好。

  “钱贝贝。”干戈唤道。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蛊王有何吩咐?”她瞪着他,嘲讽的问道。

  他看着她,半晌后才宣布。

  “我要你留下。”    
                       
  

    第五章  
  
  情况真是太糟糕了!

  她想借圣药,干戈不许。

  她想看圣药,干戈不许。

  就连她想离开,干戈也不许。

  “为们么?”被拒绝数次后,贝贝发火了。

  贝贝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她发挥死缠烂打的精神,日日跟在他身边,碎碎叨念着,不断重复自个儿的要求。

  今天,是她第五次提出要求。

  干戈照例面无表情,没理会她,低头察看蓝靛草,高大的身躯在广场上走动巡查,身后则跟着一堆等待他下指示的管事。

  “今年土布的织量有多少?”

  “回蛊王,共有一千六百多匹。”

  “分出两百匹,绣上挑花绣。剩馀的一千四百匹,以蓝靛浸染,完成之后,再分出七百匹,浸入红水,染为红布。”

  管事点头,匆忙记下。

  他领着众人,愈走愈远,压根儿没再理会贝贝。

  她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粉脸上怒气冲冲,娇小的身子,气得瑟瑟发抖口 可恶,敢不理她?!

  她在原地站定,深深吸一 口气,气灌丹田,接着放声大喊。

  “干戈!”

  此声一出,他总算停下脚步,深邃的黑眸扫了过来。

  不只是他,整个广场全停下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有人还不忘掏掏耳朵,怀疑自个儿听错了。

  呃,打从苍茫山大寨以来,可从没人敢当着蛊王的面,喊他的名讳;这个汉族少女是胆大包天,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太好了,你总算回头了。”贝贝冲上前去,扯住他的衣袍,庆幸自己用对了方法,总算赢得他的注意力。

  “有事吗?”干戈问道,口吻冷淡。

  “啊,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刚刚说了啊,我要回虎门口去。”既然拿不到圣药,她何必留下?

  干戈是说过,要她留下。

  但是她左想右想!还是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必须耗在这儿。她是个外族人,处在这儿显得格格不入,人们对她虽然亲切有礼,但是目光全都怪异得很,像在暗暗商量着她不知道的大事。

  黑眸扫过期待的小脸,浓眉稍稍一蹙。

  “不行。”他维持原判,对她急着想回家,显得有些恼怒。

  贝贝不高兴了。

  “为什么?”她追问,小手没放开。

  “路上会有瘴气。”干戈淡淡的说道。

  “然后呢?”瘴气跟她回家的事有什么关系?

  “瘴气有毒。”

  贝贝深吸一口气,克制尖叫的冲动。

  “蛊王大人,求求你,一次把话说完好吗?”

  旁边的管事看不过去,怕蛊王发起火来,把这美丽的姑娘扔进狼堆里,连忙上前打圆场。

  “钱姑娘,蛊王这是为您着想啊,瘴气对人体有害,吸入了心肺后,半刻内不救,就药石罔医。”管事恭敬的说道,脸上堆满笑。

  “我在来的路上,怎么没碰上?”贝贝狐疑的问。

  “呃,可能是因为有蛊王带路,所以--

  她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个好方法。“那简单,只要他再带我回去,那不就行了?”

  “不行。”前方不远处,传来冷冷的回答。

  又是不行?!

  贝贝快失去耐性了!她硬是挤开管事,凑到干戈身边去,娇小的身子,只差没贴进他宽阔的胸怀。

  “为什么?”她质问。

  “我没空。”

  “那你派别人送我回去啊!”

  “这个月份,苍茫山上的所有人,都必须筹备苗年,送派公粮,没人有那闲工夫。”干戈伸出手,拎起怀里的小女人,搁到旁边去,免得她挡住去路。

  贝贝歪着小脑袋,努力想着,自个儿该怎么办。想啊想的,她的思绪,还是绕回那坛圣药上头,那可是她这趟的重要目标,就算机会渺茫,她也不能轻易放弃!

  “唔,那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你别那么固执,既然我要留下,那么至少也让我帮些忙,例如去存药房里,帮你瞧瞧,缺了哪些药,需要补齐的。”她笑得格外甜美,无辜的对他眨动双眸。

  早就打听出来,他那坛宝贝圣药,是搁在存药房里头的,那么,只要让她逮着机会,能够溜进去,那就--嘿嘿--

  干戈转过头来,冷冽的黑眸,像利箭似的,把她钉在当场。

  “你不许接近那里。”他一字一句的说道,语气冰寒。

  她打了个冷颤,小脑袋不争气的垂了下来。

  “唔,我只是--

  黝黑的大手,倏地伸来,扣住她小巧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

  干戈严酷的俊脸,靠在她前方好近好近的地方,近到她可以看见,他眼里正跳跃着怒火。

  “不要违抗我的命令。”他警告着,锐利的目光在小脸上绕了一圈。

  “呃,我--”她鼓起勇气,还想说话。

  干戈眯起眸子。

  像变戏法似的,咻的一声,她的勇气立刻消失不见,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被他捏在手里,可怜兮兮的颤抖着,再也没胆子提要进存药房的事。

