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18

残寐: 朽木难雕 21-完


  第21章 输赢

  连沐孤身而立,从口袋里掏出路上买的烟盒和打火机,掏出一根点上。他只深深地吸了一口,鼻翼间白烟涌出,须臾又慢慢化在半空中。心口大力鼓动着,这一两个月来异常熟悉的疼痛隐隐若现,他却恍若未觉。
  夹着烟蒂正要往嘴里送,想了想最后又放下。他想起大学有次聚餐,班上有人怂恿他学吸烟,当时木子初护犊般将他挡在身后,气鼓鼓说:“绝对不行!”事后还煞有介事地警告他,事隔多年他还记得她生动的脸,瞪着眼睛生气勃勃:“连沐,不准吸烟,不然我跟你绝交!”
  连沐敛眉低笑,但笑意还未蔓延开又转为深沉的苦涩。
  当你发现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手上烟气袅袅升起,他指头微动,便抖落一小截香灰。他皱了皱眉,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连沐?!”身后一人轻唤,语气中仍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
  连沐身子一震,缓缓回过头。木子初已然站在他跟前,披散的头发略显凌乱,额间还有不少细密的汗珠。她喘了两口气,缓下因方才与人群拥挤及跑上楼而过快的心跳,目不转睛地看着连沐。
  幸好——这是木子初首先浮上心头的一个词。
  刚刚赶忙出了地铁站,站在几步开外她还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连沐默默站在暮色中,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似乎都与他无关,也丝毫不能影响他。那一瞬间,木子初突然觉得连沐分外寂寥。因此,看到他转身的刹那,她心一沉,直觉知道若是自己没叫住他,可能什么珍贵的东西就要失去了。
  “你怎么在这儿?”木子初昂头问,紧接着便闻到一股烟味。她缩了缩鼻子,屏住呼吸,然后看见他指尖的香烟。
  有生以来第一次,连沐在木子初面前像个做错事被大人抓住的孩子,有些腼腆,有些负罪感。
  木子初不甚苟同道:“你居然吸烟!”
  连沐眼中闪过温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只吸了一口,我正要扔掉。”
  木子初眼中淬起一小团怒火,夺过他手中的烟,然后另一只手摊在两人之间。连沐乖乖地将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上缴,未有任何迟疑。
  木子初“蹬蹬蹬”气势凌人地跑到垃圾桶旁,掐灭了烟,一股脑将它们都扔了进去。怒火让她忘了他们一个星期前的争吵,忘了他们三年来的距离,忘了他们近乎冷战的局面,她只记得连沐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身体。
  她气急地站在他身前,板起脸说:“你明知心脏那样——”
  连沐打断了她,无奈道:“你也明知道我心脏那点小毛病早就好了,木木,不要把我当病人。”木子初依旧瞪着他,连沐只好让步:“最后一次,我保证。”
  暮色中连沐的脸蒙上了一层橘黄的光,神色显得分外温暖柔和。木子初一赧,再不敢横眉怒目直视他。
  连沐伸出手帮她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轻轻地,慢慢地,像在摩挲着一件无价的珍宝。
  木子初有些不好意思,想躲又没躲,幸而周围没人注意这个角落。这时听到连沐近似呢喃地问了一句:“木木,这三年你过得还好吗?”——这句他早该问而没问的话。
  木子初的眼睛蓦地一红,重重地点头:“很好!”
  她没说大四他走的第一年,她像突然失去了主心骨,茫然无措;她没说她做实验频频失手,然后近乎自惩地拒绝了导师的挽留;她没说她实习时递了很多份简历,却始终因面试状态不佳而被拒,最后才得林跃帮助进了如今这间杂志社;她没说初进杂志社时她对如何做个文字编辑一窍不通,只能笨拙地从头学起;她没说毕业聚会的第二天清晨,当她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醒来,当她看见身上突兀的吻痕时,那一瞬的绝望与恐惧;她没说其实发生那件事前她已买好了飞伦敦的机票,最后它化为幻梦……
  她,什么都没说。但他这一句,却好像让她满心的委屈都得到抚慰,化成眼中滚滚的热泪。
  “生日快乐!”连沐道。
  “嗯,你也是!”木子初扬起头,泪光盈盈地笑看着他。九月一日,本来就是他们共同的生日。直到这一刻,他两人才真正坦然如过去般面对彼此,没有拘束,没有试探,也没有伤害。
  木子初眨了眨眼睛,眼眸清亮地睨着他,说道:“连沐,我和言维不是你想的那般。”
  不是解释,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哪怕再不能与他携手走下去,她还是希望他知道并没有别人。
  连沐一怔,神色微动。
  木子初目若琉璃地看着他,诚恳地,没有半分虚与委蛇,眉宇间还洋溢着浅淡的温柔。她说:“木子初喜欢连沐。”顿了一顿,她补充,“很喜欢。”
  连沐的眼眸像被人投进石子的湖,一层层泛起涟漪。但紧随而来的却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惶恐,有什么东西就像手心的沙,无论张开手还是握紧拳,都无法阻止它的离逝。
  木子初偏头一笑,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但连沐却无法迎视她的眼睛。那里边清澈明亮,什么东西都没有,也什么东西都照得出来。
  “我们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都不知该怎么做对方的恋人,也许还是做亲人合适吧。你可以把我当干姐姐,小弟。”她故意这么叫,在连沐开口前摆了摆手,咧嘴笑,续道,“你要是不乐意,你当哥哥,你是老大。”
  连沐静静地看着她,木子初眼中太干净了,他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他将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一刀斩断,而他不忍拒绝。因此,他亦勾唇轻笑,故作恶意地扯了扯她的头发,说道:“这还能讨价还价!”
  木子初咋咋呼呼地拉回头发,在连沐未觉之时眼中泛起热流,眨眨眼又消去。
  连沐,谢谢。她心里默默道。
  ◇◇◇◇◇
  连沐一与木子初分开便拨通了言维的号码,来到言维说的地方。他站在门前,发现门没关紧,便直接推门而入。
  夜晚已然降临,室内并未开灯,室外的光被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前厚厚的窗帘遮住,只在边缘地方透出狭窄的一线。“啪”地一声,靠墙的一边亮起一道昏黄的光,一盏壁灯亮了。言维的声音从那底下传来:
  “十二点。”
  连沐沉着脸走近他。
  “我告诉自己,这是给你或者说木木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过了十二点,你还没找来,那我就绝不放手。”言维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自嘲的意味,“没想到你不仅来了,而且那么早。”
  “究竟怎么回事?”连沐眯起眼,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两年前,毕业狂欢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
  连沐的眸骤缩,眼里厉光暴现,指甲都掐进肉里。心“咚咚咚咚”地鼓动,有什么东西要叫嚣着喷薄而出,却又被生生忍住。他一字一顿道:“你、趁、人、之、危?”
  比起木子初自愿,他更不能接受这个,因为这样意味着她会饱受心理折磨。
  “是我的错,那天我不该让她喝酒,该死的我更不该喝那么多酒。”言维的声音低哑,满含痛苦与悔恨。
  连沐冲上前,拎起他的衣领,质问道:“你强暴了她?”
  “差一点,我差一点就酿成大错了。”言维道。那晚他将木子初送回乐陶居,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不知怎么地会和她滚上床。当他意识到身下迷迷糊糊的人是木子初时,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骤然清醒过来。当时他很卑劣地想过要不要继续做下去,以此作为手中的筹码,最终还是抵不过自己的心。
  “而你却一直骗着她!”
  “我并无那打算,只是在我开口解释前木木已认定了她想的是事实。”
  她像自欺欺人地说,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她不知道,原来这才是事实。而言维,出于各种考量,那时并未解释清楚,以后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连沐愤然地甩开言维,闭上眼睛深呼吸,以缓解胸口尖锐的疼痛。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木子初的矛盾痛苦所在,她那样的性子,只怕再也走不出自己设的牢笼。而回国后,自己竟还忍心在她伤口上撒盐,竟质问她与言维的关系。
  连沐现在满心弥漫着对木子初的愧疚与怜惜,收起愤怒的情绪,脑里飞快思考着挽救的方法。
  “连沐,你一直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竟能如此早便遇到她。”言维自语道。
  木子初喜欢连沐。这句话像个魔咒,禁锢了三人。只是,它将木子初和连沐锁在里头,将言维拦在了外头。
  言维有时候想,如果那天早晨他没隐瞒真相,如今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木子初不再因此排斥他,是否便会接受他?
  言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连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其实那最后一次机会,何尝又不是给自己的?
  ——最后一次豪赌,赌上全部。赢了,他全力以赴;输了,他彻底放手。
  
    
  第22章 昔日愿

  木子初洗完澡,换了睡衣坐在床上绞头发。今晚不知为何,她竟觉心神不宁,右眼直跳。刚刚一个疏忽摔了沐浴露,现在浴室还弥漫着浓郁的奶香。
  跟言维与连沐都坦诚相见了,照理说她该轻松才是。以后,真的只是朋友及亲人了。
  突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木子初的心又是一跳,不安的感觉愈胜。她连忙接起:“喂,干妈。”是连沐的母亲苏蔷。
  “木木快去市中心医院,小沐出车祸了,诱发心脏病……”电话那头苏蔷的声音很急很赶,不复她往日的端庄优雅。
  木子初的脑袋“嗡”的一声,霎时只觉天旋地转,苏蔷之后说了什么她全然听不见。
  “木木,木木……”苏蔷连声叫唤。
  木子初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开口:“喂,干妈,我在。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木子初便往门口冲,下楼时才发现自己竟忘了换衣服,又心急火燎地跑回去。直到坐在出租车上木子初仍忍不住瑟瑟发抖,四肢冰冷。虽然苏蔷安慰她连沐并未受什么严重外伤,只是导致室缺复发了,但木子初却知道,车祸对一位先心病患者来说不啻于一次死神造访,很可能导致猝死。
  连沐,他难道就要离开自己了?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木子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眼眶里涌上一股热流,她咬紧牙根又将它逼回去。
  ◇◇◇◇◇
  下了车,木子初便直奔急诊手术室。穿过长长的走廊,她终于看见坐在椅子上的连奎及苏蔷,而垂着头倚在墙上的是连沐的哥哥连清。另一人西装笔挺戴着墨镜站得远远的,五官看不大清楚,不知是谁。
  见她来了,连奎与苏蔷迎了上来,连清也抬起头来。木子初连忙问:“情况如何?”
  苏蔷拍了拍她的手,虽然难掩忧色,但还是柔声道:“情况未了,先别担心。刚刚是干妈不对,什么都还不清楚便打电话吓你。”
  “木木你来了。”身后传来杨慧心的声音,木子初回头才发现父母竟也来了。他们各捧着两杯热水,递给其他人,安抚道:“喝杯热水压压惊,小沐吉人天相,必定会平安无事的。”
  “究竟怎么回事?”木子初无心喝水,不过纸杯传来的热度总算让她冰凉的手稍稍回温。
  苏蔷还未及作答,远远地有人呼唤:“Sean!”
  众人回头,只见来人三十来岁的样子,他赶到那个戴着墨镜的男子跟前,浑身满是怒火,斥道:“Sean你究竟搞什么鬼?在这种关头给我弄出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了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难道你忍心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他回头看了看木连两家人,又问,“怎么样了,没闹出人命官司吧?”
  木子初这才听明白,原来那个戴墨镜的人便是这次的肇事者。那人被骂了也不还口辩驳,藏在大大的墨镜下的不知是什么神色。
  后来的那人来到连奎和木正道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说道:“不好意思,我是他的负责人。”
  连奎接过名片,见上边写着当红影视公司经纪人孔英,忍不住开口:“孔先生,手术室里的是我儿子。其实那位先生向我解释过,当时路上突然冲出一辆车,他急忙打转方向盘才冲到隔壁车道,因此擦到我儿子的车头。我儿子有先心病,虽然没受什么外伤,但却促使心脏病发。相关事宜交警还会再来做笔录,也不尽是那位先生的责任。”
  孔英一愣,回头望了望墙边默不作声的男子,与连奎握了握手,也收下对方的名片,语气有点尴尬地说道:“多谢连先生体谅。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语毕,便跟那个戴墨镜的男子一起走了。
  苏蔷又拍了拍木子初的手,拉她在一旁坐下,说道:“事情就是这样。没事,小沐小时候做过修补术,那么多年也没什么大碍。况且这次主刀医生是我们的熟识,他的能力很不错。小沐被送来医院时并未昏厥,术前准备完成后即被送入手术室,没有耽搁时间。”
  这些话也不知是安慰木子初还是安慰自己,因为木子初知道情况远没有那么简单。连沐与木子初初识时刚做完室间隔修补术不久,但当时无论是技术还是仪器都比不上现在,连沐室缺修补术虽然成功了,但术后还有小的残余漏,1mm左右,NYHA(心力衰竭)Ⅰ级,在心前区亦仍可闻及收缩期杂音。但考虑到杂音响度较轻,未超过Ⅱ级,而连沐亦未表现出明显临床症状,便未再进行二次手术。
  其实平日只需养成良好生活习惯,不进行过激运动,情绪忌大起大落,连沐当与正常人无异。只是回国以来,他忙于工作,身体过于劳累,情绪又不稳,前些日子大醉一场,今日还吸了烟,心脏早就受不住了。这次车祸不过是导火线而已。
  木子初的神色还有些恍惚,灯光下的脸惨白。听了苏蔷的话,委屈与后怕才化成泪涌上来,她哑着嗓子问:“医生有没有说严不严重?”
  苏蔷摇了摇头。
  杨慧心看着她们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一叹。木正道暗自捏了捏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
  夜深了,医院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一片死寂。木子初唯一能听见的便是自己一声强似一声的“砰砰砰”心跳声。时间每过一秒,便多一分危险,多一份紧张。她不知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才只过了一会。
  父母明天有课,已经先回去了。苏蔷让木子初也先回去,但她只摇了摇头,脸上的孤绝让人不忍规劝。
  木子初记忆里连沐发病只有一次,那天为了接住摔下楼梯的她,连沐倒在了地上。她一抬头便见连沐的脸苍白如纸,眉头紧皱,左手捂着心口蜷缩着身子,显然痛极。那样子被烙在了她脑海深处,每每想起来便心里发怵。
  那天,她没跟干妈一起去医院,因为不敢看连沐那般痛苦的神色。她独自一人坐在楼梯间,将脸埋进膝盖里,浑身抖如筛糠。时年六岁的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如此之近,它可能一伸手便能将连沐带走。
  那时,木子初暗暗发誓,从此以后绝不让连沐生气,绝不让连沐难过。
  小孩子最是慷慨,因为他们很容易便付出珍贵的感情,很容易便说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誓言。甚至他们并不知道那些很珍贵,那些叫誓言。
  小孩子偏偏又最是无情,方才还信誓旦旦,却能转眼将其抛诸脑后。
  多少人小学毕业之时拉着好友的手眼泪涟涟,约定以后还是朋友,约定多少年后在老地方再见,却渐行渐远渐无书了。
  那天木子初发高烧,昏昏沉沉睡在门边,之后还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她便一如其他孩子忘了自己暗自许下的誓言。
  近二十年过去了,连沐再一次犯病的今天,木子初魂不守舍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她终于想起了年少懵懂的她曾经发誓希望连沐幸福健康,希望自己带给他快乐。
  突如其来地,眼泪夺眶而出。仿佛眼睛是个水库,一经开阀便汹涌而下,势如破竹。
  “怎么了孩子?”苏蔷被吓了一跳,面对着泪流满面的木子初手足无措。
  木子初本来还压抑着哭声,闻声直接扑进苏蔷的怀抱,哇哇大哭起来。
  苏蔷不明就里,只是轻柔地抚摸着木子初的头发,向望过来的连奎和连清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啪”的一声,灯灭了,门被打开,一行人走了出来。当头一位护士听木子初哭得撕心裂肺愣了一下,后面一人摘下无菌口罩,露出一张疲累的脸,问道:“这是怎么了?”
  木子初顾不得哭,抹了眼泪眼巴巴望着他们。
  “我还是第一回看见有人没听到死亡通知便哭得那么凄厉的。”
  闻言,木子初的脸一白,苏蔷的身子更是晃了一晃,幸亏连奎及时扶住。他哭笑不得道:“叶翔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既然会开玩笑了,那连沐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哈哈哈,还是多年老同学懂我。”叶医生露出笑容,将无菌手套除下来。
  正说着,连沐被推了出来,脸色很苍白,人还昏迷着。木子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绷紧的神经一松懈下来人就有一种晕眩感,她摇了摇头才缓过来。
  “麻醉还没过,这几天先待在ICU,观察观察再说。”叶医生说道,“如今室缺封堵术技术很先进,小沐这种膜周部漏斗型的室缺手术风险也较低,不用担心。不早了,进去看看便回去吧。”语罢,拍了拍连奎的肩,与各人点头致意后便走了。
  因重症病房一次不允许过多人进入,最后由木子初与苏蔷进入探视。连沐在7号床,床边心电图监护仪发出幽幽的光,那代表着生命的曲线正随着微微“嘀——嘀——”的声音而不住跳动。
  病房内气氛很是静谧,几个值班护士对她们点头微笑,十足温暖。
  木子初的心也逐渐沉静下来,痴痴地望着连沐沉睡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们没待多久便出来了,走出医院一阵轻风拂来,木子初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原来不知觉中后背满是冷汗,今晚还未及擦干的头发也还半干不湿。
  苏蔷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孩子,今晚吓坏你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不用担心。”
  木子初点了点头,一双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十分坚定透亮,目光灼灼,整个人焕发出一种重生蜕变般的光。
    
  
  第23章 木兮

  木子初一早起来便觉得喉咙有些疼,一探额头竟有些低烧。她从家里药箱翻出几片药吃了,也没甚在意。只是连沐正处于防感染的关键期,这个时候半分差错也不能有。这样一来,感冒没好前,木子初都不能探视连沐了。
  她一怔,神色有些恍惚,心里又不禁想:这样也好。
  在她还没理清自己的情绪前,还是不见为好。昨天明明开诚布公跟连沐谈过了,但当晚自己几近崩溃的感情又是什么?
  木子初其实是个很懒的人,从小到大很多事她都不愿想太多,宁愿让它永远简简单单。或许过得有些糊涂,但又何尝不是难得糊涂?而今,以前不愿深想的问题摆在眼前,她无法再视而不见。
  木子初鸵鸟般地将解答的时间尽量往后挪,摇了摇头,将药箱塞回柜子里。
  ◇◇◇◇◇
  下班时,木子初的烧还没退,整个人也有点昏昏沉沉,想着明早若是还这样,必须去医院瞧瞧,别是赶上流感的热潮。
  她收拾好东西,想到昨晚被摔坏的沐浴露,便顺道拐到附近超市,打算另外买点什么东西当晚饭。正当她纠结着直接买熟食还是买食材回去煮时,身后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木……子初?”
  这声音陌生得很,木子初狐疑回头,只见眼前一人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揉了揉头,很是尴尬很是腼腆地对她笑,看起来就像个大男孩。木子初十分惊奇,别说男人,就是如今的女人也少见如此害羞的。他的脸部轮廓有些熟悉,尤其那笑容木子初隐约有点印象,只是始终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男人似乎意识到木子初并未认出他,笑容微微有些黯然,说道:“我是汪波。”
  木子初一愣,好半晌才恍然大悟。汪波,高中同班同学,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是语文科代表。
  虽然父亲木正道是语文老师,木子初却对语文不感冒,自然与语文科代表没什么交集。她当下有些歉然道:“不好意思,好久不见。”
  木子初高中时属于那种跟谁都玩得来,但却并没有什么特别贴心朋友的女孩子。课间她跟周围同学随便侃侃,吃饭及放学都与不同班的连沐一块儿,久而久之其他女生也不大会主动找她了。每每看见其他女生呼朋携友一起上厕所,她便万分不解。
  而男生那边,能说得上话的不少,但熟的却不多,几乎不认识、说过的话五个指头也数的过来的也是有的。脸皮薄容易害羞的语文科代表汪波显然在最后那类。
  “你一个人吗?”
  喉咙疼,木子初便尽量避免开口说话,只点了点头。
  汪波提出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显然只是不想冷场,却不想气氛弄得更僵。他对这种情形有些应付不来,只好又揉了揉头,尴尬地望着木子初,脸也染上点微红。
  木子初轻咳一声,无意多说,想着家里似乎还有点存粮,便晃了晃手中的沐浴露:“我要结账了。”
  “等等!”汪波连忙叫住她。
  木子初狐疑地睨着他,不明就里。不熟的高中同学偶然相见,一般来说不是随便扯几句然后各自散去吗?
  “吃过饭没?难得相遇,我请你吃晚饭吧!”汪波脸上愈发红,闭上眼大声道,竟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木子初被自己想到的这个词逗笑了,不想原来当初班上还藏着一位那么有趣的人。她只记得每回早读期间,汪波一站在讲台上,台下的同学们都很给面子地翻开书本,否则只怕这科代表能羞得钻到桌子底下去。而这时候,木子初一般都在浑水摸鱼找各种借口避开早读,因此对汪波的印象就更浅了。
  “不了,谢谢!”木子初发誓她没有笑。
  “……其实我有话要说。”汪波嗫嚅着说出这几个字。
  木子初轻咳两声止住笑意,因为眼前的人实在太像表白的小姑娘,扭捏支吾。
  “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向你道歉。”汪波郑重地道,仿佛这是一件极重大的事,“高中刚入学不久,班里人组织去看电影。当时你坐在我隔壁。”他期盼地望着她,希望能唤醒她的记忆。
  木子初一懵,当时她和连沐冷战,压根没留意旁边的是谁。然后呢?
  见木子初一脸茫然地望过来,汪波的脸似能着起火来,连耳根都染上胭脂色。他期期艾艾道:“对、对不起,那天我也被吓坏了,才、才会将手放在……你手上。”
  木子初愕然,终于想起来了。那天确有一个男生坐在她左手边,将手放在她手上,令她吓了一大跳,出了一身虚汗。原来竟是汪波?!
  “对不起,我那些年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这句话。”汪波羞愧道。
  木子初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实在不敢相信有人因为这么件小事记了那么多年。
  汪波话已尽,便没再拦木子初。木子初却犹自出神。她想起来了,想起来那天所有的事情。
  ◇◇◇◇◇
  木子初那时因与连沐分到不同班而跟他闹,虽然明知这无济于事。其实她只不过想连沐安抚她几句,谁知连沐却冷着脸,不以为然道:“木木,你该有自己的朋友圈。”
  木子初自译为连沐嫌她烦,一时气不过便不愿搭理他。正好班上同学要去看电影,便一声不吭地去了。谁料看的是一部恐怖片,木子初被吓了个半死,顾不上和连沐冷战,跑回去寻求安慰。
  连沐当时在刻一块印章,木子初径自抓着他的手,说:“连沐,你别这样。你别不理我,我们不吵架了。”
  连沐轻叹,软了声音:“没事了,我在这儿。”木子初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后,连沐注意到她的手上有一道掐痕,红通通的。木子初浑不在意地解释了一番,连沐却拉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你既然怕,以后便别看了。”过会儿,又狠狠地瞪了她手上的红痕几眼,补上一句,“要看也得有我在身边。”
  而他当时刻的那块印章成了她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上刻:木兮。
  收到礼物时,木子初琢磨了很久才半猜半探连沐口风得出“木兮”二字,问是什么意思。连沐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木兮’合起来和‘朽’字有些像,不就指的你这根朽木。”
  木子初“哼”了一声,将这块印章好好收起来,再也没拿出来过。
  
