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13

小女人的幸福 (Acome) 1-5

by Acome

简介
在三国那样的年代里,想和自己喜欢,
并且喜欢自己的人相厮守,会有多难?
努力了,会不会真的就有回报?


楔子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那时刚刚行过冠礼,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怕死的离开了一直居住的天水,四处游荡,好奇的研究着各地的风土人情,也顺便把传言中的大人物统统找机会拜访或者偷窥一遍。

  到了叫做晋阳的那个城市时,我只知道这里的太守叫丁原是荆州刺史,年纪四十好几,据说是个仁慈又忠诚于皇帝的好官,所以很有兴趣的来到了太守府城墙外,找了处没人的地方,翻进去。

  就在翻过墙头的瞬间,我看见了他。

  他坐在毫无特色的后院里的一棵参天大树下,一袭玄黑锦袍,束发金冠,背靠着粗壮的树干,闭目休憩,高大强健的身躯是放松的,两条长腿一曲一直,双手环胸,斑驳的树影笼罩住整个的他,叫我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这人站起来的话,绝对要高我一个头不止。

  还未思索贸然闯入的下场,我已经非常冲动的跳下墙去,很想凑近了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在太守府的后院睡觉?会不会是丁原本人呀?

  轻盈落地,本以为万然不会发出声响的刹那,他倏然睁眼,锐利的鹰眸直射而来。

  我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黝黑深邃,炯炯有神,视线凌厉中透着凶狠,就在他掀眼的同时,一身的慵懒气息全部被张狂的霸气和骇人的煞气及慎人的冷酷所取代,狂妄的气魄压倒性的让人双膝都忍不住颤抖了!

  老天,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如同恶鬼般可怕的气势?

  他年纪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三十,肤色如铜,略嫌凶煞的剑眉飞扬入鬓,鼻梁直挺坚毅,双眼深幽严酷,颧骨微高,紧抿的唇瓣很薄……

  有些脸红的将目光从他的唇上移开,他的面相其实很英俊,可惜太过的凶狠寒意环绕周身,让人不敢细看,不晓得有没有人不畏惧于他,而赞美他的颜面呢。

  心里赞叹着,重新对上他的双眼。

  他的眼神是寒酷的,没有丝毫情感。

  微微好奇的转动眼珠,很干脆的举起手摇一摇,弯出个很大的笑容:“嗨!”

  他严厉的神情突然愣了愣,“你是女人?”嗓音低沉又醇厚。

  女人?指住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的先不去赞美他的好嗓子,“我才刚满15,还称不上是‘女人’。”女孩比较中肯吧。

  他冷淡的瞥了我一眼,“小孩子没事不要乱跑,你走吧。”

  他的口吻很施恩,就像以前常听到的董爷饶人不死时的傲慢又自大的口气,听着,真是……不爽呀。“我行过冠礼,是成年人了。”最讨厌人家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个子不高,那是因为还有抽长的机会啊!

  他连看都不再看我的合上了眼,“成年人不会找死的闯这太守府。”

  私闯太守府是死罪?那为什么还说丁原人品不错?谣言果然得止于智者。“人家好奇嘛,想看看这太守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结果只看到个没啥特色的后院和这个让人不敢靠近的男人。

  宽大衣袖遮掩不住他结实的臂膀,瞅一眼他身边触手可及的长剑,很聪明的依旧站在原地,“你是这里的家将么……”能在这太守府后院里睡觉的人,职位应该不低,能不能忽视掉他的吓人气魄,诱拐他领我去瞧瞧丁原的模样?偷看一眼就满足了,否则白白跑来晋阳一趟,多浪费时间。

  话还没说完整,就听花墙跨院的另一头传出大喊:“刺客!捉刺客!”紧接着,轰闹顿起。

  他再次毫无预兆的睁眼盯住我,漆黑的眼眸里这回多了无法错辩的杀意。

  “哎?我当然不是!”想都不想的连忙否认,他眼里的意思我看得太多,不用去感受他身上辐射出的恐惧压迫气旋,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缓慢的站起了身,颀长的身躯比我目测的还要高,随着他双腿分开而矗立,他周围萦绕的杀气愈加明显,连带的,他顺手拾起的长剑也格外闪闪发亮起来。

  应该是害怕的,却没有,只是没来由的欣赏起来。天底下,会有谁能如此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又有谁能拥有如此嚣张狂妄的气势,光是那一身张狂,就够让人倾佩畏惧得五体投地了。

  心砰砰剧烈跳动,移不开眼,我知道自己彻底的折服了,“真厉害!”如果我也能做到像他这样,那一定也很威风吧!

  他冷冷的黑眸里闪过古怪的神情。

  蓦的,一个男人在拱门那边吼起来:“大人出了事,主簿为何还在这里?”洪亮的声音在下一刻立刻提尖:“这小子是谁?”

  嘴角微微抽搐,我穿男装是因为方便,而不是因为要让人称呼我为“小子”的。刚抱拳弯出个笑打算自我介绍不是坏人,就听他冷酷的开了口:“滚。”

  诧异的瞪圆眼睛,见他骤然转身,煞气十足的走向拱门那边。

  咧?他不怀疑我是刺客的同党了?门那边的男人一见到他靠近,立即害怕的后退了几步,多看了我两眼,就跑了。

  摸摸鼻子,有趣的笑了起来,“喂!”不管没有停滞脚步的他是不是在听,“你千万要保重了,我会再来找你的。”看着他大步走远,宽厚高壮的背影被花墙遮掩,这才笑眯眯的旋身,打算走人。

  抬头看着高高的围墙半晌,开始皱眉,“恩,为什么从里面看起来,要比从外头看起来高上那么多咧?”

  当时快乐的我却从未想过,再见到他已是整整四年之后。


1

  这是个乱世。

  任何一个朝代都有昌盛和衰败的时候,如果衰败之后无法再重新振奋,那么这个朝代的气数指日可待了。

  如今的汉朝就正是这种状况。从高帝至如今的少帝,四百多年的起起伏伏下来,就属现今的朝纲最为混乱。先不提少帝年幼得不过14而已,光是看由先帝——灵帝传下来的国家政局,就一塌糊涂。

  黄巾之乱虽然被成功镇压,可依然无法忽视掉它所带来的冲击和所影射出的民心。

  如果百姓吃得饱肚子,穿得暖和,生活稳当,那么他们绝对不会冒着砍头的危险,造反闹事,哪怕是再多自称神仙的黄衣人跳出来舞弄桃木剑。

  平安盛世在四年中都会发生很多的事情,更何况在这乱世中了。

  当我努力跟随昏头昏脑的时局变幻,再企图弄明白自己的处境时,时间已飞快的流逝掉了四年的时光。

  这四年里,扣除掉吃喝玩乐的颓废享受人生外,最为重大的事件就是随着天水的太守,职位是中郎将的董爷搬家。

  先不理会董爷以着如何不正当的手段成功摆脱了天水的乡郊野外,挤身于汉朝政治中心的都城洛阳,反正我现在是跟着迁居洛阳,忙着适应新环境的同时也有着偷偷的窃喜,比起天水,洛阳离晋阳可是近了许多,等董爷的情况稳定下来,我就不信没时间去履行自己的诺言。

  坐上自家宅院里湖泊边的大石,我很悠哉的终于在搬家结束后,挑了个好日子彻底放松身心。

  仰头瞧着蔚蓝的天空,忍不住笑弯了眼。

  四年里一直惦记着那个主簿呢,尽管知道在那样恶鬼般男人的心里肯定是不会有我的存在,可还是在幻想着他记得我时,悄悄的笑了。

  15岁的我可以说是年少无知,懵懂白痴,但19岁的我已经算是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就算没见过猪也吃过猪肉,所以说,我很明白自己花了四年的时光去思念一个男人叫做什么。

  可以用两个字总结:喜欢。

  虽然领悟得很迟,而且对象不怎么适当,也仍是清晰了自己的心思。

  我喜欢那个浑身散发着煞气和凶狠的男人。

  但扼腕的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再去晋阳找人啊!

  唉,都怪董爷没事干整天肖想着要当皇帝,也怪李儒就因为娶了董爷的女儿,还真的献策帮忙董爷进占了洛阳,惹来一大堆事事非非,人身安危指数急剧上升,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任意的私自离开,如果不是董爷手下的二十万西州大军做背景陪衬,我们一定会被踩得扁扁的一脚踹回天水的。

  真不明白男人的野心到底可以作祟到什么程度,再像董爷这样自以为是的横行下去,迟早会惹恼了天底下其他想当皇帝的人的酸葡萄心理,到时万一全部围攻洛阳,无辜的我也会被连累死得很惨吧?

  往上吹一口气,将刘海吹离眼睛,嘻嘻笑着弯身去玩池子里的水,将所有的锦鲤给吓得游远远,才哈哈笑起来。

  管他男人的野心如何,谁又想当皇帝,都与我这个小女人无关不是么?

  我不想当皇帝,也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喜欢上一个人,也被他喜欢上,然后侍侯他,无论是家财万贯,还是粗衣简食,只要能平静的厮守一辈子,那就是我想要的幸福了。

  只是……笑容干咧在嘴边,想起那个光气势就能吓得人半死的男人,他那样厉害的人,将会是全天下想当君主之人争夺的良将首选吧?而且……他的眼里有可能会容纳下我么?

  看得太多男人的三妻四妾,董爷府上的妻妾和美婢更是如云,他……会不会早已娶了妻,也安置了无数貌美女人夜夜陪伴?

  心里涌起酸涩的滋味,难受得作呕,也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我在这边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所折磨的时候,那一方却丝毫不知的悠然自得?不公平!

  “姐姐,你在做什么呢?”悄然来到湖边的妹妹文雅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董爷四处派人找你,你做什么躲起来不见?”

  歪着脑袋笑看她,“我哪有躲起来?”抬起双腿胡乱晃动,舒服的闭眼感受微风轻拂,“我只是在休息嘛。”

  妹妹轻轻的嗓音满是不敢苟同,“姐姐好歹也是位四品官员,李儒大人也说姐姐的聪颖无人能及,为何姐姐总是这般的……”

  “恣意妄为,轻浮又轻佻?”笑着掀开眼帘,去看那蔚蓝的天,“斓,董爷只是爹爹年轻的相识而已,若非我们家拥有万贯的财产还有点头脑可以替他做事,他是不会理会我们姐妹两个的。”世界多现实,没钱没势没用处就别妄想得到任何他人的注目。

  称他声董爷是因为他的年长,据说他青年时是条汉子,结交不少羌中豪帅,至于几十年后现在他的为人——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值得尊敬之处。

  斓认真轻道:“乱世之中,良君难寻,董爷人虽面善心恶又残暴无仁,可好歹也是一方霸主,只要他不倒,我和姐姐都有容身之地。”

  挑眉瞥她美丽的严肃小脸,她都把董爷最混蛋的缺点说出来了,怎么还这么执着?“放心吧,你现在是五品官,总有一天会爬到一品,到时我就靠你吃饭罗。”

  “姐姐!”她嗔怪的噘起了小嘴,好不可爱。

  呵呵笑起来,看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有点明白自己一直没兴趣却依然跟随着董爷的原因了,为了她,再如何的不愿意,我还是会强迫自己留下的吧?

  恩,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我会不会得等到她出嫁了,才能溜去晋阳找人?好可怕的推测……

  翻白眼的时候,丫鬟的呼唤自远方传来:“明公请二位小姐速入董府赴宴。”

  明公是董爷的职位尊称,这个时候他又举行盛宴做什么?耀武扬威得还不够咩?他到底要激起全天下多少公愤?“没空……”嘴巴被一只小手紧紧捂住。

  斓轻笑的在我耳朵后道:“我们这就前往。”

  瞧着丫鬟奔走去准备马车,慢吞吞扯下斓的手,转过脑袋很是哀怨的瞅着她,“斓,你变坏了。”

  富丽堂皇的董府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晃眼得厉害,真让人在鄙视董爷的为人时,还很有证据的同时鄙视他的品味。

  高居厅堂上座,一身绚丽华服,身材庞大肥胖发福,一脸大胡子,虽然满脸横肉,可看起来还居然很善良的中老年男人就是当今权势几乎达到顶峰的霸主董卓。

  “董爷。”与斓同时长身拜礼,无论对他再如何有意见与不苟同,见了面也还是得恭敬些许,谁叫每个季度我都会收到200两的俸禄银子。

  他的神情愉悦,显然心情不错,“毁,斓,我最出色的孩子们都来了,一会儿你们坐到帘子后边去,我可不会让任何人对你们斗胆心存想妄。”

  “是。”没有异议,董爷绝不给任何外人登庸自己人的机会,反而会让我们自帘后观察被邀请的客人,是否有值得征用的可能性。

  就在斓往主位右后方的珠帘后的专席而去时,我停了停,瞥向董卓身边两撇小胡子脸色略青的严肃男人李儒,没见到他老婆不是意外,意外的是他向来冷静的脸色中居然多了丝喜悦。

  思索着走过侍女撩起的珠帘,哗啦一声,无数珠玉纷然坠落,阻隔了所有宴席上有可能窥视的视线。

  “姐姐在想些什么呢?”斓并膝跪坐,乖巧的看着我。

  挥袍随性盘腿坐下,托住下巴,“别告诉我董爷逼着少帝禅让成功了吧?”能让李孺那张死板脸挂上笑容的,只可能是董卓大功告成。

  斓一掌巴上我的嘴,小脸惊吓不已,“姐姐不要胡说八道。”轻轻的语调竟然也能听得出咬牙切齿。

  呜,嘴巴好痛……眨巴着泪眼瞅她,得到她拧眉瞪视,只得泪汪汪的自认倒霉,不敢再开口。不过还是在心里犯疑,到底会是什么事情让李儒变动了颜色。

  宴会向来冗长又郁闷,不是美貌的舞女歌舞,就是男人们谈论些他们认为很了不起,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无聊透顶的话题。

  于是心思集中到猜测李儒的异常上,并未注意到参加宴席的人数有多庞大,也没有隔着帘子去看到底都是些谁谁谁在场。

  若不是斓在一边瞪着我,估计呵欠连连的我会倒在软榻上直接入眠。

  无聊的宴席一如以往,直到董卓起身厉声宣言,他认为少帝太过懦弱,无法管理天下,陈留王聪明好学,应当废少帝立陈留王为新帝。

  一番话让全场顿时死寂无声。

  “完全是胡扯,陈留王才9岁,再聪明好学也比不上14岁的懦弱少帝适合当皇帝吧?”这些话含在嘴巴里说的,就算斓和所有人一样都被董卓的突然其言给吓傻了,我也不想冒险再惹来一掌巴上嘴,她的手虽小,可挥起来也是很有力气的。

  难怪李儒会高兴,八成他觉得天时地利人和,董卓可以借此更上一层。

  话又说回来,以目前的局势,谁又敢违逆将皇帝踩在脚底下的董卓?看来少帝是废定了。掩口再打个呵欠,实在是对这盘已定局的棋提不起兴趣。

  安静的局面让董卓很是满意,才要张口,就被一人起身打断。

  那人很不怕死的呵斥董卓有逆反之心。

  困意略微消散,笑嘻嘻的顺着珠帘的缝隙看着那个人的反驳,真难得,我还以为董爷已经权掌天下了呢,看来还是民心不服呀,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八成还是得见血的杀一儆百的老套戏码。

  董卓果然大怒拔剑,可李儒阻止了他,说饮宴之处不谈国事,执金吾所言当可来日都堂公论。

  执金吾,洛阳治安的执政官呀!瞧着岁数五十上下,一头白发,惹恼了董卓,肯定是没命活到退休了。

  那人显得比董卓更加愤怒,喊了声:“奉先,我们走!”挥袖而去。

  那紧跟着赫然起身的男人一身玄黑锦袍,头戴束发金冠,远距离也能看出身躯昂藏高挺,手持方天画戟,威风凛凛,最叫人畏惧的是他浑身散发着无以言喻的凶狠煞气,就连生性残忍的董卓也得退让三分。

  我吃惊的张大了嘴,反射性的伸出了手,“啊……”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那个让我牵挂了四年的男人,他怎么会也来到了洛阳,还成了执金吾的跟班,他……见到他跟随执金吾离开,差点就起身追出去。

  可看看身边依旧呆楞的斓,我知道,我不能。

  垂下眼,心儿砰然做响,尚有一万个疑问在脑子里盘旋,可见到了他的喜悦,浓浓的涌出来,让我无法抑制唇边弯起的甜笑。

  至少四年之后,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奉先呢。

  奉先、奉先。反复无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知道心房的颤动,知道自己其实笑得很蠢。

  宴会不欢而散,董爷暴怒,李儒不语的在一边深思。

  侍女撩起珠帘,让我和斓步出。

  肥胖的身躯以着不可思议的快速旋身,“毁,去杀了那个老匹夫!”董爷面脸肥肉狂怒得都在颤抖了,哪里还有善良老人的面皮存在。

  “不可。”李儒冷静插道,“主公千万要沉住……”

  哐铛巨响,董卓面前的案几被一脚踢得老远,“你要我如何沉住?看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匹夫,都爬到我脸上来了,难道都以为我董卓是个软柿子?”

  斓悄悄拉住了我的手,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凉和颤抖,我垂眼而笑,“董爷别恼,先听听李儒大人的建言。”李儒是董爷的第一谋士,心思缜密又冷静善言,就算董卓再大怒,也会强迫自己听取他的意见。

  可李儒还来不及说话,外面的守卫已经慌慌张张的跌进门,“外边、外边有个人执戟跃马,来回的在大门急弛,看样子不是善类!”

  “混蛋,是哪个敢在我董府门口撒野!”董卓大怒拔剑就冲了出去。

  “主公!”李儒连忙跟随而出。

  “姐姐。”斓捉紧了我,美丽的小脸苍白闪着无法掩饰的惊吓。

  “没事,你在这里等我。”笑给她看,得到她的松手,才有趣的笑着出门。善类?全天下最称不上善类的恐怕就是董爷,那守卫的形容还真绝。

  才刚迈出门槛,就见前方大门正被关合,董卓满脸恼火的持剑回走,李儒在他身边低语些什么。“怎么了,董爷?”我错过了宝刀未老的戏码了?董爷人虽痴肥又略年长,可他力大且擅武,不是个可以忽略的角色。

  李儒低道:“门外是丁原的义子吕布,相当厉害的人物,没有必要和他正面交锋。”

  丁原?好熟悉的名字,好象在哪里听过。抓抓下巴,笑着跟他们转头进厅,“那董爷还需不需要我去杀掉那个不知轻重的老匹夫?”

  董爷估计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一头往里冲,隔着屏风还可以听得远去的重重踏步声。

  “暂时不用。”回答的是李儒,冷静的看一眼屏风,再看向我,“你有什么想法?”

  挑眉而笑,很少见着李儒会问我意见呢。示意斓过来,我拉住她,才轻笑,“执金吾是掌管洛阳治安的执政官,他手里有兵权吧。”既然有兵又不怕死,那么早晚一定会攻上门来,话不用我挑得太明,我相信李儒能明白。

  他果然拧了眉,“我会下达加强警戒的命令。”

  笑一个给他看,牵着斓往后门而去。

  “又要打仗了么?”斓轻轻的调子里是担心。

  耸肩,笑得玩味,“可能吧。”回答得满是不负责任,全部的心思已经转到了那个男人身上,四年的牵挂,我会有耐性等待他主动上门找死的同时见上最后一面么?

