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30

女王不在家: 大管家,小娘子 81-完


81. 一家团聚
 
    当阿福乘坐的马车停在他们家的大门前时,细云正在温声哄劝着两个孩子喝粥。两个孩子开始夜夜哭着找娘,细云每日柔声劝慰仔细照顾,这些天下来细云也是瘦了一圈。这几日两个孩子总算不像最初那样哭闹了,只是饭都不好好吃,总是要细云劝。也是因为细云以前是阿福身边最为信任的人吧,孩子面对着她时总是会听话一下,于是时间一长,其他丫鬟们就对细云更为服膺,她们都觉得细云是唯一能降住两个孩子的人。

    如今细云唇边露出淡淡的微笑,伺候着孩子们不声不响地吃饭,她眸子里开始流露出对未来的期望。

    若是夫人不回来了,自己以后的身份就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儿。就算夫人回来,经过这些事,总是应该提拔自己的吧。常爷如今的地位在那里摆着,可是他却一个妾室都没有,自己伺候了阿福又侍候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啊。

    就在细云唇边的笑意越发浓了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常爷把夫人接回来了呢!”

    细云顿时愣住,接回来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如今常爷认了一个表弟一个舅舅,说是要设法去救,可那不是八字没一撇的吗?

    可是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念儿已经是眼前一亮,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问道:“是不是娘回来了啊?”

    小团子根本没说话,直接站起来拉起弟弟的手:“走,咱们出去看看!”

    细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两个小家伙如同飞一般不见了踪迹,徒留下桌子上两碗喝了一半的羊乳。

    ==========

    当阿福被常轩牵着走下马车的时候,初升的太阳让她感到些微的刺目。她轻轻眯起了眸子,看着眼前熟悉的朱红大门已经门旁的两个石墩子。

    这是她熟悉的家门,家里有她最疼爱的两个宝贝孩子。

    此时仆人和丫鬟都已经跑出来迎接了。常轩和阿福因为本身就是下人出身,对家里的下人管得并不严,再加上家里的这些人都是这几年新买的,也不是那么有规矩,是以如今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人都跑出来迎接了。

    众人此时见了阿福,也都很高兴。要知道这个主母待人温和宽容,对他们从来都不会有什么苛责,他们见到主母回来,自然是心里欢喜,一个个高兴地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两个小少爷都想死夫人了!”

    阿福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容,也禁不住笑了,不过她也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忍不住问旁边的人:“小团子和念儿呢?”

    她这话刚问出,就见到距离大门不远处有两个小身子像兔子一般蹭蹭地跑过来。那个子小腿儿短的,跑得这么快真让人担心他们一下子摔倒啊。

    小团子和念儿见了娘亲,边跑边喊道:“娘!”

    阿福一见两个孩子,顿时又是欢笑又是难过,忙唤着他们:“跑慢些,别摔倒!”

    阿福话音一落,念儿“啪啦”一声扑倒在了地上,紧接着牵着他手的小团子也被他这样猛地一扯一起摔倒了地上。

    两个孩子扑倒在那里后,抬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四只眼睛一起看向娘,然后“哇”的一声,委屈地大哭了起来。

    阿福这下子心疼得不行,赶紧跑过去扶他们,其他人包括常轩等自然也是赶紧过去扶。

    待到终于扶起两个可怜的小孩,这两小孩赶紧扑到了阿福怀里,口里还委屈地哭着:“疼……疼死了……”

    阿福又哭又笑,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好一番抚慰,眼泪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自己在庵里受了苦,可是两个孩子在外面何尝好过呢,怕是这些日子不知道怎么哭着要娘呢。

    常轩在一旁看着,想着这些日子的煎熬,眼睛也不由得红了,不过作为当爹的当夫君的,他还是走上前握住阿福的手:“咱们先进屋吧。”

    细云此时也跟着跑出来,此时她站在一旁看着一家团圆,抿了抿唇低下了头。

    常轩在一群人的拥簇下领着一家人往内院里走,阿福一手领着一个孩子,走了几步便看到路旁的细云。

    细云忙抬起头笑着道:“夫人,你可算回来了,两个小少爷这些日子没少要娘。”

    阿福心里感激细云对孩子的照顾,上前握住细云的手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细云低头笑了下,复抬头笑说:“夫人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嘛。”

    小团子见自己娘竟然放开自己的手,很是不高兴,小手伸啊伸去够阿福的手。

    细云见了,眸子里暗淡了下,不过还是笑着说:“夫人,先进屋吧。”

    ===========

    回到屋里,众人陆续散去,就连细云也借故离开了,于是一家人总算可以静静地说会儿话。

    念儿埋在阿福怀中不离开,小团子拉着阿福的手不松开,倒是把个常轩弄得凑不上前了。

    两个孩子离开母亲多时,如今好不容易母亲回来了,自然是撒娇一番。念儿还担心阿福再次不见了,赖着说以后娘要离开一定要带着自己,阿福自然是一一答应了。

    一家四口说了好一番话,还是后来常轩见阿福面上有疲惫之色,想着如今她也是怀着身子的,在那庵里又不能好吃好睡,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好歹先歇息一晚再说。

    可是两个孩子舍不得离开,阿福也舍不得松开他们,常轩没办法只得一番劝说,又哄着两个孩子说娘累了你们也该先去吃饭了。

    最后孩子总算被奶娘和嬷嬷带走了,屋子里也只剩下阿福和常轩了。

    阿福含笑想着两个孩子刚才的娇憨之态,唇边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幸好如今早早地出来了,要不然在那庵里待着,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惦记着孩子呢。

    常轩见她想得入神,从旁挑了挑眉说:“时候长着呢,你自己先歇一会儿吧。”

    阿福回过神,点了点头说:“我确实也累了,先睡一会儿吧。”

    常轩点头:“我之前让人准备了安神汤,你先喝点汤再睡吧。”阿福在庵里怕是饭都吃不好,如今她乍回来也不敢让她吃太多,先喝点汤补补身子睡一觉吧。

    阿福想想也是,便道:“也好。”

    常轩这次命人送上汤来,又亲自拿了羹匙伺候阿福喝。阿福倒不愿意他这样,笑着说道:“我不过是出去了一遭,怎么回来后你倒是把我当小孩子了呢?”

    常轩无奈瞪了她一眼:“不过是出去了一遭?你当那梧桐庵是什么地方,那就是女眷的大牢啊!你在那里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呢,回家来还不得好生休养一番。”

    阿福想起梧桐庵里的柳儿和二少奶奶,眸子里一黯,轻轻摇头说:“其实我还好,只是其他人确实受罪了。”

    常轩放下羹匙,将她的手拉起放在自己手心里,细细地摩挲着原本白嫩细腻的手上的粗茧,心疼地说:“还说你没受什么罪,手都成这个样子了。”

    他无奈地抬头:“就算你没事,你也别忘记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你如今可不比一般时候。”

    阿福想想也是,叹息道:“你说得是,我听你的就是了,这段时间好生休养。”

    常轩听了这话才满意起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这脸都不如以前圆润了,你不要忘了,我最喜欢圆脸儿。”

    说完拿起羹匙,亲自尝过温度后,这才一勺一勺地喂起了阿福。

    阿福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便觉得很是不自在,她又不是没手,怎么就不能自己吃饭了呢?

    她开始反抗:“你给我汤匙,我自己吃。”

    常轩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的脑袋,口中却是不容置疑的拒绝:“我就要喂你吃。”

    ===========

    吃完饭后,阿福开始躺下歇息,却在躺下时见常轩也脱衣上床,不由得奇怪地道:“你怎么也要歇息?”

    常轩说得理所当然:“我好久没抱着你睡觉了。”

    夫妻两个人上了床钻进被窝躺下,常轩小心地揽着阿福,两个人紧紧靠着,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阿福忍不住将脑袋靠在他肩膀窝那里,脸颊在他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我在庵里时,睡不着的时候总是想着你。”

    常轩沉默了一会儿,问:“庵里冷吗?”

    阿福想起庵中的茅草和破被子,点头说:“有点冷。”

    常轩抬手握住阿福的手,轻轻捏了下,歉疚地说:“这事都怪我没本事,让你受苦了。”

    阿福眸子里有些湿润,她倚靠在这个男人宽厚的胸膛上,微微合上眼睛:“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这是皇家和侯府的事,咱们是想逃也逃不脱的。其实被关在里面也没什么,只要能出来继续和你们一起过日子,我就知足了。”

    阿福说着这个,却忽又想起一事:“怎么突然把我放出来了呢?”之前说放,结果后来没放成,如今怎么毫不预兆地就出来了?

    常轩健壮的胳膊将阿福揽紧了几分:“等回头我再给你细说,现在先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阿福也确实是累了,更何况靠在这个男人身上是如此的安心,当下她眯着眸子,点了点头说:“好……”



82. 侯府被赦免
 
    阿福回家也有三五日了,这几日她也不做其他,不过是好生照顾两个孩子。孩子因为多日不见娘亲,如今是分外依恋,片刻看不到阿福就不干。常轩觉得这两个孩子如今倒是不懂事了,不过阿福却更加心疼孩子,是以越发温柔起来。这个自然惹得常轩有些小小不满,不过那不满也只能咽到肚子里,毕竟其实他也心疼两个孩子的,这些日子阿福被关在庵里不能回家,孩子哭成那样他看着也难受。

    阿福在回来的第二天就拜见了程舅舅。程舅舅将阿福打量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模样一般,有点配不上我的外甥,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这话说得阿福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旁边的状元郎掩唇咳嗽了好几声,而常轩如今倒是干脆,直接对他舅舅说:“我自己的媳妇自己满意得很。”

    常轩这话说得有点呛声了,这让阿福有些不安地看向程舅舅。虽说程舅舅话说得不好听,可人家好歹救了自己,况且这是常轩多年不见的娘家舅呢。

    谁知道程舅舅倒也没有不高兴,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从旁边丫鬟盘子里拿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玉镯子:“这是我早年游历时得的,是上好的老坑货,如今在外面使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这东西一直是你舅妈带着,后来你舅妈去了,说是要留给儿媳妇。”他转头瞪了一眼旁边的状元郎儿子才继续说:“问题是这兔崽子到如今都不愿意成亲,如今这个我就送给你当见面礼吧。”

    状元郎见父亲无端端又说起了自己,顿时缩了缩脑袋,嘿嘿笑了声装傻。

    阿福见他这么说,自然不敢要,可是程舅舅见她推辞却很是不高兴,直接竖着眉毛质问常轩是不是对自己心里有气,吓得阿福赶紧接了那镯子。

    常轩如今也知道了自己舅舅这个性子,先把自己娘子阿福安抚了一番,回头开始对舅舅理论:“我家娘子胆小,你以后不要对她这样说话,免得吓到她。”

    状元郎表弟也赶紧趁机说道:“爹啊,平时你对我大声小气也就罢了,但表哥他为人老实质朴又能干,你这样说他实在不应该!其实你训斥表哥也就罢了,可是表嫂好歹是个女人家,你以后这样子说话,难免把人家吓坏了。”

    他瞄了眼阿福,继续说:“表嫂如今还怀有身子,若是真被你吓到……”他语音上扬后再拐弯,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程舅舅一听这个,看看阿福如今已经显怀的肚子,顿时皱起眉头后悔不已:“你说得是,这个倒是我的不对。”

    阿福哪里好让这舅舅承认不是呢,赶紧上前笑说都是一家人,说几句没什么的。程舅舅见阿福虽说不是什么绝色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好歹也生得圆润富态,又见她说话温和从容,应该是个贤惠的娘子,于是心里也就添了几分喜欢。

    当下程舅舅又问起阿福在庵里有没有受苦,又问起如今身子如何,阿福见他一个大男人倒是问得细致,心下有些诧异,不过还是一一作答了。

    最后话题自然说起这侯府的事,程舅舅对景侯府一直心里有气,所以他很是解气地说这一家倒了正好,省的挨了他的眼,又说若不是这景侯府倒了,他才不要到上京城来呢。

    这话说得阿福和常轩面面相觑,景侯府对他们有恩,他们日子过好了,自然不愿意景侯府的人遭罪,况且这案子如今悬而未决,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真真是让人揪心。

    状元郎见到阿福和常轩的神情,知道他们担心,便把自己这些日子旁敲侧击得到的消息说了,他觉得皇上应该会网开一面的。阿福和常轩听了自然是欣喜不已,这倒让程舅舅冷哼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日,常轩时不时过去找状元郎表弟了解情况,阿福也拿出当日在二少奶奶那里得的血书,想着找个机会去呈递到皇上面前。

    状元郎表弟看到那血书,倒是大皱眉头,他的意见是:君心难测,如今皇上是有意赦免了景侯府,若是不递上去找个,这事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了。可是若是递上去,皇上一时受点刺激就不好说了。

    常轩开始还不明白,后来低头想了半日,忽然有所了悟。

    这个君临天下的皇帝,他的母亲却在入宫前有个夫君女儿,这个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今他一时心软顾念旧情要赦免,可是万一他看到太后的血书知道了太多,谁知道又要做出什么反应呢?

    常轩虽然不懂朝廷事,但他知道伴君如伴虎,戏文里很多被杀掉的大臣都是忠臣,逆了皇帝的龙鳞杀一儆百都有可能。

    阿福到底是妇道人家,如今依然想不通:“我只是要把这个东西交给他,这是二少奶奶临去前说的。这东西是太后的遗物,里面写清了太后当年进宫的种种,说皇上看到这个……”

    常轩摇了摇头,示意阿福别再说了:“阿福,咱们如今所求不过是景侯府的人上下平安。既然皇上有意放人,那是再好不过了。如今交上去这个又有什么用,难道皇上还能因为一个太后遗物而给景侯府加官进爵吗?”

    阿福依然固执,眸子里含了点泪光:“这是二少奶奶临终前吩咐的。”

    常轩见她这样,心有不忍,抬手捏住她的手轻声安慰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等景侯府的人全都平安放出来了,咱们再慢慢谋求这件事。二少奶奶吩咐你把这个交给皇上,但没有说必须尽快交给皇上,是不是啊?”

    阿福想想也是,看看旁边的状元郎表弟,想着他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有道理的,当下也就点了点头。

    ==========

    在这一年的入冬时分,九五之尊的皇上终于下了一道圣旨,罢去景侯府的一切爵位官职,所抄家产尽数返回,景侯府上下众人一律无罪放出。

    当常轩听到这个消息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什么爵位官职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一家平安,更何况皇上还要返回一切家产呢。

    此时阿福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不过她还是坐上马车前去迎接庵中几位夫人奶奶回府,而常轩则是去老爷和少爷们。庵中大门打开的时候,众人走出,一个个面容憔悴但脸露欣喜。

    大夫人见了阿福自然是感慨不已,阿福赶紧请她上了马车。临走之际,阿福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柯头领一身便装,当下不由得诧异。

    旁边的阿屏看出阿福的疑惑,小声说道:“听说他被免职了。”

    阿福诧异:“为什么?”

    阿屏冷笑了声,恨恨地白了柯头领一眼:“谁让他下手太狠呢!”