    
  第24章 探病

  回到家时木子初接了一个电话,来自苏蔷。
  “木木呀,杂志社最近忙吗?”
  木子初忍不住笑出声,暗想果然是母子,连引出话题的问题都一样。她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便说道:“嗯,还像平时那样。”
  “小沐转到心内科了,11楼34号床。人是醒了,就是心口还不太舒服。木木你也别担心,死不了人就是了。我大致看了下,住院的大多都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他一个人稍显冷清了点。”
  木子初心头一颤,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苏蔷在暗示什么。她开头还有些担心紧张,后来实在忍俊不禁。所谓近墨者黑,自从干妈和亲妈成为好朋友,木子初便感觉前者越来越邪恶了。她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嘿嘿地笑了笑。
  “孩子,怎么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苏蔷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关怀,从电话里传来。
  “嗯,似乎感冒了。”
  “难怪……”苏蔷的声音渐低,木子初听不分明。过会,只听她叹了口气,续道,“这种天气,必定是热感冒了。明晚你回城市花园,干妈给你煮点凉茶。”
  “干妈,别费心了,我吃过药好多了。”
  “唉,你们这一个两个孩子,都不让我省心……”
  木子初又与苏蔷扯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她按了按太阳穴,盯着手机出神。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干妈是在暗示她去看连沐?
  是干妈的意思,还是连沐的意思?
  她呼出一口气,搁下手机,决定上网寻求林跃的帮助。
  ◇◇◇◇◇
  【本初子午线】林大仙,小民需要您的指点~
  【林扒皮】准奏!
  木子初眼角抽搐了一下,继续输入:【本初子午线】您铁齿神断帮我算算明天运势如何~
  【林扒皮】木子初,你抽什么风啊= =
  没一会儿,另一行字跳出来:【林扒皮】说吧,连沐又怎么了?
  【本初子午线】……林大仙您真是神机妙算!
  【林扒皮】木子初你能不能不要用肺说话!!
  【本初子午线】(挠墙表情)那个,其实是这样的。连沐车祸诱发心脏病,住院了,我要不要去看看他?
  【林扒皮】去呗,为什么不去?夫妻不成情意在~
  木子初又囧了一下,输入:【本初子午线】可是我感冒了,要是有个万一他感染了病毒怎么办?(对手指表情)
  林跃很久没回话,窗口上“正在输入”的字样也一直没消失,木子初便安心等她支招。谁知过了半晌一堆字冒了出来,林跃居然特意调大了字号,加粗血字如下——
  【林扒皮】放屁!木子初你就是个孬种,不敢去就不敢去,还怪什么感冒!你要是真想去看他,区区感冒拦得住?我虽然才见过连沐一面,但也看得出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又不会吃了你,你至于吗!
  木子初没料到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缩了缩脖子,继续打字:【本初子午线】那我明天去?
  【林扒皮】随便你。你要是想明天去,我便帮你请假。顺便去看看感冒,今天一整天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死气沉沉,是鬼就别在白天出来吓人。
  虽然被林跃骂了一通,但木子初不得不说心里一下子乌云尽散,人也豁达起来。
  【本初子午线】跃跃,谢谢你!
  【林扒皮】我知道你是M,被我骂骂就爽了~唉,别太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
  木子初眼角再次抽搐,噼里啪啦输入一句话,用三个感叹号加强语气:【本初子午线】林跃你去死吧!!!
  她关了窗口,想了想,将林跃的备注名字改为“狗头军师”,然后美满地睡觉去了。
  ◇◇◇◇◇
  上午时分,看到母亲推门进来时,连沐又一次下意识地望向她身后,再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他双手搁在脑后,表情淡淡地说:“妈,您不必每天都来,也不嫌麻烦。”
  苏蔷了然一笑,说道:“木木感冒了,只怕来不了。”
  连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闭着眼睛不说话。过了半晌,他睁开眼睛,问道:“严重吗?”
  苏蔷“扑哧”笑出声,点点头:“不严重不严重。”
  连沐无奈地望着母亲,最后面无表情下逐客令:“妈,我想爸更需要您嘘寒问暖,您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苏蔷掩嘴而笑,故作心碎道:“儿子大了,嫌弃妈妈了,我走就是了。”
  隔壁床一位五六岁的小男孩仰着脸道:“阿姨您别难过。”
  苏蔷连忙摆出笑脸,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小智那么乖,阿姨怎么会难过。”
  连沐淡淡道:“妈,以前我还奇怪您怎么跟心姨成了好朋友,现在想想真是半点不稀奇。”
  苏蔷扬眉,辩驳道:“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妈妈这是跟未来亲家母提前打好关系,排除你可能遇到的阻力。”
  连沐的脸终于架不住地有了些尴尬,侧头再不言语。苏蔷也没待多久,向医生询问了一下情况便回去了。
  病房重新安静下来,隔壁床的小男孩自顾自玩着变形金刚,十分懂事。连沐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闻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心里异常宁静。这些都是他自小熟悉的环境,比小智更小时,他便时常往医院跑。哪怕五岁那年做了修补手术后,也时常要回来例行检查。这次闹得那么严重,确实是他这三年对身体疏忽了。
  母亲告诉他前天晚上木子初在手术室门口嚎啕大哭,情绪几近崩溃。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今后的道路,究竟该雷厉风行,还是徐徐图之?
  连沐坐起身,半倚在床头,拿出手机拨通木子初的号码,谁料手机铃声竟在病房外响起。他心里一动,目光牢牢地盯着门,清峻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大约过了五分钟,手机铃声早已静了下来,门才被缓缓推开。只见木子初脸上戴着口罩,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朝病房内东张西望,就是不看向连沐。
  “我还以为你长在门外不进来了呢?”连沐眯起眼,不咸不淡道。
  隔壁床的小智好奇地望过来,对他两间微妙的气氛感到莫名。
  “嘿嘿,嘿嘿……”木子初笑了笑,游移的视线终于落在连沐身上。她慢慢地以匀减速运动方式挪过去,将手里那袋苹果放在桌子上。
  连沐静静地抱胸看着她。
  木子初站在床边,指了指自己脸上可笑的口罩,开口道:“感冒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隔着口罩听起来很是模糊不清。连沐皱起眉,突然沉声道:“过来。”
  木子初一愣,目测了一下自己与床的距离,绝对不超过十厘米。见连沐不愠不喜地看着她,心里发虚,只好撤下自己这侧的病床护栏,坐在床上。
  “再过来点。”连沐依旧淡淡下指令。
  木子初脸莫名一红,听话地凑上前,嘴里嘟囔道:“你干什么……”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吞回了口里,因为连沐突然凑过来的脸。
  木子初僵着身子不能动弹,连沐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木子初脸庞的温度几乎以可测的速率在节节攀升。
  “没发烧。”连沐自语道,神情再正经不过。
  木子初像触电般将身子往后仰,忍不住结巴:“你、你为什么……”
  连沐勾起唇角,微微抬了抬自己的双手,正经八百地说:“双手都腾不出来。”
  木子初这才注意到连沐左手正打着点滴,而右手连接着床边的仪器,确实没有空余。她眸光一黯,看着他的手指出神。她知道他的指头因身体原因长年偏凉,像两块上等的玉,如今也是。
  她调开视线,一时觉得喉咙有些瘙痒,不由得偏头咳了咳。她懊恼地瞪着刚捂过嘴的手,沮丧说道:“我刚刚已经用标准六步洗手法仔细清洁过手了,现在又被污染了。”
  连沐抿嘴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木子初连忙挣开,哭笑不得道:“我才刚说被污染了……”
  连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皱眉道:“木木,我没那么脆弱。”
  木子初一怔,说起这个就火大,怒道:“你前两天不是还说不要把你当病人吗?那你说现在是怎么回事?”
  连沐低眉笑出声,微敛的眸子里少见地露出魅惑的光,轻声说道:“嗯,这是意外。”
  木子初一滞,低下头唾弃自己。她可不可以说她很没志气地被诱惑了?
  木子初决定不理连某人,径自站起身走向房内另一人。她坐在床边,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字正腔圆说道:“何智生。”顿了顿,补充道,“其他人都叫我小智。”
  木子初想摸摸他的头,念及刚刚可能染上病毒,又收了回来,接着问道:“小智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智指了指隔壁床神色柔和望向这边的连沐:“还有这位哥哥。”
  “我不是指他,我是问小智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刚出去了,中午前会回来。”
  木子初犹豫了一下问道:“小智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说:“心脏本来没洞的地方多了个洞,还有什么压的。”
  木子初回头望向连沐,后者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木子初神色一黯,不忍再问下去。
  正在这时,病房门又打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大步流星走进来,正是那晚所见的叶翔医生。
  木子初正欲向他打听连沐的情况,谁料他已看见木子初,开口便道:“这不是那晚哭得呼天抢地的小姑娘吗?”
  木子初头一垂,蔫了。
  叶翔医生转向连沐,问道:“这是你的小相好?”
  连沐轻笑出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木子初顿觉房内其余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此刻万分庆幸这个口罩将她大半个脸都遮住了,什么神情也看不见。
  “那个,不早了,我还要去排队取药,先走了。”她选择了最安全的方法——脚底抹油逃了。
    
  
  第25章 变速圆周运动

  “啧啧,果然去了一趟医院就药到病除,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下午刚回到杂志社,林跃便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话里意有所指。
  木子初依旧顶着一个口罩,决定自动将其视为自己加厚的脸皮,无视林跃的调侃。
  “连沐怎么样了?”
  “……不清楚,看起来还好。”
  林跃侧目:“你不是去医院了吗,怎么还不清楚?”
  木子初想起这个就欲哭无泪,她能说自己被医生说得无地自容还来不及问其他问题就逃出医院了吗?
  “没见着医生,嗯对,没见着医生。”木子初点了点头加强语气。
  “对了,上午我帮你请假时,芳姐让我问一声,这期的稿子怎么样了?”
  木子初猛地咳嗽起来,扯着嗓子颇有些撕心裂肺。林跃吓了一跳,连忙帮她顺了顺背,问道:“你上午不是去医院看过了吗,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木子初好不容易止了咳,抬起头,眼中尤带盈盈泪光。林跃被她略带控诉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帮她倒了一杯温水,问道:“医生怎么说?”
  木子初摘了口罩,喝了小半杯水,清了清喉咙,委屈地说:“医生说没什么事,多喝点水,开了些药,本来要打点滴,让我给推了。”其实是因为挂号诊断时花费了太多时间来排队,木子初急着去看连沐,这才推了。
  林跃一点她的额头,骂道:“活该!”
  “我打了屁股针、吃了药好多了,刚刚要不是你突然提稿子的事,我哪至于呛到?”木子初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林跃嘴角抽搐了数下,问道:“你是说刚刚你咳得那么厉害,是因为……呛到了?!”见木子初心虚地点了点头,林跃简直想抽死她,心里直骂浪费感情。
  “跃跃,我卡文了……”木子初的嗓子还有些沙哑,便又喝了两口水。
  “你前两天不是还跟熊美人感情充沛地掉了一缸眼泪,现在随便再掉两滴呕点酸水就行了。”
  “那不一样。”木子初开了电脑,脑里就像眼前的word文档一样,空空如也。
  “这个新番不是讲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吗?你和连沐虽然关系没好朋友般纯洁,但怎么说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你便随便写点呗。”
  木子初一愣,一时倒没注意林跃的用词。她一扫愁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抱住林跃道:“跃跃你真是我的福星!”
  “木子初你别忘了你正感冒会传染是个移动病原体给我有多远就圆润多远!!”
  ◇◇◇◇◇
  木子初想起一件往事。
  小时候,他们住的那栋楼里与木子初年龄相近的孩子其实不多,男孩子更少,很多游戏便不能顺利开展,比如家家酒。刚认识连沐那会儿,木子初便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参与进来。有一回她上楼找连沐,见他坐在书桌前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便一把将书抢过来,凑到他眼前问:“小弟,和我们一块儿玩游戏吧?”
  连沐那会儿对木子初可谓深恶痛疾,万分不屑,哼都没哼一声,径自将书拿回来继续看。
  木子初迟钝的神经还没意识到对方讨厌她,再次抢了书,又问了一遍。
  连沐脸一沉,微张了口,最后到底忍住没说话。他不理她,爬上书架翻出另一本书。
  木子初故技重施,将第二本书也抢过来。
  连沐黑着脸找出第三本书。
  木子初将手盖到书上,连珠带炮问:“连沐,你怎么那么喜欢看书?外面天气那么好,就该出去玩玩。你喜欢玩什么?和我们一起玩家家酒好不?你要是实在不想玩游戏,我们去游泳去游乐场去干什么也好,你看你总待在房间里,脸那么白,人也那么瘦。”
  其实说到底木子初是个热心的小姑娘,见不得有小孩子落单。她总觉得大家一起玩时,却有一个人孤零零待在房间里,心里有罪恶感。
  连沐料想他不出声的话木子初很可能一直说下去,便闷声道:“我身体不好。”
  “就是因为你不出门不晒太阳,身体才不好。不信你跟我们出去走走,说不定病一下子就好了。”
  连沐默不作声,瞪着空空如也的书桌暗暗生气。
  木子初见连沐不搭理她,便随手翻了翻抢到手的三本书,好奇里边究竟什么吸引他了。第一本一堆图形,她看不懂,浑不在意地放下;第二本竟是古诗词,乃木子初顶顶厌恶的一类书,随手扔开;第三本里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忒恶心,刚翻了两页就撂下了。
  木子初皱着眉望向靠墙的书架,上边摆满了书,实在无趣。突然,她看见一个闪光的东西,便踩着凳子爬上去,将它拿下来。
  一个足球。
  木子初好奇地拿在手里把玩,东摸摸西看看。它由天然水晶雕琢而成,比她两只手略大,沉甸甸的,透过光看去只觉光怪陆离。
  连沐见她久不作声,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她正拿着自己最心爱的一件摆饰。他从小便羡慕那些在足球场上恣意奔跑的运动员,只可惜身体问题,他失去了那样的权利。父亲连奎见他喜欢,便以不菲的价钱买来送给他。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连沐早已见识过木子初惊人的破坏能力,什么东西到她手上都要打个折扣,遂寒声寒气道:“放回去。”
  木子初难得见连沐主动开口说话,眼珠子一转,跳下地,笑得十分无赖,说道:“追到我,我就还给你。”话音刚落,人已拔腿跑了起来。
  连沐想了想,终是舍不得那东西,无奈之下只好追出去。
  木子初正站在客厅中央,见连沐追出房门,晃了晃手中的水晶足球,笑得十分得意。连沐追过去,她便绕着沙发跑,边跑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木子初平日上蹿下跳,反应灵敏,绕是连沐身体协调能力极好,还用上各种战术也追不上。两人便绕着客厅沙发作变速圆周运动,你追我赶。但不多时,连沐便感觉到气促胸闷,不得不停下来喘气。
  “放下它,或者拿着它永远别再踏进这门一步。”连沐捂着胸口,眼里一片冰寒,毫不留情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木子初被吓懵了,将水晶足球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瑟缩着靠近他,颤巍巍地问:“连沐,你怎么了?”
  连沐看也不看她一眼,指着大门,冷声道:“你可以走了。”
  木子初眼底染上水雾,语气中带着讨好:“我不想要你的足球,我跟你玩来着。我想成为你的好朋友。”
  连沐不为所动,手依旧指着门口。
  木子初扁扁嘴,声音已经带着哽咽,说道:“对不起。”语罢,擦着眼角飞速地跑了。
  连沐气恨地踢了一脚沙发,心火犹自旺盛。
  “噗嗤——”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连沐回头才发现母亲苏蔷倚在厨房门口,看样子观战已久。
  连沐又羞又气,拿起水晶足球就想回房。苏蔷唤住他,说道:“小沐,你不觉得遇见木木后,你像个正常的小孩子多了?”
  连沐一愣,僵在原地。
  苏蔷走过来,蹲下身,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连沐这才发现母亲眼中有些湿润,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只听她道:“小沐,从小你便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静静待在房里,爸爸妈妈还担心你没什么朋友。自从遇见木木,你会笑会生气,甚至像刚刚那样发脾气。木木是个好孩子,她没有恶意,不过希望你成为大家的朋友,跟大伙儿一起玩。你别怪她好吗?”
  连沐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因为身体原因,他从小便有些阴郁孤僻。倒不是故意如此,只是他不能像其他人般肆意玩乐,因此何必徒增他人及自己的不痛快,不如自得其乐。久而久之,他也习惯如此,不想却令父母担心。
  其实想想,有木子初来制造点噪音,房里才没像以前那样静得可怕,似乎并不是那么讨厌?更何况,这样能让父母放心。
  他想了想,终于别扭地点了点头。
  ◇◇◇◇◇
  夜深人静时分,木子初仍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让你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你们从小一起长大,TA可能撕过你的书,在你脸上展现过绘画才能,和你一起瞒着父母干坏事,土霸王般抢走了你的初吻。你们可能有个秘密基地,有共同的秘密,有别人不知道的纪念日,有许许多多共同的或苦或甜的回忆。我们亲切地唤之为‘青梅竹马’。
  但有一天你们渐行渐远,偶尔在路上遇见,点点头,微微一笑,问声:‘你还好吗?’甚至在心里腹诽那恶心讨厌的家伙是谁,然后直接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小时候,你们可想过这就是结局?
  上月的新番《花名未闻》便是讲述六位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因女主角面码的死亡而心存芥蒂,各奔东西的故事……”
  木子初停下手,轻呼出一口气,将这段引子补在下午写好的正文前头。保存好,发送到工作邮箱,打算明天校对润色后再交给芳姐。
  见时间不早了,她便关了电脑,躺到床上。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她,有一天她会成为一名文字编辑,写一些煽情的文字,她肯定狠狠地嘲笑之。但凡对木子初有点了解的人,谁不知道她最痛恨语文?但谁又想得到如今她竟会乐在其中?
  木子初轻轻一叹,难得地有些感慨。正在此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奇怪地看了下来电显示,更是惊奇,竟是连沐!
  木子初赶紧接通:“喂?”
  “是我。”
  木子初忍俊不禁,说道:“连沐你怎么每次都是这句话?”
  连沐没理她,问道:“感冒好多了没?”
  “嗯,好多了。”木子初轻快地答,心情很是不错。
  对方一时没了声音,好半晌才说道:“妈说明天顺便带你的饭,让你一块来医院吃。”
  木子初愣了很久,这是让她明天再去医院的意思?连沐就为了这句话别扭了那么久?她翻过身捶床大笑,手机丢在一边,半点也没掩饰的念头。等她笑完再抓回手机的时候,她闷咳两声,忍笑道:“嗯,收到。”
  连沐又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天下红雨般稀罕地不好意思了,还是在那边暗暗咒骂她。
  木子初此时趴在床上,右手拿着手机,左手玩弄着那只他送的史努比玩偶,耳中是他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温情。她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柔声道:“连沐,我今天想起了一件事。”
  “嗯。”连沐只轻轻应了一声,示意他听着。
  “刚认识不久时,我不是抢了你书架上那个水晶足球吗?对了,我还抢了你的书,让你追着我满客厅跑。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讨人厌,你小时候一定恨死我了。”
  连沐轻笑出声,低沉的笑声贴着耳朵传来,让木子初不由加快了心跳。
  “你还记得?隔天你又若无其事来我家,我还以为你压根忘了这回事。”
  “喂!”木子初嗔道,“好吧,我小时候脸皮是有点厚。”
  “嗯,只比普通人厚了一点。”连沐还煞有介事地补上一句。
  “连沐!”木子初的脸有些红,“我是看你平时缩在房间里,压根不运动,才好心让你做做变速圆周运动而已。”
  “如此说来,我一直在做变速圆周运动。”连沐沉吟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早了,该睡吧。”连沐突然淡淡吩咐。
  木子初打了个哈欠,跟他道了声晚安,便挂断电话。她翻了个身,将史努比搂进怀里,沉沉睡去。
  那头,连沐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
  其实爱情是变速圆周运动,哪怕时快时慢,你一直是我围绕的圆心。知道吗,笨蛋?
    
  
  第26章 数字饼干

  隔日中午下班后,木子初便赶往医院。所幸杂志社和中心医院都位于市中心,步行也才十五分钟距离。
  站在病房门口,木子初仍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电话和面对面不同。以前在一起时木子初在短信或QQ上会叫连沐“老公”,但一旦打电话或站在他跟前,她却死活也叫不出口。若是用林跃的话形容,那就是“你撑死了也就只能在文字上占占便宜”。这好比木子初会做做捡到几百万的美梦,但若真的遇上了,她绝不敢将它捡起来。
  她推开门,朝连沐笑了笑。病房内除了连沐与小智,还有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人。那人身板小,颧骨因脸没什么肉而显得挺高,见木子初望去,也朝她友好地笑了笑。想来是小智的母亲。
  连沐坐在床上,微皱着眉看着她,问:“怎么现在才到?”
  木子初献宝似地从包里掏出一件东西,笑道:“买这个去了。”却是一盒数字饼干。
  “多少岁了,还爱这些东西,等会儿又不好好吃饭。”
  木子初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将饼干收起来,问:“干妈呢?”
  “刚回去了。”连沐示意桌子上的饭盒,“你再不来饭菜便凉了。”
  想着连沐饿着肚子等她,木子初这才有点歉意,当即讨好道:“我保证乖乖吃饭。”她将病床的餐台打开,掀开两个饭盒,惊喜道:“都是我爱吃的,干妈对我真好!”
  连沐笑着帮她拨开散落的头发,又替她摘下口罩,无奈道:“这种天气戴着口罩你也不嫌热。”
  木子初吐吐舌,其实她的感冒已见好,但为了预防万一,才一直戴着。她见饭菜一式两份,便推了一盒过去,捧着自己那份大快朵颐了。不一会儿,她抬起头,见连沐含笑望着她,腼腆地舔了舔唇,问:“怎么了?”
  “没什么。”连沐抿唇轻笑,也执起筷子。
  木子初见他右手腕部还连着心电监护仪,便问:“方便吗?”
  连沐挑眉,反问:“如果我说不方便,你要喂我吗?”
  木子初当即闹了个大红脸,明明病房开了空调气温宜人,她偏觉得室外的热度也漫进来了,爬到她脸上,引得她脸部温度节节攀升。她偷眼觑向隔壁床时不时望过来的母子二人,愈发不好意思,只好嘟囔道:“连沐你什么时候学会耍嘴皮子功夫了?”
  连沐轻笑出声,一时觉得胃口大开,闷咳一声,道:“刚学会的。”
  木子初腹诽:“油嘴滑舌。”
  ◇◇◇◇◇
  吃完午饭,洗好饭盒,木子初便有些犯困。连沐见她那昏昏欲睡的样子,柔声道:“有三个方法。挤到我床上,打开陪护床,或者趴在这儿睡。”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木子初摇了摇头,问:“你要午睡吗?”
  “乖,我整天躺在床上,你实在困了就躺上来,不妨事。”
  木子初还是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咧嘴笑道:“我给你讲件趣事如何?”她想了想,说道,“你还记得林跃不?那天她住在我那,你见过了……”她一顿,想起那天早上的不愉快,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连沐却似毫不在意,面色轻柔地嗯了一声,说道:“继续。”
  木子初松了一口气,续道:“她在我们编辑群里总喜欢自称哀家,有一回她给我们讲一个后宫剧,模仿女主角的口吻说臣妾如何如何那般那般。这时,我们老总问,林跃她平时不是自称哀家吗,怎么变成臣妾了?你知道我们美术总监怎么答的吗?”
  木子初卖了个关子,眉眼间已藏不住笑意。连沐配合地摇头,问:“他说什么?”
  “他说,林跃在跟先皇说话呢。”语罢,木子初半个身子已经软倒在床上,偏偏不想打扰了隔壁母子二人,故而一直压抑着笑声。
  连沐一直浅笑看着她,看她憋笑憋得辛苦,好心地递了一杯水过去。
  木子初接过水,眼珠子转了一圈,又道:“还有一件事。有时候中午贪图方便,我和林跃不想出门吃饭,早上便准备了提子方包作午餐。有回不知是方包变质了还是如何,有股酸味。林跃还强辩那是提子的味道,我便说提子在最下边,明明我啃的是纯面包部分来着。林跃居然说,分子可以运动,它扩散上去了。我最后忍无可忍扔了一句过去。”她清了清喉咙,模拟那天的情形,说道,“你给我扩散出去!”
  连沐亦被逗笑,不过他还是弹了木子初的额头一下,说道:“中午又不正经吃饭,到时胃痛有你苦头吃的。”
  木子初双手捂着额头,鼓起腮帮子,但到底无法反驳。毕竟大学那会,因为饮食不规律,木子初屡犯胃病,最后还是连沐到点抓人督促她才转好。有时候痛得实在厉害,她便翘课躺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连沐打电话,一边发誓:我以后一定改了,一定好好按时按量吃饭!
  木子初知道他必是想起了数字饼干的事,便乖乖将它掏出来,笑眯眯道:“大不了就充公呗。”
  连沐当真不客气地没收,谁料前一刻还低眉顺目的木子初立马扑过来,将饼干抢回,嗔道:“你居然真的没收?!你不是该说‘这次便饶了你,下不为例’吗?”木子初阴阳怪气地模拟着连沐的口吻。
  以前木子初做错事时连沐都摆着一张漠然的脸,直瞧得她心虚认错,才淡淡抛出一句话“这次饶了你,下不为例”。连沐对木子初的震慑力不小,若是连沐如此般态度鲜明,木子初以后是断然不敢越雷池半步的。
  木子初此时眉眼飞扬,笑意洋溢,恍惚间有过往神采。她饶有兴致地找出个碟子,将饼干倒出来,认真地按数字分类。她依次数了数各个数字的个数,发现“3”多了两块,塞了一块到自己口中,又捏起另一块塞进连沐口中。
  连沐皱起眉,万分不乐意地瞪着她,不过还是吞了下去。
  木子初吃饼干有种怪癖。如果饼干形状不同,她便喜欢将其分类,然后由个数多的吃到少的;若是饼干一个样,她便闭着眼睛随手捡一块。
  其实她已好久未吃过数字饼干,因为少了那个与她分食的人,也便没了兴致。今天她路经便利店时,鬼使神差地进去拿了一盒。或许只是想看看不喜欢这类食物的连沐皱眉却无可奈何的表情吧?
  其实,忆起旧时光景,木子初愈发觉得连沐对自己是极好的,虽然不冷不热,但他总是容忍她的胡闹,迁就她,帮助她。以前怎么没看见呢,竟还嫌不够好?
  木子初在心里叹一声,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三年在较什么劲,竟与连沐形同陌路。也不想想,他们在对方生命中烙下了太深太重的痕迹,哪里轻易抹煞得了?
  她将饼干咽下,整理好心情,又与他说了不少工作的事,顺便将饼干分掉。不一会儿,她的话音渐小,最后趴在连沐床头睡着了。
  连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细细用手指临摹她的模样。他终于安下心,她拥有了一位好朋友,还有一份喜欢的工作。只是想想心里又有些怅然,从前木子初的世界中心便是连沐,无论开心的难过的事都第一个与他分享,而今却有另一个人拥有这个权利。连沐不得不说自己有些吃醋。
  “你们小两口感情真好。”隔壁床小智的母亲看着他们的样子,笑道。
  连沐回以轻笑,回头轻捏了捏沉睡中的木子初的脸,自语道:“笨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怎么偏偏你不知道?”
  木子初似抗议般嘟囔了一声,歪着头依旧睡得香甜。
  连沐一愣,最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第27章 情敌?!