  当然不会。

  本来想当晚连夜就去找他,可斓病了,一回府就因为受惊而高烧不退,折腾了一整夜。

  有些疲倦的看着她通红的面颊和不安稳的睡颜,直起坐了一夜床头的身体,好象有错觉听到骨头劈啪的舒展声,无声的笑起来,觉得人的身体真是脆弱。

  悄声走出房,掩合房门,转身的瞬间,就见面色慌乱的丫鬟奔过来。

  将右手食指竖起比在嘴唇上,我掩口打着呵欠,直到出了跨院才问,“怎么回事?”大清八早的,又有什么重大事情会爆发得找到我头上?

  “不好了,丁原引军在城外搦战,明公已领兵出城,李儒大人请您速速前往。”

  “这么快?”微微诧异的笑了,这个丁原是借着什么题材上门送死?昨夜的执金吾是他八拜之交么?前夜才叫义子去恐吓董卓,第二日就率兵上门,很会抓时机的不算太笨得彻底。

  “小姐请更衣吧。”丫鬟们涌上来,七手八脚的帮我把皱巴巴的衣服换为一身利落浅紫男装,接着扶我上马,送我出门。

  瞅着这群满眼担心的丫鬟,其实很想张口向她们要早膳,照顾了斓一夜,我滴水未进,肚子很饿呀……

  策马出了城门,正见两军对峙,才要催马上前,已见对方一将向董卓单独杀来。

  那人顶束发金冠,身披百花战袍,银亮铠甲,纵马挺戟,凶狠勇猛势不可挡,随着人的攻进,可怕的杀气张扬扑面而来,压倒性的凶煞气势叫人几乎看到他就要弃械而逃。

  “啊?!”是奉先!

  我瞪圆了眼,终于想起丁原是谁了!“老天,怎么会是那个丁原!”上门挑衅找死的丁原原来就是四年前我与他相遇的原因。

  当下心里又急又气,那个丁原不知好歹的想死,可也别拖着他下水啊!我还没来得及和他发展出任何关系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要以什么方式才能在此刻阻止董卓对他痛下杀手?要怎么办?

  瞪着他与董卓越来越接近,握着缰绳的双手捏紧,快想出个办法啊!我向来灵活的脑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就完全停摆,只能专注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武器交错的瞬间,刺眼亮光一闪,我几乎无法呼吸。

  而下一刻,哭笑不得的局势让我张大嘴,差点无法反应。

  董卓完全不敌他,败走,对方趁机全兵杀上,我方连连败退,大败于三十余里外才得以扎寨喘息。

  瞧着所有人的灰头土脸,其实我很想笑,幸灾乐祸占的比例绝对不大。扭开头,闭眼感受那股强烈的情感,是安心。

  他无恙,我,安心了。

  尽管他的强悍叫我吃惊,可现下最让我开心的是他的生命无忧。

  心情很好的参与了心情很不好的董爷及各将的会议。

  洗干净脸的董卓倒是意外的没有怒火冲天,反而是一脸思索着,“我看那吕布天下无双,若能招他为我用,这天下还能有谁敢与我敌对。”

  吕布?他不是叫奉先咩?难道奉先是字?那昨天晚上吓得董卓关门躲避的人也是他?这么说的话,丁原其实就是执金吾……

  恩,原来四年的时光流逝,职位和驻地改变的人不仅仅是董爷啊……还好我没有真的冲到晋阳去找人……也还好,没有真的先去谋杀丁原,否则这一回一定成为货真价实的刺客,然后和他在联络感情前,先拼个你死我活。

  世间的一切,阴差阳错得叫人觉得好笑,又好巧。

  “主公请勿担忧,我能将吕布招来。”帐下的将士站了一名出来,“我与吕布同乡,知他有勇无谋,见利忘义,我定能说服他来降与主公。”

  垂下眼,微微不悦了,我不喜欢听见任何人说他的不是。忍不住低道:“董爷,请让我随同。”什么有勇无谋,见利忘义,我不信!

  董卓偏头看我,对于我的提议有点惊讶,尔后连连摇头,“不成,毁,你留在我身边。”接着转向建言的人:“虎贲中将李肃,你将如何劝服他?”

  李肃抱拳道:“主公前些日子不是得了匹日行千里的名马赤兔,再赠与重金,一定可行。”

  董卓侧脸向李儒,李儒点头,他这才道:“好,我静待中将成功归来。”

  眯眼瞪着李肃走人,心头矛盾交织,既希望他能被招过来,免除一死的宿命,又不希望他真的如同李肃所说的卑劣。咬了咬牙,不甘心的只能陪同董爷一道撤回洛阳等待。

  洛阳是汉朝的国都,尽管朝政混乱,人心惶惶,可洛阳城内依旧还是奢华无度的世界,无论今朝谁掉了脑袋,又有谁升了官职,金迷酒醉仍是上流社会永远不变的写照。

  “姐姐最近很勤力呢。”斓轻轻的声音带笑,一盏茶奉上几案。

  抬眼看她恢复了很多的红润脸色,“是啊,突然很想尝尝三品官是如何的威风八面。”推开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取过茶,喝一口,看着她笑开了娇容,也跟着浅笑。

  斓跪坐在几案旁边,满是歉意,“都怪我身子太弱,害得姐姐得一个人参战。”

  笑着瞅她,“我可没参战,只是跟着逃跑就是了。”捂住肚子,装出懊恼的神情,“最惨的是我一直没有时间吃东西,饿得肚子好痛,帮我做个大点的干粮袋,下回一定要装得满满的再出去逃命。”

  她吃吃而笑,“姐姐好顽皮。”

  瞧着她美丽的小脸,“斓,你也快行冠礼了,我听说西凉武威马腾太守的长公子出类拔萃,加加减减也就你这个岁数,有没有兴趣去瞧瞧?”

  她的脸唰的迅速红透,不依的瞪了我一眼,“姐姐尚未谈论婚嫁,怎么就轮到我头上了?”

  我笑,知道很难向她解释,心里那种:“必须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才配得上我的妹妹”的感觉。难得见到个出色的,自然想先为她订下来,省得以后被别的女人抢了先手,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

  “明公请二位小姐速入董府赴宴。”

  好熟悉的一句话,反射性的就想回答没空,但在看到斓笑眯眯的警告眼神时,很乖的应允了声好。这才讨好的对她一笑,“斓,打个商量,你当姐姐成不?”

  坐上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到就设立在离皇宫不远处的董府。

  宽广豪华的董府丝毫不因前些日子的大败而减少任何金光灿烂的可能性。

  拜见过面善的董爷,我和斓到珠帘后入坐,斓是一脸不解董爷召开宴会的意图,我却悄悄的心情雀跃起来。

  能紧接着在战败后举行盛宴的最大原因只可能有一个,李肃把吕布招过来了。

  微微闭目,心中的滋味难以言喻,能见到他是那样的快乐啊,可他的到来却证明了李肃对他人格的最低下评价。渴望着见到他,渴望着能和他在一起,渴望得心都揪起来了,但我不希望任何人说他是个混蛋,是个可以和董爷媲美的混蛋。

  我不是个重名声外在的人,为什么偏偏对他就万般的在意,喜欢上一个人,是这么的盲目?衡量之下,自然是见到他最好,但他的声名定会因为转投董卓,而变得抹漆乌黑的……

  到底要如何才能将鱼与熊掌兼得呢?还是按照定律而言,想得到其中一样,就必须得舍弃另一样?

  思索间,听闻原先热闹的席间一片抽息,然后转为死寂。

  抬眼,看见了朝思慕想的他。

  李肃向董卓拜礼,介绍着他。

  他的姿态桀骜不逊,昂首挺胸,双腿分开矗立,整个人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稳稳的无法动摇,尽管一身简单白袍,可还是张扬着叫人害怕的煞气,那样的夺目出众啊!

  “好、好可怕……”斓低语着揪住我的衣袖。

  偏头看她和众人一致的满脸惊吓,有些疑惑又好笑,他的魅力是拿来欣赏,而不是畏惧的,怎么就没人能和我有相同心思呢?

  对比所有人的吓坏,董卓的大喜是那样的可笑。

  他昂然站在那里,就算是面对着董卓也丝毫没有敬畏之态,只是一言不发的打开手上提着的袋子,取出一个东西。

  赫然是丁原的人头!

  在场的女眷全部发出凄厉惊恐的尖叫,男人们也完全吃了一惊。

  我眨巴着眼,心里一凉,他不但来了,而且还砍了丁原的头来取信董卓,这人是被李肃说昏了头,还是压根就不计较外人对他的评价了?别人会怎么说他?说他为了投诚,连自己义父的命都可以亲手夺取?

  但——他来了,终于来到了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来到了我可以朝朝暮暮相处,可以随时随刻相见的地方。心头一暖,觉得好快乐。

  面对着所有人的恐惧,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缓慢的举高人头,傲慢的四周环视一圈,那双傲视群雄的鹰眸冷淡的扫过众人,可就在他的面容转向珠帘这方时,他的双眼突然爆出锐利凶悍的光芒。

  斓吓得低叫了一声,躲进我的怀里浑身开始打着细细的颤。

  抱住她娇小的身,隔着珠圆的玉坠垂帘,我与他对望着,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他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了么?是不是,他其实还记得我曾经的出现,我们之间并不是仅仅只有我才牵挂着对方?

  好快乐,为什么我竟然能如此的快乐呢?光光是看着他站在那里,我就觉得心满意足。

  冗长的宴会不再无聊,就算他入席后不再看向这方,我也很开心的隔着帘子光明正大的瞧着他,几尽贪婪的,想将他的分分毫豪皆收纳入眼。四年前的印象逐渐被今日的他所取代,这四年里,又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董卓因为得道了他想要的人而心房大悦,当场就赏赐了金甲锦袍、宅邸重金。宴会畅饮而散。

  斓面色惨淡的先离去,她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估计又会发高烧了。

  吩咐了跟随的丫鬟叫驻在府里的大夫小心侍侯着,我则等到了董卓和李儒皆离开,才熟门熟路的摸进招待贵客的东厢房。

  寂静的夜,漆黑被走廊上挂着的灯盏少少的驱散了些。白色的窗纸上印着黑色的高大的身影,是一个人,看样子,董府里的侍女们还未产生染指他的念头。

  我笑着坐在院中的假山上,晃悠着双腿,瞧着那身影的一举一动。

  他脱了外衣,魁梧的身体曲线愈加明显,他取下了发冠,长发披下肩膀,遮掩掉脖子的线条,他走近窗户了,身影的模糊边缘变得清晰——

  窗户忽然大开,他英俊略嫌凶狠的面容正好对上兴致盎然的我。

  眨巴着眼,我弯出个大大的笑容,冲他摇了摇手,“嗨!”

  他冷峻的神情有丝崩溃,错愕来不及掩藏的显示在深邃的双眼中,双手还扣在窗户上,半晌都没有放开。

  噗嗤笑了,好可爱,若是有其他女人瞧见了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化身为色狼的扑上去,将他啃得一干二净,哪里还会再去怕他。

  “是我。”我指住自己的鼻子,笑着说道:“我来找你了。”四年前许下的诺言,终于到了兑现的一天,我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他缓缓眯上双眸,收回双手,搭在窗台上,上身微倾,只穿着黑色单衣的高壮身躯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凶煞。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嗓音依旧低沉醇厚动听。

  “你过得好不好?”我和他同时开口发问。

  在听清楚他的问题后,翻了个白眼,瞧瞧,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想问题也这般的不同,难道他就不会关心一下我,让我偷偷的开心开心么?“以后董爷会跟你说我是谁的。”随便摆了摆手,我和斓的存在是董爷刻意封锁的秘密,不是自己人,他不会让任何人得知。

  他眼里飞快的闪过什么,快得让我无法捕捉。“你是董卓的侍妾?”

  往右边瞟去一眼,忍耐住嘴角的抽搐,“不是。”我和董爷像一对么?撇撇嘴,看他不再做声,忍不住嘀咕了,“我有问你过得好不好,怎么就不见你回答?”

  他应该是有听见,因为他扬起了一道剑眉。

  也学他挑高眉毛,然后咪咪一笑,眉毛粗有什么了不起,也不就是几根毛发长在眼睛上方而已嘛,谁都有。

  他这回两边的剑眉都竖起来了。

  嘻嘻又笑了,这个男人真的直接得很可爱。歪头瞧他,近在咫尺的近距离接触是那么的美好,能亲眼看着他,而无需想象,真幸福。

  仰头看看墨色的夜空,摇晃着双腿,就算他不吭声,也觉得满足,毕竟,我不是一个人孤单存在着,有他作陪。

  “夜深了,你走吧。”他冷淡的低沉嗓音打破了安寂。

  一点儿也不介意被赶,因为心情好得不得了。轻盈跃下假山,看着十步以外窗户里的他,“但凡有功绩,都是会可以请求奖赏的,对吧。”

  他不语,俊脸冷然,可鹰眸一直是看着我的。

  柔和了眼,浅笑着,“晚安。”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平生第一次,我有了想拥有的东西,如果帮助董爷可以得到我想要的,那么我不会介意他到底要做尽多少肮脏的事情,我也会帮他,直到我的双手能掌握住我所渴望的。

  我,想要他,那个叫做吕布的恶鬼般的男人。


2

  一日之初始于晨,也是我们这些苦命属下上董府汇报工作进度的时间。

  “姐姐是不是想当太守?”斓在被搀扶下马车的时候,轻轻问道。

  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我干吗要当太守?”吃饱了撑的啊?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操劳自己,当太守会呕死我的。

  让丫鬟们留在门外的马车边,单独跟随我往董府侧门进入的斓掩口轻笑,“姐姐说想当三品官呀,这段时间这么努力,我还以为姐姐因为知道三品官可以当太守,才这么认真的。”

  嘎?当上了三品官就可以当太守,然后名正言顺的被董爷一脚踢去不晓得哪个边疆荒野去守城?我干笑着立即定住脚步转身,“我们回去,今天没必要见董爷了。”搞什么,我抢功绩是因为想要赏赐,而不是去当什么鬼太守,白痴都知道董卓有多重视吕布,绝会留在身边寸步不离,我要是去了其他的地方,怎么跟他培养感情,更何况得到他了。

  “姐姐?”斓又好气又好笑的轻叫着,然后一个倒抽气,“董爷,李儒大人,吕、吕温侯。”

  他也在?

心情一好,随后挑眉于听见斓的声音带颤,她还是这么怕吕布?他又没干出什么害她破产的事。朝天望了一眼,才回身笑着朝迎面走来的董卓拜礼下去,“董爷。”扫了他身边的李儒一眼,再飞快的看向吕布冷峻的面孔,没有多停留的直接回看向董卓。

臃肿身体的庞大董爷笑得眼睛咪咪的,“来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收了奉先为义子。”

抿嘴而笑,好熟悉的头衔哪……不到半个月前好象有位姓丁的某人就是死在他的义子手中吧……“恭喜董爷如虎添翼了。”

光明正大的瞧向他,阴沉的脸色不变,显然并不是很感兴趣,我还以为官拜骑都尉及封为温侯已经是董爷嗯宠的至极了,没想到居然还收了做义子,成为了自己人,所以董卓才会放心让他与我们见面吧。

“这两位是?”他低沉的冷淡询问,仿佛我们从不曾相识。

脸色永远带些青芒的李儒代替董卓解释,“她们是主公旧识之子,也是主公最宠爱的得力助手。她是万毁,字睿之。”

我笑嘻嘻的抱拳,“见过吕兄了。”可恶啊,为什么他的神情在这个时候这么森冷若戴着大理石面具,害我完全看不出也猜不出他的心思流转。

“她是万斓,字艺凝。”

“见过吕温侯。”斓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

董卓使了个眼色,李儒了然的上前,“斓小姐,主公请了裁缝想为两位小姐裁制冬衣,斓小姐何不随下官先去挑选些中意的布料。”

点头回应斓询问的眼神,目送她和李儒远去,直到宽大的庭院里只剩下我们三个,才笑着背起双手,歪着脑袋而笑,“董爷很开心收了吕兄为义子呢。”

“就你这个小顽皮看得出来。”显然董卓心情好得不得了,“来,毁,奉先,我们三人好好的喝上一杯。”说着率先往大堂而去。

快步跟上,偏头看向那张高高在上的冷脸,皱了皱鼻子,“干嘛一副讨厌见到我的样子?”悄声在经过他时丢下一句。

身后静了一会儿,才跟来稳重的脚步。侧耳聆听他的步伐,回想着擦身而过时,刹那间的温暖,低头而笑,好快乐呢,可以看见他的面容,可以和他靠得这么近,可以感受他的体温,还可以听见他浑厚的嗓音,好快乐!

大堂中席地而坐,吃食美酒奉上后,全部的闲杂人都撤出去,显然董卓有秘事相谈。

果然,在随意谈论了此刻天下的局势后,他直接道出的是他决定废帝时的安排,命吕布带武装兵千余侍卫宫廷左右,自然不会再有任何人敢违背他的意愿。

我浅笑应和的时候,坐在我对面,默不作声的他突然投来一眼,显然完全不明白我在这里的作用。

董卓没有看到他的举动,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帛,丢在我面前,“这些人,毁,你去给我全部杀掉。”

淡笑接过展开,密密麻麻的名单让我笑着扬眉,抬眼时没错过他眼中闪过的诧异,只是对着董卓笑道:“董爷,杀人比不上招为己用,我尽全力招了他们,若不服从,再下痛手如何?”人都杀光了,谁来帮他料理天下,总不可能就凭借董府那数十名食客吧?

董卓皱着眉头颌首,显然不是很开心我的建议。

“若董爷喜欢,我可以将这些人的家眷全部搜了来,他们自然会对董爷服服帖帖的。”咪咪笑着换个提议。

这一回董卓思考的时间稍微长了些,不悦的表情终于转为满意,“嗯,就照毁说的做。”正事议完,他举起酒盅,笑呵呵的提前庆祝他的大功告成。

“董爷,未满20,我可不能喝酒呢。”托着下巴笑着,用筷子去夹着薄薄的纸筒玩。

“瞧我糊涂了不是。”解决了心事,董卓和善了太多,“那就由奉先陪我痛饮了!”

漫不经心的尝着桌面上每一道菜肴,有趣的瞧着董卓愉快畅饮,吕布冷脸奉陪,酒席上就只有董爷一个人劝酒又开怀大笑,也悠然自得的快乐得很。

几坛美酒渐空,董卓的老脸也通红若火,胡子湿漉漉的沾满了酒液,双眼混沌,人也不太清醒了,手里的酒盅忽然滑落,庞大的身子一歪,整个人轰然后倒,鼾声骤起,醉得不醒人事。

笑弯了眼,仍是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筷子,瞧了醉酒的董卓几眼,就转到对面的他的脸上。

深幽的鹰眸看不出酒意,黝黑的脸颊上连红色的痕迹都没有,这人的酒量还真是深不可测,如同他的心思一般,怎么也叫人猜不透呀。为什么会被评价为有勇无谋呢?