    一群人坐着马车浩浩荡荡地回家去,大家一脸期盼,其中却有三少奶奶忐忑不安两只小手使劲地绞着。她在庵中的时候以为这家子彻底完蛋了,于是出言不逊顶撞自己的婆婆。如今虽说侯府没有了爵位官职,但家产却没少,这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可是自己怕是在家里永无出头之日了。

    得旺娘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照顾自己的娃。她脸上瘦了许多,如今依稀倒是有昔日那个俏皮可爱的静丫头的模样了,不过眸子里却没有了当初的灵动,脸上也多了几分死气沉沉的味道。

    一家人到了府中,却见门前停着数辆马车,原来是常轩早已把老爷和少爷们都接回来了。大夫人自然是激动不已,下了马车就要往府中走,结果大老爷已经迎出来了,他们夫妻经历了这一次生死之别再次见面自然是眼泪都差点落下来,而其他的老夫妻小夫妻也各自都是唏嘘不已。

    几位少爷见了自己的母亲,大家都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又都高兴,说这次承蒙皇恩这才得以幸免。

    常轩早已将早些时候赎回来的那些下人丫鬟婆子俱都送回府中并将府里打扫得整齐干净。皇上虽然下令将家产全部返回,可是总有些家里摆着的古董或者零星小物不见了踪迹。幸好如今大家保住了性命即可已经别无他求,看到府中被常轩命令下人早已恢复得如同以往已经是万分感激。

    府中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房中都有了小少爷的,当时因为情况混乱,小少爷们都是被奶娘带着的,后来奶娘被赎回,这些小少爷也被常轩带回来悉心照顾,如今统一归还,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大夫人泪水纵横:“多亏了当日老夫人有先见之明,又有我家二媳妇有识人之能,挑了个常轩,这才使得咱们一家人不至于流落街头啊!”

    而此时二少爷却东张西望,最后终于忍不住拉住母亲的手:“娘,素心呢?”素心乃是二少奶奶的闺名。

    孙大管家娘子见到了自己儿子得旺,而得旺也正好含泪告知母亲父亲已经不在了的消息,顿时孙大管家娘子嚎哭了起来。

    大夫人含泪望着自己儿子,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二少爷并不是傻瓜,他听着耳边孙大管家娘子的嚎哭声,咬牙说:“她到底还在不在?”

    大夫人叹了口气,紧握着儿子的手:“孩子,她病了那么许久,如今去了也是少受些苦。”

    二少爷一听这个,顿时脸都白了,眼睛也直愣愣地看向前方。这下子大夫人吓得不轻,慌着说道:“我的儿啊,你可别吓我。”

    二少爷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般,整个人直接往后面倒下去了。

    顿时,正堂里乱作一片。



83. 想去舅舅那边帮忙
 
    如今景府里的人虽然已经重新团聚,家里的财务田产也回来了,可到底是不比从前了。大老爷经此打击,心灰意冷,在重新操办了老夫人的丧事后,便想着自己年纪大了,家乡还有几亩族田,不如就回去养老得了。他的本意是一家老小全都离开上京城这个是非地,可是大少爷却不同意。大少爷脸色依然苍白,但是他紧抿着的唇显示了他的倔强。他想留在上京城,读书考取功名,一切从头再来。

    大夫人对于自己儿子这么有志气本来是高兴,可是想到这伴君如伴虎,她还是劝儿子跟着自己回去。大少爷心意已决,谁劝也百搭,最后没办法,大夫人只好任凭他留在上京城。

    二少爷自从那天昏厥过去后,醒来后就仿佛少了魂魄一般,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走了几日,最后终于清醒过来了,找到大夫人跪下,叫了声娘。大夫人正高兴得擦眼泪,谁知道二少爷下一句话就是:“我要出家为僧。”

    大夫人顿时呆了。

    后来几个人围着二少爷劝了半响,但二少爷都不为所动,最后大夫人无奈长叹一声,她知道自己的儿子都是倔种,劝不动,于是只能说:“罢了,只要人活得好好的,其他的我也不强求了。”

    二少爷在一个夜里悄悄地离开了,什么都没有带走,大夫人不甘心,请常轩去找,可是找了几日不见人影,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每日以泪洗面,感叹自己二儿子命苦。

    谁知没哭几天,大少奶奶又不消停了。大少奶奶也是名门闺秀,以前安静孝顺,后来管起家来也颇有手段。被关进庵里的时候,比起那个不懂事的三少奶奶来,她对大夫人依然尊敬有加。可是如今她忽然回娘家去了,回去后再也不回来,反而是送来了一封求离信。

    大夫人看到这个,气得手发抖,想着如今自己家门没落,竟然留不住一个媳妇儿了!

    大少爷冷哼一声,连看都没看那信,直接挥笔写了一封休书命下人送过去。最后还是大老爷拦住了,如今自己家确实连累了别人,和离就和离吧,犯不着意气用事写什么休书。

    大少爷因为这个事,更加刻苦,发誓要重振家门。大夫人跟着大老爷回乡下前,还想着给他续娶一房,谁知大少爷直接拒绝,反正房里有个阿屏做妾,目前他也不需要更多了。

    如此以来,阿屏倒是成了大少爷房中唯一的人儿,每日红袖添香端茶递水,日子倒也过得比以前舒心。

    而二老爷从大牢里出来后,却是气得不轻,他发现自己的妾室吟秋又和严兴混到了一起,当下就要命人将严兴拿来好一番毒打,只可惜家里如今人丁稀少,他一句话喊出没几个人应。最后他气得胡子只抖,把个吟秋揪住打了几个耳光。吟秋岂是好惹的,当下又哭又闹,还吐了二老爷一脸的口水,最后还狠狠地把这个老头子推倒在地上。

    二老爷早年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和媳妇,身子原本就快淘汰光了。如今又在大牢里这些日子,也就是勉强没倒下罢了,此时被吟秋推倒在地上,直接再也起不来了。也是他活该倒霉,由于府中下人少了许多,身旁伺候的人也不尽心,要茶水都不见得有,药也是少一顿多一顿的。而二夫人这些年也受够了闲气,大有看热闹的架势,根本不去管他。二夫人没有子女,如今也不求啥,万一二老爷死了她倒也不伤心,反正到时候从大房过继一个就是了。

    这个时节大老爷那边因为伤心着二少爷的事,又折腾着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和离的事,以至于没人管二老爷。不过几天的功夫,这个二老爷眼看着身子就不行了。

    大老爷和大夫人过来的时候,二老爷已经病入膏肓了。大夫人说了二夫人几句,二夫人便开始不高兴了,说那个小贱人我早说不是好东西,他却要一直宠着留着,如今被人家这样推倒伤了筋骨弄成这样,又与我何干。

    大老爷无法,只能赶紧求了名医前来诊治,谁知人家那大夫一诊脉,便直接摇头,说是这身子早已元气大损,早已是回天乏术了。

    大老爷很是气愤,将吟秋拉来,好一番打后,直接报官去了。当下吟秋自有官府处置,可是二老爷确实彻底没救,没几天功夫就魂归西去了。大老爷正好准备回老家,倒是可以顺路将他的棺木送回家去。

    阿福因为如今怀着身子,不大出来走动,这些事她都不知道的。当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是迎春找上了她,进屋就直接跪下了,求她帮帮严兴。阿福这才知道二老爷逝去,吟秋进了官府,严兴因为和这件事有关系,也被牵连进去了。

    阿福看着跪着泪水涟涟的迎春,想着严兴种种行径,禁不住低叹一声:“他那样待你,你怎么却要给他求情。”这已经是迎春第二次给严兴求情了。

    迎春哭着求道:“他再有万般不是,也是我的夫君,更是我孩子的爹。他若去了,我的孩子便是没爹的孩子,我便从此是寡妇了。”

    阿福垂下了眸子,此事非同小可,已经不是她所能帮的了吧。

    其实迎春自己是一心救夫,可是外人看来,于迎春自己,于迎春的孩儿来看,这样的夫君和父亲,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差别呢。此事到底如何了结,不是阿福说了算,一切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除了这件事,阿福听到了另外一件事便是三少爷的事。原来三少奶奶虽说没有像大少奶奶那样离去,却是每日吵闹不休,三少爷心烦,便干脆夜不归家每日买醉,夫妻两个更加不和,从此几乎如同路人一般。

    阿福轻叹了声,看看自己所在这偌大的院子,窗外花园里有奶妈和丫鬟们带着两个儿子玩耍呢。这原本是一个幸福的时刻,可是她却想着,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日子,都是侯府里当年赏赐的。

    常轩的福运来和布庄,原本就是侯府里的,如今是不是该还给人家了?

    到了晚间,阿福和常轩提起这个事,常轩倒是没什么意外,只是望着阿福有些歉疚:“若是把这个还给府里,咱们也许就什么都没有了,到时候怕是要让你受委屈。”

    阿福倒是不在意:“我们一家人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不是那贪图富贵的人,如今只要平安就好了。再说了,咱们欠了府里的恩情要还,总不能让咱们的孩子继续欠着这份情啊。如今我们还了该还的,孩子以后也落得清静。”

    常轩赞许点头:“你说得是,其实这几日舅舅也提过这个事,说让我把该还给人家的都还了,回头我去他那边帮忙做事。”

    想起程舅舅,阿福禁不住笑了:“这位舅舅虽然说话比较直,可人是不错的,咱们若是真得一穷二白,怕是要暂时仰仗他的了。”

    常轩拉过阿福一起坐下,笑着道:“那是自然。我这舅舅和我娘兄妹情深,他一直遗憾着没能见到我娘最后一面。如今找到了我,总是存着要补偿我的心,什么事都对我好。”

    阿福想了想,不解地说:“可是这些年他都不曾来找过你啊!”

    常轩想起这个,无奈地叹了口气:“估计他当年也是太过伤心吧。”

    阿福倚靠在他肩膀上,自己想象着当年事:“我猜当时舅舅应该是费了好多周折才找到这里的,结果来了后却发现婆婆已经不在了,他应该非常伤心吧,这才把一切都怪罪到公公身上。”

    常轩点头:“是啊。”

    夫妻两个人说到这个,不约而同地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常管事,当下不由得叹息不已。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常轩又提起莫侍卫来。

    “你还记得那个柯头领吗?”常轩对那个守在梧桐庵的头领记忆尤新。

    阿福点头,眉宇间染上了一丝不满:“自然是记得,你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呢?”这个人心狠手辣害了二少奶奶,最后却被停职了,真真是罪有应得啊。

    常轩提起柯头领便觉得好笑:“莫侍卫如今离开府里了,他找到一家镖局去做镖师。”

    阿福觉得这个主意也不赖:“其实这样也好,总比一辈子留在府里给别人看家护院强。”

    常轩却继续说道:“莫侍卫在镖局遇到了柯头领。”

    阿福一听,睁大了眼睛。

    常轩解释说:“这个柯头领如今也去镖局谋生了。”

    阿福愣了半响,最后终于哼了声:“活该!”



84. 阿福生女

  程舅舅是个急性子,一旦说定了要常轩赶紧彻底和那个昔日的侯府断绝联系,马上就催着常轩赶紧去说。常轩也想趁着大夫人和大老爷都在去把这件事了结了。
  
  这一日常轩独自进府去见大老爷,话刚开了个头,大老爷便知道他的来意了。常轩当时就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了。
  
  当初侯府行此一招,原本怕的就是保险起见给府里预备了一手。如今大事已了,人家估计也等着赶紧收回这一摊子买卖吧。
  
  大老爷看出常轩猜到自己的意思,面上也有些尴尬,不过为了府里一家子的将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当下便提起这福运来以后还是由常轩负责,可以每年年底分红。事到如今,常轩也觉得自己对府中算是仁至义尽了,便婉言拒绝了。
  
  大老爷一再挽留,又请三少爷说情,说如今大少爷要苦读,家里能做事的也就是三少爷了,希望常轩留下来帮着三少爷。
  
  三少爷因为时常酗酒,如今已是脸色青白眼眸狗苟昏黄,来了厅中见到常轩,没说话先丧气地叹了口气:“常轩,那一摊子店铺的事,我哪里懂啊,你还是继续给管着吧。”
  
  常轩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如今大老爷和大夫人要走,二老爷已经去了,唯独留下大少爷和三少爷。大少爷和自己向来不对眼,三少爷为人虽说不错,可做事本就是个不靠谱的,自己若是留下,这店铺的买卖干得好也就罢了,万一出个差错,搞不好就要被说成是中饱私囊刻意为之。
  
  当下常轩执意拒绝,最后大老爷和三少爷也没法子,只得任凭他去了。
  
  后来大老爷找了得旺来辅佐三少爷负责福运来。原来自从孙大管家娘子知道自己夫君去了后,每日伤心不已,只说自己一家为了府里算是把命都快搭进去了。
  
  原本大夫人对得旺娘子很是不满,可如今有这么一桩事,大夫人不但不好把这个孙家儿媳妇怎么样,甚至还承诺了重用得旺,提拔他做府里的大管家。
  
  孙大管家娘子自然是欢喜,后来大老爷眼看着府中无人管理福运来,便又把这件事交给了得旺。得旺和孙大管家娘子更是喜欢了,他们知道福运来那边有油水,去了之后不怕没钱拿。
  
  得旺娘子比起以前倒是懂事了许多,每日也不出门,只悉心照顾自己的女儿,可是得旺还是种种不满。当年他一时迷恋俊俏可人的静丫头,在爹面前死活求着要娶她,却不成想人家心里根本没有自己,每日只一心念着常轩。
  
  得旺自然是气过恨过,但是一比较发现确实自己确实样样不如人家常轩,这让得旺在一段时间内都不愿回家面对这个女人。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爹也不在了,常轩也彻底离开府里另起炉灶了,而得旺竟然靠着死去的爹的荫庇就这么接管了福运来,这可真是料想不到的事。
  
  他一时得意,竟然跑到自家娘子房中,一屁股坐在炕上。得旺娘子正喂孩子吃奶,没成想得旺忽然进来,还是一声不吭,当下不由得很是不解,不过她也只是皱了下眉头,并没有理会。她和得旺如今生分许多,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当日她嫁的那个憨厚男子了。
  
  得旺见自家娘子并不理会自己,面上很是不悦,便故意问说:“常轩的事你听说了吗?”
  
  得旺娘子低头不理,继续喂奶。
  
  得旺更加不高兴,忽然站起来,大声地说:“你别在这里给我装傻,你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他!”
  
  得旺娘子抬起头,冷笑了声,讽刺地问:“我记挂着又怎么了?”
  
  得旺没成想她竟然大方承认,当下脸上气得发红:“如今他没了福运来,从此成了穷光蛋,大老爷已经要把福运来交给我管了。”
  
  得旺娘子笑了下,上下打量得旺,眼中颇为轻蔑。
  
  得旺被她这样的目光弄得很是不舒服,粗声问道:“你干嘛这么看我?”
  
  得旺娘子嘲讽地道:“你现在急巴巴地过去,还不是去捡人家不要的?”

  得旺被自己的女人这么说,原本满腔的得意顿时化为了憋屈和气愤,他憋了半晌,终于硬声来了一句:“没错,你也是人家不要的!我当初就不该捡了你回来!”
  