  半晌之后,他总算松开手,不再瞪着她,转身再去处理事情。

  全广场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暗地里拍拍胸口,庆幸蛊王没有当场发怒,把这个小女人给宰了。

  贝贝却没那么识时务,警报一解除,她立刻把恐惧抛到脑后,凝聚勇气后,再接再厉的凑上前来。

  “喂,那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走?”碍於“恶势力”,她可能真的跟那坛神秘的圣药无缘了。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入她清澈的眸子。

  “等我想让你离开的时候,你才能离开。”

  贝贝皱眉。

  “你要是永远不想让我离开呢?”

  干戈黑眸一闪,神色似笑非笑。

  “那就留下。”

  他转身离开后,贝贝像被巨雷劈中似的,杵在原地动也不动,眼里含着泪水,只差没有放声大哭。

  留下?永远的留下?

  呜呜,她不要啊!

  * * *

  不许借是吧?好,没关系,山不转路转,她还是有法子。

  贝贝决定用偷的!

  打从先前,干戈在厅内,对她说的那些话,让她心儿慌慌,却又没胆子问清楚。而白昼在广场上,他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暗示要永远将她留在这儿。

  想起他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的光芒,贝贝忍不住心跳加速。

  更让她不解的,是当他宣布完毕,广场上的人,全不约而同的发出欢呼,还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冲过来拥抱她。

  然后,男人们开始动手,把银饰全塞进她怀里;女人们也没闲着,把漂亮的绣花飘带裙解下来,争先恐后的送给她。

  她几乎要被礼物淹没了,银饰与飘花带,不断被送进她怀里,多到她抱不动,必须由伺候她的丫鬟们代劳,捧回汉族房里搁着。

  他们为什么送她礼物?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贝贝不敢再去想,心里却火速打定主意,决定快点偷药,之后潜逃出境,免得后患无穷。

  皓月当空,苍茫山上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睡着后,她偷偷溜出来,蹑手蹑足的穿过广场。她先在干戈居住的主屋前探头看了看,确定里头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灯火。

  太好了,看来那家伙已经睡了!

  “乖乖睡啊,最好一觉到天亮,可千万别醒过来。”她用最小的声音说道,祈祷干戈能够好梦连床。

  祈祷完毕,她悄悄退开,以乌龟爬行的速度,摸索到一楝小小的建筑物前,一路上还不断回头,怕干戈会陡然醒过来,冲出那扇门来逮她。

  这儿的人们,对她伺候得格外体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溶了,她有疑问,他们肯定是有问必答。

  只是,当她提到存药房,众人就像吃了哑巴药似的,只会不断摇头,效法蚌壳,把嘴巴闲得紧紧的,问不出半句话来。

  贝贝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从丫鬟的嘴里,套出端倪,知道存药房是在哪儿。

  据说,这儿是干戈的禁地,除了他之外,没有半个人敢靠近。丫鬟们还告诉她,凡是未经允许,私自进入存药房的人,都会遭受可怕的责罚。

  问题是,嘿嘿,没有人知道她溜进来,有谁能罚她呢?

  贝贝盘算着,只要偷到圣药,就翻出随身的所有银两,雇个向导,带她回虎门口。

  就算是干戈在这儿再有权势,但是有钱可使鬼推磨,看在银子的分上,总有人愿意带路吧?

  娇小的身子,在存药房前站了半晌,凝聚勇气,接着才伸出颤抖的小手,慢慢推开木门。

  门上没有锁,只是用石头挡着,经她一推,无声无息的打开。

  据说,在干戈的领导下,苗人能够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宵小盗贼,在这儿算是完全绝迹了。也拜此处治安良好所赐,存药房没有上锁,她才能顺利的溜进来。

  月光从窗口流泻入内,存药房内一片银光。

  空气里有药草的气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气味,让她紧张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她在京城里的房间!也是堆满了草药,她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了。

  眼前有无数大大小小的药瓮,她暗暗咋舌,伸出小手,摸过一个又一个的药瓮,还不时凑到瓮上,抽抽小鼻子,想藉气味分辨内容物。

  真是糟糕啊,她竟然忘了问,圣药到底是装在哪个坛子里了,这儿满坑满谷,不是药瓮子就是药坛子,要是一个个找,恐怕花上半个月都找不完。

  不过话说回来,以干戈那种冷酷的态度,她就算真的开口问了,他只怕不会告诉她,反倒会把她拎到眼前,用最冰冷的眼神瞪着她,直到她恨不得吞下舌头。

  月光明亮,贝贝冷静思绪,开始了找药的重要工作。

  她先打开几个药瓮,把小手探进去,拿出一些药草,判断里头的是什么东西,摸索着干戈放药的顺序。

  邻近门口的那十来瓮,摆的都是丁香大枣、川贝天麻等等寻常药物。搁在木架子上的,则是人参、阿胶一类,较为贵重的药品。

  顺着木架子再往内走,里头的药品,就全是她没见过、没闻过的东西了。

  “真是的,那家伙干么在这里摆了这么多药?”她一边找着,一边还不忘抱怨,小脸上已经沾满灰尘,看来狼狈极了。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十分的黑暗,她盲目的摸啊摸,隐约听见,屋内响起某种声音。那声音很低很低,却也很诡异,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胆怯的停下脚步,先在心里,从一默念到十,才鼓起勇气,转过头去察看。