他随意瞟了眼董卓,锐利的视线转向我,紧紧盯住,不放。

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太过凶狠,我会催眠自己,说他在含情脉脉的对我放电。嘻嘻笑了,索性丢开筷子,张开双臂也往后躺下,舒服的闭上眼。

安静了很久,低沉的嗓音响起:“你……”

“嘘。”噘起嘴巴,发出叫他闭嘴的声音,我闭眼躺着计算着时间。

不到半刻钟,李儒匆匆走了进来。“主公醉了?”声音放得很轻。

掀开眼帘,用手肘撑起自己,慵懒的笑了,“董爷怎么没听你的就拟了这名单?”将纸帛递给李儒,如果真照命令去做,光是砍头都会砍到我的手软的。

李儒皱起了眉,仔细的阅读了一遍,才交还与我,“主公只是希望事情能完美的达成。”

“嗯。”将纸塞入怀里,懒懒起了身,“我会将这些人的家眷找出来,你负责安置他们。”很是不负责的丢下烂摊子的预告,笑着瞧着李儒去查看董卓,“吕兄,你有兴趣裁制冬衣么?一起去挑些好料子吧。”

李儒闻言抬头看向我,再看看董卓,“裁缝还在后院为女眷们量身,两位前去刚好是时候。”

看来李儒对吕布依旧有所防备呢。噙笑出门,等着他走出来,才转向后院的石子路。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蹦跳了两下,闻到身上被沾染上的酒味,对于男人大清早的喝酒到醉的行经,实在不好给予评论。

“那个人是谁?”忽然瞥见远处走廊上伫立的熊一样的陌生男人,我愣了愣,疑问脱口而出,才想起应该去问董府的总管,而不是身后的他。

没想到,他给了答案,“高顺,我的属下。”

是跟随着他一起被董卓招来的?这么忠心?就算他背叛了前任主人,也一味追随?有些惊讶的笑着眨了眨眼,看着那熊般的身形,是脑子不正常,还是忠心到了愚昧的程度?不管是哪个原因,都值得我去接近套套关系,只因为是忠于他的属下。

偏头去瞧他背手昂然阔步的自信狂妄姿态,笑了,“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嗓音很好听?”

他瞪住我,凶恶的表情中带着丝不可置信。

捂嘴嘻笑,这个样子的他可比在别人面前冷酷无神情的他可爱多了。“我叫万毁,字睿之,可千万别忘记了。”蹦蹦跳跳的快乐前行,听得见身后依旧跟随着的沉稳脚步声,觉得心里甜甜的。

还未靠近后院就听见热闹的女人议论和嬉笑声,看来董府的全部女眷都聚集起来准备帮董爷的荷包减肥了。

笑着穿越过拱门,正见到数十名围在一起女人唧唧喳喳的有笑有说的,斓也在其中秀气的掩嘴笑呢。“斓。”我扬声道。

她偏过头来,满眼的笑意在瞥向我身后时,顿时消散转为惊恐,“姐、姐姐,吕、吕温侯。”

满院的欢闹顿时喀嚓被一刀砍掉,女人们全部吓白了脸儿,寂静无比。

有趣的瞧着她们的花容失色,再扭头去看就站在我左后方一步之遥的他的冷然凶颜,“怎么啦,见到人都不会拜礼么?”

她们这才颤巍巍的半弯身子齐道:“吕、吕温侯……”娇声软语无一不抖。

噗嗤的笑了,我笑着摇头,“裁缝呢?董爷吩咐要为吕兄裁制上好冬衣,怠慢了可别怪董爷怪罪。”

女人堆里的数个妇人脸色惨白的慢慢走出来,畏惧不已的行礼小声道:“毁小姐,吕温侯。”执着软尺的双手不住的哆嗦。

终于忍不住将拳头顶住鼻子嘀嘀咕咕的笑起来,“算了,你们先侍侯各位夫人吧。”回眸向他,“吕兄可有要事在身?”

他冷冷的看着我,“没有。”

“那我们先到那方的厢房里坐坐吧。”先示意正面对着院子数尺外的华丽厢房,再对着被吓坏的裁缝笑道:“将布料全部呈上来让吕兄先选。”这才行向厢房。

跳上台阶,跨入厢房,随意将靴子踢开,步入软榻中,在矮几边随性坐了,“谣言果然都是长翅膀的。”看到灌木那边的女人们很刻意的向远处缓慢移动,害我又想笑了。

他褪了靴子,走过来,坐在矮几的另一侧,没有说话。

托住腮帮子,对着榻边上那双摆放整齐的男靴挑了挑眉,这个男人和传闻中的评价完全不一致,给予他低下评论的人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侍女们快速的奉上茶和糕点后,皆跑得不见人影,就连端过布料样品的裁缝也只来了两个,畏惧的跪伏在榻下,声也不见吭一下。

“吕兄?”端起茶杯,我歪头看他,心里叹息,如果他的表情不要这么凶神恶煞,那么会有无数女人拜倒在他面前吧?

他连瞧都没有瞧那些花样繁多的布匹,“捡些料子结实的就好。”

抿直了唇,我若有所思的瞧着他冷淡的神情好一会儿,“吕兄是董爷的义子,你们知道该怎么办,退下吧。”不等他能开口反驳,我已将人挥退。

他微皱了浓眉,不悦的神色极为凶恶。

放下杯盏,我单手撑在下巴上,“你把我搞糊涂了。”

他挑眉。

“我担心就算花上了全部的心思,也无法了解你。”我很坦白的道出心中的困惑和疑虑。

沉静着,他淡淡道:“为什么要了解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盯着他略微柔和的鹰眸,我摊了摊手,很无赖的吐出舌头,“不告诉你。”瞧着他又高高的扬起剑眉,我呵呵笑了,舒展双臂向后仰躺下,闭上双目,放任自己松懈在有他存在的空间,“待裁缝们忙完过来时,叫我一声。”

他没出声,可就算合着眼帘,我也感觉得到他散发的强大气息,异样的让我心安,微微弯起唇角,觉得好喜欢。

安静的厢房内有着远方传来的小声喧闹,除此之外,空气中连一丝波动都没有。这个男人气韵深沉、稳重如山,光从他摆置靴子和挑选布料的态度上来看,就知他严谨克己,为什么会被传言成有勇无谋,见利忘义,惟利是图呢?

他跟随丁原最少也有四年之久,又拜了义父,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他斩了丁原投奔董爷,完全违背了他的本质,却印证了低劣的谣言?为什么呢……

再度掀开眼见到斓时,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睡去,“斓。”懒懒的笑了,看着她俯着的小脸上由紧张变为惊讶,“怎么了?”

她退开让我撑起身子,“姐姐,你睡着了?”轻轻的调子满是不可置信。

伸手去拿矮几上的茶杯,抬眼与一双深邃的鹰眸正好对上,脸儿一热,直觉的垂眼躲开去,“嗯。”随便发出个单音,借喝茶企图模糊掉回答。

由于太过吃惊而忘却了害怕的斓完全忽视掉矮几另一边就坐着的吕布,喃喃的又重复了一遍像是结论的问题:“姐姐,你睡着了。”

“是么?”我装傻,实在不想承认。

她震惊的跪坐着瞪我,“我叫了姐姐好几声,吕温侯说姐姐睡了,我才上榻的。”

言下之意,她是有可能就绝对不接近吕布三尺之内?我摸摸鼻子,耍赖道:“你一定是隔得老远的叫我,我哪里听得见。”

她飞快的看向我身后一眼,再怀疑的眯眼看我,“哦?”

嘻嘻笑着转话题,“裁缝忙完了?”瞥向院子,聚集的女人们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妇人站在院子远远的那一端……呃,我到底睡了多久?

斓点头,“嗯,她们不敢过来,便请我来问一声先。”还是怀疑的盯着我。

完蛋了,小妮子固执起来也是很可怕的。连忙打哈哈,“那还不叫她们快过来,耽误了吕兄的宝贵时间,看她们怎么担当得起!”

话一出口,就连身后的目光也变得火辣辣的了……呜,总不可能承认是我自己睡着了浪费大家的时间吧……不自主的以手为扇,对着发热的脸扇着凉风。

还好斓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只是丢给我几个让我心虚的眼神,便下榻去叫裁缝了。

逃过一劫的我松了口气,再吸一口气,扭过头来,立刻对着瞅着我的他干笑三声,“哈哈哈——呃,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先走了。”跳起来,火速套上靴子走人,顺带扯上莫名其妙的斓。

直到上了马车,行驶入回府的路途,我才瘫软下来,苦哈哈的抬手捂住自己滚烫的面颊,“斓,你知道我脸红的时候超丑的,对吧?”

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的斓反射性的回答:“不会呀,只是红得有点过分而已。”

……呜呜,完蛋了,全部被他看见了……

因为一时失误,不小心让他见到了我丑丑的样子,所以羞愤了很多天都不敢出入他有可能出现的任何场所。

唉,不过是在他面前睡着了而已,有必要脸红么?真是扼腕啊!为什么我的血液完全不听指挥的会往脑部上涌咧?害我丢脸丢到家了,完全无法保持在他面前美美的形象。

呃,虽然说在一个男人面前睡觉也谈不上什么形象问题……

不过尽管不敢去见他,但还算没有浪费时间的往兵营跑了几回,结交了那个身材粗壮得像熊一样的高顺,比较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主必有仆,他已经不是很爱说话的人了,高顺更是根木头似的,一句话绝不超过10个字……

这样叫我怎么套他的话去问关于他主子的小道消息啊?

后仰头看看屋檐外蔚蓝天空上浮着的朵朵白云,深深呼吸一口气,跃下坐了整整一刻钟的马厩横木,“高兄……”真是,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这根木头除了埋头照料那匹全身火红得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外,压根就没觉察到我的到来。

熊一样的男人转过身,诧异的看着我,仿佛从他背后冒出来的我是幽灵似的,“毁公子?”

不自觉的摸摸自己的脸,我长得多少和斓相像,就算成天为了方便而穿男装,也不该看不出是个女的吧?算了,暂时不跟他计较这个,“你忙你忙,我只是想来问几个问题。”对于这种人,直话直说比较节省时间,拐弯抹角对他没用。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放下手里的马刷,“毁公子有何疑问?”

笑眯眯的蹦到他身边,凑近上半身仰头笑问:“高兄到底是怎么认识吕兄的呢?”

他的脸蓦然一红,倒退开一大步,“已是陈年往事。”

很想眯眼瞪他,为什么我一靠近他就脸红?最讨厌的是每个问题他都搪塞,“陈年指的是多少年?”他退我就进,哼,就不信这一回逼不出我想要的答案。

“很多年了。”他再退。

我笑嘻嘻跟进,“很多指的是多少?”

他连连后退,直到身板顶住墙壁,无法再逃避,才不得不通红着脸低头看着我,“毁公子……”

皱皱鼻子,硬是挨过去,如果不是高度问题,估计我会用鼻子顶住他的鼻子,“告诉我啊。”看你躲,看你躲到哪里去!

“你想知道什么?”低沉浑厚的嗓音突然自马厩外传来。

赫!吓了我一跳,一头撞上面前这头熊的下巴,差点低叫出来,好痛!捂住额头,眼泪汪汪的小心侧转过头,看向马厩门口那道高壮的身影。因为是背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浑身散发的煞气和身后耀眼的阳光,显得他更加巨大,好有威胁力。

呜……我还没准备好面对他啊!一想到那天在他面前丢尽面子的脸红,就沮丧无比。拍拍高顺的胸膛,“抱歉,改天再来找你。”捂着额,认命走出去。

“嗨,吕兄。”低着头看着他黑色的靴子,实在没勇气抬头见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我脸红透的丑样子……“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呜,好多天都没见到他了,为什么不能多相处一阵子,反而得落荒而逃?

才刚打算绕过他走人,却被突然而来的一只大掌擒住了手腕。

惊吓连连,我瞪着眼,仰头呆呆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拉开我盖着额头的手,凶狠的冷颜低下来,凌厉的鹰眸盯着我的额很久,才下移对住我的双眼,“你还有什么事?”

眨巴着眼,不敢相信自己左手腕上那温暖的禁锢,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和他如此靠近的两两对视,如果他的眼神不要这么凶恶,我会以为他要吻我了……脸唰的发烫,我连忙用另一只手捣住面孔,撇开头去,“不要看我!”丑死了,好丢脸。

“高顺。”他冷酷的声音扬起,然后揪着我往马厩深处不易被人看见的地方走去。

“喂,放开我!”若是平时,我会很开心能和他单独相处,但现在脸皮子又烫又红,八成和被开水烫的猪头皮一般,那么丑的样子绝对不能让他再多看一眼。

“闭嘴。”他将我推进角落里的一处空马房里,自己跟进来,高大的身躯挡住出口,完全堵住了我能逃走的路线。

又羞又恼,昏暗的光线让我不顾脸上的红热了,“喂!你到底要怎样?”他不会是打算用强的吧……轰!脑子一阵眩晕,再胡思乱想下去,我会晕倒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眯眼锐利的打量着我,“你躲我做什么?”

嘎?睁大眼,我摸摸鼻子,不敢看他,只好左右四处乱瞟,“呃,没有啊。”心里乱糟糟的,他注意到我躲他了?这意味着他也在观察着我?会不会代表着他也对我有意思?好快乐哦!

他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再开口:“如果你愿意,我们结拜吧,我认你做义妹。”

哗啦一盆冰水泼下,快乐的心全部被冻僵僵。我缓慢的抬起头看向他,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义妹?”轻轻的重复,刹那间,好想哭。

英俊却略嫌凶狠的面孔还是只有冷漠,他安静的看着我,“你是个不错的人……”

没待他说完,我冲动的一脚踹了过去,“你给我去死啦!我才不要当你的什么义妹!”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神力让我一把推开他,冲了出去,气死我了!

跑出马厩门口,看到门神一般站立着的高顺,更加恼上心头,也用力踹了他一脚,“你也给我去死!”这对主仆,都是王八蛋!

怒火上心,害我气昏头了的直接出城,按照董爷给我的名单去四处找人,连续奔波了好几天,才逐渐冷静下来,开始反省是不是我做错了哪里。

怎么会给他提出结拜的印象咧?

怎么也想不通啊!难道我对他的企图还不够明显?可我是女的啊,这种事,总得由男方先表现才对,就算我再哈他,也不能大胆的跳到他面前大吼:我喜欢你吧!

而且,最近好象比较爱胡思乱想,一旦思绪不受控制的乱跑,我就肯定会满脸像被火烧似的,这个样子的我,丑得让我连镜子都不敢看,还怎么能指住他的鼻子聊表心意?他被吓跑是小事,我很怕他会被吓晕啊……

呜,为什么我脸红的时候不可以像斓那样美美的,白嫩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两朵诱人的红晕?我是她姐姐啊!老天不公!难道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区别我们是姐妹么?什么道理!

很惨淡的突然想起我好象不但踹了他一脚,还有叫他去死……

怎么办?我不想让他讨厌,可看起来,他不讨厌都奇怪了。

算了,事情办完后回去道歉好了,大不了厚着脸皮请他喝最贵的酒,看看行不行。

唉,心情很是低落,就连董爷给我的名单都因为一时恼火被揪得皱巴巴的,边缘上的些许个名字都看不清楚了……难怪是谁告诉我的,坏情绪一旦带进工作,就会砸锅,看来果然如此。

不晓得到时候怎么向董爷交差,嗯,李儒的记性不错,估计可以先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都是些谁被董爷分派到犄角旮旯里,还不放弃的要他们的命。

于是带着懊恼和沮丧的心理动奔西跑,办完了董爷交代的差事,才回洛阳。

很想见他,脚程于是很快,可每每想到我踹了他,就不由得慢下了速度,悲惨的反复思考见到他时到底要怎么开口致歉。

有时真恼自己的反反复复,但就是没办法控制大脑,搞得都快神经分裂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的结论是,绝对不能让他讨厌我,就算他讨厌了,也得逼着他不讨厌回来!

嗯,目标指定,紧张虚浮的心情果然沉着了不少。

结果好不容易定下的信心,在看到深夜里洛阳的城墙时,完全被摧毁。心又开始惶惶,揪着缰绳,压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城。

嗯,为什么我家也在洛阳城里呢?如果在另外的城市,我会不会就不这么为难?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乱想,还是犹豫了好久,最后被城墙上的卫兵大吼一声,才干笑的拍拍脑袋,上前表明身份,进城。

寂静的夜,家家都已灭了灯火,只有打更的更夫还在街道上来回走动。

操纵着马儿在岔道口徘徊。

理智上来说,这么晚了,我应该回家,回去看看斓,然后梳洗睡个好觉,明日一早去董府汇报。

心中的渴望则是去找他,去见见他,这次任务花费了近两个月,近两个月没见到他,好想他,好想好想,尽管胡思乱想占了大多部分。

好想见他啊,就算站在他的厢房外,看着那漆黑的窗口,也会很满足的。

垂下眼,扁了扁嘴,下定了决心调转马头,向董爷赏赐给他的吕府而去。

我是宽待自己的人,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省得后悔,是吧,呵呵。

绕到吕府后院的围墙外,我将包袱背好,踩上马背,利落的翻越过墙头,无声的跃入院落中。大型宅院的设计只要不是过分强调个人风格,大多设计都雷同。漆黑中大概估计了自己的位置,我直接往主跨院而去。

很黑暗,老远老远的才点一盏灯。我边走边纳闷,董爷赏赐向来大方,钱都用到哪里去了?怎么连灯都舍不得点?

走到主跨院前,停顿了一下脚步,深呼吸一口气,才悄悄的摸进去。

比较起外面,这里头完全的黑灯瞎火一片,没有半点光芒,深夜的凉意也很重。可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他就在隔了一道墙的屋内。

悄然走入院中,摸索着院子里的假山,挑了块不高的,坐上去,呆呆的凝住黑暗的窗棱,无声的张口:喂,我回来了。

明知很傻,可还是笑了。他就在薄薄的窗纸之后歇息呢,他在做梦么?在做有我的梦么?我很想念他,他又没有想过我,有没有像我一样想到心既难受又快乐?

坐了好久,撑住冰凉的假山,知道我该走了。恋恋不舍的多瞅了漆黑的窗户一眼,扁着嘴跳下地,忽然好想搬块大石头砸进去,讨厌鬼,人家三更半夜的来找你,你居然睡得这么安稳,难道都没半点心灵感应咩?!

噘起嘴,用力扳下右连颊,吐出舌头,冲那窗口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窗户突然从内打开!

“唔!”咬到舌头了,好痛!害我立即捧住脸蛋,原地蹦蹦跳。

低沉醇厚的声音淡淡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象带着笑意,“你很喜欢在深夜出没。”

“我、我才没有。”说得有点含糊不清,因为舌头还是好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我瞪着那一团黑,“你干吗挑这个时候开窗?”吓人很好玩么?

清脆的一声响,柔和的亮光挥散掉漆黑,他将灯盏搁上窗台,才道:“我担心你会闯进我屋子。”

“一点也不好笑!”恨恨道,眯眼瞪着他一身贴身黑色单衣,长发披在宽厚的肩上,结实的身体在冷冷的夜里仿佛辐射着温暖,看起来好舒适,好诱惑着谁去偎依进他怀里……甩甩脑袋,阻止自己的乱想。“我只是刚回城,过来看看而已。”扯了扯肩上的包袱,证明自己可不是没事干喜欢闯空门的宵小。

他的脸庞在长发的衬托下显得柔和了许多,煞气也收敛了,英俊得不得了,深邃的眸子瞥过我的肩膀,“是么。”

猛然想起我一路上的目标,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那个,那个,我来其实是想,呃,你知道,咳咳。”该死,我到底要说什么?