  他这话一说出,得旺娘子脸马上白了。
  
  不过得旺却没有注意到,他一转头猛地推开门离开了。他这一走,是再也不想回来了。
  
  柳儿是他的妾室,如今虽然没了,不过他可以再找。他以后就是府里最有权势的管家,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找到一个性子温顺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女人。

========
  
  常轩没有了福运来,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趁着在家里有时间,他先是送走了家里的一些仆人,毕竟以后他不是福运来的大掌柜了,行事还是节俭一些的好。
  
  阿福倒也同意这个,其实她不喜欢家里那么多人,她喜欢一家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常轩原本打算卖掉如今这个宅院买一个小院子来住的,可是程舅舅听说了很是不高兴,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外甥生活得更舒服一些,其实如果常轩愿意,他可以把自己的家产分给常轩的。
  
  常轩并不愿意接受舅舅的馈赠,也不愿意违背他的意思,便继续留在了这个宅子里。同时他开始请舅舅状元郎表弟帮忙物色一个有学问的人给两个孩子启蒙。状元郎表弟领了命后,很快就找了在上京城颇有声望的一位先生。
  
  一切都安置妥当后,常轩并不急着去舅舅那边帮忙,而是在家里好生和阿福温存了一番。日日两个孩子都去读书,没有人缠着阿福了,他就和阿福一起散散步晒晒太阳。
  
  如今阿福肚子大了,里面偶尔会有动静,他就让阿福坐下,自己靠在阿福肚子上听,听着里面的动静,他觉得这肯定是个乖闺女。阿福低头看他拧着眉认真地下的那个结论,心里觉得好笑,想着若是一个男娃,怕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失望呢。
  
  等到常轩觉得自己歇够了,想着该去舅舅那边寻点差事了,程舅舅也派人过来请他了。到了程舅舅那里,他原本正想着自己该做点什么呢,谁知道程舅舅早已安排妥当了。
  
  当时程舅舅将他带到临街的一个阁楼,指着身后那边院子以及前面的门面房说:“这些我都已经收拾妥当了,无论是门面还是伙计,我都给你请了最好的,你想做什么生意,我都给你出银子出人,你若是要重新做一个福运来也没问题的。”
  
  常轩听到这个,看看前面繁华的街市,再看看那整齐的院落,一下子眸子都湿了。
  
  “舅舅,我只是想给你做点事赚点银子养家。”常轩知道舅舅对自己好,可是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还真有些不适应。
  
  程舅舅听见他的话,顿时拉下了脸:“你就别给我生分了,我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我那早去的妹子的。若是你娘还在世,看到你过得不好,肯定不高兴了。”
  
  常轩想想也是,低叹一声:“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只是舅舅对我这么好,让我哪里能过意得去。”
  
  程舅舅听他这话说得动情,当下面上也有几分感叹,他凝视着常轩,想象着自己妹子当年的模样,看了许久后终于转过头去,粗声来了一句:“你少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仰面望向上方,眸子里却又几分水光。
  
  有了舅舅给的店面和银子,常轩开始动脑筋想着自己该做什么生意。他已经不打算做布庄生意了,因为福运来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若是自己重新开布庄,难免对福运来造成影响,这就有抢了以前主人生意的嫌疑了。
  
  常轩一时没想好自己做什么,便四处乱逛考察街面上的情况,程舅舅也不催他。对于程舅舅来说,他已经富甲江南,别说一个外甥,就是十个外甥他都能养得起。程舅舅提供这个店面,其实是想给常轩找点事做,让他不至于因为没了福运来难过。
  
  就在常轩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常轩得到一个消息,说福运来现在要卖出昔日的四家布庄,只留下成衣店。常轩听了顿时心疼,这些都是他辛苦建立起来的,都是他的心血啊。
  
  程舅舅看出他的心事,便命手下一个老伙计拿了银子尽数将那四个布庄买下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手笔,不过程舅舅不在乎,反正他原本开得就是布庄,买了后他只能沾便宜不会吃亏。
  
  有了这四个布庄,常轩就仿佛鱼重新回到了水里,他决定将目前这个店面作为总店,专门经营布匹生意。这样和福运来不会造成竞争冲突,他又是经营老本行。阿福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很是高兴,她也不禁感慨这个舅舅对自己一家实在是好,于是时常去舅舅府上拜见尽些孝心。
  
  如今常轩一家的日子也算是重新回到正轨,两个孩子乖巧懂事,读书也是聪明上进,常轩的布庄生意在舅舅家老掌柜的帮助下很快火了起来。
  
  这样就很快到了深冬,阿福在常轩殷切的期待中终于生了。当稳婆抱出那个被襁褓抱住的婴儿时,常轩赶紧一步上前,神情紧张地问:“男娃还是女娃?”
  
  这个稳婆是程舅舅特意命人请来的,经验丰富得很,据说曾经给一百零八个孕妇接过生。稳婆经验老道,自然看出这个当爹的对男娃女娃问题很是在意,当下她暗叫不妙,不过还是满脸堆笑地说:“恭喜常爷,得了一位千金。”说完这个,她心里叹息一声,看来这次的红包必然要打个折扣了。
  
  谁知道常轩一听这话两眼放光,双手迅速就要接过那襁褓:“拿来,让我瞧瞧我闺女。”
  
  稳婆虽然诧异,但还是赶紧递过去。常轩熟练地接在手里,低头欢喜地研究了女儿的小脸蛋,看了半天后绽出一个露出白牙的笑来:“果然是我的乖闺女,看着就是比那两个小子刚出生时要好看。”
  
  念儿正好也在一旁,闻言不高兴地扯了扯常轩的衣摆:“爹——”不要这样说人家嘛。
  
  小团子兴奋地扯啊扯:“爹,我也要看妹妹!”



85. 常管事要回来

     程舅舅听到常轩得了千金的事,自然很是高兴,特意跑过来送了一套自己派人特地打下的长命锁和手镯,后来又在家里摆下百日席宴请上京城有名的富商以及达官贵人。

    这其中自然有常轩昔日有主人一家。如今大老爷和大夫人已经离开,唯有三少爷和得旺掌管福运来,而大少爷则是一心攻读不问世事。听说三少奶奶如今不和三少爷闹了,她看到家里的日子过得不错,而那个对自己不满的婆婆也离开了,便终于消停下来。可是三少爷自然是对三少奶奶很是不满,每日不着家,偶尔在外面寻花问柳。不过这时候的他自然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伙子,他再也不会拿了银子去包养花魁,更不会将那成过亲的寡妇养在别院了。

    得旺娘子和得旺彻底冷下来后,有一次上街去买脂粉,曾经偶遇过常轩。常轩一眼望去,只见得旺娘子面容清瘦,依稀就是那个自己青梅竹马的人儿。

    得旺娘子停下脚步,喊了声:“常轩,是你。”

    常轩点头笑了下:“你今日可好?”

    事过境迁,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他们有了各自归宿,没想到在街上偶遇还能这样笑着打个招呼。

    得旺娘子强笑了声,点头说:“每日不过是混罢了。”

    常轩再次笑了下,这话他并不知道如何答言。得旺的事,他自然有所耳闻,但有些事并不是他应该去问的。一时之间,他忽然想起上一次他们两个人单独说话,结果后来得旺娘子早产了。

    得旺娘子见常轩并不说话,便干脆问说:“我听说这些日子得旺在生意上和你不对付?”

    常轩倒没想起她问起这个,摇头说:“没有的事。”

    如今得旺做成衣,常轩做布庄,本来福运来店里的老伙计老掌柜都主张继续用常轩布庄的布,可是得旺却怎么也不同意,他拒绝买常记布庄的布。为此京中不免有些传言,说他们不和,没想到这话竟然连得旺娘子都听说了。

    得旺娘子叹了口气,低语说:“他如今性子变了许多,总是觉得我对他不住,在家里使横发火,没曾想在外面竟然对付起你来了,这都是我的不是。”

    常轩闻言一愣,随即笑着说:“你别这样说,这又与你何干。”

    得旺娘子低头静默不语,与你何干,常轩心里怕是比谁都清楚,但是他问出这句话,分明就是有意装傻了的。

    两个人沉默了半天,终于常轩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得旺娘子眼红了,抬眼看了下常轩,忽然开口问道:“常轩,如今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好吗?”

    常轩原本已经打算抬脚走人了,听到这个,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停下:“你问吧。”

     得旺娘子咬了咬牙,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但是开始舍不下脸面去问,后来已经没有资格去问的问题。

    “你当初,难不成就没想过娶我吗?”

    常轩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眸子里没有一丝的波澜,他早已料到了,不是吗?

    得旺娘子见他并不答,继续问道:“如果不是她忽然出现,你是不是会娶我呢?”

    常轩想了很久,终于抬头认真地看向得旺娘子。曾经在她还是一个小丫头,在他还是一个戴着青帽的小厮时,他们曾经一起嬉戏,她曾向自己撒娇,也曾偷偷地把好东西留给自己吃。

    他认真地看着如今的得旺娘子,透过她清瘦的脸庞和充满倦意的眼角,回忆起了那个总是爱开玩笑爱使小性子的女孩子。那时候的他老实,女孩子一个不高兴了,他就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便傻乎乎地去哄。

    得旺娘子眸子里湿润了,她哽声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她曾经抱怨过,憎恨过,她也知道自己做过的事确实下作,可是她就是不能明白啊,为什么自己早已看过的人就这样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福给抢走了呢?如果不是阿福,常轩原本应该是自己的,是自己的!

    如今她认命了,她也不再不甘心了,她只是想问一句,假如这个世上没有阿福,那个男人是不是原本的确应该是自己的?

    常轩轻轻地问:“这个问题重要吗?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得旺娘子认真地点了点头,苦笑了声:“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常轩看着得旺娘子眸子里的执着,终于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我那时候还年轻,对婚事没什么想法。不过假如没有阿福,我和你,应该是顺理成章吧。”

    得旺娘子听了这个,低着头呆了半响,终于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话轻轻地说:“我明白了。”

    说完这个,她转头离开了。

    其实常轩说得没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之所以去要一个答案,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困扰了她多年,甚至影响了她的后半生罢了。



86. 常管事带回来的女人

   对于胡一江的信,常轩一时实在是猜不透,不过父亲平安回来总是好事,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程舅舅。程舅舅一听常老爹要回来,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眉头也紧紧皱起,嫌弃地说:“他回来做什么?”

    常轩低头不语,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他若是说那是自己的爹于是总会回来的,舅舅是不是会直接踢自己一脚呢?这个真有可能,因为他曾亲眼见过程舅舅一怒之下抬脚踢了那个状元郎表弟,而且踢的还是屁股。可怜的状元郎表弟空学了一身的武艺愣是不敢还手,被踢倒在地后第一件事不是爬起来而是赶紧问问程舅舅的脚有没有咯疼。

    程舅舅对常老爹显然非常不满意:“我那外甥媳妇被关起来时,他人跑到哪里去了?如今一切太平了,连孙女都生下来了,他倒是回来了?”程舅舅挑起卧蚕眉,满脸的不屑。

    事实上从他第一次见到常老爹的时候他就不屑称这个人为自己的妹妹,要知道自己的妹妹那是怎么样的人物啊,这个人也配?

    常轩一听这误会还是太深,只得再次说起自己的父亲如何如何思念母亲,这几年得了自由便去江南寻找母亲的墓穴,谁知道寻了几年都没有踪迹,如今无奈只得回来。

    程舅舅倒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了,这一次他听到后再次做出来他一直以来的反应,冷哼了声,骄傲地说:“我早已隐姓埋名改换姓氏,岂是他能轻易找得到的!”

    程舅舅得意了一会儿,又把常老爹好一番埋汰,总算气顺了一些,最后终于摆了摆手说:“你先回去吧,等你爹回来,让他前来见我。”

    常轩听到这话差点被呛到,想着自己舅舅这个谱摆得可真了不得,不过他转念一想,依照自己爹爹的个性,在这样一个舅舅面前,想来原本就是一个低姿态吧,要不然当年也不至于任凭他把母亲的棺木运送到南方去以至于后来的十几年里想要拜祭一下都没机会。

    常轩在心里替爹爹闷声叹了一口气,告别了舅舅回家去了。

    过了年后,常轩小两口左盼右盼,总算盼来了常老爹回来的消息,于是早早地赶到城门前去见。他们两个拖儿带女的,还跟着仆从丫鬟,这个阵势说来也不小。这一群人站在城门前从午后时分等到天要黑了,总算看到远处一辆半旧的马车驶来,车把手那里坐着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几年不见得常老爹!

    常轩见了自己久违的爹爹,赶紧催着小团子和念儿叫爷爷,同时自己也快走几步过去迎接。

    常老爹看到儿子儿媳妇带着两个孙子迎接自己,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流露出激动之色,当下他赶紧下了车。常轩和阿福上前见礼,小团子和念儿一声声爷爷叫得欢,常老爹看到两个孙子都这么大了,喜得合不拢嘴。

    后来阿福又抱着怀中那个递上前:“这个是刚刚几个月的闺女,还没起名字呢。”

    常老爹眼都亮了,上前接过抱住,偏偏那襁褓中的小女婴仿佛感觉到了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亲人,竟然堪堪冲常老爹咧嘴一笑,惹得常老爹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边一家人正团聚着,那边常老爹乘坐的马车帘子掀起来了,一个穿着朴实面容憨厚的姑娘惊奇地看着众人。

    常轩正好看到这姑娘,他当下也没多想,便开口问道:“爹,这是?”

    那姑娘眨着黑而大的眼睛看着常轩,脸上红了红,羞涩地躲回马车里去了。

    常轩想起胡一江信中所说,轻皱了下眉,转首看向自己老爹,不解地问:“爹,这是哪位啊?”

    阿福此时也看到了那姑娘,她也将疑惑地目光转向自己公公。

    两个人同乘一辆马车啊……胡一江以兴奋的语气说起自家有喜事啊……

    一种怪异的感觉自阿福心中升起,她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望向那已经放下的马车帘子……不可能的吧!

    此时的常老爹,抱着自己乖巧的孙女,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仿佛尴尬地“咳”了声,低声道:“回家再说吧。”

    阿福和常轩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请常老爹上马车,不过常老爹还是上了他原本乘坐着的那辆马车。

    见到常老爹上了有着那姑娘的马车后,阿福和常轩心里再次泛起了嘀咕,男女有别,共乘一辆,事情真是如同他们猜到的那样吗?

    回去的路上,阿福抱着孩子低头想心事,她一直认为自己还算了解自己公公,知道自己公公对那逝去的婆婆用情极深,绝对不会另娶他人的。若是真要娶,怕是早已将岳娘子迎进门来了。

    如今,如今公公回来,竟然带回来一个大姑娘,这算怎么回事呢?看那姑娘虽然憨厚单纯,但论起年纪应该比常轩大上几岁(此时常轩二十四岁),若是公公认了一个干闺女,年纪上差距又有点小了。

    阿福抬眉看了眼常轩,只见常轩也低头皱眉想着心事,她有意提起,不过嘴巴张了张又憋回去了。作为儿媳在这里和常轩讨论公公要续弦的问题,总是有点怪怪的,更何况也许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儿啊。

    而常轩心中除了疑惑,却更多的是担心。要知道程舅舅对自己爹爹已经很是不满,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爹爹竟然带回来一个大姑娘,怕是不知道要多么恼怒,估计直接拿了鞭子替那个逝去的娘亲教训爹爹了吧?