  “木木,来来来,这都是送你的礼物。”上午,林跃提着一大包东西扔到木子初面前。
  木子初两眼一瞪,趴在桌上哀嚎:“怎么那么多?”
  若问木子初每月最痛苦的一件事是什么,她绝不会回答码字写稿子,而会答统计回函。若问木子初每月最欢乐的一件事是什么,她也依旧会答统计回函。
  《动漫天地》占的市场份额不多,不过大多数读者都十分待见他们这些小编,故而寄回函相当热情。在杂志社工作两年时间,木子初见过的回函可谓五花八门,有正经地抒发对当月新番的看法的,有调戏编辑的,有将其当做树洞讲述生活学习中遇见的烦恼的,有画画写诗的,甚至还有恐吓的……凡此总总,不一而足。
  很多读者都很有才华,因而统计回函并不枯燥。但即便再有趣的事情做多了也会觉得乏味,因此木子初此时对着一整包的回函目瞪口呆。如今还未到回函截止时间便如此,接下来几天不知她会不会被回函淹死。
  “没办法,上期赠品很不错,再说上月新番似乎挺有话题性,你和熊美人不也哭得稀里哗啦吗?”林跃耸耸肩,“芳姐让你现在便开始整理,以防过几日忙起来出差错。”
  沮丧归沮丧,木子初还是认命地爬起来,将回函倒在桌上。只见一个个颜色大小各异的信封涌出来,霎时便堆成一座小山。木子初拿起裁信刀,一个个地翻阅。果不其然,撇开前边投票内容,后边感想部分过半数是围绕新番《花名未闻》展开的。
  木子初简要地翻阅了一遍,抽出其中一张扬了扬,对林跃笑得别具深意,道:“跃跃,你要不要瞧瞧这张?”
  林跃爱理不理地撇来一眼,问:“怎么了?”
  “有读者向你告白呢。‘致我最亲爱的湿湿小编:无论什么时候,有你在场总是充满欢笑——’”
  “住嘴!”林跃见办公室其他人已望向这边,便一把抢过那张回函。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她险些吐血而亡。回函的背面空白之处画着一个兽耳猫尾穿女仆装执小皮鞭的少女,一双大大的眼睛像会说话般生动传神,旁边一个箭头注释:我心目中的湿湿编辑。少女下边便是木子初方才念的字,其文冗长繁琐,乍看时觉得深情感人,细看不难发现字里行间的调侃之意。
  林跃嘴角抽搐,无语问苍天。她笔名湿湿,猥琐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经常在杂志里神出鬼没,说些她自认的连珠妙语,在读者群中人气颇高。
  木子初幸灾乐祸地说:“画得不错,写得亦不错,下期一定要刊登出来。”
  “休想!”林跃愤恨地将回函收起来,揪起木子初的脸揉弄,“木子初,你最近被爱情滋润过头了,一肚子坏心思是吧?”
  木子初缩了缩脖子,眼神闪烁:“你说什么呀?”
  “你这几天过得蜜里调油,每天共进午餐,可怜我每天孤苦伶仃寂寞无人理。”林跃故作伤感,“你这个有了新欢便弃了旧爱的无情人,我真是遇人不淑呀遇人不淑~”
  木子初无言,嗫嚅道:“那个,我今天不去了。”
  “看,今天我又得一个人啃面包……”林跃一愣,放开木子初的脸,“你刚说你不去了?怎么了,那么快革命便宣告失败了?”
  木子初转过身,决定不理她。今天她之所以不去医院,是因为昨天中午一觉醒来发现睡过头了,连某人居然还一脸无辜说她睡得很香,不忍心搅她的美梦。可怜木子初不仅要被扣工资,连当月的奖金也没了着落。她想不到话反驳,一时恼羞成怒便咬牙说以后不来了。
  现在已近十二点,木子初突然有些想念干妈美味的饭菜,转念又警告自己一定不能被区区一顿饭引诱了。
  正在这时,木子初的手机响了。看见来电显示,她心里一喜,接通后故意淡淡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连沐愉悦地笑起来,说道:“是我。”
  木子初忍不住笑了,故意不说话。
  连沐问:“今天真的不过来?”
  木子初点头,想着他看不见,又道:“自然。”
  “你确定?”
  “确定!”木子初坚定无比地说道。
  连沐低低的笑声再度传来,木子初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出来,脸有点红。
  突然手机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甜腻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好,我是苏菲。我是连沐的妹妹,呃,不对,不是妹妹,那是什么呢?”
  木子初一愣,隐约听见连沐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什么都不是。”那个自称苏菲的女孩子气恼地说:“连沐你这个坏人!”
  “……你是谁?”木子初下意识问出声,只因她从未听过连沐对除她外的第二个人用过这样头疼却忍让的语气说话。
  “我是苏菲呀,是连沐的……连沐说我们什么也不是。哎呀,我们别管这些。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本来我还以为今天终于能见着你,谁知你居然不来。不过姐姐你不来刚好,小姑姑做的饭菜太香了,我已经好久没吃过那么棒的米饭了。连沐刚刚还说那是为你留的,让我自己解决午饭。既然姐姐你不来,那我就不客气了。”苏菲一口气不停地说完,声音里洋溢着快乐,活像一只活泼的百灵鸟。
  “我先前要来中国,连沐还拦我,居然想让爷爷冻结我的银行账户。嘿嘿,谁料他自己首先住进了医院,我收到消息便立马赶过来了,爷爷也是赞成的。”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还在听吗?”
  木子初反应慢了一拍,说道:“嗯,我在。”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就好了。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
  “好了,你有完没完。”连沐训了她一句,拿回电话,轻声唤道,“木木。”
  “嗯?嗯。”木子初神色仍有些恍惚。
  “好好吃午饭,别啃面包。”他柔声叮嘱。
  “嗯。”木子初只是反射性地应道,然后迅速地道了再见,将电话挂断。她拿着手机还回不了神,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一旁的林跃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推了推她:“喂,回神了!木木,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是个这么闷骚的人。小两口认识十来二十年了,居然还学人小情侣如胶似漆,打个电话还失魂落魄的。你是有夫之妇,我一单身女‘狼’;你在上班时间情侣热线,我的耳朵和纯洁的少女心却要倍受摧残。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木子初却不答,林跃意识到有些不对,试探问道:“怎么了?”
  木子初茫然地抬起头,说道:“有个女人。”
  林跃一愣,问:“什么女人?”
  “对连沐而言意义不同的女人,从英国来的。”
  林跃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情敌出现了?没事,吃醋是检验爱情的第一标准。你要是气不过,尽管找言维或者谁去,也气死他。”
  木子初哭笑不得,嘴硬道:“谁吃醋了?我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
  “行,你就好奇着吧,改明儿别找我哭。”林跃恨铁不成钢地斥道,“木子初大笨蛋,我还以为这几天你开窍了,原来朽木终究是朽木,不可雕也。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冲上前去,叉腰宣布主权?”
  “连沐又不是我的。”木子初垂下头。
  “木子初我受不了你了!”林跃暴躁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将桌面上一本不知什么书翻得“哗啦啦”地响,“你脑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怎么就没有一条正常点?”
  木子初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心里却不由慌起来。
  ◇◇◇◇◇
  另一头,连沐看着正狼吞虎咽的苏菲叹了口气。
  “连沐你叹什么气?听说每叹一口气,脸上就会多一道皱纹,你要小心一下子便变成老头子了。”苏菲煞有介事道。
  “你来干什么?”连沐抱胸看着她。
  苏菲嘿嘿直笑,嘟囔道:“人家放假在家很无聊,听说你住院,心里不放心,这才立马赶过来呀。”
  “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连沐淡淡道。
  “连沐你这个坏人!”她瞪眼,过会儿移开视线,小声说,“好嘛,还有一个原因,我想过来看看那张相片上的人。你不是为她回来的吗,可她怎么没照顾好你,让你病发住院了?而且,你在医院她也不来看你,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顿了一下,她歪着头自言自语:“不对,要是那位姐姐来了,我就吃不到那么美味的午饭了。这么说来,她还是不来的好……”
  连沐敲了她脑袋一下,说道:“与她无关。我警告你,别在外公面前乱说话。”
  苏菲气鼓鼓地瞪着她,说:“爷爷让我汇报情况呀。不过刚刚听起来,那位姐姐挺好人的,我可以考虑一下向爷爷撒个小谎,就说那位姐姐对你很好,居然还给你喂饭来着。”语罢,露出一副“快感激我”的得意洋洋的表情。
  连沐无力地倒在床上,看着嘀嘀咕咕打着撒谎腹稿的苏菲,又想起刚刚木子初怪异冷淡的语气,不由计上心来。
  
    
  第28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木子初回到家时正好华灯初上,她简要地煮了一碗乌冬面,独自一人坐在餐厅里慢慢地吃。头顶吊灯洒下橘黄色颇具情调的光,对面的客厅却大半拢在黑暗里,似乎每个角落都蛰伏着一只可怖的怪物。
  初搬到这儿时,木子初仍会害怕,每到晚上便将所有灯打开。在客厅坐一会儿,便忍不住拿起电话照着电话簿里的号码一个一个打过去,随便扯两句,仿佛这样屋子里便不只她一个人。
  木子初望着寂寂无人的客厅,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段无助的日子。她咀嚼了几口面,将吃剩的倒掉,再将厨房打扫干净。想着好几日没整理屋子,便端了一盆水拧了帕子将屋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
  倒水时她突然想到这屋子是言维帮她找的,自己如今既然与他开诚布公,实在不好再欠他的情,还是早早搬出去为好。即便如此,这几年她已欠他太多,只怕还不清了。
  想到接下来的日子要找房子,她便有些无精打采,开了电脑与林跃随便侃了几句,顺便拿起几张带回来的回函打发时间。
  突然一张回函引起她的注意力,上面是这么写的:
  “……网上就木兮小编是男是女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及投票,据说有人溜到编辑部偷拍了照片,暂不知是真是假。我觉得,由‘木兮’这名字与她笔下文字便可知咱们的木头小编一定是个像远子学姐一样的文学少女,星星眼,好萌好崇拜~~哎呀,不知是哪位小编统计回函,一定要将咱对木头的爱传达过去,顺便求告知我的答案究竟是对还是错呀……”
  木子初愕然,忍俊不禁。
  当初进杂志社时她鬼使神差地想起连沐送的那枚印章,因此取了“木兮”这个笔名。写了几篇漫评后,“木兮”这个名字渐渐有了名气,这几年陆续有读者来函猜测木兮究竟是男是女。猜女的认为木兮有时文字十分细腻,往往能于细节处打动人,必是一位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女子;猜男的认为木兮有时文字脱线,再说也不见其引经据典出口成章,便YY这是个细心的理科男。
  两派都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正确,偏偏杂志小编个个讳莫如深,于是这问题显得愈发扑朔迷离。也因此,木兮在“七嘴八舌”栏目中被读者称为“她”或“他”,而被其他故布迷阵的编辑称为“它”。
  天地良心,木子初本无意装神秘,也无意沦为死物“它”。她不爱看书,自然无法旁征博引,而拜与连沐一块的丰富多彩的童年所赐,很多事情木子初写来总让人觉得新鲜。她哪里想到会闹出这种乌龙。当初林跃知道这事后说引起话题于她于杂志社都有利无弊,便怂恿她继续模糊性别,其余编辑亦赞同,因此木子初便始终三种性别切换,忙得不可开交。
  她知道网上投票什么的进行得热火朝天,只是偷拍照……
  木子初皱了皱眉,想了想“内事不决问百度,外事不决问google”,便点开百度首页,搜索“木兮”。
  木子初从未搜过自己的笔名,第一条果然是关于《动漫天地》文字编辑木兮的性别的,来自杂志贴吧。她好奇地点进去,主楼是投票。一看选项,木子初便无语问青天了。选项依次如下:
  “直男——楼主个人觉得最不可能,没有之一!”
  “弯男——据说官配是‘木兮+熊美人’?”
  “女——脑内剧场是远子学姐啃书……”
  “伪娘——这是个神奇的物种。”
  “伪哥——与伪娘对应,楼主绝对没想歪,绝对!”
  ……
  再看后边的投票比例,木子初更是欲哭无泪。
  竟然、竟然是弯男最高!果然这个世界已经被腐女攻占了吗?!选女的人居然寥寥无几,这让人情何以堪。
  木子初暗叹一声,翻到最后一页,见有人爆料说前些日子隔壁楼那张偷拍照是伪造的,据说是某不知名女星的素颜照。
  木子初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关了这个窗口,正打算找林跃吐苦水,谁料瞥到搜索首页第三条的内容,心里猛地一跳。
  有人提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是什么意思?再怎么样,木子初也看得出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但她还是紧张地点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回答不出所料,纵然木子初不知道其出自《越人歌》,但简单的望文生义她还是懂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木子初喃喃念道,反复念了两三遍。她连忙起身,翻箱倒柜,迫切地想找出那枚印章。
  桌面,没有。
  抽屉,没有。
  杂物箱,没有。
  会不会忘在城市花园里了?会不会没带过来?
  木子初无力地坐在床上,问自己:找到了你想怎么样?
  “连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喜欢我吗?”木子初自言自语。
  突然,她打了一个激灵,想起当初搬家时为了不占用空间,将平日用不着的一些东西收进衣柜里了。她便立马掀开衣柜门,在角落里翻出一个纸盒子。打开后果然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盒子里边正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印章。
  她伸手抚过,印章表面有些地方凸了起来,正是反写的“木兮”二字。那两个字用不知名字体雕刻而成,木子初当时猜了很久,又拼命向连沐打听,最终才知乃是“木兮”。
  木子初心里翻江倒海,一时理不清思绪。她闭目回忆着当日情形。那时连沐对她的追问有些不耐烦,轻弹她的额头,眼睛幽深但很亮,说道:“‘木兮’合起来和‘朽’字有些像,不就指的你这根朽木。”
  木子初的眼睛有些酸涩,不知自己究竟想笑还是想哭,道:“木子初你果然是根朽木!你是大笨蛋!”她想了想,又恨恨地补充道,“不对,连沐才是笨蛋,大笨蛋!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她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机,拨通连沐的号码。不管现在已近深夜十二点,不管连沐是不是已经睡着,她想听到他的声音,很想。她想告诉他什么,什么都好。
  等待的时间很短暂,对木子初而言却十分漫长。她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又数着耳朵里传来的“嘟——嘟——”声。
  “喂?哪位?”电话接通了,一个有点熟悉有点陌生的声音。
  木子初突然清醒过来,确认了一下自己所拨的号码,问道:“请问……连沐在哪?”
  “呀,我认出你的声音了!其实一看来电显示我便猜到是你了。姐姐,我是苏菲,你怎么知道我正倒时差睡不着?咦,不对,这是连沐的手机。你要找他吗?我没带手机来中国,便拿连沐的手机用几天,你找他得打电话到医院。不对,现在那么晚了,医院不让打电话了,怎么办?”依旧是苏菲元气十足的话语,只是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她语气渐弱,有点心虚歉疚。
  木子初呼出一口气,道:“算了,没什么事。”
  “姐姐,我现在住在连沐屋里,不是小姑姑他们那个屋子,是外面那间。”她嘿嘿一笑,“连沐开头死活不让我住进来,经过我死皮赖脸一哭二闹三上吊,他终于乖乖地将钥匙交出来了。我告诉你,我在这屋里发现了很多连沐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木子初一愣,终于有些理解连沐无可奈何的态度,也明了当初自己无理取闹时让人哭笑不得的样子。
  苏菲久不见答,突然笑问:“姐姐你不会在吃醋吧?”
  木子初笑出声,道:“没有,我知道你是连沐的妹妹。”
  木子初想起中午时自己当真吃醋便有些汗颜,当时光顾着羡慕嫉妒恨,一时竟没注意她话中的称呼。既然称干妈为小姑姑,想必苏菲便是连沐舅舅的那名养女。
  其实这事说来话长。当年连奎与苏蔷两情相悦,但连奎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儿,而苏蔷是名门千金。两人不顾家人阻拦成了婚,苏蔷更是与家里脱离关系,乃至后来苏家举家迁往英国后更是没了丝毫联系。三年前,连沐年迈多病的外公终于放下骄傲,主动联系他们,并表示想接连沐去英国培养,只因苏蔷的哥哥早死,留下的儿子当时才14岁,养女苏菲才18岁。连沐也因此在英国一待就是三年。
  “没意思。”苏菲嘟囔一声,“你该吃醋才对。”
  “真是对不住。”
  “不对,我跟连沐没血缘关系,是可以在一起的。我明白地告诉你,我喜欢连沐,连沐也是喜欢我的!”
  木子初顺着她的话道:“是,你喜欢连沐,连沐也喜欢你。”
  “喂,太过分了!”苏菲被她的语气打击了,不服气道,“你为什么不吃醋?”
  木子初无声一笑,却未作答。之后又与苏菲闲聊了几句,便各自道了晚安。
  为什么不吃醋呢?
  木子初抚摸着手中那枚印章,自语道:“要是到现在我还不明白,还不相信他,我才真是朽木。”
  
    
  第29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二天苏菲一到医院便将昨晚的事告诉连沐,鼓起腮帮子道:“姐姐压根不吃醋,她一定不喜欢你!”
  连沐轻笑,眼里柔情似水。
  苏菲莫名地看着他,歪着脑袋问:“你笑什么?”
  连沐却未答,摊开手心,道:“拿来。”
  “什么?”
  “手机。”
  “啊……”苏菲郁闷道,“姐姐怎么那么快便打来?我还以为她至少能撑个几天,哪知当晚便投降了。”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乖乖将手机掏出来。
  连沐熟练地按了几个数字,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木子初若是不能自己走出来,只知一味退却,那么问题永远不会解决。
  所以,木木,这次还是你来吧。此后,执手偕老,再不离弃。
  ◇◇◇◇◇
  只是木子初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从来不会按着给定的剧本乖乖演下去。接下来的几天她宛若没事人一般,日子如常,似乎完全忘了连沐的存在。
  直到周末从干妈那得知连沐要出院,木子初才一大早去往医院。站在病房门口她还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先跟连沐打声招呼?
  那天晚上被苏菲一耽搁,木子初的心反而静下来。她花了三天时间将旧物一件一件整理出来,也将自己的感情一缕一缕梳理清楚。
  爱他吗?
  毫无疑问,爱的。
  他爱她吗?
  毫无疑问,亦是爱的。
  第一次,木子初可以肯定地回答这两个问题。若是当初的自己,想必早已欣喜若狂地扑进连沐怀里了吧?早知今日,三年前她究竟会不会点头?会不会?
  木子初咬着指甲,始终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你打算在这儿面壁思过多久?”身后乍起的声音吓了木子初一大跳,她猛地回身,才发现病房门已开,连沐正插着口袋不动声色看着她。
  他换回了常服,脸上比之前更瘦了一圈,难得地显出一分病弱不胜衣之态。其实连沐不是那种特别帅能让人一眼便惊艳的男子,但无论何时何地,一旦注意他便再难移开视线。容止可观,清峻疏淡,让人不自觉联想到一个词——珠玉在侧。
  连沐眯着眼看她,犹自气她这几日的不配合。他嘴角一如往常衔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隔着几步,并不上前。
  “我在想事情。”木子初咧嘴一笑,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连沐目光一动,觉得三四日不见,木子初像是变了一个人。拨云见日般,她的眼中终于掀开迷雾露出点点细碎的光,十分明亮动人。
  奇迹般地,心里仅存的那点恼怒便烟消云散。木子初总是有这样的能力。
  “哦?”他问,“那你想通了没?”
  木子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大部分,但有些答案需要你告诉我。”
  连沐挑眉。
  木子初却转开话题,问:“出院手续办好没?”
  “嗯。”连沐淡淡应道,然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木子初的脸有些烧,连忙扯住他,嗫嚅道:“我去看看小智。”
  那日她向叶翔医生打听过,小智先天患有室间隔缺损合并肺动脉高压,但由于治疗延误,发展为艾森曼格综合症。这种时候已不宜再进行手术治疗,甚至心肺移植也没什么用处,唯一能做的便是药物抑制。
  木子初进去时小智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见到来人便坐起身,乖乖地叫了声姐姐。小男孩的脸色微微有些青紫,却衬得他的眼珠愈发黑白分明,十分好看。他明明还不足六岁,生命却早早地捏在了死神的手里。
  木子初与他聊了几句便出房来,看见连沐倚着墙等着她,忽然觉得上天对他们已足够好。那天她同样向叶医生询问连沐的病情,虽然他说连沐有可能患主动脉瓣关闭不全、房室传导阻滞等并发症,但至少目前为止一切都好,她便相信以后都会这样好。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第三者,死神不是,亦不会是。
  她走过去拉住他的袖口,连沐便微微一笑,执起她的手。
  离开医院时才九点多,周末这时候人不多,他们两便静静地步行去地铁站。
  “连沐,我反悔了怎么办?”木子初突然偏头问,“我说过想跟你做亲人来着,但我反悔了。”
  连沐脚下一滞,紧紧地捏着她的手,问:“那你想如何?”
  木子初撇撇嘴,分外不赞同道:“连沐你太过分了!”每次都这样,什么也不说,只让她说,让她猜。
  连沐勾唇一笑,却不说话。
  木子初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件物什,摊在手心问:“这是什么意思?”正是那个刻着“木兮”的印章。
  连沐的眼波一漾,拿起印章,轻轻抚摸着那两个字,神情颇为怀念。他望进木子初眼眸深处,道:“我还以为你将这东西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木子初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不敢说她确实是从某个角落里找回来的。
  连沐将印章放回她手心,神色淡淡,半点没有解释的意思。
  木子初饮恨,忍不住追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连沐又是一笑,不答反问:“你不是说有些答案需由我给吗?”
  “这是其一。”木子初坚持。
  连沐牢牢地看着她,眸光一闪,道:“这个暂时不答。”
  木子初欲言又止,气愤地甩开他的手快走几步。连沐摇了摇头,苦笑着将她扯回自己身边,两人一路上再不言语。
  ◇◇◇◇◇
  连沐在外买的公寓不在市中心,坐地铁花了近二十分钟。连沐拉着她进了电梯,眼看他淡定地按下“18”,木子初终于憋不住话,鼓起勇气,期期艾艾道:“连沐,我和言维……其实……我……”
  连沐神色一软,终不忍逼她,重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
  木子初一愣,以为他所谓的“知道”只是指这些日子的事,干脆豁出去了,咬牙道:“两年前,我和言维——”
  话未说完,连沐便掩住她的嘴,安抚道:“我知道。”
  木子初眼中突然涌上一股热流,眼泪蓄势待发,她低下头不敢看他。她说不出是伤心绝望,还是委屈,觉得自己无颜站在他面前。若不是眼前电梯门紧闭,木子初怀疑自己是否会夺门而出。
  连沐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顿了顿,又抚上她的头发,说道:“笨蛋,事实还没弄清楚便缩进壳里自怨自艾。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木子初抬起头,还未反应过来。
  “言维告诉我了,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木子初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多年来一直苦苦纠结的事突然间不存在了,她一瞬间不知如何自处。
  连沐一叹,无可奈何道:“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不找我商量?难道我就如此不值得信任?还是你以为若是真的发生了,我会介意?”
  木子初哑口无言,愣愣地看着他。是呀,为什么没找他呢?她可问过一句他是否介意?
  木子初睁大着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沐在心里叹气,左手蓦然扣住她的腰,将她拉近,然后低头轻轻地吻上她。
  木子初身子一震,怔忪地眨了眨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他。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轻得像风似云,只是单纯地四唇相触,彼此碾磨,鼻息交换。但连沐眼中却似乎有一小撮若隐若现的火苗,烧得木子初全身都热了起来。
  很温情。
  一如过去他吻她的感觉,久违了三年的感觉。
  木子初不知为何想起了棉花糖,香香的,软软的。情不自禁地,她悄悄地试探性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连沐一僵,猛地加深了这个吻,轻轻地啃咬着她的唇,似乎在品尝一份至美味的菜肴。他的舌头在她齿间徘徊了一阵,终于还是强拉出自制放过她,只是末了恶意地咬了一下木子初的下唇泄愤。
  “痛!”木子初掩住下唇,懊恼地瞪着他,脸颊却早已红透。
  连沐低低一笑,再次低头安抚性地舔了舔方才咬的地方。
  “喂!你不是小狗,我也不是骨头!”这时木子初只差没自燃了,恼羞成怒地退开一步。
  连沐轻笑,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到了。”
  木子初这才发现电梯早已停在18楼,想必刚刚门打开过又自动关上了,当下无地自容地哀嚎一声,快速地按下开门键。
  连沐却拉住她,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想问的是这句话吗?”
  眼前的门缓缓打开,木子初却顾不了那么多,猛地回身扑进他的怀里。
  连沐紧紧抱着她,却见木子初抬头灿烂一笑,将手按在他胸口,道:“连沐,原来你也会紧张。你的心跳得好快。”
  连沐顿时失笑。
  