“哦?”他的浓眉掀一掀,完全没有威胁性的纯粹是好奇而已。

摸摸鼻子,豁出去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抵在额前,壮胆的大叫:“我是来道歉的!我不该踢你,也不该叫你去死,对不起!”

……他没有回答。

不敢睁眼,觉得脸又辣辣的热了,“真的很抱歉,请原谅我,我不会再如此失礼了!”可恶,好歹表态一下啊,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像白痴。

结果我真的是白痴。

因为他很轻很轻道:“我想,现在全洛阳城都知道我被你踢的事了。”

嘎?!慌张的捂住嘴,完蛋了,我忘掉现在是深夜,还吼得老大声,完了!

他双手撑在窗台边上,尽管俊脸依旧冷然,可黝黑的鹰眸里闪烁的是明显的笑意。

丢脸丢到家了,悲惨的放下双手,垂下脑袋,提醒自己以最小的声量道:“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所以,所以……”咬了咬牙,很坚定的还是说了出来:“所以,请不要讨厌我。”

短暂的沉寂让我无法呼吸,每一秒钟的流逝都让我愈渐恐慌,真的难以挽回了么?他讨厌我了?我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人,居然是以让他厌恶的结局收场的?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的坠了下来,好难过……

“我不讨厌你。”

瞪圆了眼,我倏的抬头,不可置信,“你、你没骗我?”捂上嘴的双手是颤抖的,提醒着我到底有多紧张。

轻浅的叹息扬起,他缓慢但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我不讨厌你。”

笑,涌出了口,我笑弯了眼,却发现视线的朦胧,“讨厌,是沙子不小心进眼睛啦。”连忙用手背胡乱擦掉不听话乱流的泪水,我笑得好开心,“嗯,我也不讨厌你。”

他静静看着我,“我知道。”

“那、那我回去了。”贪恋的多看了他一眼,不敢再奢求更多的奇迹,很快乐的转身的瞬间,在触摸到怀里的东西时,定住了脚步。

我都忘了这东西了!

“怎么?”他沉声询问。

慢慢的扭转过身,捂住怀里的东西,我小心的看了他好久好久,才吞吞吐吐道:“这个,你知道……”可恶,要不要给他啊?可,如果给了他,他会不会收?手心收紧,觉察到细细的浸了汗。

他盯着我,似乎又叹了口气,“拿来。”大手张开向我。

他怎么知道我有礼物要给他?惊讶的看着他的掌心好一会儿,才笑开来,掏出怀里揣着的小布包抛过去。

他准确的接住,没有打开,只是挑起一道眉毛看着我。

觉得有点尴尬,“呃,是、是梳子。”不敢看他,只能四处乱瞥黑暗中的庭院,“人人都要梳头的嘛,所以梳子是必要的。你、你不用担心,很好用的,是濮阳最手巧的工匠做的,我和斓都很喜欢,而且不会很贵。”可恶,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了。

“我、我不是特地去濮阳的,是斓想要新梳子,才顺便帮你买的,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可以还给我……”说到最后有点悲惨,他不会真的还给我吧?

“你过来。”他语调很冷静的打断我的语无伦次。

眨巴眨巴眼,有点沮丧,他真的不想要么?磨蹭着抬脚上了走廊,来到窗前,就隔着一道墙,仰头看向他,“你不喜欢么?”小声问道,“我没送过男人礼物,不知道男人会想要什么,所以才……”

他的手伸出。

我下意识的缩起了脖子,眯起眼,他真的要还给我了?

一只大掌拍上我的脑袋,不是很熟练的摩擦了一下,然后他说:“谢谢。”

啊啊啊啊啊!他说谢谢!他碰了我的脑袋!啊啊啊啊啊!好快乐,好快乐!天哪,为什么会这么的幸运!

“不用谢。”恍惚着,我抬手摸摸他碰过的头顶,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么的幸福啊!“晚安。”晃晃悠悠的转身,抬脚,好象踩不到地似的,飘飘的。

“万、睿之,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好遥远,可还是很动听。

我的嘴角估计是咧到耳根了吧?“没事,没事。”也不知道朝哪里的挥了挥手,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3

  “好幸福……”呢喃着,闭着眼不肯承认自己醒来。

“什么好幸福?”低沉的询问近在咫尺,仿佛都可以感觉到热热的呼吸喷洒在额头。

“又梦见你了……”下意识的回答着,想抬手揉眼睛才觉得好象哪里不对,手指间缠绕的发丝是怎么回事?我的头发因为太长,一向撩到枕头上方,不该被侧睡前伸的双手抓住才对。

混沌的思考着,收紧五指,确定了那是头发,才疑惑的嘀咕着:“奇怪,谁的头发?”

“是我的。”醇厚的嗓音入耳动听,虽然没听过几次,可已经很熟悉了,熟悉到就算闭着眼,我也知道是谁在说话。

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了几圈,身体在感受到紧贴着的强大温暖躯体时,缓慢的开始僵硬,“我是在做梦吧?”有点绝望的发问。

“不是。”浑厚的回答绝对带有笑意。

完了,呻吟一声,我很胆怯也很慢的掀开一只眼,对上距离不过半个手臂的一张俊脸,再掀开另一只眼睛,“……嗨,早安。”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出的言词。

他轻眨眼眸,浓密的睫毛竟然很长很卷,他依旧没有笑容,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

慢吞吞的松开他的头发,冷静无比的收回抱住他脖子的双臂,移开身子,然后用力将被褥整个的盖住脑袋,缩成一团,绝望的哀号了:“天哪,让我去死吧!”

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我没有饥渴到梦游的爬上他的床的程度吧?至少我还是很纯洁的仅仅有时肖想一下他的胸膛偎依起来的滋味而已,就连他的裸身都不敢幻想过,真的没有啊!!!

“呜呜呜,我是天底下最白痴的笨蛋,天哪……”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完全都没有记忆?难道真是我把他给强了?我有那么没人性到极点吗?我有吗?

呜……最可悲的是,我竟然还有一丝窃喜……

脑袋外的被子传来拍击。

不过这个时候,我一点也不想去感动被他碰触,只想躲在被子一辈子不见天日,“呜,让我羞愧到死吧。”

强而有力的大手将我整个揪起,被子也被强迫的扯下露出我的脑袋,“你不会死。”他居然还能非常严肃的跟我说出这四个字。

除了绝望就只有绝望,我哭丧着脸,“一会儿我就去撞墙自尽,你放心,我不会饶恕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呜呜呜,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昏了头还是中了蛊……”

啪!两只大掌拍上我的双颊,响亮又用力的捧住。

嘎?我顿时傻掉,“呃,你在打我?”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可眼神是认真的,“你睡着了。”

“我睡着了?”呆呆的重复,我压根不知道现在又在演哪一出戏。

“大夫说你因为休息不够,神经过于绷紧,所以在完全松懈后,就睡着了。”他微微眯眼,露出凶狠的神色,“你睡了整整两日,大夫说你是疲劳过度,完全没有照顾好自己。”

“嘎?”眨巴眼睛是我唯一的回应。

他瞪我,“你到底会不会照料自己?”

“会。”连忙在他凶煞的目光下回答,“只是这一回的行程赶了些而已。”因为我想早点见到他,解释清楚我心中的疙瘩。

他眯眼瞪了我很久,才松开了手掌,淡淡道:“你睡迷糊了,所以才拉住我不放。”

轰!脑子顿时再度爆炸,才要将自己躲进被褥,就被他一把惦住下巴。

“你躲什么?”他的问题好象并不是仅仅在追问此刻的情形,不过我是没办法深思了,尴尬又绝望,脑子乱轰轰的,什么都不能想。

努力推他的手,“我脸红的时候很丑,不要看我!”

他的剑眉立刻挑得很高,研究了我窘迫的脸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不会很丑。”就在我心一喜的时候,他接着说:“只是有点像熟透了的番茄。”

啊!怒火马上上涌,“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评价一个女孩子!”恼火的跪起身举起枕头就砸,“混蛋!”我知道我脸红的时候会整张脸,从额头到脖子都红透透,可怎么也不该说成像熟透的番茄吧?

他也不回避,坐在床上任我用枕头抡他,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瞬间觉得好丢脸,可在看到他的笑颜时,心却悄悄的软下去了。

他的神情一直是凶狠又煞气冷酷的,可他笑的时候,严厉的五官都柔和了,深邃的黑眸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是那么的英俊无比。看得让我有点心痛,他很少这么开怀大笑吧,真希望我能让他多笑笑。

笑够了,他才以着罕见的温柔眼光看了我一会儿,“你睡了两日,滴水未尽,起来吃些东西吧。”

“嗯。”乖乖的跟他一起下了床,套上靴子,看到两人凌乱的衣衫时,脸又微微热了。“对了,你请的是哪里的大夫?”

董卓把我和斓守护得无比严密,就怕被任何知道他的秘密武器,任何敢接近或者打我们主意的人,哪怕是他属下的将领,他都会格杀无论。吕布刚成为他的义子不久,我不信董爷就真的把他视为己出,所以我出现在这里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得知,尤其是董爷。

他看了我一眼,自衣柜取出他的外袍,“是跟随我多年的随军大夫。”转过去的脸突然涌上抹尴尬,“因为不能让人知道你在这里,所以你的外袍是我脱掉的,抱歉。”说完话,他就走出门去。

怔怔的盯着床边矮柜上摆放整齐的小号紫色男装,我摸了摸唇角,发现自己笑得好傻。

漫不经心的扯直内衫,再套上外袍,眼睛骨碌碌的打量着四周。

除了必要的家具,这里简直可以用简单到极点来形容。木制的家具,没有镶嵌金玉,也没有稍微奢侈一点的装饰,就连窗帐都是普通的布料,被褥更仅仅是棉布的面而已,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可一看就知是一般老百姓家里才用的质料。

疑惑再一次冒出,他把董爷赏赐的钱都散到哪里去了?没听见哪个地方有义举,开仓放粮的说法呀。

将长发拨出后领,系好腰带,在梳洗盆子的木架边上,看到了我买的木梳,心尖儿一暖,浓浓的什么流淌出来,叫我觉得呼吸都是美好的。

走过去,拿起那柄半个大手掌长短的梳子,朴实坚硬的木料,细密的木齿,刻意磨润了的齿尖。指尖在木齿上滑过,不知道他用了没有,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特地叮嘱了工匠要磨得圆润,不伤头皮的。

门板传来几声轻敲,我旋身,他推门而入。

下意识的将双手背后,不敢让他看见我拿着那柄木梳。

他端着木盘,盛着膳食,深深看了我一眼,走进来,将盘子搁上屋内另一头的矮几上,“怎么?”

他没梳理头发,乌黑的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背上,泛出很黑暗的光泽。

“没。”趁他转身,忙把梳子放下,掬起盆子里的水,胡乱的冲洗过脸,再用袖子擦掉水渍,“还有谁知道我在这里?”

他瞥了我一眼,走过来,取下架子上的布巾递给我。

嘀咕了声谢谢,将脸埋进布巾里,想着他也曾用它擦拭过他的脸,禁不住偷偷笑起来,好幸福呢。

“高顺。”他淡然道,自己盘腿坐到了榻上,“先吃些东西。”

“哦。”放下半湿的布巾,走到他对面,本想习惯的盘腿而坐,可偷瞄了他一眼,规规矩矩的并起双膝跪坐下。

他拿起碗筷,径自先吃。

我捧着碗,先瞄一眼简单的膳食,再看看他毫不嫌弃的大口大口的吃法,转了转眼,开始乖乖拨饭。

他吃饭吃得很多,也吃得很快,我才吃到一半,他已经吃好了的放下了不留半粒饭米的碗,举起杯子喝水。

偷偷自眼帘下瞧他,和平日在外面见到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私底下的他,少了分凶煞,多了分沉静,很……吸引人。

他忽然抬眼,正好与逮着我的偷窥。

慌忙垂眼,努力吃饭。

寂静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小心抬起眼去瞧他在做什么时,却发现再度落入那双深邃的漆黑眼眸中,连忙低头,再次装做很认真与饭菜搏斗,心里好甜蜜,根本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

正当我将最后一口饭塞进嘴巴的时候,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你的耳根子红通通的。”当下一口饭哽在喉咙,忙捂住嘴边咳嗽边抓过杯子灌了一大口,才将饭团冲下食道。先不理会羞怯因素,恶狠狠的瞪他,他想呛死我么?

黝黑的瞳眸里闪着很浅的笑意。

一怔,我扁了扁嘴,不太甘心的收回恼火的杀人目光,能见到他开怀,我无法计较这些小事。瞥了眼杯子,方才的口感没错,只是清水。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我,沉声道:“你需要我去找面铜镜来么?”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胸前的长发,摇头一笑,“不用了,梳子就好。”话一脱口,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的意思不是用你的梳子,我有自己的在包袱里,你知道,外出总是会随身带梳子的……”

他没笑,只是眼底深处的笑意蕴染着,让那双素日里凶狠的鹰目看起来竟然很温柔,“没关系,你选的梳子用起来很好。”

完蛋了,捂住脸呻吟一声,为什么会这么的喜欢他呢?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以让我神魂颠倒,喜欢得心都揪得酸酸的了。

好不容易克服了羞涩,我起身到盆子那里梳头束髻,只是简单的男式发髻,平时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可以毫不在乎的咬绳子盘髻,今日却在他静静的凝视下连连出错,手不但抖得不象话,还老是盘不起来,总有一两缕逃脱的坠落下来,不是眼前,就是脑后,完全不配合。

等完全放弃的随意束好之后,我的脸已经热得可以煎蛋了。

他抿着薄唇,没有笑也没有别的表情,只是深深的专注的注视着我,一眨也不眨。

那一刹那,我有错觉,仿佛我已是他的妻,为他盘起一头的长发,盘起转属他的热情和心意。

许久,他才利落的撑起身,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梳子,简单的梳理起他的发,束起后戴上发冠。

仰头看着他,如此魁梧而健壮,就像一座大山,稳稳的矗立着,顶立着一片天,永不会坍塌。

搁下梳子,他垂眸安静的看我。

冲动的,我张口问道:“你有过什么一定要得到的东西么?”

他缓慢的摇头。

“我有。”绽出个笑,我认真道:“我第一次真正知道那是什么,为了他,我会不择手段,直到得到他,而且,我绝对不放弃。”

他的眼神黯了,突然转开去,“既然你恢复了,那就想想接下来的事。”

不得不说有些失望和打击。很好的隐藏下失落,闭了闭眼,我耸肩,“能怎么样,守城的卫兵认识我,你怎么处置我的马的?”

“守城的卫兵知道你入城了?”他猛然回头,浓眉凶狠的拧起。

“知道啊,我半夜入城,很醒目的。”笑眯眯的歪头瞧他。

他紧紧闭了闭眼,然后凌厉的眼神几乎要把我杀死了,“你要如何解释入城后消失了两天的时间?”

仰头看看大梁,再抓抓下巴,我很不负责任的笑了,“很好解释,就说我躲在家里睡觉好了。”事实上我也的确在睡觉嘛,无非地点不太相同而已。

浓眉皱得快挤出个川字了,他盯着我道:“父亲这两日连着提起你。”

他提及“父亲”两个字的语调很古怪,不过不干我的事,“提就提,董爷性格暴躁,还不至于过于多疑。”想了会儿,“只要我是从自己家宅里出现,他就奈何我不得。”

他挑眉看我,“你要怎么从自己宅子里出现?”

仰起下巴笑,“你原先是怎么打算的?”

他眯上双眼,凝视了我一会儿,“你的马前日清晨就被牵进院来,我原是打算让高顺找个身材与你差不多的士兵,装扮成你,趁尚未破晓便出城去,但没有黑夜出入的令牌,结果第二日一早,父亲就得知你已归城。”

嘻嘻掩嘴笑了,“你很头痛我过于受重视的事实吧。”

他冷眼瞪我。

“很简单啦。”连忙在他凶恶的视线下装无辜表情,“你派高顺去我家里,让斓乘马车过来,我直接搭马车回去,有人看见,就说我是来找你商量要事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真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单纯。”

有趣的笑了,他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他自己呢?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个敏感点,董爷的确重视我若珍宝,但他更加尽可能的隐藏我,不让外人得知,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窥视,是属于宁可自己毁灭,也不愿让他人得到的机密。

一旦让董爷知道我在他这里呆了两天,最先遭殃的应该是他,即使他被董爷爱若亲子。

那么他该担心的是他自己了,可为什么他冷酷的语调中透露的担忧却是针对我的?

他担心我,在应该先考虑他自己处境的时候,他放不下心的是我。

若有所思的笑了,除了斓,他是第一个不顾自己先为我着想的人。很新奇的滋味,也很甜美。“我不会有事的。”弯出个大大的笑容。

他偏开头,去瞧明亮的窗纸,“你知道处罚背叛者的方式有多少种么?”

他的声音冷然中带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我微微睁大了眼,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面,直觉的知道这是他极力隐藏的记忆之一。

“你知道一旦被认定了背叛,会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么?”他的瞳孔瑟缩了一下。

心悄悄揪起来,疼痛。

“你知道连解释也不能就被迫做出悔恨终生的事有多痛苦么?”无言的痛楚散着。

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丁原之死绝对不是他的授意。那为什么他还会甘愿背负着罪名?就因为事实已达成无法辩解?

垂下眼,尽可能用最轻快的声音道:“你知道,董爷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么?”

他没吭声。

“我,是被刻意培养成为杀人工具的,因为我是女人,一般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我的所作所为,也不会有任何人特别注意到董爷身后跟随的我。”

慢慢伸出细细颤抖的指尖,去碰触他垂在身体两侧紧握的拳头。“之前为董爷办事,是因为我没有目标,做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为他杀人,还是为他以卑鄙手段登庸名士,只要斓有安定的生活,我都无所谓。”

纤细的雪指细颤的轻按在古铜色的拳头上,他只是一震,没有避开,“现在我有目标了,董爷可以满足我的要求,所以我依旧不介意为他做尽肮脏事,只要得到了我想要的,都值得。

“这种互相利用的世界,谈不上忠诚还是背叛,只要他不先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就不会与他为敌。他和李儒,都是明白这一点的。”我和董爷之间的感情可没深到忠诚与背叛的程度。

他无言良久,拳头慢慢松开了,“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是女人的事实么?”

嗯……不得不说,有听没有懂。“别再担心了。”仰起脸笑一个给他看,“我很聪明,而且在没有达到我的目标之前,我绝不会出任何事。”

他最终妥协,派高顺去找斓。

等待的期间,他一直很凶狠的瞪着我,我则笑嘻嘻的回视,尽管没有再交谈,还是觉得很满足,发现了他的秘密,还不小心觉察到了他的关心。

好幸运!