    他如今在心里千祈求万祷告,只希望自己多想了,那个女人和爹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

    马儿一路叮当响,众人的心事在这清脆的铃声中七上八下,最后叮当声停了,马车也停了,他们到家了,该下车了。

    下了车后,阿福亲眼看到那姑娘紧跟在自己公爹身后下了车,看这姑娘年纪也不小,但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双黑而亮的大眼含着三分怯意三分惊奇地打量着众人。

    进了大门后,常老爹看了看身后的姑娘,不动声色地吩咐阿福:“先让她住到后院吧。”

    阿福赶紧点头答应,吩咐仆妇带领这姑娘去洗漱歇息。

    这姑娘看着陌生的仆妇,显然有几分怕生,凑到常老爹身旁小声说:“我不可以继续跟着你吗?”

    常老爹黑着脸摇了摇头:“不行。”

    姑娘眼里有点委屈,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好的。”

    常老爹可能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太冷,便又没什么表情地补充了一句:“我说过,回来后你凡事要听话。”

    姑娘赶紧使劲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要听话的。”

    常老爹见她这样,语气放温和了一些:“没事的,你先跟着她去洗漱吧。”

    姑娘告别了常老爹,乖巧地跟着仆妇下去了。

    而此时常轩和阿福的眼睛都看直了……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就是对待岳娘子,自己的老爹都不曾说话那样温和啊!

    常老爹回过头,见到儿子儿媳一直盯着自己看,脸上有些不自在起来,咳了声说:“进屋说吧。”

    进屋说吧……阿福在心里回味这句话,这意思是说这位姑娘的身份确实是和自己公公大有关联,所以要进屋细说,慢慢地说吗?

    此时小团子和念儿也下了马车,他们跑过来喊着爷爷,常老爹看到两个孙子,总算恢复了正常,温和慈爱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牵着他们的手进后院去了。

    见此情景,早已呆住的常轩和阿福也赶紧跟上了。

    常老爹先下去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让小两口过来。此时阿福已经哄了女儿睡下,两个儿子也由奶娘带着去休息了,于是屋里只有小两口和常老爹。

    常老爹端起桌上的茶轻饮了一口,又用淡定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这才缓缓地开口:“这个姑娘叫沉鱼,是江南一带渔家的女儿。”

    常轩点头,等着老爹继续说下去。

    阿福也点头,沉鱼,好名字……沉鱼落雁啊……

    常老爹浅酌了一口茶,继续不急不缓地说道:“她从小母亲早逝,跟着父亲在渔船上以打鱼为生。早年曾经定过亲,后来那未婚夫因为惹了祸事离开家门逃亡去了,从此再也没回来。”

    常轩咽了一口唾沫。

    阿福咬了咬唇。

    常老爹继续:“我当时在江上出了事,多亏了她爹把我救了,后来她和她爹又照顾了我许多日子,这才把我救活。”

    原来是救命之恩?

    常轩连忙开口表态:“爹,人家救了你,这对咱们常家就是有大恩!”

    阿福使劲点头:“常轩说得对,咱们一定要报答人家!”

    常老爹放下了茶盏,抬眸再次扫了眼儿子和儿媳,然后轻叹了口气:“不过后来她爹病重去了,临死前把她托付给我。”

    常轩和阿福心里一沉,他们相视一眼后,再次一起表态:“爹,既然沉鱼姑娘是爹的救命恩人,咱们当然要照顾她一辈子。”

    常老爹望向两人,终于说出了重点:“他爹临死前的遗愿是,希望我能娶了她,照顾她一辈子。”

    阿福的脑袋一下子懵了,公公要续弦?而且还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大姑娘?

    她回忆刚才那姑娘羞怯而好奇的神色,想着难不成自己以后要叫这位姑娘一声婆婆?

    而此时的常轩则是猛地一下站起来,大声道:“爹,这可千万使不得啊!”

    常老爹低头看着手中茶盏,淡淡地问:“为什么使不得?”

    常轩急了,当下直接说道:“我舅舅如今就在上京城,他还等着你去见他呢!若是你直接给我找了一个后娘,他怕是要把你赶出来了!”

    常老爹一听自己儿子的话,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顿时露出从未有过的震惊和激动,他盯着常轩,一字一字地问:“你说什么,你舅舅来了?”



87. 程舅舅遇到常老爹

   常老爹已经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了,人活到他这个岁数,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打破他那如古井般的心的平静了,特别是经历了一场几乎要了他的命的大病之后。

    不过对于常老爹来说,总会是有那么一件,那就是他的命脉,是他放在心底最深处的遗憾。

    那个遗憾自然就是常轩的娘。

    常轩的娘早已去了,连个墓穴都看不到,连个灵位都不曾有。除了儿子,常老爹找不到常轩娘曾经存在的痕迹。

    这么多年来,常老爹最大的希望就是见到自己的大舅子,找到娘子的碑位,给她上几柱香,再给她说说自己这些年来的事,以及自己养大儿子的种种,告诉他有了儿媳有了孙子,让她在天上也过得安心。

    只可惜,常老爹寻遍了江南,都不曾找到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大舅子。灰心绝望下的他无奈乘船北上却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曾经有那么一刻,在那走不出的湿冷昏暗中,他甚至想着干脆放弃吧,反正如今儿子长大了也不再需要自己了,他也是时候去见常轩的娘了。

    在他几乎丧失了求生的欲望的时候,遇到了沉鱼父女。他们用自己打来的鱼去换了汤药一点点给他喂下,又拿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大米熬粥给他吃。

    当他神智稍微恢复后,他们便带着他一起在江上飘零。后来沉鱼的父亲去世了,他照顾着他,看着他离开,听着他临终前的托孤。

    如今,他带着死灰一般的心,回到了上京城,继续过自己在人世间的日子。可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踏遍了天下都不曾觅到的人,却正在上京城里等着自己。

    常老爹在很久之后终于从激动中冷静下来,很快吩咐自己儿子说:“他在哪里,快去带我见他!”

    常轩点头:“好的,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常老爹显然有些迫不及待:“现在,现在就去吧。”

    阿福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自己公爹,心想依照程舅舅的性子,不知道他见了公爹后又会怎么折腾公爹?

    她眼睛小心地瞄了眼客房方向,有了那位沉鱼姑娘,这事怕是更难办吧?

    ===========

    常轩很快便带了自己爹一起骑上马前去舅舅府上,一路上边走边说起自己和舅舅巧遇的事情,其间自然提到侯府抄家入狱,表弟就是当朝状元郎的事。

    常老爹一路北上,显然也听说了侯府的遭遇,不过如今他满心里惦记着自己娘子亲哥哥的事,根本无暇去想这些,只是对常轩所作所为表示赞同:“你做得对,福运来本来就不是常家的,应该归还。”

    常老爹说完这个,再次想起自己的那个大舅子,便又问儿子:“他如今性子如何?”

    常轩见自己爹问起这个,不由得苦笑一声,便把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差点吵起架来的事都一一说给父亲。常老爹听完这个,眉头便皱紧了几分说:“多年不见,看来他依然是那样的脾性。”

    常轩深有同感地点头,好心地提醒常老爹:“爹啊,舅舅虽然对我种种看不惯,但到底是看在娘的份上不和我计较。可是对于爹你,他可是很不喜欢的,平时提起你,要么摇头皱眉一脸嫌弃样,要么破口大骂拍桌子摔花瓶。”

    舅舅说起自己爹的那些话,常轩都有些听不下去,更何况自己爹本人听到呢?常轩无法想象自己爹和舅舅见了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常老爹无奈笑了声:“这么多年来,他若是心里还是不平,那就尽管发火便是。无论如何,他都是你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常轩听爹这个说,知道他心里是抱定了任凭舅舅打骂的准备了。他再次皱了下眉,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希望舅舅今日心情好,不要太过侮辱了爹,要不然他会看不下去的。

    来到大门,门房不用通报就知道这是自家老爷的亲亲外甥来了,赶紧满脸堆笑地请进去。进到正厅,早有仆从禀报给了程舅舅,程舅舅刚刚用过晚饭正在那里品着儿子从宫中带回来的御酒。

    这时他见常轩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起走进来,便随口问道:“这是谁,你怎么带着外人来见我呢?”

    他这话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说完端起酒来又要继续喝,谁知刚饮了半口,忽觉得有些不对,忙抬起头来,将这个中年男人细细打量。

    他先是正着看,后来是皱着眉歪着看,看了半响后他终于发现了,怎么自己的外甥和这个人长得有几分相像呢?而且这个人还用激动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呢……似曾相识啊!

    程舅舅心里一突突,拧起卧蚕眉求证地看向外甥:“这位是?”

    常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常老爹已经上前恭敬地一拜:“大哥,十几年不见,你一切可好?”

    程舅舅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冷哼了声,撇嘴说:“谁是你大哥?你该不会是看中了我儿子当了状元就来攀亲戚了吧?”

    常轩见舅舅给自己爹爹难堪,忙上前打圆场:“舅舅,这是我爹,他今日才回上京城,一听说您在这里,就匆忙过来拜见您了。”常轩平时和自己舅舅说话已经很随便了,不过此时还是用了敬称,在旁笑着陪小心。

    程舅舅挑了挑他的浓眉,拉长了声音“哦”了声:“原来是你爹啊……”这话拖着尾音,让人的心也被高高吊起了。

    常老爹再次深深一拜,一言不发。

    程舅舅审视了一会儿常老爹,终于放下茶,翘起二郎腿,拿手指头敲打着桌面,居高临下地问:“我外甥在上京遇到麻烦,我外甥媳妇大着肚子被人关到破旧的尼姑庵里,这些事你都知道吗?”

    常老爹原本是已经抱了被赶出家门的心理准备,如今一听自己这大舅子这么说,心里明白他虽然有意刁难,但到底是认下自己了,于是心里顿时一宽,连忙上前恭声道:“这个常腾在路上听说了。”

    程舅舅眯起眼睛,用鼻子再次发出一个不屑的哼声:“我外甥和外甥媳妇遇到这样的大事,你这个当爹的干什么去了?”话说到最后已经带了七分恼意。

    常轩心想这和爹有什么关系啊,再说了爹就算回来也顶不上啥事,他便要开口给自己爹说话,谁知常轩还没开口,常老爹已经直接认错:“大哥说得是,一切都是常腾的不是。”

    常轩到嘴的话顿时活生生咽下去了。

    程舅舅哼哼了几声,倒也没再说啥。其实他原本是要好生将这常腾折腾一番的,不过如今想着自己外甥懂事外甥媳妇温柔,而自己的妹妹又走了那么久,这所谓的妹婿单身一个人也不容易,心里便有了几分原谅的意思。

    不过让他开口请这个当年欺负了自己妹妹的人坐下,他倒有些拉不下那个脸,于是便咳了几声,端起酒来慢慢品酒,把个常老爹整个晾在一旁不搭理。

    常老爹也真是能沉得住气,程舅舅如此慢待,他依然不恼不火地立在一旁。

    常轩这次是真得看不下去了:“舅舅,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喝起酒来了呢?我们老远过来了,渴死了,你赶紧让丫鬟给我们上茶水吧。”作为一个客人主动要求主人上茶水,常轩应该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了。

    程舅舅皱皱眉,挥挥手召唤来一旁侍立的丫鬟:“有你这么没眼色的嘛,来了客人也不知道上茶水!”

    这丫鬟伺候在程舅舅身边久了,也知道他的脾气,当下二话不说低头承认错误,然后快步下去沏茶去了。

    程舅舅训斥完下人,这才一抬头,望着犹自站着的常老爹和常轩说:“哎呦,你们怎么还立在这里?赶紧坐赶紧坐,你们站着像个什么事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慢待客人呢!”

    常轩心里简直无语了,不过想想舅舅一直是这个性子,当下也只好招呼自己爹坐下。

    很快丫鬟上了茶水,常轩如坐针毡,常老爹则是显然心思不在茶上,他几次想开口问程舅舅关于常轩娘的事,却都被程舅舅“热情”的招待给阻了回去。

    后来忽然门外传来一声笑声,然后就是状元郎表弟走进来了,进了厅中望了眼常轩和常老爹,便故作诧异地挑眉说:“哟,来客人了啊?”

    常轩和常老爹站起见礼,程舅舅懒洋洋地抬手介绍:“这是你姑姑的夫婿。”程舅舅说起“夫婿”两个字的时候,依然有些咬牙切齿的不甘心。

    状元郎表弟一听这是自己姑父,当下满脸是笑,上前以晚辈之礼拜见,常老爹也还了礼,双方这才再次坐下。

    常老爹原本满肚子的话想说,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这状元郎来了,有些话更是不好出口,于是只好憋着。后来终于程舅舅发了慈悲,吩咐自己儿子说:“你先陪着你表哥喝几杯酒,我和你姑父有些话要说。”

    父亲大人有令,状元郎大人自然赶紧答应着。程舅舅拿一只眼瞧了眼常老爹,起身说道:“跟我过来吧。”

    常轩和状元郎的目光跟随着两个人的背影出了厅中向书房的方向走去,最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状元郎表弟面露担忧:“我爹每次提起你爹,都恨不得踢他两脚。”

    常轩眼角一抽,其实他也看出来了。

    状元郎表弟微微皱眉:“我爹竟然承认了你爹这个妹夫的身份,这已经让我很吃惊了。”

    常轩摸了摸抽疼的脑袋:“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承认又能如何,这不是连我这个外甥都有了嘛!”

    状元郎表弟深表赞同:“你说得是,我姑姑已经不在了,他就是不承认也没什么用了。”

    常轩叹气加担忧:“不知道你爹会和我爹说什么。”他很担心自己爹,虽然程舅舅不至于真干出抬脚踢人的事,可是程舅舅的嘴巴毒啊。

    状元郎表弟摸摸下巴,开始安慰自己表哥了:“其实……你不用担心的。”

    常轩感到丧气:“能不担心吗?”

    状元郎表弟拍了拍表哥的肩膀:“你爹就是老鼠,我爹就是猫,你爹见到我爹只有点头说是的份,所以我爹无论怎么骂,你爹都不会有异议的。你也看出来了,我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遇到你爹这种的,他有脾气也没处发啊。”

    常轩听着状元郎表弟满嘴的“你爹”“我爹”丝毫不感到安慰,他越发苦着脸皱眉说:“可是……可是有件事你不知道啊!”

    他爹带回来一个姑娘啊……人家姑娘他爹临终前的遗愿是让自己爹娶了那姑娘啊!

    常轩只希望,自己的爹千万不要那么老实,千万不要直接承认了这件事。毕竟娶不娶还是另一回事,但若是现在说出,挨打那是一定的!



