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12
浅草茉莉: 银一两
第一章
金陵皇朝建朝数年,一片四海升平。
金陵建朝起,这金陵首都城内孔雀大街北边的名巷就开始大兴土木,大规模兴建金陵城内最大的“和宫王府”,工程之浩大,共征召民兵千余名,耗时两年终于建造完成。
这座府邸雕梁画栋,占地千顷,豪奢精美的程度足以媲美皇宫,更甚,朱漆大门直指皇宫朝阳殿,与之遥遥相对,似有挑衅之味。
而在这天子脚下谁能这般奢华嚣张、无视皇威?想来只有权倾一时、尊贵无比的七王爷朱战楫有此能耐。
当今皇帝朱竟璋共有皇子十二名,但几经征战与内斗后,仅剩四名,除东宫太子外,就只有七皇子获封和宫王爷殊荣,其余二子仍未能加封,仅以皇子称之,可见七王爷无可挡的权势多么令人眼红。
此刻豪邸主人俊容正一脸无聊地端坐上位,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系上一只上等羊脂龙玉,身上罩着一件杨棪织造紫袍,袍上刺有怒龙升天之绣图,看上去威气逼人,让人不敢造次地稍加仰视。
朱战楫左手不甚耐烦地轻弹一声,左右随即涌上四、五名随从听候指示。
“上茶。”
一声令下,没人敢怠慢,不一会功夫,上好碧螺春便已端至跟前。“爷,茶来了。”身旁的人小心奉上。
“嗯。”他接茶就口,不过蹙了个眉,周围人见状立刻惊慌跪下。“爷,您不满意吗?”
“今日谁担这份工的?”
“是……十一爷府里送来专门为爷沏茶的……柳姬……”
“是她吗?专责沏茶却连茶都沏不好,一无是处,可惜长得这么标致,可惜、可惜,斩了她吧。”他淡然的交代。
“是……”底下人一脸死灰。又死了一个!
王爷喜怒无常,杀人更是比捏死一只蝼蚁还容易,所以在王府当差人人心惊胆战,个个无不提着脑袋在办事,就怕一个不当心,就连沏茶这种小事都可能掉脑袋。
朱战楫蓦然起身,负手持着镶金边玉扇,轻拍着背,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他神情讥诮,却无人胆敢上前问上一句。
“爷,太子求见,您见是不见?”王府总管来报。
照理说,太子来访,身为王爷的主子理当出迎,但当今世上谁人不知这太子不过是有名无实,仅是七王爷的傀儡罢了,而七王爷的势力只怕连皇帝都不敢折其锋,所以此次太子来访,不是底下人瞧不起,而是主子与这太子向来话不投机,十次总有七、八次避而不见。
“见,今天我若再不见他,怕他要寻死寻活赖着不肯走了。”他一脸讽笑。
原来爷今天等的就是他!总管了然的应声去将人请进厅堂。
“七弟,你总算肯见我了。”太子朱战淇一见他,立刻有如见到救世主一般巴上前。
“太子,你说这是什么话?七弟我怎敢不见太子尊容,这话传出去可要失了太子的威仪了。”朱战楫轻摇玉扇,笑容却有着轻蔑。
“呃……是是是,七弟说得极是。”太子干笑,瞄了一眼这富丽堂皇新落成的府邸,比他的太子府还要讲究上数倍,心下有些不满,却也不敢多言,瞧了厅中上位,自然就想坐上去,只是屁股才要坐上,就见仆人竟将为他端来的茶点置于主位下方的客座。
他赶紧火烧屁股似的拉直身子,没敢抢了主人的位子,尴尬地自行转身就坐子仆人安排好的客座。
朱战楫唇角上扬,信步坐定主位,这才抬头觑向太子。
“太子,今日可是为了太子妃妻舅之事而来?”不想与他啰唆太久,他索性主动提及。
“是啊……七弟,你也知道我那太子妃就这么一个弟弟,宝贝得不得了,若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吧?”太子硬着头皮请求。
日前,太子妃的宝贝弟弟仗着姐姐是太子妃,居然与黑官勾结干起卖官挣钱的勾当,试问卖官挣银哪一朝没有?原也没什么,偏偏这小子不长眼,什么官位不卖,竟将七弟计画赏赐给昔日爱将的五品官职,卖给了金陵市集中稍有银两的屠夫,此举无疑是公然侮辱了七王爷。其实有他这个太子姐夫撑着,侮辱谁都没关系,即使得罪了皇帝也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惹上七王爷,绝对是死路一条!
因此在得知得罪的是七王爷时,他这妻舅当场吓破胆子,直拉着太子妃来跟他磕头,求他救他一命,他原先也不想蹚这浑水,可是冲着太子妃的眼泪,明知不可为,也只好硬着头皮前来试试。
“看在你的面子上?”朱战楫无瑕玉面阴沉的露齿一笑。
“七弟……”他几乎要软下脚来不求了。
“说到面子,太子,七弟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可知多少人到我跟前碎嘴,这事若没太子在背后撑着,小舅子敢这么嚣张吗?”他气定神闲的盯向来人。
太子一听,这还了得,连他都扯了进去!当下急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拉住了弟弟的衣角,随即又心惊地赶紧松手,就希望他不要注意到自己的举动。“胡、胡……说八道!是谁?是谁敢造此谣言?我怎么会唆使妻舅与七弟过不去,这这……七弟,你应该不会信此重伤之言吧!”
“是吗,我原也不信,但瞧你为妻舅求情不遗余力,我不禁要怀疑……”朱战楫神情不悦的盯住他所触碰过的衣角,神色明显转沉。
一旁仆役见状,已先行入内为主子准备更衣焚服。因为谁都知道爷不爱被人触碰,凡在不被允许之下受触碰,事后他必更新衣、焚旧服。
糟!七弟注意到了!这下太子更急,只得装作没事,就盼七弟饶他这回“触身”之罪,否则两罪相加,不死也半条命。
“没的事!七弟你可不要听信谗言,被轻易挑拨咱们的兄弟情谊,不然这么着,妻舅的事我为求清白,三哥我将亲自彻查他的卖官罪行,倘若证实有违法证据,当即论罪绝不宽待,绝对给七弟一个交代。”为求自保,他也顾不得来时的目的了,只是如今救人不成,反成了执法刽子手,这大义灭亲说得慷慨激昂,只怕回到府邸得面对那票姻亲的鬼哭神嚎了。
***
这日漆金华轿由十二人抬着,后头跟着二十铁骑一字排开,如此阵仗出现在阴雨绵绵的金陵街头,全因朱战楫刚下朝,忽觉心闷无趣,便命人在闹街上逛逛,半掀着眼皮,图有新鲜事能勾起他的趣味来。
看来他闲太久了,自从四海无战事,父皇登基以来,他已好久没有用心专注过一件事了,唉,人生真是无趣啊!
半垂着眼,轿子浩浩荡荡在一家面铺前经过,突然在一阵意外的骚动后,轿子静止不动了,四周皆骇然的沉默下来,因为发生了一件令众人惊愕之事。
人人倒抽一口气,众目全不敢置信的盯着一名丫头手中的水桶──这丫头竟不要命的朝大轿泼水!
事出突然,一干随从愕然当场,竟不知如何反应,就连朱战楫也愣住了。
只是闯祸丫头犹不知死活,泼了水后连头也没抬就返身回面铺去。
“站……站住!”七王爷贴身护卫李少总算回魂,不敢回头瞧爷的脸色,立刻怒喝出声。如此不敬的举动,不用爷下令,都该杀!
这一喝,惊得那丫头转身抬头,便瞧见一群人对她怒目相向,仿佛她犯了什么该立即斩首的死罪,而一旁的左右邻居也露出同情不已的目光,她不禁困惑。
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位大哥,你方才叫的是我吗?”丫头指着自己,全然不解的问。
“就是你,大胆刁民,竟敢对和宫王爷泼水,你要命不要!”李少怒斥。
和宫王爷?谁呀?“真对不住,我刚来金陵,也是第一天到这铺子上工,刚刚急着打扫,不知有人经过,一时不察弄脏了你们,至于什么王爷的,都是我的错,还请见谅!”她初至金陵,不知天子脚下的人物气派这般大,不过溅湿轿身就像是犯了死罪似的,有这么严重吗?
“你!”来人的气势像是要当场砍了她似的。
她一惊,连忙再说:“这样好了,我帮你们把弄脏的轿子洗干净,如果还是不行,连你们的脏衣服我一并洗净,你说好不好……不、不不好吗?这样还不够诚意吗……好好好,我告诉你们,姑娘我没什么钱,赔不起你家主子那顶华丽吓人的新轿子,如果想敲诈你们是找错人了,不然这么着,我上工的地方就是面铺,若你们不介意,我请你们一人一碗我煮的面,就当是赔罪。”
看来人脸色越来越臭,她只得忍痛做最后的让步,瞧这群人包含坐在轿内不吭声也没露面的人加一加,少说也有三、四十人,经他们这一搞,不吃垮她才怪。
敢情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还道是人家藉机要讹诈她的钱!众人皆哀叹地摇头。她死期真是不远喽!
“大胆!你当我主于是什么人?吃得惯你的粗食吗!”李少气结。居然碰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粗食?我做的面在家乡可是有口皆碑,相信就是皇帝老爷吃了也要大赞不已,你竟说我做的面是粗食!”出乎意料的她竟大为光火,一反方才的低声下气,气焰高张的朝着他大声咆哮。
可恶!她这人什么都好说话,可只要一有人批评她的厨艺,她可是会立即翻脸的,就连天皇老子来了也一样!
李少一愣,正要发作时,轿子里的人却出了声。
“李少,本王就吃她一碗面吧!”
“爷,您要吃她的面?”李少不禁怪叫一声。爷怎么了?竟纡尊降贵愿意屈就平民粗食?爷可不是一般人,饮食、起居讲究自不在话下,在王府里,全国名厨少说也有二十名,每日精心烹调,仍难博得爷的一句好,如今在这简陋面铺内,爷竟愿意委身就口,此举不仅让他,也让其它一干人吓了好大一跳。
“不成吗?”朱战楫不悦的掀帘下轿,身上仍是一身锦衣华服。
“不敢,既然爷要吃面,属下立刻去安排。”李少赶紧弥补方才的失态。
“不必,就你一人随我入铺即可。”他挥手吩咐,即缓步入内。
他一出现立刻光芒四射,尊贵气质更是不可言喻,让这家简陋的铺子更显寒酸。
一入铺他随兴而坐,漫不经心地扫了小铺一眼,才将目光落在那闯祸丫头身上。只见那丫头年约十七、八岁,脸圆唇红,皮肤散发着健康的红润,除此之外,唯一教他特别瞄上几眼的是她的双眸,倒不是说她的双眼娇媚含波,相反的,她两眼炯炯有神,略带英气、不似一般姑娘娇羞含媚。
看来泼水洒轿她是无心的。“你叫什么名字?”打量过后,朱战楫开了尊口询问。
“我?”乍见轿子的主人,她惊得阖不拢嘴。好个俊美无俦的贵公子,在她的家乡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教人眩目的大人物,这会她不禁瞧傻了眼。
见她痴傻的模样,一旁的李少扬声喝道:“大胆,爷问话还不快答!还愣在──”
“无妨。”朱战楫扬手制止了李少,此刻他心情竟出奇的好,也不在意她的痴愣。“你叫什么名字?”他难得好耐性的再问一次。
“银一两,我叫银一两。”这回她总算回神,但回神后却神情不悦地瞪向李少。“你这人脾气真坏,该学学你家主子,瞧瞧他多慈眉善目,待人多客气,脾气好得没话说。”
银一两的话一说完,铺子外的众人又不约而同的倒抽一口气。这普天之不敢说七王爷慈眉善目、好脾气的人,这位离死期不远的姑娘可说第一人。
众人等着见王爷的反应,哪知他竟仰天畅笑。“说得好,本王的心肠有多好,恐怕只有你看得清了。”他自我讽笑不已,难得没有怪罪之意。
“是吗?那表示你朋友太少,少人能了解你。”她煞有其事的说。
“是吗……”他也煞有其事的沉思起来。
众人大气不敢喘上一下,只能灰着脸,觑向主子的脸色,然后又一致的责怪那不知轻重的丫头身上。
爷已经是够教人难捉摸了,这丫头还来找麻烦!
银一两愕然的睇向众人责备的目光。怎么,她说错了什么吗?
“你说你叫银一两,才初到金陵?”朱战楫再开尊口。
“嗯,是啊,怎知第一天上工就遇到这事儿,真对不住了!”她弯腰再次道歉。
他蹙眉。“既然你初到金陵,自然不知规矩,恐怕连本王是谁也犹未闻吧?”
“是啊,我才在想您是哪号大人物?瞧您这排场、这穿着,定非凡人,您要说您是皇帝,我也铁定相信呢!”
“这样啊……”他但笑不语的把玩着从不离身的镶金边玉扇。
面铺外的众人也频频点头。这丫头总算开窍了,眼前的人可是比皇上还要尊贵上几分的人物呢!
“银姑娘──”他正要开口,却遭她打断。
“公子不用客气,叫我一两便成,别姑娘姑娘地叫,怪别扭的。”她笑起来露出两颊的小巧酒窝,顿时增加了几分爽朗俏皮。
他有些怔然,然后低笑出声。这丫头果真不知他何许人也,放肆之余倒也有趣,不枉他特地下轿来吃她一碗粗面,不过她既是老天派来让他耍乐的,那么他得好好乐上一乐了。
“呃……一两,”居然取这等低俗名字,可以确定她出身低下,父母大多跳脱不了一般的市井之流。“既然你弄脏了本王的轿子,自然得给本王一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银一两颔首称是。
朱战楫见状,满意的接着说:“既然如此,你所说会做到的赔偿都当真?”
“自然,我会请你们一人一碗面食。”她承诺的事自然会做到。
“好,那你就煮上……三百碗面,这样应该足够这些人吃食了。”他环顾自己带来的人,加上看热闹的,少说应该也有三百人左右。
“什么?三、三……三百碗!”她惊叫出声。不会吧,三百碗,这岂不是要她破产!
“怎么?反悔了?”他微变了脸。
瞧见他乍变的神色,她吃了一惊。这人怎么变脸变这么快,好脾气公子竟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还真有些吓人呢!
“反悔是没有,不过这三百碗面吃完后可会让我一穷二白,更让初入金陵的我夜宿街头了。”她苦着脸。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你答应要请所有人吃面的。”三百碗面换她一条小命,该是值得了,就算要她今后露宿街头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好吧,既然公子硬要我赔我就赔,公子请稍坐,我这就煮面去,马上来。”她说到做到,立即神色认真的要煮面去。
“慢着!”他唤住她。
“嗯?”银一两回身,听他还有什么吩咐。
“你说过,你煮的面连皇帝老子吃了都要称好,所以别忘了,若煮不出让人称赞的好面食,本王可饶不了你,非要治你一个诈欺之罪不可。”
“咦?”
“害怕吗?”他心怀不善地欺向她,撇嘴一笑。
“怕?怎会,我做的面天下第一,您吃过便知。”她自若回笑,嘴角一扯动,酒窝又浮上双颊,让他一时间呆愣了。
“是吗……下去吧!”他迅速收回失掉的魂,也恼自己的失态,因此有些许的闷闷不快。
银一两手脚颇快,不一会功夫便端出七、八碗香喷喷的汤面,第一碗当然先请朱战楫尝,不待他评论,回身又赶紧为其它人煮面,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不相信他会有不满意的可能。
他愕然的盯着眼前的汤面,发觉它香气浓郁,配料上的搭配色泽鲜美,看上去确实令人食指大动,看来她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要治她诈欺之罪恐怕不成了。
接过李少呈上来的筷子,他竟难得有胃口的挑起面条吃了起来。果真不错,色香味俱全。“李少,你们也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没他的吩咐,底下的二十人无一敢动筷。
“是。”这声吩咐一下,众人立刻大快朵颐一顿。边吃边暗想,想不到在这不起眼的铺子内竟有如此上品面食,难怪连嘴刁出名的爷都忍不住动了筷子,可见这碗面真是绝品。
三百碗面煮得并不轻松,见银一两忙进忙出的煮面端面,忙得她香汗淋漓,却始终带着酒窝笑容,认真的端上每一碗品质一致,不会因数量甚多而偷工减料的面,朱战楫远远打量着,这笑容让他觉得刺目。
好不容易等她终于将整整三百碗面端上,才累极的走向他,瞧人人皆将碗中面吃了个碗底朝天,大赞料多味美是一等一的好味,唯独他一碗面只吃了一半,她愣了愣。难道他不满意?
“不好吃吗?”她口干的探问。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铁定是不满意,否则不会留下这许多──”
“错了,爷是满意极了,否则以爷的习惯,餐桌之上同样一道菜不会动上两次筷子,你这碗面已教爷破了戒──”李少在瞧见爷的脸色时倏然闭嘴。糟了,竟在爷面前多了嘴!
都要怪这面太好吃,所以才会不忍煮面人误以为爷不喜欢而一脸难过,一时多嘴说出爷的习惯,瞧爷拉下脸,他这才知闯祸,立即低首躲回主子身后,不敢再造次。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公于是满意我的厨艺了,那么应不会治我诈欺之罪了吧?”安心后,银一两笑嘻嘻的问。
“嗯。”朱战楫淡然的点头,似有些不甘愿。“继续下一件吧!”
“呃?”什么下一件?
他慵懒的支着下巴,简单提醒,“清洗轿子。”
“什么?还要我清洗轿子?”
“没错,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相信在座人人都听得十分清楚,你可别赖帐。”
“可是……”谁教她多嘴,这不可真要累惨了。“好吧,我清洗就是了。”拉长了脸,她只得振作起精神来打水洗轿。
见她正直好欺,他心境一转,那就欺到底吧,反正他正无聊得紧。
“洗完轿,别忘了将我随从的衣物一并洗净,不可有一处脏污。”他又加上一句。
“你!”她气得转身瞪视。
他嘴角上扬,笑得好无辜。双指轻弹,李少即刻躬身向前,听候吩咐。“去,回府要人送上我的碧螺春,本王要在这打盹监视。”
“可是,爷,您忘了,相爷正在府邸等着求见,您要是不回去,相爷岂不──”
“叫他回去,有事明天再报。”他不耐烦的摆摆手,玩心正起的盯着卖力刷着轿子的身影,只见她个子娇小,遇上轿面高处,却踮着脚也要认真的擦洗干净。
有趣!原来看人刷洗轿子也是一种乐趣。
事实上,他和宫王爷的轿子每日固定有人清洗,再加上他的洁癖,轿子只要有一丝不洁,他绝不会登轿,而清洗轿子不力之人轻则鞭刑,重则摘下脑袋,至于刑责轻重完全按他当日的喜怒而定。
这丫头其实只须将泼到污水之处稍加洗净就算完事交差,但她认真过了头,这会竟连轿顶也要人帮忙扶着她,危险十足地爬上去刷洗个彻底,令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有趣得紧!
李少见自家主子多变的心思竟会专注在那奇怪的丫头身上,便不再多嘴的转身回府,执行主子交办的任务。
转眼天色已黑,在银一两卖力尽心之下终于将原本就洁净的轿子刷洗得更一尘不染,漆金雕面正对着月光闪闪发光。
王爷分明是有意刁难,她却做得这番卖力,人人都当她是傻丫头,因为她实在是正直得过了火。
她虽疲累,却笑意不减的恭请正惬意啜着茶,吃着小点心的王爷移动尊驾检查。
“洗净了?”朱战楫展现难得一见的无比耐性,盯着她刷洗轿子的所有动作。
“洗净了。”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成就感十足。
“你可知你花了多少时间清洗这顶轿子?”
她侧着头,瞧瞧天色。“两个时辰以上吧,花的时间是多了点,但成果保证您满意。”
“很好,那么本王问你,眼下天都黑了,但这一干随从的衣物却连一件也还没清洗,你说这该如何是好?”他斜睨她,眼光瞟向他早命人,包括他自己已脱下像小山高般的“污衣”。
“放心,就算熬夜,我也会洗净还您以及您的随从们一身干净的衣物。”瞧瞧那座“小山”,明明一脸疲累,她却依然笑着保证。
他忍不住对她审视再审视,好像没有人可以让她不快,没有事可以令她挫折,她可以乐观认真的做好每件她承诺过的事。“好,你干活去吧,你做多晚,本王就陪你多晚。”他脸上兴味更浓。
“咦?”这王爷还真闲,她正想建议他留下衣物,明日一早必将洗净的衣物奉上,不需他辛苦陪伴的。
“王爷,相爷到。”银一两未能开口,李少就指着门口道。
朱战楫皱眉。“他来做什么?”双眼瞥向无他旨意,正被挡在门外急得满头大汗的丞相。
“禀爷,下午属下回府时就见相爷似有急事要议,但属下告知爷有事无法回府,请他明日再来,但相爷却说今日一定要见到爷,愿在府邸等您归来,这会怕是等不及了。”
“嗯,让他进来吧!”他不耐的传令。
李少这才领着丞相进到面铺。
丞相躬身问安后,见七王爷竟在这破烂铺子待上一天,不可思议的打量起这铺子,想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
方才就讶异的发现所有随从全都衣衫不整的立于门外,见到七王爷后更是吃惊,他居然也褪去外袍,仅着中衣简衫,在这与他尊贵的身躯格格不入的地方品起茶来,这……
“什么事?说!”一见丞相,朱战楫开门见山的问,仿佛十年所有的耐性都已在这一天里全数用尽。
听这口气就知这趟前来怕是惹恼了七王爷,唉!要不是国事紧急,他何尝愿意来吃这顿排头。“禀王爷,只河又溃堤泛滥成灾了,大批饥民正等着朝廷开仓赈灾──”
“慢!开仓赈灾不是一向由米仓司负责办理,且赈灾米银早已拨发,这会怎么会十万火急的找上本王,难道丞相糊涂到不知这是谁该负责的吗……慢!难道宫中又有人闯祸?”思绪一转,他厉声问。
“这……”
端看丞相欲言又止,他心中已然明了出了什么事。
“走吧,随本王进宫。”他起身要走,却又想起什么的回头。
见他回头,银一两立即上道的说:“公子不必理会刚才的承诺,尽管放心留下衣物,明日一早我就会将洗净好的衣物亲自奉上。”
朱战楫挑眉,睇了她一眼,没有开口朝她说话便瞥向李少迳自交代,“带她回府,命她今晚定要将所有衣物洗净,你在旁陪着她,她工作多晚你就陪她多晚,一步也不许离开。”虽不是亲自陪伴,但派李少陪着应不算食言!
他为人一向随兴,处世亦正亦邪,诺言这玩意他可守可不守,但瞧她卖力守诺,也不由得对她的诺言重视起来。
“真小心眼,还怕我洗不干净吗?”见他都要走了还不放过她,非要抓她进府劳役,还派个人监督,她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一旁的李少也苦着脸。这不表示他今晚也甭睡,得陪着做苦工?
唉!都是这命大的丫头害的!思及此,他不由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她也双手一摊,无辜的回他两眼、三眼,不,四眼!
要恨大家一起来恨!
第二章
和宫王府内厅
“烧了吧。”朱战楫方由宫内夜宴回来,才进府就嫌恶的命左右为他更衣焚服。
“是,爷。”总管应声后,悄悄以眼神询问同爷一起入宫的李少。
李少眨了个眼,他便立即会意,八成又是皇上在宴中硬塞什么美女贵妇要爷收下,这些狂蜂浪蝶一见爷,哪个不使出浑身解数要得到爷的青睐,今日定是这些美女们不知规矩,不小心碰到了爷身,难怪爷一回来便立刻焚衣。
想必那触碰到爷身子的美女,不知被爷怎么个修理……想来今晚皇帝夜宴场面一定很好笑。
但好笑是好笑,可瞧爷绷了一晚的脸,脾气可是坏得很。总管在心中提醒自己今晚得格外小心伺候,免得小命不保。
尽管他是少数几个允许可以近身为爷更衣之人,但衣物一贴爷身,连他也不许轻易触及。
“慢着,这衣物……”正当总管取来干净衣物要为他换上,朱战楫却像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盯着总管手中的衣物。“李少,你说说,这件衣服是否就是当日在面铺时褪下的衣袍?”
“咦?回爷,正是这件。”李少仔细看过后,心惊的回话。
“是吗?”
糟了!经那脏铺子座椅糟蹋过,又经低下丫头触碰清洗,这上等衣物早已形同“残花败柳”,不焚了它还教爷给瞧见,这不脏了爷的眼,若真穿上不又弄脏了爷的身?!“爷,属下真是罪该万死,这衣属下立刻拿去焚烧殆尽,不会再脏了爷的……”
他面无波澜,扬手要李少住嘴。“这事我倒忘了,这是一个月前的事吧,说说,那丫头后来怎么着?”想起那丫头,他兴味又起。
“咦?”以为爷日理万机,那日面铺里的事只是一时兴起,事隔月余早忘了,讶异爷竟“睹衣思情”,还有兴趣知道那丫头后来的事!
“启禀爷,那日丫头……银姑娘随属下回府后,一个人卖力地清洗像小山一样高的污衣,足足刷洗到隔日午时方才完工。”
“她没有偷懒吗?”出口后朱战楫有些后悔,问了不需要问的话。
“偷懒?爷,不是属不要说,这丫头脑袋根本是石头做的,不是属下吹牛,在王爷的要求下,下人们由王府穿出去的衣物哪件不是干净并上浆过,更遑论爷的尊贵衣物,再说,当日污水只脏了轿子,并未溅湿到任何人身上,根本不用如何刷洗,只要轻轻搓揉就干净如新。
“但这丫头功夫不打折扣,定是要将每件衣服洗得洁白无痕,连内里折缝都不放过的翻开来刷洗,末了还将每件衣物重新上浆,宛如铺里卖的新衣,累得属不在一旁盯得腰都伸不直了。”他干脆也为自己邀功抱怨一下。
他并不意外,果真是这丫头会做的事。“让本王穿上。”他露出今晚第一次的笑靥。
“穿上?爷,您不嫌脏,不焚了它?”李少惊异的问。
“焚它做什么?那丫头洗得这么工夫,这可是本王这些年来穿得最干净的一件衣物。”他反讽的笑说。
“呃?是。”李少不解的瞪着总管仔细为爷更衣的手,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
今日早朝后,上轿前,朱战楫特意瞥了一眼洁净如新的轿子。
过了这么久,经那丫头清洗过的地方依然洁净闪亮,他不由得低笑,扯唇讥嘲地自语,“真是功夫了得。”
“爷,您有吩咐吗?”随侍的李少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谨慎地趋前探问。
他微恼地瞪李少一眼,嫌他多事。“起轿吧!”他迳自上轿吩咐。
李少脖子一缩。他长年身为爷最贴身的侍从,在王府的地位仅次于总管,但近日却发现老抓不着爷的心思,而且还常惹爷不快,于是他警惕自己得小心了,爷一向严以待人,翻脸无情,若自己再不小心伺候,怕多年苦心在王府经营的地位就要不保。
轿子依然由十二人浩浩荡荡的抬着,身后的铁骑数目不减,二十名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护卫尽责地保护轿内权势胜天的主子。
这般尊贵之人,敌人自然不少,要他命的人,恐怕多如繁星,故这二十名护卫身负重责,可不敢掉以轻心。
这群人所到之处,照道理应该是十分引人注目,可这街上却没人敢抬头仰视分毫,因为这是大大的不敬,里头坐的可是连皇上都惧之、畏之的和宫王爷,试问谁敢不避讳地仰头瞧上一眼?胆大的,也只敢低着头由眼角偷瞄那么一眼,便算是满足了好奇心。
“七王爷,圣上有旨,请您留步。”街头数十名宫中铁骑快马奔来沿路高喊,一群人在离轿五尺处就下马躬身,单膝跪地的垂首传话,“打扰王爷行轿,小的罪该万死,但传皇上口谕,‘朕多日未单独与爱儿畅饮美酒,前日回疆进贡珍奇佳酿,盼爱儿此刻进宫与父皇相聚饮酒’。”
“嗯,知道了。”良久后,轿内才传来懒洋洋的声调。
“那小的就即刻护送王爷再转回宫去?”为首者喜声道。那日皇上夜宴美女们惹恼了王爷,此次皇上有意赔罪,就怕王爷不赏脸,此番王爷欣然允诺,皇上可安下心来了。
随即一行人将轿身转向,打算再返回宫去。
“等等,李少,这街景有些眼熟?”轿里的人经宫中铁骑这么一扰,由帘缝中不经心地注意着街上的动静。
“眼熟?”李少以为爷指的是有异动,立刻警觉地示意所有铁骑围住轿身,一副誓死护主的模样,此举也惊得百姓顿时惊惶失措,以为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蠢货!你在做什么?”轿内的人见状,火恼低斥。
“爷?您不是说……”见主子发火,李少惊愕得不明所以。
“住口!本王是问这条街本王是否来过,觉得眼熟?去!要铁骑们回归队形,不得扰民,至于你,哼!”轿内人明显已有杀人冲动。
误会大了!方才要自己留心伺候,这会就捅出楼子。李少汗流浃背的先示意铁骑归队,接着努力瞧着街景,力求补救的道:“爷,属下想起来了,这街口转角几步就是银姑娘的面铺了。”
“哦?”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那丫头的铺子到了。朱战楫托腮想了一下,脑海中不自觉浮出银一两头那张带着酒窝的笑脸。“李少,通知宫中铁骑转告皇上,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克前往,回疆美酒改日再饮。”
“是。”李少立即传话给后头那一票宫中铁骑。
闻言,宫中铁骑脸色黑了一片,虽然无法交差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躬身转身离去。
“他们走了?”李少回到主子跟前复命,轿内传来问话。
“回爷,他们脸色难看的走了。”李少好笑的说。
“哼。”
“爷,您方才说有要事要办,咱们上哪去?”问清楚来好吩咐轿夫启程,爷可是日理万机,忙得很。
“吃面去。”
“什么!吃面去?”