赶来的斓几乎是哭着扑进我的怀里的,“姐姐,你吓死我了,董爷说你回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嘛!”边哽咽边抱住我的腰勒得很紧,一双湿漉漉的大眼警惕的盯着榻上坐着的吕布和屋门口的熊一般的高顺。

差点笑出来,摸摸她的头,“我回来的路上,马儿病了,是吕兄帮的忙,所以就耽搁了。”

“为什么不捎信回来给我?”她委屈的抽着鼻子。

“因为要给你惊喜啊。”呵呵笑着揽住她,“走吧,我们回家。”

“嗯。”她对这个提议非常迫不及待,很急切的就往外走。

几乎是被她拖着小跑了,笑着回头,“多谢了,吕兄,高兄。”多看了他一眼,才跟着斓上了直接驶入院的马车。

“斓,有礼物哦。”马车开始移动的时候,我从包袱里取出柄梳子。

结果她很不配合的盯住掌心的木梳,怀疑的问道:“上个月姐姐不是才买了柄新的给我么?干吗又买?”

连忙捣住她的嘴,干笑三声,“哈哈哈,你记错了,是去年,去年买的啦!”用力使眼色给满头问号的她,心里很是叹息,这个妹妹哪……

回府后当日便上董府面见董爷。

他着急的不是我躲到哪儿去了,而是我的事情办得妥当与否,当听到我漏掉了名单边缘上几个看不清的名字后,他倒也没大怒,只是和李儒讨论了很久的时间安排问题,接下来就没我事了。

接下来不了几日,董卓便逼着才坐了5个月龙椅的少帝退位,扶着年方9岁的陈留王即位,奉为献帝,改元初平。

9月的秋,纷争哪。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任务一下减少了很多,除了帮助李儒料理些政事,再处理掉被降为弘农王的少帝外,基本没再有任何需要诛杀的名单出现在我眼下。

所以趁着很悠闲的日子,上了趟武威,去见见传闻中马腾的出色长子,看看有没有当妹婿的可能。回到洛阳时,正赶上曹操和袁绍宣言昭告天下,联合反董,率大军直逼洛阳而来。

“你回来得可好。”李儒将告急公文丢给我,扶着帽子就往皇宫后院奔去。

诧异的边看公文边跟着他急走,“董爷不是赞过这个曹操机警有权数么?袁绍好象也是董爷给封的祁乡侯渤海太守吧?”怎么带头反的都是还算攀些亲带些故的人?

“谁知道,这天下人一见主公大权在握,自是嫉妒难耐,竟然敢伪造帝王的密旨造反。”李儒满脸愠色,在看到后宫殿门前单独站立着的吕布,叫道:“主公可在里边?”

吕布面无表情的点头。

我将告急公文交到李儒伸出的手里,目送着他慌张跨门槛奔入,再看向有一段时间没见面的吕布,笑得很开心的摇了摇手,“嗨。”

手持方天画戟的他一身玄黑长袍,发戴玄冠,高健的身躯依旧散发着强烈的凶煞之气,让所有人皆目不敢直视。

他斜眼瞥向被李儒慌乱推开一条大缝隙的宫门,“怎么回事?”李儒以冷静和沉着著称,想来他是没见过李儒慌了神的这一面。

看入那一双锐利的漆黑鹰眸,我耸肩,“曹操和袁绍打上门来了。”微微歪头看着他的冷然,“你最近过得好么?”为了不引起董爷的怀疑,我已经好久没有刻意去找他了。

“谁是先锋?”他问的是这个。

无奈的闭闭眼,为什么女人和男人的关注点永远不一样?“好象是孙坚。”转动眼睛,努力回忆着,“几年前曾经拜访过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对董爷相当反感,有四个儿子,长子很不错,次子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都有点问题,大概是青光眼吧?其他的都还算马马乎乎。”

他缓慢的眯上眼,瞧了我半天,“你怎么知道他有几个儿子?”

笑嘻嘻的竖起食指摇一摇,“因为我有个妹子啊。”唉,家有一妹,当然外出时得处处留意良男,这是长姐的责任。

他无言了,八成被我完全没道理又很有道理的答案给堵得暂时说不出话来。

笑眯眯的探头看宫门里面的雕梁画栋,好想问他想不想我,笑了半晌,开口说的却是:“企图谋杀董爷的人多不多?”出了口才知是废话,都要他时刻跟随在身边了,不多才怪咧。

他却道:“还好。”

诧异的扬眼看他,他不想让我担心么?干吗不直说?抿嘴一笑,“对了,这个是给你的。”自怀里掏出个紫底金花的绮罗香囊,“你是董爷身边的人,穿戴多少得注意些,哪日董爷问起你把钱都用到哪里去了,看你怎么回答。”说着将香囊递出去。

他挑眉,没接。

顿时有点尴尬,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点?“呃,这个,这个是……”摸摸鼻子,却怎么也维持不住笑脸,低下脑袋,盯着他的鞋尖,有点破旧了,他的衣食住行都没人打点的么?很想问,可我以什么立场问,只不过送过一柄木梳,只不过在他床上睡过两日……

“不要胡思乱想。”低沉的嗓音自我脑袋顶上传来,他摊开手,伸到我鼻子底下。

迟疑的想将香囊交出去,却突然极端的自我厌恶起来。我又不是他的谁,为什么费尽心思送他不见得喜欢和用得着的东西,他不但要百般委屈自己的接纳,还得安慰我?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为什么我觉得怀疑和不自信了?他到底是因为我是董爷的心腹而为了不得罪的接受我的接近,还是因为我太过缠人?

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意义,在他眼里,到底有没有我,到底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嗯?”见我的手半天不松开,他疑问。

摇头,再摇头,后退一步,又一步,“我不懂。”我不懂自己是怎么了,突然的这么别扭,像个得不到肯定的孩子,懊恼得一味的推拒全世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死自己别扭的性格,讨厌死自己在他面前的任性和不成熟,讨厌极了!

“毁,去给我杀掉他们!”董卓的咆哮自宫内爆起。

心思混乱,我将香囊揣回怀中,低着头就想进宫,躲避掉眼下的尴尬。

他的手依旧张开着,在我跨过门槛的瞬间,捏成了拳。我不愿去想意味着什么,只是匆匆跑入殿内。

“董爷。”听见身后沉稳的脚步,我下意识的往侧里闪避了些。

衣衫不整的董卓暴跳如雷,庞大肥胖的身子以着不可思议的快速在大殿内转来转去,“给我通通把他们杀掉,一个不留!”

立在一侧的李儒好歹算是先冷静下来了,面色铁青的问道:“袁绍、曹操和孙坚,万毁,你有几成把握在最短的时间内除掉他们?”

“袁绍和曹操可以,孙坚我不确定。”我回想着数年前分别见过的三人,半文半武的人都很好打发,全武的我就无法能保证安然而退。

“父亲,无须如此惊慌。”浑厚的嗓音让董卓、李儒及我同时瞠大了眼。

我转过身,不敢置信的瞪向他,他在说什么?

他眯着凌厉阴冷的鹰眸,一身可怕煞气张扬,“反贼斗胆攻来,凭我一人,便可将他们全部于沙场上斩杀,借此威震父亲之名,自此之后,绝无人再敢有谋反之心。”

他一个人?他不想活了是不是?瞪住他微侧的脸,我皱眉,“不妥,董爷,还是由我去,只要诛杀了领头谋逆者,叛军群龙无首自然大乱,介时,再命吕兄率兵杀出不迟。”

他严厉的目光立刻对住我,严苛的神情带着无比的凶煞,几乎让我无法呼吸,“父亲,战场不比儿戏。”盯着我,他一个字一个字对董卓道:“给我三万兵马,我定夷平叛军!”

震惊的连连眨眼,他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三万兵马?叛军的初步估计都不下三十万,他想自杀也别挑这种方式吧?对方每人一口口水都可以淹死他了。

“董爷……”我才开口,就被董卓举手打断。

“你们两个都回去准备随我亲征,待看清形势,再下定夺。”董卓闭了闭眼,满脸横肉狰狞的不住颤动,“敢谋反,就待我亲自将你们全部铲平!”

退出了宫殿,我追着大步行走的他,“你怎么可以提出这种不要命的建议!三万,三万对三十万,你找死啊!”又急又恼,我劈头盖脸的就吼过去。

他高深莫测的偏头瞥我一眼,脚步不停,面色很是凶神恶煞,“你觉得你一个人对付三十万,又是如何明智的建议?”

“你以为我以前都是干什么的,这种事我熟练得很。”追着他跳叫,害得我好喘。

他步伐加快,有点咬牙切齿了,“领兵者,身边护卫无数,你一个人,就算再熟练,也逃不过其他人的追击。”

“我不会先放把火捣乱,再去杀人然后逃跑啊!”尖叫。

“我不喜欢你涉及危险!”他突然定住脚步,旋身过来怒吼。

吓得后跳了一下,整个人都呆掉了,面对着他凶狠的俊脸,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双掌猛然伸出握住我的双肩用力摇晃,“杀人是男人的事,你只负责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听见没有?”

被晃得头晕目眩,忙扶住他结实的手臂,“别、别摇了,晕。”得到他的停止,眼前还是眩晕着,还很想吐。可听着他粗重的鼻息,回想着他说的话,心里涌起股甜甜的味道。慢吞吞的掀起眼望入他的黑眸里,“你……担心我,是么?”有可能么?他会担心我,因为我而担心我,而不是因为我是董爷的心腹,敷衍我?

他眯眼瞪我,“你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反射性的反驳,我从来就不曾讨厌他。

他不吭声了,只是紧紧的瞅着我,冷然阴霾。

啊!我明白了。脸一红,低下头取出那个香囊,“我不是讨厌你,是讨厌我自己。”仰起头看他,“我讨厌自己反反复复的性格,别扭又自以为是。”看着他依旧阴郁的神情,很小心的问:“这个,你会不会收?”

他慢慢的放开握着我双肩的大手,改为环胸,后退两步,态度傲慢表情凶煞,“你放弃暗杀,我就收。”

……啊!这人怎么不可理喻啊!用力跺脚,用力跺!“你、你、你……”毫不客气的指住他的鼻尖,“你居然跟我提条件?!”

他垂眸睨我,“如果你出事了,你妹妹怎么办?”

我瞪他,“如果你出事了,……呃,高顺怎么办?”该死,他怎么就没有个弟弟妹妹的让他担心一下?

这回他的眼神是轻蔑的了,“哦?”

啊!气死我了!再用力跺跺脚,我不管了!豁出去的,我怒吼,“如果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他脸色一僵,整个人变成石头了。

“你说,我怎么办?”我伸出食指去戳他的胸膛,戳得自己的指尖都痛了,“如果你出了事,我,我怎么办?”鼻子一酸,泪水涌到眼眶里滚来滚去的,踮起脚尖,硬是要凑近他,“你说啊!”

他终于回神,深邃的眸子看着我,缓慢的移开了,“我不是适合你系心的人。”

什么?!无法相信我听到了什么,错愕的瞪着他偏开的面孔,怒火猛然狂烧,“你、你给我去死啦!”泪水夺眶而出,将手里篡着的香囊朝他脸上砸去,我转头便跑。

气死我了!!!


4

与叛军相遇的汜水关报来败讯,董卓手下的大将华雄被斩。董卓起兵二十万,直抵洛阳城外五十里处的虎牢关。

是夜,研究了战况后,董卓命令吕布带兵三万下关前扎寨。挥退了其余将领,他才侧头对着一直站在他身后沉默的我道:“毁,你趁夜去杀了三个逆贼。”

“是。”我垂眼应答,就是不想看站在董爷另一边的吕布。

帐子掀起,一名卫兵端酒坛上来。

李儒上前,倾了四盅酒。

“虽说你未满20,不该饮酒,可这次任务事关重大,我祝你马到功成。”董爷举起酒盅,语气很是凶狠,“让他们看看胆敢反逆我的下场。”

拿起一盅酒,瞧着青铜雕刻出的羊头,心里依旧是恼火的。被拒绝后,脑子里翻滚的都是不甘、难堪、气愤还有满肚子的怒火,很奇异的就是没有难过,大概是因为愤怒冲上了头,完全没有自艾自弃的空间。

等这一战结束后,我一定要揪着那个竟敢拒绝我的混蛋的衣襟,也用力的摇一摇,把理智摇进他脑袋里,让他明白,我喜欢一个人是身体力行的,不是口头说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发掉的,他敢拒绝,我就敢再追上去,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缠着他不得不接受!

明明他也是担心着我啊!干吗要口是心非的把我推开,混蛋!

“毁,你的志气很高涨,不错。”董爷的赞美传来。

扯了扯嘴角,“如果我能,我会捏碎这个酒盅聊表我的志气。”阴森森的哼了一声,举杯一口饮尽。

他们三个才想跟着饮酒,帐外就传来阵前急报。

“搞什么!”董卓恼火的丢下酒盅,抬脚就走了出去,吕布也放下了酒盅跟出去。

李儒执着酒盅对我举了举,“祝——”

我抬手打断他,“等等。”在他不解的目光下,我抬起手捂住嘴,比他还不可置信的张口吐出满掌的鲜血。

“酒里有毒!”李儒失声叫道,冲过来扶住我,扬声吼道:“有刺客!”

抱住绞痛的小腹,我瞪着自指缝坠落的血液,不敢相信,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中毒?为什么不多给我几天的时间?至少让我先杀掉几个谋反的主事者,好减轻他的重担啊……缓缓跪下身,呕吐的血已染红了一片地毯,“为什么……”

“毁?!”奔回帐的董卓大怒了,“送酒的卫兵在哪里?”

在李儒的扶持下,我努力的抬起头。

看见董爷身后的他,那双深邃的漆黑鹰眸里闪过担心、愧疚和……满意。

大夫说毒性剧烈,不过我比较万幸,只有少量的毒酒浸入五脏而已,大部分都被呕血时带了出来,所以静养一个月,就会恢复。

董爷暴怒,连杀了十几个士兵,都无法追查出酒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被谁下毒的。由于时间紧迫,吕布率兵出关扎寨去了。

送我回洛阳的是高顺。

躺在软榻上,看着蔚蓝天空中的片片白云,我有时会有错觉,以为自己已经被毒死了。不想听任何战况报告,也不想见任何人,就连哭泣担忧的斓都被我拒绝在跨院之外,只是一个人躲在府里的最深处,安静的过着很多年都没有的平静日子。

我知道是他下的毒,也知道他的出发点是什么。

明明知道是为了什么,可心还是好痛。痛他的狠心,痛他的无情,痛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心痛他,他连命都不想要了,只为了保住我,这个白痴,居然做到了这种地步,还拒绝我。

他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为什么就不干脆真的像传言中的有勇无谋,让我弄个明白咧?偏偏深沉若海,压根无法探个究竟。可恨的是,他也不给我机会去探。

到底在他眼里,我算什么啊!

可以拿来任意毒杀的笨蛋咩?

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整日整夜的胡思乱想,想的全部都是他,都是那个叫吕布,字奉先的恶鬼般的男人。

想着他入睡,再想着他醒来,已是不自觉养成的新习惯,所以在掀开眼,迷糊中看到黑暗中那道魁梧的身影时,我以为是在做梦。“嗯,吕布,你是混蛋。”忍不住骂一句先,再张开手乞求,“抱抱我好不好?好想你。”

低低的叹息在漆黑的室内飘扬开去,黑影移近,两条结实的臂膀将我连被拥入一道温暖宽厚得不可思议的胸膛中。

困倦的将脑袋搁在那宽宽的肩膀上,鼻间的清新气息让残留的睡意逐渐消散。可强大的安全感让我不愿意醒过来,合上眼,揽着他的脖子,很久才沙哑道:“你受伤了么?”

“对不起。”他低沉的答非所问……

“我只是不想让你负担那么重。”闭着眼,我呢喃,“我想帮你,一个人撑着那片天很累。”

“我知道。”在我腰后的双臂收紧。

“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我只是想让你有机会多笑一笑,我只是想看你过得很好,我只是想……”眼水自紧合的双眼里流出,我知道我不该哭,可无法停止心里的委屈,“我只是、只是喜欢你……”

他紧紧搂住我,侧脸挨住我湿湿的面孔。

“你害我好伤心,你总是让我哭……”低低哽咽着,我揽紧他的颈项,“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呢……”

“我有一个妻子在老家。”他低低的说道。

泪水淌得更为汹涌,手却抱得他更紧,“你爱她?”

“媒妁之约,她很怕我。”

心里好受了一点点,“哪个人不怕你。”就连董爷都得退让三分。

他轻哼了一声,“你就不怕。”

忍不住抽泣着笑了,漆黑中就算掀开眼也看不清他的面孔,可他来了,让我满足了。“喜欢我吧,我会对你好好的。”小声的诱惑他,我弯出个笑来,大概是黑夜让我胆子大起来了,反正他也看不见我的脸会红得有多凄惨。

他沉静了一下,“我无法为你撑起一片天。”

“我不在乎。”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很自大的吹捧自己,“我也很厉害啊,可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上战场,我就去暗杀敌人首脑,这样我们一起撑起天空,多好。”

他失笑了,低沉浑厚的笑声轰隆隆的自他胸膛的起伏里涌出,动听极了。

“你笑了,是不是就代表着快乐了?”磨蹭一下他带有胡茬的脸,“真希望我可以永远让你这么快乐。”

他似乎在叹息。

“陪我一辈子吧,我也会陪你一辈子的。”快乐的闭眼想象着我们都白了头发的样子,“别拒绝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唯一叫我心动的人哪。

他不语,只是安静的抱着我。

“今晚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陪我。”困困的再打个呵欠,在他怀里很舒服,舒服到困意全部重新席卷而来,叫我连自己说什么都听得不是很清楚了,只是模模糊糊的咕哝着:“我喜欢你,吕布。”

一觉醒来,恍若隔世。

掀开的眼帘外是张英俊得让我心痛的脸,看着看着,很想笑也很想哭。“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好俊美,可惜稍微凶了点。”抬手抚摸着那两道浓密的飞扬剑眉,我轻轻的笑,不太敢相信自己运气竟然好到可以与他这般的接近。

他静静的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眸很专注的凝视着我,严厉的五官放松了不少,看起来很温柔。

食指顺着那直挺的鼻梁往下画,鼻尖微坠,看起来就很凶悍,这人的长相还真是分分毫毫都透露着凶煞,纯粹就是一副吓坏胆小人士的面貌。

他安静的任我动作着。

轻轻的,指尖滑到了他薄薄的唇瓣上,居然是柔软的,而且还暖暖的。噗嗤笑了,我还以为他全身上下都是坚硬得像块石头呢,竟然还有柔软之处,好希奇。

他略挑浓眉,表示疑问。

“你是个人呢。”不是任何人心中所想的那个恶鬼,也不是任何人以为的那个无法摧毁的奇迹,他也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感情,受了伤也会痛的人。嘻嘻一笑,将他唇上的指尖折回来,抵住在自己的唇上,觉得脸儿热了,可还是很大胆道:“这算不算间接的亲亲了?”他还从不曾亲过我呢。

黝黑的眼神黯然中发亮,浓浓的在眼底翻滚着什么。

在他格外侵略的目光下感觉到怯懦和羞涩,咬了咬下唇,我没有回避的望入他眼中,“为什么你没有要我?”他搂着我睡了一夜,连外袍都没褪,只是解了发冠而已。

他看着我,若看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你睡着了。”

这是什么答案?为什么以着这种眼神说出这样让人完全不明白的解释?“不懂。”老实的皱眉盯住他。

他的唇角很浅的弯起来,“你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我不想打扰你。”

……很不自觉的往右边瞟了一眼,虽然他的语调很温和,解释也很温馨,让我听了也很感动,可怎么听怎么让我有股想翻白眼的感觉,“男人不都是下半身动物咩?”很纳闷的小声嘀咕,是我的见解错误,还是他和其他的男人硬是不一样?