    
  第30章 连沐的秘密(一)洗手作羹汤

  连沐与木子初回来时,苏菲正处于无聊到即将爆发的阶段。她窝在沙发上,烦躁地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却全然没发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刚来那会,她就将这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新鲜感早过了。这几日她白天在医院陪连沐,倒不觉日子难过。今天连沐出院,她本想去接他,但连沐拒绝了,她便守着这寂寂无人的屋子发霉。
  听到钥匙声,她一跃而起,兴奋地迎上去,一把将门掀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连沐,你总算回来了!”
  “咦?”见连沐身边一女子扎着马尾,微微垂着头,一张脸透着不正常的红晕,苏菲先是一惊,然后恍然大悟,“你便是木子初对不对?”
  苏菲人如其声,长得十分甜美,但并不是木子初想象中那样一张西方脸孔。虽然她的五官较普通人深邃立体,但眉目间仍保留着东方女性的特点。木子初后来才知道苏菲原来是连沐外公某天晚上偶然路经唐人街时捡来的孩子。
  木子初探出头,因怕被面前的人看出她和连沐刚刚在电梯里干过些不纯洁的事,有点不自在地挥了挥手,道:“我是木子初。”
  苏菲吐了吐舌头,一把将木子初拉进门,嘴里吐字如珠:“姐姐,我就是苏菲。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见面不如闻名——”
  “闻名不如见面。”连沐捏了捏眉角,纠正道。
  木子初“噗嗤”一声笑出来,苏菲便悻悻然嘟囔道:“行,就你行。连沐你这个坏人!谁跟你说话来着,别乱插话。”她好奇地围着木子初打转,上下打量她,直瞧得木子初不自在时才问,“你中暑了吗?脸怎么那么红?”
  木子初当下大窘,掩饰性地垂下头,假意咳嗽了几声。连沐似笑非笑,径自进了房。
  幸好苏菲无意深究,她拉着木子初坐下,嫌弃地扔开遥控器,转头笑眯眯地说:“总算见到你了,我早就好奇你是怎样的人了。”
  木子初摸了摸鼻子,实在不好说自己没什么特别的。
  苏菲突然凑近她,压低声音问:“我知道连沐不少秘密,你想不想知道?”她眨眨眼,狡黠一笑,“既包括在英国的事,也包括这屋子的事。”
  “比如?”木子初玩性大起,也学着她压低声音。
  “比如冰箱里居然有菜,连沐居然会下厨!”苏菲俏指一伸,指着厨房里的冰箱,满脸不可思议,“我刚来那一天打开一看吓了一大跳,居然塞得满满的,太难以置信了!”
  木子初耸肩道:“连沐本来就会。”
  “怎么可能?!他在英国那会压根不接近这种地方半步,每天都是厨房的Judy负责三餐!”
  “除了鬼吼鬼叫,你能不能让你的嗓子干点别的事?”
  连沐不愠不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木子初回头看着他的眼神便闪亮亮的。
  真、真狠!
  苏菲冷哼一声,骂道:“连沐你这个坏人!我和姐姐商量好了,今天午饭便交给你了。”
  木子初乐不可支,不过考虑到连沐的身子,便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连沐挑眉,揶揄道:“我暂时没有搬家的打算。”意思是让木子初手下留情,别烧了他的屋子。
  木子初抗议:“喂,好歹我独自在外过了两三年。”说着,她径自进厨房打开冰箱,果然看见满满的都是食物。木子初回头讶道:“你买那么多菜做什么?”依这分量,大概连沐一整个星期都不用再补给了。只是,连沐住院了一周,如今冰箱里的青菜都有些蔫了,不太新鲜。
  连沐站在厨房门口,浅笑而不语。
  其实,八月三十一日那天晚上,他准备好一冰箱的菜,来到木子初公寓找她,本想借生日之名为那时醉后之言道歉,却未料扑了个空。林跃说她出去了,他便在楼下等待。想着待会儿木子初抬头看见他时惊喜的样子,他便忍不住轻笑。
  似乎从小到大多是木子初等他,她经常托着腮坐着,眼巴巴地望着他要来的方向。很久很久以前,她这番等待的姿势与神情便映入了连沐的脑海里,扎了根,最后长成参天大树。看见他来,她便兴奋地跳起来,两只眼睛盛满了喜悦,亮得人不敢逼视。每到这时,连沐的心便很暖很暖——他不可否认,即便是在那段他还十分讨厌木子初的日子。
  有时候,他也会等她,在大学宿舍楼下。木子初若是出门看见他,一定开心地挥手喊他,然后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木子初一高兴便喜欢扑人的毛病已不知被连沐说过多少遍,她却依旧我行我素。
  不管怎样,连沐都会张开手将她纳入怀里,无可奈何地将她乱飞的头发理顺。而这恐怕是他俩在人前做过的最亲密的举止了。
  站在木子初公寓楼下时,连沐想了很多。只是一个简单的等待的动作,回忆便纷至沓来。他的心顿时像水一般柔软缠绵,软玉一般触手生温。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便一分分凉下来,最后水结成了冰,玉碎了一地。乃至第二天清晨看见木子初微笑着从言维的车里出来时,他已失去任何感觉,除了漠然转身逃避,他无力做任何动作。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还来不及处理冰箱里的东西,便住了院。如今看木子初念念叨叨将它们从冰箱里拿出来,连沐突然觉得很温馨。
  其实,这样已足够。
  ◇◇◇◇◇
  说实话,嘴上说说还好,真正身体力行木子初的确不行。小时候,她从来吃连沐做好的。而这两三年,她要不在外打包回家,要不便煮面条煮水饺等等,还真几乎没动手做过饭。无奈刚刚自己开了口,如今临阵脱逃这种事又实在不好意思做出来,便只好硬着头皮强上。
  苏菲挤过来,望着水槽里的蔬菜摩拳擦掌,说道:“我来帮忙。”
  只见她伸手捏起一根白菜,随手甩了甩,然后抛进篮子里——木子初真的不想用“捏”、“甩”和“抛”这三个动词,但除此外她找不到更贴切的词了。
  许是看见木子初痛心疾首的表情,苏菲歪头问:“有什么不对吗?”
  木子初瞪着篮子里那根“横尸”中的白菜良久,终于还是将它拿出来,转头问:“你以前进过厨房没?”
  苏菲一愣,摇头道:“没有,三餐向来是Judy准备的。”
  木子初顿时圆满了,想来自己还不算太差。
  连沐含笑倚在门边,由着她俩胡闹,打定主意当甩手掌柜了。
  木子初从冰箱里拿出冷冻的排骨,自己闻了闻,又凑到苏菲面前问:“你闻闻,有没有馊味?”
  苏菲往后躲了躲,无辜地问:“什么是馊味?”
  木子初欲哭无泪,现在她可以肯定面前的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了。她求助地望向连沐,哭丧着脸问:“怎么办?”谁知连沐耸耸肩,满眼是看好戏的笑意。
  右手被冻得麻了,木子初索性将硬得跟块石头一样的排骨扔到水槽里,用水使劲地冲。不一会儿,她将排骨拿到一边晾着,利索地清洗青菜。幸好她以前常帮连沐和母亲打下手,这种事没少干,因而做起来还颇为得心应手。
  ◇◇◇◇◇
  费了好一番功夫,木子初才终于准备好材料,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她瞪着锅,不知该从何下手。
  看戏良久的连沐这才终于上前,忍着笑接过她手中的铲子。
  木子初面上挂不住,又想到他大病初愈,实在不宜受油烟,便道:“其实我能行的,要不你在一旁指导?”
  “那我该先准备灭火工具。”连沐煞有介事地说。
  木子初扁扁嘴,偏偏想不到话反驳,因为这种事还真发生过。
  有一回她立志要学煮饭,在连沐家厨房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最后锅里莫名其妙着火了,她急得盲头苍蝇般乱转,居然忘了简单的锅盖灭火法。幸好连沐一直在外守着,连家厨房才幸免于难。
  木子初悻悻然,只好退位让贤。她自然而然地拿起一边的围裙,为连沐穿戴上——反正这种事她以前也没少干。
  连沐顺从地低下头,两人四目相对时木子初才恍然想起已经好些年没做过这个动作,隐约间有些暧昧,不由微微红了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你伸手,我低头。只是不知是因为太熟悉,还是他俩都将其视作理所当然?
  木子初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退后几步,尴尬地拉着苏菲逃出厨房。
  
    
  第31章 连沐的秘密(二)夫人

  问:大多数女人不开心时喜欢干什么?
  答曰:购物。
  问:大多数女人开心时喜欢干什么?
  答曰:还是购物。
  问:大多数女人最喜爱的运动方式是什么?
  答曰:依然是购物。
  如今,酒足饭饱的苏菲便拉着木子初在各大商场扫荡,美其名曰——避免积食。
  可惜的是,木子初偏偏属于上边大多数以外的小部分群体。她倒不像姐姐木子遥般恨不得三步不出闺门,但逛街说到底都是件身心俱伤的事情,耗了体力不说,还伤钱包,因而她亦不大喜欢。
  苏菲穿着一件及膝泡泡裙从试衣间走出来,见木子初百无聊赖地衣架间走走停停,便挥手唤道:“姐姐,姐姐,快来看看这一件!”
  木子初闻声回头,一瞬间便觉惊艳。苏菲底子不错,五官姣好并较一般人深邃,身材亦苗条高挑。平日苏菲性子单纯闹腾,一时让人忽略了她的长相,竟忘了她也是个美人坯子。而这一条泡泡裙则将她的青春粉嫩表露无遗。
  导购小姐笑容可掬,赞道:“小姐你穿这条裙子再适合不过了!”
  苏菲扭头道:“我不听你的,我就是披件麻袋你也会说好看。我要听姐姐的。”
  木子初忍俊不禁,点了点头,由衷赞道:“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苏菲这才志得意满地对导购小姐说:“将这一条也包起来。”
  木子初默默在心里叹一声:果然是财大气粗的大小姐……然后想到今天买单的金主是连沐,不由想:我还没刷过连沐的卡,这种事是不是该吃醋一下呢?
  那头苏菲又挑了一条连衣裙过来,一把塞进木子初怀里,道:“姐姐你试试这件。”
  木子初一愣,下意识回道:“我不喜欢穿裙子。”
  以木子初小时候活蹦乱跳的性子,裙子实在不方便,她向来是敬而远之的。长大后虽然稍有收敛,但习惯早已养成,便没想着改变。
  大学期间有一回班级活动,要求全体女生穿裙子,木子初挺直腰杆咬紧牙关道:“不穿!我没有裙子!”
  他们班的文娱委员不如杜璇厉害,乃是个声轻体软好推倒的姑娘。她见木子初态度强硬,便软言相劝:“我可以借你长裙子。”
  木子初回道:“我可以站到男生那边去。”
  “……”
  最终木子初大咧咧地穿着休闲裤站在男女交接处。
  其实,几乎所有女生都有裙子情结。哪怕再男性化的女孩子也幻想过穿着一条漂漂亮亮的裙子,甚至小时候偷偷打开过母亲的衣柜。木子初亦然。
  并不是她不想穿,只是每每摸着滑顺的裙子木子初便怯场,感觉穿上裙子的自己便变了个人似的。同时,她亦害怕其他人不一样的眼光。
  苏菲却不管,拉着木子初的衣角,央道:“姐姐你便试一下吧。”她将木子初推进试衣间,堵在门口道,“这样吧,你试一下这条裙子,我用连沐的一个秘密与你交换。”
  木子初险些化身豌豆射手,只好道:“……我怀疑我知道的秘密比你还多。”
  苏菲叉腰,鼓起腮帮子道:“我不管,你不穿就不准出来。还是说姐姐你需要我帮忙?”
  木子初哭笑不得,这时苏菲挨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姐姐你猜你的号码在连沐手机电话簿里的备注名字是什么?”
  “什么?”木子初脱口问道,话出嘴边才懊恼地咬住下唇。
  苏菲狡黠一笑,摇了摇食指:“待会儿才告诉你。”说着,帮她将门关上。
  过了很久,木子初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浑身不自在地提着裙摆,身子十分僵硬。她朝苏菲咧嘴笑了笑,微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苏菲将她的发绳解开,略微整理了一会儿她的头发,击掌道:“Perfect!”说着,将木子初推到试衣镜前。
  木子初怯怯地望向镜子,看到镜中人儿还有些难以置信。这件浅绿色裙子长及脚踝,一袭轻纺旖旎而下,更有星星点点的碎花点缀其间,竟衬出她几分出尘意味。
  “咔嚓”一声,木子初讶然回头,发现苏菲两手往背后藏着什么,笑得得意洋洋又分外无辜。
  木子初恼羞成怒,一头钻进试衣间换回原先装束。出来时发现导购小姐尴尬地小声与苏菲解释什么,苏菲一摆手,笑眯眯道:“喜欢才会拍照呀,再说那条裙子我们买了。”
  木子初登时拉住苏菲,对她咬耳朵:“不买。”
  “买!咱们结账去吧。”苏菲雷厉风行地拿起裙子,刷卡输密码,最后将袋子塞到木子初手里,兴致勃勃道,“咱们去喝点东西。”
  木子初曾经还觉得苏菲和自己有些像,现在她已完全推翻这个观点。就精力而言,苏菲比她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片刻后,她们终于安稳地坐在一家饮料店,两人各点了一杯柠檬水。
  苏菲嫣然而笑,道:“刚刚答应的,以一个秘密交换。姐姐你的号码在连沐手机电话簿里的备注名字是——夫人。”
  木子初一愣,喃喃道:“……夫人?”
  苏菲点头,说道:“那晚我看见来电显示便猜是你了,事实也确实是。”
  木子初心湖一漾,心里软糯一片。以前发短信或聊QQ时,木子初也学时下情侣唤连沐“老公”,连沐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当时木子初少不得有点失落。
  她垂下头,轻轻一叹。其实,会不会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原来,连沐比她想象中更爱她,她却还傻傻的被蒙在鼓里。
  苏菲满意地看着自己营造的效果,洋洋得意道:“怎么样,这个秘密有点价值吧?”
  木子初浅笑,由衷道:“谢谢你,苏菲。”
  苏菲一愣,转瞬又扬起笑,说道:“姐姐,我给你讲故事吧。”
  木子初点了点头,认真聆听。
  “连沐刚到英国那会,整天阴着脸很恐怖,我其实有些怕他。每回我试着挑起话题,他都爱理不理的。”苏菲托着腮,神色因回忆而有些迷离。
  “有一天放假在家,我见八九点了他还没起床,便偷偷溜进他房里。”苏菲吐了吐舌,嘿嘿笑道,“好啦,我承认,他锁了门,不过他没料到我有备份钥匙。”
  苏菲虽是个领养的孩子,但爷爷苏振新却将其视为掌上明珠。那时,苏家小少爷还未出生,家里只有一个孩子,难免孤独。苏振新煞费苦心,准备了一堆小礼物藏在别墅各个角落,并将备份钥匙交予她。晚上他回家前,她每找到一样东西便加一分,到达一定分值后便答应她一个要求。苏菲古灵精怪,倒也不愿意求助保姆佣人,便自个儿笨拙地将别墅翻了个底朝天,玩得不亦乐乎。
  那天她用备用钥匙开了门,蹑手蹑脚进去,果不其然看见连沐还躺在床上。她便趴在床边,用一根从花园摘的杂草搔他的痒。
  连沐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木子初,别闹了。”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木子初这个名字。
  苏菲歪头想了想,扔开杂草,用手推了推他,喊道:“连沐起床啦,快起床!连小Hale都在花园晒太阳了。”Hale是以前苏振新送她的宠物龟,整日懒洋洋的,亦是苏菲的日常消遣之一。
  连沐眼未睁,手一捞将苏菲拖上床,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苏菲心跳骤停,什么话也说不出,试探性地抵住他的胸膛。
  连沐沙哑低沉地呢喃一声:“木木别闹。”接着,身子一软,枕在她肩上又睡了过去。
  苏菲僵着身子不敢动,忍不住哀嚎:“好重,连沐你起来!”
  话音刚落,她肩上一轻,连沐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身下的人,眼神还有些初醒的迷蒙茫然。过了好半晌,他才皱眉道:“是你?”
  苏菲就势打了个滚,移开一段距离,抱怨道:“不是我是谁?”
  连沐低头自嘲一笑,道:“是呀,不是你还能是谁?”
  苏菲便是那一会儿心里一跳,连沐眉目间的凄清失落像入了画,近在眼前却触不可及。被蛊惑般,她伶俐地蹿上前,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你干什么?”才沾唇便被推开,连沐黑着脸质问道。
  苏菲却笑得十分灿烂,笑颜明丽得让屋外阳光都少了光彩。她道:“连沐,我喜欢你!”
  她想,这次她找到了了不得的东西。只是不知这是潘多拉魔盒,还是月光宝盒?打开后发现的是不幸,还是幸运?
  连沐深深地看了她几眼,翻身下了床。
  苏菲在身后叫道:“喂,连沐,班里很多同学都有男女朋友了。我长得不比片子里的女人差,你对我有没有兴趣?”
  连沐头未回,淡淡说道:“我要不要请你将这番话原原本本跟外公再说一遍?”
  苏菲缩了缩脖子,骂道:“连沐你这个坏人!”
  ◇◇◇◇◇
  木子初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问道:“然后呢?”
  苏菲呼出一口气,泄气地挨着椅背,愤愤不平道:“然后连沐不知跟爷爷暗示了什么,导致一向疼爱我的爷爷大发雷霆,竟吩咐人搜我的房间。呜呜,同学送我的一堆东西都被没收了,像什么图文并茂的小册子、精品影碟还有套套啊,都没有了。都怪连沐这个坏人!”
  木子初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她不得不说,没收得好,不没收才怪……
  苏菲眼珠一转,突然望着木子初笑得不怀好意,压低声音道:“姐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第32章 反攻

  “姐姐,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苏菲是那种藏不住秘密的女孩子,她话未出口便吃吃笑个不停,一双灵动的眸子闪着不安分的光。这无异于告诉别人:我在算计你。
  因而木子初不动如山,装作面无表情地表示自己不受诱惑。
  苏菲暗自饮恨,嘴里道:“连沐实在太过分了。姐姐你不知道吧,那天连沐是故意将手机给我的,漫不经心地说什么‘她要是打电话来,告诉我’。他这分明是故意引你吃醋。”
  木子初微微一愣,片刻后轻轻摇头笑了笑。她眼中似有轻风拂过,泛起七分温柔,两分欢喜,一分羞涩。
  苏菲目不转睛看着她,突然喃喃道:“像,太像了。”
  木子初问:“像什么?”
  “你的眼神。”苏菲咬住吸管,闷闷地喝了一口柠檬水,“那天我告诉连沐你打电话来了但不吃醋时,他也是这么笑。”
  闻言,木子初咧嘴笑得更欢。
  苏菲撇嘴问:“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木子初笑得眉眼弯弯,说道:“如果他以为我会因此吃醋,他便不是连沐了。同样的,若是我以为他是故意引我吃醋,那我便不是木子初了。”
  木子初与连沐一起长大,朝夕相伴,谁还能比他们更懂彼此?
  连沐希望她信任他,由她来踏出第一步,她懂的。
  想及此,她又不免在心里暗叹一声。是自己两年前的不信任伤了他吧?
  苏菲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碎冰,半趴在桌子上望着她,半晌突然笑道:“姐姐,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上你了。”
  ◇◇◇◇◇
  直到深夜,连沐才开车送木子初回去。他探身过来帮她解开安全带,拍了拍她的头,语带温存:“回去吧。”
  “小心开车。”
  连沐又摸了摸她的头,车外路灯的光投在他脸上,五官均像被渲染过。
  木子初目测了一下车门逃生线路,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贴上连沐的唇,看到他错愕的神色时便触电般逃开。她利落地掀开车门,结果起身时没注意,头撞上车上沿。顾不上揉痛处,她赶忙“嘭”的一声关上门。
  连沐的轻笑声从身后传来,木子初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拔腿冲进楼里。
  ◇◇◇◇◇
  当晚,木子初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和连沐还在上小学。吃过早饭,她便早早坐在楼梯间托腮朝楼上张望。她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后来实在不耐烦了便心急火燎地冲上楼,轻车熟路地推开连沐的房门。按照惯例,她应该扔下书包,然后像兔子一样蹦上床,将床板踩得“咯吱咯吱”响,直到连沐忍无可忍地低吼一声,最后坐起身黑着脸瞪着她。
  只是今天,鬼使神差地,木子初想做另一件事。
  连沐的床是米白色的,他侧身睡,大半个身子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和一只胳膊。木子初将书包轻轻放下,鬼鬼祟祟地靠近床沿,趴在床边望着他。
  彼时窗帘未拉开,房里有些暗,连沐眉眼间亦仍见稚气。气氛使然,木子初有种做坏事的紧张感。而事实上,她确实想干坏事。
  木子初屏住呼吸,十分缓慢地慢慢挨近他的脸。
  近了,越来越近了,直至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打在她脸上。
  木子初心如鼓擂,瞪着眼睛默默估量两人的距离。就在她刚与他零距离接触的瞬间,连沐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浅笑微含,哪里有半点睡意?
  木子初被抓了个现行,血气蹭蹭蹭往上涌,下意识便想退后。无奈一只手臂从背后将她圈住,将她整个人禁锢住。
  “你、你、你放开……”木子初期期艾艾道,与连沐四目相接,才发现眼前的他不知何时竟突然长大了,分明变为二十来岁的样子。木子初再看看自己的手,竟也变大了,哪里像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害怕,瑟缩地咬住下唇,目光亦游移不定。
  连沐眼中精光一闪,灼灼的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他嘴角一挑,声音里带着初醒时的微哑低沉,眯着眼蛊惑道:“笨蛋,那可不叫吻。我们何不做完你刚刚想做的事?”
  “什么——”第二个字的尾音被吞没,连沐一下子便夺去了她的语言、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一切。
  身下的连沐不复往日温雅谦和的性子,像只饿久了的肉食动物,终于撕去伪装露出獠牙。他一路攻城掠地,碾磨蹂躏了她的唇仍不够,干脆直接撬开她的牙关,将她的舌拉进战场。
  木子初只觉天旋地转,明明她在上,为什么她反而有种被攻占的感觉?
  她便是在这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刻醒过来的,望着漆黑的床顶,她还恍然如梦。意识到方才自己做了个春梦,她咬住被角羞愧欲死。闭上眼睛,犹自可以回忆那种唇舌共舞的疯狂滋味,她甚至还记得连沐隐在睫毛下那双碎光闪闪的眼眸。
  嗷!
  木子初翻了个身,懊恼地抱住史努比玩偶。想着它是连沐送的,又忍不住幻想自己抱着的是连沐,当下脸如火烧,将它扔得远远的。
  都是上午在电梯里惹的祸!都是苏菲的故事惹的祸!不然无端端的她怎么做起了春梦?
  木子初羞人答答地钻进被子里。
  ◇◇◇◇◇
  这一晚,连沐亦久久未入眠。
  白天看见木子初在厨房忙活,他突然想给它找个女主人,哪怕这女主人是来捣乱的。连沐想,她若是愿意,姑且将厨房当作某人的实验室亦是可以的。
  大学期间,木子初宿舍在屋里开小灶,四人各备碗筷。后来,不知谁想了个主意,提议干脆用化学仪器装饭菜。反正食谱上经常形容加XX多少毫升,而烧杯量筒均有刻度,还比一般碟碗便宜。
  木子初厨艺不行——宿舍安全堪忧,刷碗不行——怕被她摔坏,于是获取仪器这艰巨的任务便落在了她的头上。拜“试管杀手”称号所赐,木子初是仪器室的常客,她便是换再多东西也不会引人怀疑。因此,她写了好几张赔偿单,付了钱,将崭新的仪器偷偷装在书包里运了回来。
  连沐有回请她们宿舍同学吃饭时,宿舍长拍了拍木子初的肩膀,赞许道:“连沐,你家的木头很能干,对我们宿舍贡献良多。最近咱们正用碘量瓶腌萝卜,到时让她给你带一份。”
  连沐浅笑,对“你家的”三字十分受用。他还是第一回听说有人如此使用碘量瓶,不由摇了摇头。
  木子初对床的那位姑娘讪讪地说:“咱们别三句不离本行得不?做饭用烧杯,喝水用量筒,加花生油用滴管,闻味用招气入鼻法……这种事情估计只有我们这四朵奇葩干得出来。”
  木子初弱弱地举手:“……别算上我。”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试管杀手没有上诉的权利!”
  木子初便扑进连沐怀里,佯哭道:“连沐,她们欺负我。”
  ……好吧,有男朋友的女人完胜了。在座的三只剩女无语望天。
  木子初不知道的是,她和连沐在杜璇等人看来聚少离多,感情不见得好,但在她宿舍同学看来却是模范夫妻。
  连沐对木子初宿舍同学一向客气,隔三岔五便请她们吃饭。为此当初木子初冒着背负“见色忘友”罪名的风险,说过连沐几回,连沐却不置可否。
  木子初从小没什么朋友,难得大学遇上几个志同道合说得上话的舍友,她自己心里未必在意,但连沐却不得不多担待一些。托他的福,宿舍三人对木子初多有照顾。
  其实有时候,太过在意才会变得精于打算,斤斤计较。
  ◇◇◇◇◇
  这套公寓是连沐回国后按木子初的喜好,亲自经手买的。比如她喜欢高楼层,喜欢大片的落地窗,喜欢敞亮的客厅和房间,喜欢米色调的装修,喜欢样式繁多的壁灯,喜欢软绵绵的抱枕。此外,因她睡姿不好,偶尔会滚到床下,连沐便在房里铺了厚厚一层羊毛地毯。
  木子初只知这间屋子很对她胃口,哪里料到连沐背后花的心思?
  连沐希望每天拥着她入眠,醒来便看见她恬静的睡颜,屋里每个角落都留下她的痕迹,有她时时懊恼地拉着他的袖子道:“连沐怎么办?我又摔坏了一件东西。”
  心里的渴望如火般炽热,他忍不住在手机里输入:“木木,我们合法同居吧。”手指停在“发送”上良久,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慢慢将其删除,重新躺在床上。
  忌急戒躁。
  他将手盖在眼睛上,不由轻笑自语道:“连沐,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冷静了?”
  