***
“王爷爷爷……饶饶饶命啊!小的真不知她上哪去了。”面铺老板张着嘴、抖着唇,几乎要发不出完整的音来。
“金陵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除了你这,她还有其它亲戚吗?”见主子特意来吃面,便是有意要见银一两,他总算有点明白主子的心思,于是代主子追问。
“听说……没、没有……小的原也不认识她,是她自己找上门,说是手艺一流,要小的收她做厨娘,所以小的就答应她供吃供睡……”
“这么说来,她没有其它地方可去?那她怎么会离开你这间破烂铺子?定是你欺她无依赶人?”李少怒指。
“我我……小的也是不得已,她来上工的第一天,小的有事待办刚巧不在,信任的将铺子交与她照顾,谁知她不知感恩还将铺子搞得乱七八糟,厨房材料更是用得精光,当晚人也失踪了,小的以为是遭小偷了,直到隔日午后她才回来,掏出所有银子说是要赔偿小的损失,但现银五两哪够赔所有损失,而那丫头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做工抵债,小的想定是这丫头偷了材料,拿去卖了变现花用去了,所以哪还敢收留她,一气之下便收下那五两,将人给赶了出去……”铺子老板头也没敢抬,只是气愤的说道。事实上,没报官将那丫头以偷窃之罪关起来,已经算是厚待了!
可此刻怎么会有王爷找上那寒酸丫头,难不成那丫头又闯祸了?
“爷?”听到这儿李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害惨了那丫头,这会她肯定真的露宿街头,不知流浪到哪去了,这事他没辙,得请示面色阴沉的主子。
朱战楫不发一语,起身出铺进轿,李少赶紧跟了上去,主子这才探出头来,唇角紧绷地吩咐,“拆了这家铺子,将铺主驱离金陵,终生不许踏进一步。”
“是。”没有多少讶异,李少以眼神指挥铁骑去办。爷喜怒无常,这铺子主人动了爷的人,该死!
既没死,拆铺驱离算是侥幸了。
可爷的人……这个想法有些怪怪的,那丫头算是爷的人吗?
“爷,那要属下派人寻找银姑娘的踪迹吗?”他揣测的问。
“找她做什么?身上没钱还逞强行事,是该受到教训,随她去吧!”闭上眼,胸口升起一股说不出的闷热,心忖也许该赴父皇的约,找找晦气、出出气,应该可稍解胸口的郁闷。
***
“七王爷,难得您肯赏光光临寒舍,臣深感荣幸、深感荣幸啊!”原不期望七王爷会来,哪知却见他出乎意料的出现,尚书季秋意笑得阖不拢嘴,赶紧让出上位请他入座。这位人人巴结,不敢仰视的地下皇帝肯纡尊降贵出席他的寿宴,这就表示他的仕途到目前为止还算安稳,不怕失势,于是讨好地举杯敬向才刚坐定上位的贵客。
“尚书大人生辰,既发了帖子给本王,本王说什么也要来扰上一杯寿酒喝喝。”朱战楫给足面子的干尽这杯酒。
“谢七王爷。”季秋意大喜,使脸色命人不可怠慢的再为他斟满酒。
其它宾客见七爷今日心情似乎挺好,笑容可掬,于是众人都把握机会争相敬酒,就希望趁他心情好时能在他面前多增加些印象,因为只要受他垂青的人,飞黄腾达、拜官晋爵便可说是指日可待。
朱战楫的确有着好心情,虽不再干杯,一一酌饮倒也爽快,待酒过一巡,他轻瞥刚回到他身旁的李少一眼,见李少点头,双眼微眯,又接下了尚书季秋意斟上来的酒,微微仰颈,浅浅啜上一口。
见他似乎对酒已失去了兴趣,季秋意忙唤人端上小点佳肴,就怕怠慢了贵客。
“七王爷,这些可是臣府邸的厨子精心制作,若合您口味就请多吃两口。”素知七王爷嘴刁得很,就怕他一个不爽起身离去,因此季秋意亲自捧着银箸恭请七王爷享用。
“嗯。”朱战楫没接下筷子,只瞧着菜色皱眉。这桌上佳肴少说二十盘,道道食材珍贵,看得出厨子用心烹制,但没一道能引起他的食欲。
一旁的季秋意捧着银箸,暗急在心。难道都不满意吗?这一桌菜色他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集合天下美食奇材,还特地聘请了十位名厨精心烹调出来的。“呃,七王爷,若这些粗食不入您目,臣要他们全撤下,重新再布上新菜,定让七王爷您满意。”
朱战楫挥手允他撤下一桌食物。“不用再上什么佳肴了,就给本王下碗汤面吧!”
“汤、汤……面?”他没听错吧?精致美食七王爷不要,只要简单一碗汤面?
是谁说七王爷嘴刁的?
可是人人都不敢吭上一声,因为自呈上那碗汤面开始,七王爷就蹙紧眉头,不发一语的紧盯着面瞧,也不动筷子。难道这么盯着就会饱了吗?
众人不敢出声坏了七王爷“瞪食”的兴致,只期待他赶快瞪完,好歹吃上一口,别吓得众人也跟着完全没有,不,是不敢有食欲。
良久,他才抬头。“叫这煮面的厨子出来。”
“嗄?是是是。”季秋意脸色青黄不定。完了,定是这煮面厨子哪里烹调得不对,触怒了贵客,毁了他的筵席,该死,真该死!他又急又气地命人速将闯祸的厨子给押上厅来,等候七王爷的发落。
“果然是你!”他胸口微微发热,再见她竟有丝令他讶然的惊喜。
“是你!”银一两教两名大汉强押着走进宴厅,跪倒在地,一听到耳熟的声音,她愕然抬头,与他惊愕对望。
“大胆,竟敢直视王爷!”季秋意粗鲁地上前将她的头压下,这才打断了他们相视的目光。
朱战楫见状,脸上有着微愠。“让她站起来说话。”
“站起来?呃……是。”季秋意眼尖,发现七王爷似与这厨子相识,这才赶忙说是,命人将她扶起。
见她站定后,他才开口问:“面是你煮的?”
“是啊,您吃过,这香味独一无二,您该记得才是。”她笑眯眯的说,全无一丝忸怩惧色。
意外见到她令他心情莫名大好。“是啊,这香味独一无二,还未尝,本王就知是出自你手。”
银一两笑得更开心了,白净的脸蛋又露出甜甜的酒窝。
众人望着她的酒窝,也是一致暗赞好个甜姐娃儿。
但这一切全被朱战楫瞧在眼里,脸上顿时无了笑容,众人发现暗惊,不敢再往厨娘脸上多瞧。
善于察言观色的季秋意原以为大祸临头,没想到原来是天赐良机,立即趋前讨好的说:“原来七王爷喜欢这丫头的手艺。她是臣日前新聘的厨娘,若王爷喜欢,臣愿割爱,让您将这丫头带回王府,好好伺候您。”人人都说七王爷不近女色、不爱女娃,看来传言有误啊!
“送予本王?”他持扇轻敲着桌面,沉吟半晌。多少人为巴结他,不知用了多少名目送上各色美人,他退回的次数远大于收下的次数,且收下的心态多半带有随性与需求,但这回……
“咦?大人,我才来您府上不到三天,难道您不满意我?急急要将我送人?”没人问过当事人的意愿,这让她有些生气。
季秋意尴尬的解释,“呃,不是的,是王爷看上你的……手艺,要将你收进王府里……”
“收进王府里?”她睁大眼睛。
“咳咳!不是收进王府里,是聘你进和宫王爷府邸当差,明白吗?”这丫头怎么这么呆傻耿直?他可是想办法让她有机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她却不知好歹得连一点风情也没有,他开始怀疑,就算让她有亲近七王爷的机会,瞧她这憨傻模样,真能博得挑剔王爷的心吗?
“哦?”银一两侧头想了想。“和宫王府也供吃供睡吗?”这是她最关心的。她可是实际的很!
季秋意翻了翻白眼,确定她要得宠,恐怕很难!
朱战楫瞧着她的反应,大笑出声,主动回答,“供,不仅供吃供睡,每月还有三十两饷银可领,你说如何?”
“三十两!”这下她眼都直了。一般厨工薪资不过十两,较有名气点的也才二十两,这人却愿意付她三十两,这可是笔大钱,不会是坑人的吧?“三十两饷银会不会多了点……”她小心的问。
“你当差的地方可是和宫王爷府,在那里当差的人个个不同凡响,所以付你这薪饷可不是白付的,你要好好伺候七王爷才行。”季秋意苦口婆心的暗示,就希望她开点窍,别再傻里傻气把大好机会往外推了。
“领人钱财,好好当差伺候主子,这是自然。”
季秋意听到她的回答满意的点头,看来她总算开窍了,但接下来的话又险些让他喷鼻血。
“但说好,我只当差两年,两年后我要回乡嫁人的!”
“你!”季秋意登时血液直冲脑门,不敢再多说,由着七王爷爱要不要,甚至还担心这丫头倘若因他的关系进了王府,届时闯了祸,说不定自己还得被累及陪葬,断送了前程呢!
“你是自由身,不须等两年,若想嫁人随时可离开。”朱战楫出声承诺,口气却出现一丝说不出的僵硬。
“那真是太谢谢了。”不理会翻了白眼的众人,她一个劲的欢天喜地,直说他是一个大好人,一定是个好雇主。
***
“一两丫头,听清楚了,你初进王府,很多规矩都不懂,很容易闯祸的,我是容嬷嬷,以后在这王府里就是我指导你,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明白了吗?”容嬷嬷正色地朝着乖乖站着听训的银一两说教。
“明白了。”银一两受教应声。
容嬷嬷满意的点头,真是孺子可教也。“来,你负责的是厨房,但厨房已有二十名大厨,你才刚来,还没有资格负责爷的膳食,就在一旁多学着点,帮忙厨务上打杂的部份,不可以随便顶撞任何一位大厨,虽然你是爷亲自带进府里的,但厨房有厨房的规矩,你还是要守的,懂吗?”说完再一次问向认真听训的女娃儿。
“懂,我会认真向每位大厨学习,不会惹他们不高兴的。”她信誓旦旦的说着。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她警惕自己不可太随性,一定要与众人和睦相处,好好当差。
“很好,现在让我告诉你一些王府规矩,你好好记住,千万别犯错!这府邸共分七大院落,爷不用说,就住在主院沁心院,其它院落分别是书院与客院,这些地方你得空时可以去逛逛,但唯独爷住的沁心院未经允许,一般仆役随从不得任意进出,若擅闯被总管逮着,你少说也会被剥掉一层皮,若遇主子情绪不佳,你更是小命难保!切记切记!”容嬷嬷不放心地一再叮咛。
“这么严重!”她心惊。王府规矩果然不是一般寻常人家,动不动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脑袋,今后她还是小心为妙。
“知道就好,王府的最内院不算是七院之一,是属于咱们这些下人所居,与你同房的一共连你有三人,年纪都与你相当,你们应该会处得很好才是,晚些等你进房歇息时自会见到她们。”
“太好了,这么一来我可有姐妹了!”她喜交朋友,尤其听闻年纪相当更是高兴,期待早些进房见见她们。
“嗯。”见这丫头毫无心机,又受教听话,做事更是认真,容嬷嬷不由得与她亲近许多,好心的再提点几句。“我说一两丫头,你在厨房当差,嬷嬷就说些爷的喜好,你听着,爷的习惯是,餐桌之上──”
“同样一道菜不会动两次以上的筷子。”她轻快的接口。
“你知道?”容嬷嬷颇吃惊。
“嗯,是爷身边叫李……李少的人告诉我的。”想了一会才想起曾听王爷叫唤那人的名字。
“是李大人,记住,在王府阶级很重要,李少是爷叫的,你不能逾矩,今后见了他要恭敬叫声李大人。”容嬷嬷数落。
银一两吐吐舌头。“是,我会记住了。”
“另外,我严重警告你,虽然你身份低下,碰到爷的机会不多,但若在府里有机会碰到爷,千万别碰触到爷身,这是最忌讳的。”容嬷嬷好心提醒。记得上回有个新女仆,仗着有几分姿色,借着为爷布菜而轻触了爷的衣袖,当下让总管命人给拖出大厅,五十大板伺候,打得那女仆双脚重残,终年走路只能一跛一跛的。
她皱眉。“这规矩也太奇怪了,这王爷难不成有洁癖──”
话未说完,容嬷嬷大惊失色的捂住她的嘴。“主子的事,哪由得你多言!记住,在这王府里人人都是小心翼翼,提着脑袋在当差,比在皇宫当差还要小心上万分,你可不要当成玩笑,会丢命的,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容嬷嬷气急败坏的低斥。
“好的。”银一两也吓一跳的猛点头,暗惊连多说一句可能都是死罪的规矩!
看来王府这三十两果真不好拿!
***
朱战楫就坐,对着满桌佳肴兴趣缺缺。天热,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仆,手持着孔雀羽扇,轻柔地为主子扇风,就怕这热天气坏了主子的心情。
他懒懒的吐了一口气,瞧着每餐按惯例立于右方的六位最高主厨,以及立于左方随侍在侧的总管与李少。“一两呢?”他状似不经意的问。
“一两?”总管揪起眉头。好端端的主子要一两银子做什么?他一头雾水的看向李少,要他提点一下,毕竟他可是除了自己之外,最了解爷心思的人。
李少蹙眉思索了会儿,这才了解主子的意思。“总管,爷说的是前日爷带进府的一两姑娘,她不是被总管安排进了厨房当差吗?”他赶紧向总管提点。
总管这才会意。“爷,属下这就要人去把她叫来。”
朱战楫没有吭声,只是无聊的点个头,对于满桌的菜肴还是没有动上一口的意思。
好不容易银一两教人给领了来,她喘着气,依旧笑嘻嘻的冲着他直问:“爷,您找我有事?”
见她无一丝规矩,他也不恼,反而有些高兴。“没有事。”
“咦?”没有事,那还十万火急的找她来?搞什么?她看向总管,因为是总管要她放下一切工作急奔而来,这会却只见他面无表情,好似没这回事一样。
这王府的人包括这王爷,每个都奇怪的很!
“既然来了就站到后头去,别妨碍本王用餐。”他一副不耐的模样赶人。
“嗄?”见她还呆愣在原地,总管只得暗恼的将她拉至一旁,立于厨师的最末尾。
“爷,可以用膳了吗?”总管趋身探问。
他眼角轻扫过她站立的位置后才颔首。
“爷,请问您要先用哪道菜,属下给您夹去。”总管笑问。
“嗯,问问主厨,哪一道是一两所做?”
总管脸僵了僵。又关这个叫一两的事?他只得转身问向立于右侧的第一人,也是厨房最高厨师,江师傅。“听到了吧,爷在问哪道是银一两所做?”
江师傅身材矮胖,年约五十,低首白着脸。“回爷,因为银一两尚才入府,属下不敢贸然让一个不懂事的丫头负责爷的膳食,所以这桌上都是我们六位主厨之作,没有银一两的。”
事实上,王府规定只有厨艺高超之人,方可于爷用膳时随侍于侧,身为王府厨师这可是无上光荣,所以厨房近二十个厨师、五十个小厮,无不巴望能有机会为爷献上一盘菜,最好能教爷吃上一口,那可就光宗耀祖了,但想要得到爷的青睐却又比登天还难,光他们这二十个厨师每天彼此竟争就不知有多激烈,可想而知,在这厨房内,就凭银一两初来乍到的身份就想有所作为的在爷的膳桌上占上一席,若无神助根本就是不可能。
“没有啊……”朱战楫食指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的瞄了银一两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更猜不出是喜还是怒。
众人却莫不提心吊胆。
良久,他起身。“太热了,本王吃不下,这些都撤了吧!”说完便由总管与李少一前一后小心伺候着离厅。
银一两闻言,一脸莫名其妙兼气愤,“你们说说,这一桌子的菜一口都没吃,岂不暴殄天物!”
话落,众人像是瞧见怪物般瞧着她!
***
“总管,哪道是一两的菜?”朱战楫才落坐膳桌前,就低着头把玩着袖褶问。
总管有意的瞄了一眼乖巧立于厨子之末的银一两后才回道:“回爷,最远那一道,银牙鸡丝便是。”经过上回的事他就知道主子的想法,这回他特意交代银一两煮上一道菜,安排立于六人之末,就等着爷问起。
“喔,端至本王跟前来。”
“是。”不敢迟疑,他立即将银牙鸡丝恭敬的呈上。
只见朱战楫对这道菜动了两次筷子后,便放下筷子走人,其它菜肴一口都没动。
众厨师面面相觑,心下皆惴惴不安。
爷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饭碗不保了吗?众目皆危机十足的怒瞪向银一两。
爷只吃她的食物,这代表什么呢?
之后──
“爷,前面三道是银一两所做。”朱战楫才入座,不等询问,总管就主动报告。
照例那三道各食两口,他又走人。
“爷,前面七道是银一两所做……”
“爷,前十道是银一两所做……”
“爷,前十三道是银一两所做……”
这日,膳厅右侧随侍的厨师就只剩银一两。
“爷,这全部一桌子菜,共十八道都是银一两所做。”
第三章
银一两眯眼盯着王府七大院落中的“济心院”内墙上的一幅名家书法。
她看得专注,越看越喜欢。“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那该有多好啊!”她瞧得出神,自言自语起来。
“不可能,这可是柳宗继名作,你怎么可能写得出这一手好字。”锦儿悄悄来到她跟前。
“是吗……啊!锦儿你何时来的?”终于注意到身旁有人,她这才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问。
她进府三个月,锦儿是她的室友,两个姑娘不负容嬷嬷所愿,真成了好朋友。
“来了好一会了,只是看某人瞧着一幅字画咳声叹气,那表情好生遗憾,让人不忍到了极点哟!”锦儿消遣她一番。
“喂,别取笑我了,你真不觉得这字下笔苍劲有力,是一手好字?”她再次如痴如醉的赞叹。
“因为是大师之作,当然是好字,在这王府内可没有低劣之作。”锦儿骄傲的说。
“说得也是。”进府当差这几个月,银一两就瞧清了这座王府的奢华,所有的排场与讲究令人咋舌,绝非一般王爷府可比拟的,甚至可说比皇宫内院还要富丽堂皇,不由得让她想起这府邸的主子,究竟拥有何等权势,可以过着如此尊贵奢华的生活。
“你想习字?”锦儿突然俏皮的问。她亦是个活泼的姑娘,所以和一两处得很好。
“我?习字?”她愣了愣。
“是啊,既然你喜欢字画,就习字啊!凭你认真的个性,说不定真让你习出心得来。”
“可是你方才不是说这可是柳宗继名作,我怎么可能写得出像这样的好字。”
“谁要你像柳宗继一样好了,只要他功力的三分就足以当街卖钱,这样你还不满足?”
银一两眼睛一亮。“真的有他的三分功力就足以当街卖钱了?”
“你真想靠这维生?那你不当厨子了?”锦儿好笑的问。
“当然不是,习字只是好玩罢了,不过多一项挣钱的技能也是不错的。”她腼腆的说。
“啧啧啧,真是贪心,你的厨艺在短短三个月内就破天荒的受爷独宠,现在已是王府中的最高厨师,相当于皇宫御厨,总管也已将你的薪饷调了两倍,结果你还想靠写字挣钱,拜托你留点机会让你未来夫婿挣挣吧,否则他会看不起自己的。”要不是与一两成了好姐妹,自己还真眼红她的好际遇。
“你说什么呢!”提到未来夫婿还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
十月天的金陵虽无降雪,夜里也是寒的很。
男子仅着简单薄衫,外头罩着雪鹅披风,身边难得无随从随侍左右。
他踱步,悠闲的游走于府内,蓦地听到一丝轻微脚步声,知道是李少发现他的踪迹赶来护卫,他只是扬手要他不必接近,只要远远跟着便成,他不想被打扰,因为今晚他突然想见一个人。
负手往府中央的“齐心湖”走去,似乎早知道湖旁的凉亭内正缩着一个小人儿,这小人儿三更半夜冒着寒风,已连着一个月都出现在这儿了。
朱战楫举步往凉亭上去,打定主意要瞧瞧她每晚到这来究竟在搞什么鬼?
才走近一看,差点没笑出声,只因他竟瞧见一个人裹着一件棉被,点着一盏昏暗烛光,姿势滑稽的趴在亭内桌上认真地写着书法,专注到连他出现都不知道。
“你在做什么?”静默瞧了好一会,见埋头习字的人还是没注意到他,他有些不悦的出声。
他可不习惯被忽视。
“嗄?”一听这声音,银一两猛然抬头。他怎么会在这里?
瞧见她的模样,他的不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失笑。见她全身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蛋,脸上还有好几处沾染上了黑墨,模样煞是可爱。
尤其在乍见他出现,她慌乱起身,不是向他行礼问安,而是当着他的面,手忙脚乱的将桌上才书写好的宣纸迅速藏进裹着的被子里,让他就更觉好笑。
“拿出来吧。”他迳自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后,讽笑的动动指头,要她将藏在被里的东西交出来。他今晚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她为难的紧抓着宣纸,有神的大眼骨碌碌转动着,心想交出去好吗?是否会被笑?
见她迟疑,他微愠,轻咳一下催促。
她皱皱鼻子。“王爷,您要看可以,可不准笑我。”她勉强说。
“你这是在跟本王说条件?”看得出他的怒气已逐渐在升高。
“脾气还真糟!”她低下首小声咕哝。
“什么?”他蹙眉,像是听到她的咕哝了。
“没有没有。”她赶紧说,叹了一口气。“好吧,要笑就笑吧!横竖您一次笑个够,可别笑我一整晚。”她嘟着嘴将怀中的“宝贝”掏了出来。
他望了她一眼。这丫头还真是不怕他,在他面前也太随性了,但出乎他自己意料,自认识她以来,关于她的每件事,他既不气也不恼,反而格外有耐性,甚至不由自主的注意起她的一切事情,所以才会发现她每晚都会出现在这里。
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摊开,他扬扬眉。“你在习字?”朱战楫有些讶异。
“嗯。”银一两不好意思的低下首,就怕见到他嘲笑的目光。
好一会没听见他出声,她这才偷偷抬起头来,瞧见他正皱眉不已的瞧着她的“大作”。
哎呀!还是逃不过被嘲笑的命运了。只能她硬着头皮等他瞧够再出言讥她。
“你每晚冒着寒风就是为了习字?”他终于沉声问。
咦?没笑她?“嗯。”她不自觉地揉揉鼻子,将鼻子上的黑墨揉晕得更大片。
他忍住笑,尽量让自己的脸紧绷,不明白明明她的动作很蠢,他却感到可爱。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挑深夜来习字?”
“只有这个时候我的活才干完,而且夜深人静的正好练习,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盯着她虽裹着棉被,但鼻子没有沾到黑墨的地方依旧被冻得红通通。“为什么不回房练习去?”他低着嗓音,讶异自己竟然必须忍住冲动,才能阻止自己的手不心疼的摸上她冻僵的红鼻子。
“不成,房里还有其她姑娘,我点着灯岂不妨碍她们睡眠?她们明天还有活要干呢,再说,我这手字怎好意思在她们面前展示,会笑掉人大牙的。”银一两无奈的吐舌。
“这样啊……”随着她俏皮的吐舌小动作,朱战楫心头一阵抽紧。“告诉本王,为什么想习字?”
“没什么……就是羡慕别人写得一手好字,恼自己别人行,为什么我不行?”
“哦!”真难得,还有求知之心。“有人教你吗?”
她摇摇头。“这府邸大伙都这么忙,谁来教我?我这是自习,无师自通。”她皱着鼻子打趣的说。
他半眯着眼,想着她方才认真习字的模样。“我知道了。”
“呃?”没头没脑的,他知道了什么?
见他起身要离开,她忙唤,“等等,爷,您忘了我的书法。”银一两腼腆的指着仍握在他手里的“大作”,怯生生的欲索回。
“这书法就当送给本王了。”朱战楫正经敛色的反将宣纸收入怀中,扭头就走。
“咦……爷!”她怔愣一会后又追上他。
以为她不识相,坚持要讨回书法,他脸色出现前所未有的阴沉,厉声问:“还有事?”
“呃……”瞧他突然变脸,她差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断断续续、颤巍巍的问道:“您……没笑我,难道……我的……字写得好看?”终于期待的问出了她的疑惑。
他直直瞪着她,久久才出声。“不,写得很丑,是我见过最丑的字!”
“嗄?”
***
直至返回寝室,他盯着手中的墨宝,瞧着宣纸内字型扭曲、笔触杂乱得简直一塌糊涂的歪斜字体生闷气。
摊着纸,他到现在也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强索一张“丑字”在怀?无法理解,索性气愤的将纸撕个粉碎。
不行!他得好好教教她!
***
“怎么样?总管召见你为了什么事?”银一两一脚才踏进寝房,就教锦儿与容嬷嬷给拉到床边,焦急地要问个明白。
总管地位崇高,有什么事吩咐一声要人办了就是,这么慎重其事的召见一个下人还是头一回,所以这让她们紧张起一两是否闯了什么祸。
银一两脸色怪异的不发一语,瞧见房里除了锦儿与容嬷嬷以外,还有另一个大她与锦儿三岁的室友紫娟也在,正拉长耳朵,也好奇得很。
“我说一两丫头,你发什么呆,快说说啊?”容嬷嬷急促的推了她一下。
她这才呐呐的出声。“呃……总管说爷沁心院里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
“嗄?这什么意思?王爷沁心院里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干你这厨娘什么事?难不成要你去打扫?可是爷的上书房可是王府重地中的重地,不是一般的仆役有资格可以进去当差的。”锦儿甩着手巾,一头雾水。
“不是打扫……”
“不是打扫,那是做什么?哎呀,我的好姐妹,你就快快说,别卖关子了。”锦儿没耐性地叉腰大叫。
“那张桌子……说是要给我用的。”
“什么?给你用的?”锦儿当场叫出怪声。
“一两丫头,你没听错吧?”容嬷嬷也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
“总管亲自带着我进上书房,指着爷的大桌旁角落的小桌子说的,我想应该没听错吧!”
“……那就没错了,但为何有这么奇怪的事?”锦儿瞄向远坐一旁拉长耳朵的紫娟,只见她脸色一片绷紧。
“是啊,这书房重地,凭一两厨娘的身份怎么进得去?更遑论竟还设了张桌子让她用,这简直前所未有啊!”容嬷嬷低呼。难怪一两丫头的脸色怪怪的。
“一两,总管有说那张桌子让你做什么用?”锦儿追问。
“写字用。”
“写字用?咦?一两,该不会爷知道你夜里偷偷习字的事?”锦儿惊呼。
“嗯,王爷知道了。”
“爷怎么会知道的?”锦儿讶异。
银一两羞赧的缩缩肩头。“前晚他瞧见我在亭子里习字,所以就──”
“所以就派了张桌子给你,还是在爷的书房重地?”