  “什么人?!”她低喝一声,为自个儿壮胆。

  无人回答!四周看不见半个人影,声音却不断的传来。

  呃,看来是没有人喽?那么,是什么“东西”在那儿发出声音的?

  贝贝连连深呼吸,克制着逃走的冲动,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在存药房的最里头,有着一个古老的药坛子。

  她先是呆了一下,接着眉开眼笑,像遇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立刻冲上前去,用力抱住那个药坛子。

  “嘿嘿,可被我找到了!”贝贝低嚷着,要咬住拳头,才没有发出欢呼。

  会藏得这么隐密,可见干戈非常重视它。她直觉的知道,这坛子里装的,就是传说中的圣药。

  这坛子黑漆漆的,上头雕着古老的花纹,还沈重得很,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神秘药草。她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把坛子抱了下来。

  抱住坛子的时候,那声音又出现了。这一次,声音靠得很近,近到就像是从她怀里的药坛中发出的。

  “啊!”恐惧瞬间战胜理智,她低叫一声,想也不想的松开手--

  哐啷!

  坛子碎裂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唉啊,糟糕!”她瞪着满地溅开的黑色药汁,整个人都呆住了。

  呜呜,要是让三姊知道,她手脚这么不俐落,连偷个东西,部会把东西给跌了,非罚她扎上半个月的马步不可。

  随着那声碎裂声响起,整座苍茫山都起了骚动,每个人都被惊醒。

  “怎么回事?”有人嚷道。

  “有声音,像是有东西被砸了。”

  干戈的声音响起,冷静泰然,不含半点睡意。

  “去存药房看看。”他淡淡的说道。

  苗人们齐声大喝,领了蛊王的命令,成群结队的拿着火把、举着木棍,往存药房群聚过来。

  贝贝立刻察觉,情况对自个儿不利。她掏出手绢,弯下腰去,想吸些药汁当样品,接着就溜之大吉。

  指尖才刚碰到药汁,漆黑的液体突然像活过来了般,化作无数的黑色小蛇,在月光中扭动。

  可怕诡异的画面,让她发出尖叫,急着想逃。

  但是那些黑蛇察觉到人类的温度,嗖嗖的滑行着,纷纷聚集到她脚下,接着就透过小绣鞋,往她体内钻去。

  “啊,不要啊!”贝贝尖叫着,在原地又蹦又跳,急着满身大汗,根本顾不得此刻的宵小行为,会不会被人发现。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蛇全不见了,满地只剩下药坛子的碎片。

  她脸色惨白,立刻脱下绣鞋察看。

  白嫩嫩的脚心暴露在月光下,也看不见任何伤口,甚至不觉得疼痛。她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所有的穴道,像是被某种力量封住,使不上力气。

  不好了、不好了!大大的不好了!

  就算她再不懂苗疆的药物,她也能知道,这坛药实在太过诡异了。而如今,这些药一滴不剩的全钻进她身子里,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贝贝强迫自己镇静,屏气凝神,打算运功,凝气冲开穴道。

  谁知,才一运功,血液如黄河决堤般四处奔窜,那股疼痛益发强烈,令贝贝心中一阵慌乱,哪里还能凝聚真气,只得赶紧抱元守一,想要压制住那股椎心刺骨的疼痛。

  痛!

  好痛!

  砰的一声,木门被踹开了,无数的火把将存药房照得明亮无比。

  所有的苗人,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呆滞的看着在地上打滚的贝贝。

  “啊,是钱姑娘。”有人喊出来了,没想到半夜里的小偷,竟是苍茫山最重视的娇客。

  “痛--”她喘息着,视线蒙胧,全身不断颤抖。

  棘格奔上前来,扶起颤抖不已的贝贝。

  “钱姑娘,您没事吧?”

  “痛--”她无法说话,只能吐出这个字。

  疼痛愈来愈剧烈,像是要把她的身体撕裂,到最后就连呼吸都是艰难的。她发出低呜,像受伤的小动物般,蜷成一个小球儿。

  完蛋了!她是不是要死在这儿?

  一双强健的臂膀,将她抱了起来,搁在怀中。

  热热的体温,跟耳边强而有力的心跳,虽然没办法缓和疼痛,却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贝贝抬起头,看见干戈面无表情的俊脸。

  “救我--救我--”她低喊着,抱着他不放,眼泪沾湿了他宽阔的胸膛。

  严酷的俊脸,有瞬间的扭曲。

  接着,她眼前一黑,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