    
  第33章 遵命,夫人

  第二天上班时,木子初便向林跃说起自己搬家的打算。林跃叹道:“搬了也好。你打算怎么办,暂时搬回城市花园?”
  “嗯。”木子初点点头。虽然家离杂志社有近一小时车程,不过目前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不是跟连沐和好了,可以搬到他那儿,到底近些。”
  木子初一愣,才惊觉自己竟从未想过劳烦连沐。从前的她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亦要找连沐商量,由他拿主意。现而今,她压根忘了他的存在,忘了有他可以依靠。
  时间实在可怕,像蚀沙的暗潮,像毁堤的蝼蚁,有些根深蒂固的习惯便这样化为乌有,甚至让人无所知觉。
  “怎么了?”林跃见她脸色不太好,遂问道。
  木子初摇头苦笑道:“跃跃,有时候我不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漫长的梦,我深陷梦魇而不自知,只有受到刺激或死亡才能醒来。”
  林跃狠敲了她一个爆栗,怒斥道:“你盗梦看多了,别胡思乱想!”
  木子初咧嘴笑了笑,道:“我开玩笑的。”
  林跃凝重地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
  ◇◇◇◇◇
  晚上睡前,木子初接到来自苏菲的电话。她道:“姐姐,你快说说连沐,才刚出院就打算拼命,那么晚了居然还没回来!”
  木子初一愣,看了眼时间,发现已过十点。她皱起眉,问:“他怎么说?”
  “他说他离开公司那么多天,很多事堆起来等着处理。可地球少了他又不会停止转动,他那么拼命干什么?以前在英国时也是,不要命地揽过爷爷的担子,当自己是超人啊!”
  木子初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说道:“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苏菲可怜兮兮地说:“姐姐,我搬到你那儿好不好?我一个人在这儿很无聊。”
  “……可是我要搬家了。”
  “搬家?!为什么搬家?要不搬过来吧,明天就搬!”
  木子初又是一愣,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该搬到连沐那儿?或许该说,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到的事,偏偏自己想不到?
  “到时再说吧。”
  ◇◇◇◇◇
  苏菲拿着电话,依旧觉得困惑不解,转头便拨连沐办公室的号码。电话甫接通,她便连珠带炮轰炸:“连沐你还不回来!我要告诉姐姐,告诉小姑姑,告诉爷爷,告诉所有人,就说你故意冷落我,让我独守空房。”
  连沐无奈道:“不懂成语便别乱用。”
  “我不管!”苏菲哼一声,“等姐姐搬过来,你也别回来!”
  连沐错愕,问:“她要搬过来?”
  “姐姐没说,只说最近要搬家。让她搬过来好不好?”
  连沐若有所思,正要说话,手机却响了,来电显示正是“夫人”二字。大学期间,连沐因这称号不知被谢坤培和何成取笑过多少回,但终究舍不得改。
  挂断座机,按下手机接通键,木子初微恼的声音便从话筒里传来:“连沐,你让我别把你当病人,那你便别给我这个机会。”
  “好。”连沐低头轻笑,左手握着手机,右手随意地翻动手头的文件,然后利落潇洒地签名。
  木子初听到沙沙的翻页声,心火大起,撇嘴道:“你少敷衍我,自己的身体不顾着点,也不想想……”我会担心。
  她一顿,脸上一热,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了。
  “遵命。”连沐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分外温顺。
  木子初莫名地有些害羞,嘟囔道:“那先这样吧。”
  “等等,”连沐拦住,想了想,终于还是没问搬家的事,转而问道,“后天陪我出席一个酒会可好?”
  “可是我……”
  “木木,有我在,不用担心。”连沐安抚道。
  试着相信他,像往常那样。
  就算不负责任地将事情全扔给他也没关系,有什么问题都由他担心,像往常那样。
  “……好。”木子初应道。
  若是曾经我们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请别吝于回头寻找它。
  ◇◇◇◇◇
  周三下班后,木子初特意待到其他人离开后,才鬼鬼祟祟钻进洗手间换好那天买的那条浅绿色连衣裙。这条裙子设计独特,大方得体,做礼服亦是可以的。
  正好连沐的电话打来,她强压下心头的紧张,屏着呼吸下楼。
  连沐坐在车内,见她小心翼翼埋着头不敢到处张望,一副生怕别人认出自己的样子,险些失笑。穿裙子的木子初对连沐而言亦是新鲜的。他聚精会神地打量她,这袭长裙衬得她高挑纤瘦,难得的有几分窈窕淑女的气质。而浅绿色则显得她生气勃勃,娇俏粉嫩。
  木子初别扭地拧着高跟鞋走过来,双手还小心地提着裙摆。她从未穿过高跟鞋,这双还是问苏菲借的,故而走得万分艰难。好不容易坐进车里,她才徐徐呼出一口气,转头对连沐吐舌微笑,道:“发明高跟鞋的人一定存心虐待女人。”
  连沐浅浅一笑,倾身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温声道:“乖,事后按摩按摩。”
  木子初的脸顿时像打了胭脂般嫣红一片,目光游移不敢再看他。她拒不承认方才自己想歪了,绝不!
  连沐心情大好,驱动车子,先至美发店略微整理了一下木子初的头发。并未花太多功夫,只是简单地将她的头发挽起,露出精巧玲珑的耳垂。
  看着镜中的自己,木子初还是有些羞怯,暗道都不像自己了。
  她从未参加过类似场合,等到车停在酒店门口时,木子初心跳得直欲飞出胸口,置于膝上的手不自觉握成拳。
  连沐含笑拉起她,道:“别紧张,有我在,无需在意他人,你做自己便好。”
  木子初恶作剧地笑道:“那万一我走到半路跌倒在地了怎么办?”
  连沐扬眉道:“我不会让你跌倒在地。”
  木子初正腹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听连沐低声附耳道:“若是真跌倒了,那我也只好与你荣辱与共了。再说,我认识的木子初一定会拍拍手浑不在意地重新站起来。”
  木子初心里一跳,抬头灼灼地望向他。触及他眼中的柔情与坚定,她内心深处似乎无形中生成一种勇气,敢于面对一切的勇气。
  连沐牵起她的手,将其扣在自己臂上,说道:“走吧。”
  木子初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一时忘了自己穿着高跟鞋,忘了面前陌生的衣香鬓影。她知道,无论前面有什么,总有一个人守在她身边,对她说:“有我在。”
  ◇◇◇◇◇
  酒会在木子初眼中十足无聊,无非与多不胜数的人握手碰杯再寒暄片刻。趁着没人的空当,她悄悄挨在连沐身上,小声问:“实话说,刚刚握手那些人你记得多少?”
  连沐笑看着她,不答。
  木子初吐吐舌,便知自己被取笑了,不由嘴硬道:“那些人个个西装革履,我看来长得都差不多。”见连沐不以为然,遂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你不能多喝了,最多这一杯。”
  为示礼貌,连沐每与人碰一次杯,都会小啜一口。木子初虽不赞成,但也不好阻拦。如今,杯已见底,她便不得不出声叮嘱。
  连沐勾唇轻笑,却并不答应。这时,一个六十开外的男人上前道:“小连先生年轻有为,颇有令尊风姿啊。”
  此人正是这阳江大酒店的老总,他手下的柯盛集团占据着本市酒店业的大半壁江山,是连氏扩张急欲拉拢的人物。因此连沐对他分外客气,脸上挂上熟悉的笑,握手道:“柯老谬赞了,晚辈不敢当。”
  柯亭大力地拍了拍连沐的手臂,直道“后生可畏”云云。接着,他望向木子初,问道:“这位是……”
  这问题方才已有不少人明示暗示问过,连沐均避重就轻搪塞了过去。这会儿柯盛老总相问,若是敷衍未免落人面子,连沐遂道:“这是晚辈未婚妻木子初。”
  木子初吓了一跳,暗地里偷偷扯住连沐的衣袖,心跳得飞快。
  柯亭笑道:“小姑娘很漂亮,到时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啊。”
  “自然不敢忘了柯老。”
  柯亭很是赏识连沐,早听闻连家二公子不是泛泛之辈,在英国时便名声在外,回国后不久便将连氏企业往上推了一步。他心知连氏意欲拉拢自己,但如今应答间连沐执晚辈礼,谦恭有度,不卑不亢,倒是难得。
  连沐换了一杯酒,举杯道:“敬柯老一杯。”
  木子初心急,暗自拦住,低斥道:“你还喝!”回头不好意思地对柯亭解释,“柯老,连沐刚出院,不能喝酒。不如这杯由我代了?”
  连沐皱眉道:“不会喝酒便别逞强。”
  木子初不为所动,坚持不让他再碰酒。
  柯亭朗声一笑,摇手道:“罢了罢了,别争了。我也老了,正好少喝杯酒。你们小两口感情不错,到时喜酒再放开胸怀使劲喝。”
  木子初面上一红,嗫嚅道:“您别嫌我小家子气就好。”
  柯亭大笑,说道:“怎么会?我那八岁的小孙女也常劝着呢,今儿她不在我还有些不习惯。”
  木子初这才松口气,抬头对连沐得意地笑,顺手没收了他的酒杯。柯亭走后,她咬牙再三叮嘱:“不准再喝了!”
  连沐笑如春风,点头道:“遵命,夫人。”
  “油嘴滑舌。”木子初脸上大窘,想起他方才的介绍,恼羞成怒,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连沐但笑不语。
  
    
  第34章 两张机票

  周末,连沐、木子初和苏菲一起回城市花园。当晚,苏菲吵着要与苏蔷一起睡,说什么与小姑姑有一堆悄悄话要讲,还将木子初强行拉了过来。所幸床够大,三人并排睡亦不觉拥挤。
  苏蔷睡在中间,木子初和苏菲躺在两侧。甫上床,苏菲便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幼时的事,精神十足亢奋。说起找东西的事,她得意洋洋道:“我如今已经累积了一百多分,爷爷说无论我要求什么也会帮我达成。小姑姑,姐姐,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苏蔷替她掖好被角,劝道:“小祖宗,说话便说话,手脚别乱动,免得后半夜着了凉,接下来有的你受罪折腾。”
  其实私心里苏蔷颇羡慕苏菲。因为年少时为爱决绝脱离家庭,忍痛与父亲断绝关系,二十多年两家都未再联系。即便三年前苏振新深知自己身子不好,才终于放下面子接纳女儿女婿及外孙,但父女间总有些微隔阂,到底不如以往亲切。小时候父亲对她亦是极尽宠溺,恨不得将所有捧在她面前。但她终究还是让父亲伤心失望了。
  想及此,苏蔷不免有些泪湿。她不着痕迹地将泪意眨去,才没在两个小辈前失态。
  “小姑姑你真好,要是你也是我妈妈便好了。”苏菲圈住她一只手臂,将身子往苏蔷身上凑。
  苏菲是苏振新在唐人街捡回来的孩子,弟弟苏望刚出生不久,父母便出车祸去世了。这些年,爷爷一手将他们抚养长大,虽然没有丝毫冷落,但孩子心中总是渴望母爱的。
  苏蔷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中带着母亲特有的慈爱与怜惜,说道:“我这不是把你们两都当成我的女儿了吗?”
  苏菲古灵精怪,闻言轻笑道:“小姑姑说谎,我拿耶稣和圣母玛利亚发誓,你铁定不想姐姐当你的女儿。”
  木子初窘迫非常,狠狠地探手搔她的痒,直惹得苏菲哇哇大叫。
  这时,连沐在外敲门,警告道:“苏菲,你要是还想待在这儿,便给我安分点。”
  苏菲不敢再造次,只小声嘟囔道:“就知道威胁别人,连沐你这个坏人!”
  木子初与苏蔷俱是轻笑,苏菲恼羞成怒,翻个身,嘴里念叨道:“睡觉睡觉。”
  ◇◇◇◇◇
  连沐出客厅时父亲连奎正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显然有话要说,两人遂默契地走出阳台。
  今夜天气有些闷热,久居空调之下倒不觉得,出得阳台才觉空气竟似凝滞般,人处于其间只觉胸口憋着一口气,想喘偏又喘不出。这一带光污染不似他处严重,故而夜空中仍可见几颗半明半昧的星子。
  连奎率先问:“我听说你在阳江宣称木木是你的未婚妻,你究竟什么打算?”
  连沐正色看着父亲,郑重其事道:“我想娶她。”
  连奎脸色并未缓和,继续问道:“你打算凭什么娶她?”
  纵是父母眼中一向波澜不惊的连沐亦不免心里一沉,想到父亲可能有异议,他不由加快语速道:“我相信能给她一个幸福快乐的未来,爱她怜她,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连奎却轻笑,一扫凝重神色,说道:“这些话不用告诉我,跟你木叔心姨说去。”他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别担心,爸爸没有阻拦的意思。这些年,我和你妈还不就盼着你们能走到这一步。”
  连沐这才松口气。其实自小到大,他对双亲有一些歉疚。因为自己的原因,大哥连清与父母关系不太好,至今仍有些僵。
  一个家庭中若是有不止一个孩子,哪怕父母保证爱他们的心是一样的,亦不免对弱小的那个多一分关注。久而久之,其他孩子便会认为父母偏心,对父母颇有怨怼。
  因为先心病,连沐无疑是备受关注的一个。大哥少时对父母的偏爱颇有微词,渐渐与他们疏远了。长大后心结虽解,亦明白事理,但与家里的关系始终不远不近,显得有些淡漠。因此,连沐一直很拼命,希望能满足父母的期望,弥补他们心中的缺憾。尤其此事上,最希望获得他们的支持与理解。
  “父亲的意思是……”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草率地在那种场合宣布。消息既已传开,你便要早作准备,别委屈了木木。”
  “是。”连沐应道,心里云开天霁,一片开阔。
  恰一阵轻风吹来,半夜的沉闷终于被划开,露出一丝清凉。
  ◇◇◇◇◇
  没了说话声,卧室里分外静谧。苏菲发出规律沉稳的呼吸声,只偶尔咂巴一下嘴巴,显然已经熟睡。
  苏蔷关了床头灯,听见木子初翻身,便轻声问:“孩子,还没睡?”
  “嗯。”木子初小声应道。
  苏蔷重新躺下,在被窝里握了握木子初的手,道:“你和小沐现在这样很好,这么些年干爸干妈总算放心了。”
  “对不起,以前是我太任性了。”
  “不,小沐这孩子也有责任。”她转身朝向木子初,“干妈确实存了点私心,我只是希望你别再放开小沐的手。那孩子面上不肯表示,但我知道那年你没跟他去英国,他心里一定十分难过。你甚至不肯去机场送送他。”
  “干妈我没有!”木子初急道,而后小声说,“那天我去了机场的。”
  “嗯?”苏蔷奇怪,“你不是还在跟小沐赌气,不愿见他?”
  “哪有?那几天我确实跟他赌气,但他到底要出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我怎么也会想见一见……只是,我前天晚上失眠睡得晚,导致第二天起迟了,赶到机场时已经见不到你们了。”
  “原来如此。”苏蔷叹道。
  木子初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连沐临走前一晚,她蜷在被窝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愿不愿意?木子初你究竟愿不愿意?”
  好几次她坐起身,掀开被子,想冲到楼上,面对面告诉他:“连沐,我跟你一块儿去!”可脚刚触地便又反悔。她想,还有几个小时,到时去机场送他时再决定吧。哪怕是一时意气做出选择,也比现在瞻前顾后好。
  可是第二天一睁眼看到窗外艳阳高照时木子初心里却拔凉一片。她至今还难以忘记那天自己的狼狈、急迫与害怕,不顾一切往机场赶,可最终还是迟到了。
  迟到了便是迟到了,没什么理由,也怪不了别人。她和连沐的时间轴是否就是从那儿开始错开的?
  时隔三年,两颗相互靠近的心是否能弥补时间的断层,让错开的轴线再次重叠?
  黑暗中,苏蔷的声音响起:“木木,其实,那天小沐准备了两张飞机票。”
  “嗯?”木子初下意识回过头。
  苏蔷的声音带着母亲特有的轻柔而绵软:“小沐说,以木子初这笨蛋的性子,说不定临时变卦,冲到机场说要去了,我还是做好准备为好。”
  木子初呼吸一窒,眼泪刷地一下夺眶而出。
  “临上机前,他将机票给我,说,看来木子初不是迷路就是记错时间了,等她来了你帮我把机票给她,让她改签。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又把机票收了回去,只说算了吧。”
  木子初紧咬着被子一角,强忍着到口的啜泣声,眼泪却一直往下淌,渗入枕头里。
  苏蔷摸了摸木子初的头,说:“木木,干妈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难过,只是想让你知道小沐心里是有你的。他这人心里藏了多少感情,嘴上都轻易不说。三年前干妈没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那时小沐没法给你承诺与保证。现在他回来了,我相信他秉持着最大的诚意要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你能给他这个机会吗?”
  “呜呜呜呜……”木子初扯过被子蒙头盖上,再忍不住放声大哭。苏蔷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默默不语。
  突然响起敲门声,连沐的声音传来:“妈,你们怎么了?”
  木子初像是触电般坐起来,赤着脚冲下床,奔至门边将门打开。门外的连沐吃了一惊,苏蔷将灯打开他才看见眼前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满脸泪痕,睡裙凌乱,让他不知该将她抱进怀里还是移开视线好。
  木子初扑进连沐怀里,语带哽咽,哑着声说:“连沐,我们结婚去吧。”
  连沐身子一僵,望了苏蔷一眼,才低头对木子初道:“先把衣服穿上。”
  “不要,我们结婚去!”木子初收紧双臂,坚决不松开。
  连沐哭笑不得,俯身在木子初耳边轻声道:“木木,人家民政局也是讲人权,有工作时间的。现在这个点,你找谁结婚去?你要是再不松开手远离我,我不敢保证我们会不会先直接履行夫妻义务。”
  木子初这才尴尬地放开他,脸微红垂下头。
  连沐将她的脸托起来,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又从房间里拿了件外套,径自拉着她出门去了。
  苏菲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睡眼惺忪问:“……怎么了?”
  苏蔷轻笑道:“家里要办喜事了。”
  
    
  第35章 垄断爱情

  擦干眼泪,稳定了情绪,木子初迟钝的害羞神经终于开始正常工作。
  她刚刚向连沐……求婚了?!
  若不是一只手被他拉着,她真想捂着脸钻进地洞里,永远不再出来。实在太丢人了!
  连沐拉着她出门,却并未朝楼下走,反而往楼上攀爬。他们这栋楼是老式楼,总共七楼,并未配备电梯。通往顶层天台的门被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锁住了,上面贴着一张年代久远的告示:天台危险,请勿靠近。
  据说早些年天台是开放的,只是曾经有人轻生,从顶楼跳了下去。此外,天台水泥护栏只有约一米高,比较危险。兴许是物业公司嫌全部翻修太麻烦,索性一把铁锁将来路封住了。
  他们来到天台门前,连沐却不说话,拉着她复又往下走。木子初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一个游戏,木子初小时候很热衷的一个游戏。
  早在认识连沐以前,木子初便很喜欢在楼梯间蹦蹦跳跳。她是个闲不住的主,有时候没有玩伴,她便独自一人默默数着楼梯,自得其乐。大多数时候规规矩矩地一步一阶,有时候一步数阶,千方百计地将这枯燥乏味的运动拧出花来。
  初识连沐时,她兴高采烈地将这个小秘密与他分享,一边在楼梯间蹦跶,一边屡次三番地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当时连沐冷冷地站在一边,连话都吝啬给,只微微摇了摇头。要知道,谁被逼着出门还被邀请加入这类无聊的活动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好脸色。
  木子初嘟嘴问道:“连沐,你不敢吗?”
  连沐并未中激将法,亦没有生气,只道:“我心脏不好,不能做这个。”
  木子初歪头想了很久,依旧不能理解他心脏不好是如何个不好,只觉得每回他都用这个借口推搪。她有些失落,眼底染上一层水雾,怯怯地问道:“连沐,你也像其他人那样觉得我闹腾,不想和我一起玩吗?”
  其实,木子初的玩伴并不多。姐姐喜静,而很多年龄相近的小朋友一开始很容易跟她打成一片,只是久而久之,大多不能忍受她的胡搅蛮缠及古灵精怪,便渐渐疏远了。每回,她都眼巴巴站在家门口,看着其他人上上下下,等着有人来找她。但大多数时候她仍旧是一个人。因此,她迫切地希望获得连沐的认同与肯定。
  连沐不喜欢木子初,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当时,鬼使神差地,看着她小心翼翼颇为受伤的表情,想起她那句“我不想要你的足球,我跟你玩来着。我想成为你的好朋友。”连沐没法说出半句责备。
  见连沐脸色稍有缓和,木子初终于微微松了口气。她自顾自说道:“不如这样吧,我跳我的,你在一旁陪着我就好。”顿了一下,她小声补充道,“我只是不想一个人玩。”
  连沐看着她小鹿一般剔透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木子初顿时喜笑颜开。
  彼时的他们都没想到,这一小小的动作,却将他俩拴在一起,此生再难分离。
  ◇◇◇◇◇
  来回一趟,楼下的灯早已熄灭,连沐便又一盏盏打开。
  木子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连沐此刻便像童话里拉着公主披荆斩棘突破重重危机的王子,只是他们眼前的敌人是黑暗罢了。而身后,灯总会熄灭,但至少他们所处之地有光,有彼此。
  她知道他这样做的意思——他在告诉她,他会一直陪着她。
  其实,自从那次发生木子初失足连累连沐病发的事后,木子初便放弃了这个游戏。难为他还记得,难为他用这么隐晦的方法告诉她。只是,想着这世上只有他俩明白,木子初心里忍不住涌上一股窃喜与甜蜜。
  她扯了扯连沐的手,语气中带了丝撒娇:“热。”
  连沐停了下来,回头见木子初额上果然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不畅,便皱眉道:“你多久没锻炼了?”
  木子初不禁有些汗颜,咧嘴笑,并不答话。
  连沐拉着她倚在墙上,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呼吸。其实,听到她说结婚,他何尝不激动?心口大力地鼓动着,收缩舒张再收缩,他只能拉着她上下楼梯,借此来宣泄过多的情绪,才没脑子一热彻夜拉着木子初直奔民政局,而忘了明天是星期天。
  楼梯间温控式灯泡的一次照明时间不长,灯很快便又暗了下来。两人置身于黑暗中,一时都不想说话,只是默默牵着对方的手。手心不知是谁的汗,濡湿粘滞,却仍旧不舍得放开。
  很温情,木子初想。
  近二十年的时光里,他们占据着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从此别人都没了立足之地。这其实也算一种垄断吧?
  垄断,意味着独占。你我都是对方唯一的卖家,我们想要的东西只能在对方身上找到。
  木子初心念微动,屏住呼吸再问一遍:“连沐,我们结婚去吧。”
  连沐攒着她的手,复又加大几分力度,问:“想好了?”
  木子初毫不犹豫地点头:“童话的结局,王子和公主历经千辛万苦后不都是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连沐侧头微微一笑,依稀有光从楼外透进来洒在他脸上,他的眼睛便愈发亮得惊人。他将她带进自己怀里,附耳轻声道:“好。”片刻后,他收紧手臂,将她紧紧箍住,掷地有声地重复一遍,“好!”仿若立下一个重如山的誓言。
  木子初的眼眶顿时红了。
  ◇◇◇◇◇
  第二天,两家人都知晓了他们的结婚打算,合计了一下,商量着索性今年年尾或明年年初将婚礼办一办。苏菲在一旁打岔道:“记得定在我放假的日子,我要当伴娘!”
  木子初假意咳嗽了两声,闷笑道:“伴娘是当不成了,伴郎倒是可以考虑。”
  “好,那我便当伴郎!”苏菲雄纠纠气昂昂地拍下定案。
  两家父母笑不拢嘴,聚在一起讨论婚礼在哪办,怎么办,办多大。木子初和连沐乐得当甩手掌柜,干脆将这些琐事交由父母安排,互相打了个眼神出门去了。
  连沐驱车回到高中,保安将他们拦在校门口,即便周末亦不让人随便进去。木子初只好翻出电话簿,请以前的班主任为他们作保证。
  高中时木子初在连沐隔壁班上,任课老师大部分是一样的,班主任便顺便问起了连沐。木子初悄悄瞧了眼连沐,略不自在地答道:“嗯,连沐也在这儿。”说着,将手机递给他。
  连沐挑眉,接过电话,连应了几声“是”,最后说道:“谢谢老师,我们过几个月便结婚了。”
  木子初小声抗议:“喂!你说什么呢!”一时恼羞成怒径自先进了校园。
  一两年未回来,木子初发现高三教学楼翻新了,广场的树又茂密了不少,依稀有旧时模样。她信步走至明慧湖旁,忍不住找回当初那块石头,趁连沐不在,便低头寻找当时自己刻下的那行小字。无奈当初只随手一划,石头经了那么些年风雨,什么痕迹也不剩了。
  所幸,感情并未褪色。
  木子初分外遗憾,起身时见连沐在数步之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顿觉小心思被撞破,脸不由微微一红,问道:“怎么了?”
  连沐上前牵起她的手,将手机放回她手心。与木子初并肩站在明慧湖时,他心里颇有感触。蹉跎那么些年,很大一部分归咎于自己的沉默。他想了想,说道:“木木,有什么想问的吗?”
  木子初一愣,反问道:“问什么?”
  连沐眼中柔情蜜蜜,微光闪现,似乎暗示着什么。
  木子初心里一跳,电光火石间想到,若是自己狗血地问一句“你爱不爱我”,岂不是变成连沐向她告白了?!
  “问什么都可以?”
  连沐点了点头。
  木子初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张了张口,还未及发声,便听背后传来一声呼唤:“连沐,木子初?”正是他们曾经的英语老师。
  被这么一打断,木子初顾不得问问题,只忙着跟老师叙旧情。得知他俩要结婚的消息,老师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们总算修成正果了,我这些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就好比看的一本小说断更多年后终于补上一个圆满结局,心事了了一桩。”
  木子初讪讪笑着不答话。
  ◇◇◇◇◇
  回去的路上,木子初说道:“我还没问你问题呢。”
  连沐讳莫如深地轻笑道:“不好意思,时效已过。”
  “……喂,连沐你怎么能这样?”
  “不行,我还没问呢!”
  “连沐你不能耍赖!”
  “……”
  