她点点头。“不仅如此,总管还说从明儿起,爷下朝后的一个时辰会有老师教我习字,而这老师……就是爷本人。”银一两期期艾艾地说出另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两……你你……说笑的吧?”锦儿明显的已经快昏倒了。
“这事莫说你们不相信,连我自己听了都不信,还再三的向总管确认,他连点三次头我才相信。”她苦着脸,不喜反抱怨,“有老师教学当然是好,但如果老师是主子,那可教人头痛了,若学得不好,岂不被炒鱿鱼?”
“一两丫头,怎么你脑袋转的跟旁人不同,你担心学习不佳被炒鱿鱼,咱们可担心爷成了你师父,在这府里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再说,爷是什么人,他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和宫王爷,更是这国家的……”地下君主,这句话让容嬷嬷硬生生住了口。
“总之爷是国家支柱,平日有多忙碌是天下皆知的事,这么尊贵的人肯在你身上花时间,你你……你这是走什么运?这么得老天爷眷顾?要知外头多少皇亲贵族极度渴望能有这么一个机会每日见上爷一面,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爷提点指导一二,都是荣幸无比的事啊!”她随即才又继续说道。
“是啊,还记得上回皇上下旨,希望爷能指导一下太子的文采,圣旨才下就教爷给驳回了,爷连皇上的帐都不卖,居然对你这下人……”锦儿扯着手巾,心有些惶惶不安。爷为什么会对一两这般另眼相待?
一旁的紫娟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不只这样,总管说了,自今晚起我得搬家了。”银一两垂头丧气的又说。这才是最叫她不舍的事,她与锦儿感情这般好,就像姐妹一样,这会说搬就得搬,她当然会舍不得。
“搬家?搬哪去?”容嬷嬷大惊失色。
“沁心院内的小斋。”
两人脸色顿时大变,沁心院内的小斋虽是当初王府建造时,特意为爷的贴身仆役所预留的下人房,但沁心院无女眷这是天下皆知的事,爷让一两夜宿沁心院,这比让她使用上书房还惊人。
“说,银一两,你究竟用了什么迷术让爷这么对你另眼相看?否则爷不会做出这许多不合常理的事!”紫娟终于忍不住冲向银一两跟前,指着她的鼻子怒斥。
她虽也是一两的室友,但与锦儿不同,对一两总是极尽嫌恶,更是痛恨她的好际遇与好人缘。
“我?!”银一两被她吼得睁大了眼,连忙退了一步。
“喂,你发什么病,爷对一两好干你什么事?要你在这大呼小叫的!”锦儿气呼呼的挡在一两身前,将她与紫娟隔远些。
“爷不会看上她的!”紫娟咬牙切齿的说。
“你该不会是嫉妒一两在府邸一路被破天荒的提拔,平步青云吧?”
“哼!爷自视甚高,不会喜欢任何人,也不会真心欣赏任何人的,更何况是像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头,你最好叫她不要因为爷对她施些小恩就自以为是,看着好了,只要她在沁心院犯了错立即就会被赶出来的,说不定以爷喜怒无常的性子,恼了爷连命都没有了!”
紫娟的这番话,说得三人面面相觑。没错,伴君如伴虎,爷的性子阴晴不定,谁也说不准,要一个不小心,掉脑袋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嗯……一两,你……今后……可要多加再多加小心了。”锦儿与容嬷嬷只能这么说了。
***
朱战楫一手执着笔,久久未在公文上批上一个字,只是悠闲的转着眼珠,露出一贯兴味的笑容,视线正纠缠在一旁埋首写字的人儿身上。
银一两正式搬进沁心院已有月余,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爱这么瞧着她,她的每个动作都可爱得紧,就好比此刻,她认真专注地写着字,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左颊上沾了块黑渍,长发因低头的动作,正整束可怜的浸泡在黑墨中泅泳。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她就像是他的新玩具,所以他难得费了些心思将她拽在身边,想要好好逗弄一阵子,不过事情有些失控,因为他似乎欲罢不能了。
他眯起眼,眼神转为迷蒙,再次不加掩饰地盯上眼前的丫头。
想起自己安排她进了上书房、小斋,还每日亲自授课,做了些连自己都觉得不妥的事,却没有一丝勉强或后悔。
不仅如此,甚至与她相处的日子,是他这些年以来心情最愉悦的时候。
他暗忖着这新玩具有到底有什么魅力,竟能不断吸引住他的眼光。
照理说,像他这般长时间大剌剌的审视,一般人都会发现而显出不自在,偏偏这大姑娘,做任何事除全力以赴外,就是专注再专注,这也让他有机会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再打量,并且乐此不疲。
基本上,她是聪颖的,因此习字读书学习都难不倒她,再加上她那凡事下工夫不打折扣的个性,学习起任何事来都好得出奇,难道就是这点吸引了心高气傲的他?他也迷惑了。
“爷,您的宵夜已备好,准许属下端进来吗?”总管低着身子在门外请示。没爷的允许他可不敢贸然闯入。
“进来吧!”思绪被打断,朱战楫微怒,口气也不甚好的恩准。
得令,总管立即挥手要人抬进一张小桌,桌上早备好了七、八样小菜以及一碗清粥。
一切备好妥当,总管及一干下人就快速躬身退下。因为听出他的不悦,谁也没敢多打扰主子一刻。
朱战楫低首,草草在公文上批了一个“诛”字,便放下笔来到桌前,迳自用起宵夜来,而那简单一个字代表的竟是数十条人命。
依理,他所有的膳食包含三餐与宵夜,都应由她这总厨来料理,但自从她习字后,在他的授意下便免去了她料理宵夜的差事,让她有更多的时间习字读书。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自己不得不承认,对她真是格外恩宠,而且是不知不觉、变本加厉。
习惯性地瞧向她在做什么,刚巧她写完了一个字也抬头,目光与他对上,她不觉不敬,露齿就是一笑。
他反倒一愣。
“好吃吗?”银一两随口问问,像是在话家常。
跟主子话家常?他又是皱眉又是感到不可思议。“你也饿了吗?”出口才发现自己也随着她闲聊起来。
事实上,在这书房里,他们的对话并不多,他只喜欢盯着她,还没想到下一步要如何。
“主子吃粥可没奴才的份。”她嬉笑的说。
“你说话的表情可不像有奴才的本分。”他回她一个不以为然。“若饿了,就过来吧!”他说。
这倒轮银一两讶异了,与他共享上书房也有三个月余,他一向独自用膳,不曾开口邀请,这会却要她一同用膳?“您是主子,与奴才同桌而食子礼不合,不好吧?”容嬷嬷经常对她耳提面命,要她进退有据,她多少还是受教的。
他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本王有允许你同桌而食吗?”
“咦?方才您不是说……”难道是她会错意了?
“本王食毕,这桌菜赏你。”朱战楫放下银筷。
“咦?”就说她哪有资格与他同桌啊!她心里头有些发酸。
“总管在门外吗?”起身朝外扬声。
“在。”只要他在府里,总管向来随侍,等待他随时的召唤。
“多备上一碗粥来。”
“……是。”总管只眨了一下眼就领命处理去。
自此,送至书房的宵夜总是多备上一份。
“爷,听说您两岁能背诗,五岁时已熟读四书五经,八岁就已经上知天文不知地理,十五岁时已手持兵符为当今圣上打天下,是个天纵英才的人物?”银一两开心的喝粥吃菜,见他坐于案前,并没有立即批阅公文的意思,打算继续与他话家常。
府里待久了,有关他的传闻,多少听闻一点。
朱战楫笑得阴恻恻。“你可有听说本王三岁咬伤奶妈,五岁亲手杀死爱马,七岁就要人砍了左右仆役,只因他们不小心触碰到本王的衣袖,十三岁为了争权,命人诛杀了两个反我的亲兄弟,并且割下他们的头颅,游街示众,十四岁生母病逝,本王一共下令宰杀九名仆役为母陪葬,十五岁领兵杀人,死者不计其数。”她要话家常,他就与她话个够,希望彼此聊得愉快。
“你!”她脸色发白。
他喜欢逗她,见她吓得不轻,竟畅快的想大笑。“怎么,你喝不下粥了吗?”她嘴里那口粥在听完他的话后,就怎么也吞不下去了。
“恶!”她将口中之物吐出。“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觉得杀人很愉快吗?”她忍不住质问。
他诡异又阴狠的笑笑。“有时候是的。”他老实说。
银一两倒抽一口气。“你!”传闻他为人绝情杀人如麻,但都不若他亲口承认来得骇人。
“你怕本王吗?”很好,每个人都该怕他的。
“你难道不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有其价值,你不该以己之喜乐任意危害人命!”她与对他争辩人命的重要性。
“在我看来人命如蝼蚁,若再无一丝智慧,就连蝼蚁都不如了。”朱战楫讽刺讥嘲。
“你怎能这么说,人生而平等,有些人生而聪颖,有些人生而驽钝,但上天造人皆有其用,聪明的人发明锄头让驽钝的人劳役垦荒,如此你我才有稻米草粮可食用,所以你怎么可以瞧不起人,甚至轻之如蝼蚁,说杀就杀?”她好生气愤的指责。
他瞧她说到气愤处便握紧双拳,面红耳赤,一副誓要与他争出个道理来的模样,脸色一沉。“所以你不怕我?”他突然说。
“咦?”现在戏是演到哪一段?不是在争辩人命的价值吗?跟她怕不怕他有什么关系?
他趋身来到她面前。她依然面色泛红,看来方才气得不轻,这直率的丫头又忘了谁是奴才、谁是主子了。
他该恼她吗?她是第一个敢当面与他争辩的人,该办她个以下犯上的大不敬斩了她,好证明自己杀人不眨眼?
被朱战楫阴邪的目光瞅着,银一两开始浑身发凉,这才知道害怕。她刚做了什么?虎嘴上拔须?自寻死路!“……所以您要杀我吗?”以证明他的人命蝼蚁论?
“你想死吗?”该杀她吗?不!留着她岂不更有趣,让她见识什么叫人性,什么叫蝼蚁,证明他才是主宰生命价值的人!
高大的身子逼近她,几乎要近贴到她身上。
他闻到了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墨香,深吸了一口,竟然觉得这墨真是上等!
“我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拼命摇头。她可不想死!
随着她的动作,墨香散得更盛,他又趁机多吸一口。“不想死就住嘴!管你才能高低,就静静的看着权势如何操纵人命,而人命又是何其廉价地供权势把玩吧!”他突然想摘掉她身上的天真、眼里的正义。
她第一次这么近看他,注意着他那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脸上的细纹几所未见,更发现他俊美得不似男子,睫毛翘长得比她还浓密。
银一两哑了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愣愣的瞪着眼前的他。他可能没注意到,贴得这么近,他的身铁定触碰到她了,更惨的是,她发尾的黑墨正不知死活的沾染上他雪白长袍,这下他要焚衣还是杀人?
出乎意料,他既没焚衣也没杀人,而是不顾染在身上的黑墨汁,倾身单指挑起她的下巴,毫不犹豫的贴了上去,也毫不留情地掠夺她未遭俗世沾染的娇唇。他的吻并非轻柔,而是饱含霸气与乖张,仿佛以桀骜之姿,夺取所有。
银一两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完全生涩地不知如何反应。
爷在吻她呢?
可是亲吻不是只有自己的夫君才可以做的事?
爷为什么这么做?
相较于她的怔愣,他则是吻得肆无忌惮,以占有之姿狂扫过她的樱唇。
他可是好奇了许久这其中是什么滋味,如今品尝上,似乎更抽不了身了。
第四章
“七哥,瞧,这可是杨棪最新织造,是今年呈进皇宫的贡品,皇上特意要臣弟先送来让您挑挑,挑中意就留下,其余再送回宫让其它嫔妃、太子及皇子挑选。”
十一皇子,朱战楫同父异母的弟弟朱战纵涎着笑脸,命人将一箱又一箱的进贡针织锦绣送王皇兄跟前,供他挑选。
每年年关将近,杨棪定有珍贵织造上贡,供皇家新年制衣,今年亦不例外,过年前一个月,贡品就以快马送至金陵,以赶赴皇家制新年新装。
依惯例,织造一到定先往七王爷这儿送,待他挑足了,才轮皇上后宫嫔妃以及其它皇子挑选。
意思是除了皇上以外,其它皇亲国戚都得捡他剩下的穿。
“嗯。”原本懒洋洋的以扇子拨选着昂贵精致的织造,突然间他瞧中了块料子。“总管,一两人呢?”
“回爷,这时间应该在厨房料理爷的午膳。”总管答话。
“去,工作由别人做去,要她来见我。”
“是。”总管忙示意手下前去叫人。
“七哥,您不挑了吗?”见他吩咐手下叫人来后,就径自落坐准备品茶,似乎对眼前名贵绣品毫无兴趣。
“等等。”朱战楫悠闲地又喝了口茶,接着微变了神色,“总管!”他声音沉了几分。
“爷?”总管立刻上前。
“茶味变了。”
“变了?”总管低呼。该死,今日沏茶的正是他的亲侄女,这下他可救不了她了,他有些心惊着急。
“杀……算了,不尽心的人,赶她出府吧!”远远看见银一两手持着杓子冲过来,显然才得令,手上工作不及放下就急乎乎的赶来,瞧她汗流浃背卖力奔跑着,他心情蓦地大好,这杀字才出,又改了口。
“谢谢谢……爷。”总管冷汗直流,为保住了侄女一条命暗呼一口气,心存感激地瞧着刚跑进厅来就爽声大问何事找她的银一两。
朱战楫失笑,盯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眼光不觉柔上几分。
“过来。”他朝她招手。
她原本因急跑而泛红的小脸突然更加红艳起来,猛地想起昨天的事。昨天她莫名其妙地被吻得晕头转向,在她还搞不清怎么回事时,他竟突然身体僵硬,脸色发白地未抛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人,留下她一脸愕然。仔细想想,该气恼离去的人应该是她吧?好歹也知道自己被人轻薄去,她才是受害者啊!
越想越气,没想到他竟还能当作没事人一般对她召唤,因此她未听话地朝他走去,反而是站在总管身梭,语气不善地问;“爷找我什么事?”
她的态度着实大不敬,让总管为她捏了把冷汗。
朱战楫不以为意,也不勉强她到身边,径自吩咐说;“瞧见眼前的织布没有?去,去挑个几件。”
“要我挑选?!”银一两愣了一会后,苦恼地盯着眼前一匹又一匹的织布。“我又不懂织造的优劣,爷要我挑,有些为难我吧?”她挑眉地瞄向主子。他该不会是又出什么恶点子要整她吧?越想越有可能,尤其经过昨夜后,她更加确定他不怀好心。
“傻瓜,这上头全是上等织品,哪有劣货,爷要你挑出适合爷穿的花色布料,不是要你分辨其中优劣。”总管好心地在旁提点。这丫头算是他的恩人了,他不照顾她要照顾谁?再说,以爷对她一路的恩典,任谁都知道对这丫头巴结着点有好没有坏。
“是吗?”她怀疑地看向主子。他明明一脸的无害,为何在她瞧来却是贼兮兮的?
“快挑吧!”他催促。
“等等,七哥,你当真要叫个丫头为你挑选?这丫头的眼光信得过吗?”朱战纵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阻止。一个低下丫头懂什么?七哥八成是在开玩笑。
朱战楫脸沉了沉。“你说的也是有道理。”轻轻颔首。
“是吧,就知道七哥是在开玩笑,堂堂一个王爷多娇贵,衣衫讲究,品味自是独到,若信由一个丫头拿主意,传出去怕七哥有失颜面了。”
况且那丫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丫头,方才听总管说她不过是个厨娘,刚刚还可笑地持了把杓子就冲进来,说话、举止更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素闻七哥府规严谨,仆役个个训练有素,进退有据,他这会儿瞧这没规矩的丫头,不禁也要怀疑传言是否有误了。
“一两,听到了吧,你的眼光不成,来吧,跟着我一块挑保险些。”朱战楫突然说。
“咦?”银一两一脸不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见她还呆杵着,总管轻轻推她一把。“这不跟上去?爷正等着。”他朝爷的方向暗示地努了努嘴,要她跟到爷身绖去。
顺着望过去,果然瞧见朱战楫已经踱向那些布匹前,她只得不情不愿地跟上。
回头见她总算跟上,朱战楫满意地点头。“你瞧这匹如何?”他随手用扇子指苦一匹粉绿色带碎花的布匹。
“这合适吗?”他的品味还真奇怪!这明明是适合姑娘家的花色,他竟问她如何?
他不置可否,继续又指着另一匹布,布料质地轻盈柔软,作为女子衫裙最为飘逸。“这匹又如何?”
“嗯……有些怪怪的。”银一两委婉地暗示。还是不妥当,一个大男人若罩上一身轻纱,那画面想来就可笑。
“这件最适合了。”他眼睛一亮,抚着一匹靛蓝织锦。这织锦质地光滑,具蝴蝶绣面,巧夺天工。
漂亮,真是漂亮!她敢说这匹布是所有里头花色最漂亮、织工最细致的,绝对适合一位高贵的娘娘来穿,而不是一个雄武的王爷。“王爷,您喜欢就好。”想不到王爷竟是娘娘腔之人!她嫌恶地摇摇头,不敢多嘴。
“这匹也不错。”这回他以目光询问她,但不等她回答又转身东挑西选,挑的全是一些粉色花草图案,选的净是一些秀气织绢。
银一两不禁怀疑他找她来做什么,真的需要她的意见吗?
随意挑了好一会后,他才朝朱战纵道:“方才本王所点过的布匹留下,其余的送回宫去吧!”
“七哥,我怎么觉得您的品味变了?”朱战纵脸色怪异。
他可是惊异了好久,七哥什么时候爱上了女儿装,又是从何时开始变了性向?
可瞧他戾气依旧,也不像啊!
朱战楫脸色微厉。“我说过这是本王要穿的吗?”
“嗄?不是七哥要穿,但七哥府上又没女眷,那这些名贵布匹要给谁穿?”朱战纵惊异地问。
他森然冷笑,指着银一两。“这还用问,当然是她要穿。”
“嗄?”朱战纵讶异得张大嘴巴。一个厨房丫头要穿进贡皇宫的极品?!
令他傻眼。
“咦?”别说十一皇子傻了眼,当事人银一两更是莫名其妙,不知其然。
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爷,您这是在捉弄我吗?”她还没找他算轻薄的帐,他竟然先戏弄起她来。挑完织布后依照往常,王爷用膳时,银一两一定随侍在侧,但平时她不会在用膳时打搅他,可这会儿她实在忍不住大着胆子,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他看了她一眼,没搭话,继续吃着他的饭。
“爷。”她干脆心急地跑到他跟前盯着他的脸问。今天若没问个明白,她不会罢休的。
“总管,要人夹那道银心卷让本五尝尝。”朱战楫当做没瞧见她急迫的小脸,径自吩咐。
总管立刻命人呈上那道银心卷,送菜的人却在半路让她给挡着,自动地绕路至另一侧为爷上菜。
想来也只有这丫头敢如此大胆,在爷面前放肆也不会受罚,所以其它人最好识相地当她不存在,随她在爷跟前做些什么。
他尝了一口,愉悦地点头。她的厨艺又精进了!放下银筷,命人取了碗茶水漱漱口,才道:“年关要到了,本王犒赏你,也当是捉弄吗?”他终于理会她了。
见他肯开金口与她说话,银一两忙说:“可是我听说那是皇宫贡品,是皇亲贵族才有资格穿的,若要我穿上岂不犯了杀头罪?”
“皇宫贡品又如何?是本王要你穿的,谁敢要你脑袋。”
“可是,我是个厨娘,天天干些粗活,穿着这么娇贵,岂不要糟蹋了一匹匹珍贵好布?”
朱战楫一脸无所谓。“不就几匹料子,随你穿着干活,糟蹋了就糟蹋了,还是我将这些布匹制成你的厨巾,每日围在你身上好方便你干活?”他恶意地大笑。
就猜想他不怀好意,果真没错。
她忍不住翻白眼。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非要对她又是占便宜又是欺侮的,真是气死人!
结果那些锦织珍品,真成了一块块的厨巾。
和宫王府果真是当今世上最为奢侈的地方,一布一巾皆是珍贵无比啊!
银一两恨恨地瞪着手中的厨巾,靛蓝织锦,蝴蝶面绣,巧夺天工。
可恶,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
年关将至,和宫王府宴客可是件大事,来的人全是穿金戴银的大人物,马虎不得,银一两身为厨房总厨,自当天一早起就开炉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顺利呈上佳肴,打算好好喘口气地与容嬷嬷以及锦儿偷些小点心至齐心湖赏月喝酒,快活一番。只是才与锦儿嘻嘻笑笑地偷了御赐梅糕,正打算走人,就传来主子有令,要她至前厅等候。
银一两飙着热汗赶到前厅,先到总管跟前报到后,在等着总管向王爷通报的空档,趁机瞧瞧这豪华夜宴。
瞧花雕厅上摆了个大圆桌,座上贵客共有七、八名,其中几名常来府里,她也见过,有太子、十一皇子、尚书人人、相爷,还有一个远远望过一次的九爷,至于其它几位她就没印象了,不过席中倒有一名丰姿绰约的贵妇,不知道是谁?
总管微倾身子,轻声禀告正端坐主位与人对饮的主子。
闻言,朱战楫放下杯子,转头句她微微招手。
知道今天的场面不同,不容她摆脸色,于是银一两乖顺有礼地抹抹汗,快步来到他的身边。“爷。”只是她依然抬头挺胸,不若一般奴才见了主子般躬身低首。
“嗯,一旁候着伺——”
“哟,王爷,你这奴才当真没规矩,竟敢抬头挺胸直视主子,该罚。来人啊,把这丫头拖出去打耳刮子。”说话的是当今圣上最宠幸的摇妃娘娘。她年约三十,风情艳丽,今日代表日前狩猎坠马受伤,不克前来的皇上。
“咦?”银一两低首一看,发现自己已叫两个护卫一人一手给架了起来。
“慢着。”朱战楫才轻轻一瞪,摇妃带来的那两个护卫即刻松了手,他们一松手,李少立即机伶地轻拉银一两躲至主子身后。他与她私交不错,赶紧为她解围。
这场面只有主子救得了这丫头了,而且瞧主子的表情想来也是会救。
“王爷,本宫为你教训家奴,你不高兴吗?”摇妃仗势自己得宠,不悦地说。
朱战楫冷睇向她。“儿臣不敢,只是掌嘴似乎不够严惩,这丫头可是丢了本王的颜面啊!”
“嗄?”以为他要救她,原来是要整她!银一两呆呆杵在他身后,与李少愕然对望。
她死定了吗?
摇妃眉开眼笑。“这还不容易,再要人打她板子,包准她三天下不了床。”
银一两当场绿了脸。
只见那该死的主子还嫌不够惨似地摇头。
“那就再赐这丫头钉板伺候,跪她三个时辰,恐怕今后再也不良于行。”够狠毒严厉了吧!一旁的九皇子朱战基帮忙出主意。
“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丫头,老夫瞧还是算了”,还是丞相仁慈心软,为她说上一句。
“不成,在我看来,杀了这丫头还不更干脆?”最后居然连太子都参上一脚。
银一两听到这儿,不用钉板就已经站不住了。她在厨房待得好好的,主子居然找她来寻开心受死,这算是今晚的余兴节目吗?
“是吗?这丫头目无法纪,就这么处死太便宜了。”朱战楫却嫌娱乐性不够,还要加料。
“那七哥你打算怎么罚?”十一皇子朱战纵探问。别人可能不知,可是上回他送杨棪织造到府时,得知这丫头深得七哥欢心,他不相信七哥真忍心杀她。
他有些怀疑,但话又说回来,七哥行事多变,喜好无常,今日疼若至宝,明日可能弃若敝屣,说不准真拿她开刀也不一定。
朱战楫森冷低笑。“她双眼不驯,先挖了她的眼,见了本王挺身不屈,斩了她的腿,挫了她的骨,其性莽撞,割了她的舌,剥了她的皮。”他恶狠狠地站起身。
天啊!这么残暴,还不如一刀让她死了干脆!
众人听闻全都噤若寒蝉。果真其心毒辣!
银一两听得脸色发黑。不会吧,自己当真要莫名其妙的死得这么惨?
“……另外,本王最恨丑事外扬,今日当众被一个奴才所辱,颜面尽失,就算杀人灭口也应该在所不惜,你们说是吧?”肃杀之气立时弥漫。
言下之意是他们都该死,而且死不足惜!众人皆是毛骨悚然,个个登时惊惶失措,面面相觑。
“呃……照我说……方才什么事也没有,这丫头才来伺候能闯出什么祸?方才的不敬是摇妃娘娘看错了,娘娘,您说是不是?”七哥明显要保这丫头,却又不明说,偏要吓破众人的和胆。
朱战纵只得忙补救地眨眼暗示。若想活命,摇妃可要识相配合,否则七哥真会杀人的。
摇妃也不是傻子,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是本宫眼花,这丫头好得很,好得很。”她干笑。
朱战楫轻笑了一阵,才轻蔑道;“既是如此,本王就当什么事都没有。一两,来,为本王斟酒。”他果真当无事一般坐下,继续饮酒作乐。
只是经此一闹,众人险些魂飞魄散,个个脸色古怪,哪还有饮酒之气氛?
见状,朱战楫也不以为意,径自让银一两心不甘情不愿地斟了两杯酒。谁要他方才吓得她脚软,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了呢!
喝尽两杯“带怨”的酒,他才缓缓道;“今日宴请各位,宾主无欢,不如谈些正事。外围边疆民族不断内逼,且暴虐无常,太子,你认为如何?”他骤然提及边关乱事。
太子心惊。七弟为何于今突然提及此事?
“呃,这事有些棘手,外族入侵,多少图谋向外扩展,以逐鹿金陵……我想咱们不可不防。”太子小心谨慎地应对,就怕让他听出个什么端倪。
“嗯。”朱战楫没有再多着墨于此事,状似无心,又转口问向落坐于正前方的皇叔燕亲王。“叔父,西周末造,以幽王无道,废嫡立庶,破坏宗法传统,以致朝政腐败,是以天灾地变,民怨沸腾,你说若在今朝,父皇也来个废嫡立庶,你说天不是否会再乱一次?”
太子听闻大惊失色。“七弟,你!”
“我怎着?不过当合家团圆地闲聊,我想叔父不会多想,叔父,你说是吧?”
“是是是。”燕亲王虽素来与太子交好,这时也只能笑得尴尬,岂敢说不。
“哼。”这些软骨头!他不屑的脸转朝尚书季秋意开口:“尚书!”
这回轮到他倒霉了!季秋意吓得只差没由椅子上直接跳起。“是。七爷。”无处可逃,他只得硬着头皮应声。
“你与九弟治水也有一阵子了,怎么国库也教你们挖空,却一点成绩也没有?这白花花的银两都用到哪去了?”