88. 常轩父母初遇番外

    那一年,常腾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后生。

    常家世代为侯府家仆,常腾的父亲是为了救老太爷才去的,于是常腾打小得老太爷喜欢。老太爷一个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另一个也是觉得这个小男孩年纪不大但处事稳重心眼踏实,便有意栽培,让他跟着当时的大老爷一起去读书识字。

    常腾长大后,人也算生得俊俏,又得主家赏识,自然是有不少姑娘小丫鬟们时不时送个荷包秀囊。常腾那时候老实,从来不敢收这些,谁送的就原样返回给谁。这让那些小丫鬟们颇没有面子,一个个伤了心,后来也就不送了。

    常腾第一次遇到常轩他娘,是在跟着当时的孙大管家出去办事。孙大管家那时候自然还不是大管家,他只是一个小管事罢了。当时府里需要一批下人,他带着常腾和几个下人一起去挑选。

    负责挑人的自然是孙大管家,常腾在一旁看着,孙大管家边挑人边顺便教育常腾该怎么挑,顺便指着几个做现成的例子。常腾开始听着,后来他的目光却被角落里的一个姑娘吸引去了。

    那个姑娘低垂着头在那里,乌黑的发丝遮住大半边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小下巴,很是细白娇嫩的样子。她身上的明显大了几分的粗布衣衫挂在削瘦的肩膀上,纤细的手指握成拳放在身畔。

    孙大管家见常腾好像走神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听着点,下次说不得你就自己过来了。”

    常腾赶紧收回目光,连连点头:“我知道。”

    孙管事点头:“那你刚才听到了,什么样的人咱们不能要?”

    常腾顿时脸红,他光顾着好奇刚才那姑娘了,哪里听到孙管事说什么呢。

    孙管事叹了口气,常腾惭愧地低下头。

    孙管事抬头间,正好看到那姑娘,笑了下说:“你看那边那个姑娘,模样生得倒是不错,可看那身段看那模样,显然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这个自然是不能要。”这一次孙管事带着大伙过来是挑的粗使丫头,自然要力气大的耐磨耐用的。若是夫人少爷们房中所用,自然不会亲自跑到这个奴市上来买。

    他顿了顿,凑近了常腾耳边低声说:“模样俊俏,咱们家里的二少爷自然是喜欢,可是啊,你说模样这么好的姑娘能当得了丫鬟吗?弄到府里去,早晚被糟蹋,若是万一被那个爷看中了,说不得惹得夫人们不高兴,到时候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他这一番话说完,又看了看那姑娘,对着常腾的耳朵越发压低了声音补上一句:“其实看她那个样子,说不得早不是清白身子了,这个谁知道呢……”

    常腾心一颤,抬头看过去,不会吧,这个姑娘看着真可怜。

    而此时那个姑娘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也正好抬头看过来,双目交接间,常腾的心仿佛一下子不属于自己了。

    姑娘的眸子盈盈如水,可是那水里荡漾出的却是仿佛飘摇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冷漠。

    她明明在看着常腾,可是她的眼睛里并没有常腾,仿佛在看身边的一片落叶一点闲云。

    后来她轻轻地重新低下头,将握紧的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如蝶翼般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漠然,如瀑的长发覆住半边容颜,也为她自己在这一片喧闹中隔绝出一点小小的私密。

    常腾的眼却移不开,他并没有见过这样脆弱娇嫩到仿佛一掐便断的姑娘,更没有见到哪个姑娘家有那样冷漠淡然的眸子。

    孙管事从旁皱眉,拉着常腾说:“走,咱们去那边看看。”

    常腾不好意思不走,他人走了,心却留在那姑娘身上,后来他终于厚着脸皮问孙管事:“刚才那个姑娘,也是人牙子拿来卖的吗?”

    孙管事点头:“那当然是了!”

    常腾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没有人买走她。”

    孙管事一听这个笑了:“你小子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她那个样子,回头要她的人多着呢,只是总归不是什么好下场就是了。”

    常腾听了这话,心里不但没安慰,反而担忧起来。不知道这姑娘会遇到什么样的主家,万一遇到个不好的,只需要别人拿手一掐那姑娘细嫩的颈子,那姑娘怕是就要没命了。

    不过那时候的常腾老实本分,又没有什么做主的权力,他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当常腾随着孙管事离开时,他下意识地向那姑娘看过去,却见姑娘旁边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脸上涂满脂粉的风骚中年女人,一个人牙子陪着这女人,嘴里不知道商量着什么。他们显然是在谈论那姑娘,他们打量着那姑娘的眼神,仿佛在打量着家里的牛羊。

    常腾皱了皱眉头,他也许对很多事情并不了解,但他知道孙管事说得对,这样的一个姑娘流落到这种地方,结局是早已注定了的。

    那晚回去,常腾没有睡好,他心里堵得厉害。

    他看过戏文,知道有才子佳人,也知道有侠客行侠仗义救济弱女子。年幼的常腾当然也会想象,才子是什么样子,佳人是什么样子。府里有少爷没小姐,常腾想象得出少爷却想不出小姐们佳人们该是何等样子。

    现在见了这个姑娘,他满心里觉得这应该就是戏文里的绝代佳人,这样的姑娘该是养在温柔富贵窝里捧在手心的。

    那一夜常腾好不容易睡着后,做梦了,梦里他走近了那个姑娘,轻轻握住她柔软娇嫩的小手。

    握住后,他正要说些什么,结果就醒了。醒来后,他惭愧地发现身下有一些湿润。于是这一夜彻底没法睡了,睁眼到天亮。

    第二日,常腾心不在焉,为此被孙管事说了几次。最后常腾实在忍不住,到了傍晚时分出了府,跑到了昨日的市上想去看看那姑娘还在不在。

    常腾看到那个奴市上又增添了许多待卖的奴婢,但却并没有那个姑娘,他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他猜想着那个姑娘的下场,猜想着那个姑娘的遭遇,越想越觉得后悔。不知道那个姑娘是什么价格,其实或许昨日应该问问,好歹央着孙管事买下来,也算是一件功德啊。

    常腾年轻稚嫩的背影在已经将要散去的奴市上伫立了许久,最后心里知道肯定没指望的时候,这才慢慢地转身要回家去。

    谁知刚走了几步,便看到昨日的人牙子并一个牙婆带着几个年轻女孩子往这边走来,那牙婆边走边骂咧咧的,显然是很不痛快。常腾顿时眼前一亮,那几个女孩子中,就有昨日的那位姑娘。

    她今日显然是遭遇了些什么,发丝有几分凌乱,脸边还有一道血印。不过她脸上依然是没什么表情,微垂下的眼睑将周围的一切摒弃在外,紧抿起的薄唇仿佛在排斥着整个世界。

    那人牙子迎头看到常腾,他是记得常腾的,便赶紧笑脸迎上来说话。人牙子不明白常腾怎么这时候过来这边,不过大户人家的随从,他总是要巴结着点,便随口攀谈起来。常腾一边和人牙子说话,眼睛余光一边注意着那位姑娘。不过姑娘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到常腾这个人,这让常腾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人牙子是何等人物,见多识广眼睛利得很,只瞄了一眼便在心里笑了,于是话题一转,说起那个姑娘的事来。原来这姑娘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也是书香门第,只可惜后来父亲犯了事死在牢里了,哥哥流放了,她就被发配为奴了。

    人牙子叹气皱眉:“这个姑娘模样是不错,不过好像上面有人使了钱,说不让卖到下作地方去。我给她找了几处大户人家,但这姑娘平时看着温顺,可却是个倔性子。这都好几天了,若是再不能出手,这个活我是不能接了,推给衙门的老爷们让他们看着办,大不了最后往那些下作地方一扔,看她还能使性子吗!”

    人牙子这一番话说得似是而非,其中也有些情理不通之处,不过常腾听得可是心一颤。他再次看了那姑娘一眼,犹豫了下该怎么问出自己想要的。

    人牙子是人精,当下赶紧笑着说:“如今我已经不指望赚什么银子了,只求赶紧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常腾听着这个,眼中一亮,不过他还是克制下了,赶紧把话题转向他处随口说了几句,然后就依天色已晚为由告辞走人了。

    回到府里后,他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向孙管事去了。

    孙管事忙了一日,正在吃饭,被他冲进去后,脸色有点不好看。

    “你今下午跑到哪里去了,找你也不见人影。”

    常腾和孙管事也是熟了的,当下赶紧解释自己去了市场上。

    孙管事诧异:“你去那里做什么?有什么要采买的?”

    常腾摇头,接下来的话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脸上发红。

    孙管事看着常腾,他也发现常腾今日有点怪异了。

    常腾憋了许久后终于蹦出来那句:“常管事,昨日那个姑娘,咱府里买了她吧。”

   

89. 我这辈子就你一个

    常轩和状元郎表弟在厅中坐着等待那两位当爹的,状元郎表弟喝着茶水怡然自得,而常轩是紧皱着眉头提自己爹担心。正在这时,便听到门响,常轩忙抬头看过去,却正是自家老爹。

    常轩见自己老爹神情萧索,担心得很,一下子站起来道:“爹,舅舅说什么了?”

    他这话刚刚问出,常老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门外一声冷哼,正是横眉瞪眼的程舅舅。常轩忙过去喊舅舅,可是舅舅不搭理他,直接一挥手怒声命令下人道:“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常轩心里明白自然是那个什么渔家女的事让舅舅知道了,他无奈叹了口气,打算上前和舅舅解释下,可是显然程舅舅根本不想听解释,再次一声怒喝,那些早已愣住的家丁赶紧上前就要赶人。

    常轩一直是舅舅的座上客,哪里得过此等待遇,状元郎表弟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打算上前劝解,但程舅舅一声怒斥再一瞪眼,表弟缩缩脖子站后面去了,顺便给了常轩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常家父子二人无奈离开程舅舅家,出门上了马。常轩偷偷向爹看过去,只见爹冷着脸抿着唇不说话,眉头微皱着好像在想什么。他心下也颇觉得尴尬,不知道爹到底怎么处理这个事,要知道这事若是没法解决好,以后舅舅怕是不会原谅自己了。

    一路上,他欲言又止,最后两个人到了家门口,常老爹翻身下马,一手握着缰绳忽然开口说:“你舅舅把我痛骂了一顿。”

    常轩愣了下,点头说:“我知道。”

    夜色中,常老爹低头望着手中的缰绳,幽幽地说:“你和阿福怕是也在心里怪我呢吧!”

    常轩张口不能言,若是说怪自己爹倒也谈不上,但发生这件事总是有些意想不到。一时之间他想到了岳娘子,不由得叹息,缘分弄人啊!

    常老爹看来也不是非要常轩回头,嘴边扯起一个苦笑来说:“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打小儿就住在船上,船上的渔民被人瞧不起,她那个从小订的未婚夫又惹了祸事不知所踪。如今她爹死了,真是无依无靠了。我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心里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就想着看着孙子孙女们长大,可是她到底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没法抛下她不管,若是你愿意,以后爹不在了,你就顾着她些。”

    常轩一听心里顿时大惊,看爹的意思,竟然是要把这姑娘托付给自己?可是那怎么成,阿福知道了岂不是会不高兴?说不得从此之后就不让自己上炕了呢!

    常老爹叹了口气,继续道:“先找人帮忙去寻她那位早已失去踪迹的未婚夫君,若是找到也就罢了,找不到的话,你就代我照顾着她吧。”

    常轩此时心里简直是如同吃了黄连一般的苦,他勉强扯了下嘴,这才犹豫着说:“爹,这样子总是对不起阿福的……再说……再说那位姑娘……”

    常老爹轻皱了下眉道:“阿福是个贤惠的,家人虽说大不如前了,但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人,阿福总应该能容得下的。”

    常轩没想到自己爹竟然这么说,怔楞着看了自己爹半响,终于犹豫着说:“那位姑娘,和我也不搭啊……”

    他在心里嘟哝了一句,除了阿福,我才不稀罕别人呢。不过这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常老爹闻言抬头看了眼常轩,大皱其眉:“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着她若是不能寻一个好亲事,你就认了她做妹妹,养她一辈子。”

    常轩顿时呆住,擦了擦额角的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爹,你怎么不早说,这当然没问题了!”

    别说一个干妹妹,就是十个干妹妹,他也认了!

    常老爹点了点头:“那就好。”

    常轩终于不用再担心后,抬头看看自己爹的脸色,开始想着舅舅那边的事儿:“爹啊,你和舅舅都说了些什么,怎么惹得他把你轰出来了呢?”

    舅舅虽说脾气暴躁性子倔强,但平时待自己还是挺心疼的,如今气到把自己赶出来,看来是真得被惹怒了。

    常老爹闻言,眼中暗了下,淡淡地说:“也没什么,不过是说起当年的事,他生气了罢了。”

    常轩小心地试探道:“您没说沉鱼姑娘的事儿吧?”

    常老爹点头:“说了。”

    常轩心里抓心挠肺,爹怎么说话这么简单,他只好继续问:“舅舅怎么以为呢?他以为你会娶了那个姑娘?”

    常老爹摇头,落寞地苦笑了声:“沉鱼才多大的年纪啊,我不过是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看待罢了,可是她人小,没见过世面,倒是听他爹的话非要跟着我。你舅舅听了这个自然不高兴。他觉得既然这姑娘对我有意,把人带回来总是不对的,说不得我早年也干过这样的事,说不得你娘就是因为这个气病的。”

    常轩顿时无语,舅舅的歪理总是很奇怪,不过舅舅恨自己爹恨了这么多年,仇人见面脾气暴躁下也可以理解的。

    常轩干脆又问起常老爹关于那个沉鱼的事儿,这才知道,其实常老爹原本的打算是先给沉鱼寻夫,若是寻不到便找个好人家嫁了,万一好人家也找不到,便让常轩照顾着。

    常轩闻此大汗:“爹啊,你也没有说清楚,倒是让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寻一个后娘呢!”

    常老爹扫了常轩一眼,顿时常轩赔笑了下,扯开话题问:“您刚才说这个姑娘认定了要跟着你的,那她不愿意嫁给别人怎么办呢?”

    常老爹牵起缰绳打开大门,边走边道:“见的人多了,自然想法就变了。”

    常轩进屋后,赶紧给阿福说了这件事,阿福但是正喂孩子吃奶,听到这个顿时放心了:“爹这个人办事一向有分寸。”

    常轩故意瞪了阿福一眼:“今日儿个白天,是谁担心得跟什么似的呢?”

    阿福咬唇笑了下,歪头强词夺理:“还不是跟你学的,看你担心成那个样子呢!”

    常轩看着灯下阿福俏皮的模样,胸腔里涌起几分柔意,凑上前坐在旁边,看着她抱着孩子的贤惠模样,放软了声音说:“爹是个有分寸的,我也是个有分寸的,你放心就是。”

    阿福自然不知道之前常轩和常老爹在门外的那番谈话以及常轩心中的误会,当下倒有几分不解,轻挑了挑温婉的秀美笑道:“我何曾不放心过呢?”

    常轩听了嘿嘿笑了下,凑过去伸到阿福雪白的颈项处亲了一口,这才哑声地说:“你放心,我这辈子就你一个,绝对不会找其他人的。”

    ======

    第二日,常轩再次陪着常老爹前去程舅舅那边,谁知道程舅舅根本是闭门不见了。等了一整天,最后傍晚时分无奈的常轩只好去找自己表弟帮忙,这个表弟摸摸鼻子很无奈:“我爹就那个脾气……他一听你爹要纳妾,气得昨晚喝了两壶竹叶青,人在炕上躺了一天,如今也就是刚起身……他倒不是故意不见你了。”

    常轩叹了口气:“你想想办法吧,一定要让我进去见见舅舅,好歹解释下。”

    表弟胆小地说:“这怕是不行,我害怕被骂。”

    常轩对这个表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胆小?亏你还是什么武状元呢!”