    
  第36章 逝去的园丁

  花了好番功夫,木子初终于将自己的行李整理出来。她对买衣服不热衷,衣柜从来没满过。木子初也不爱看书,书架上倒是堆了一些杂志,她便将其搬到门口,想着明天让人收走。除却床上的大部件未及收拾,其余东西竟一个不大不小旅行箱便塞满了。
  是不是自己下意识地明白,于这间屋子来说,自己只是一名过客?因此,小心翼翼地不留下太多痕迹。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她有些唏嘘。不管怎么说,近三年来,她确实将这儿视作另一个家,不遗余力地布置打扫。她愣了一会神,接着打了一盆水,拧了毛巾将屋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
  待这些事干完,看时间竟已十点,木子初便去洗了个澡,又吹干头发。电脑播放器里仍不间断地播着上个月新番的歌曲,木子初便将其关了。正打算关机睡觉,电脑右下角突然闪出一个图像——竟是小学班群。
  木子初分外诧异,要知道他们小学毕业那会电脑还未走进每家每户,使用QQ的同学也寥寥无几。这个群还是当初班长开通了会员才建成的,此后陆陆续续加了班里的同学。刚建群那会儿很热闹,但久而久之,群里便冷寂了下来,基本上一年到头也不会闪动一下。
  木子初点进去瞧了瞧,顿时就像被铁锤当头砸中,一下子便蒙了。
  群消息很简单,是班里一个女生发的,只有六个字——
  “于老师去世了。”
  于老师,于银,也即是木子初口中的“阿拉蕾老师”。当年被拒入学,第二年偏偏如此巧地竟是她成了木子初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并且一当便是六年。
  此时群里已经炸开锅,一堆潜水的人冒出来问是怎么回事。那个女生回道:“我今天去医院找我爸,不经意看见路大哥。他说老师得了乳腺癌,前几天已经走了,他此番是特意来感谢主治医生的。”
  木子初没记错的话,那个女生的爸爸是人民医院的主任医师。小孩子总是对医生又敬又畏,因而那女生以前特别横,有句口头禅曰:“小心我让我爸爸给你打针!”
  阿拉蕾老师的儿子路天磊木子初也认得,或者该说,全班同学都认得。有段时间老师扭伤了腰,他便天天接送她上下班。他待人和气,又爱笑,无论对谁都温言暖语,很轻易地便收服了所有人的心。
  那时候正是情窦将开未开的时候,全班女生都趴在窗户上偷看他,将他当成自己的梦中情人。木子初也曾偷看他,还被连沐嗤笑“幼稚”。
  但是,十多年后的今天,连沐却俨然成为第二个于天磊,甚至温文尔雅做得比他更胜三分,就连连沐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何在。
  ◇◇◇◇◇
  往事纷至沓来,木子初脸上一凉才发现自己竟哭了。
  阿拉蕾老师对木子初的意义无疑是非凡的,她代表着木子初心里对老师一词的最高定义,最崇高的境地。初见她时或许会觉得她刻板,但渐渐地你便会发现她是石头做的嘴,豆腐做的心。她会让人感觉到她是在与你沟通而非以一个权威者的身份教训你,因而学生们都服她尊敬她。
  此外,她对学生也是极宽容的,从不打骂,只会将你叫至她跟前与你分析,与你谈道理,让你感受到她是真心为你打算,也便不好意思再拂她的意。即便是木子初这种对语文深恶痛绝的学生亦十分喜欢她。
  长大后,有时候读到“孩子是祖国未来的花朵,老师是辛勤的园丁”时,很多同学便暗暗发笑,木子初却不。小学六年,他们确实是被阿拉蕾老师当作花朵般呵护成长的。
  小学毕业后的早些年,十月一号当天大家都会回去探望老师,但人数渐渐地减少,最后一个也没有了。
  老师注定是个迎来送往的职业,一群人来了,一群人又走了。一回首,才蓦然发现走过了那么些岁月。
  自阿拉蕾老师退休后,木子初便几乎没见过她。她没想到老师竟会走得那么突然,让她措手不及。木子初颤着手拨家里的座机,待杨慧心接起后,她深吸一口才不致让语音破碎难辨。她说:“妈,你帮我找一下电话簿里于老师,于银于老师的电话好吗?”
  杨慧心听出她的异样,忙问道:“怎么了?”
  “老师去世了,我想去看看。”
  杨慧心不敢耽搁,连忙道:“你等着,我现在去找。”
  “你找属于我的那部分,第一页第三个号码。”
  家里有个电话簿,平日压在座机下边,一家四口各占一定页数。木子初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属阿拉蕾老师的那个号码的位置,但自从入大学换了手机后她却压根没想过将这个号码也存进手机。
  杨慧心很快翻出电话簿,一看,果然是第一页第三个。她将号码报给木子初,忍不住叹道:“去看看也好,于老师待你不薄。”
  木子初眼睛一热,险些哽咽出声。她挂断了电话,转头微怯地拨手头那个号码。很久后,久得木子初以为没人在家时,电话才被接通,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传来:“喂?”
  “路大哥吗?我是于老师的学生木子初,我……”她一顿,“我想去看看老师。”
  ◇◇◇◇◇
  连沐抿着唇看着前方道路,木子初偏头望着窗外,两人一路沉默。
  昨晚木子初突然打电话过来,话未出口,便已大声哭起来。连沐被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等她情绪平定了才问清情况。
  今天,两人都请了假,循着路天磊给的地址往墓园而来。大清早的,位于郊区的墓园十分静谧,听不到半点声音。一座座石碑静静地望着他们,那般悠然渺远,像极了逝者的眼神。
  连沐和木子初沿山而上,总算在一座座相似的石碑中找到挂念的人的名字。碑上的老师苍老得木子初险些认不出,脸上皱纹横生,但她是笑着的,眼里是教了一辈子书后沉淀下来的睿智及亲和。
  连沐将带来的菊花置于碑前,深深地鞠了个躬。
  木子初眼睛一涩,喃喃开口:“我记得有一回考试要写作文,我前边浪费了太多时间,再过不久便要收卷了。我也实在不想写,于是画了几幅逗趣的画,在下边写道:老师,我一没时间,二不会写,老师你这次便放了我,让我过了吧。”
  连沐未接话,只是牵着她的手,给予她支持与温暖。
  “后来,老师找我‘喝茶’,将一堆作文模版交给我,跟我说平时这样没关系,但该认真的时候绝对不能随便。她又跟我引经据典说了一堆,我听不懂也不记得了。她还给我分析每道题的做题技巧,让我有不懂的一定要问。自始至终,她没责怪过我一句话。”
  木子初看着照片里阿拉蕾老师的笑颜,续道:“以前她让我们每周交一篇周记,我实在想不出那么多素材,干脆写了一篇小说,还分章节连载,在每周周记本后面得意洋洋地写上‘未完待续’四个字。老师的评语居然是:写得不错!有一回我实在好奇了,便问她怎么没怪我。她说本来周记便是起练笔作用,写连载小说也是一种形式。再说,那个故事真的不错,她不希望扼杀了我的创造欲。”
  说到最后,木子初已语不成声,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坚持着说下去:“她知道我给她取绰号,叫她阿拉蕾老师。她每次都只是笑一笑。”她抬起头问连沐,“你说,这么好的老师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连沐将她拥进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叹道:“木木,逝者已矣。”
  木子初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嚎啕大哭,只觉得心口堵着一块石头,上不来下不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以前老师还在时,她不知珍惜,如今惟能追悔莫及。
  死亡太可怕了,一下子便划出一条楚河汉界,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扩大,直至天人永隔。
  木子初突然想到,连沐会不会突然也这样?
  他的先心病如今可算痊愈了,但终有那么百分之几的猝死率。哪怕它多么微小,但谁又能保证自己所爱的人不会成为死神眷顾的那一个?更何况,还有各种以前看起来十分遥远,而如今却觉近在咫尺的并发症与后遗症。
  木子初不敢往下想,她抬起头抹去自己的泪,努力平复心情。先心病的人不能有过重心脏压力,她不应让连沐担心。
  连沐帮她拭去脸上残余的泪,像是感受到她的想法,他用轻柔得像在安抚孩子的声音说道:“木木,放心,我在这儿,我不会走。”
  木子初下定决心,说道:“连沐,我要搬家了。我搬到你那儿好不好?”在此之前,她从未跟连沐提过这事,甚至打算瞒着他偷偷搬回城市花园。但经此一吓,她不愿浪费任何时间,她应把每一个相处的日子都当作最后一天般珍惜。
  连沐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道:“好。”
  ◇◇◇◇◇
  下山的路上,一人正拾阶而上。来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素色休闲装,手里捧着花。他容貌并不算出众,但眉眼间既有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所特有的如山的稳重,又保有别人所没有的如水的温和。
  木子初愣了一下,犹豫地唤道:“路大哥?”
  来人怔忪地打量他们二人,亦不确定地唤道:“……木子初?”
  木子初点了点头,连沐握着她的手骤然用力,面上却仍淡然无波,自报了姓名:“连沐。”
  路天磊向他们点头致意,略微表达了谢意,并无意多说,便独自一人上山去了。
  木子初怔然地望着他的背影,连沐用力一扯,拉着她朝山下走去,嘴里不自在地说道:“人已经走了。”
  木子初初时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她忍俊不禁,一扫愁绪问道:“连沐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连沐抿着唇,一言不发。
  木子初咬唇轻笑,回头再望了眼老师的方向,心里暗道:我会怜取眼前人,珍惜拥有的。老师,谢谢你的最后一课。
  
    
  第37章 搬家

  屋子收拾得差不多后,木子初难得主动地打电话给言维。电话那头先是静了一下,接着言维爽朗的声音传来:“木木,是你吗,怎么不说话?”
  木子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明明早前已打过好几遍腹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先出去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了,木木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言维取笑道,“这些天没消息,我还以为你忘了有我这个朋友。”
  不管怎么样,木子初微微松了口气。言维总是这样,有他在从来不用担心冷场。
  “言维,这些年真的谢谢你!”木子初郑重其事道。但她知道,他为她做的事怎是一句“谢谢”便能还清的。
  且不说其他,单就房子一事木子初便是万分感谢言维的。当初她初入社会,在杂志社实习,手头的钱实在太少,而她又不愿让父母代付,原先只想在杂志社附近随便租个十来坪小间便好。言维得知后,说他有一个朋友刚出国,正好有间屋子待出租,干脆就给木子初。
  木子初知道言家是搞房地产的,而乐陶居恰恰是言家的产业,死活不肯接受。最后,言维不知从哪弄来房产证证明这屋子有主了,还让木子初每月交一千房租。木子初要是再推辞就不像话了,只好再三言谢。
  其实她心里明白,乐陶居地处市中心,交通便利,而这套公寓在十一楼,风景视野极佳,更何况屋子里家具电器齐备,怎么论也不止一千月租。
  这三年来,她始终坚持每月往言维给的账号里汇钱。实习时工资很少,她却不肯少交一分钱,那些日子便勒紧裤腰带,三餐十分节俭。后来连林跃也看不下去,找各种借口请她吃饭。正式当了编辑后,工资也涨上去了,木子初若是当月预计开支有结余,下个月也一并将其汇到那个账号。但即便这样,她始终心里不安,受之有愧。
  言维愣了一愣,才道:“怎么了?”
  “我要搬家了,屋子打扫干净了,到时我再还你钥匙。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你那位朋友的电话,让我当面道个谢?”
  电话那头很安静,甚至听不到微弱的呼吸声。木子初几乎要以为言维扔下手机离开了,那头才传来回音:“怎么那么突然?”
  “这屋子我住了三年,怪不好意思的。”
  言维嘴里像嚼了黄连般,他苦涩笑道:“木木,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木子初斩钉截铁道。
  “那你至于跟我划清界限吗?”
  “……”木子初一时口讷,无言以对。她空茫地坐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桌面道:“言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言维轻叹,不欲逼她:“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说。你打算搬到哪,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东西不多,不用麻烦你了。”木子初讷讷道,“我搬到连沐那儿。”
  “你们打算结婚?”
  “嗯,今年底或明年初。”
  也即是只有两三个月了。再过两三个月,她便要嫁给别人了。不是早知道了吗?除了嫁给连沐,木子初还能嫁给谁?他吗?怎么可能!
  言维心里百转千回,说出口的只是简单二字:“恭喜!”
  “谢谢!”木子初不知为何有些愧疚,这些年她明知言维对她不一般,她开始是真的不懂,后来假装不懂,待发生那件事后,她愈发与他疏远。但不管怎么说,她始终享受着他对她的好,利用着他对她的不一般。
  “你要是真谢我,结婚时便多赏我几杯好酒。”言维的声音里满含笑意,但木子初若是站在他面前便会发现,他脸色微微发白,嘴角微薄的笑苦涩非常。
  他听不清木子初还说了什么,待电话挂断,他握着手机的手顿时无力地垂下来。
  他希望她幸福吗?
  若是她不幸福,他便能趁虚而入,就像三年前那样。
  但,怎么办?他好像还是希望她幸福多一点。可是这样一来,他连自己唯一的后路都断了,他该往哪儿走?
  ◇◇◇◇◇
  周末一大早,木子初和连沐便赶往机场,送苏菲回英国。广播已播了登机提示,苏菲还赖在木子初怀里,撒娇道:“假期怎么那么短,我不想回去!”
  连沐提起她的行李,淡淡道:“你该走了。”
  苏菲气得半死,指着连沐的鼻子便骂:“连沐你这个无情残酷无理取闹的家伙,连沐你这个坏人!”
  木子初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暗想苏菲这段时间窝在连沐公寓里都看了些什么电视剧。
  苏菲却不管,嘟起嘴道:“当初你走的时候,我又是拉衣袖又是扯裤子,哭得稀里哗啦,你如今却恨不得立马将我撵走。连沐你混蛋!”
  连沐不为所动,将行李塞到她手里,说道:“外公在另一头等你,我想你不希望他失望。”
  “……”被戳中死穴,苏菲低声嘟囔了几句,还不忘向木子初告状:“姐姐,连沐是个冷血的人,你别理他。”
  连沐将木子初搂进怀里,后者则直接笑倒在他胸前。苏菲冷哼一声,“蹬蹬蹬”气恼地踩着高跟鞋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喊道:“我圣诞再回来!”
  木子初点头,亦喊道:“好,我等你!一路顺风!”
  苏菲收到欢迎,得意地向连沐比了个“V”的胜利姿势,笑得龇牙咧嘴。
  连沐头疼道:“别理她,你给她三分颜色她便能开染坊。”
  木子初还乐得不行,挑眉道:“以前你没给我颜色,我的染坊照样开到天边去。”
  连沐莫可奈何地拉着她出机场,一边摇头苦笑道:“原来你还知道。”
  木子初心虚地低下头,咬唇轻笑。
  ◇◇◇◇◇
  两人来到乐陶居,木子初的行李果然简单,一个箱子再加上一袋床褥,还省了来回奔波。临走前,木子初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心里免不了不舍。
  人不像这些死物,随便搬到哪里便是哪里。住了两三年,到底还是有感情的,而她带不走那些回忆。
  连沐什么也没说,默默容她与过去告别。
  木子初将门锁好,扬起头冲连沐笑:“我们回家。”
  连沐眼眸深处漾起一层柔意,点头道:“好,回家。”
  有你的地方,便是家。
  ◇◇◇◇◇
  连沐买的公寓不在市中心,前几天木子初还颇女王地以一种睥睨众生的语气道:“以后上下班必须由你接送了。正好,看你还敢不敢经常加班。”
  而连沐的回应是哭笑不得地弹了弹她的额头。
  对于搬进新家,木子初既兴奋又紧张。与连沐一起住并不是头一回,小学四年级那年春节,爸爸妈妈要回老家,木子初扭着身子在地上打滚,死活不肯走。姐姐木子遥也对回去被人当动物园里的猴子般围观兴趣缺缺。父母无奈,只好留下她们,托付给连家。
  晚上她们仍是睡在自己家,许是知道家里没有大人,安静的夜晚似乎蛰伏着什么,竟比平日可怕得多。木子初不敢一个人睡,便偷偷溜进姐姐房里,结果还未沾床便被姐姐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求助姐姐无果,木子初便掏出四楼的钥匙,蹑手蹑脚地溜到连家,摸进连沐房里。彼时连沐正浅眠,很快便察觉房里有人入侵,警觉中便听到木子初宛若叫魂般轻声呼唤:“连沐,连沐,你睡着了吗?”
  见是她,连沐微松了口气,故意微眯着眼睛不说话。
  木子初又叫了几声,仍不见连沐回应,便道:“太好了,他睡着了!”她赶紧掀开被子,灵活地钻到床上。
  连沐原先还以为木子初要做什么恶作剧,正沉着气等她露出马脚,谁知她竟突然钻进自己怀里,浑身的寒气冰得他登时“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咦?连沐,你醒了?”木子初还无辜地仰头问。
  连沐下意识地推开她,一时用力不当,险些将她推下床。木子初亦被吓了一跳,扁了扁嘴,泫然欲泣道:“好冷。”语罢,又像灵蛇般钻了回来。
  连沐不知该推开她好还是放任她好,气道:“你跑这来干什么?”
  木子初紧抓着被子,可怜兮兮道:“我一个人,怕。”
  连沐坐起身,正色道:“找你姐姐去。”
  木子初将头伸进被子里,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姐姐赶我。”
  连沐一下子便心软了,不忍再责备她。不过他已经四年级,又不像木子初神经大条,到底知道男女大防,便下床随便批了件衣服,说道:“你睡这儿,我去书房。”
  木子初立马翻身坐起来,扑到床边拉住他的袖子,不依道:“你走了,我还是一个人。”
  连沐一个头两个大,只好耐着心解释:“你是女生,我是男生。”
  木子初瞪着眼睛,黑暗中一对眸子闪闪发光。她说道:“我知道啊,然后呢?”
  连沐黑着脸继续解释:“我们不能睡在一起。”
  木子初不在意地扬扬手,这些她还是知道的:“我是女生都不介意,你是男生介意什么?”
  连沐顿时无言以对了。
  “你站着不嫌冷吗?”木子初嘟囔道,将连沐也拉进被窝。
  连沐只好和衣躺下,脸有些热,小心地不挨近她。
  第二天,苏蔷看见木子初在连沐房里也很惊讶,不过想着反正两人才四年级,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没干涉。因此,父母回家的那段时间,木子初都窝在连沐房里不走了。
  如今真正和连沐同处一个屋檐下,虽然分房而居,但木子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女孩,所以忍不住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快了几个节拍。
  然而,看见洗脸盆旁边并排放在一起的杯子、牙刷和毛巾,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心里热热的。
  这是他们的家了呢。
  