季秋意吞了口口水,看向九皇子朱战基,要他相救,只见他苦着脸以手遮面,来个相应不理。
敢情宴无好宴,今日怕是一场清算大宴了,这会儿七哥问的是尚书,他没必要自寻死路地跳进去找死。
“这个……”季秋意无奈,只好支吾以对。
“丞相,你说说,当初这只河治水,是九弟自己请命要和尚书一起完成这工程的,有这回事吧?”朱战楫无意让人置身事外。
“当初确实是九爷自己请命治水的没错。”丞相为人老实,实话实说,没瞧见有人对他吹胡子瞪眼。
一旁的银一两瞧得好笑,差点没又闯祸地笑出声来。
知道她憋笑,朱战楫瞥了她一眼才道:“可如今九弟的妻妾是一个一个地娶,宅子是一栋一栋地盖,只河堤防却是一截一截地崩塌,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言下之意就是指他九皇子贪财好色,贪污了工程银两成了娶妻本。
“没的事,七哥,你要相信我,我绝无贪一毛钱,绝无!”朱战基慌了手脚,忙指天立誓地喊冤。
朱战楫挑眉,俊邪的脸庞带着冷笑。“是吗?”他不置可否地喝着酒。
“当当……当然是。”明白七哥智若孔明,什么事能逃过他的耳目?当下心虚胆怯,否认也理不直气不壮了。
瞧这气势,大伙心知肚明。看来九爷是贪了,而且还贪得不少,这回就屏息以待,瞧七爷怎么发落了。
一片死寂下,朱战楫居然说:“难得今日聚首,不该谈些让人扫兴的事,素闻娘娘平日写得一手好书法,不如今晚露一手让大伙瞧瞧,来助助兴。”
原以为他会大开杀戒,谁知他话题一转不再追究,其它人立刻松一口气,朱战基更是九死一生,重重吁出一口气。
“是啊,七哥提议得好,摇妃娘娘的书法师承名师,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连父皇见了娘娘的墨宝都爱不释手,这会儿有幸让大伙瞧瞧,也好开开眼界。”朱战纵借机打圆场敲边鼓,难得七哥肯结束大伙的酷刑,他得赶紧把握机会将气氛炒热。
“当然好。”说到书法,摇妃可骄傲了。她自小便习字,这套书法功力少说练有二十年以上,每每有展现的机会,她素来不会放过,更何况还是在王爷跟前,更要把握机会好好表现。
于是总管立刻命人备来文房四宝,供摇妃大展身手。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此倚阑干。
一首诗文写下来确实阴柔有致,一瞧就知出自女子纤柔手笔。
银一两对书法学习也有一段时间,自然看得出这确实是一幅好字,她如痴如醉地希望娘娘再露上一手多写几个字,也好让她观摩观摩。
“啊!妙啊,瞧这笔触柔中带劲,正好突显娘娘柔美纤细的特质。”季秋意首先讨好地击掌赞叹。
“一点都没错,娘娘真不愧是父皇的爱妃,光凭这手字就足以迷倒父皇,再加上国色天香的娇颜,果真才貌双全,天下无双。”太子也忍不住赞叹附和。
“才女,娘娘真是天下少见的才女啊!”燕亲王赞美不落人后,也大大美言上一句,谁教她是当今皇上最得宠的妃子。
摇妃娇笑,会大受赞赏本在她意料中。“承蒙各位爷看得起,没有讥笑本宫手笔不登大雅之堂,也就不枉我苦练这么多时。”
“娘娘谦虚了,想世间女子再无书法可与娘娘相比了。”季秋意再拍上一记马屁。
见她傲然骄气,也不推托,当是欣然接受,受之无愧。
“不巧,本王府里正好也有一女子的墨宝,也许可与娘娘比较比较。”朱战楫终于开口。
语才落,就见总管像是早备好似的,命人小心捧出一件作品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咦?”这字好眼熟……啊!不就是她昨日所写的名词?
银一两愕然地盯着眼前的字。不会吧?
再瞧瞧一旁的摇妃娘娘,脸色明显不佳,似乎不喜有他人争锋。
七王爷不会又拿她当余兴节目出来丢人吧?她一脸奇怪难解地以眼神询问跟前慵懒就坐的主子。
他没理会她的询问,径自邀请地说:“丞相,你先来评评。”
“哦,原来七爷府里也有高手。”丞相瞧着字,赞赏得一再点头。“这书法较之娘娘的阴柔,苍劲有力多了,但刚中带柔,若出自女子之手,此女必带英气。”
“嗯。”朱战楫难得地含笑点头。这丞相眼光倒准。
“来,让我也瞧瞧……七哥,这字体勾勒顿挫有据,写字之人功力不浅啊,应与娘娘一般习字多年吧?”朱战纵仔细瞧过后评道。
摇妃一听,这才要人搀扶着,心高气傲地勉强上前,轻视地瞄上一瞄。
就不信有女子比得上她的一手好书法!
可这一瞄,她有些讶异,只见字体清秀,干净有力,确实是上等之作,甚至比她的作品多了几分伶俐之气。
莫非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娘娘,如何?”朱战楫含笑地问。
“呃……确实不错,有几分实力。”无法睁眼说瞎话,只得勉强应声。
“才几分啊……”他显然不太满意。
“不只几分而已,娘娘说得有些保留了,能让皇侄取出献宝之人,定是有十成功力,否则岂下丢了皇侄的脸。”燕亲王忙讨好地说。
见旁人赞誉有加,银一两的脸色自是由古怪转为窃喜,没想到却又听见主子开口:
“那可不一定,这书法人人会写,不是本王一人说好就算数,也得众口铄金都说好,才是真价值,否则狗屁不通,全成了趋炎附势、逢迎谄媚的工具了,娘娘,你说是不?”
朱战楫言下之意,讥得众人面红耳赤,道尽他们的丑态,末了也要挫挫摇妃的自以为是。
一时之间,大厅又是一片死寂。
唉,今日这场宴会可真难挨啊——人人皆在心中叫苦。
“就不知这书法出自何人之手?”摇妃不甘锋头被抢,又无故遭受讥讽,非打破沉默问个明白。
“娘娘想知道?”朱战楫笑得颇富兴味。
“请王爷告知,本宫也想会一会这名大师,说不定是哪家名媛闺秀之作,若有机会可召她进宫切磋切磋。”她咬牙。
“那好吧,总管你告诉娘娘,这手书法是谁写的。”
“是,回娘娘,这书法为府里厨娘所写。”总管刻意压低声音,因为也怕不小心露出笑意。
“什么,厨娘?!”乍闻,她登时忘记身分地尖叫出声。“荒唐!你这该死的奴才竟胡言乱语,敢拿本宫之作与一个奴才相比,戏弄本宫,你不要脑袋了吗?”摇妃怒不可遏。
“娘娘饶命,这确实是府里厨娘之作,奴才不敢胡言。”总管不安地看向主子。
“大胆——”她还要发作。
“娘娘,总管说的没错,这手字确实出自本府厨娘之手。”朱战楫终于开口解释。
“真真……真是厨娘之作!”摇妃这才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厨娘。
“厨娘……莫非?”朱战纵猛然看向一直呆立七哥身旁的丫头。就他所知,她就是王府里的厨娘!“总管,这厨娘莫非指的正是她?!”他心惊地指着银一两怪叫着。
“是她?”大伙也不住惊叫起来。
所有的注意力霎时全瞪向银一两,害她顿时感到全身发凉。糟了,又该她倒霉了吗?
“这是你写的?”摇妃沉着脸,力持镇定。
“嗯。”银一两干笑以对。
“本宫不信,凭你一个奴才怎么写得出这一手字?”她拒绝相信。
“不信可以要她当场挥毫啊!”朱战楫又凉凉地开金口。
“对,要她当场写,这就骗不了人了。”朱战纵也附和。
“好,就叫她写,但话说在前头,若这丫头写不出方才那帖字的实力,本宫绝不轻饶,定要她的脑袋以消本宫平白受辱的怒气,届时,希望王爷可不要护短再保她。”摇妃下了恐吓。
“当然。”朱战楫笑得自在,旁人却瞧得犹如芒刺在背。
银一两不禁心想。她这是招谁惹谁?怎么祸事一件接一件,最可恶的是王爷,老拿她的脑袋寻开心,难道很好玩吗?有朝一日若真是被砍脑袋也会被吓死。
她心底低咒不已,在众人虎视眈眈、摇妃咬牙切齿之下胆战心惊地提起笔,握着笔的手竟有些微微的发颤。
此时朱战楫竟移动尊驾地握住她发颤的小手。“好好写,否则你又要见识到人命如蝼蚁,只不过这回的蝼蚁可是由你充当。”
可恶!她气炸了,他又来挑衅,好!他要她做蝼蚁,但她偏死不了,偏不!
见她眼里的怒气,他笑得更是畅快恶意,悄悄放开他握住的手,又坐回他的主位。
他在激她吗?她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正命人呈上暖茶的主子。
他真是奇怪得很,有时似在戏要她,有时又别有用意地帮她。
到底要她生还是要她死?
目前为止他似乎乐在其中,让她一头雾水!
唉,暂时不管了,先过眼前这一关才是,不然真要成了蝼蚁了。
努力定下心神,银一两大笔轻挥,字体依然秀气,却工整有力。
这帖字一出,马上赢得一阵赞叹,唯独摇妃脸色翻青。
她输了,而且是输给一个小丫头,一个低下的奴才……眯着眼。她好恨啊!
“姑娘习字多久?”丞相爱才,不理摇妃怒火地询问。
“数月左右。”银一两答。
众人吃惊。数月就有此等功力,这丫头不简单啊!
摇妃听闻更是将翻青的脸再深一色,黑成一片。
“师承何处?”丞相大呼神奇地再追问。
她不答,只是瞄了一眼主子。
“嗄?”众人登时恍然大悟。
这也就难怪了。
“七哥,这不公平,谁不知道您文采天下无双,书法更是当今一绝,您若要有心收个徒弟,只要稍加指点,哪个不成材?难怪她短时间能写出这等字来,我们可不服。”朱战纵抗议道。
人人点头称是。
“话可不是这么说,天才蠢人也要看资质,若本王有心教导,遇上蠢才也是枉然,这手字的好坏全凭你们评断,与本王无关。”他撇清功劳,短短几句肯定银一两的实力,更暗喻她有天才之质。
银一两听得晕陶陶。不会吧!这小气鬼在称赞她吗?随他习字数月,知道自己已有精进,但他从未证过一句,只是径自将她的作品命人收起,自她习字的第一张作品到目前为止,不管优劣,一律不许损坏丢弃,她当他是收集她所有作品,打算日后来个总检讨,这让她忐忑不安,认为自己的书法依旧不值一提,今天他当众称赞,怎能不教她喜上眉梢,也不枉她日夜努力认真练习。
想想今晚的惊险万分,几次差点掉脑袋,这会儿又备受肯定,活像洗三温暖似的,忽冷忽热。她心甫定,露出她欣喜的笑容。
朱战楫语才落,众人岂会不明白他有意藉由书法当众力捧这丫头。于是众人再无置喙,满是深意地瞟向朝着七王爷眉开眼笑的女人。
而状似悠闲的朱战揖,眼中竟露出难得的笑意。
第五章
爷越来越奇怪了,不仅吻了她,对她的态度也越发令人不解。
银一两在上书房侧着小脑袋,想着自进王府以来所发生的事情。现在王爷对她的教学不再局限于书法功夫,连四书五经,甚至记账也都在他的教学范围内。
另外,只要她喜欢,有兴趣学习的,他从不阻止,好比一日她上街巧见一名姑娘虎虎生风地骑着一匹快马从她身旁呼啸而过,模样好生飒爽,当下羡慕,回头就向他暗示要求骑马,他依旧没当面应允,但隔日就有一名马师牵着马至厨房问她何时能开始练马。
实在不解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哼,也不是全然的好,他不仅多次戏弄她,有几次还差点让她小命不保,最最最可恶的是,他竟然夺走了她的初吻,而且事后连一声道歉也没有,看她的眼神也一次比一次奇怪,书她现在每次与他在上书房独处时,都会觉得有些发毛。
她越来越迷惑了,也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有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想不通,结果就不知不觉趴在案上睡着了……
“啊!”银一两醒后惊叫,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上书房里,七王爷专属的金面铜铸软榻上,身上还盖着他专用的蚕丝薄被。难怪昨夜她睡得如此舒服,可是,是谁抱她上榻的?她明明记得自己最后是趴在桌案小睡片刻的,最后怎么会睡在这软榻上?
如有人抱她上榻,那又会是谁呢?
她敲敲脑袋,怪自己睡得太熟,才会连是谁好心抱她上榻都不知道,这下她向谁道谢去?
“哎呀!不管了,还是趁没人发现前快开溜吧!”她脚尖才要伸下地板就听到开门声,吓得她火速又将脚收回。
“七弟,真是抱歉,一早就来打扰,你——”太子已经与朱战楫一脚踏上书房,也一眼看见愕然缩于软榻上的银一两,神情不禁有些讶然。
“爷,太子……我……”这可糟了!太子和主子议事,她这奴才竟在上书房里睡大觉,成何体统?她赶紧起身打算告罪,只是才要出声就听到太子先开口揶揄。
“七弟,你府里的厨娘还真是特别,敢情您这书房重地成了她的寝房了?”早知道七弟宠这丫头,但不知容忍她成这模样,连父皇前年御赐的金面铜铸软榻,都让这丫头糟蹋。
听太子这么说,登时吓得银一两一动也不敢动,张着大眼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闻朱战楫冷冷地低笑,瞄了一眼软榻上发抖着急的人儿。“这软榻本王已转送于她,这丫头爱怎么用随她去。”
送给我了?她震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送给她了?七弟,你还真是慷慨啊!”太子越发惊异。开始深思地打量起软榻上抖动的身子。
不喜她被人盯着,朱战楫不着痕迹地走至她面前,将她身上的蚕丝薄被拉好,盖住她的身子,扯了扯她因刚睡醒而凌乱的发丝,出奇温柔地以眼神示意她安静待在软榻上不必怕。
有了他的护卫,银一两咬咬唇,这才停止发抖。
他转身隔开了太子打量的视线,淡漠地道;“说正事吧!”
“在这丫头面前说?”太子惊叫。
朱战楫耸耸肩,轻描淡写地问:“有何不可?”
“可是,这可是国家机密,怎能让一个丫头……万一……”他张口结舌,有些不可置信。
“本王说过,有何不可!”他不耐烦地再次重复,口气不容质疑。
“呃……那好吧!”太子不敢再坚持,只得含怒地瞪了一眼榻上的人。这丫头不仅没有对他这个太子行礼,也没有即刻下榻的意思,一个厨娘还真的想待在这里听国家大事,她真是好大的胆子。正想要怒斥一顿,却转身瞧见七弟的脸色,暗吸一口气,也就不敢发作了。
罢了,他现下连个丫头都不如。压下熊熊怒火,敢怒不敢言,窝囊地直接提重点。
“七弟,你几日没上朝了,上回所提边关作乱之事,事态紧急,父皇要我在上朝前先问问七弟的意思,看是要战要合,父皇也好在朝上有所主张。”明着皇帝是这皇朝的主子,但天下都知道他七王爷才是这皇朝幕后真正的掌权者,连皇帝要施行新策都要先请示过他方能算数,所以自己在这受点窝囊气算什么。太子自我安慰着。
朱战楫凉凉一笑。“要战要和,父皇与你不是早有主张了,何必来问我?”
太子心惊。“哪有的事,若没七弟指示,我与父皇哪敢自作主张?”他汗涔涔地否认。七弟该不会发现了什么了吧?
“是吗?那本王若是说要和呢?”
“要和?呃……若七弟是这个意思,我会转告父皇的。”太子低着首,连拳都握不紧,只能任双手抖着。
“哼,转告父皇,这事不急着商议,过几日再说。”他不急着表态,还有事要确认呢!
“……我会转告父皇七弟的意思。”太子头也不回地急奔离开和宫王府,直奔皇宫朝阳殿。
******
“你还好吧?”太子一离开,朱战楫马上收起冷笑,转身朝着软榻上无措的人儿走去,见她脸色发白,似乎真的受到惊吓。
其实他是故意领太子来的,明知道她正在他专属的床榻上睡得香甜,就是忍不住想看她惊惶失措的表情,想来自己还真是变态。
“你要做什么?”一见他走近,下意识里她忙捂住嘴。
他见状失笑。“你这是做什么?”
“我怕你……又想……欺负我。”银一两反应直率。
她的行径让他又好笑又好气,本来没这打算的,如今反被她三言两语燃起熊熊欲火,看来他不顺势一亲芳泽是对不住自己了。
他徐徐走近,她则像是老鼠般忙着要下榻窜逃,但哪由得了她,猫捉老鼠总是轻而易举,才一个步,他已经将她定在软榻上。
“你你你……又想做什么?”上回被轻薄去完全是因为他出其不意,这回她可是有防备了,说什么也不能再吃亏,可瞧这情势,似乎对她很不利呢。
“我想做什么,你瞧不出来吗?”他那布满情欲的双眼这会儿让她呼吸急促,猛咽口水。
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你不要靠近我——”银一两气虚地说,手更是抓起薄被将嘴儿覆得紧紧的。
“好大的胆,竟敢命令本王?”他双眼的欲火转沉,伸手不过稍加一扯,薄被已然飞至墙角。
“啊!”眼看薄被不保,她急急伸长手臂要救回被子,朱战楫则趁机拦腰将她抱起,迅速将她压在身下。
这会儿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眼对眼的,连嘴也即将要对上,银一两杏目圆睁,连呼气都不敢。
他笑得越发邪气,而且发觉这么近看着她还真是一种享受,尤其她睁着大眼,迷人的酒窝也因惊惶而隐隐若现。他迷惑了,心跳第一次乱了序,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到底是抓住他了,只是她显然还不明白自己对他的魔力有多大。
朱战楫支手定住她挣扎的身子。“不许动!”他轻喝。
在他的威喝下,她居然真的一动也不动。“爷……"
虽然喜欢上这样的丫头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决定不再抗拒自己的心意,不再有一分的迟疑,他轻柔地吻上她青涩的唇,更异于第一次时的粗暴,他要她享受这个吻,分享他此刻纷扰不安的情感,这就算是对她的表白吧!
他大胆地品尝她的鲜美,她那似蜜桃色的唇瓣在经过他细腻专注的润泽下,显得更加鲜红欲滴。
热吻逐渐软化了她的防备,不知不觉中发出嘤咛声,挣扎的小手也已经改为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放,他的唇勾出一道柔和的弧度,呼出鼻间的气息,就像是宠溺的喟叹。
一阵天旋地转后,清风拂来,银一两不可置信地仍教他强锁在怀中,呆傻的脑袋完全不管用,无法思考、无法运作,更无法想起自己方才干了什么事。
“一两,好好记得这份心,明白吗?”朱战楫由激情中紧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变化,此刻要了她不是不可以,只是她是他难得想珍惜的人,他不想吓坏她,只得由着自己受苦,也难得用心良苦地暗示。
“明白什么?”激吻过后,她竟还呆傻地问。
他哈哈大笑。“看来我还要再调教上一段时间不可,但不急,就由着你再傻上一阵子吧。”
爷是什么意思啊?她茫然不知,没有发现锁住她身子的手,始终没有放开的意思。
******
只河今年第四度淹水,搞得民不聊生,朱战楫心情烦闷。
话说只河流水含沙量高达百分之五十至六十,且自中游大转弯入下游处,地势骤降,进入平原地带,河水流速随之骤减,河床淤塞日益严重,沿岸居民唯有筑堤自卫,然沿岸雨季过度集中于夏季,故只河往往一再溃堤泛滥成灾。
朝廷几次修筑堤防治水皆败,追究其因,一是寻不着治水人才,二是官吏多次贪污工程银两,才使得堤防一再溃堤,枉费朝廷耗费大量金钱人力。
“爷,九门提督刑大人来访,说是有事求见。”李少倾身禀告。
正烦,他不耐地挥手。“这事叫一两处理打发去,别来烦本王。”
“是,爷,可是……一两姑娘不在府里,与锦儿上街去了。”李少回禀。
众人眼尖,瞧银一两日受倚重,虽然在王府仍是一名厨娘,但不知何时起,总代表爷处理大小事务,地位早超越在爷身边服侍多年的他和总管,于是大伙早悄俏改了对她的称谓,不敢造次。
“上哪去了?”
“听说为爷挑选春茶去了。”爷好品茗,对茶尤其讲究,由茶叶本身至沏茶功夫火候,稍有不如意便杀人治罪,银一两为求王府安宁,这一年来“舍身冒险”的都是由她亲自挑茶煮水,以免再有人为此丧命。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知道。
由于朱战楫没进一步指示,就表示那位刑大人还是得干候着,等银一两回来打发。
******
这日,朱战楫皱着眉与丞相在前厅议事,总管悄悄附耳道:“爷,容嬷嬷方才来报,说是一两姑娘出事了。”爷议事原不许人打搅的,但事关一两姑娘,还是事先禀告一声的好,以免出事。
“出什么事?”他眉头蹙紧。
“听说被押进衙门里去了。”
“什么?”他扬高声调。“是哪个混帐东西找的麻烦?”他怒气顿生。
“禀爷,听说是在金陵府城的第三衙门。”
“好大的胆,去,去把人给本王带回来,要是少一根寒毛就叫那小小府衙提头来见!”他大怒。
“是,奴才这就去。”总管慑于他的怒气,低首快步而去。这府衙要倒大楣了。
“慢着,还是本王亲自走一趟。”他唤住正快步离去的总管。因为不放心,决定亲自前往,他倒要瞧瞧谁这么大胆,敢押了他跟前的人!
以爷的身分亲自去府衙这种小地方要人?总管意外之余实已见怪不怪,只要事关银一两,事情发展总会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
一见和宫王爷大驾亲临,府衙大小官员全吓得跪地不起。
“哇!”银一两托容嬷嬷回府求救,竟见爷亲自出马,一阵委屈油然而生,原本跪在地上受罚的,马上拔腿奔向他,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愕然,随侍的总管与李少以及在场所有人皆当场傻眼。她、她、她竟敢不经允许,犯了大忌地触碰爷身?
不仅不知死活死命抱着爷,小脸更是埋在爷的胸前哭得死去活来,像是受极了委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那痛哭流涕的嘴脸,正弄脏爷一身高贵无瑕的紫缎锦袍,瞧爷的脸色死白,这下谁还救得了她?
“你受伤了吗?”朱战楫紧绷的脸异常冰冷。她让人动了刑吗?
“没有……哇……可是……哇……”她哭得正厉害,只顾着摇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他明显地缓下颊来。
"可是……哇……咳咳咳……”
“甭说话了!”瞧她哭得上气下接下气,越是急着想说话越是发不了声,他恼得低斥。
总管见状,硬着头皮轻扯她的衣袖,挤眉弄眼地提醒她——你犯了大忌,还不快快离开爷的身子!
可银一两哭得专心,哪有心思注意到总管的暗示,再说触碰他身子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禁忌了。她有事要报啊!扯着朱战楫,她抽抽噎噎的想说话。
他眉皱得更紧了。
这回轮李少为她心急,干脆附耳提醒,“你犯了忌啊!”着急暗示地瞄向她还扯着爷不放的手。这下她该懂了吧!
“犯了忌?啊!”顿了一会后,银一两这才像鬼附身似地弹跳开来。对了!之前都是爷自己主动碰她,所以当然没事,这会儿可是自己急昏了拽上他的,这下甭说急着救人,恐怕连自己都九死一生了。
“总管。”王爷唤的是总管,她却惊跳地猛退一步。
他是要总管命人杀了她吗?不要啊,呜呜……
“爷,一两姑娘她不过一时心急……”爷的命令向来不容人置喙,总管生平第一次逾矩地违背求情。
“手巾。”朱战楫不耐烦地朝他伸出手。
“咦?”总管愣了一会。不是要人拿下一两的小命吗?瞧着爷伸上前的手,他这才会意,忙由怀里掏出干净的手巾恭敬地递上去。“爷!”
他先慢条斯理地擦净被弄脏的胸口后,若无其事地再将手巾转递给银一两。
“咦?”她错愕地盯着手上的巾子。爷的意思是要她用这个上吊自杀吗?但这手巾也太短了点吧?
“要擤鼻涕、擦眼泪,弄在这上头,别再弄在本王身上了。”他如是说。
“嗄?爷……不杀我吗?”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呆呆地问。
爷反常了吗?
如果眼神可以灼伤人,她大概被爷的眼神烧死了。
她说错什么了吗?赶紧转向总管与李少求救,也见两人一脸讶异,因为爷的行为与他们的想法背道而驰,一时也没了主张。
只见朱战楫无视跪了一地的官员,径自朝着府衙主位挪身坐了上去。
“好了,现在可说了,出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第一次瞧见她哭得这般激动,他的心没来由地紧揪,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没人欺负我,被欺负的人是锦儿。”这时她才想起还趴在地上被打得半死的人。
“锦儿?”他蹙眉。
“爷,您要救救锦儿,她是冤枉的,还教人给打得半死。”想到锦儿的惨状,银一两鼻子一酸,又要哭出来。
他沉下脸,瞧了眼堂下正趴着一个被打得昏厥的人。“你也受刑了?”声音更显得严厉,方才问她没受伤,并不表示没受辱。
“府台大人……命人打了我一耳光,不过这不是大人的错,是我不肯他们对锦儿动刑,大人才治我妨碍公务——”
“你教人给打耳光了?”他的神色阴沉至极。
“是啊,不过不疼了,倒是锦儿她快被打死了。”她不关心自己,只是一个劲担心锦儿的情况。
“你就为她才哭得这么上气不接下气?”
“……”她吸了吸鼻,羞赧地点头。方才就是见锦儿被严刑责打,以为她要被打死了,才会急疯了地大哭大叫。
朱战楫脸色更加难看了。
“府台,告诉本王,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时才想到以头叩地,不敢起身的府
“启禀七七、七爷,堂下人因偷窃被人指证,微臣正、正在审问。”这号大人物怎么可能亲临在这小小府衙?当人来报时他还不敢相信。他这府台不过是地方小官,第一次见到皇亲贵族,而且还不是一般人物,而是人称皇上皇的七王爷!瞧他一到这小小的府衙即被一千护卫亲兵给包围得水泄不通,见这王家气势,他如临大敌地猛吞口水,声音不争气地怎么也发不全。
“你说本王府里的人偷窃?”他的声音益发森冷。
府台惊得再叩一首。“微臣该死,绝无此意,再说,微臣并不知道堂下人就是七爷您府上的人啊?”
朱战楫瞟向银一两,“锦儿已昏厥,你替她说说,怎么回事?”见她在堂下抱着昏迷不醒的锦儿,脸上依旧挂着泪,哭哭啼啼的教人不忍,他灼人的眼光更热上几分。
“是,爷……”她又啜泣几声才说:“今日是我的寿辰,锦儿、容嬷嬷与我说好要出府玩乐为我庆贺一番,途中经过市集,锦儿遇上一个陌生同乡,与之聊了几句,哪知那位同乡竟是位偷儿,偷了市集上不少人的财物,数人指证锦儿与那偷儿交谈过,就认定锦儿与偷儿定是同伙,便将我们扭送府衙,这府台大人又不分青红皂白就将锦儿打得半死硬要她招供……呜呜……”说着又委屈地哭了。
盯着她的泪半晌。原来她很会哭,是水做的吗?“别哭了。”他僵硬地下令。
她吓了一跳,脸涨得通红。爷不爱人哭吗?她努力吸回鼻涕,为了救锦儿不敢再放肆哭出声。
见她虽硬止住泪,但委屈的神情,通红的鼻子,却在在令他不满。
于是余下的怒气自然就发泄王府台身上。“府台,那小偷目前可有消息?”
“回七、七、七爷,没有。”府台至今仍叩着首跪地,看来王爷一点也没有要他起身之意,他跪得双腿发麻。
“无用的东西,真正的犯人逮不着却拿本王的人治罪,你要命不要!”他怒拍案堂。
“七、七、七爷,饶命啊!”这下府台叩首到连额头也瘀青一片。
“爷。”主人叫唤立即应声。
“去,传我口谕,要刑部派员缉拿,一个时辰内给本王拿下这名小偷,否则刑部一干头头全都提头来见。”刑部一向只处理重大刑案,如今这等宵小窃盗案竟动用到刑部,可见他气得下轻。
王爷口谕一出,果真不到一个时辰,刑部就有消息传来,而锦儿也在银一两的要求下先让总管遣送回府疗伤,不到一刻,刑部一干最高官员就诚惶诚恐地亲自押送一名小贼前来交差。
朱战楫哼着声,尚且满意他们的表现,将人交给了府台,“如今人犯已到,堂下的罪人本王可以带走了吗?”他声音薄凉,教人不寒而栗。
这声罪人差点让府台吓破胆。“七爷明察,小的不敢了。”他连番求饶。
“不敢?你可知无故责打王府丫鬟,惊吓本王厨娘该当何罪?”正事办完,该要秋后算账了。
万万没想到堂堂一个王爷会为几名奴才亲自到府衙出头,府台惊惶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掌嘴。”他厉声下令。
李少会意,也不假属下之手,亲自为银一两出气。爷有仇必报,这仇又是因银一两而结下的梁子,当然轻饶不得,这几下子耳光他自然得亲自出手。
敢动爷的人,该死!李少是练武之人,手劲不小,才几下耳光府台就已牙崩吐血。
“够了。”银一两不忍,低声阻止。
李少停手看向主子,见主子点头他才退向一旁。
“一两,你要帮这东西求饶吗?”朱战楫高坐堂上,目带寒光。
“爷,他年纪不小,禁不起李大人的手劲,再打下去会打死他的。”
“说的好,本王就是要打死这混账东西。”
“不要,府台大人虽然遇事不察有错,但罪不致死。”
“你怎知他罪不致死?在本王看来他其罪当诛,百死无惜。”
“爷?这又是您的人命蝼蚁论吗?”银一两不满地问。
他一愣,继而轻笑。“不,这会儿本王可不是要印证此论,本王可是第一回要肃清昏宫,为百姓除害啊!这狗官为地方父母官,处事不公,昏庸无能,如何为百姓办事?朝廷要他何用?不如早早除去,还可为国家省些粮饷,用以赈只河之灾,如此说来,你说该杀不该?”