    表弟耸肩:“我是武状元,他却是武状元的爹,你说谁更厉害?”

    常轩不管其他,只是揪着表弟不放:“这事你一定要想办法,这根本是个误会,我爹根本没打算续弦!”

    表弟眼珠子转了转:“也行,我可以把你放进院子里,至于后面如何我可管不了,到时候万一我爹发火,你也不能说是我放你进来的。”

    常轩点头拍肩:“放心放心,一定不会说是你干的。”

    =====

    常轩原本想着这个武状元表弟总应该有些法子吧,可是当他看到面前这赌高墙的时候,傻了眼:“你这是要干什么?”

    表弟回得干脆利索:“翻墙进院子啊!”

    常轩皱眉:“这不太好吧……”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自己见舅舅还要翻墙进去?

    表弟斜眼看了下常轩:“你又不是第一次翻了,怕什么?”

    常轩想想自己在外面的爹,点头下决心:“好吧,我这就翻墙进去!你给我拿把梯子来!”

    ****

    阿福自从听说公爹根本没打算纳这位沉鱼姑娘为续弦后,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想着这姑娘对自己公爹的救命之恩,她有意对人家好些,一大早便命下人找了裁缝给这位姑娘做新衣服,又怕她吃家里的饭菜不顺口,特意给她做一些鱼来吃。

    这姑娘开始倒是很惊喜很开心的样子,不过一天下来她开始乏了:“阿福,你公爹怎么还不回来呢?”

    在阿福的坚持下,她们以名字直接相称,这样倒是免了什么辈分之类的问题。沉鱼姑娘显然脑子单纯,竟然没醒悟过来以名字相称其实就已经是平辈了。

    阿福听到沉鱼这么问,只好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也许在舅舅家聊到兴起,今晚便在这里住下也有可能。”

    其实根本全无可能,常轩晚上都是一定要回家抱着自己睡的。阿福想彻底打碎沉鱼念叨了一天要见常老爹的念头。

    沉鱼一听,颇有些委屈:“看来他还是不想娶我啊,扔下我一天不管呢。”

    阿福的额头抽疼了下,是啊自己公爹肯定不想娶的啊,当初就连岳娘子那么好的人他都没娶呢。

    沉鱼很难过地低下头,目中隐约含泪。

    阿福见此,只好上前安慰说:“你也不要想太多了……”

    沉鱼小声委屈地道:“我明明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他还是不想娶我呢。”

    阿福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

    沉鱼低头难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阿福:“阿福,你说我是不是配不上你家公爹啊?”

    阿福摇头:“没有的,你年轻,总是有其他更好的等着呢。”阿福已经听说了自己公爹的计划,她觉得这样挺好,让这位沉鱼姑娘多见几个男人,她也许就喜欢上年轻后生了。

    沉鱼却使劲地摇头:“我不要其他人!我爹说了,如果找不到我那个失踪的未婚夫婿,就一定要嫁给常先生的!”



90. 你这只小野猫

    常轩翻墙进了屋,陪着小心蹭到了程老舅面前,程老舅看到常轩的时候倒是没暴怒,只是撇过脸去冷哼了声,显然心里还是存着气。常轩一见这样知道有戏,赶紧凑过去:“舅舅,我爹昨日个回去后,反思了许久呢。”

    程老舅一听常腾就皱眉头,摆手道:“得,你别给我提你那爹,我听着心里就膈应!”

    常轩只好不提,程老舅睡了大半天还没吃饭,便命下人送上饭来,又见常轩在一旁站着,便让他陪着自己吃。常轩不敢不从,只好陪着老舅吃饭,席间边吃着,边有意无意提起自己爹的事儿。

    程老舅原本有气,不过在听到常老爹关于那个什么姑娘的打算时,总算脸色好点了:“这个说得倒在理。其实咱们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既然欠了人家的情,那就好好照顾她便是了。你若不能照顾,我便收留了就是,又何必非要娶了她!”

    常轩在旁连连称是,程老舅又问起沉鱼那个失踪的未婚夫,常轩自然是不知道,于是程老舅蚕眉一皱计上心来:“还是想办法把她那个未婚夫找到吧,咱们送他们一大笔银子,从此这个事就算了结了,你看如何?”

    常轩赶紧点头,其实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我今日回去就向那位姑娘打听下她未婚夫的事情,然后送信给胡一江大哥让她帮忙找。”

    程老舅绷着脸点头:“你说得是,回头我也派手下的铺子留意着些,好歹帮人家把未婚夫找回来。”

    常轩见称老舅这话,便趁机说起自己老爹在外面等着的事,称老舅不情愿地哼了声:“让他进来吧。”

    =========

    程老舅和常老爹第一次能够坐下来勉强算得上心平气和地谈谈当年的事儿。程老舅把常轩赶出去了,说是单独谈谈,常轩走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不过看舅舅脸色尚好,想来问题不大,就自己先出去了。

    常轩走出来后,路上正好走过岳娘子的包子铺,便想进去看看岳娘子。之前爹没回来前,岳娘子还曾问过自己爹的消息呢,如今好歹指会声啊。

    谁知道刚坐下,茶水上来,常轩正想着怎么说这个事,岳娘子就单刀直入了:“你爹回来了,我也放心了。”

    常轩一愣,点了点头。

    岳娘子感慨地笑了下:“过几天,我就要启程去找老胡了。”老胡是岳娘子对胡一江的称呼。

    常轩又是一愣,找胡一江?

    岳娘子知道常轩不明白,笑着解释说:“以前他总是在我门前站岗,我想着如今我好歹去找他,也算是给他一个惊喜。”

    常轩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岳娘子是下定了决心要嫁给胡一江了。

    常轩自然是为胡一江高兴的,不过想到曾经以为岳娘子就是自己的后娘,没想到到底是没这缘分,他心里也有些遗憾。

    岳娘子倒是想得很开:“你叫他一个胡大哥,我若是真跟了他,你倒是要叫嫂子,我可是亏了。”岳娘子嘴里虽然这么说,但面上倒是带着笑的,看来心情不错。

    常轩自然是为她高兴,不过高兴之余,常轩想起一件事:“我记得胡大哥前几天来信,说是江上的几拨子人在争地盘,如今正闹腾着呢,你这时候去会不会不方便?”

    岳娘子闻此叹了口气:“今日老胡派人给我信,说这事倒是已经消停了,和他们斗的那帮子人全都被他们给灭了。只不过……只不过老胡也受了伤,如今在床上躺着呢,我过去也照顾下他。”

    常轩倒是不知道胡一江受伤的消息,听到这个一皱眉,赶紧问是否严重,岳娘子说没什么,不过是皮肉伤,养养就好。常轩见此,也就放下心来。

    回到家里后,常轩和阿福说起岳娘子的事,又把沉鱼的事说了。阿福想了想,便抽空去向沉鱼打听下那个未婚夫婿的事,谁知道问来问去,沉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那个人以前就长得高高的,姓胡,大家平时都叫他“小虎子”。

    小虎子,高个子,这个实在算不上什么线索,于是阿福继续问,可是沉鱼实在是不知道了,无奈摇着头说:“其实我根本也记不清楚他的样子了。”都这么多年来,她实在是不记得了啊!

    阿福无法,只好转而试探着问若是那个夫婿能找到,是不是愿意嫁给他。沉鱼低下头认真地想了一番后,终于说:“我爹说了,若是能找到,自然是要嫁他。”说完她抬起头,睁着明亮的眼睛补充道:“不过若是找不到,是一定要嫁给常先生的。”

    阿福看着她那个执着的模样,心里默默地为自家公爹擦了一把汗,想着原本以为这个姑娘是看上公爹人,如今看来,倒是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

    阿福回到屋里的时候,常轩已经回来了,正皱着眉为自己爹担心。阿福见了倒是扑哧笑了:“舅舅人还是不错的,既然答应了要见爹,那自然是没什么可为难的了,顶多就是骂几句罢了,不过我看爹也是不怕舅舅骂的。”

    阿福想象着平日严肃的公爹在舅舅面前低头听凭打骂的样子,忽然有点想笑。

    常轩见了她这个模样,眉头倒是松开了,又见她眸子里荡漾着些许调皮的笑意,便干脆凑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故意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当儿媳的,怎么背后竟然笑话起了公爹,真是不孝啊!”

    阿福才不怕他呢,轻笑了声,干脆靠在他怀里道:“看你凶巴巴的样子,我就是笑话了,你又要如何?”

    常轩又凑近了几分,俯首用牙齿啃住她圆润晶莹的耳垂轻轻地咬了下,压低了声音沙哑地说:“这几日我忙着,都不曾管过你。”

    常轩的牙齿咬住阿福时,阿福便整个人一激灵,她自然是明白常轩的意思,当下就势倚靠在常轩怀里,脸上也泛起一丝隐约的桃红色。

    常轩看着喜欢,干脆抬头看看窗外哑声道:“趁着这会子清净,我们先睡一会儿吧。”

    阿福一听这个,抬手抗拒地推了推常轩热力迸发的胸膛:“还是不要了,过一会儿孩子过来一起吃饭呢,再说爹也快回来了。”

    可是常轩的手倒是挺快,此时他已经趁机褪去了阿福的外衫,露出那赛玉般光洁的肌肤。常轩真是好久不曾和自己的娘子亲近过了,于是大白天见了这番春光,自然是喘息急了目光沉了,当下便埋首俯在阿福细嫩的肩膀上。

    阿福开始还挣扎几下,最后只得依了他,顺着他的动作上了床,不过当衣衫尽褪的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推着常轩说:“把窗户关好。”

    常轩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了,双唇含住阿福那犹如雪中红梅般绽放的红点贪婪地啃吃着呢。阿福一片风光尽露,看着那没关好的窗户越发地急了,干脆一手握住常轩乌黑的头发轻扯:“关窗子啦……”声音含糊慵懒,没办法,在这个男人的进攻下,她已经意乱情迷得犹如一只小猫儿。

    常轩扫兴地抬起头,叹了口气,点了点自己娘子的小鼻尖无奈地道:“竟然还扯我头发,你这个小野猫。”说着只得披衣起身,迅速地去关好了窗户,然后急切地回到床上,掀开被子整个人往上一覆,如同老鹰般把个阿福罩在下面。

    阿福猝不及防,被他这么大一个人压住,急喘了几口气,委屈地推着他道:“放开,压死我了。”

    常轩看着她脸红的样子,好笑地说:“看你怎么连气都喘不过来,来来来,我度给你几口。”说着用唇覆盖上她的,然后强迫她的唇分开,轻磕齿关只探入内,用灵巧的舌头在她口内翻江倒海。不过常轩也确实怕压坏了阿福,颇有重量的两只大腿不着痕迹地挪开到了两侧,将放在阿福身上的力道减轻了许多。同时两腿中间的硬物却越发强势,硬硬地顶着阿福柔软的中间蓄势待发。阿福感觉到戳着自己的硬物,也感觉到那几乎将人融化掉的热度穿透薄薄的衣衫。

    常轩自己亲了一番,却见她竟然走神,便干脆在她唇上轻咬一口,这一咬并不疼,但酥麻难耐,把阿福咬得低低叫出声,用着如水荡漾的眸子睨着常轩。常轩满意地嘿嘿笑了下,沙哑地命道:“我在干正事,你要认真点。”

    说着,他动手除去阿福身上所剩的面料,打算继续干他未竞之大业。

    正在这时,忽听到外面有小孩子的小声,然后是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爹,娘,我们已经读完了书!”

    这个声音,是小团子的。

    可怜的常轩苦着脸皱着眉从阿福这块温玉软香上爬下来,阿福也匆忙穿好衣服,两个人赶紧去开门。以前没孩子做这种事自在的很,如今也算是家大业大,仆人妈子多,孩子也多,于是想着大白天干点不正经的事都不行啊。

    ===========

    两口子带着孩子吃完饭,旧话重提,常轩继续担心起自己爹来,阿福见此就说干脆派个人过去问问,实在不行常轩去舅舅府上看看。谁知正说着,常老爹回来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常轩夫妇叫过去。

    常轩见自己爹虽然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看样子心情应该不坏,当下便放心了。常老爹见他们二人进来,看了下后,示意他们坐下。两口子不愿意坐,常老爹还是让他们坐了。

    常老爹轻吐了口气说:“如今有你们舅舅帮衬着,家里也没什么心事了。”

    常轩一听这话心想不妙,怎么爹一副要从此西归的样子呢,倒像是交待后事。

    果然,常老爹说:“今日我和你们舅舅说了许多,最后你舅舅终于同意带着我回江南去见你们的娘了。”说到这话,常老爹语音略带了几分颤抖,眸子里隐约有泪花闪动。

    常轩听了很高兴:“爹,这是好事啊!”

    常老爹点头:“如果可以,我想着你们也跟着一起过去。”他看了看阿福:“你娘要是知道常轩有了妻儿,一定很高兴,我想你们都去祭拜下你娘。”

    阿福连忙点头:“那是自然。”

    常轩也很期待和感慨:“爹,到时候咱们一家都过去,一起去看娘。”



91.

    当程舅舅知道常轩一家要跟着他一起去祭拜常轩娘的时候,自然很是高兴,原本对常老爹的不满也淡去了几分。常老爹等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能见到自己亡妻的坟墓,此时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颇有些急着明天就要出发的架势。程舅舅看了更加高兴了,开始催促家人打点行装回江南去。他手下一个资深的老掌柜看到这个情景,从旁提醒了句:“这边刚要开始的生意,咱不做了?”

    程舅舅听了狠狠地瞪了头发胡子同样白的老掌柜一眼:“不就是银子嘛,这些都留给我外甥了,等他回来再交给他就是了!”可怜老掌柜噎得够呛,不过想来也是习惯了,愣是点头称是脸色都没变一下。

    常轩这边倒是好收拾,无非就是家里的小孩子们难伺候。阿福早已经备了厚厚的嫁妆打发细云嫁出去了,如今身边没几个趁手的人帮忙。其实原本岳娘子这么能干的人物自然是个好帮手,只可惜公爹回来了,人家岳娘子不往自家这边凑了,于是诸事只能自己多用心啦。

    小团子和小念儿听到出远门很开心,小丫头还不懂事,依依呀呀地看到大家开心她也自己在那里流着口水乐呵,于是引得两个男孩子都过来逗她玩。常轩这几日一切生意暂停,专门帮着阿福看着下人收拾家里。常老爹如今好不容易被程舅舅承认了,于是几乎每日都要跑去程舅舅那里陪着喝酒下棋。可怜常老爹原本并不是爱酒的人,如今也是每日回来一身酒气,他自己闻着都难受。至于下棋嘛,常老爹提起人就头疼,他原本以为程舅舅好歹出身书香门第应该下得一手好棋,谁知道这个人的水平竟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烂,棋艺烂,棋品更烂,弄得常老爹赢也不是输也不是。赢了怕被骂,输了怕被嘲。

    当下家里最闲的竟然是常老爹带回来的沉鱼了。沉鱼看到大家都忙着收拾行囊出远门,她感到很无措,她不知道这家人会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于是更加迷茫的她紧抓着常老爹不放。只可惜常老爹哪里是她能抓得到的,于是满院子的下人们都经常可以看到沉鱼可怜巴巴地蹲在水池前看着水里游的鱼儿。

    阿福终究是不忍心,于是和常轩商量起沉鱼到底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江南。常轩干脆地一口回绝:“这可不行,我舅舅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常轩在心里琢磨,自己娘宽容大量纵然不在意,可是这种事上坚决不能给早已不在人世的娘亲添堵。

    如果大家都去江南,而沉鱼不去,那该怎么安置她呢?