    
  第38章 滚床单

  木子初好梦正酣,突然感觉脸上有点痒,便无意识地将干扰源拍开。过了一会,鼻子被人捏住,她透不过气来,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见连沐浅笑望着她,木子初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已搬到他的公寓,便翻了个身嘟囔道:“连沐讨厌……”
  连沐扯了扯她的头发,柔声道:“该起床了。”
  木子初嘴里呜呜嘀咕了两句,将史努比玩偶抱进怀里,眼睛却再次闭上。
  连沐好笑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将史努比抽离。
  木子初气恼地睁开眼睛瞪着他,连沐耸了耸肩,指了指窗外的天色,道:“你忘了今晚约了林跃吗?”
  木子初这才隐约想起自己前两天答应请林跃吃饭,以此作乔迁宴。下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却躺在房里,而窗外天色已有些昏黄。
  她竟睡了那么久!
  木子初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此时她两眼微醺,意识还不太清楚,见连沐坐在床边,干脆一跳蹦进他怀里,圈着他的脖颈,自觉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着他继续眯眼。
  连沐被她扑得险些往后仰摔倒在地,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打在脖子上,他的眸色不由转深,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些威胁蛊惑的意味:“木木,给你三秒钟爬起来,否则后果自负。”
  木子初咬字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再一小会儿,一会儿就好。”
  自从四年级那回在连沐房里过夜后,小学时期木子初偶尔也会在连沐房里睡个午觉。初中以后,不管她怎么央求怎么耍泼,连沐都板着脸,说不准就不准,她这才作罢。
  不同于连沐的起床气,木子初若是被人从睡梦中拽醒,通常会撒撒娇,赖赖床。如今睡意微醺,她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眯个几分钟就好。
  “三……”
  木子初不为所动。
  “二……”
  木子初依旧不为所动。
  “一……”话音刚落,木子初便被推倒在床上,睁着眼睛不明就里,而瞌睡虫早被吓得灰飞烟灭。突然眼前一黑,连沐翻身压在她身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木子初眨了眨眼睛,脸颊上仍带着初醒的酡红,看起来十分诱人。她刚产生点危机意识,下一瞬,连沐的唇便落了下来。
  连沐的吻首先落在她额间,十分轻十分慎重地扫过她的肌肤。木子初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像浮在云端,如梦似幻。他的双唇旖旎而下,触碰她的鼻尖、她的脸颊、她的耳垂,而后停住。
  木子初睁开眼睛,望进他的眼眸深处。那里没有任何伪装,没有淡漠,有的只是如涓涓细流般倾泻而出的柔情。
  连沐看着她微微一笑,唇终于落在木子初的唇上。他异常专注地吻着她,不急着将她吞食下肚,反而极有耐心极尽缠绵地诱惑她。
  木子初觉得自己全身每个细胞都受到抚慰,目眩神迷,脑子里千朵万朵礼花同时绽放。
  连沐慢条斯理地舔着她的唇,辗转流连,耐心地引导着她。木子初一时喘不过气来,微张开嘴换气,连沐却趁虚而入,直接撬开她的牙齿。
  一时间,木子初脑中只剩一个想法:自己前些日子那个春梦实在太小儿科了!
  连沐的舌与她的共舞,一步步牵引着她,直吮得木子初舌尖麻麻的。而他的一只手不安份地溜进她的睡裙里,探索着她小腹腰背光滑的肌肤。
  木子初只觉得全身热腾腾的,不自在地扭动身子,嘴里发出不明的嘤咛。连沐的手顺延而上,吻却顺着她的脖颈而下。木子初觉得他的手和吻都会点火,每移到一处,自己那儿便激烈燃烧起来。
  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只能凭着本能向对方渴求着,摸索着。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木子初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连沐亦顿了一顿,低咒一声,望着身下羞窘得恨不得钻进地下的木子初,不满足地咬了咬她裸露的肩膀。
  木子初吃痛,脸红得几欲滴血,连忙将连沐推开,哀嚎一声从床的这头滚到另一头。
  手机铃声已经中断,木子初顾不上看是谁,仰躺在床上,犹自气息不稳。她隐约想到什么,转过头问:“说,你、你找谁练习的?”
  连沐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木子初皱眉问他:“不然你吻技怎么这么好?”
  连沐失笑,一时心里又有些气恼,一个饿狼扑虎将她擒住,按着她又深深吻了一下,咬着她的嘴唇仍不解气,恨恨道:“你这笨蛋!”
  木子初却不肯善罢甘休,竟然反过来啃连沐的嘴,一边说道:“你才笨蛋,不准顾左右而言他!”
  连沐埋下头,抵在她肩颈部低笑,说道:“你不知道这种事男人一般无师自通吗?”
  木子初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连沐笑得愈发欢畅,胸腔震得木子初也心神摇曳。
  连沐原有的一点微恼早在她又啃又咬之间消散,索性继续压过去,打算干完刚刚未竟之事。
  这时,电话骤然又响起。连沐蹙眉,想无视之,谁料没过一会儿铃声又响起,大有誓不罢休之势。他这才放开她,这次木子初学乖了,一下子滚开几步,并且钻进被子里。
  连沐的声音从被子外传来:“木木,你的电话。”
  木子初这才听出来这个铃声耳熟至极,乃是林跃专属的。她不好意思与连沐四目相对,只好瑟缩着从被子里伸出手,示意他将手机给她。但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电话铃声停止了,她的手上依旧空无一物。
  木子初掀开被子,不料正好撞进连沐的眼睛。他的眼中柔情脉脉,眸底深处尤带着一撮未灭的火苗,脸上含着促狭的笑。木子初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没了气,眼神闪烁地避开他的视线,抓过手机回拨过去。
  电话立即接通了,林跃当头一句问话吓得木子初险些将手机扔出去:“那么久不接电话,说,是不是忙着跟连沐做些不和谐运动,没空理我!”
  木子初讷讷地答道:“你瞎说什么呢?!”
  林跃本是随口一问,但一听木子初那心虚的语气,神情也微妙起来,故意阴着嗓子道:“还不承认是吧?是不是要哀家大刑伺候?”
  木子初不着痕迹地抬头瞟了连沐一眼,嗫嚅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什么事?!木子初你居然问我什么事?!”林跃在电话那头抓狂了,“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不是你要请客的吗?你TMD总得告诉我地点和具体时间啊!”
  这个是连沐安排的,木子初的确不知情,便抬头以眼神询问他。连沐接过电话,将地点报过去,然后以一句“七点半见”挂断了。
  木子初讪讪地拿回电话,不好意思地觑向连沐,支支吾吾道:“那个……呃,我要换衣服了……”
  连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绅士地离开房间,带上门。
  木子初徐徐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火烫的脸。
  她、她居然在和连沐滚床单!!如果没有这个电话,他们是不是……
  木子初摇摇头,不好意思再往下想,脸上的温度已近着火点。她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给林跃。
  林跃劈头就问:“还不招,那么久才接电话,连沐又正好在你旁边,还说不是在干什么不和谐运动!”
  木子初只好坦白:“没,没成,这不是有你的电话嘛。”
  “敢情你还怪我打断你们了是吧?”
  “没没,绝对不是!”木子初一顿,瞧了瞧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呜呜呜呜,跃跃我要搬家。”
  “你不是才刚搬吗?”
  木子初欲哭无泪说道:“我一直以为连沐是素食主义者,不料他就是一披着蔬菜皮的肉食性动物。我担心我继续住下去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这话源自前几天一个玩笑。林跃说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典型的肉食性动物。
  木子初便反驳说:“谁说的,连沐就是素食主义的。”
  林跃不以为意道:“要不是他自我抑制了,要不就是他嫌你这块肉太瘦了。”
  木子初如今想想刚才的情形,显然在连沐眼中自己还是肉肥多汁的,那就是说他决定改吃肉食了?
  林跃在电话那头控诉:“你就再在我这单身女狼前展现性福好了,看我回头不收拾你!”
  木子初嘿嘿笑,不敢应话。
  林跃以一句话作结,“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她说:“你少装出一副纯情少女的样子,刚刚你要是没乐在其中,那就是连沐技术太差了。”
  木子初哀嚎一声,倒在床上。她不得不承认,连沐技术好到家了。
  
    
  第39章 缺席

  晚饭地点定在上回木子初和连沐去的那家馆子。甫进门,林跃便对他二人挤眉弄眼,笑得不怀好意。
  木子初只差没找个地洞钻进去,连沐倒是不动如山,自在地牵着她。
  这并非连沐和林跃第一次会面,故而无需木子初多做介绍。林跃向来自来熟,因此晚餐氛围十分融洽。
  酒足饭饱后,林跃托腮问:“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说起这个木子初便头疼,这个星期两方家长忙着挑黄道吉日,忙着筛选地点,她和连沐别说插手,便是话也说不上一句。他们明白父母的心意及喜悦之情,便干脆由着父母高兴,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等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再说。
  林跃又问:“你没忘了给我留个伴娘名额吧?”
  “当然不会忘。”木子初轻笑。她早和林跃说好,谁先结婚,另一个便当对方的伴娘。想到这儿,木子初吃吃笑道,“放心吧,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独特的伴郎。”
  林跃饶有趣味答道:“好呀,这段日子皇帝陛下催得紧,正好弄来挡挡子弹。”
  木子初冲连沐眨了眨眼睛,笑而不语。
  林跃见木子初的茶杯空了,便起身斟茶,谁料一个不小心洒了出来,木子初的裤子顿时湿了一大片。她今天穿着蓝黑色牛仔裤,茶渍倒是不明显,但湿漉漉的不好受。上衣下摆也沾湿了一小块。
  连沐连忙抽出纸巾递过去,但忙活了好一会儿还是湿的,木子初咬了咬牙,决定不理了。林跃却满含歉意道:“看我笨手笨脚的。木木,隔壁有间服装店,你去换下来吧。”
  “欸?”木子初奇怪地抬头看着她,想说没什么必要。这时,连沐研判地看了林跃几秒,拍了拍木子初的头,说道:“去吧。”
  “不……”木子初话未说完,林跃便一把将她拽起来,一面冠冕堂皇地说:“快去快去,不然我会内疚!”
  话已至此,木子初只好往隔壁走去。
  连沐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木子初还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逗得他微微一笑。待她的身影再看不见,连沐才回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林跃,问:“你想说什么?”
  林跃耸耸肩,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着心满意足喝了一大口,才漫不经心地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想说什么。”
  连沐脸上波澜不惊,眼睛幽深黑沉,他不再说什么,由着林跃打马虎眼。
  如此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也只有木子初才没多想。
  过了半晌,林跃首先扛不住,郁闷地开口:“连沐,难道你一向如此,什么也不说,等着对方先投降吗?”
  连沐一愣,眼底泛起涟漪。
  林跃续道:“你知道我怎么认识木木的吗?”她的眼神因回忆显得悠远,“矫情点说,那也是一种缘分。”
  那年夏天,林跃回学校取一份资料,路过化学实验楼前的隐湖时看见一个女生坐在湖边的石椅上发呆,侧影隐隐透出一丝落寞与哀伤。不远处,几个女生说说笑笑簇拥着离开,她却像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所有的欢笑与忧伤均与她无关。
  鬼使神差地,林跃上前与之攀谈。
  “嘿,这个湖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么?”见对方望向自己,她伸出手,“我是林跃。”
  “你好,我是木子初!”木子初笑得眉眼弯弯,一瞬间林跃以为刚刚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听到对方的名字,林跃讶道:“居然是你!”
  木子初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有名,“试管杀手”的称号竟走出了院系。说来也巧,林跃宿舍有位女生家境不好,大学期间勤工助学。有一个学期她正好被分到实验楼,也便听说了木子初的威名,回头当做笑话告诉同宿舍的人。
  林跃比木子初高两届,乍闻此事也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但命运注定她与木子初的缘分远不只如此,因此煞费苦心地安排了这次相遇。
  得知木子初无意读研,面试亦屡屡不顺,林跃提出邀请:“想不想进杂志社?”
  这三年来,林跃偶尔会与木子初谈起此事,每次都说:“那天我一定闲得发慌,居然当了回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观世音。”
  木子初咧嘴笑道:“你是观世音,那我就是开红海的摩西。”
  ◇◇◇◇◇
  连沐心中五味杂陈,滋味难言。他敛眉沉思,而后郑重道:“谢谢!”
  林跃嘿嘿直笑,将头凑上前,好奇问道:“莫非你真的经常如此惜字如金?”她颇不赞同地摇了摇食指,“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简直是活受罪,整日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游戏很好玩吗?很多东西,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木子初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天机不可泄露。”林跃故作高深莫测。
  “装神弄鬼。”木子初撇了撇嘴,倒没再追根究底。她换了身休闲裤,气鼓鼓地坐下来说道,“隔壁那家店价钱太凶残了。”
  林跃作势要帮她斟茶,木子初连忙一手盖住茶杯,一手拦住,说道:“我不喝茶了,你还是坐着吧。”
  林跃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连沐亦莞尔。
  ◇◇◇◇◇
  送林跃回到家,连沐落下车窗,蓦然叫住她。
  “林跃,谢谢!”
  林跃回过头笑得别具深意,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轻快道:“你忘了?你刚刚谢过了。”
  木子初好奇地打量他们,故意酸溜溜地说:“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自从我换衣服后就怪怪的。”
  连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笑而不语。
  驱车回到公寓楼下,连沐却并不开车门锁,手搁在方向盘上不知在想什么。木子初奇怪地看着他,试探地唤了他一声。
  连沐徐徐呼出一口气,突然探过身抱住她。
  “连沐……”木子初错愕,“你,怎么了?”
  连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嗅着她清淡的发香,闷声道:“木木,对不起。”
  “你……”
  木子初想说什么,连沐拍了拍她的背,打断道:“嘘,别说话。”
  狭小的车厢里静谧无声,无言的温情氤氲开来,熏得人微醉。
  过了半晌,连沐才开口:“木木,我似乎还欠你一场求婚?”
  木子初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咬了咬唇想,似乎的确是自己吃亏先求的婚。
  连沐松开她,深深地望进她眼眸深处,目光真挚而虔诚。他嘴角牵起一抹柔若轻风的笑,说道:“木木,嫁给我好不好?”
  木子初眼中微湿,鼻子也有点涩涩的。她突然想起那个梦,他们坐在洋葱头上,连沐说不答应求婚便不让她下去。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一直等着这句话?
  木子初使劲眨了眨眼睛,将眼泪眨去,她故意偏过头,赌气道:“你难道想空手套白狼?”
  连沐低低一笑,眼里碎光闪动,十分惑人。木子初只觉无名指上一凉,一枚精巧简约的戒指已套了进去。
  “这是……”木子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它。片刻后,她顾不得装矜持,喜极而泣地扑进连沐怀里,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记得,他竟然记得!
  大学那会,宿舍有位同学对时尚杂志情有独钟,每回看见好看的衣服或珠宝便让其他人围观。木子初对这类华而不实的东西一向不太感冒,有回便跟连沐说起这事。她说她不希望结婚戒指有什么钻石珠宝,只想要一个简简单单朴素的银圈。这样平时戴着不嫌张扬,也省得丢了磕了碰了会心疼。
  其实平日里木子初也会与其他人说说未来设想,那日纯粹随口一说,没料到连沐竟记在心里。
  “你什么时候买的?”木子初细声细气问。
  连沐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答道:“三年前。”
  木子初身子一僵,好不容易退去的眼泪又有卷土重来之势。她掐了掐连沐的背,恨道:“为什么当初不给我?”
  今晚的连沐十分干脆,答道:“你没给我这个机会。”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满是叹惋,“你先放手了。”
  木子初吸了吸鼻子,继续问:“那这三年呢?”
  连沐似乎打算卸下一切伪装,坦白到底。他一叹,低喃道:“对不起。”
  其实,重来一遍,连沐仍旧不会在这三年内将戒指给她。他还不够成熟,无法应允她一个未来。但若是时光倒转,至少他不会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伤了她。
  “没关系,现在也不迟。”
  来迟了不要紧,这个位置始终为你留着。亲爱的,话至此,你忍心在我的人生中缺席吗?
  
    
  第40章 婚礼(一)

  日子过得飞快,转瞬婚期已在眼前。
  婚礼前一天晚上,木子初想着隔日一团忙乱,便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不住想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会不会出什么纰漏,又想现在连沐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既紧张害怕又期待兴奋。
  后半夜她好不容易睡着,感觉才刚眯了一小会儿却又被叫醒。木子初几乎是半昏迷着任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抹的,等林跃一个爆栗敲到她头上时,她才终于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难道你打算就这么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结婚?”
  木子初打了个激灵,连忙正襟危坐问:“什么时候了?”
  “刚过八点。”杨慧心在一旁笑答。
  木子初坐立不安,忍不住问母亲和好友:“你们瞧瞧,没问题吧?”
  林跃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肯定地道:“我用人格担保,没问题!那些步骤、该说的话你都记得吧?”
  木子初点了点头。那些婚前已排练过许多次。
  这时,屋外“啪啪啪”响起礼炮声,此外说笑声也不绝于耳。一群人大力拍着门,听不清他们嘴里究竟在喊些什么。
  木子初的心骤然一缩,猛地站起身。
  “别急别急!”林跃取笑道,“应该是连沐来了,我出去瞧瞧。”
  杨慧心交代了几句,也出去了。木子初被勒令待在房里不准出去,只好转向一直默默待在一边的木子遥。
  木子遥难得地着一袭鹅黄色小礼服,脸上化了淡妆,神色淡漠中夹杂着一分温柔。她一直默看着她们忙活,如今见木子初看向自己,嘴角便牵起一抹清浅的微笑。她点了点头,说道:“你这样很好。”
  “姐。”木子初羞涩地看着她,挤在她身边坐下。木子遥没像以往那样将她推开,任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撒娇。
  一旁的摄影师微笑着将这一时刻记录下来。
  “给我你的手机。”木子遥突然伸手道。
  木子初一愣,回头从包里翻了好久才找出来。手机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她随手点开,竟是来自连沐的。只有三个字——
  “别紧张。”
  木子初再一看接收时间,顿时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又想哭。
  手机上写着,时间是:03:12。
  这到底是谁在紧张了?
  她将收件箱关了,然后递给木子遥。木子遥点了几下,突然笑了笑,然后将手机还给她。
  “怎么了?”木子初不明就里。
  “电话簿。”见木子初不懂,她补充道,“连沐的显示名称。”
  到底是心有灵犀的双胞胎,明白过来后,木子初瞪着眼睛问她:“你……莫非当初那个号码是你改的?!”
  木子遥无辜地点了点头。
  “居然是你!”木子初难以置信,当初看到“亲亲老公”的号码变了,她怀疑过连沐,怀疑过杨慧心,甚至觉得有可能是木正道改的,偏偏没想过会是木子遥。
  “号码有错,我顺手改了。”木子遥侧了侧头,表情无比单纯。
  木子初哭笑不得,这才想起来姐姐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半点容不得这种错误。
  “姐,我今天真的结婚了吗?”木子初将头靠在木子遥的肩膀上,喃喃问道。
  这些场景太美,她怕醒来后才发现一切都是梦。当一个人太幸福了,总免不了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恰好此时,一阵哗笑声穿门而入,便是木子初亦感受到那热闹与喜悦。她忍不住蹑手蹑脚靠近门,悄悄趴在门口偷听。摄影师好笑地看着她,将镜头也转了过来。
  木子初忙对他摆手,竖了一根手指在嘴边:“嘘,别拍!”摄影师抱胸不理会。
  木子初无法,只好假装不知道。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小心地不弄乱妆容。听声音,连沐他们好像已经进了屋,正被女方亲友为难着。只是不一会儿,外面却忽然静了下来。
  木子初好奇至极,偷偷掀开门缝,一眼便看见西装笔挺的连沐。他今天穿得十分正式,脸上一直挂着浅浅却不容忽视的笑。他正对着木正道和杨慧心,正色道:“木叔,心姨,谢谢你们!我会好好照顾木木。”
  这本是设计好的台词,前两天他们还演练过,但此时听来木子初心里仍是软糯一片,眼里热流涌动。
  杨慧心揭了揭眼角,笑着直点头。木正道则欣慰地拍了拍连沐的肩膀,让开身子,露出前往房间的路。
  林跃一个闪身先进房来,对着呆愣的木子初催促道:“快关门!”
  木子初连忙关上门,想着连沐正朝这儿来,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迅速地坐好,由着林跃把她的婚鞋藏好。
  男方开始猛拍门,大声叫嚣着。木子初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十分担忧地看着房门,担心它下一瞬便寿终正寝了。
  林跃拿出准备好的刁难问题,笑得不怀好意。这张纸她藏得严严实实,此前谁都不让看。
  木子初夺过来一看,眼都傻了,不依道:“跃跃,你问的都是什么啊!”
  什么初吻什么时候,第一次X冲动什么时候,对象是谁;什么左手捏着右耳转三十个圈,俯卧撑40个之类的。这完全是加强版的真心话大冒险!
  “跃跃,手下留情~”木子初不得不求情,虽然中招的不是她,可连沐如果真回答,她只怕会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完全没脸走出这个门了。
  “不行,这张纸可花了我好些功夫。”
  “跃跃,你要知道你也没结婚!”软的不行,木子初决定来硬的,“小心到时我也折腾死你!”
  林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想捏她的脸,却又怕弄乱妆,只好怒指着骂道:“还没嫁呢,一颗心就偏过去了!小心以后让连沐吃定你,压在你头上永远翻不了身。”
  木子初咧嘴笑得欢快,心里笃定以后谁压谁还不一定呢。
  林跃意思意思收了红包便将门打开了,一群人顿时一窝蜂似的涌进来。
  当头的连沐对着她笑,一步步走近,朝她伸出手。
  紫霞说过,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
  木子初想,我的意中人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也没有什么七色的云彩,但他来娶我了,他过五关斩六将地来娶我了。
  木子初将手递给他,不着痕迹地低声说道:“枕头。”
  连沐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将她拦腰抱起来。人群骤然响起一阵叫好声及口哨声。
  “别急,婚鞋还没找到呢!”林跃打断道。
  今日担当伴郎身份的苏菲兴致高昂地举手道:“我来我来!”她身上穿了件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不伦不类。
  苏菲翻箱倒柜,一边还贪玩地踩破角落里布置新房剩下的气球,整个房间爆炸般砰砰作响。宾客大笑,其中有几个小孩子也跟着玩闹。
  连沐头疼地看着他们,径自抱着木子初往床边去。木子初探出手将枕头下的婚鞋拿出来,得意地向连沐摇了摇。
  林跃在一旁扶额望天无奈道:“叛徒,叛徒!”
  连沐将她放在床上,接过鞋子蹲下身仔细地为她穿上。
  木子初脸红心跳,待连沐重新将她抱起来时,附耳道:“连沐,你今天很帅。”
  连沐挑眉,将她猛地往上一提,吓得木子初倒吸一口凉气,使劲圈住他的脖颈。
  连沐低低一笑,亦压低声音道:“你也很美。”
  木子初抿唇笑起来,将脸藏在他怀里,心里像加了糖般甜甜的。
  
    
  第41章 婚礼(二)

  坐在花车上,木子初才安下心,将婚纱理顺。连沐牵着她的手,眉目如水般清润,笑问:“吃过东西没?”
  木子初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委屈道:“一大早没胃口,结果妈直接硬塞着让我吞了两个荷包蛋。早知道那么麻烦,干脆别结婚算了。”
  连沐正把玩着她的手,闻言一顿,惩罚性地捏住她的鼻子。
  木子初情知自己失言,举起双手讨饶:“我错了,我错了!”连沐这才放开她。
  副驾驶座的摄影师十分敬业,自始至终拖着相机拍摄新人的一举一动。木子初万分不自在,贴着连沐耳朵抱怨道:“今天一整日他都得跟着我吗?”
  一大早化妆师便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功夫,如今木子初也算是吐气如兰。更何况想着身前的新嫁娘是自己心心念念守候着近二十年的女子,连沐难免心猿意马起来。不过连沐到底不是孟浪得愿意在人前秀亲密的人,便深吸了一口气抑制旖旎的情思,压低声音说道:“木木,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木子初的耳根迅速烧红,几乎是弹跳着远离他,东瞧西望着不敢看他。
  自上回险些滚床单后,连沐与她一直可以保持合适距离,并未再做出过度的亲密举止。即便连沐有时情到浓时也最多吻吻她,扒扒她的衣服,始终克制着没攻破最后防线。
  木子初虽然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不都说男人是下半身动物,到嘴的肉从没有不吃的吗?
  有回木子初实在好奇得紧,又怕自己当初会错意,担心连沐对她这块瘦肉没兴趣,便屁颠屁颠拐弯抹角地去咨询爱情军师林跃。
  林跃反应十分灵敏,一针见血问道:“怎么,连沐让你欲求不满了?”
  木子初满头黑线,林跃笑得别具深意,拍了拍她的脸,笑道:“木头,相信我,这是你的福气,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木子初不明其意,当晚连沐和她滚在沙发上厮混时,连沐依旧如往常般临阵收兵,悬崖勒马。木子初仍喘着气,整个脑袋轻飘飘的没法思考,便脱口问道:“为什么不继续?”
  连沐眸色转深,当即按着她又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事后,他用手指轻轻勾勒着她的唇形,眼里布满邪气,十分危险地笑道:“木木,你不知道这话对男人而言是一种邀请吗?以后别轻易这么说,不然你会后悔的。”
  木子初终于触摸到他深深藏在眼后的欲望,不争气地打了个冷颤。
  连沐笑了笑,像安抚小狗般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道:“别胡思乱想。”
  此时此刻,同处一个车厢,近得触手可及,闻听连沐挑逗的话语,木子初心里便似怀揣着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车里太静,她便装作漫不经心问道:“奇怪,怎么还没到?”
  开车的连清侧过头取笑道:“小丫头,别着急,车还得稳着点开。”他吊儿郎当地朝木子初眨了眨眼睛,“对了,还没欢迎你正式成为我家一员。”
  木子初羞得无地自容,哀嚎一声将脸转向窗户,死活不肯再看车上其余三人。
  连沐轻笑出声,继续把玩着木子初的手指。
  木子初不仅手痒,心上也像撒了一层胡椒粉,麻麻的,辣辣的,很独特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向连沐,展颐而笑。
  ◇◇◇◇◇
  婚礼在柯盛集团旗下的阳江大酒店举行,宴会厅大门被玫瑰点缀得馥香扑鼻,十分喜庆。木子初一直觉得红玫瑰俗气,但被连沐抱下车时,看着这不可计数娇艳的花,闻着沁人的花香,无法不惊艳。
  有些感情有些喜悦太热烈,也只有火红的玫瑰才足以表明。
  接下来迎宾、入场、宣誓、各方代表致辞、敬酒、送客,一套冗长的流程走下来,木子初累得几近虚脱。虽说是自己婚礼,但当天诸事便如走马灯,若非事后看婚礼录像,木子初也晕头转向的,脑子一片混乱。
  不过,若问木子初婚礼中最难忘的一件事是什么,她绝对能毫不犹豫地回答上来。
  不是交换戒指,不是双方宣誓,不是喝交杯酒,而是连沐的一席话。
  那本是新郎致辞环节。他们婚前早已彩排过许多遍,连沐该说的台词连木子初亦倒背如流。但连沐却并未照本宣科念预定的台词。
  轮到他上场时,连沐却站在台下岿然不动。木子初以为他忘了,便推了推他。他却拉着她的手,一双眼睛脉脉如水,似诉说着什么。
  突然,宴会厅灯光骤暗,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正在这时,一道光划破黑暗,打在大屏幕上。屏幕上一张灿烂的笑颜便似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的太阳,直逼人心。
  木子初乍见之下觉得那人很是眼熟,而后才惊觉——那不正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愕然望向连沐,连沐的目光始终锁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情深。
  这时,音响里传来连沐的声音,伴着屏幕上不断切换的照片,他娓娓道来:
  “想必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我和木木从小一起长大。其实最早的那段日子里我觉得老天必定是故意惩罚我,而木子初便是那个特意生来磨练我的人。人生有一张嘴两个耳朵,便是让我们少说多听,但她怎么有办法滥用唯一的嘴,双耳却无视我内心的不豫呢?”
  台下有人呵呵笑起来,木子初也不由失笑。
  “……我便想,我且忍她、让她、避她、由她、耐她、敬她、不要理她,再过几年,我再看她。只是,前边的我都做到了,再过几年,她却愈发猖狂了。”
  宾客的笑声大起来,木子初一边笑一边偷偷捏了下连沐的手臂,嗔道:“连沐你太过分了,故意挑今天来数落我是吧?”
  连沐微笑而不语。
  屏幕上的木子初已经由小女孩长成了少女,不变的却是眉眼间张扬的快乐。木子初看着却有些感慨,若是没有连沐,她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不是会多添一笔寂寥,她的笑容可还会如此恣意?
  幻灯片里连沐的声音仍在继续:“学校里,有木子初;家里,有木子初;连梦里,也有木子初。她真是阴魂不散,无孔不入。”
  接下来照片少了,那是连沐离开的那三年,木子初已没了照相的心情。
  “三年前,我以为我能解了这叫‘木子初’的毒,但却发现多年来,这毒早已深入骨髓,无药可解了。”
  木子初仰头望向连沐,心里又甜又酸又涩又苦。这已是他说过的最近情话的一番话了。
  “……她不是最好的,我也不是最好的,但我相信我们对彼此而言是最好的。若是因为我的不坦诚伤害了你,木木,对不起。请你相信我,我秉持着最大的诚心回来给予你一个幸福生活……”
  有些女宾客开始抹眼泪,杨慧心亦伏在木正道肩上喜极而泣。
  “很煽情,真肉麻。”木子初嗔道,眼中热流涌动。
  一张纸巾甩在她眼上,林跃一边帮木子初擦眼泪,一边骂道:“记住,不准哭,妆要是化了我跟你没完!”
  木子初顿时哭笑不得。
  ◇◇◇◇◇
  后来敬酒时杜璇含着泪笑道:“连沐,我敢拿一瓶白酒打赌,刚刚那些话绝对不是你写的!”
  连沐侧头笑了笑,与她碰了碰杯。
  梁莹莹笑得龇牙咧嘴,一拍桌子豪气万千道:“再加我一瓶!”
  连沐眼睛闪了闪,依旧没正面回应,又与梁莹莹碰了碰杯。
  木子初本来也笃定那些台词是婚庆公司的人设计的,连沐只是念了念罢了。但如今看他的神情,她不得不想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莫非……
  察觉到她研判的目光,连沐充满歉意地朝她勾了勾唇。木子初面上装作微微伤感的样子,心里早了开了花。
  何成和谢坤培见他二人互动,不由也有些心痒,又想着不能被两个女流之辈比下去了,索性也各一瓶酒加入赌注。
  一直默不作声的言维笑了笑,上前与连沐碰杯,回头又抱住木子初,说道:“恭喜!”
  木子初眼眶微湿,除了说“谢谢”别的话再也说不出。连沐牵住木子初的手,与言维相视一笑。
  那头几位正考虑要不要加重赌注,连沐已经牵着木子初走向下一桌。他走前吩咐服务生给这桌再送一箱酒过来,而后凉凉地对石化的众人说:“不好意思,还真是我写的。”
  “怎么可能!连沐你说谎!”梁莹莹的表情无异于被雷劈中,不服道。
  连沐回头微微一笑,说道:“初稿确实是我写的,婚庆公司修改了一下,所以每人半瓶酒吧。”
  杜璇很爽快地倒了满满一杯酒,张嘴就灌。谢坤培连忙拦下,杜璇却仰头,脸上汩汩淌下眼泪,嘴里还喃喃道:“这酒劲真强。”
  谢坤培黯然地坐下,索性陪着她喝。其余人状似没注意他们的异状,很快便闹作一团。结果他们这一桌成了当日喝得最醉的人,必须由人半扶半抬着送进房间。当然,这是后话了。
  木子初勾着连沐的手臂,吃吃直笑:“咱们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连沐挑眉笑道:“那也有赖于夫人的鼎力相助。”
  木子初脸一红,低着头不说话。过会儿抬头迎向连沐的目光,里边暗暗流动的情丝能勾人魂魄,她无力也无心逃离。
  在他的眼中,她看见了未来,她幸福的未来。
  木子初开颜一笑,悄悄扯了扯连沐的手,低声问:“刚刚的结婚誓言你记住了?”
  “记住了。”
  “一辈子都不准忘!”
  “不会忘。”