“……话是没错,但一条人命总是——”
知道她又要提人命可贵,勿轻易杀生这无意义的话语,他眉头深锁。
罢了,今日她已受够惊吓,不愿再见她梨花带泪,于是勉强道;“够了,今日就饶过这狗东西,他日再有人伸冤投诉,本王定要摘他的脑袋,绝不轻饶。”
银一两霎时破涕为笑,连连谢恩。
博得她的一笑,他似乎心情转好,脸上杀气顿时柔和不少。
府台保下命来,不住称谢,不禁老泪纵横,哀叹好生惊险。
******
出了府衙,银一两跟在主子身旁服侍他上轿。
“上轿。”朱战楫低唤。
“咦?爷,您要我上轿吗?”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狐疑地问。往常她若陪他出门,她一向随轿跟在身旁走着,今天怎么要她上轿与他一起坐了?两人独处,这好吗?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色魔呢!
“上轿!”这次口吻可不耐烦多了。
她吓了一跳。算了,就看在他今天救了自己和锦儿的份上。不敢再迟疑,她赶紧爬上轿去。
“爷,出发了吗?”李少训练有素,虽然觉得古怪,但也当见怪不怪地探问。
“嗯,上孔雀大街。”他由轿里如是交待。
“嗄?不回府吗?相爷还候着呢!”方才急于出门,打断爷与相爷议事,这会儿相爷定还在府里等着爷回去继续商议。
“派人回去说一声,要丞相明日再来一趟。”朱战楫简短交代。
李少领命而去。
轿里,他眯眼盯着银一两,惹得她一阵发毛,“爷,您上孔雀大街……想做什么?”这轿子虽宽敞,但毕竟封闭,与他这么近相处,这热热的气氛让她浑身不自直。
“今日不是你寿辰吗?”
“咦?”
“痛吗?”轻托起她细致的脸庞,果然留有细细的掌痕,心下更是恼怒不已。不该心软轻饶,真该要杀了那不长眼的混官的!
她咬牙摇摇头。“早不痛了。”见他目光泛着心疼,心头起了一丝丝奇异,小脸不自觉跟着泛红。是轿子太热了吗?怎么自己浑身发烫,不会是病了吧?
“以后不许再这么哭哭啼啼,有事为什么不提王府?要让人这么欺着?”只要提起他的名讳谁敢给她气受?偏偏这丫头放着金字招牌不用,让人这么打压受气!思及此,他心里便不甚痛快。
她扁起嘴又是委屈。“这和宫王爷的名头没爷允许,我哪敢私用,就怕人说王府的丫头没规矩,仗着七王爷在外狐假虎威。”
“你怕弄坏了我的名声?”朱战楫觉得不可思议。他行事向来为人争议,我行我素从不顾世人眼光,尤其这所谓的名声,以他杀人如麻、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风格,早荡然无存,而她却情愿受辱也不愿污他名声?
好个傻丫头!跟着他这么久,还改不了这刚直的笨性子吗?
“爷,其实我知道您对我好,不在意什么名声,但我去世的爹常告诫我,为人不可仗势欺人,一切评理行事方是正道。”银一两说得正经。
原来是家训……他讽笑地摇摇头。这就难怪了!
“你也知道本王对你好?”刚毅的脸庞柔上几分。
她腼腆地偷瞄他一眼。“爷对我总是格外的容忍,不少恩典我是知道的,不过……”
“不过什么?”他邪笑不已。不只是她一个人明白而已吧,恐怕全王府都知道他对她是有心栽培,至于如何的栽培法,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不过你老是欺侮我。”她忍不住嘻着嘴。
“哦,我怎么欺侮你了?”
“你还说呢,你欺侮了我两次……”银一两越说越小声,连脸都红了。想起他两次偷袭她,上回还莫名其妙说了令她不解的话,这会儿还敢装糊涂,厚!真是吃人够够。
“只有两次嫌太少了是吗?”朱战楫含笑地拉过她的手,就是戒不掉逗弄她的乐趣。
“你!”她气得怒瞪他。
他叹了口气。“真不明白你读书习字样样天资聪颖,可为何这事你就是迟迟不开窍,换做别的姑娘早就乐不可支了,偏偏你——唉!”这恐怕是他人生以来第一次的挫败。
“开什么窍?为什么别的姑娘会乐不可支?”她还傻傻地问。
他申吟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蠢,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迟钝的丫头?
“罢了,来日方长,日后我会加快脚步让你明白为什么别的姑娘会乐不可支。”朱战楫决定今天暂时休兵,他可不想再继续品尝自己难得一见的挫折。
她则是一脸迷茫。什么嘛,爷总是这样教她摸不着头绪!可看在他方才救命的份上,她就不再理会了,但有一件事她可是好奇得很。
“爷,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银一两侧着头小心地问,发现爷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放开过。
他虽没有出声,但点个头算是恩准丫。
她这才大着胆子问;“方才……在府衙我一时不察……主动碰了爷的衣物,您怎么都没发火?”瞄向她始终被握着的小手。爷似乎特别喜欢触碰她,莫非外界传言夸大了,其实爷并不是这么“洁癖”的人,众人以讹传讹,这才将爷的忌讳说得这般吓人吧?
他斜眼瞟向她,喟叹。再次气虚啊!“你居然质疑我为什么没发火?”
“嗯。”这件事不只她好奇,恐怕连总管以及李少他们都好奇不已吧!
朱战楫唇角扬起了漂亮的弧度。“谁说我没发火的,这会儿我正打算好好惩罚你!”
一见到他邪气的笑容,银一两马上惊惶地发觉自己又成了笼中鸟,才想逃就被困在轿内的一角,他更是毫无避讳地将她牢牢镇在胸前,精准无误地欺侮了她第三次。
***
十二人豪华大轿一路招摇过街,轿子一路摇至金陵第一贵宾酒楼含悦楼,七王爷带着厨娘包下全楼,找来歌舞助兴,当晚满席珍馐,他龙心大悦还连饮几杯,恩赐所有随从纵情狂饮。
未了,还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进了以金玉闻名的宝芳斋,亲自挑选稀世玉钗相赠当祝寿贺礼,这才带着酒兴由厨娘搀扶着悠哉回府。
第六章
深更
朱战楫轻手轻脚,目光温软地盯着软榻上的人儿。自从把御赐软榻送给她后,她就老喜欢睡在书房,是喜欢上这软榻的舒适吗?
这几日朝中有事,回府的时间少了,也不知这丫头可有闯祸?
夜深,皇上几次慰留宫中,他都不肯,就是不放心她啊!
见她睡得香甜,对周遭的事浑然不觉,眉目如画,模样清纯可人,他心念微动,静坐榻缘,不知不觉陪了她一夜无眠。
******
自从上回爷自府衙将银一两领回后,她又多了一件新工作,那就是从今而后,爷的衣物都得经由她手,替他挑衣至随侍更衣,只有她一个人得以触碰,连总管也不得接近爷的贴身衣物。
瞧,这会儿她就赶在爷上朝前睁着蒙眬爱困的双眼,起身为他仔细着装。一面为他系上龙爪锦带,一面说;“爷,后日是宏福公主的诞辰,您不打算去吧?”她理所当然地为他下结论。
宏福公主是爷的皇姑,今年是七十大寿,照理是要热闹一番,这帖子早送进王府,虽然知道爷厌恶这些繁文缛节,但礼数也不敢少,谁教爷权倾朝野,放眼天下哪一个人不仰爷鼻息求生存。
“嗯。”朱战楫轻应一声算回她了。
“就知道,那我会要人备好贺礼先行送过去,反正您也不去……真无礼,连自己姑妈的人情都不理……”她自行碎碎念。
他挑眉。这丫头在她面前越来越大胆了!不过他还是由着她念,没说什么。
“下朝后早些回来,我写了一手新字,请爷给我评评。”她突然转口,手下没停过地继续将他的衣褶子整好,力求完美。
喔?这会儿又命令起他?
他还是没说什么。
“对了,爷,九门提督刑大人又来找我,约我今天下午会他。”银一两忽地想起。
“他找你做什么?”他开了第一次金口。
“不知道,要见他吗?”她请示。
“……见不见随你。”
“真不明白,我不过是个丫头,堂堂九门提督见我做什么呢?”她苦恼地嘟着嘴。
“见了不就知道了。”朱战楫冷笑。
“还有尚书大人也要总管约了我几回,要见吗?”
“……除了尚书还有谁要见你?”
“呃……兵部的钱大人,还有陕西的府台大人,这些人都托人说要见我……还有太子前日命人送来玉镯,只说是要为我补寿,但太子怎知我何时生辰?还有,九爷也托人送我柳宗继的书法名作,连摇妃娘娘也由宫里派人来说,想召我进宫切磋书法。爷,您说我何时变得这么抢手了?这还真透着古怪。”
他反常地哈哈大笑。“不怪,一点也不怪,这些人眼真尖啊!一两,今后这些人随你想见不见,但送什么你就收什么,不用客气,听明白了吗?
“咦?”
******
“银姑娘,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九门提督刑景天见了银一两的面,二话下说就哀求起来。
“我?我能帮你什么忙?”她一头雾水。她不过是王府里头的一名厨娘,能帮一个朝廷大臣什么忙?
“这个……只河赈灾的饷银,在运送的途中教人给劫了……”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然后呢?”还是不明白,赈银被劫关她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七爷好像怀疑是我从中下的手……”
“这怎么可以!据我所知,灾民等这批赈银等得都望眼欲穿了,你竟干出这等事……”不等他说完她就怒火中烧,劈哩啪啦地大骂。
“没有,我没有,会做这等事的是别人!”刑景天急于澄清,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
“别人干的?是谁干的?”银一两立即好奇地问。
“这个……我暂且不方便说,总之,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跟我说也没用,误会你的人又不是我。”她奇怪地看着他。
“……我是希望……银姑娘帮我向七爷澄清。”
“我?我连谁干的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澄清?”
“这个……我也知道……不过这阵子七爷都不见我,老派姑娘来打发我,今日我特别请姑娘一定要帮我,向七爷说说情,请他见我,让我有解释的机会,否则下官含冤莫白,会死得不明不白啊!”他心急地说。
经打听才知自己有眼无珠,原来老被派出来打发他的丫头是七爷的新宠,只要她肯在七爷面前说上一句,可抵得上他磕上上百个响头来得有用。再说,这事已急如星火,听说七爷近日就要就此事开铆了,想必他死期不远,再不求救,只怕无救了。
“可这会儿爷不在王府里啊,他派人回来说下朝后皇上留膳,晚些回来。"
“这么巧!那可怎么办?”千算万算没算到七爷竟不在府里,于是又不死心地说:“那我在此等他,等到他回来为止。”
“要等是可以啦,但我告诉你,我家爷见过皇上后心情一向都不大好,你若有事只怕适得其反。”银一两好心地提醒。
“啊!”刑景天立刻垂头丧气。难道真是天要他亡?哭丧着脸垂下肩膀,只好步出王府等死去。
她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也无可奈何。
“一两姑娘,尚书大人来了。”总管来通知。
“告诉他爷不在,要他改日再来。”她不假思索地说,脑子还想着刑人人离去的可怜模样。
“可是他不是要见爷,是要见你的。”
“见我?”
“没错,大人指名找你?”
“喔?我知道了,他在哪?”
“就在门口。"
“让他进来吧!”她想了一会才决定。
“好的。”
季秋意一进来,立刻脸色沉重地问道:“银姑娘,方才我见到刑大人由这儿出去,他找七爷吗?”
“不是,他先找我,才要见爷。”银一两老实回答。
“可恶,这小子也知道要找上你,算他机伶,那他见到七爷了吗?”他心急地问。
“没有,爷在宫里还没回来。”
“哈哈,算他倒霉活该。”他模样有些幸灾乐祸。
她蹙了蹙眉。“他为什么活该?他说他是无辜的啊!”
“无辜的?他向你说了什么?”他大惊。
“他说赈银不是他抢的,是另有其人。”
“什么?他竟敢这么对你说,他有说是谁干的吗?”
银一两奇怪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这么激动,这事与他有关吗?
瞧她神色不定,他更紧张了。“那老小子是否朝你胡言乱语,指责是我干的?千万不要相信他,这老小子想找替死鬼,所以诬陷我。”
“原来是你干的!”她或许涉世不深,生性单纯,但也不是笨蛋,再加上跟在爷身边久了,自然耳聪目明,多少懂得识人。
“不不……不是我。”季秋意吓了一跳,赶忙否认。
她怀疑地直视他心虚的贼眼。“这事爷自会诊断,你去向他解释吧!”
闻言,他更吓得全身发软。“不要啊,求你姑奶奶一个字也别向七爷提呀,否则他会怀疑我的!”他大呼不可。七爷善猜疑,只要稍有怀疑,他铁定死无葬身之地。
她冷眼睨着他心急的模样,心里益发反感。“大人,你找我何事?”干脆臭着脸,急着打发他。暗忖私下不再见他,反正爷说了以后见不见客随她。
“我……也是因只河之事而来的。”他支吾地说。
“怪了,这事儿跟我这个厨娘有何关系,要你们一个个找上我?”
“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务必要姑娘帮忙。”他尴尬不已地干笑。
“你说赈银与你无关,那又有何事?”
“赈银是与我无关,但筑堤工程款项就有关系了。”季秋意老脸涨红,似火烧屁股。
银一两眉头不展。“你贪污了?与九爷一起?”
“嘿嘿……”他低着首,看都不敢看她。
“你找错人了吧?贪污的是你和九爷,要帮忙也该找九爷帮你才是。”
“别说九爷了,他自身难保,别要我一个人背黑锅就不错了。”他气愤地说。那家伙黑心得很,出事一律不认账就罢了,还摆了他一道,将罪全推向他头上来。
“那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无心理他,打算走人。
“帮得上帮得上,只有你姑奶奶帮得上我的忙了!”他大呼。
她眨眨眼。“是吗?”那就听听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好了。
“呃……银姑娘,你可记得当日是我推荐你入王府的,若非我将你送给七爷,你也不会有今日这般锦衣玉食的光景,这么说来我对你也有知遇之恩,是吧?”
讨人情?“那又如何?”她反感地睇着他。
“……如今我出事,希望姑娘能尽力相救。”
“怎么救?”银一两好笑地问。
“认我做干爹,求七爷饶我一命。”他终于一口气说出所求。
“什么?”她感到荒唐。“你怎么以为成了我干爹,爷就会饶了你?”真是异想天开。
“当然,你是七爷最得宠的宠妾,只要我成了你的干爹,自然是七爷的丈人,爷多少会留情面,饶我不死才对。”他自以为是地说。
“慢着,谁说我是爷的宠妾?”她嗔目怪叫。
“咦?你当然是七爷的宠妾,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他比她还吃惊。
“我是厨娘啊!”她惊恐地大叫。
“姑娘,我倒问问你,你若不是七爷的宠妾,在府里,凭一个厨娘可住上沁心院的星月小阁吗?”
“你怎么知道我由小斋搬到星月小阁?”星月小阁是沁心院的精致客寝,她去年就由爷的指示搬进去了,但这事除了王府的人知道外,外人应该不知道啊?
季秋意笑而不答,在来王府前他都打听清楚一切了。“还有,七爷上书房里的金面铜铸软榻为皇上御赐之物,但听说七爷将它转赠舆你,如此贵重之宝若非极宠,又怎会轻易赠与一个小小低下的奴才?”
“连这事你也知道?”
“哼,再想想你一个厨娘,居然穿得比内宫娘娘还要讲究,我问你,这身衣物可是由你每个月的月饷中买的?”他上下打量着她。
“当然不是,王府给的饷银虽高,可我想还是买不起这身绫罗绸缎吧?”
“既是如此,这身衣物可是王爷相赠?"
“这是杨棪织造,皇上御赐给爷,爷命人为我缝制的。”自她来的第一年起,所有衣物都由爷命人特别打理。
“那我再问你,现在平日你身边共有几个丫头服侍你?”
“服侍?没有人服侍我,只不过每天都有七、八个人跟着我,陪我聊聊,若忙碌时帮我点忙罢……。”
“是吗?七、八个人跟在你屁股后面只是聊聊天、帮帮忙?”
“还有,七爷所有的贴身事务由谁打理?”
“我喽!”银一两指着自己说。
“众所皆知,七爷好洁,也不近女色,你几次犯了他的大忌,他不仅不恼,还将你收在身边,专责打理他的生活,你说这种种恩典,除了证明你是七爷的宠妾,还能是什么?!”
“咦?”季秋意的话如五雷轰顶打向她的脑门。
是这样吗?可是明明不是啊!虽然爷确实对她做了不少逾矩的事,有时还以捉弄她为乐,可她还是府里的厨娘,从来没人告诉她职位变了啊!
瞧她脸色千变万化,他心中暗笑。
“你还在怀疑吗?虽然以你的出身当不成正宫娘娘,但以爷对你的宠幸,你的造化已羡煞天下所有的女子了啦!”
银一两瞪大眼睛。
“哈哈哈!”不知何时,朱战楫翩然来到,由她身后大手一捞,搂住了她。
“啊!爷,你回来了?”她惊呼他突来的动作。
“回来好一阵子了。”他心情大好。
爷当众抱她,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难道他吃错药了吗?她惊疑不定。
“所以您听见尚书大人所说的话了……”她惊惶失措得羞红了脸。这种话怎能让他听见!
“一字不差。”他笑得更加开怀。
“爷……”这下只要哪里有地洞,她都想钻进去了。“爷,您不要误会,他、我、我们不、不是,哎呀,是尚书大人误会了!”她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面对窘境。
“误会什么?”瞧她可爱着急的模样,他又忍不住逗弄她。
“误会……就是那个……可恶,不理你们了!”银一两急得跳脚离去。这种事教她如何启齿解释?!
真是气死人了!
见她气呼呼的身影,他宠溺地低笑,再低首,发觉失去温度的怀抱,不觉又喟然而叹。
“七爷,属下……”见银一两已离去,静默的季秋意这时才敢开口提醒王爷自己的存在。
“嗯。”朱战楫将眼光调回他身上。
“爷,微臣该死,对一两姑娘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七爷赐罪。”季秋意赶忙请罪。
他依旧保持着笑脸。“尚书,老实说,在今天之前,本王确实是想要了你的脑袋。”见对方头一缩,他又好笑地说:“但这会儿你帮了本王一个大忙,将一颗冥顽不灵的脑袋敲开了一个洞,本王不仅不杀你,还要赏你啊!”
季秋意又将头伸出来,喜出望外。“谢七爷,只要您饶了微臣,微臣就感激不尽,哪敢还要七爷的赏。”他因祸得福了!
“喔,你倒识相,好吧,这贪污之事本王虽不追究,但你府上的前朝陶瓷,该缴的还是得缴!”
“前朝陶瓷。”季秋意当场变了脸,咚的一声跪下地,“七爷……您知道微臣这陶瓷……”
朱战楫笑得不屑。“当今天之下的事逃得过本王的眼睛吗?要不要本王顺道告诉你,这陶瓷藏于你府中何处?”
“啊!”他不禁瘫倒在地。
欲哭无泪啊,想起前年他寿辰时,七爷竟然大驾光临,那时他就觉得得意外,只是不知这意外竟是七爷明察暗访来了,他还当自己受宠,沾沾自喜,犹不知死期不远。
“七爷,为什么当时您没有立即拿下罪臣,让罪臣苟活这么多时?”
朱战楫一哂。“因为你当时送了本王一件礼物,所以一时兴起,饶你不死。”
“一件礼物?啊,是银姑娘!您为了银姑娘放了微臣?”季秋意人为吃惊。
他冷哼。“本王给过你机会,不过你受恩不感,仍与九弟串通贪污工程款项,这贪污的钱九弟拿去饮酒作乐抱美人,你尚书人人却是拿去资助前朝余孽,想要反我,本王不杀你成吗!”手持玉扇,他严厉地指着直打哆嗦的叛徒。
“七爷,饶命啊,微臣……不,罪臣立即就将陶瓷击碎,取出前朝玉玺呈给七爷,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季秋意双手张开,大力跪拜。
“哼,无用软骨,你既对不起前朝遗民,也枉食我朝俸禄,不过是个小人,本王留你何用?”
“七爷,您答应放过罪臣的,您还说过要赏罪臣,就请赏我一个寿终正寝,让罪臣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吧!罪臣求您了……呜呜……”为求保命,他呜咽出声。想不到他两次死里逃生,皆靠同一名丫头的因缘相救,他欷吁不已。
“本王是说过饶你不死没错,但望你能将功赎罪,至于能否安享晚年就看你的表现了,你该知道本王的意思吧?”
“七爷是要我窝里反,协助拿下所有前朝乱党”季秋意心惊。
他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
精明啊精明,罢了!眼前这男子聪明盖世、机关算尽,乃是世间少有,要与他相斗,无疑是以卵击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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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一两至和宫王府当差,转眼一年半,日子越过越舒服,但她却越来越苦恼。
“一银,两年一到你当真要离开王府,回乡成亲去吗?”锦儿与她在齐心湖岸旁席地而坐,悠闲地吃着刚由皇宫送来的金紫葡萄。此等品种葡萄,既大且甜美多汁,好吃极了,让她们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这么珍贵的东西在王府也只有银一两能够当成己物,大摇大摆地享用。反正她在厨房,又受宠,取用任何山珍海味没人会说上一句,而锦儿跟在她的身边,好处自然少不了她。
“嗯,不回去不成的,我爹答应人家了。”她皱皱小巧的鼻子。
“你可见过你那未婚夫君?”锦儿好奇地问。
“见过,不过当时他还小,长得颇清秀,就是不知多年后可有变化?”
“一两,我记得你说过,你那未婚夫君小你三岁?”记得一次两人闲聊时,她曾提过。
“是啊,我都快二十了,今年他应该有十七了。”银一两不文雅地又丢了颗葡萄进嘴。
“你就是为了等他长大成人,才会耽误青春,快成了老小姐了。”锦儿颇不以为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我未婚夫一家当年有恩于我爹,为求回报,所以才订下这门婚约。”她无奈地耸肩。
“那你爱他吗?”
“爱?”银一两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锦儿。“我才见过他几次面,况且他又是小孩子,哪提得上什么爱啊?”她摇摇头。
“说的也是,不过你要离开,我和容嬷嬷一定舍不得,至于爷更不用说,以他对你的恩宠,真怀疑两年一到他会放你走吗?”
“不用担心,当初说好我是自由身,在王府当差不限期限,随时可走。”想起当初爷是这样承诺她的。
“爷真这样答应你?”锦儿不乐观地摇头。就她的观察,爷对一两宠爱有加,虽然一直没有明说,但将来要立她为妻妾也是可能,再说,现在王府上下哪少得了一两,连总管凡事也都先问过她才能拿主意办事,一两俨然成了王府的当家主母,此事大家瞧在眼里,心照不宣,就她一个人搞不清状况,还真当自己只是王府的一名普通厨娘。
真不知该笑她没心机,还是骂她猪脑袋来得妥当!
“是呀,当初他若没答应我,我不可能来王府当差的。”嘴上如是说,可心里却没来由地涌起一阵酸意。时间一到自己真的得嫁人吗?真嫁了人谁来伺候爷呢?
“这样啊,那我就等着届时瞧爷怎么说了。”锦儿凉凉地看着她。
“他为什么不让我走?我们说好的。”
“为什么?你自己想想吧!”锦儿头痛不已。这丫头学习任何事都聪明一等,唯这等事却鲁钝得超乎常人。
想想?锦儿要她想想?
她侧着首想起上回尚书大人所言的爷的宠妾,小头不觉一阵急速加快。
最奇怪的是爷的态度,他居然任由尚书大人胡言也没有出言澄清?
“咦?一两,那不是爷吗?他何时下朝回王府了?”锦儿注意到湖对岸凉亭上的新客。
银一两顺着她的目光眺望向凉亭。皇族锦织的身影傲然尊贵,不是他是谁?
“还真早啊?”今日爷比平日早上一个时辰下朝。听说近日朝中有事,他留在宫里处理正事,一日比一日晚,今天真难得这么早就回府了。“我去问问他要尝尝我新做的花糕吗?”
“等等,又有一个人进亭了。”锦儿像探子一样报告最新情形。
她停下脚步。锦儿说错了,进亭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七个人,看来是一个主子带着六个女婢,好大的阵仗。
“那姑娘是谁啊?”锦儿脱口问。“看她穿着不似我族人,有点像边关金人,再瞧瞧这排场竟与爷平起平坐,搞不好是金国公主也说不一定?”她推敲苦。
“金国公主?若真是如此,她来王府做什么?”
“笨蛋,当然是爷邀请她,她才得以进王府作客,这还用问?”锦儿笑骂。
“喔。”银一两呆呆地点头。
“你不是要爷尝尝你新做的花糕吗?还不去问?"
“……我瞧,晚点再问,爷有客人……”她望向亭子。只见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神气十足,对着爷说说笑笑,再瞧瞧爷,他含笑相对,但那唯我独尊又满不在乎的调性中似乎有着一丝不耐,若隐若现。
她有些讶异,谁能让爷耐着性子应付?
******
事情果然让锦儿言中,那凉亭上的娇客正是金族公主,她正代表金国国王特地前来签订两国友好条款。
身为皇朝第一人,王爷无可推托,理当负起地主之谊,对金国公主略加款待,但这公主似乎喜欢上王府的气派,十天内就连番造访王府四次有余。
今日朱战楫正为某事而略显烦躁,手中的公文便成了他的出气筒,连连批了数个“驳”字。
不一会他放下公文,眼眸轻飘向软榻上的缎面斗篷。昨夜那丫头又夜寝上书房了,他命人去她房里取来斗篷让她暖睡,这会儿她人醒了,斗篷还留在榻上,瞧着他亲自要人为她订制的斗篷,眼神不觉放暖,人也不若方才烦躁。
“总管,一两人呢?”
“回爷,姑娘这会儿正在厨房忙着,今日公主说是要留膳,所以她亲自下厨为公主备着。”总管上前回道。
“公主用膳,要她瞎忙什么!”他不悦地低斥。
“要奴才去请她来吗?”总管小心地问。爷今日心情似乎不佳。
“不必,让她忙去吧!”眉宇之间有些无奈。“公主来了?人呢?”
“回爷,公主来了好一会,此刻——”
“王爷,我找了您一阵子了,原来您在上书房啊!”说着说着,公主已一脚踏进房来。
朱战楫脸色无波地睨着公主。“公主好兴致,又来拜访本王。”语气中听不出恼意。
“本宫初来金陵,王爷却不愿意带我四处参访,本宫只好自己来叨扰王爷清幽。”她杏眼清明,人显得十分爽朗。
“公主是在怪本王失礼了?”他含笑地问。
不敢,本宫怎敢对王爷有微词,不过本宫对王爷这座精致府邸有兴趣得很,恐怕逛上二天三夜都不腻呢!”她说着说着,人有些羞赧起来。
“喔,还真承蒙公主看得起啊!”他随口应付。
“啊,好美的斗篷!王爷,这斗篷是府上女眷的吗?好秀丽的针工。”公主瞥另软榻上的斗篷,爱不释手,竟然径自取来将它披在身上,左右瞧个明白。“太美了,王爷可否告知是哪位师傅制造?改日回国前定要订上个几件顺道带回。"
她越看越喜欢,穿在身上几乎舍不得脱下。
朱战揖臭着脸向总管使了个眼色,总管立即代主回答,“回公主,这件斗篷是爷请南京最有名的裁缝师傅特别设计订做,全金陵城仅此一件,公主要仿制恐怕不成。"
“哦?王爷为谁如此订制?”金国公主闷闷地脱下斗篷,心下不甚痛快。
“王爷是为了一两姑娘。”
“她是谁?”她口气已经有些僵硬。
“公主,你何时这么关心本王的私事了?就连一件斗篷为谁而制都要追问个不休?”朱战楫不耐地开口。
她脸色立刻臊红。“本宫不过……”
他缓下颊来给了她台阶下。“本工知道公主只是可惜这件斗篷,并无意探问本王的私事。”
“呃……是呀。”公主勉强干笑。
“本王还有事交代总管,如今晚膳时间已到,公主不如先到饭厅稍后,本王随后便至招呼。”他巧妙地将她遣走。
公主这才讷讷地先至饭厅,回首再见那榻上斗篷,心下惴惴不安。
“爷?这斗篷……”总管,指着斗篷请示。
他嫌恶地瞧上一眼,摆摆手。“烧了它!”