    事实上常老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了一番后,决定去找岳娘子了。

    岳娘子见到常老爹来,先是一愣,后来赶紧笑出来了,端茶递水请他坐下。落座后,两个人简单地叙了旧,岳娘子说:“听说你被个姑娘救了,人家一心要嫁给你呢。”

    常老爹看了岳娘子一眼:“我年纪这么大了,也没有其他念想了,如今活着唯一的指望便是再去看看她。”

    岳娘子听到这句话不说话了,她知道常老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其实岳娘子和常老爹相交多年也算是熟识了,但是常老爹和岳娘子在一起相处时,从未提过常轩的娘。于是岳娘子慢慢懂了,常轩的娘,就是常老爹心中最深的结。

    如今常老爹主动提出来了,岳娘子想起过期,笑着叹了口气:“这样就好,如今你找到孩子他舅了,终于可以去看她了,我也就放心了。”

    常老爹放下茶杯望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慢而艰难地说:“这些年来,我和常轩都得了你的照顾,我……谢谢你了。”

    岳娘子愣了下,不过后来她低下头,轻轻地苦笑了声,仿佛这一笑便让过去那些痴情牵挂全都随风而去了。她重新抬起头,转首凝视着常老爹,淡淡地开口说:“其实若说谢谢,我倒要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一个单身女子的照顾,不过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这种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

    她停顿了下,才继续说:“我要去找一江了,若是没什么意外,我也要嫁给他了。”

    常老爹望向窗外的目光转过来,他看着岳娘子点了点头:“很好,一江是个好人,恭喜你!”

    岳娘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好人。”

    两个人又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常老爹开口说:“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岳娘子人一向爽快:“什么事,你说。”

    ===========

    当常老爹走出岳娘子店面的时候,他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常轩那边已经和胡一江通过信,胡一江是答应帮沉鱼寻找失踪的夫婿的,只不过沉鱼一个姑娘家一个人贸然去找胡一江总是不好。如今既然岳娘子要过去,那么沉鱼随着她去是再好没有的了。

    不过常老爹依然放心不下,他听常轩说胡一江那边正和其他什么水运的帮派斗着呢,万一这两个女人家出去出事了怎么办呢?是不是该找个人护送她们过去?

    这一晚程舅舅约了常老爹一起喝酒下棋的,于是常老爹一看时候差不多了就赶紧过去了。这晚下棋的时候,程舅舅发现自己赢得很痛快,他开始很高兴后来便看出来了,不是自己水平提高了而是人家常老爹心不在焉了。

    他就一扯棋盘,不下了,摆开架势翘起二郎腿:“说吧,你想什么呢?”

    常老爹无奈,只得把心中所想告诉程舅舅。他原本以为程舅舅听到沉鱼会发火,谁知道程舅舅听了非但没发火,反而沉思了一番后认真地出起了主意:“其实可以去找一个镖师给这两个女人,把她们安全送到胡一江那边去就是了。”

    常老爹一时没明白过来:“镖师?”

    程舅舅一打响指:“是啊,镖师啊,你们侯府原本的那个什么侍卫不就是去给一家镖局当镖师了吗?把他找过来就是了!”

    常老爹一听,顿时觉得这个主意大好。其实他之所以没想出,还是因为以前在大户人家干事,习惯了凡事从自己家里找人。而程舅舅这个做生意的时常和镖局打交道,自然会很容易想到这一茬来。

    当下主意敲定,常老爹如释重负,而程舅舅也很得意。其实他自然不是一个心胸宽阔到要去帮助自己死去妹妹的情敌的份上,只不过嘛,花点银子帮那两个女人请个镖师过去,从此之后一了百了,自己的妹婿可以专心想着自己死去的妹妹了,这个才是正理。

    常老爹回家后和常轩说了这件事,常轩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第二天就去镖局找曾经的莫侍卫。只可惜过去的时候扑了一个空,莫侍卫出镖去了。镖局的当家人一看这情况,自然不愿意让一个上门的生意跑了,便极力推荐其他镖师,说那个镖师是如何如何的武艺高强经验丰富。常轩听他吹得天花乱坠,便请他将那位镖师请来,谁知这镖师来了后,常轩一看竟然是个熟面孔,正是昔日的柯首领,今日应该称呼其为柯镖师了。

    柯镖师一见是常轩,也是愣了下,不过还是礼貌地上前抱拳。

    常轩心里对这个柯镖师有些成见,便抽空又问了问镖局的当家人,看看还有其他经验丰富的镖师嘛,谁知道其他根本都是一些毛都没成全的小伙子,都还没独立出过镖呢。

    这当家人见常轩看不上柯镖师,便只好说:“要不然我亲自走一圈?”

    常轩知道人家镖师当家人不轻易出去的,只好道:“罢了,就请那位柯镖师吧。”

    当天晚上,阿福知道常轩找来找去竟然请了柯镖师,当下便站了起来:“不行的,那个人心狠手辣!”

    常轩无奈,牵起阿福的手说:“没事的,人家现在是镖师。”现在是镖师,以前是衙门的首领,这是两个不同的工种。

    阿福心里也明白这个的,不过她还是担心,她翻箱倒柜把二少奶奶留下的血肚兜拿出来,只见上面的血已经发暗了。回忆起二少奶奶临死前的惨状,她抱紧了那肚兜:“这个人是害死二少奶奶的凶手。”

    常轩轻轻将阿福抱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人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

    常轩有些说不下去,真正的凶手,注定逍遥法外,不是他们可以触及的。

    这晚阿福很久都没有睡着,她翻来覆去好多次后,终于靠着常轩的耳朵小声地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二少奶奶的遗愿啊?”

    常轩一直闭着眼睛,但他其实没睡着,听到这话,他动都没动一下。

    阿福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窝在他肩窝里睡去,却忽然听到常轩在她头顶说:“等咱们从江南回来,就开始想办法吧,让表弟帮着打听打听。”

    =========

    岳娘子带着沉鱼出发的那一日,众人前来送行。岳娘子向自己店里的小伙计们笑着摆手,叮嘱他们把店看好,小伙子们一个个精神百倍地说放心吧。

    而沉鱼则是泪水涟涟,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常先生去找自己未婚夫婿了,她也的确挺喜欢岳娘子的,可是她依然有些舍不得常先生。

    常轩在后面瞧着沉鱼如同用那种离开巢的雏鸟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老爹,心里忽然想笑,不过还是忍下了,严肃地作出悲壮的神情来。阿福从旁自然看得清楚,抱着孩子的手肘轻轻碰了一下他,小声叮嘱说:“你去和那个柯镖师说几句话,可千万别出什么事。”阿福依然对柯镖师不太放心得下。

    柯镖师远远站在岳娘子身后,此时正往这边看着。他的目力极好,自然是将阿福这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了阿福对自己的敌意。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好像自始至终就是如同一杆标枪一般站着。曾经他是守在梧桐庵外的一具瘟神,送走了多少人性命,引得人憎恶不已。如今呢,他则是守在两个弱女子身后的大山,要在这险恶多变的水路上护送着她们到达目的地。

    常轩受了阿福的催促,果然走过来,和柯镖师说话,无非是一些一路请多费心之类的。柯镖师点头,但没说什么,他也知道常轩但凡有其他选择也不会选自己做镖师的,不过既然对方选择了,既然对方付了银子,他就有责任好好地去做,所以他并不需要别人去说太多。

    他是不会因为常轩的话而改变自己该去做的事情的。

    常轩重新回到了阿福和常老爹身边,正好阿福将怀中的闺女儿递给了身后的奶娘抱着。转手中,不知道那闺女儿怎么笑了下,于是阿福被逗乐了,招呼常轩一起看,于是夫妻二人一起对着孩子笑了。

    柯镖师远看着眼前的情景,眸子动了动,后来终于转过头去,看碧波江水,看流水湍湍。

    他当然明白,依自己满手曾经沾染的血腥,眼前这种情景是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

    而沉鱼此时依然在擦眼泪,她眼巴巴地看着常老爹,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一般可怜。最后程舅舅终于看不下去了:“一个姑娘家,弄出这么一副样子,这一看就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程舅舅是真看不起啊!

    沉鱼弃岳娘子送给她的帕子而不顾,习惯性地拿衣摆擦了擦泪,委屈地回了一句:“我本来就是江上的渔户出身嘛!”

    程舅舅一听这个,顿时没音了。

    江上的渔户,他们居无定所,连个家都没有,一辈子住在穿上,身上永远是难以洗去的鱼腥味。这样的出身,甚至连普通小户人家都不如的。

    程舅舅黑着脸闭着嘴无话可说了,人家姑娘家都自己承认是最低贱的出身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92.

    五个月后。

    阿福先喂自己闺女吃了奶,哄着她睡下了,又去小团子和小念儿的舱房,只见他们也已经睡下了。因为白日在船上玩闹得厉害,如今两个小家伙睡得极其香甜,小团子还把被子踢到了腰间,半个身子也歪着。阿福轻笑了下,抬手帮他们两个盖好被子,又就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细细看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出来。

    此时头顶月正当中,绸缎般的月光洒在船舷上,凉风习习吹过,阿福感到一丝冷意。她手里拿了一件披风,走到船舷旁,递给倚靠在船舷上望着远处的常轩。

    常轩回过头,见是阿福,笑了下,接过来给阿福披上。

    阿福摇了摇头:“我不冷,你披上吧。”

    可是常轩的动作时不容置疑的,将她整个人裹住,然后单手从后面环住,两个人一起靠在船舷看江上夜色。

    江下也有一轮明月,在微风吹动中起了轻轻的褶皱。

    阿福轻靠在常轩肩膀上,小声安慰说:“你也不要担心爹了,他在那边有舅舅照顾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常轩此时心里确实在难过这个,听到阿福的安慰,叹了口气:“原本想着如今咱们也算是儿女齐全,爹如今也能在家享享福了,谁知道……”

    谁知道爹带着一家子前去祭拜娘亲,祭拜完了后不想回上京城了。他要留在那里,永远陪着娘,一直到离开这个人世。

    这件事不但常轩没想到,就连程舅舅也没想到,于是常轩劝说,程舅舅也反对。

    常轩的意思是,自己作为儿子该尽孝心,以后在家里立牌位每日上香供奉就是了。而自己爹思念亡妻多年不娶,这些娘在天之灵看到应该会感觉到的,即使不在跟前陪着也不会怨怪的。

    程舅舅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他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他觉得这个妹婿既然对自己妹妹一往情深,还不如过来给自己当掌柜赚银子,何必非要守在墓地结庐而居呢!

    可是常老爹一旦下了这个决定基本是没有人能够改变的,于是最后常老爹到底还是留下了。

    常轩离开的时候,常老爹和常轩一番深谈,谈过之后,常轩第二天去找程舅舅,主动将小念儿的姓改了,改成了常轩娘过去的姓氏,为早已经绝后的家族延续香火。

    程舅舅万没想到这个,当下很感动,说是自己要把一大半的家产都留给小念儿,还问自己状元郎儿子有意见不。可怜状元郎儿子自然是不敢有意见,再说他确实也不在意这个,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当时商定的是,小念儿先跟着常轩回上京城,常轩在那里打点程舅舅的产业。等小念儿长大一些,便回到江南来。

    此时这夫妻二人想起短短几个月功夫,自己家里已经有了这样的变更,心里自然有些感叹。特别是常轩,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爹虽然还在,可到底是平日再也不能轻易见到了。

    阿福知道他心里的难过,当下也不说话,就静静地靠在他身上,两个人在皎洁宁静的月光下互相偎依着。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常轩动了动身子。阿福自然是感觉到他的动作,乖巧地抬起头凝视着他。

    常轩低首看着阿福如水般的眸子,动了动唇,垂下头轻轻就着她的脸庞吻了下。

    当他的发丝滑过阿福的脸庞时,他轻轻地呢喃了句:“我爹这辈子,一直都对得起我娘的……”

    阿福点了点头,柔顺地伏在他胸膛上。

    常轩抬手环住阿福的腰际,将脸埋在她发丝间,深吸了口气说:“阿福,咱们回屋去吧。”

    ================

    他们的船路过胡一江所在的洪帮时,特意绕道过去一看。此时岳娘子和胡一江已经成亲了,胡一江满脸喜色,岳娘子神情中比起往日带了几分羞涩和幸福之感。胡一江和常轩再次相见自然是分外欢喜,于是两个人相约要一起在江头畅饮。

    沉鱼听说阿福来了,一下子就朝阿福扑过来,她很高兴再次见到阿福,简直是如同见到亲人一般,这倒让阿福有些受之有愧。

    沉鱼后面跟着如一座铁塔般的柯镖师,柯镖师看到阿福眼睛动了动,不过后来目光就一直跟随着沉鱼了。阿福很快看出其中的意味,心下一惊,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其实柯镖师对沉鱼姑娘很是照顾。当她有了这个发现后,再次打量了下两个人,发现一个认死理的姑娘,一根没表情的木头,其实还是挺般配的嘛。

    胡一江见沉鱼出来,脸色马上难看了几分,对着沉鱼大声小气:“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沉鱼看看岳娘子,哼了一声,很是不满:“我就要出来透气!没道理你家娘子可以出来见阿福,我就不能!”

    岳娘子脸上表情有些不自在,不过她还是保持着脸上温柔的笑容。

    阿福心下不解,不明白为何这沉鱼和胡一江说话如此没大没小,为何沉鱼又和岳娘子一脸生分了呢?

    不过她唯一感到放心的是,沉鱼似乎再也没提起自己公爹,她好像忘记了这个人一般……这样也好,省的麻烦!若是依照以前沉鱼的性子,怕是要追到自己婆婆的坟前啊,那才叫尴尬呢。

    当天晚上常轩和柯镖师胡一江一起喝酒,喝得东倒西歪地回来。阿福见了心疼,赶紧端出早已备好的水给他擦脸,又喂他喝醒酒汤。

    谁知正喂着,常轩忽然清醒地来了一句:“这味道还不错。”

    这一句倒是把阿福吓到了:“你没醉?”看样子清醒得很啊!