  (正文完)
  
  
  番外(一)洞房花烛夜

  木子初发现新婚之日自己几乎都是被连沐抱着上下车。她睁开眼时,入眼即见一个线条完美的下巴,而左脸则贴着一个温热的胸膛。
  “唔,我怎么睡着了?”木子初将手环上连沐的脖颈,用脸蹭了蹭他,语音中仍带着初醒的迷蒙与慵懒。
  连沐低下头,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安抚道:“我们快到家了。”
  家?
  木子初脑子这才恢复一些清明。
  家,是了,今天她和连沐结婚了。
  晚宴后,送走最后一批宾客,父母又隐晦地叮嘱了几句,木子初又羞又窘地连连应是,钻进了车里,一对新人便回了新家。木子初因一整日像陀螺般转个不停,又为应景喝了几口酒,一沾椅子便睡过去了。
  此时连沐正抱着她从地下车库走进电梯,木子初终于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他,低声道:“放我下来吧。”
  连沐依言放下她,却始终牵着她的手。小小的电梯间,竟真的生出夫妻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温情。
  两人先后进了屋,连沐将灯打开,拉着她进主卧室。木子初已在这住了几个月,早已熟悉,便是连沐一向住的主卧室她亦没少来。但此时房内只闻两个人的呼吸声,一股暧昧情怀氤氲其间,木子初有些害羞,小声道:“我先去洗澡。”语毕,倏地一下抓起换洗衣物溜进了主卧室里的浴室。
  耳边似仍可听见连沐方才的低笑声,木子初背倚着浴室门,心跳得飞快。一抬眼,便望见镜子里双颊酡红的自己,穿着礼服,一脸新嫁娘特有的幸福与娇羞。
  她磨蹭了很久,才慢慢褪去外边的披肩。但紧接着她便傻眼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件礼服的开口在背后!
  今晚她昏着头在旁人的帮助下换过几套衣服,也因此并未注意礼服的款式,如今她却要欲哭无泪了。竭力伸手去扯身后的拉链,够是够着了,但她这个姿势要想将拉链往下拉是不可能的。挣扎了许久,做足了思想工作,木子初才将浴室门掀开一条缝,怯生生地伸出小脑袋,呼唤连沐。
  连沐应声而来,看见她这个样子忍俊不禁。
  木子初低下头,期期艾艾道:“我、我脱不下衣、衣服……”
  连沐了然,倒没再取笑她,一步步走过去。
  这是件齐胸礼服,外套一件披肩,身后的拉链能一拉到底。穿很容易,脱也很容易,当然,前提是有人帮你。
  木子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与连沐,不知为何紧张得浑身汗毛直立,垂在身侧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连沐亦然,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呼吸已然急促。他将手置于她背上,将拉链沿着脊椎一寸一寸往下拉。
  浴室的气氛随着拉链的细微声响及展露的一片一片雪肌而显得愈发暧昧,温度亦节节攀升。终于,拉到下边,礼服因失去阻挡在重力作用下掉落在脚边。
  木子初浑身一僵,如今不仅脸,只怕全身上下都已通红,便像一只煮熟的虾,而且是一只剥得精光的虾。
  连沐只觉全身热流直往一处冲,欲望微微抬头,涨得他难受。他凝眉在心里做出计较,是该君子地出去,还是顺应自己内心的渴望?
  答案自然是——后者。
  新婚妻子近乎全裸地站在他身前,他要是就这么出去,那还是不是男人?
  连沐自后圈住木子初,低哑着声音附在她耳边唤她:“木木……”
  木子初在极度紧张与害羞中微微发抖,手脚都不知该摆哪里。下一瞬,连沐便将她横腰抱起,掀开浴帘走了进去。
  连沐迅速地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及木子初身上仅存的一点点遮挡物,两人终于坦裎相见。他拧动开关,温度适宜的热水便从头淋落。
  木子初手足无措地缩在他怀里,一串串水流顺着头发往下,看起来有些可怜。一个硬硬的烫烫的东西抵在她小腹间,木子初不敢往下瞧,直盯着连沐精廋的胸膛,那里仍留着早先手术留下的疤痕。
  连沐安抚性地在她眉间、颊边落下几个轻柔的吻,而后才深深吻住她的唇。他在她唇间流连,一分一分地描摹她的唇形。木子初被引诱着探出舌头,而后天雷勾动地火,两人的舌头卷在一起纠缠不休。
  连沐的手继续收紧,木子初便似被嵌在他怀里,丝毫动弹不得。她双腿使不上劲,若非连沐抱着她,只怕早已栽在地上。她只好将手圈在他脖子后,尽力攀附着他。
  连沐抱着她一个旋身,将她抵在浴室墙上,双唇亦离开她齿间蜿蜒而下,在她身上落下一个个时轻时重的吻。
  这是木子初从未有过的体验,背后是冰凉的墙壁,身前是连沐火热的身躯与唇舌,当真是冰火两重天。陌生的情潮要将她淹没,她几乎以为她的新婚之夜便要在这儿度过了。
  连沐维持着脑中最后一丝理智,将她重新抱至热水下,很快地洗净两人的身子,又用浴巾擦干水滴,将她抱了起来。
  木子初无力地将手搁在他颈后,双目迷离,无意识地蹭着他。
  连沐将她轻放在床上,自己也覆身上去。
  床上撒满了浪漫的红玫瑰花瓣,不消说,这个点子一定是苏菲想的。连沐第一次觉得苏菲做了件好事,鼻翼间芬芳萦绕,而花瓣中的木子初美得让人心颤。
  连沐像剥粽子般将她身上的浴巾掀开,双手摩挲着她的腰背,引导她放松。刚刚在浴室里木子初便已然情动,连沐却不愿伤她,依旧强忍着欲望让她做好充足准备。
  “木木。”连沐突然唤她,专注而坚定地望着她。
  木子初微微张开眼睛,迎向他的目光。
  “抱紧我。”
  木子初依言搂着他的腰,下一瞬,连沐腰身一沉,挺身进入她。
  “唔!”木子初闷哼一声,眼睛因撕裂身心的剧痛而睁得很大,双手用力勒着他的腰。
  连沐也不好受,伏在她肩头喘着粗气。
  初尝情欲,两个人都痛。连沐却未急着动作,他轻咬着木子初的耳廓,在她耳边蛊惑性地一直叫她的名字:“木木,木木……”
  木子初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化作一滩水,顺着本能找到他的唇,两个人激烈地拥吻。
  待木子初适应后,连沐再不能自持,挺腰在她身体内进出。
  木子初的意识逐渐变得迷离,最初的不适淡去后,快感一波一波袭来。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在汪洋中徜徉的小舟,无助地任风浪将自己卷得摇摇晃晃。只是一反常态,这海水却不是冰冷的,而是滚烫如火,每一下打在她身上都让她轻颤。
  木子初微张着嘴喘气,嘴里只能发出些意味不明的低呜声。连沐粗重的鼻息喷在她耳边,双手按着她的,十指相扣。
  猛然间,一个滔天大浪迎头而来,木子初浑身像被通过极强的电流,手指都蜷曲起来,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连沐快速进出了几个来回,身体骤然紧绷,很快亦释放出自己。两人紧紧交缠在一起,等待高潮的余韵平息。
  连沐轻轻舔弄着木子初的耳垂,又在她颈间落下几个细碎的吻。本只是简单的几个吻,但渐渐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感觉到连沐下身复苏的欲望,木子初气恼地咬了他下巴一口,骂道:“混蛋!”
  连沐朝她耳边轻轻呵声一笑,木子初的身子本就还十分敏感,此时顿觉耳朵脖子一带的汗毛高唱国歌,一根根全竖了起来。一个疏忽,已是让连沐得逞了。
  积攒了多年了欲望被释放,连沐食髓知味,哪里肯那么快放过她?木子初转瞬便被拉入下一波情潮中,不知今夕何夕。
  ◇◇◇◇◇
  待一切平息,木子初只觉四肢百骸都像不是自己的,酥麻一片,酸软无力。连沐抱着她进浴室清理干净身子,换了床单才拥着她躺在床上。整个过程中木子初昏昏欲睡,缩在连沐怀里连眼睛都睁不开。
  连沐的手臂自后圈住她,望着她宁静安和的睡颜,忍不住蜻蜓点水地轻吻了一下她的唇。
  木子初无意识地推着他,嘴里嘟囔道:“连沐,我要睡了……”她将脸埋在他胸膛里,撒娇般蹭了蹭。
  连沐的心柔得似水,他嘴角勾起一抹怜惜的微笑,轻轻地神圣地在她眉间印下一吻,说道:“木木,晚安。”
  木子初又低呜了几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连沐收紧怀抱,将心爱的妻子再拉进几分,这才缓缓闭上眼睛。
  晚安,亲爱的。
  
    
  番外(二)一个人的花开与花落

  木子遥自小便习惯了别人用有色眼镜看她。
  在父母眼中,她是乖女儿,却不是好女儿。她文静得过了头,太冷淡,显得有些亲情淡漠。因此,不自觉中,父母对待她的态度便有些小心翼翼,不如对双胞胎妹妹木子初般亲近。
  在木子初眼中,她估计不是个称职的姐姐。她和木子初都是不易交到朋友的人,只是木子初太闹,而她太静。但她却鲜少和木子初玩在一块,甚至在学校里遇见也只是多看一眼,然后擦身而过。因此,木子初依赖连沐,她觉得十分正常,她向来不是个照顾体贴包容妹妹的好姐姐。
  在同学老师眼中,她是不折不扣有怪癖的好学生。她成绩好,从不招惹是非,永远默默待在自己座位上,恍若外界的一切皆与她无关。若说唯一不好的,便是她不合群。木子遥坚定不移地贯彻“三不政策”——不当班干部,不参加班级活动,不理人。比如小学时有一回元旦晚会,班里搞合唱节目,要求全班上场。在班主任三令五申多番思想工作、班长文娱委员轮番轰炸苦苦哀求、所有同学同情牌道德牌责任牌都出尽了的情况下,她依旧背着自己的书包,漠然地踏出教室。表演时,她甚至未出现在观众席。当然,她是当日全校唯一未到场的学生。此后,所有人都习惯了无视教室角落里那个静静的木子遥。
  在邻居眼中,她甚至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若非情非得已,她基本不踏出家门半步,亦不兴串门子那一套。所有人都记得城市花园18号楼有个活泼的木子初,说起姐姐却一脸迟疑,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在路人眼中,她长得并不出众,顶多算清秀可人,但周身氤氲着一种独特的名叫“木子遥”的气质,不自觉地吸引人的目光。
  ……
  对所有的这些,木子遥都视若无睹。
  她只是觉得疑惑,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质疑她的生活方式?她只是喜欢一个人,如此而已。
  小时候,父母担心她得了自闭症,带她去咨询心理医生。木子遥将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医生问一句,她便一板一眼答一句,不多吐露一个字。后来,医生让她在桌上挑一张第一眼最喜欢的图片,她愣愣地望着它们,然后抬高指头指向医生身后的墙壁。
  “那张。”
  医生奇怪地回头,才知道她指的是墙上的一幅仿真油画。
  “为什么喜欢?”
  “火,”她煞有介事地说,“有火在烧。”
  医生一脸惊奇地望着她,踩着凳子将那幅画取下来,然后让她过来,说道:“你指给我看。”
  木子遥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哪里有火?”
  “花有火,”她侧着脑袋想了想,说,“很美的颜色。”
  医生皱着眉望着她,将油画放在一边,让人将她的父母叫了进来。
  “医生,怎么样?”木正道看了看医生凝重的表情,担忧地问。
  杨慧心含着泪,迟疑问道:“三岁那会,阿遥连续39度高烧烧了好几个小时,会不会……会不会脑子烧坏了?”
  医生摇了摇头,说道:“我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心智心理都没问题。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她对油画有一种敏锐独特的鉴赏能力,兴许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未可知。不用担心,她年龄还小,正是塑造人格培养性子的时候,家人多加注意一下就好。”
  走之前,医生将那幅油画交给父母,道:“这是我朋友仿的赝品,小姑娘喜欢就送给她了。”
  木子初平静地看着他,并未说谢。
  几年后,她才知道原来那幅画仿的是梵高的《向日葵》,一个天才画家用灵魂与激情描绘的作品。
  谁也不知道,她的油画启蒙老师竟是个心理医生。
  ◇◇◇◇◇
  有个人曾经对她说过,坐在她身边会让人心里无端变得宁静,任是狂风骤雨也要平息下来。她身上有一种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味道,甚至连时间都化为静水缓缓流淌。
  当时,她只是侧着头看着他,眼睛里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情绪,问:“其他人说分手时也这样?”
  他苦笑,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别人说她是个狠心的女人,用石头砌成心,用冰霜做成铠甲,谁也走不近,每靠近一步便要被寒冷侵袭多一分。
  她无动于衷,定定地看着说话的人,直看得他们转开视线。
  木子遥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闲着没事干,喜欢指指点点干涉别人的生活,你该如何如何,你该那般那般?
  为什么她不能决定自己要怎么过?
  他要来,她随便;他要走,她不阻拦。既然这是他决定的,为什么所有人要怪她?
  木子遥不懂,亦无意去弄明白。她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准则,她过得很好。
  ◇◇◇◇◇
  “画好了没?”电话里一个漠然的公式化的女声传来。
  木子遥点了点头,而后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遂淡淡应声:“嗯。”肢体与言谈都能表达意思时,她更倾向于前者。
  “老规矩,中午八点取货,今天日落前我会将钱打进你的账户。”
  “嗯。”
  木子遥收了线,将手机仔细地摆在桌上的手机座上。桌上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井井有条地摆在它们该摆的地方,齐整得就像寂冷的模型。
  ◇◇◇◇◇
  墙上的指针刚转到十二点整,门铃便响了。木子遥将门打开,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三十岁上下,留着精神抖擞的板寸头。
  木子遥皱着眉看着他,表情有些怪异。
  吴青下意识看了看表,确实是十二点整。又望向屋内墙上的钟,的确是十二点无误。这么说,自己应该没犯了木子遥的忌讳才是。
  木子遥转身回屋取来油画,将它递给吴青。
  “验吧。”
  “不用验了,我相信你不会出差错。”画布连着板和外框,外罩一层白布,吴青将它小心地用气泡布裹好。
  木子遥不予置评,别人相不相信她与她无关。
  她正欲关门,瞥了瞥他,欲言又止,表情无异于吃了苍蝇。
  吴青少见她这般表情,实在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了,心急之下拉住她的手臂,问道:“怎么了?”
  木子遥的表情顿时森冷下来,吴青大叫不好,连忙放开手,嗫嚅道:“对、对不起。”
  木子遥表情微霁,扶着门淡淡道:“袖子。”
  “什么?”吴青疑惑地看着她。
  “袖子。”吴青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右边的袖子不知何时折起了一角,他顿时哭笑不得,连忙整理好。
  木子遥的表情终于舒坦了,“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吴青摇头笑了笑,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句:怪女人。
  怪女人,这是很多人对木子遥的印象。她有很严重的强迫症,严重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比如说如今她关了门,皱着眉瞪着刚刚被拉的手臂,走进浴室开了水龙头便冲。好几分钟后,她仍觉得不痛快,另一只手便使劲搓被碰到的地方。等到手臂一片通红,微微发痛,她才终于觉得满意,微笑着点头将水关了。
  她不喜欢陌生人触碰自己。
  出来时,手机正好“嘀——”的一声响,一条短信传送进来。点开一看,乃是银行自动提示短信,显示她的个人账户方才转入了50万。
  这样的交易从几年前便开始了。对方要名、要她的画,要做人前万众瞩目的极具潜力的年轻女油画家。这些都是木子遥不要的,给她也无妨。
  她基本上一年交一幅画,最开始收到的酬金是10万,后来20万、50万,但事实上随着几位油画大师的赏识与名气的上涨,她的一幅画已远远超过这个价格。更何况在媒体公众的炒作下,个别流落出去的作品拍卖价已达两三百万。但木子遥从未与对方交涉要求提高价格,钱于她而言,够用就好。
  她面色淡淡地将手机座和手机放好,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开。
  现在的生活很好,她很满足。
  
    
  番外(三)欢乐小剧场

  一、做人要实事求是
  连沐躺在床上问:“已经十二点了,你还不睡?”
  木子初坐在电脑前,犹自跟林跃聊得欢快。她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连头也没回,道:“什么叫已经十二点了,明明才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连沐眯起眼:“所以你觉得还很早是吧?”
  背着身的木子初压根不知身后潜伏的危险,说道:“做人要实事求是!”话音刚落,一只手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啊!”木子初吓了一大跳,“连沐你干什么!”
  “睡觉。”孤枕难眠的连某人语气淡淡地关了电脑,成功逮回妻子,关灯,睡觉。
  “连沐你的手在干什么,不是说睡觉吗?”
  “做人要实事求是,既然还早,我们就做点别的消磨消磨时间。”
  “……混蛋!”
  ◇◇◇◇◇
  二、沙发、厨房or浴室?
  木子初最近得知了一个邪恶的游戏,趁连沐出差,便发短信给他:“亲爱的,今晚我开好房间等你~”
  刚下飞机的连沐看着短信无奈地笑,耐着性子陪她玩:“不用开房了,家里挺好的。”
  木子初倒在床上咬着被角狂笑,回道:“不要嘛,据说偶尔换个地点比较有情调,我想试试~”
  连沐忍俊不禁,眯起眼睛问:“你确定?”
  “百分之百确定!”
  “好,悉听夫人尊便。”
  若是木子初此刻看见连沐危险的神色便该知道见好就收,但她没看见,只是郁闷道:“你怎么不陪我演下去,你该问我房间在哪。”
  “房间在哪?”
  木子初一副奸计得逞的小人样,哈哈大笑道:“欢乐斗地主,高手一区13房间14桌。”
  连沐久久没回短信,木子初愈发得意,噼里啪啦打字道:“你误会了对不对?啊哈哈哈哈~~”
  连沐回道:“我更倾向于玩别的。”
  木子初依旧心情愉快,豪爽道:“好,你说了算。玩什么?”
  “比如说你刚刚提的换个地点,沙发厨房浴室,你挑一个。”
  木子初一噎,脸飞速染红,心跳加速地骂道:“流氓!”
  连沐看着手机低低一笑,秘书袁枚奇怪地看着他,便听他吩咐司机:“我不回公司了,送我回家。”他将合同递给袁枚,“等会儿你将后续工作办好。这几天辛苦你了,明天准你一天假。”
  袁枚受宠若惊,而后了然一笑,接过文件夹。
  能让他露出这样轻柔表情的,除了他的妻子别无二人。
  这时,连沐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木子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小时内。”
  木子初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一个电话打过去:“你、你是说你回来了?”
  连沐闷咳一声止住笑,说道:“嗯,你还有时间选好,或者你都想试试?”
  “……”木子初“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至于最后究竟是沙发厨房还是浴室,咱们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第二天木子初直到日晒三竿了才从床上爬起来,咬了连某人的手一口,骂道:“不折不扣的流氓!”
  连沐餍足一笑,含着她的耳垂道:“木木,你不知道小别胜新婚吗?”
  木子初身体一僵,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欲哭无泪道:“是小别变禽兽才对!”
  连沐啃咬着她的唇,浅笑着问:“这次你选哪里?沙发厨房还是浴室?”
  “呜呜呜呜……”木子初两眼一闭,视死如归道,“床!我选床!”
  ……
  ◇◇◇◇◇
  三、嗑瓜子事件
  有回周末,两人都在家。木子初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连沐则待在书房处理公务。
  这段时间,连氏正扩大产业,一步步增大市场份额,故而连沐很忙,木子初也很体贴地不打扰他。不过每隔一两个小时,木子初便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进去打断他,以防某人忙起来忘了休息。
  适逢连续剧播完一集,木子初算了算时间,起身进了书房便扑进连沐怀里撒娇:“连沐,我手疼。”
  连沐捏了捏眉角,配合地问:“怎么了?”
  “我剥了一上午的瓜子,手疼。”
  “嗑瓜子怎么会手疼?”
  木子初委屈道:“我也很好奇别人怎么用牙齿一嗑,舌头一卷,瓜子便进了嘴。我每回这么做,瓜子都只有掉地上的份,所以只好用手。”
  连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嗯,你舌功不过关。”
  木子初郁闷地点了点头。
  连沐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头,说道:“没关系,我教你。”说着,低头攫住她的唇,撬开她的牙关,灵活的舌一路攻城掠地,与她的交缠。
  良久之后,他才放开她。彼时,木子初已软软地栽在他身上,柔若无骨地倚着他,张着嘴大口喘气。
  连沐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乖,经常练练就好了。”
  木子初眼一翻,无言以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