“是!”唉!总管可惜地看着这上好的缎子。外人不知,府里的人可都知道,除了爷的衣物不可随意触碰外,现在银一两的所有也不许旁人轻染了。
第七章
晚膳时刻,膳席上的贵客不只公主一人,连太子与九皇子朱战基也不期而至,银一两照例于晚膳时候列位随侍。
“哎呀,银姑娘,这满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你的手艺又精进不少,今日当真有口福,有幸太快朵颐啊!”太子人才入席,还不及向公主打招呼就先朝着立于朱战楫右后方的银一两大赞道。
“是啊是啊,这道酱烧黄鱼果真风味一绝,姑娘,你的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说,难怪七哥无你不欢。”朱战基涎着笑马上接口。
“谢谢几位爷的赞赏,若合口味,今晚就多吃点。”银一两笑笑说。
“这是自然,姑娘亲自所烹调的佳肴,哪有不多尝几口的道理。”太子客气称道。
“今日叨扰七哥,还有幸大啖美食,可见我要走运了,呵呵呵……”朱战基循笑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公主,用膳吧。”朱战楫朝被忽略已久的公主礼貌地说,并要人主动呈上两碟菜到她跟前。
“呃……是啊,公主多吃点,这中原食物与金国大漠的口味大下柏同,公工正好借着出使我朝之际,多尝尝中原的食物。”朱战基这才想起自己有多失礼,连忙招呼。
“好的。”公主僵笑地应声。人人皆忽略了她才是主客,反而对身后的厨娘赞不绝口,谄媚得过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公主,你此次为两国和议而来,打算在金陵待多久?本太子也好命人为公工安排参访金陵城的行程。”太子说。
公主悄悄地低眉瞧向朱战楫。“和议内容迟迟未定,本宫也不知何时才是回国!”
“是吗……”太子冷眼瞧着公主的反应。原来是这么回事!“和议之事由七弟主持,他还没有个决定吗?”最后一句是问向态度漠然的朱战楫。
“喔,但听说公主来了近十天,一无进展,金王似乎有意要再派金国皇子前来阻止和谈,是否有这回事?”太子忍不住进一步地问公主。
公主神色一凛。“确有其事,父王确实有意再派王兄前来。"
“你王兄何时到?”他暗喜心急。
“不知,本宫才到没多久,王兄就算随后赶来也要再迟几天才能到。”
“这样啊……”太子一脸算计。瞧公主的注意力又教端坐在主位的七弟给吸引。
再瞧银一两正在为七弟布菜,七弟虽然一脸冷漠,但态度亲密,就连银一两紧贴身旁,询问哪道菜最合她胃口,也有问有答,无一丝不耐。
太子小眼转动,朝着公主问道:“公主冷艳动人,堪称金国第一美女,不知道婚配与否?”
“父王有所考虑,尚未为本宫指婚。”她的脸颊顿时火红了起来。
“这是一定,金王若无物色到人中龙,怎匹配得了公主的绝代风华。”朱战基道。越瞧越觉得这位公主真是国色天香,美不胜收啊!
“不知公主有无意中人?若有,本太子可为公主做媒。”太子试探地说。
大漠公主原本豪爽,遇到女儿家事,也是一阵忸伲。偷偷又瞧上正由厨娘伺候用食的王爷,一颗心怦怦跳。
“是有……就是不知对方有意吗?”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太子当作不明白,心下暗喜。“这幸运的人是谁呀?”
公主发现自己竟无意中透露出心事,娇羞得低首不语。
“哈哈哈,既然公主不方便说,那本太子也不方便问了。”太子说得故意,转向银一两,“银姑娘,不如你也一起坐下来用膳,七弟应该不用你伺候才是。”
“这怎么成!”见话题又转向她,银一两忙摇手推辞。
太子瞄一眼朱战楫,见他并无反对,大着胆又说:“怎么不成,就坐在七弟身边吧,这样你一样可以一面用膳,一面伺候七弟吃食。”
他才说完,公主的脸色立即一变。皇族王仆分际严谨,竟允许一个奴才同桌而食?
她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正拼命推拒的人,这才注意到这厨娘一身装扮不输给如公主之尊的她,模样清纯,眼神略像她大漠女子,隐隐有些英气。
她不是一般厨娘吗?
“太子,您饶了我吧,我站着就行了。”银一两苦着脸说。这太子又找她麻烦了,跟一干主子同桌而食,分明要折煞她嘛!
“莫非你在吃七弟的醋?”太子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突然冒出这句话。
“什么?”她愕然叫道。
这会儿连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朱战楫,也挑眉看了太子一眼,末了,嘴角扬起了然的冷笑,等着瞧他可以搅和到什么地步。
“太子,您说吃什么醋?这丫头凭什么吃主子的醋呢?”倒是公主忘了顾及身分,沉不住气地质问起来。
“公主有所不知,银姑娘可是七弟的心头肉,对她恩典有加,这回公主来访,定是忽略了她,让银姑娘有些不高兴了。”太子表情暧昧十足。
公主脸色拉下,惨白一片。那上书房的精致斗篷,原来是那厨娘的!
“哪有这样的事,太子,您别胡说!”银一两急得直跳脚。
太子见状更火上加油。“瞧,急成这模样,没吃醋谁相信?”
“太子您!爷,太子就爱逗弄我,我不在这儿伺候了,恕我先退下。”银一两恼得想走人。
“姑娘别走,你不怕走了,七弟让人给占了去?”太子还不罢手,有意无意地朝公主看去。
“太子!”银一两红了俏颊,受不了太子的逗弄,不顾身分地低喝。太子今天怎么了,净说些让人难堪的话?“爷,您瞧太子他欺负人,您也为我说说话。”拿太子没辙,这才想到要主子为她出头。
哪知主子不但没为她说话,还笑得邪恶地再问:“你吃醋了吗?”
“你!”她气结。连爷都跟着起哄!
“说,你吃醋了吗?”这回他神色专注,是真想听听她怎么说。
“爷!”
“不许隐瞒,你有吃醋吗?”再次,他以不容违拗的口吻问道。
银一两眨眨眼,瞧着主子一脸正色,公主则是泫然欲泣,她不由得揪起心。吃醋?坦白说她确实是挺在意公主三番两次的造访,但以她的身分有资格吃醋吗?
“爷,您为什么要这么问?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公主更是金枝玉叶,我怎么会吃她的醋?爷您问这话不是奇怪了吗?”她心头乱糟糟,怯怯地按捺下不安的情怀说。
才答完,就见他脸色阴鸷得吓人,她说错了什么吗?
“退下吧!”他眸中的怒火清晰可见。
“嗄?”一愣之后,她这才颇受惊吓地退出饭厅。
这可是爷当众第一次对她发火呢!
“王爷,本宫也累了,这就回府歇息,王爷不必相送!”见银一两离去,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公主也起身拂袖断然离去。
“公主!”朱战基好色,整晚就猛瞧着美人,见她发火,迅速讨好地追出去。
“七弟,那三哥也该回府了。”搅乱一池春水后,太子打算快快逃命去。
“太子,你别以为搅坏了我与公主的关系,这议和之事就会生变,你回去告诉父皇,金国主子一到我就会下决定,至于决定如何,不见得会如你们的意啊!”朱战楫轻蔑地瞪眼。
太子打什么主意他会不知道?会由着他作乱,只不过也想知道一件事,如今得到了答案却又更加恼怒!这丫头难道都不长知觉的吗?
太子难堪地低下首。“三哥知道了,会如实禀告父皇的。”说完匆匆离去,两眼发怒,却敢怒不敢言。
不一会追着公主出去的朱战基又垂头丧气地回来,显然吃了公主的闭门羹,这会儿又眼巴巴地来到朱战楫跟前。“七哥,其实……我今日来……
“不必说,贪污的银两以及抢去的赈银七日内缴回,少一两剁你一指,十指剁尽就换你的脑袋了!”他疾言厉色。
朱战基缩着十指,哆嗦不已,再闻十指剁尽人头落地,更是吓得抱紧脑袋,胆战心惊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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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银一两认真地在上书房挥毫,正写得精彩,容嬷嬷便与锦儿踏进房来。
她抬头瞧她们神色有异,连紫娟也来了,瞪着半晌才问:“又有人要见我?”
每天都有一堆莫名其妙的人登门求见她这厨娘,有的送礼,有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更多的是要求她向爷说些什么,一开始来的都是些大臣,她不好意思回绝,到后来这些大臣的亲娘儿女们也一个个有事没事找上门,说是谈心又是叙旧,扰得她烦不胜烦。从前爷总喜欢派她代表去打发些他不想见的人,现在见她疲于应付,也不再支使她见客了,她也干脆一个都不见。
锦儿僵笑的点头。
“不管是谁,都回了他,我不见客。”她不假思索地说。
“可是这个你非见不可。”说话的是紫娟,脸上有些藏不住的恶笑。
银一两微惊。“为什么非见不可?
她不解的询问满脸苦笑的容嬷嬷与锦儿。
“因为他说的是你的未婚夫君!”容嬷嬷与锦儿相视后一同指着她说。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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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国公主又来访了,那日晚膳后她确实是气呼呼地离席,但回去一想,自己已折服于七王爷的傲然风采,对手不过是一名王府下人,就算王爷有意收她人房,自然也在她之下,当日她又何必不顾风度地拂袖而去?想想有些难堪,于是之后又数度来访,虽然没有再见到银一两,但对王爷却也越缠越紧,希望他能多留意自己。
这日她才来不到一刻,就教朱战楫以要事待办为由,早早打发了她。
公主走后,他才露出厌烦不耐的表情,要人为他备茶。
“爷,一两姑娘不在,这茶换人沏行吗?”总管上前小心地问。爷的茶都是由银一两负责,也只有她能负得起这项重任,旁人不小心就要脑袋搬家了。
不巧,爷偏偏这时候提早回府,还吩咐上茶,这可吓得一干人嘴角下垂,连连喊糟。
“她上哪去了?”晶灿眸子加深了几分。
“她又和未婚夫出游去了!”主子问的是总管,捧着果子进来的紫却逾矩地抢着说。
顿时他半垂的俊颜拢上了一层霜。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互相传递眼神,最后集体瞪向紫娟。这丫头不想活了吗?连这事也敢禀!
“你说‘又和’是什么意思?”青筋已略浮在他的手背上。
不顾众人的暗示,她硬是说明白,“十天前,一两的未婚夫就上门来找她,他们已私下出游好几次了,每次出游,爷恰巧都不在,这回爷早早回府,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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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一两在上书房正襟危坐地对着目不转睛看着她的主子。
这眼神活脱脱像她是只作恶的小耗子,而他这只猫儿正考虑着怎么将她活吞下肚。
她顿时起了一阵阵寒意。
“爷。”她咽口口水,搔搔头地轻叫。
“嗯?”他瞳眸一瞟,支手托腮,唇畔绽出诡异的笑来。
“您……在生气吗?”
“……没有。”
“那您为什么要这么盯着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的吗?”俊美的脸庞始终凝神诡谲。
“我?”
“真没话要说?”他眼神转为犀利。
爷为什么这么问?她坐在椅上,双手交握。爷该不会指的是小宗的事吧?难道他知道小宗来找她是为了……
该对爷说吗?
不对,爷向来不管他人私事,况且,自从上回公主拂袖而去那一夜起,爷就像在对她生闷气似的,老是有意无意对她怒目而视,有时还爱理不理,摆足脸色让她瞧,所以告诉他关于自己亲事的事,八成会讨骂挨吧?
再说爷会关心吗?虽然爷对她好到已超出一般主子对奴才的情感,还动不动就抱她,甚至于吻她,明知不对劲,可是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爷也只愿意接受她的服侍,如果自己告诉他未婚夫找来,那他会怎么想,会在意吗?
算了,自己的事自己处理,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你不说吗?”朱战楫嘴角微扬,脸色却是冷峻得吓人。
银一两吓一跳。“爷,我真的……真的没什么事可说的。”用力抹去满脸的僵笑。
他神色益发凝重。在朝里,任他呼风唤雨,以直为曲,以曲为直,无人可挡,回到府里,却叫这小丫头片子给整地灰头土脸。他静下心来,开始沉思。
“一两,从明天开始,你不必进厨房为我料理膳食,只需做随从打扮亦步亦趋跟着我,一步也不许离开。”
“嗄?连你进宫也得跟着?”
“跟着。”
“与大臣议事时我也跟着?”
“跟着。”
“上茅厕时?”
“……跟着。”
“净身时?”
“……跟着。”眼神逐渐转为深邃难解。
“就寝时?”
“……更要跟着!”他黑灿的鹰眸眼含着欲火,整个人情欲乍现,饱含掠夺之意,缓缓诱惑地朝她逼近,她一动也不能动,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全身有说不出的燥热,随着他走向她的每一步,她更加口干舌燥;“呃……爷……”
“嗯?”他神色露出不曾出现过的朦胧。
“您要罚我吗?”她只能挤出这句。若非如此,他不会露出这么恐怖的杀手眼神,又要她无时无刻跟着,这摆明了就是不满她,要盯紧她不放吗?
“嗯?没错,本王要罚你。”见她唇红齿白,教他更加心猿意马。
“为什么罚我?”受到催眠似的,她小鹿乱撞。
看她一副娇憨可人,无暇回答她任何破怀风情的问话,朱战楫低下首,毫不留情地掠夺她的娇唇。
他吻得乖张,仿佛蕴满了无限怒气,缩紧双臂,一手覆上她的俏臀,她的一声惊呼又教他含进口里,随即他由粗暴转为甜蜜,将她吻个密不透风,宣告她的唇归他所有,旁人不得觊觎,连未婚夫婿也不成。
朱战楫说到做到,当真要银一两一步也不许离开他身边,白天要她换上男侍从的衣装,大摇大摆地随他进宫,几次被太子及几位皇子撞见,就见他们暗自偷笑,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质问大殿之上为何携眷同行,因此,他上朝她候在殿外,他进议事厅她就立在身侧,他理政她就在旁挥毫练字,他用膳,两人同桌而食,他更衣沐浴,她躲在门外,坚持不肯陪伺,他就寝……
最惨!自从上次的惩罚之吻后,这个“惩罚”就延续在每日上床前,每晚他非要将她吻个透彻方肯罢休,而且,她不再有自己的寝室,他的寝室亦成了她的,每夜虽然只是抱着她入睡,但王府上下早就沸沸扬扬传出爷终于收了她为房,任她苦不堪言也无从解释。
因为此刻谁还会相信她的清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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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总是凉爽的,最适合迎风赏花,但公主却全无心思,相反的还愁容满面,眼见银一两与王爷如影随形,她更是无计可施,心痛如绞。
眼前她以谈和议之事约访王爷,期望以国家政事为由,看能否不要看见银一两出现在王爷身边,但却头痛地发现,王爷还是带了这丫头,活像她是他身上的一根骨头,少不了,也不能少。
“公主,议和之事本王已有所决定,三日后两国即可签下不再兴兵条款。”朱战楫正色道。
“但是据本宫所知,贵国皇帝及太子似乎不主张议和?”公主分心瞧向一旁支手托腮,不由自主打起盹来的银一两,按捺下心中不甘,强自镇定地道。
“哼,他们当然不主张议和,只有趁本王出兵将兵力远离中原,他们才有机会趁机反我不是吗?你的王兄不就应他们所邀,急着赶来阻止你签下这议和书吗?昨夜子时到的吧,动作真快,果真马下停蹄呀!”
“王爷知道我王兄已经到了金陵,连到达的时间都分毫不差……既然如此,显然也知道我王兄有意谋反,想藉皇朝的兵力助他窃国?”她颇为吃惊,看来真如传言,这皇朝大小事都难以摆脱他的掌握,想要在他眼皮下作乱,无疑自寻死路。
那双黑灿的眼眸微抬,似笑非笑。
“既已知道皇上与太子意图,如今王兄已到,您还不快与本宫签下和议,非要再等三天后,您不怕我王兄先与你父皇达成协议,到时签下了这张和约?”她讶异地问。
“事实上,就如你所说,这不过是纸和约,本王签不签都影响不了我的决定,父皇与太子不能,你王兄就更不能了。”
好个狂妄的王爷!唯我独尊到此地步,最教人可恨的是他确实有这实力,也没有人敢忽略他的我行我素。“那本宫就不懂了,王爷您究竟主战还是主和?”他的行事乖张,已够教她摸不着头绪。
“光凭武力霸道之统合,以千万生灵为祭品,血流成河,必将点燃难以平息之种族仇恨火苗,而星火终将燎原,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成为民族悲剧。”
“……所以王爷您主和?”
“是也不是,金国位处关外,沃野千里,若真有野心,本王就算要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公主错愕。此人亦正亦邪,完全不依正道所规,呼风唤雨,不择手段只为满足心中一念,天下只要他想就一定到手,只要他弃之便不屑一顾,正邪对错于他,狗屁不通、不值一提,唯有我行我素而已,但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人却倾心于一名平凡女子,还用心灌溉栽培,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她忍不住再偷觑了眼角落已睡得沉稳的人。“但是,您不怕出兵让太子他们有机可趁?”
“哈哈哈,凭他们?哼,公主认为本王既能看破他们的想法,又还会让他们为所欲为吗?”
“啊,以您之智,您父王他们想要真正主事,怕是要希望落空了……王爷,您想君临天下吗?”公主好奇地问。这样一个人难道不想坐在最上位,供万人景仰,对他高呼万岁?
“本王不在其位也能左手翻云右手覆雨,就算没有皇帝之位,谁敢说我不是天下之王?
好个霸主啊!她再无一丝怀疑他的能力,更担心与他为敌,那将真的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因此只能忧心道:“若有朝一日金国得罪王爷,还请王爷手下留情。”她说得真诚。
朱战楫但笑不语。
“王爷?”她心急地希望他给予承诺。
“本王从不给无谓的诺言,两国开战与否,本王只能说目前并无战意,否则也不会答应与你签下和议,但他日本王野心再起,连我自己都无法保证啊!”
“你!”她挫败不已。能保住一时就保住一时吧!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无意征战,只要保持两国友好,相信一时之间他不会有并吞金国的野心。
“转眼已至未时,公主,本王有事待办,就不多留了。”他望向倒睡案前的银一两,摇头暗笑地打发人。
“王爷……您对本宫难道一点也不动心吗?倘若与我联姻,可保两国长治久安——”她忍不住希冀,困难地问。
朱战楫挥手阻挡她说出更多他下想听的话语。“没有,本王性情乖僻薄凉,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再无法挽回,公主错爱,本王在此谢过,但仅有如此,至于两国能否长治久安,公主你想本王会真正在乎吗?”那股子不在乎他人生死的冷酷,阴阴狠狠地拂过她,像极了恶魔再世!
她当下羞愤难当地落荒而去。
公主离去,他这才仔细抱起睡得深沉的银一两。
受到惊动,她也悠悠转醒,连眼都未睁便开口问;“谈完了?”
“谈完了。”
“公主回去了?”
“回去了。”
“爷。”
“嗯?”他轻轻将她置于软榻上。
“每次我睡在这上书房,都是您抱我上榻的?”
“……嗯。”
“我就知道,难怪这怀抱这么熟悉……”说着说着,眼还未张,又跌人梦乡。
他要人取来真丝薄毯为她覆上,已是秋至,空气里多少带着些许寒意。
静坐一旁,心疼地打量她,知道这几日她与他共眠,夜无好眠,每每要到深更才肯放松入睡。真是个傻丫头啊!天下女子都想跳上他的床,唯独她畏之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在他的刻意下,她名节早荡然无存,难道还要死守清白吗?
为谁守清白?为她的未婚夫婿?哼!
思及此,他怒不可遏,发狂的神色宛如魔鬼,打算此时就要摇醒她,狂暴地要了她。
“爷!”李少在门外呼叫。
“什么事?”怒火未息,却也减了几分。
“相爷亲自来报,说是皇上今朝突然吐血,情况紧急,有请爷即刻进宫。”
哼,这混账,真沉不住气,果然动手了。
“知道了,备轿,叫总管来。”他一连交待。
总管匆匆赶至上书房。
“爷?”
朱战楫瞧着依旧睡熟的她,交代道:“让她睡,别吵醒她,记住,替本王看紧她。”
至于看紧她什么,总管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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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很好!他才离开几个时辰进宫去探望那已然起死回生的皇上,回头,她就给他偷人!
远远瞧见王府清幽院上的两道身影,男的痴痴低望,女的一会巧笑倩兮,一会喜极落泪,最后女子掏出怀中物,含笑献上,男子则粲笑收下。
迎风夕阳下,雨人并肩而立,低首喁喁,两小无清。
啪的一声,手中玉扇已然断折两截。
“总管,本王要见他。”落下交代便断然离去。
段小宗收拾行囊准备离去,略带稚气的脸庞瞧得出俊秀斯文,他喜孜孜地将一两姐送他的东西小心收好。此次离去,他已安心,回乡后就等着过幸福的生活了。
他松下一口气,神情轻松,拎起包包向客栈掌柜付清了房钱后,走出客栈转入大街,却遭人阻拦。
“请问可是段公子?”来人上前问。
“在下姓段没错。”话才落,人已不见。
第八章
“你就是段小宗?”俊颜半垂,让人看不见问话人的情绪。
“我、我……我就是段小宗。”趴跪在地上的人已然得知端坐椅上的贵气男子是何许人也。
“大胆,敢在本王面前称我!”一道子怒斥陡落。
“是是是,草民叩见王爷。”段小宗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朱战楫冷笑一声。“你认识一两?”
一两姐?只知她在王爷府里当差,莫非就是这位王爷?但王爷为何会问起他与一两姐认识与否?“……认、认识。”
“如何认识的?”
“我们从小就订有亲事。”他抖着声,据实以告。
朱战楫呼吸加沉。“你们一共出游几次?”
“嗄……此次上金陵共与一两姐见过四次面。”
“每次见面都聊些什么?”他声音明显紧绷。
“聊……聊些家乡事……聊我……草民的婚事……”
“婚事!你打算要成亲了吗?”暴怒之兆,清晰可闻。
“草民今年已十七,父母说可以成亲了。”
“才十七!”她竟想嫁给一名娃儿!“打算何时成亲?”朱战楫按下怒火,身边百年瓷瓶已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一两姐说,此番回乡后,草民随时可以娶亲。”
“什么?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嫁人!”到此他已全然失控,燃烧的怒火足以燎原,一掌便劈向跪地之人,几次掌击后段小宗当场喷血趴地,但他仍止不住怒火,第一次动手污了自己双手。
“爷,请息怒啊!”随侍的李少赶紧进言。任爷冷汉薄情,遇上男女情事,也更狠狠喝上一口酸醋不可。
“你这次来是要带她走的?”揪住段小宗带血衣襟,声音暗哑,似要撕了他一般。
“不……不是。”口吐鲜血,胸口剧痛,至今还不明白,为何王爷要为他的亲事发这大的火,大有将他剥皮拆骨之势?
“不是?你不是急着成亲吗?”
“草、草、民……是急着成亲,若王爷不许……那草民就不……娶亲了。”咳着血,猜测是成亲惹的祸,虽然不知为什么。
“不娶亲了?”
“是,不……不娶亲了。”
“咦?你们在做什么?”银一两端着小点心踏进花厅。
所有人一惊,朱战揖更是脸色难看地怒视总管。不是报她晨骑去了,怎么早早出现在花厅?
总管缩着膀子,一脸无奈,哪知银一两才上马就发现马蹄子损伤,要人带回疗伤后便打道回府,也就撞见了不该撞见的画面。
“啊,小宗,你……你怎么受伤了?”她终于发现倒地快死的人,赶紧上前扶起他。“谁?是谁干的?”她又急又怒地问。
“是本王干的。”朱战楫一脸的残酷不在乎。
“爷?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蔑笑。“本王做事还要理由吗?”见她急切相护,他的怒火又起。
“你!小宗做错了什么?爷罚我好了,我愿代他受罚!”她咬牙。
“你愿代他受罚?”他眯上残酷双眸,熊熊烈火即将再次引爆。“好,你愿与他做同命鸳鸯,本王就成全你!”
“爷,哇哇哇——”残酷的狠话才落,她鼻一酸,大哭了起来。
朱战楫错愕微怔。
“爷,我不过要救我同乡,您就要我一道送命,您好狠的心啊!哇哇哇——”
“同乡?不只同乡吧?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婿吗?”他撇嘴冷讽。
“爷怎么知道?”银一两收了泪问,不记得告诉过爷小宗的事。
“哼,你急着嫁人,眼里还有我吗?”所有的醋劲一时全涌上了。
“谁说我要嫁人的?”
“这小子此趟来找你不就是为娶你来得?”口吻已是极度愤怒,再差一步,她怀中的未婚夫就要自人间消失了。
“谁说小宗是来迎亲的?”她呆呆地问。
“不是吗?”瞧她的眼神并非惺惺作态。
“当然不是。”
“那他是来?”
“小宗是来退亲的!”
此话一出,众人错愕。敢情搞了半天,竟闹了个大笑话!
只瞧朱战楫愕然之后,暴怒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又要人取来新衣,这回他自行更衣,没有劳烦还抱着伤员正气愤的银一两,悠哉更完衣后,才神色自若地又出现在花厅。
“爷,这段……公子,怎么处置?”李少忍着笑,上前请示。想不到爷的醋火这般惊人!
可惜这醋喝得冤枉,而这姓段的身上的伤更是冤枉。
朱战楫轻瞄了一眼伤痕累累的段小宗,不理会气得牙痒痒的女人。
他轻描淡写地问道;“为何退亲?”
段小宗忍着痛也不敢哀嚎半句,只能低低地回道:“……草民与一两姐虽自幼订亲,但并无真正相处过,年纪又相差三岁,如今草民已十七,在家乡有一位相交多年的红粉知己,草民想娶那位姑娘为妻,又不愿耽误一两姐的青春,于是专程上金陵求得一两姐谅解。
“幸得一两姐成全,原本早早就要回乡,但几次上王府要告别一两姐,王府的人都推说不见,好不容易昨日终于见着了一两姐,也礼貌地告别,今日就要回乡,哪知……”就遭到恶棍强押,只是接下来的话不敢讲。
“爷,您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将人打伤?”银一两越想越火大。
“无缘无故?本王可不是无缘无故。”他不以为然。
“他又没犯错,当然是无缘无故。”
“昨日告别时你送他什么东西?”他为人物属性极强,不容许她的心思掺着杂念,特意备礼赠旧人,此等情意惦记在心,他也是不允的。
“不就是一副我自己绣的小锦囊。”
“你亲自绣的?”
“嗯。”她浑然不知大难又要临头。
“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
“在这里!”一两姐是白痴他段小宗可不是,赶紧颤巍巍哽咽地掏出锦囊,递给眼冒戾气的王爷。
他没亲手接过,而是由总管接去呈了上去。
恭喜觅得良缘。锦囊上绣着这六个字。
朱战楫心情立刻转好。“总管,领他下去疗伤,再赠千金,就当一两祝他觅得良缘的礼金。”
总管二话不说,命人将段小宗抬出厅,就当不曾有事发生,轻击几次手掌,众人又各自回到工作岗位,神情自若。
银一两看得目瞪口呆,虽然在王府已待上好一段时日了,但对府上一干奴仆训练有素,装模作样的功力,还是相当佩服的。
“爷?”
“嗯。”他一贯懒洋洋地整襟摇扇。
“方才您是在吃醋吗?”