他肯定是听见了,因为他眼里闪烁着笑意。

不过管他呢,有无肌肤之亲,都让我好快乐,因为我现在人在他的怀里。得寸进尺的靠过去,不管脸皮烫烫的,贴住他浑厚的胸膛,开心的闭上眼睛,“嗯,真好。”脸颊下是他的胸口,鼻端是他的气息,身体感受的是他强大的温暖,他离我这么的近,近到让我幸福得想抛弃一切。

他没做声,只是揽在我后腰的大手移到我的头上,慢慢的抚摸着我的发。

几乎要再度沉沉睡去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不对劲的地方,猛的后仰头,瞪住他,“喂,现在是大白天的,你怎么还可以窝在这里?”他不用带兵打仗,也不用跟在董爷身后当保镖么?而且看外头的亮度,该是近午时分,怎么会没人在门外唤我。

他的大掌兜着我的后脑,看着我的眸子逐渐恢复成冷然,“我败了。”

立即拧眉,“你受伤了还跑来我这里?”

他眼里闪过温暖,“我没受伤,只是败给了那三个人。”

“三个?”我挑高眉毛,低恼了,“三个打你一个?也太不公平了!董爷难道就没派其他可以协助你的人么?”我知道他很强,可董卓也别以为他强到可以一人对付全天下吧?“是哪三个?等我好起来,就有他们好瞧的!”

他眼神柔和的瞧着我,“等你好起来,我告诉你。”

直觉的不信,当下决定以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去问李儒。“后来呢?”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李儒建言迁都长安,并且查封洛阳城内袁绍门下及宗党的家产,挖掘先皇陵寝谋取巨万,连同所有洛阳百姓一并迁往长安后,再火焚掉所有民宅宫邸。”

“……这是在演放火抢劫的戏码么?”我咧嘴干笑。

“他已劫持了天子并后妃,先行长安去了。”

心剧烈的跳了起来,我看着他,先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轻轻道:“领命毁城的人是你?”

他无言点头。

闭上双眼,熊熊烈火烧上脑门,睁开怒瞪他,“董爷明摆着是要遗臭万年的,你陪着他做什么?生前被人指着骂,死后还有可能被人掘坟鞭尸,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气死我了,这男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他平静的瞅着我的恼怒,淡淡道:“你需要静养。”

“又如何?这天下有谁会在乎我的存在?可你不同,你那么的出色夺目,有多少人在注视你,又有多少有野心的人想招你为己用。为着那个混蛋董爷败坏了名声,你要别人都怎么想你?!”啊,好恼火,他已经背上了见利忘义、有勇无谋和惟利是图的黑锅,他还想再戴上多少顶乱七八糟的臭帽子?

暖暖的大手忽然包住了我的半边脸,他的眼神温柔得像蒙了一层雾,“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来陪你。”

低低啊了一声,我说不出话了。

虽然我喜欢他,想得到他,可因为董卓过于重视我与斓的事实,让我就算再想投怀入抱,也不敢过于明显的接近,只怕会连累了他,遭来董卓的杀意。所以一直以来,我找他都是躲躲藏藏,尽可能的瞒着董爷的耳目,就怕被董爷发现我对他有意思。

如今董卓和李儒他们先去了长安,洛阳除了了执行任务的一般官员外,只剩下了他和我,自然不必再隐藏得像见不得光,可以光明正大的相处在一起。

突然明白过来,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凑上前去,认真的问道:“你留下,就意味着你不会再拒绝我,是不是?”如果他不打算接受我,就不会说出陪我的话。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我的粗鲁,只是看着几乎鼻子顶住鼻子的我,“我在这里了。”

刹那间喜悦无比,想尖叫,宣告全世界我的快乐!可盯着他,我又觉得难过起来,“劫掠和火烧洛阳是个千古罪名啊。”全天的人的辱骂,全天下人的指责,他一个人默默的背起来,会有多沉重和痛苦?

他浅笑了,珍爱的目光细细的凝着我,沉静的说道:“你值得。”

那一瞬间,心醉了。

一个男人,能为了我做出如此违背天理的事,我还能有何所求?

用力抱住他的颈项,我埋入他的颈弯,快乐的哽咽,“我一辈子都不会放手了,无论你娶了多少妻妾,无论你是病了还是老了,无论你是强壮还是虚弱,无论你是巨富还是贫瘠,我都不会放手了!”

他按住我的后颈,搂在我的腰后,低喃在我耳畔,“我也不会放手了,有了你,就算是与全天下为敌,我也不在乎。”

又哭又笑,“为什么我那么的幸福呢。”竟然让我喜欢上的人也喜欢上了我,好幸运,好幸福!倏忽睁眼,“对了,我要告诉斓,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冲动的就要起身。

他握住我的腰,制止我的动作,“高顺护送她与董卓往长安去了。”

至极的欢乐仿佛迎头浇下一盆凉水,咬住下唇,眯上眼,“……我本想和你私奔的,这下是不行了。”说出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我盘腿坐起身,开始思考。

他也坐起来,将被褥包住我的双肩,这才靠着床头看我。

“斓在董爷手里,我就不能明目张胆的跟你在一起。”这是最直接的结论,好呕,为什么接下来还得过着偷鸡摸狗的日子?

“我会想办法。”他双手环胸沉声道。

抬眼看他显露凶狠思索的表情,“你是董爷的义子,他会给你与我机会么?”完全不抱希望的问,原来我的运气还是不够好到能和他真正相处么?

锐利的鹰眸闪出嘲弄,“你是女人,睿之。”

他为什么喜欢称呼我的字?先不考虑这个,“不懂。”好象上回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女人一旦出嫁便会从夫,董卓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他微微眯眼,“我想,除了董家的人,他不会让你与任何男人接近。”

诧异的挑眉,“这么绝?”董爷除了一个弟弟外,儿子都没成年吧,他打算让我独身寡人一辈子?若是没遇见吕布,我不会很介意,可现在好不容易让他接受了我,怎么可以还能打光棍?

他勾起个没有意义的笑容,“因为你值得。”

咧了咧嘴,“我能不能放弃这个值得,就只要你的那个值得?”翻个白眼,我仰头看着精美的床帷,“嗯,虽然我不想成为多疑的人,可还是很想问问。”不敢看他,我瞧着头顶那雅致的绣花咕哝着。

“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我没有万贯家财,如果我没有现在的聪慧,如果我没有精湛的武艺,你会觉得我值得么?你会因为那些身外之物的完全不存在,而彻底的忽视掉我,无视我的存在,拒绝我的死缠烂打么?”

他沉默了一下,低沉反问:“如果我不是我呢?”

心情一松,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四周瞟了老半天才敢瞅向他,“我不太敢相信我的好运,你之前一直把我推得远远的。”偷偷咬一下舌头,会痛啊,为什么还是有做梦的感觉?

他的表情很平静,“因为代价太大了。”

“……”他的话中的深意比我所能考虑到的“代价”要沉重上很多倍。

他不给任何解释,只是专注的盯着我。

我弯出个大大笑容,“多灾多难的前途呢,辛苦你多担当啦。”

心口微微的疼痛又甜蜜,敛下眼,忽然笑不出来,我还是太任性自私了,只想着喜欢他,也被他所喜欢,却从不曾想过会给他带来的困扰和麻烦。允了我的愿望的他,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的私心,会毁了这个全天下最强悍的男人么?

他伸出手,托住我的脸颊,“值得的。”轻轻的嗓音像叹息一般安抚着我不安的心。

偎依着他粗糙的掌心,我抬起带着颤抖的双手捂住他的手背,感受着那温暖,合起眸子微笑起来,“像做梦一样呢,多幸运。”

无论是不是做梦,既然他做出了抉择,那么我也会坚定的这么走下去,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不会背弃,我会一辈子站在他身边陪伴,直到我死去。

他的手慢慢下滑,握住我的脖子,拇指在我的喉咙反复轻柔摩挲,引来一阵无法克制的轻颤。不自觉的仰高下巴,掀眼看到他燃烧着小小火焰的双眸,热涌上脸。

他的凝视认真而专注,缓慢的,他直起坐靠在床头的上半身,向我挨近。

他、他要亲我么?咽一口口水,心乓乓乱跳,无措的垂下双手,只能瞪着他的靠近,俊脸愈加放大。嗯,我是不是该迎合来聊表我对他的心意?胡思乱想着,却越来越胆小,随着他的接近俯低,很没勇气的往后缩。

他觉察了,握在我后颈的四指轻微用力将我往前推。

紧张、慌乱、呼吸哽住,我用力眨巴着眼,就在几乎鼻子与鼻子相触时,我脱口而出:“那个,对不起,我说谎了。”啊!我在说些什么啊?“我说可以下得厨房是骗你的,我根本不会做饭……”

他靠得很近的黑瞳里闪出笑意,“无妨。”低道,他侧首封住我的唇。

倒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摆,过近距离看着他的脸让我眩晕,慢慢合上眼,代替视觉的其他感官格外的敏锐起来,他灼热的鼻息,颈上长指的轻揉,他全身辐射的强大温暖,最为冲击的就是唇瓣上的感触。

那么的坚定,那么的柔软,那么的湿热,那么的……甜蜜。

胸口盈满了对他的喜爱,满满的就要爆炸了,那么那么多的喜爱啊,喜爱得心都痛了,却是那样的幸福。沉沦在他的气息中,一切纷扰和现实都不再重要,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已经得到了全世界。

心满意足。

“今天你想做什么?”没有在床上厮磨太久,他亲吻完我后,只拥抱了我一小会儿,便松开臂膀,径自起身,整理睡了一夜皱得要命的衣衫。

哀怨的盯住他高健的背影,为什么这男人就没有半点浪漫细胞咧?我还指望能多亲亲我,说些甜言蜜语呢。“嗯,不知道。”在他到来之前,我就只呆在自己的跨院里迷茫,啥事也不做的躺在躺椅里,养肥自己。

他转过身,垂眸看着我,低低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见到他眼里的歉意,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抓抓一头乱发,呵呵笑了,“没事没事,我现在很安好啊,只是一时不知道不能乱跑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是了。”不愿看到他伤神的样子,快乐的双手一拍,“这样吧,我们上山去,看看这洛阳最后的繁华之景。”一把火这么烧下去,很是怀疑这辈子都别再有机会瞧见洛阳再度辉煌了。

凶煞的俊脸上显示出不赞同的神色,可终究他还是点头答应。

府里的人迁移了大半,只留下少数服侍起居的丫鬟。在见到我屋子里出现的他时,侍侯我的丫鬟们通通被吓坏,直到他很自觉的离开,才哆嗦着走入屋内。

有趣的笑着让她们将我打理妥当,直到用过早膳后,他才再次进入屋内,“我们走吧。”

靠坐在软榻数个舒服垫子中的我笑着先瞄了每个头低得不能再低的丫鬟一眼,再张开双手。

  他诧异的挑眉。

  我很心安理得的露出撒娇的笑容:“抱。”

  他黑黑的眼睛似乎往天上飘去一眼,没说什么的上前,单膝跪下,将我整个抱起来,轻松的起身,向外走去。

笑眯眯的将头枕在他厚实的肩膀上,呼吸着他的气息,很男性,也带着些烟火味道,“你用了早膳么?”他不会是跑到厨房去吃的饭吧,闻起来怎么好象曾经离灶台很近的样子?

他低沉的嗯了一声,大步走出跨院。

这才瞧见正院里停驻的小型轻巧马车,“我们不骑马么?”真可惜,还没和他共骑过。

“你的身子受得了?”他皱着眉头低头看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呵呵,很期待骑骑他那匹闻名的赤菟宝马,真不晓得是如何的腾云驾雾感觉。

“等你好了再说。”他抬起双臂,将我小心的放置入马车内,抬手解下撩起的车帘。

忙按住他的手,仰头看他,“你不陪我么?”他不会狠心到让我一个人跑去看风景吧?

他的瞳孔瑟缩了一下,“我骑马跟着。”盯着我的眼神很是奇特。

弯出个大大的笑,“好。”收回手,让他将车帘仔细的整理好,遮挡住车门的任何缝隙。

马车缓慢的开始移动,坐靠在层层软垫里,我有点小心眼的将车窗的帘子撩开一点点,确定了他真的跟随在旁边,才真的安心下来,合上双眼,笑着侧身蜷缩成一团。

本打算再眯眼补眠,可一待马车行驶出府邸,震耳的哭嚎声就立即摧毁了清晨的宁静。

诧异的撑起身,抬手掀开窗帘,骑着高头大马的他堵住了所有的视线,根本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很大的询问,企图盖过那些哀号。

他低头看我一眼,颜面冷俊严酷,“把帘子放下。”

惊讶的瞧着他的冷酷凶颜,没说什么的放下了窗帘,明白了我提议外出时,他的犹豫。洛阳的浩劫,应该早就开始了吧,只是我一直龟缩在自己的跨院深处,拒绝任何外界的消息,所以才不知道。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得很慢,凄厉的哀叫与哭喊从不曾中断,凶恶的呵斥与鞭打声叫人毛骨悚然,空气中飘满了浓烟的味道,一切就像战争爆发时的噩梦,直到马车逐渐驶上了山路,才慢慢的淡去。

当马车终于停下,车帘被撩起,掀出个让我喜欢得心都疼的了男人时,我正好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

“你的脸色很苍白。”阳光自他背后洒入车内,他担心的摸了摸我的脸,背光的面孔棱角分明,英俊无比。

懒洋洋的笑,“我晕车。”脑子里的眩晕依旧,可还是伸出了双手揽住了他的颈项,让他抱我出去。

正是半山腰,迎面就是广大的洛阳城,蔚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滚滚的燃烧黑烟,从辉煌的皇宫到密集的居民巷落,劫掠的官兵,蚁线般往远方移动的百姓,清清楚楚的无一遗漏。

在他怀中的我面无表情的看了很久,仰起脑袋看到他也是面无表情的俯视着那些被驱赶着的人群、打家劫舍的士兵及焚烧的房屋。

觉察到我在瞧他,他垂眸看向我,飞扬剑眉不动,“怎么?”

“这样一路走到长安,会死掉不少人。”我很中肯的论述。

他点头,低沉的嗓音冷冷的没有感情,“的确会死掉不少人。”

“我看董爷的丧尽天良会很快导致长安也被烧掉。”真是麻烦,难道最后又会搬回老家——天水,去住?忍不住弯出个笑,“我很冷血的,只要与我亲近的人无关,我很难有半点慈悲心肠。”这样的我,他是讨厌还是接受?

他微扬浓眉,“比较奇特。”

……这是什么评价?想瞪他,但笑的欲望比较强烈,所以笑了,靠住他的肩膀,“平常的百姓只求温饱,一般的富贵人家要求有权有势,皇亲贵族则希望将天下的人永远踩在脚下。我有温饱可以维持,有权势可以叫嚣,对于将他人踩在脚下则没有什么兴趣,梦想很小,只是想和我喜欢的人厮守终身,快乐一辈子。”

眺望过去那连绵的悲苦百姓,没什么同情心道:“我只在乎你和斓,只要董爷不倒,我就不介意去领董爷的俸禄,哪怕全天下都说那是民脂民膏。呵呵,历代皇朝全部建立在抽百姓的税之上,怎么就没人说那些圣贤君主挥霍的也是民脂民膏?”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董爷真能大权永远再握,或者无比万幸的真成了皇帝,自然不会再有人敢说董爷是混蛋,也自然不会再有人说吕布是认贼做父,所以我帮董爷,为了他。

“只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任何事我都会去做。”我说得很轻,可说得很坚定,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己听。

他无言,抱着我的臂膀收紧。

安心的暖意让我想睡,昏沉的大脑开始停摆,知道我被放入一张舒服的躺椅中,没有多想是哪里来的,依旧放纵自己陷入昏睡,只因为他在身边。

醒来的原因是有人靠近。掀开眼,懒懒的瞧着躺椅所放置的暖阳处,马车在不远的地方,而他则在马车的另一端,与十数个士兵似乎在交谈。

那些士兵恐怕是护送马车安全出城的保证吧,我还奇怪那些被压榨的民众怎么没闹暴乱的撞翻马车,把我踩扁扁的宣泄民愤。

弯出个笑,将视线投向另一侧,看到两位老人正从树林里走出来,冲着我微笑。

“左爷爷,于爷爷。”我有些惊讶的笑了,闭了闭眼,撑坐起,朝他们抱拳行礼。

“小丫头长大了。”左爷爷则身穿布衣,一副普通乡村老爷爷的装扮,只有在细小的眼睛里透露出睿智的光芒。

胖胖的于爷爷是位儒袍老者,像年画中的寿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白眉毛长长的,仙风道骨。瞧着我没起身,他眯上眼,皱起了白眉,“怎么会让自己中了毒?”探手过来,不由分说的把住我的脉门。

一柄泛着寒光的方天画戟直接比住于爷爷的脖子。

“啊!”怎么没声没息的就冒了出来,吓人啊。我连忙侧身拉住站在我身后他的手,“别,他们是我爷爷。”

他垂下眼,剑眉皱得紧紧的,锐利的鹰眸瞅了那两位老人一眼,才收起画戟。

没等我介绍,两位老人同时拧起眉头分别盯住我和他,“丫头,你选来选去,为自己选中的夫婿是他?”于爷爷的口吻满是不苟同。

而左爷爷说得更直接,“你若不想让丫头毁掉你,就离开丫头。”

……这些是什么鬼话?我嘴角有点抽搐,“这位是于吉,这位是左慈,是我以前到处乱跑时认的爷爷,基本和半仙差不多了,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先介绍了他们,再扭回头去瞪眼,“不要吓跑他,我好不容易才让他喜欢上我的!”

“如果弥衡在这里,你会被骂得很惨。”左慈不客气说道。

“……我知道,幸好。”拍拍胸口,我先假笑一下,再瞪圆眼睛,“请解释一下,什么叫我会毁掉他?”

肩膀上放住一只温暖大掌,他低沉的声音很冷然,“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两位老人眼都眯起来了,“好狂妄,真不愧是人中吕布,马中赤菟。”

“哎?你们认识啊?”我眨巴着眼,先满足一下好奇心。

于吉点头,“有幸见过一面。”语气一点也不愉快,显然是被惹毛了,“丫头,跟着他,你会很辛苦,辛苦到你会失去一切。”

左慈接着以更不爽快的语调对着他道:“和丫头在一起,她会毁了你的想望,毁掉你的前程,甚至毁灭你的生命。”

闭一闭眼,咬了咬牙,用力展现一个狰狞的笑容,“于爷爷、左爷爷,请问,你们是来扯我后腿的吗?”拜托,说得我都手痒得很想揍人了。

两位老人低下头看我,皆带出个笑容,“你认为呢,丫头?”

瞧着他们笑意中的认真,心凉了。我和他是不被祝福的,就连两位云游的半仙都在上天的安排下冒出来建言,我还能领悟到什么?

垂下头,盯着自己握紧的拳头,轻声开口:“我不放弃。”人的短暂一生中,能有几个会如此幸运的得到自己喜爱的人同时喜爱上自己,“我绝不放弃。”和他在一起,是我唯一所求,抬起头,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慌乱,“就算我会失去一切,哪怕他会放弃我,我也绝不放弃他。”

老人交换眼神,惋惜的摇头,“毁,你们的天命已经注定,强行制造出交集是违背天意的。”

天意?有那么严重么?我又不是天女,他也不是文曲星下凡,怎么会违背天意?