“……你终于知道我不是无缘无故了。”
她终于开窍了!回头决定再多赠那小子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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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银一两皆不与朱战楫说话也不理他,心中还气着段小宗之事。
他也由着她,任她对他发脾气,但经过李少又总管提点,为讨好她平息怒气,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匹千里宝马,此点子果真奏效,她一见宝马立即爱不释手,每天奔驰数里,心情大为好转,又恢复笑脸,成天跟着他有说有笑,还吵着要学音律。
于是他将宫中名师延请入府,有空就教她弹琴作曲,初学时,王府整日魔音乱舞,吵得人受不了,他完全不置一语,但一个月后,随时可听见音律协调,仙乐袅袅,看来这丫头不学则已,一鸣惊人。
可这日府里却整日无音律传出。
王府众人脸色凝重,谁也不敢先开口。
就见爷下早朝,听闻总管呈报后,阴鸷地等待九门提督到来。
不一会儿功夫,九门提督就抱着乌纱帽赶来。
“七爷听说银姑娘失踪了?”
“嗯,由早晨层骑至今毫无消息。”代为开口的是总管。
“要臣立即派兵搜索吗?”
“废话!”朱战楫终于暴怒地开口。
“是是……臣这就紧急派人搜查,就算将整个金陵城翻遍,也会为七爷将姑娘找回的。”他吓得赶忙说。
其实就算不是因为七爷,他也会努力找人,因为他至今乌纱帽还在,全亏了银一两为他说项,让他在七爷面前有申诉的机会,这才证明清白,保下老命。
“退下快去!”朱战楫怒催。生平初次尝到手心冒汗,惴惴不安的感觉。
“是!”
只是刑景天才要退出就有人来报,银一两现在人在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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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瞧着重伤申吟不休的银一两,登时肝胆俱裂。
“我不是叫你绑了她做人质,你居然将她弄伤!”他颤抖着双手指着床上人,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下他死定了!
金国主子不屑地冷笑。“弄伤又如何?不过是个丫头嘛,还要劳烦本主子亲自动手,活该她要企图逃跑,死也不足惜。”
“你!唉,你坏了大事了!”太子气结。
“坏了什么大事?横竖我们听从你的建议将这丫头绑来了,不是吗?”他不以为意地反问。
“我是叫你绑人,可没叫你伤人。”
“有何不同?”
“你有所不知,这丫头十足是那恶魔的心头肉,是他近年来唯一中意的玩具,现在你伤了他的玩具,你说我们还有命吗?”
“你就这么怕你弟弟?”金国主子生性剽悍,眼神中有些看不起地说。
“你若见过他,你也会知道什么叫害怕的!”
他不以为然。“既然你这么怕他,怎么还敢唆使我绑人?”
“那是权宜之计,若没绑了这丫头,他怎么会出兵攻打你金国?”
“他真会为了这丫头出兵?”金国王子不禁怀疑的看着昏迷在床的人,她生的俏丽,但非绝色,连王妹的五分姿色都不到。这样的一个平凡丫头,真能让男人发狂大动干戈?
“应该会。”太子保留地说。七弟行事想法往往与他猜想背道而驰,会不会为这丫头出兵他也没有十足把握,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丫头目前为止还是他的心爱玩具、唯一弱点,但他能为这玩具做到何等地步?谁也说不准。
“那不就好了,人都绑了,是死是活已不重要。”
“谁说的,这人要是死了,他一抓狂,未出兵我已人头落地!”太子魂飞魄散地说。
“啊!那你说该如何是好?”这胆小无用的太子,与他合作当真丢脸。
“这!”极度慌乱下,一时间他也没了主张。
“这还不简单,就直言是我干的,本主子不怕。”
“你干的……对,就说是你干的!与我无关,我这就要人通知他这丫头在我这儿,就说我无意间救了她,把她带回太子府疗伤……这么一来,我成了这丫头的救命恩人,他应该不会怀疑我才是。”他心一横,继续推演发展。
“至于你……我要人假意追赶,你快快趁乱回国……我想,他定会为此怒极出兵,你回国后立即整军推翻你父王、夺取政权,等朱战楫的兵力一远离金陵,我就可以一举反他,夺下实权,这时,他定会急调远赴金国的兵将速返救驾,那么金国的危机也解除了,而返国的士兵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待士兵回朝,我已砍下他的脑袋,安坐龙椅。”
“好个毒计!”金国主子这下子对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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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伤的?”朱战楫盯着银一两,见她胸口一条又粗又长、令人沭目惊心的鞭伤,后脑勺也肿了大大一块,至今人未苏醒,心下狂怒又气急败坏,但脸部表情却一片平静。
“七弟,这事是金国主子干的,他原想绑人却被我撞见,我极力救下银姑娘,可惜金国主子却教他给跑了,不过你放心,我已派人追缉,不会让他跑掉的,一定会抓他来给七弟赔罪。”太子照着剧本滔滔不绝。
“金国主子为什么要绑一两?他们有仇吗?”他神色清冷地说。
瞧他脸色不急,也无恼意,太子不禁有些迟疑,难不成,银一两失宠了?他们下错赌注了?
太子益发心急。“他们素不相识怎么会有仇?有仇的人恐怕是七弟你啊!”
“喔,怎么说?”
还是不愠不火?“七弟你想想,他们会想绑人无非想挑衅你,也料定你不敢对金国出兵,要不是我及时救下姑娘,只怕此刻她已成为一具尸首。”太子极尽挑拨之能事。
“你怎么这么巧,有幸救下一两?”
“呃……我是正巧路过程江大道,知道姑娘一向有晨骑的习惯,就想上前打声招呼,没想到撞见金国主子强行掳人,这才惊险出乎相救,但可惜为兄到时已晚,姑娘已重伤昏迷,不过不要紧,我已召过御医为她诊治,虽然目前尚未清醒,但并无生命危险,相信再过一刻便会苏醒。”太子垂下脸来虚伪相应,不敢与之对视,就怕露了马脚。
“这么说,本王还要谢谢你的凑巧相救了。”
“哪里的话,这丫头是你的心肝宝贝,为兄说什么也要舍命保下——”
“舍命?”朱战楫笑得不屑至极。
“七弟?!”太子难堪得面红耳赤。
“总之,本王谢过你了,李少,要人备轿,本王要带一两回府。”说完,他亲自抱起依旧昏迷不醒的人儿,准备走人。
“呃……七弟,等等,难道你不恼金国主子?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太子愕然道。怎么完全与他预期相反?他并无一丝恼怒,更无派兵攻打的打算,这岂不乱了他所有的剧本?
“你不是已经派人追缉了吗?记得抓到的人有重赏。”朱战楫似笑非笑,包藏险心。
“可是……”太子错愕连连。
“太子,本王只奉送一句: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脸色倏地下沉,抱着银一两翩然离去。
太子身软跌地,心神恐惧。
“李少,传我口谕……”才出太子府,朱战楫已愀然变色,杀气腾腾,再无一丝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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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步错,全盘皆输。
朱战楫下令李少亲自追捕金国主子,最后于近金国边境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主子的头颅砍下,再连夜送回金陵让他当球踢,接着就以毒杀皇帝,罪证确凿的罪名将太子以及共犯燕亲王拿下,送上断头台。
但朱战楫怒火不熄,一声令下,全军又攻打金国,顿时一片腥风血雨,杀得敌人血流成河,金国从此归顺金陵皇朝,而公主也被迫下嫁皇朝战国将军,长居金陵做人质。
至于银一两呢,经过数月疗养,才一康复就急着骑上他所赠之神驹,总管见状也不阻止,有了前车之鉴,怕她又被掳走,使个眼神立即有数人随侧,一道狂奔而去。
一个时辰后,她才痛快回府,一进厅就看见他已闲憩地在等着她。
“野丫头回来了。”他朝她招招手,心情甚好。
她蹦跳入怀。“爷,今天这么早,要我沏茶吗?”
“不必,晚些再说。”拉着她的手直接进寝房。
“爷,才申时不到,您就要就寝了吗?”
他低笑一声,由怀中拿出一只羊脂玉盒,旋开盒盖,立即飘出一股药香。
“这是什么?”她探头来看。
“药膏,治疗你胸口伤痕用的。”他含笑解释。
“我伤口早好了,不需要治疗。”
“谁说伤口好了,还留有疤呢!”他不悦地说。这瓶药膏是他千方百计要人至民间寻来的特效偏方,定能让她身上那道刺目伤疤消失殆尽。
“原来是治疤用的,好,晚些我会自己上药,给我吧!”银一两开心地伸手取药。
他手轻移,没给她。
“爷?”不是让她上药吗?
“我帮你擦。”朱战楫缓缓地说,不容拒绝。
“可是……”她伤在胸口,怎能让他上药?!光想那画面就足以教她脸红心跳,羞不可当。
他果然是行动派的,反对无效,径自伸手解开她的前襟。
她也无力阻止,只得红着腮帮子让他将外衣褪至腰下,仅着贴身淡绿亵衣,羞怯地低下头。
见她娇羞模样,脱衣的手顿在空中,微微发颤。
“爷?”见他发愣,她才不解又好奇地抬起头。
“呃……”他难得失神。“来,我为你上药。”虽然他俩同榻而眠多时,除了亲吻,他尚守礼节,并无侵犯,如今美人在抱,又怎能装作毫不心动。
朱战楫低首看着手中的药,沾在指腹,轻柔地为银一两上药。
其实这伤痕,他夜里翻看多次,却仍每每抑郁。虽然杀了金国主子、收服了金国上下,但怎么也抚平不了她这身原无瑕疵,如今鞭痕沭目的娇躯。
这恨让他惦记着难以开怀,又见她表现得不在意,他就更加气愤,非教人用尽所有神膏妙方,定要还她一身无瑕。
来回轻抚,爱意更浓,他情不自禁吻上那道伤痕。
“爷!”她惊呼。这太亲密了。
他抬起情欲充斥的双眸对上她的惊愕,俊邪一笑。“一两,时候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差不多了?”她杏眼茫然。
“要你的时候差不多了。”原早就想要了她,偏偏先是遇到她未婚夫来搅局,后是金国主子掳人受伤,休养了好久,一次一次打搅了他的好事,这会儿他再也按捺不住,非要一口尝鲜不可,可容不得她虎口逃生。
大手一挥,亵衣登时软软地躺在一旁。
她傻了眼,连反应都来不及,就成了他嘴上肉。
亵衣下的她苗条若柳,几缕发丝轻垂额际,美得就像是一幅丹青仕女图,只是这幅仕女图此刻身无寸缕,秀丽无双,竟不似人间所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简直美艳不可方物。
她转动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儿,他霎时心头一紧,竟如青涩男子一般无法招架,手有些发颤地抚上她纤细的足踝,来回性感的摩挲,直至她羞涩申吟,他立即凑上前吻住了她逸出声的红唇,甜蜜地引导她感受激情的滋味,轻柔覆上她那粉嫩的蓓蕾,惹得她轻颤不已。
他等待得够久了,无人开启过的处女地,将是他今夜的战利品。
猛虎出怦,当然是直至鸡啼方知罢休。
天色全亮,总管谨慎地轻敲危严。“爷。”
“嗯。”他双眼微睁轻应一声,低头瞧着累极睡得娇憨的人儿,不想惊动吵醒她,为她轻拉上被,覆盖住她一身的赤裸雪白。
“爷,尚书大人紧急求见。”门外总管放低声地禀告。今早爷比平常晚起,就连好动的银姑娘也一并未起,他就猜测爷昨夜定是一夜春风,一偿宿愿,终将人给吃了!
其实,两人同枕共眠已数月,爷拖那么久才下手,早急坏王府里一干人,这会儿见事情圆满,总管喜不自胜。
今起该改口叫声一两夫人了,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可改口称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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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说吧,什么事这么紧急?”朱战楫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上书房。
相较于他的清爽,季秋意满是忧愁。“七爷,您交办的事,事迹有些败露,微臣有危险了。”照理已是冬至,天气转寒,尚书却不住地擦着汗。
“无用的东西。”他低斥。
“是是,微臣无用,还请王爷指示。”汗流得更凶了。此人将老父软禁宫中,连亲兄弟都杀,整个金陵皇朝再无反对势力,内忧已除,再来就是外患,只要他有心,谁还能与之为敌?
“他们最近有何动作?”半垂俊脸,漫不经心地问。
“他们有意起事。”
“何时?”
“微臣尚未查出。”
“蠢货。”当下摔下杯子。
水花溅得季秋意一身狼狈。“微臣……”
“再去查,三日后回报。”
“是。”季秋意再次猛擦热汗。
“还不滚?”见他还杵着,怒问。
“七爷,微臣的安全……”他大着胆子问。已有兄弟怀疑上他,相信不久后他这个内奸就会被拆穿,届时……他颤抖一下,不敢设想。
朱战楫不耐烦地握手。“放心去吧!”
季秋意这才心安。只要有七爷这句话,定可保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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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银一两,见过摇妃娘娘。”银一两第一次进宫,谨守宫规,对着摇妃行大礼。
今天一早王爷入朝后,摇妃娘娘就命人领她入宫,她连推拒都不及,人已经站在摇妃面前了。
“什么奴婢?!一两,你这不折煞本宫了吗?咱们都已是一家人了,还行什么大礼。”摇妃心急地亲自扶她起来。说穿了,这丫头才是正宫娘娘,若受她大礼让某人知道了,只怕将来日子不好过。
她异常热情地拉着银一两的手,一路送她坐上主位,还命人送上珍奇茶点,热情地嘱咐她多食多尝。
“娘娘找我来有什么事?”银一两勉强吞下两颗蛮族进贡的腌渍果子后问。
“呃……不过是多次邀你人宫切磋书法,都教王爷给挡了,这回本宫是想,自从前年王爷府宴过后,咱们一家人就没再聚过,再过一阵子就是过年了,想与你聊聊,一家人总要常聚才不会生分。”摇妃一再强调一家人,意图拉近彼此距离。
“这样啊!”银一两怯怯地点头。说真格的,她并不喜欢摇妃,总觉得她为人过于做作矫情,虽然看来热情,却无半点真意。
“对了,本宫听说你最近在学棋弈,可有进展?”摇妃努力找话题,就是想让她放轻松。只要能拉拢这丫头,就算要她使出浑身解数也在所下辞。
连她最近的兴趣,摇妃都打听清楚,这让银一两有些讶异。“才刚学,还称不上进展。”
“喔,一两你一向聪颖,相信很快就能成为高手,本宫特地要人精制了一副黄金打造的棋子,正适合你使用,回头就让人送进王府,让你每天练习时使用。”
“谢谢娘娘。”她有礼地说。
摇妃怔怔地看着她。这丫头蜕变了,第一次见她时,还带着一丝土气,今天一见,哪还有什么土气?一身气质宛如皇家公主,灿烂得让人不敢逼视,看来王爷真是用上心了,将这丫头调教得比她还贵气。
“娘娘?”见摇妃失神,银一两低声唤回她的注意力。
“嗯……一两,以年纪来说,本宫就象是你的姐姐,但论伦理,本宫也算是你的婆婆,本宫有一件事一直放在心底,不知该不该讲?”摇妃一面一脸为难的摇头,一面偷瞄她的反应。
摇妃今天可是奉了皇上的密令,对银一两探消息来的。
“娘娘,有话直说无妨。”
摇妃这才装腔作势地愁容满面。“一两,皇上年岁已大,又经太子的刺激,对皇位早已不留恋,但是日子仍过得胆战心惊,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人人都说皇上深居宫中,颐养天年,日子过得清幽不是吗?”
她露出无奈的笑。“没错,皇上是深居宫中,但可不是颐养天年,日子过得更清幽不起来。”说着就要委屈得泫然欲泣。
“娘娘是说,皇上深居宫中是被逼的?”银一两颇为吃惊。
“本宫不敢这么说,但是皇上终日闷闷不乐,却是不争的事实,皇上不开心,身为皇上嫔妃的本宫又怎么开心得起来?”又是一脸哀愁。
“……皇上为什么不开心?”
“一两,本宫当你是自己人,才告诉你一些体己话……其实,皇上他是怕不得终老啊!”
“什么?娘娘,为什么这样说?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啊!”银一两大惊失色。
见她惊惶,摇妃暗喜。这丫头终究单纯,绝不是她的对手,她得好好利用。
“所以本宫说这是私下话,说给家里人听的,听听就算了,谁也别传出去……不过皇上的日子过得真是苦呀,呜呜……”摇妃真呜咽地哭丫起来。
“皇上为什么怕会不得终老?一切有爷撑着不是吗?”
“就是有他,皇上才夜不得安枕。”摇妃脱口而出。
“娘娘是说,爷逼迫皇上,让皇上夜夜不得眠?”她兀自心惊地问。
摇妃落泪不语,但是眼神满是委屈。
“爷没有理由这么做,皇上是他的父皇啊!”她为王爷辩解。
“说得好,皇上是他的父皇,但他可有顾及父子之情,竟将皇上软禁夺权!"
“软禁夺权?”
“没错,就是软禁夺权。皇上每天生不如死,还得担心王爷什么时候要将他赶下台,甚至像对付太子一样将他送上断头台。”
“不会的,不会有这样的事,爷不会弑君杀父的。”
“本宫也相信也会,可皇上担忧啊!所以要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回去探探王爷的意图,瞧瞧他究竟有何打算?真想夺权篡位吗?”摇妃一口气说出兜了一圈的算计。
“我——”
“娘娘,有话直接问本王,要一两传话,她恐怕说不精确啊!”不知何时,朱战楫已来到银一两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摇妃惊跳起身。“王爷,本宫……本宫只是……”
“只是怕有朝一日父王若当真下台了,娘娘的荣华富贵、尊荣身分都将烟消云散,一点不剩吧。”他替她接口。
“你!”心事被当众揭出,她羞愤不已;
“哼,娘娘,你貌慈心毒,一两心纯不适合与你多相处,以后若无本王允许,希望娘娘不要再擅自邀请一两进宫,就算一家人要说体己话,也当知分寸。”
摇妃脸色一白。原来银一两一到,他人已在,她们之间的对话,他已一字不漏地听进去。心下更加不安,张着嘴无言以对,只能眼巴巴瞧着他拥着银一两,连招呼都不打就径自离去。
第九章
银一两一个晚上目光不曾离开过朱战楫,眼光中注满深思。
“爷?”
“你终于瞧够了?”他放下手中的密函,处理公事之余还得另外分心注意着反常的小佳人。
“爷,你当真想自己当皇帝,君临天下吗?”她忍不住问出。
“……一两,我问你,你想当母仪天下的皇后吗?”他反问。
“我?我哪有资格,我不过是一个农家女,是王府的厨娘罢了,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当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忙摇首,想都不敢想。
他低笑。“你当真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懂,只是个厨娘?”
见她居然点头,朱战楫忍不住暗叹一声。
“一两,这些年来你认真学习,除了厨艺之外,还习琴棋书画,甚至骑马、射箭,天文地理,哪一样不精?若真要说资格,你比那些整日惺惺作态的大家闺秀要强上百倍。”
“可是,这些都是爷让我学的啊?”
“那也要你肯学,学得来。再说,你以为我让你学习这些做什么?”
“……爷好心,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肯让我多学习。”银一两理所当然地说。
“是吗?我是这么好心的人吗?怎么王府里其它的人没这个待遇?”
“这个……他们没向爷要求学习,不像我老缠着您要求东要求西。”
他斜睨她。“你以为就算他们要求有用吗?”
“没用吗?”
朱战楫笑得轻蔑,轻晃首。“我是个寡情、实事求是之人,若觉得不是人才,就一点心思也不会浪费,相反的,若是让我相中,那人再也插翅难飞。”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那模样充满侵略。
“我让爷相中了吗?”她扑哧一笑,天下人都怕他,但就她越来越无惧于他,也许是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吧。
“相中多时。”他说得干脆,眼眸显露出赤裸的情感。
“爷,您喜欢我吗?”银一两问出疑惑。人人都道爷是疼她的,但爷自己却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露骨的话。
他支手托住她的下巴,目光如炬地说:“我爱你!”这是他首次在她面前表露出最明白的情意,当然在床笫间除外。
她由呆愣转为欣喜,两个最教他迷恋的酒窝登时扯动了出来,主动热情地抱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爷……”
他抓下她环着自己的手,表情认真,不若外人见他时那带着面具高深莫测的表情。“我问你,我苦心栽培你多时,你可已深深地爱上我了?”他强调深深两字。相处多时早知她心中有他,但他要索取的不是浅薄的爱,他要他爱她多深,她就得回他多深,方才罢休。
但这阵子,自信的他却尝到不安的感觉,这是前所未有的。他聪颖过人,料事如神,面对这个鲁直丫头逐渐转变成一位大家闺秀,他竟开始怀疑她爱他吗?像他一样爱她吗?不是因为他的强取豪夺,不是因为他的身分地位,更不是因为畏于他的残暴无情?
越是细思,心中越是忐忑,这想法令他这阵子变得更暴戾了,在朝上不少人遭他牵怒所伤,但回到王府却舍不得对她动一丝怒气,发觉自己对她的喜爱是无法言喻的加深,他也越来越害怕,这只他手中的鸟儿,有朝一日再也不需要他,振翅飞走。
她竟摇摇头,他心倏地往下一凉。“你?”
银一两微微一笑。“爷,我承认一开始不喜欢你,因为你老绷着一张脸,还喜欢拿我寻开心,常常把我吓得半死,又动不动就杀人,经常跟我强调人命蝼蚁论,激得我跳脚,但是,我知道这两年你虽然不改其性,对违逆你的人还是毫不留情地宰杀,但是对小事你不再随心所欲,随便就要人命,你有些改变了,虽然你自己不承认。”瞧见他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她笑着说。
“对于我,爷,自从小宗事件后,我才发现爷对我真是特别,开始想着你为什么这么做?真的喜欢我还是捉弄我?想到后来,竟没骨气地发现,不管爷是喜欢我还是捉弄我也好,我都不想离开爷,如果小宗不来退亲,而是要来迎娶的,我该如何是好?幸好他已有意中人,这让我足足松了好大一口气呢!这之后,我便越来越着迷爷了,爷对我也真如外人所说疼若至宝,我受伤时爷细心照顾,衣不解带,我想这辈子您都是被小心伺候着,一定没有照顾过人……”
见他闷哼,她低笑地又继续说;“总之,我好感动好感动,爷,我也爱您,若有朝一日您不要我,我大概也活不下去了。”她皱皱眉头。
“傻瓜,我怎么可能不要你,这辈子都别想!”他一把抱住她,缩紧双臂像是要将她拥进骨子里。
她也爱他,深深地爱他呀!
激动地一扫多日的不安。他在她耳边轻喃,“我们成亲吧!”他要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皆知,她银一两是他唯一的爱妃。
“成亲?”她吃惊。
“你都是我的人了,还不愿意跟我成亲?”他挑眉。
“我说过了,我不过是个农家女,出身不足以匹配你,能像这样待在你身边就很满足了。”她红着脸说。
“你没想过当我的王妃,甚至是当上皇后?”
银一两坚定地摇首。“从没有,我是爷的厨娘,专属的厨娘,这就够了。”
“你很容易满足嘛,若是你不愿意成为我的妃,这王府里总不能没有女主人,我若再另迎新妃,你会如何?”
“我……我会尽心伺候王妃的。”她咬牙说。早有打算,他有朝一日会迎新妃入府。
“又倘若,新妃不喜欢你,你又当如何自处?”
“若有这么一日,只要爷一句话,我会离开王府的。”她闷闷又哀伤地回道。
“离开,你说离开?”朱战楫突然暴怒起来。
“爷,是您要我——”知道他喜怒无常,不过这会儿也变得太快了一点吧!
“住口,永远不许说这个字!我明白告诉你吧,我早已决定,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都已决定于十五天后成亲,今年过年你就正式以王妃的身分在王府过节,听明白了没有?”他不可一世地说。
“可是……”
“听明白了没有?”他以不容违逆的口吻再次问着她,表情含着不容拒绝的怒气。
受制于他的淫威,银一两只得法怯地点头。就如他所言,他决定的事谁也反驳不了。
“很好。”他露出得逞的好笑。“接下来该要庆祝庆祝了,你说是吧?”他神情转为深幽,一只不轨的手指悄悄地伸上她前襟拨弄几下,接着一掌下客气地覆住他专属的玉峰,俯下身,这一次不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也是为满足身下人儿的渴望。
******
“爷。”李少近身来报。
“嗯,如何?”
“爷,这是尚书大人最后一封密函转交爷您的。”李少掏出怀中信件。
朱战楫接过展读,剑眉微蹙。“地点是在金阁寺,明晚,准备准备。”他沉声交代。
******
“七嫂,你瞧,这就是金陵最有名的金阁寺,多热闹啊!听我的话出来瞧瞧没错吧?反正这会儿七哥不在,你早该出来走定,不然多闷啊!”九皇子朱战基上王府见七哥,正巧他不在,就强拉着才风光成为王府当家主母的银一两出门,说是要带她逛逛,热闹热闹去。
“是啊,真的好热闹。”银一两四处张望,觉得有趣。
只身来金陵两年多,如今已贵为王妃,但始终无缘逛逛这座名寺,今天托九爷的福才有机会到这参观参观,果然建物壮观,占地也颇广。
“这儿平日香火就鼎盛,但适逢年关将近,参佛的人更多了。”一面介绍,一双不安分的眼也四处瞄……有了,标致,漂亮,真漂亮!他瞄到一名姑娘提着香篮娇笑地由他眼前经过,色眼一眯,魂都飞了。
“这位不是九爷吗?”一名僧侣由他身后拍着他的肩膀。
“谁这么大胆……哦,原来是主持上人,好久不见。”本想瞧是谁狗胆敢打扰他瞧姑娘,恼怒地转头才发现来人原来是这座寺的主人——金薄上人,他这才笑着脸问好。
“九爷今天怎么有空上寺里来?”金薄上人含笑问。金薄寺位于城外,离城内有几里之遥,若无重大法事,很少见得到九爷的面。
“今日我是特地带我七嫂来参观金阁寺的。”他指着银一两说。
“七嫂?”金薄上人眼神微敛,投向了他身旁的女子。
“是啊,你可要好好招呼她了,她正是才成为和宫王妃,又蒙皇上御赐封号的仪和娘娘。”
她就是仪和娘娘?“金薄上人拜见娘娘。”他马上合手行礼。
“上人不必多礼。”银一两笑着回礼,打量着眼前的和尚。见他相貌端正,年约三十,思索着他如此年轻已成为寺主,不觉有些讶异。
“娘娘,第一次来金阁寺?”
“是的。”
“那小僧可要好好招呼您这位贵客了。”
“我随意参观就可以了,不必麻烦上人。”她客气地回绝。不知为什么?她直觉地想与他保持距离。
“娘娘难得大驾光临,怎能说是麻烦,九爷,您说是不?”他将话题转向朱战基,见他一脸色相,眼珠子忙着四处追击漂亮姑娘的踪迹,哪有空听闻他们说些什么。“九爷?”他隐住不屑,再唤一声。
“啊,什么?”朱战基总算回神,仍一脸茫然。
“九爷,今日寺里正好有一场由小僧亲自主持的法会,小僧想邀请娘娘一同礼佛参加这场法会,至于九爷若有兴趣也可一同参加,还是……您可以到后院休息,听说今天钱大人的千金也来为大人祈福,此刻人正在后院休息……”
“喔?”朱战基小眼瞬间一亮。“呃……七嫂,能参加由上人亲自主持的法会实属难得,你可千万不要错过。”他马上对着银一两怂恿。
“可是……"
“娘娘,小僧忘了说明法会的目的,这可是一场祈子法会啊!娘娘若是参加法会,定能早日祈得王爷的世子出世。”金薄上人进一步说。
“是啊是啊,七嫂,你就去吧,七哥早期望有个孩子,这次法会必定能让七哥如愿以偿,你就不要再推托了,跟着上人去吧!”他干脆推着她进殿参加法会。
银一两无奈,就随金薄上人去了。
而朱战基自己呢,则是搓着手赶紧要入后院找钱大人的千金。听说她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啊!
但才转身迈出一步,就教人给捂了嘴,拖到一旁去。
“放肆,谁敢如此无礼,不要命了吗?”来人捂着他的嘴,手才放下,他就大呼小叫地怒骂起来。
“住口。”
身后传来这声熟悉的声音,他惊得猛地转身。“啊,七、七……七哥?怎么会是你?”
抬头,才又发现捂他嘴的人正是七哥的心腹护卫李少。
“混账东西,你带一两来金阁寺做什么?”朱战楫二话不说,劈头就问。
“我……我上王府见不到你,见七嫂一个人正无聊,就带她来金阁寺逛逛,七哥,难道……你吃醋了吗?”朱战基解释。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下慌张,自以为是地猜测。
“真是蠢材!”他怒斥。
“七哥,我真的不是对七嫂……”见他怒不可遏,朱战基急着解释清楚。
“住口,再说一字我就封了你的嘴。”他厉声道。
这不可吓得朱战基赶紧将嘴闭上,一字也不敢再多说。
“现在我问你,方才跟你们说话的是谁?”
“是金阁寺的住持金薄上人。”他不敢多说一字废话,直接回答。
“什么?”他露出焦虑之色。
一旁的李少也变了脸。
“你让他带一两上哪去了?”朱战楫焦急地追问。
“今晚有法会,上人带七嫂参加法会去了。”
“该死,你!该死!”他大怒。
“七哥,我坏了你什么事吗?”任他再愚蠢,这时也知不对劲。
“去,快去将一两给本王带出来,慢了我要你的命!”他怒目催促。
“爷,来不及了,刑大人已经发动攻击了。”李少心急地说。
“大胆,没本王允许谁让他动手的?”朱战楫瞧着官兵不知何时已冲进法会大殿,与一千和尚大打出手起来。
“爷,当初怕人多混乱,说好时辰一到毋需爷的命令即可攻击,所以——”李少解释。
“够了,本王知道了。”眼见大殿内越来越混乱,他心急如麻。“李少,去,快去保护一两的安全,定要护她周全。”他紧急下令。
李少犹疑了一下。若他离开,爷谁来保护?
见李少杵着不动,他怒火攻心。“还不去,本王的命令你不听了吗?”
“爷……”不得已,李少只好领命速速前往。
只见李少人未冲进殿就教闻风杀出来的和尚给绊住,转眼间也陷入刀光剑影之中,朱战楫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地亲自冲了出去,朱战基见状怎敢偷溜,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冲了进去。
他得要护驾啊!再定眼瞧着,怎么平日所有慈眉善目的和尚全变成凶神恶煞?见着官兵就砍,大殿内已然是一片哀嚎,幸亏殿内并无民众,只有一干假和尚在做法,做着造反的法。
一进殿后,他努力地找着七哥的身影,见他只身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找人,神情几近疯狂,他不由得胆战心惊地跟上去。发现这回自己真的闯了大祸,七哥若有命回去,他大概也要脱层皮了。
朱战楫努力在刀光中找着银一两,就怕她因身分曝光,早已血光四溅地被这群假和尚给杀了。
他手心盗汗,胸口紧缩,终于,他见到了要找的人“一两。”见她被人掳着动弹不得,他不顾危险地快速冲上去。
“爷!”她也见到他了,心急地回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场法会会成为血腥大会?
“是他!他就是人称皇朝皇上皇的和宫王爷,兄弟们快拿住他,只要拿住他,我们复国大业就有望了!”金薄上人发现了朱战楫,高声呼喊,他便立即被围住。
殿内官兵惊闻王爷在殿内,即刻冲上前护主,可惜叛党人数众多,殿外的支持官兵一时还杀不进来,眼下护住王爷的只有不下十人的官兵。
“爷!”银一两趁机摆脱金薄上人的挟持,冲进他的怀里。
“你没事吧?”他不关心自己,只急着问她。
“没有,我没受伤。”她噙着泪说,“爷,这怎么回事?”眼见这一切变故,她心慌地看着两人,包括朱战基以及少数官兵,皆已被一群和尚给团团围困。
“一两,你听我说,待会若有机会,九弟会努力护着你出去,你别管我,也别回头看,直接与九弟冲至殿外,李少与刑大人就在殿外,他们会护住你的。”情势虽紧急,但找到她后,他已恢复镇定,朝她低声交代完,立即转向朱战基道;“小心护好一两,若少一根毫毛,你提头来见!”
朱战基不敢犹疑,咬牙点头。这会儿生死关头他就算贪生怕死,也不能在七哥面前表现出来。
朱战楫冷眼瞧着情势。“金薄,你好大的胆子,真敢杀了本王吗?”他气势磅礴,威势无人能及。
金薄及一干假和尚以及所有官兵一时间教他的气势给震慑,厮杀的场面瞬间凝住,大殿鸦雀无声。
“七爷,是你派人先要杀了我们,你忘了吗?”金薄找回声音后说。
“哼,你们这些反贼,敢密谋造反,就要有掉脑袋的准备。”尽管身陷危难,他依旧威仪不减。
此人就是前朝皇子,更是此次乱党密谋的头子!他双眼锐利地扫向金薄。
“七爷好大的气魄,难道忘了现在大殿上,我们的人数多于官兵的人数。”金薄虽慑于他的气势,却仍得意地说。令人闻风丧胆的七王爷居然会落在他手上,真是天赐良机,好运得令人不敢相信。
“是吗?你们难道不知大殿外的官兵可是多于你们数倍,你们逞强于殿内,但只要一出殿,立刻成为肉酱。”
众反徒惊愕。
“七爷,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殿外官兵并不如你所说的这么多,我们杀得出去的。”金薄强自镇定。
“若不信,你可派人探头看,瞧瞧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一排弓箭手,箭头整齐一致正对着大殿门口,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立刻会有所动作。”
金薄心神不定,立即要人探头看,果然,一排弓箭手正对着大殿,众人皆是一阵惊惧。
“怎么样?本王没说错吧?”
“哼,七爷,有你在我手中,我们怕什么?外头那些官兵绝不敢杀进来。”
“他们不敢杀进来,你们难道不出去吗?”
“这……七爷带我们出去不就成了。”
“哈哈哈,是啊,本王带你们出去不就成了,但问题是,本王一向不受威胁,要本王带你们出去,简直是做梦。”
“你!七爷不带我们出去,那我们就杀了娘娘,这样你也不肯?”金薄发狠威胁。人人都知道和宫王爷爱妻如命,本就打算掳来王妃以便日后要挟,哪知王妃自动送上门,而且巧得很,就在今天,这不是老天送他们兄弟的救命礼吗?!
朱战楫脸色阴沉。“你们敢!”
“怎么不敢?为了保命,我们连你都敢杀!”
“好,好气魄,要本王放了你们可以,本王要你们先放了王妃。”朱战楫提出条件。
“不,爷不走,我不走!”银一两听闻,立即抱紧他,绝不肯与他分离。
“你忘了我方才的交代了?一有机会,我要你立刻就头也不回地走人。”他无奈地低声说。
“可是要我弃你独自求生,我做不到,要死一起死。”她摇头,执意与他同生共死。
他绽出一抹笑容。“傻瓜,我不会死的,你只要照着我的话做,我们都可以脱困。”朱战楫耐心劝诱。患难见真情,他已充分知道她对他的真心。
“真的?”她存疑。知道他足智多谋,但眼前情势凶险,他真能脱困吗?
“你不相信我吗?”
“我……”
“只有你先脱险,我才有脱险的机会,难道你真要我们都死在这儿吗?”
她一阵挣扎,不想拖累他。“好,我走。”她眼眶含泪。“不过,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若你出事,我也不会独活。”话至此,她已声泪俱下。
他深吸一口气,抚着她满面的泪痕,声音已有些沙哑。“你放心,为了让你活得好好的,我不会死。”
“爷。”她抱紧他,哭得更加忧心。
见他们俩低语不舍,暴虐王爷深情相对,令金薄有些讶异。“七爷,想不到残暴薄情如你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可惜,我不想棒打鸳鸯,放王妃出去。”
“你!”朱战楫沉下声来。
“七爷,你以为我这前朝皇子是傻子吗?若放走你的爱妃,我还能胁迫于你,让你乖乖就范吗?”
“好,很好,金薄,本王从来是有仇必报,与你的这份仇是结定了,本王就要想想将来如何回你这份仇!”他的肃然戾气教金薄由脚底凉起,硬是打了个寒颤。
“少废话,快叫您的手下撤兵,否则我先杀了王妃!”金薄壮着胆子。
他神情镇定且充满不屑,手筋浮出,握着银一两的手微微缩紧。“不送本王至殿门,本王怎么要他们撤兵?”
“可以。”金薄想了一下说。“那就有请七爷移动尊驾了。”他上前请人。
朱战楫冷哼一声,不怒而威的气势仍教人不敢趋近,他牵着银一两的手来到殿门,就见李少与刑景天已心急如焚地立于殿外,瞧见主子安然,身后却多了一群假和尚胁迫,更加心急。
“爷,王妃!”李少不住大叫。都是他护主不力,才会教王爷落入敌手,身处险境,他懊恼自责。
朱战楫未吭声,金薄却已沉不住气地催促,“七爷,开金口吧,王妃的命危在旦夕啊!”他再次威胁。
“你以为本王安排的人只有眼前这些人吗?”
“什么意思?”金薄大惊。难道还有更多官兵等着围剿他们?
“本王于寺外还布有重重重兵,没有我的腰牌令,谁也不敢轻撤。”
“那……还不将腰牌交出,让他们退兵。”
“要腰牌,可以,你亲自来拿。”他将腰牌轻夹于两指间。
金薄迟疑了一下。王爷向来诡计多端,不会有诈吧?
“金薄,你怕了本王,连至跟前取牌都不敢?”他一脸轻蔑。
“笑话,有什么不敢。”王爷不过是一文弱书生,他武艺高强,没有惧怕的道理,于是迈步走近。“七爷,腰牌——”
金薄才一近身,愕然发现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竟然只手掐住他的脖子,霎时情势逆转,他也傻了。
“九弟,快,快带着一两走!”朱战楫疾呼。
朱战基惊愕一下后,立即惊醒地拉着不肯走的银一两冲出敌阵,李少更是反应利落地快速上前宰杀追杀上来的假和尚,救下他们,回头要再赶赴救主子,赫然见到恢复神志的金薄,一个翻身,抽出腰剑,一剑刺向身前人……
第十章
皇宫内院。
“你说,这是真的吗?战揖剿灭乱党不成,反而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皇帝不忧反喜,喜极的身子竟不由得轻颤起来。
“启禀皇上,剿灭乱党不成是真的,但王爷身受重伤之事尚未受到证实。”来人跪地禀报。
“为何无法证实?”一旁的摇妃也忍不住问。
“因为那日听说战况混乱,王爷与王妃先是受缚,接着情势大乱,王爷人也不见了,所以没有人敢确定王爷是安然无事还是身受重伤,更或者是死了。”
“死了?”多么令人兴奋的消息,皇上布满皱纹的脸挤出更多的笑纹。
“和宫王府没有动静吗?战楫若死,定会有消息传出,不可能平静无波。”摇妃疑问。
“没有,王府一切如常,不似王爷已经出事。”来人再报。
听闻,皇帝的皱脸又恨恨地垮下。
“对了,当日在金阁寺,九皇子不是也在场?皇上找他来问话不就知道了?”
“九爷自从那日后,人也失踪了。”来人直接说。
“失踪了!”皇帝失望下已。
“皇上,您别急,也许战楫身受重伤,怕消息传出,立即群起而反,所以故意秘而不宣地连九皇子都给软禁起来,其实战楫他已是命在旦夕也不一定。”
“说的是,摇妃,朕命你上一趟和宫王府,以慰问受惊王妃为由一探究竟,速去速回。”皇帝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好生期待传来亲儿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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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你也在?”摇妃见到丞相居然也出现在和宫王府,人一惊。
“微臣是受王爷之召前来议事。”丞相躬着身说。
“这么说来,王爷他……”竟没死?
“王爷出来了。”丞相指着内堂,见王爷正悠闲地踱步而至。
“真没死!”摇妃情绪惊乱地低喃。
朱战楫由银一两陪同,两人亲亲爱爱地来到前厅,银一两伺候他坐下,自己则紧挨着他甜蜜落坐。
“娘娘,怎么您也来了?”首先说话的是银一两,见摇妃到来,她脸露诧异。
“本宫听闻王爷剿灭乱党受了伤,王妃跟着受惊,这才前来探望。王爷,不知你的伤……”摇妃紧盯着朱战楫想瞧个端倪,只见他脸色只比平日白些,神色却无异,吓人的戾气也一丝不减,她简直失望到极点。
“谢谢娘娘关心,王爷受了点轻伤,已经不碍事了,瞧,这会儿还把相爷给找来,说是要商议再次剿灭乱党事宜。”银一两娇笑。
摇妃脸色难看,“王爷,这剿灭乱党不急在这一时,你身负国家重任,还是调养身体要紧啊!”
“本王一时死不了,谢谢娘娘关心了。”朱战楫唇角浅扬着一抹冷笑。
摇妃强烈失望的情绪几乎无法自持。“听说九皇子失踪了,不知王爷是否知道他的消息?”她转而问之。
“九爷吗?那日在金阁寺他受惊不小,李少将他带回王府,这会儿人还躺在床上休息,哪有失踪?还是娘娘要见他?”银一两笑问。
“不、不、不用了。”摇妃咬牙挥手。既然朱战楫没死也没伤,就没必要瞧那没用又好色的小子了。
“这样啊……可是这会儿爷要与相爷商议正事,不如娘娘与我到内殿聊聊女人家的事?”银一两一面撒娇地把玩着朱战楫的衣角,一面问。
“呃……本宫还有事,急着回宫。”想起皇上要她速去速回,想必他等消息已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了。
“原来娘娘急着回宫,烦回禀皇上爷无恙,想必皇上一定很是关心爷的安危,毕竟父子情深嘛,娘娘,您说是不是?”银一两笑得甜美,笑意却未达眼里。
“当、当、当然,皇上当然很关心王爷的安危。”摇妃尴尬地勉强露出假笑。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娘娘了,您还是早日回宫禀报,也早一刻让皇上安心,顺便也请转告皇上,爷不会倒,这皇朝也不会改变,皇上还是可以继续清心寡欲地安享余年,请他老人家放心。”她半垂脸出骂,声音清冷,语调凌厉。
朱战楫则是一脸赞赏。这丫头益发精练了!
“你!”摇妃这才白着脸,狼狈地匆匆走人。
“爷!”摇妃前脚才迈出,朱战楫立刻垮下身来,脸色死灰。银一两惊呼,马上上前扶住他,李少与总管亦两人四手,立即小心将他扶进内堂。
一进内寝,银一两屏除左右,噙着泪为他更换上方才被众人弄脏的衣袍。
那日金阁寺爷为救她脱险,受了金薄一剑,伤及肺腑,虽然经李少力救回府,但他高烧不退,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这才命危转醒,皇上就派摇妃来探,逼得爷硬是撑着身子,不露破绽地亲自打发摇妃。
如今是成功瞒过狼子野心的摇妃与皇上,但此刻见他虚弱乏力地躺在床上,听闻着他轻浅不稳的鼻息声,她仍是心疼不已,美眸微湿。
“不许哭。”他睁眼。
她红唇扁了扁,脸儿更是往下垮。说不许哭,哪由得了人啊!
朱战楫暗叹一声。“我不会有事的,谢谢你帮我打发了摇妃。”她的表现好极了,要不是她在前厅主导掩饰,他就连一分与摇妃应对的气力也没有,更遑论能骗过摇妃,还让她知难而退地狼狈而去,阻止了敌人的蠢动。
他栽培多年的徒弟,终究有大将之风,没有让他失望。
“说什么谢,都是我,都是为了救我,否则你也不会被擒受伤。”明白当日因她而坏了他的计划,她内疚低泣。
“别说了,为了你,我心甘情愿。”他偏头看她,对她凝眸温柔一笑。
“爷。”她垂泪,低身抱住他。
他怜爱地抚了抚她发丝,轻轻拉她一起躺进丝被中,将虚弱的身体与她肢体缠绕,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与馨香。“一两,在这世上我原无所顾忌,喜新厌旧从不停息,唯独你,却教我牵萦挂记,为了你,我不惜杀人甚至杀了自己,为了你,我可以背弃天下人,唯独不会抛下你不顾。”他眼眸眨也不眨,发着热光。
“爷。”他越说她越感动,索性躲进他怀里闷声哭个够。
好半晌,听她哭声转为啜泣,他才抬起她哭红的眼道:“你只要记得我的情,并且终生不悖离我,我于愿足矣。”
银一两恋慕的视线再也不能移转。“爷,你说我的心已教你五花大绑,还走得了吗?”她破涕为笑。
“五花大绑……”朱战楫低首瞧着软香怀抱,她的葱玉小手正抚着他布满白布的胸膛,白嫩小腿缠着横跨他的腰下,心下一阵缩紧,虚弱的躯体竟然本能的有所反应。
可惜他力不从心,只得不断抗拒心头那躁动,那想将她搂个满怀,吸吮她红唇的冲动。
他也有不能随心所欲的时候啊!
他发誓,等他伤好了,首先不是剿灭乱党报仇,而是先拿下眼前这妩媚佳人。
******
“宫里现在情形如何?”朱战楫阖目休憩地倚在床上。
银一两由总管手中接过参茶,伺候他喝了一口。
李少一旁躬身。“回爷,听说摇妃娘娘回去后皇上就一病不起,这会儿太医们正紧急施救。”
“哼,想必父皇定是为本王还活着而感到大失所望,本王还真是不孝啊!”他长长的睫毛轻掩,蕴含一丝惯带的嘲讽。
一旁的银一两叹了口气。皇上明明已日薄西山,却还念念不忘权位,要做一世的皇帝,难道他能永世不死的吗?
“唉,权势这东西,害人不浅啊,可是这父子相争该如何是好?”她无奈。
“哼,我不会要他退位的,他依旧拥有皇帝之尊,只是得持续强迫他与摇妃在深宫享清福了,不这么做他便无法养病,这么做他就会处心积虑要我的命。”父皇暮年的命运已然决定,他的表情只有凄冷。
“啊。”她揪着衣襟。亲情至此,就算爷有饶恕之情,亲人也无亲情之义,她顿觉悲哀地叹了口气,也许软禁对父皇来说是最好的下场了。
“老九呢?”他转向总管。九弟让他抓进王府后,是由总管看管的。
“九爷已回府了,属下也转达爷的话,要他谨言慎行,另外,娘娘入险的这笔帐,爷日后再与他算。”
想到九爷听到这些话时那惊惧的表情,总管仍不住掩面偷笑。
“嗯,李少,还没有消息吗?”
“回爷,属下办事不力,乱党至今尚无消息,请爷治罪。”李少赶紧回禀。这金薄十分狡猾,几次追拿都教他给跑了,如今更是音讯全无,他无颜见主子,只得自行请罪。
朱战损精光一扣。“不急,他迟早会现身。”
“爷。”李少低下首,惭愧下已。
“咳咳……季秋意那老小子人呢?”他抚胸咳问。金薄那一剑至今仍教他下不了床,受尽剑伤之苦。
银一两皱眉,心疼得又要红了眼眶,他握住她的手,亲昵地捏了一下,她这才又将眼泪挤回。
“尚书人人依爷指示,还安然躲在爷安排的地方候着。”李少回道。
“嗯。”他低敛。“那老小子最近可有什么要求?”
“回爷,您真是未卜先知,尚书大人近日才来报,要求见爷您呢!”李少佩服地说。
“是吗。”
“爷要见吗?”李少请一下。
“见。”
******
“微臣见过七爷。”季秋意将身子躬得低低的,进房参见。
“嗯。”朱战楫应一声后,就没再出声。
季秋意低首,偷窥地将眼珠子轻轻抬高瞄向床上的人,见他两眼凹陷,闭目不语,脸色死白,似乎极为不适,而一旁的银一两则是一脸忧心,为他拭汗拉被,他兀自暗喜。
好一会,朱战楫才张眼,却不是朝季秋意说话,而是柔着嗓子对着他的爱妃道:“一两,我好久未曾闻到茶味,你为我沏壶茶来吧!”口吻有些哀求,令人不敢相信和宫王爷也有如此的一面。
“可是你的身子……唉,好吧,不过不能喝一壶,只能喝一杯。”瞧见他的渴求,她只好让步,莲步轻移地亲自为他沏茶去。
她离去后,朱战楫又继续闭目养神,没有理会头低得快断的人,直到好一会才又睁眼。“他是谁?”气息微弱,指着季秋意身后的人,见那人将头压得极低,几乎是跪压在地板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他是微臣在乱党内的内线,为微臣打探不少消息,微臣今日特携他来拜见七爷,以便日后围剿乱党,也好有个接应。”
“喔?叫他抬头起来说话。”
“是……”季秋意有些迟疑,声音也跟着颤抖。
只见那人缓缓起身,露出龇牙咧嘴的笑脸。
这人不正是乱党头子金薄吗!
众人倒抽一口气,李少立即挥剑相向,但才使力便发现全身发软,完全使不上力地瘫下。
放眼望去,不只李少,包括总管及一干护卫全都倒下。
“季秋意,你背叛本王了吗?”床上的朱战楫下疾不徐,依旧闭目地问,完全看不出此时他也感到四肢比之方才更无力。
“不愧是和宫王爷,这种场面还能这般镇定。”季秋意尚未出声,金薄就先说话。
朱战楫露出阴森的白牙,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季秋意牙关发颤。难道错了吗?“七爷,微臣是不得已的,我若不这么做,金薄就会即刻杀了我,况且微臣也中毒了……”僵住背脊急急解释,因为金薄竟连他都下手。
朱战楫扬手要他不必再说,目光的冷锋已足够将他凌迟。“你贪生怕死的本性本王又岂是不知道,你会背叛本王早已是意料中之事,我想金薄也是看清这点了,既已无利用价值,留你何用?”
“啊!”季秋意已是惊愕瘫软,欲哭无泪。
“说吧,金薄,你是怎么让本王属下这一干人全都倒地不起,这点本王甚是好奇?”
“哈哈哈,我使用的正是西域奇毒,疯麻子。”金薄得意地说出。
“疯麻子!”李少吃惊。“爷,疯麻子这种毒无色无味,虽不会要人命,但会令人全身发软,无力三天。”他赶紧向主子解释这种毒的特性,焦急地想要再起身护驾,却无奈身体动也不能动,其它人也是一般。
朱战楫冷眸一肃,剑眉皱了皱。“奇怪了,本王并没见到你下毒,你是如何做到的?”
“当我趴在地上磕头时就不断一点一滴将毒挥散于空气中,弥漫整个寝房。”金薄简直得意之至,人也越发狂妄。
“看来本王百密一疏,竟栽在你这不入流的招术里。”他首次露出恼怒神情。
“七爷聪明一世,我若不用点阴险招数,又怎么是七爷的对手。”金薄毫无羞耻的说。“况且以王爷洞察乾坤的才智,早知我迟早会找上季秋意,今日你肯接见他,不就是要引我出来,我能不准备就来送死吗?”金薄仰头大笑,行径嚣张。
“你想怎么做?上回没要了本王的命,今天要再补一刀杀了本王?”他气息平稳,无一丝惧意。
“七爷毁我王朝,奴役我民,身为前朝遗子怎能不将你诛之而后快!”金薄恨恨地说。
要不是此人,就凭当今皇上的能耐,绝不足以毁他邦国,灭他王朝,所以他非杀了此人不可,唯有此人断气,他们才有可能再兴王朝,救赎落难遗民。
他手握短刀,狰狞地逼向朱战楫。“七爷,你就死吧!”
“住手!”门外传来一声娇喝。
金薄转头。“是你?”瞧见银一两身着华服长摆,瘦弱的身子有气无力地举着一把长剑,模样可笑,于是出言讥讽道;“娘娘,听说你从前是个厨娘,你拿那把剑是要宰鸡还是杀羊呀?”
“我要你放了我家爷,否则我对你不客气。”银一两用剑指着他。
“哼,就凭你那杀鸡的身手也敢威胁我?”他更觉可笑至极。
“对,就凭我这杀鸡的身手,我要你放了爷,即刻!”她威势十足,王妃的架式宛如天生。
金薄眯紧双眼。“好,有本事就来救下你夫君。”说完,不屑地将剑随意指向她,打算与她玩玩,况且若能在七爷面前杀了他的爱妃,应该更能让他痛不欲生,报复他当初所为。
他轻视地将手中的剑扫向她,却被她轻易地隔开,他诧异,随即认为不过是巧合,再度鄙视地一剑刺向她,哪知她身子一闪,手中的剑一振,竟凌厉攻向他,招势犀利,又狠又准,不到两招,在他不及警惕闪躲下,剑已经锐利刺进他心口,剑柄直没到底。
“你怎么……”金薄不敢置信,低首看着没入胸中的剑身。
怎么可能!
“本王忘了告诉你,我家王妃最近迷上练剑强身,她学习任何东西一向全力以赴,不练至精准绝不罢休。”朱战楫勾起优美的嘴角说,朝着银一两勾勾手,她立即举止优雅地踩着轻快步伐来到他的跟前,低下身自然地环住他的腰。
嫣然一笑,将目光投向满身是血,错愕不已的金薄。“爷,你还忘了告诉他,你为我请来的名师是谁呀?那人正是人称剑仙,剑道之祖的黄眉道人。”
金薄一听,脸上再无血色。恨啊!轻敌结果便是让他丧命,再无翻身的余地。
他眼一翻,从此倒地不起。
至于季秋意,见这场面,自知死期已到,不待求饶,当场咬舌自尽。
******
和宫王府好生热闹,银一两第一次以王妃之姿在王府过年,众人慎重其事,对新王妃行拜见之礼,搞得她十分不好意思,而各皇族、大臣也争相前来拜年,大力讨好朱战楫这皇朝第一人,对于银一两更是不敢小觑,鞠躬哈腰,就怕昔日的厨娘今日的地下皇后心里有个不痛快,朝她的男人咬几下耳朵,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年初三,朱战楫的身体己养息得差不多,心情愉悦地正在接见今日最后一个娇客。
娇客径自溜入光滑丝被中,在鹅黄被单上滚了一圈,表情挑逗,衣衫轻薄,轻抖一下,衫袍便滑至肩下,露出滑嫩香肩,暧昧地一笑,神情既无辜且调皮。
玩火的成分极大,声音腼腆而细不可闻地轻唤一声,“爷……”
他闷哼一声,目光发紧地盯着她,如剑的眉不禁往上一挑,热唇已经贴近她唇瓣,热气呵着她,再不一刻他已覆在她的身上,激情无限。
一个时辰后,她闭着双目趴在他腿上,他撩开她汗湿的发,爱恋的模样不一言而喻。
“爷。”感觉到他黑细的发梢散落在她的颈间处,她爱娇地低唤。
“嗯?”他轻柔地抚着她细致的脸颊,只见她脸蛋微微泛红,仍留下激情的痕迹。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喔!”
“说吧。”
银一两翻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她,笑得灿烂。“爷,你就要有子嗣了。”
朱战楫一愣后,大喜,盯着她半晌才得以出声,“真的?”
“无误,是太医诊断后说的。”
他喜极,激动地抱紧她。他是个冷情之人,对于子嗣并无强烈欲望,但孩子是与她共有,却也教他欣喜若狂。
捧着她的笑靥,他轻柔地献上一吻,身体的蠢动又苏醒,一个翻身,又将她抱个满怀。
直至丑时,他喘息地揽着爱妃,姿势依旧暧昧地抱坐于床缘。
“爷,你伤势才好,这么做好吗?”她亦娇喘地仰首。
“现在担心不嫌太迟?”他魅力十足地邪笑。
她火红着脸埋进他胸窝。“……还是,我为你做宵夜去,你想吃什么?”他运动过度,得为他补充体力,有道是丈夫的身体,就是妻子的幸福,她当然得好生照料。
“……吃你煮的面。”
“面?爷是说当年在面铺里,我为你煮的第一碗面?”
朱战楫颔首。“今天我想吃。”
银一两轻抚他俊美的侧面。这些年在王府她料理过各式的佳肴,就为了伺候他这张挑剔的嘴,但从没再煮过汤面这种平民粗食,今天他竟然主动要求,其中含意她是知道的。
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就是因为这碗面抓住了他的胃,也抓住了他的心,更改变了她的未来,让她一路备受恩宠地蜕变成令人不可逼视的宫廷贵妇。
当年的丫头,今日的贵妇,这一碗面是媒人啊!爷在得知即将有子嗣的今晚想吃她煮的面,想必也想起了当年的这一段。
明白她知道他的心思,他伸手抚着她若隐若现的酒窝。“那碗面的滋味像你的酒窝,很甜,很香,很迷人,让我一吃,不知不觉就上瘾……”末了,满足得再次俯身享用他怎么也尝不够的“佳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