左慈抬眼看向我身后的他,“你呢?注定的天命无法更改,错一步,全盘皆输,你甘愿被她毁掉,还是及时回头?”

我咬住下唇,屏息等待。

头顶传来他浑厚的低语:“她值得。”

两位老人面露悲凄,连连叹息。

我却笑了,“无论未来如何,两位爷爷请一定要保重自己,来世,我会向两位爷爷道谢的。”他们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半仙,除非自己愿意出现,否则要再见面,难了。

他们沉默后,皆笑得释然,“那就此别过了,丫头,吕奉先。”抱拳过后,两位老人飘然离去,远远的,传来左慈的声音:“若想长相私守,脱离上天的范畴,早早归隐去吧。”

捂住脸,因为无法再笑出来,我无声的叹息。双掌突然被拉开,吓了一跳的我瞠眼瞧着蹲在身前的他,“啊?”

他双手撑在躺椅的扶手上,像是对我张开了庞大的羽翼,他盯着我,无比的认真与专注,“想望、前程和生命,我用它们交换你,心甘情愿。”

眼眶湿润了,绽出个大大的笑容,“我去学习怎么做饭吧。”抬手,试探着抚摸他坚毅的面颊,指尖颤抖,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说出如此的誓言?

他微微弯起了薄唇,回答:“好。”

于是我去学习如何下厨,在差点烧掉厨房后,厨娘勉强评价为菜刀使得还不错,便一把将我推出厨房,勒令此生再也不准踏入半步……

洛阳城日夜哭喊连天,四处皆是抢劫放火的景象,燃烧的滚滚黑烟昼夜渲染着天空,熊熊大火甚至将深夜印成白昼,百姓苦不堪言。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窝在自己的跨院深处,争取着分分秒秒与他相处,哪怕是每个人手中一本书,安静的各自阅读而不交谈,也觉得满足。只要抬起眼时,能看到他,就好快乐,即使背景音乐是遥远的凄惨哭嚎。

夜里,死缠烂打的要他陪我挤在一张床上,一床被窝里,很霸道的抱住他的手臂不肯放开,如果他敢拒绝我就假哭,让他无奈又不得不妥协与我共眠。

比较奇怪的是,他一直就没碰过我,最多的最多就是抱住我,浅浅的印下一个吻而已,害我好恼火,真想指着他的鼻子质问我的魅力是不是还不足以引诱他?啊!不晓得去灌一坛老酒后,脱光了衣服扑上去,他会不会比较容易就范?

嘻嘻傻笑,明白自己是胆小心大,就算真的灌了酒,也会倒头就睡,肯定没有多余的行动力去扮演豪放女。但真的很不明白嘛!

“怎么还不睡?”他低沉的声音在深深的夜里也不算太惊吓了,谁叫空气里整天都飘着鬼哭狼嚎,我回头将食指比在嘴巴上,“嘘。”继续将脑袋小心凑在拱门边上往里瞟。

他走过来,站到我身后,也倾过头看,只一眼,就突然一把将我从后整个抱起,转身就走。

“啊?”小声的低叫起来,“喂,你干吗啊?”不敢太大声的轻叫,努力扭头去看他紧绷着的脸,“我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咧!”这人怎么这么霸道,自己不看就算了,还来干扰我。

他一直将我抱回我的跨院,才将我放下,“胡闹。”很冷酷的瞪我。

嘀嘀咕咕,“哪有……”不甘心的低头踢踢屋子中央圆桌的桌脚,“只是两个人贴在一起动动动而已,比起以前在青楼看到的,要含蓄多了……”方才不小心看到无人居住的院子里有人偷情,才好奇的多看了两眼,就被拎了回来,真是扼腕。

“你上青楼?”他的脸皮开始变得凶神恶煞。

“嘎?没有啊!”连忙很用力眨眼,笑得纯洁又天真,“人家黄花大闺女的,怎么会去那种传言中的地方去开眼界,想都知道不可能嘛!”

他很无力的瞥了我一眼,大概意思是:如果我没去,才真叫不可能。

摸摸鼻子干笑两声,“当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我们休息吧。”跳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仰头耍赖的一笑,“别气啦,气多了会很快变老的。”

他垂眸看着我,扬了扬剑眉,没说什么的伸出手帮我解腰带。

有点脸红,前几日虚弱的时候,不是侍女帮我更衣,就是他帮我脱掉外袍一起拥眠。“我来。”轻轻的推开他的手,咬了咬下唇,去解他的腰带,手很不听使唤的在颤抖,再一次证明了我没有做豪放女的潜能。

很悲惨的盯着自己抖动个不停的指尖,开始思考如果我真打算剥光自己诱惑他的话,这样的手指该怎么工作才能在他夺门而逃之前将自己脱光光?

一双古铜色的大掌覆盖上我轻颤的手上,心一窒,紧张的慢慢抬眼看向他。

烛光下,他的五官一半隐藏在阴影中,可依旧是那么的英俊,鹰眸闪着柔和的光芒,“我来就好了。”

脸红得一塌糊涂,挫败无比。看着他利落的脱掉玄黑的外袍,一身素色单衣,再帮我解掉外袍,“为什么你都不会紧张呢?”脱口而出,实在是不明白,只有我紧张得要命。

他不解的挑眉。

竖起依旧轻微哆嗦的食指给他看。

他眼里泛起浓浓的笑意,忽然用大掌包住我的后脑,将我按到他浑厚的胸口上。

莫名其妙的眨巴了好几下眼,直到听见耳朵所贴住他的胸膛中传来不规律的略快心跳时,才恍然后甜甜的眯眼笑了。

原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会担心会胡思乱想,他也是一样的,当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也会不自在,也会反复猜测我的心思,也会和我同样的紧张不安。

试探的伸展双手,环住他结实的腰身,感觉着他快速的心率,轻轻笑道:“哪天我们去找个破庙拜天地吧。”

他将下巴搁在我头顶上,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微微的笑,“好。”

笑眯眯的抱紧他,心里在窃笑,只要拜了天地,他估计就会认命被我恶狼扑羊了,到时无论我花上多久的时间脱衣服与克服胆怯,他肯定会不得不留在屋内,让我啃得一干二净……嘻嘻!

良久,他低下头瞧我,“你流口水了,睿之,饿了么?”

“……”


5

时间在情人相处的时候,总是流逝得飞快。

仿佛才一眨眼,还未在他怀中偎依够,就到了不得不动身前往长安的日子。

被抱入马车时,他凝视了我很久,才放下车帘。那时就知道,我们的好日子暂时结束,接下来是战斗的时分了。这么想想,忽然觉得斗志高涨,嗯嗯,如果能够奋斗一番就能得到我所想要的,那多美好。

怕就只怕是天不从人意哪。

果然,一抵达长安,我和他立即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董爷由于掌握了献帝,又身处长安这处易守难攻之地,所以格外兴高采烈的将叛乱的事情挥之脑后,再度开始挥霍残虐的生活,加上叛军内部自己窝里开始互相争斗,自溃军马,根本无法与董爷的势力抗衡的事实,更是让董爷抚掌大笑。

当孙坚身亡的消息传来,董爷大悦,至此不再有任何后顾之忧,不但把他自己封为太师,更自号“尚父”,还大肆封爵于董氏宗族,上上下下全部镶上金光闪闪头衔,其余效忠于董爷的人也被各种爵位所覆盖,威风无比。

他还在距离长安二百五十里处,比拟着长安建立了行宫嵋,收敛着无数财宝及民间强虏来的美少年少女八百余名,自己安住其中,至多半月往来长安一次。

作为贴身护卫的吕布自然是寸步不离的也搬到了嵋。

权势是天下人趋之若骛的好东西,当吕布也官上加官的明显为董爷身前最得力之人时,长安的无数有心无心的官员都开始努力忽略掉畏惧他的凶狠残忍,转而谄媚的巴结,黄金珠宝和美女,纷纷双手奉上。

而那头王八居然全部收纳,完全不见拒绝。

冷眼盯着摆放在墙上的长安地形图,听着李儒向着将领们指点哪里该加强戒备,好防御不轨之人再度谋反,我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直接绕过屏风,从后门拐出兵营指挥所。

走在二月下旬的长安街道上,高高挂着的太阳无法温暖冷冽的寒风,应该是窝在家里取暖的日子,却依旧有不少人为了生活而奔波。

看着沿街摆摊的平民百姓,各个都是面露悲苦。据说皇宫里所挑选的良女身份最低为县令之女,但哪个官宦愿意将自己的孩子贡献入皇宫糟蹋,所以多半少女由民间选择出面貌姣好的顶替。

这么说来,送入吕温侯府邸里的女人也有不少民女才是。有没有什么罪名和证据控告他强枪民女?把他踹入大牢里蹲几天,好让我心里的恼火消一消?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董爷领头抢了八百多少年少女,所以那个干儿子吕布也跟着收纳美女美妾,天下男人和乌鸦果然一样的漆黑!

一辆马车突兀的在我身边停下,熊一样的男人自马车驾驶座上跃下,“毁公子。”冲我抱拳。

斜斜扫了他一眼,心情很是不爽的哼了一声:“你谁啊?”

男人木讷的脸上显示出尴尬和些微的不知所措,“在下高顺,是吕温侯……”

竖起食指比在他面前,眯着眼瞪他,“抱歉,你,认错人了!”谁理他啊,调头抬脚走人。

高顺两大步追上,庞大的身子堵在我面前,很诚恳也很尴尬的认真盯着我道:“温侯请您前去叙旧。”

缓慢的仰起脖子,冷笑给他看,“我对玩女人的男人没有兴趣。”

他一阵错愕,额头浸出汗珠,再次抱拳,“太师准温侯一日休憩,毁公子请不要再推脱。”

哦?为了自身安危,时刻拎着吕布前后跟随的董爷居然会给休息日?怎么可能?狐疑的扭头瞄向高顺驶来的马车,“什么原因?”

高顺的眼睛转开去,没有看我。

皱起眉头,我转身就向马车走去,快手挥起放下的帘子,在听见一声惊吓的低呼时,看见一个长相还算秀丽,衣裙虽然崭新华丽,却不很相称的妇人。只随便瞟了她害怕的神情,我放下帘子,歪头看着紧跟上来的高顺,“她是谁?”心里原本就未熄的怒火开始加剧翻腾,别是我猜想的那个女人吧?

高顺很认真很严肃道:“是温侯的结发之妻,严夫人。”说完立即退后两步,警惕的看着我。

火焰轰然烧上大脑,闭了闭眼,我发现自己居然还微笑得出来,“你在防备什么?”轻轻的开口,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紧紧捏成拳头。

他转头看看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压低了声音,“温侯自会解释与毁公子,请毁公子莫恼怒。”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恼怒’了?”咬牙切齿的笑一个给他看,深呼吸一口气,径自撑住马车跃上,很是恶劣的甩开帘子,动作粗鲁的坐入,惹来那女人的又是一声惊喘,依旧气得不行的对着车外的高顺呵斥:“还不驾车?”

马车缓缓移动,车身震荡,车帘和窗帘不住的摇晃,泄入明媚的阳光。

连连深呼吸了好几次都无法压抑怒火,加上狭窄车内还坐着另一个叫我第一眼就讨厌的人,只得紧闭住双眼忍耐。

自长安行驶到嵋,车内的女人还真是一声不吭,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吓昏了。很坏心眼的猜测着,坐靠着粗糙的车板,仰头努力平息自己因为晕车而翻腾的胃。

马车终于停下,我无声的吐了口气的时候,一只冰凉不带恶意的手覆盖住了我的额,“你没事吧?”细小的嗓音依旧带着畏惧,却满是关心。

握成拳的手松开,差点有个错觉,以为是斓在我身边。

车帘从外撩起,我没睁眼,就听见那道细小的声音带着颤抖的低呼一声,冰凉的感觉躲开,随即一双结实的臂膀将我整个抱出了马车。浑厚的低沉声音带着无法错辫的凶狠喝问:“你做什么?!”

掀开眼,眩晕让我对不准焦距,“不要对你妻子那么凶。”以为自己是用吼的,结果自己听起起来都有气无力得可笑。

他俯下的俊脸煞气十足,只有深邃的黝黑瞳眸里透露着担心,“高顺,去倒杯温水。”抱着我,他转身就往屋宇里走,踏上台阶,步入屋内,绕过屏风,将我小心的放在软榻上。

“下回找我请牵一匹马。”我晕乎乎的闭上眼,马车永远克我,只要行程超过一刻钟,必会假死一回,屡试不爽。

他握着我的手传递来强大的温暖,品味了好一会儿,还是很任性的甩开去,“你的结发妻子在外面,别理我。”甚至转过头,连看都不想看他。

庞大的阴影笼罩上来,诧异的睁眼,才发现他俯低了身,撑在我上方。脸顿时窜上热,晕车的不适被吓得暂时无法顾及,有点慌乱的不断看向他后肩,“会有人……”推他的肩膀,拜托,这里是嵋,董爷的地盘,他不想活了?

他的眼神很阴郁,单手执住我的下巴,侧脸就吻下来。

“唔!”瞪圆了眼,不敢相信他的大胆,可推不开他沉重的身躯,只能胡乱扯着他的后领表示抗拒。唇上是散发着薄怒的侵略,灼热的气息涌上脸,我该恼的,可太久太久没见到他,思念时的怨与甜蜜交错交织得太深,让我无法抗拒与他亲近的渴望。

浅浅的合上了眼,微微开启了口,迎接他的入侵,双手也缠入他的发,抱紧了他。

沉沦在他的气息中,想落泪,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这么的难,不能好好的在一起,还得为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气得自己伤身伤神,好不容易见面了,却又是以恼怒开场。

朦胧中听见他低吼了一声什么,然后他埋入我的肩窝里,紧紧搂着我的腰身,结实的身体压在我身上颤抖。

迷茫喘息了好久,也没回神过来,混乱的焦距里,屋顶道道横梁在旋转,嘴巴有点痛,又有点麻,可心里头暖洋洋的,感觉格外的美好,美好得几乎带有一丝罪恶了,就连身子都酥软掉,动也不想动。

他的唇贴在我的颈侧轻咬,带来痒痒的感觉。

下意识的偏头躲闪,才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呀!”羞窘的低叫,连忙推开没有再坚持压住我的他,慌张的坐起来,将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前襟给胡乱收拢,脸颊滚烫,胸口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灼热与压力。

他曲膝坐起,发冠滚落一边,乌黑的发披散在宽阔的肩头,看起来英俊又邪恶。“我来。”低沉的声音带笑,伸手拨开我颤抖得厉害的双手,快速的将凌乱的衣服给整理回原样,再用厚厚的狐裘将我牢实包住。

恼怒的瞪他,如果不是拳头虚弱得握不起来,我一定会一拳抡到他脸上去。

我瞧着他整理着他自己同样被我扯得歪歪斜斜的衣服,再束起散发,扁了扁嘴,“我讨厌你。”

他倏的抬眼看我,目光凌厉。

不甘心的噘嘴,垂下眼,嘀嘀咕咕:“我是个小气的女人,你不该以这个借口来找我。”说不介意他有妻子是假的,但只要不碰面,我还是可以强迫自己忍受与遗忘。可他偏偏安排了我与她相见,还同乘一座马车,这不是要让我被醋淹死嘛。

他抬起手,掌心托住我的脸,深幽的黑眸瞧着我,低喃了句情话:“我想见你。”

刹那间想为他这句话尖叫自己的喜悦。忍不住嘴角的上弯,我红着脸为轻易投降的自己唾弃,可还是很欢喜的扑入他怀里,抱了他老久,以慰藉自己的相思。“我也很想见你。”悄声咕哝,可谁叫他是董爷眼前的红人,又不住在长安,找他都不可以。

他轻轻揉着我的后脑,没有做声。

舒服的闭眼偎依在他怀中,仿佛日子又回到了最后呆在洛阳的时光。“你收的那些美婢都在哪里?”吃醋吃醋,轻锤他的背。

他的语调很严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他的意思是利用其他女人转移开关注他的视线,不让任何人发现我和他有一腿,为此他还特地把妻子也接了来?出发点很好,可他怎么就不想想我会有什么想法?用力将额头撞向他肩膀,恼火!

他抱着我,任我孩子气胡闹。

撞累了,停下休息,我环着他结实的腰身,好奇的掀开眼四处乱看,“好华丽,是董爷特地为你布置的吧?”比起洛阳里他的宅院要豪华一百倍不止,坐直了身,瞧瞧他身上的冬衣也是锦缎面料,无论裁减还是绣功都是一流,“啧啧,听没听过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他面无表情的瞅着我身上裹着的无一根杂毛的雪白狐裘,抬手滑过衣襟至下摆边缘上点缀的近百粒大小一致的浑圆上好乳白珍珠,低沉道的语调也是平平的,“哦?”

“……”垂下脑袋去看他注目之处,然后抬起头耍赖了,“这是流行,流行!”强调的认真点头,“绝对不是我特地从董爷宝库里翻出来的!”

他无言。

我笑嘻嘻的抬起手臂揽住他的颈项,“我觉得很不错呀,好看又实用,哪天没钱花了,还可以揪下一两颗去典当。”简直就是一身可移动钱箱,多实在。

他很干脆的往上方瞟了一眼。

笑弯了眼,“真快乐,要是可以永远和你这样在一起多好。”没有世事纷争,只有宁静的生活,那该有多幸福。

他深深瞅着我,俯下来额头靠住我的额头,专注凝视着我,低低道:“待我处理妥当一些事,我们归隐吧。”

惊讶的瞠圆了眼,不敢相信他所说的,“真的?”

他眼里闪过坚定,“对,就我们两个。”

“嘎?等等。”不解的皱起眉头,“你老婆和我妹妹怎么办?”就我们两个是很不错啦,可怎么想怎么觉得好象太不负责任了点。

他认真的盯着我,“我只能保证我们两个,其余的,无法多虑。”

那一刹那,犹豫了,跟他走是我梦寐以求的,可真的能抛弃一切么,包括从小相依为命的斓么?忽然不敢看向他的黑眸,垂下眼睫,觉得自己好自私。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说出了口,就表明了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放弃他的所有,甚至他的妻子,可我却不能……

“你妹妹年初已经行过冠礼了,她已经不需要你的保护了。”他冷然道。

“可她是女孩子呀,在这乱世之中,她能依靠谁?”我纳纳的咬住下唇,想起这个就一肚子火,“都怪董爷,孙坚死了,他的长子孙策是绝对不会娶斓的。”害我白高兴一场,优秀妹婿的人选少了一个。

“你只是她的姐姐,不是她的母亲。”

抬眼看入他眼里的冷酷,“我们的爹娘早亡,她是我唯一的血亲,我也是她唯一的血亲,我……无法放下她,对不起。”如果能走,就一起走,丢下了斓,我会内疚一辈子。

他紧闭上眼,下颌抽动,剑眉拧成了一条线,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她不会赞同你跟我走的。”

的确,斓怕他怕得要命。“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喜欢看他伤神的样子,捧住他的脸,凑上前亲一下他抿直的薄唇,不顾脸上的热,没有回避他睁开的眼,“如果她不赞同,那么我一个人跟你走。”

他沉默的注视了我很久,漆黑的眼眸一眨也不眨。

有点心慌了,“你……后悔了?”就因为我顾及着斓?

他托起我的下巴,轻轻道:“我只是害怕,害怕当我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所有代价后,依旧发现一切都还是奢望,我的双手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我想要的,没有……你。”

鼻子酸涩,眼眶湿润,泪水在眼里滚来滚去,“我很自私,明明知道你舍弃得比我多得多,可还是请你千万不要放弃我,我不想失去你。”

他叹息,拇指抚去我眼角的泪,“值得的。”

瞧着他,我却深深的不自信了,真的值得么?

他忽然微微弯起薄唇,“你去试试吧,我等你。”

想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将脸埋入他的胸膛,哽咽了,“我爱你,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我的臂膀收得很紧很紧。

从相识到相处,每每需要让步和妥协与谦让的总是他。

这么想想,我就格外的很混蛋起来,不但霸道住了一个大好的有为青年,还逼得他下了决断与我抛弃世事去游山玩水,唯一的好处是不晓得几十年后,有没有机会在深山野岭中成仙的快乐到永远哦?

他以牺牲了一切的前提跟我在一起,我却连个妹妹都舍不得,是不够冷血还是不够爱他?

仰头看看阴暗的天空,自马车上跳下后,冲高顺抱了抱拳,没有和木头说话的欲望,直接进了属于我的府邸,往斓的跨院而去。

她在屋里软榻上安静的刺绣,见到我,立即绽开笑颜,放下手里快完成的凤凰牡丹图,“姐姐。”

“坐。”示意她不用起身,走过去坐到软榻矮几的另一侧,托腮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细心将针线和绣品搁置一边,斓微笑的微歪头瞧着我,“姐姐今天好严肃呢,是有什么事困扰着姐姐么?”

犹豫反复,要怎么开口才不突兀而且诱导她答应我的事?尽管作为长姐的我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便可自行处理关于自己的事情,可还是希望她会赞同和支持。

“嗯,斓,你喜欢过谁么?”结果问出的是最老套的问句。

她诧异的眨巴着眼,美丽的小脸浅浅的浮起动人的红晕,“姐姐喜欢上谁了么?”开心的轻笑起来,没等我再开口就立即道:“真好,我就要有姐夫了,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出嫁?我一定会乖乖的,给姐夫一个好印象。”

……她兴奋个什么劲?我话还没说完咧。“咳,斓,冷静一点。”

她笑得好喜悦,“姐姐,是谁呀?”

为什么她能猜得到?先不理这个问题,我弯出个笑,“斓,你知道这是乱世。”得到她的点头后,我才继续说:“我对辅佐和帮助谁统领天下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想和喜欢的人厮守一辈子,意思是,如果我将离开,你跟着我还是不跟?”反正她也聪明,不用拐弯抹角,直接丢下问题让她思考。

她小嘴微张,脸上的绯红消退,却没有多想就道:“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没有提前小小的高兴,很谨慎的问:“即使你并不赞成我喜欢上的人?”

这一回她思考了,“不会是……董爷吧?”很慌乱的神情立即展现。

差点晕倒,“佩服你的想象力,不是他。”摆了摆手,“我只需要你的回答,即使你并不赞成我喜欢上的人,你还是会跟我走么?”如果不,那么我只能自己离开。

意识到我的严肃,她也不再带着笑容,而是很认真的歪着小脑袋,足足考虑了一刻钟,轻声细语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姐姐喜欢上的到底是谁。”

心有点凉了,吕布是对的,斓不会赞同我和他在一起,更不会跟我们走。垂下眼睫,静静品尝着舌尖的淡淡苦涩,“算了,我说笑的。”还能如何?没有别的选择了。“斓,你长大了。”如果她再小一点,不懂事一点,会不会简单很多?

嘲弄的一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把从小跟着我身后到大的斓给舍弃掉,终于稍微明白了一些当初吕布的感触,代价,好大啊。

不过,他值得。

即使背弃全世界,他也值得!我绝不会后悔为他做出的一切。

弯起个笑,轻拍了拍斓的脸,“我们去用晚膳吧,我说过的话,在未来会再问你一遍的。”等到我与他离开,等到斓也有了喜欢的人,我会在她的婚礼上回来,再次询问她的意见。

她不安的看着我,“姐姐,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是我不该问的。”笑着起身,牵起她,“走走走,我们吃饭去!”还能和她像这样相处多久?我唯一的妹妹,不得不舍弃的妹妹,心,怜惜哪。

当夜能再见到他纯粹属于意料之外,说是司徒王允遣侍从前来请我去小聚,我很是惊讶,因为除了董爷身边最为亲信者外,其他人压根不重视我,顶多知道我是董爷比较嗯宠的一名小官罢了。

斓倒是挺开心的催促我更衣出门,积极劝我打好人际关系。

结果出了门,跟随侍从往司徒府走了不到半里,就见到了吕布和高顺,惊喜的笑了,他是因为想我才在一天之内找机会见我两次么?真甜蜜哦。

赤菟马上的他一袭黑袍,浑身散发的煞气十足,英俊的面孔冷然没有表情,整个人沉浸在黑夜里,很诱惑的味道。笑弯了眼,握着缰绳的手心很痒,想去碰碰他,却因为其他人的在场而无法太过放肆,只能问好而已。

他简单点了点头,说王允家确实有个聚会,只是他并不熟时王允,所以希望我一同前往。

有点失望,不过很快振作起来,反正见到他了,我还计较什么,于是笑眯眯的答应。

到了司徒府上,很官宦的聚会,无聊的一呆就是深夜,看着男人们饮酒作乐,歌伎舞姬又唱又跳,很明显一个糜烂的官宦之夜。因为官阶的不同,我坐得离吕布老远,一方角落里,身边呆着的人居然是高顺。

因为实在太乏味,用过晚膳的肚子还饱,酒又不喝,只能托腮侧坐,借着高顺熊一般的身材遮掩着打瞌睡。

直到一切突然安静下来,才迷迷糊糊的掀开眼,宴会结束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家去睡觉?小心探头,透过高顺的肩膀去看上位,正见一个面相娇美的少女坐在王允与他中间,噙着笑为两人倒酒侍侯。

微微眯上眼,这厅内其他的女人全部退下,只剩下那边一位,意图好象太明显了点。

果然,王允说要将那少女赠于他做妾,他应允。

心中很不是滋味,知道他收女人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酒席散去,出了司徒府,他策马并行在我身边,没有说话。

在通往我家的岔道口时,我停住,往另一个不同的方向指去,“我要往那边走。”不开心的瞪他,看他要说什么。

他眉毛都没动一下的叫高顺和其他人先回嵋,完全没有发问的直接跟上我。

这是往长安西郊上山的路,漆黑的夜里寒风夹杂着不知明野兽的咆哮,惨淡的月光下几乎连路都看不清,该是害怕的,却因为恼火和其他的原因没有感觉,只是冷着脸,驾御着马儿到了半山上的一所小庙宇,跃下马,去砸紧合的庙门。

他默然下了马,立在我身边。

一个睡意浓浓的小道士揉着眼睛打开庙门。

“我们要拜天地。”火气很冲,我扯下腰带上的玛瑙坠子,丢过去,“这是香油钱。”抬脚就跨入庙内。

庙很小,一进门就与慈面的神像面面相觑。仰头看着神像慈悲的面庞,还是很不高兴,“香。”伸手向睡意消失,转为满脸惊吓的小道士。

递上香的是他。

偏头瞅他,看他依旧沉稳如山,恼怒了,“你想清楚了,我是个善妒的女人,也比方才那个少女年纪要大。”如果后悔,趁早夺门而逃。

他垂眼瞧着我,手里执着燃烧的香,低沉道:“没有盛大的婚礼和酒宴,太委屈你了。”

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好久,才深深低下头,走上前,将额头抵住他厚实的胸膛,委屈的抱怨:“怎么办,我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刚才我竟然想挖了那女孩的眼睛,谁叫她老冲你抛媚眼。”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语调很严肃道:“你若真讨厌她,待她到了我府上,就去挖了她双眼。”

……这男人是不是太过分纵容我了些?忍不住弯起笑弧,仰头看他,“你宠我了。”

他垂着头看我,薄唇勾起个很浅却很温柔的笑,“嗯。”

嘻嘻笑了,将脑袋偎依着他,像只猫一样蹭来噌去了半天,才直起身子,很快乐道:“好,我们拜吧。”斜眼扫向那个哆嗦在角落里的小道士,“喂,拜天地的步骤是什么?”

……一片沉默。

然后一只大掌包住我的脸,将我转过来,面对他无奈又好笑的面孔,“跟着我念。”

他懂?先压下醋意,学着他有摸有样的举起香,拜三拜,再跟着他一句一句念:“苍天在上,我吕布(万毁)愿娶(嫁)万睿之(吕……奉先??)为妻(夫),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不反悔,若有违背誓言,定遭天打雷劈。”

然后跟着他一起把香插入香炉里,再拜三拜,就好了。

确定了一切都合法合礼,我笑着跳入他怀里,用力搂住他结实的腰身,“嗯嗯,你是我丈夫了,丈夫大人。”仰高下巴,高兴得想哭,“你是我的丈夫了!”耶!好棒!

他握着我的腰,笑得好开怀,深邃的双眸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喜悦,“嗯,我的妻。”托住我的下颌,他先往小道士那边送去一道森冷的警告目光,再侧脸俯首,刷过我的唇。

脸热了起来,可就是不想放开他,“对了,为什么你从没叫过我的名?发誓的时候也没有呀。”害我莫名其妙的跟着唤他的字。

他微微皱眉了,“念你的名会让我觉得失去你。”

是咩?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笑起来,“管他名还是字,我就是我,只要你眼里的人是我,叫我什么都好。”

他微笑,倾头在我耳边悄声道:“吾心。”没待我来得及反应就一把抱起我,大步向外走去。

被他扶上了赤菟马,我还是没恍过神来,他唤我……低叫一声,捂住嘴,转头就撞进坐在我身后的他肩头上。

他连忙托住我的脸,担心的低头查看,“怎么突然就撞过来?”

推开他的手,快乐的埋入他怀中,闷闷的叫:“我爱你,好爱好爱你!”他将我比做他的心,唔,好感动这个男人罕见却精辟的情话哦,心醉得一塌糊涂。

他低低笑了,环住我,纵马急驰下山。

寒风呼啸,但躲在他的怀里是那么的安全又温暖,好快乐,一想到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嘴角就很干脆的咧到耳根子,傻笑个不停。

回到长安的城市区域内,他才停下马,低沉道:“我只能与你共骑到这里,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惊讶的连忙抬头,“你不去我家么?”今夜是我们新婚之夜呢!脸烧起来,可还是很勇敢的瞪他,“就说你酒醉,留宿我府上好啦。”

他的目光深沉,“我无法再克制自己。”握着我的腰的手收紧。

心砰砰乱跳,有些口干舌燥,很小声很小声道:“我们是夫妻了。”

他紧紧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气,嗓音沙哑了许多,“那好,你吩咐准备客房,待其他人休息后,我去找你。”

脸颊滚烫,止不住嘴角的蠢笑,将额顶住他的胸口,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好,虽然感觉像偷情。”呵呵,我的新婚之夜呢,真幸福!

他拧了一下我的腰,得到我怕痒的抗议轻叫,低声笑了。

换骑上我的马,与他并行着回府,大部分仆人已入睡,只有专门侍侯我的丫鬟们依旧等待。吩咐了她们去准备客房热水,我则回到自己的跨院中,指挥丫鬟们帮我换上新的被榻,然后去浴池泡热水澡,泡到皮肤红红的快起了褶子,才起身回房。

将丫鬟们挥退,让她们都去歇息。

我坐在床边,静静瞧着燃烧的烛火,烛光跳跃,我的心也蹦得快跳出嗓子眼里。嗯,原来新婚之夜的第一感觉就是紧张到无法呼吸,快要窒息而死的滋味咩?

一刻钟后,万籁聚寂,门被推开,他跨入,上栓后,沉稳的走过屏风,立入我的眼帘之内。他是那样的高大又威风,简单的灰袍勾勒出结实的身体曲线,整个人双腿分开矗立,像座大山,稳稳的可以撑起整片天空。他应该也洗过澡了,浑身散发出清新的气息,披肩的黑发散发出湿漉漉的黝黑光泽。

和他静静的对望了好久,我泛起苦笑,“抱歉,如果你希望我过去帮你更衣的话,是不太可能了,我的腿软掉了。”没想到会紧张到这种程度,就连原本搁在膝头的双手都在不知觉中转为紧揪住膝上的衣料,连关节都白了。

他没笑,仔仔细细的瞧了我好半天,才靠近了,蹲下身,轻柔的小心掰开我与衣裙纠缠成一团的手指,“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鼻子突然酸起来,泪珠莫名其妙的滚下脸庞,“我、我没办法呼吸。”他会不会嫌弃我没用?

他抬眼看我,黑黑的眼珠是温柔的,“今夜我抱着你睡就好,别担心。”

用力摇头,泪水不断滑落,“我,我只是……”可怜兮兮的瞅他,“你,你不可以不要我。”

他叹息了,“哭得跟孩子似的。”低沉的调子带着满满的疼惜,他起身吹灭了烛火,将我轻轻放入床榻,挥下床帘后,他搂住我,嗓音低得都几乎叫我听不清了,“叫我如此心怜哪。”

抽泣着缩入他怀抱,知道自己很没用,可还是哭着笑了,“我爱你。”

他的吻印上我湿湿的面颊,“我也爱你。”
_______

很难形容成为他的人后的感觉,是一种得到全世界的味道,那种洋溢着温暖的浪涛在胸口汹涌澎湃着,满满的往外洋溢,让人想哭又想笑,想尖叫想跳舞,想向全世界的人宣布我是多么的快乐。

很早就醒了,尽管厚重的床帘让光线无法渗透,可还是知道天应该还未亮。

漆黑中,肌肤贴着肌肤的亲昵事实让我脸红,下意识的动了动,腰上不属于我的粗壮手臂立即收紧,将我密密的紧贴在强健的身躯上。

小心的抬起头,“你醒了么?”声音哑得不像我似的,吐了吐舌,脸热得要命。

“嗯。”他的嗓音也很沙哑,但很清醒,听起来压根没合过眼。

摸索着,将额顶在他的下巴上,笑了,“真幸福。”一个女人的幸福不过如此,在所爱的人怀里醒来,多美好。

他无言的轻轻抚摩着我的后背,掌心很温暖,带着粗茧滑出粗糙的感觉,其实有点痒痒的。

挪动了一下,心情好得不得了,“虽然我不会下厨,但我会把董爷的宝库洗劫一空,就算跟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们都用不怕饿肚子。”

他低笑了声,鼻息喷洒在我头顶,“你考虑好了?”

有些黯然,但很快就振作起来,“斓是不可能跟我们走的,那我就没有别的牵挂了,什么时候动身,告诉我一声就好。”如果我能到处乱闯还安然无恙,那么身为我妹妹的斓没道理不行,我相信以她的聪慧,没有我,她也会过得很好。

“好。”他的语调很温柔,“你想去哪儿?”

“只要和你在一起,都行。”手不小心碰到了他温热的胸膛,吓得缩了回来,可按耐不住好奇的悄悄重新探出去,竖起食指戳了戳,是硬的,嘻嘻笑起来,真好玩。

他随我玩,只是拥着我,鼻息绵长又平稳,平和极了。

闭上眼叹息,“真幸福。”

再度醒来天已大亮,他不在身边的事实让我有些失望。

懒洋洋的撑起身,才觉得有些疲乏和酸痛,想起他耐心的诱哄和不可思议的温柔,脸滚烫起来,抿着嘴笑,掀被褥下床去穿衣服。

门外侯着的丫鬟们听到我起身了,才敲门后进来,帮我整理床榻,在我慵懒的闭目让贴身丫鬟梳理长发帮我抹脸时,一名丫鬟惊讶的低叫:“小姐的葵水来了?日子不对呀。”

差点跳起来,心剧烈的撞击着胸膛,我咽了口口水,含糊的应了一声,觉得脸烫得可以煎蛋了。

几名丫鬟低喃着说我太辛苦,要去熬些补药什么的,我听在耳里却越听越别扭……是不是做坏事必然会心虚的?不用摸就知道自己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吕温侯起身了没?请他过来一道用早膳吧。”很刻意的随便说道,就怕让人听出语气中有任何不自然。真怀念在洛阳抢劫的那段日子,哪里会担心什么闲言碎语。人多,果然不仅嘴杂还心烦。

“是。”乖巧的丫鬟出去了一个。

一切都打理妥当了,也裹上厚厚华丽的紫貂大氅,我这才悠哉的走出卧室,来到正厅的软榻上随性伸腿坐了,等待膳食和人上门。

他先到来,进门后深邃的鹰眸里闪过飞快的炽热,随后瞥了我大大咧咧的坐姿一眼,没做声的上了软榻,在面积不大的矮几另一端盘腿坐下。

托腮斜瞄他冷然凶狠的神情,弯起唇角笑一笑,“吕兄早啊。”他看起来精神熠熠,真想扑上前去咬一口。

他离我还不到一个手肘的距离,高深莫测的看着我,忽然探身在我耳边很小声道:“还疼是么?”

意识到他指的是我坐的姿势,脸唰的火烫起来,忙咳嗽几声,移开视线,尴尬极了,“呃,有点。”所以才坐得这么随便,因为会痛啊,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抱歉。”这回他的声音没有掩饰的压低了。

“没、没关系。”我还能怎么说……连忙转移话题,“一会儿,需要我上嵋去向董爷解释么?”

“不用,你休息。”他低沉道。

可恶,为什么每句话都要惹得我的脸烧起来?很是羞恼的撇过脑袋,还没想出什么安全话题,斓就笑吟吟的自门外走进来,“姐姐,我们一同用早膳好不好?”美丽的小脸在瞧见我身边坐着的男人时,立即被吓得惨白,“吕、吕、吕温侯……”

……我现在开始觉得不带斓走是很正确的,如果一起跑路,迟早她会被她姐夫给吓死。“嗯,吕兄昨夜酒醉,所以来投宿一晚。”这种解释应该是没有问题吧?

他冷酷的微微颌首。

斓在门边杵了好久,才战战兢兢的走过来,曲膝跪坐下。

早膳上来了,没人吭声,气氛很僵硬。他一用完早膳就端着张冷脸走人,半分客气也没有,而斓一待他离开,则瘫软在榻上,半天动弹不得。

哭笑不得,我慢慢玩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精致的点心,一边笑着看斓软趴趴的模样,如果没有估计错,吕布对她也没有丝毫好感才对,这两个是无缘当好亲戚了。

“姐姐怎么会遇见吕温侯?”斓软语询问,满脸是不解和懊恼,“害我和姐姐的早膳都被打扰了。”

……很没良心的偷偷翻个白眼,好象是她打扰了我和他的早膳吧?“嗯,昨天晚上司徒府上遇见的。”

她若有所思的瞧着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发问,“姐姐好象不害怕也不讨厌吕温侯呢。”

略微惊讶的挑高眉毛,“董爷好象不提倡窝里反吧?”懒懒伸直双腿,按耐下微微的疼痛,笑给她看。

她眨了眨眼,也弯出个难看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