93. 一夜惊魂

    这一夜,常轩抱着阿福好一番摆弄后,终于两个人筋疲力尽相拥睡去。谁知睡到半夜时分,忽听到外面有打斗之声,两个人几乎同时被惊醒。阿福侧耳细听,确认是砍杀之声,顿时花容失色。

    常轩好歹见过一些世面,抱着她安慰说:“别怕,胡大哥在,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起来,就着窗户往外看,只见外面已经是灯火通明,有一群穿着邋遢身材雄壮长相凶恶的人拿着刀冲入了他们所在的船群砍杀,胡大哥正指挥着手下迎战。双方此时各有负伤,江上水面有些地方已经晕染着猩红色,看着很是瘆人。

    阿福一则是以前在梧桐庵也经历过些事,二来身边有常轩她很快冷静下来了,此时便想起自己的儿女:“他们怕是要被吵醒了,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免得吓到他们。”

    常轩点头:“说的是,我去把小团子和念儿叫过来,你去抱咱们闺女去。”

    当下夫妻两个各自嘱咐了小心不要弄出动静,这才分头行动。也幸好他们所在船只远离砍杀的船只,他们一家人又是在一艘大船上,因为出去找孩子倒也不担心被发现。

    此时胡一江一边拿着大刀指挥手下人砍杀,一边心下气愤。原来之前他和漕帮的人争地盘,和那群人打了几个月后有赢有输,双方各有损伤,最后双方终于划分了各自的地盘,当时是说好从此互不干扰的。谁知最近那个漕帮最近因为分赃不匀起了内讧,其中就有一拨人被赶出漕帮去。这拨子人没处吃饭竟然落草做了水寇,而最可气的是,这群水寇不去抢自己的之前的老本家漕帮,反而犯到了自己头上。看这意思,他们竟然是要来夺自己的地盘了?

    胡一江手挥大刀手起刀落利索地将眼前一个水寇砍入江上,同时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想着今日这边人手少,明日一定要纠结人马灭了这群家伙,回头再去漕帮说理去!

    常轩赶到自己儿子的房间时,两个小家伙并没有如他想象的被吓到,而是好奇地趴在窗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望着外面的打斗场面。常轩赶到的时候,小团子噌地一下跑到他面前,兴奋地说:“爹,外面打架呢!”

    常轩顿时脸黑了下来:“嗯,打架呢。”

    小团子不满意爹的反应,拉着爹的衣摆说:“爹,打架呢!”

    常轩越发沉下脸来:“打架就打架,关你什么事!”

    小团子兴奋地笑着说:“爹,我也要学打架!”说着,小拳头在空中像模像样地比划了下。

    常轩只觉得自己眼抽筋,他一把将这个手舞足蹈的小家伙拎起来:“就你这小不点,还想着学人家打架?我看还是回去让你娘打打你的屁股才是!”

    小团子一听这个脸上顿时要哭的样子,嗷嗷嗷叫着抗议:“放开我,不要,不要让娘打我。”

    常轩将他的抗议置之不理,回头牵起小念儿的手说:“走,跟着去我屋里。”小念儿懂事地点了点头。

    常轩回到自己所住的船舱时,只见阿福已经将他们尚在襁褓的闺女儿抱到屋里了,奶娘也跟着过来了。阿福见两个儿子平安无恙,顿时也放下心来。

    阿福不放心地让两个孩子坐在自己身边,焦急地望着窗外,盼着胡一江早些将那些坏人赶走。正在这时,忽感到船晃了一下,紧接着船头有水声。

    常轩一皱眉,沉声道:“好像是有人上了咱们的船,我出去看看。”

    阿福不放心:“别,你先别出去。”她怕常轩出去出了什么事。

    小团子听了这个眼睛一亮:“爹,我跟着你出去。”

    常轩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你不要瞎起哄,好好在这里陪你娘。”

    说着常轩随手拿了旁边一个长木,这在船上不知道做什么用途的,如今拿在手里万一遇到水贼也能抵抗一下啊。

    常轩刚起身要往外走,就听到外面敲门声,同时一个声音沉声道:“常公子,是我们胡大哥派我过来的!”

    听到这声音,阿福和常轩两个人心中都是一紧,对视一眼后,常轩压低声音示意大家别动,他过去开门。

    打开门后,对方的衣着赫然正是胡大哥身边的帮众,身上湿淋淋的,门外木板上都是一滩水。他见了常轩一抱拳道:“常公子,是胡大哥让我过来保护你们,外面正乱着,他怕你们出什么意外。”

    阿福听到这话放下心来,常轩请对方进来,对方不进,坚持站在门外。当下也隔着门,常轩问起外面的情景。要知道常轩只远远看着,只看到外面有打斗,哪里清楚情况啊。

    这个人却只是含糊其辞,说不用担心,那群前来找茬的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胡大哥一定能将他们赶跑的。

    后来大家就不说话了,都望着远处打斗处,常轩见这个人也是皱着眉一脸担忧,心想反正自己这边也没什么事,便让这个人回去吧。这个人开始还坚持说要保护着常轩一家,后来见常轩所在的这只船实在没有受到什么波及,便也告辞离去了。

    这个人这次走的时候没有从水里游过去,而是沿着那相连的船只跑过去的。他三下两蹦,转了几个弯后很快被前面的船只挡住不见了。

    常轩看他不见了踪迹后,重新关上门,又吹灭了油灯,一家人在黑暗中望着外面静静等着这一切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福怀里抱着的闺女儿好像尿了,阿福连忙叫常轩点着油灯,奶娘也赶紧过来帮着换尿布。

    谁知正换着尿布,小念儿奇怪地问了一句:“哥哥呢?”

    阿福抬头一看,船舱里哪里有小团子的踪迹啊!

    阿福的心顿时凉透了,她猛地坐起来,口里叫道:“是刚才那个人,一定是他!”

    常轩来不及说什么,赶紧打开舱门在船里找了一圈,根本不见小团子人影。此时展目四处望去,刚才那个人毫无踪迹,远处的打斗看起来应是告一段落了,水里隐约飘舞着尸体和血污,船板上有暗红之色。

    阿福此时泪都流下来了,她把自己尚在吃奶的女儿往奶娘怀里塞,口里还喃喃地道:“我们赶紧出去找小团子吧。”

    常轩冷着脸看向外面,摇了摇头说:“你们留在这里,千万别离开,我过去看看。”说着他关上了舱门,自己沿着刚才那个人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阿福嘴巴张了张,她不想让常轩去冒险,她也想一起跟着去,不过到底没说出口。毕竟目前的情景看来,她留在这里陪着孩子才是更为明智的选择。

    奶娘怀中的女儿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哇哇地哭起来。阿福赶紧自己抱过来哄着,奶娘从一旁看着,小心地问:“夫人,该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奶娘心里也怕,怕小少爷出事,当然更怕自己出事。

    阿福只抱着女儿轻轻哄着,并不说话,她心乱如麻。

    这时候,小念儿磨蹭到她身旁,软糯的小手牵着阿福的衣角,小声地说:“娘,我哥哥会没事的。”

    阿福眼睛湿润了,她握着儿子的手,重重地点了下头。

    ==========

    阿福等在船舱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透过船舱的窗子,可以看到东方渐渐有了鱼肚白,后来暗蓝色的天幕逐渐渗透出灰白色。

    阿福深吸了口气,看了眼在床上睡熟的女儿,站起来说:“念儿,你在这里陪着妹妹和奶娘,我出去看看。”

    外面早已经安静下来了,想来胡大哥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可是为什么常轩还是不曾回来,是出事了吗?而胡大哥知道小团子丢失的消息吗?

    阿福心乱如麻,天都要亮了,她想着自己出去应该没什么危险了。

    念儿仰起稚嫩的小脸,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小手紧紧抓着阿福的衣摆不放。阿福见了心里一疼,轻轻地抚摸着念儿柔软的发丝,温声安慰道:“没事的,娘很快就回来,你留在这里要乖。”

    念儿低头想了会,终于仰起脸来点了点头。

    阿福走出船舱后,便闻到血腥的味道。她轻皱了下眉头,提着裙子小心地从一个船上迈到另一个船上。其实胡一江的这群船都是并靠在一起,晚上又是拿铁索缠住,权当做一个小岛使用的。阿福虽然不会水,但在船只间来回走动倒也不会害怕。

    阿福小心地往前走,前面有几个帮众正在清理船上痕迹,还有人在水中打捞尸体。他们见了阿福,都认出这是胡一江的客人,便上前招呼了声。阿福忙问他们是否见过自己家常轩,他们都摇了摇头,说没见过。

    其中一个机灵的,一个翻身从江中爬上来,用手擦了擦满脸的水说:“夫人,你要去见我们胡大哥吗?我带你过去吧。”

    阿福看了看四周的几个人,想着这应该确实是胡一江的手下,便点了点头。



94. 你个刽子手

    当阿福见到胡一江的时候,胡一江正在指挥着手下处理善后,岳娘子也出来了,微蹙着眉头望着船上的血腥狼藉。当他们看到阿福过来的时候,连忙迎过来,询问她怎么过来这边了。

    阿福心里一沉,想来他们是不知道常轩出来的事了,便赶紧把事情经过对他们说了。胡一江一听这个,顿时紧皱起了眉头。

    “我是派过手下一个人过去问过你们,但他好像再没回来过。”说着他便叫过来身边的人:“你们可见过金三?”

    旁边的人摇头:“好像从胡爷你把他派出去后,就再没见到他。”

    一个负责收拾尸体的手下上来说:“没见过他,尸首里也没有他。”

    岳娘子一听也担忧起来:“常轩怎么就不见了?你赶紧派人找找。”

    其实不用岳娘子催,胡一江当下赶紧召集人手开始找起常轩来。这一片的船原本就是他的手下布下的,这些人自然对附近极为熟悉,当下大家停下手中收拾船只清理江面的活计,分为几路各自去找常轩的踪迹。

    岳娘子陪着阿福进船舱里坐,给她带了茶水喝,可是阿福自然喝不下去,神情不安地看着窗外。

    这时候,沉鱼和柯头领也过来了。柯镖师手中握着一把刀,黑色衣服下摆还有星星血迹,进船舱前先放下那把刀在别处。沉鱼见了阿福,如见了亲人们扑过来:“阿福,你没事吧?我听说常轩他不见了?”

    阿福沉重地点了点头:“小团子也不见了。”

    沉鱼拉起阿福的手安慰:“没关系的,小石头会帮着去找的,柯大哥也会帮着去找的,他们都很厉害,一定可以把小团子还有常轩找回来。”

    阿福心不在焉点头,一时之间也没去想这个什么“小石头”是谁。

    倒是一旁的岳娘子“哦”了声,对阿福解释说:“你家胡大哥,小时候名字叫小石头。”

    柯镖师听到常轩不见了,皱了下眉头,看了眼阿福,就要转身往外走。不过在听到沉鱼那话的时候,停顿了下。

    沉鱼此时则是跑过去拉住柯镖师:“你不是武功高强嘛,赶紧去把常轩找回来吧。”

    柯镖师低头看了看沉鱼拉住自己袖子的手,轻轻摆脱,径自出去了。

    沉鱼在身后跺了跺脚,大声喊道:“一定要把常轩找回来啊!他可是我家常先生的儿子呢!”

    ==========

    接下来的时候对于阿福来说几乎是这辈子最熬的时候之一。她坐立难安,岳娘子的柔声安慰和沉鱼喋喋不休的劝解根本听不到耳中去,她一心想着若是小团子和常轩找不到了,那该怎么办呢,越想越害怕。

    每当船舱稍微动一动,或者外面有什么水声,她就以为有消息出来了,惊得赶紧站起来,结果出去后才发现也许不会是一只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

    后来岳娘子看不下,便命人将小念儿和女娃奶娘一并叫过来,由另外两个孩子在,至少阿福不会一心想着这件事了。

    最后在天已大亮的时候,总算传来消息,常轩找到了。

    阿福“噌”地一声站起:“他们在哪里?”

    这消息是柯镖师回来说的,他微蹙着眉头严肃地望着阿福。

    阿福见着他这个表情,脑子“嗡”地一声似乎要炸开来。许多许多的情景在她脑中呈现,她忽然想起二少奶奶临死前的惨状,想起柳儿临死前的血腥。当那些人死去时,仿佛就有这么一张严肃到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她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情绪失控地对着柯镖师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喊着哭道:“你这个坏人!你害死人所有的人!你个侩子手!”

    沉鱼在一旁惊呆了,她傻傻地看着阿福,喃喃地说:“阿福,他不是坏人的……”

    岳娘子是明白这些事的人,上前抱住阿福,替她擦了擦泪,柔声哄劝道:“常轩和小团子都没事的,咱们去看他们,别哭了,不然吓到孩子了。”

    阿福在哭泣中,听到自己的女儿也“哇”地一声哭起来,接着感觉到小念儿蹭到自己身边拉着自己的衣角轻声道:“娘,你别哭……妹妹哭了……”

    阿福低下身子将头埋在了小念儿怀中,闷声轻哭。奶娘则是赶紧哄着哇哇大哭的女娃,老脸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夫人。

    柯镖师看着眼前的混乱,眉头更加皱紧了:“常轩受伤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小团子毫发无伤。”

    岳娘子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狠狠地用责备地眼光看着柯镖师:“你怎么不早说?”

    沉鱼也很是愤愤:“你吓了我们一跳啊!阿福你别怕,常轩没事,咱们赶紧去看他。”

    阿福在儿子稚嫩的肩膀上闷哭了几声,此时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听到柯镖师的话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后来恍惚中也明白常轩和小团子都在的,便赶紧擦了擦眼泪,起身就要去看常轩。

    小念儿见自己母亲并岳娘子等离开去看爹,出声求道:“娘,我也要去看爹。”

    ===========

    常轩确实受伤了,是腿上受伤了。小腿被人砍了一刀,鲜血流个不止。胡一江身边的大夫说,幸好救得及时,不然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其实胡一江找到常轩的时候,常轩是昏倒在那里的,怀里紧抱着同样昏过去的小团子。

    大夫检查了下小团子,发现他只是被人打晕了而已,并无大碍。

    阿福过去的时候,小团子已经醒了,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四处看呢,见到阿福过来,上前扑到阿福怀里哭了:“娘,那个坏人拿刀砍我爹,你赶紧去救他!”

    阿福听着那个“拿刀砍”,真是听得心惊胆战,不过她还是一脸柔和地安慰着自己的儿子,说你爹已经被救了。小团子问起常轩的情景,其实阿福还没看过常轩呢,但当下也只好说没事的,小团子到底是小孩子,也就信了。

    阿福在这边安抚了小团子一番,最后见他终于镇定下来,便让小念儿在这里陪着哥哥,她自己则赶紧出来去看常轩了。

    当跑到另一个船舱,看到常轩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时,阿福眼泪再次落下来了。

    常轩此时恰好醒着,见到阿福过来,无力地笑了下:“阿福,我没什么事。”

    阿福红着眼睛坐在常轩床边,伸手就想检查常轩的腿,谁知常轩不让她看:“就是一点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大夫说了,养几天就好。”常轩将腿藏在被子里捂着。

    阿福非要看,她觉得肯定不像常轩说得那样简单,常轩嘿嘿笑着不让看,正闹着呢,胡一江来了。

    “你们别乱动,常轩腿上的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然怕是这辈子要落下毛病了。”胡一江人实在,上来就说了大实话。

    阿福脸色不好看起来,控诉地看着常轩:“你还骗我!”

    常轩无奈地看了胡一江一眼:“就是受了点伤流了点血,根本没有那么严重,等过几天我就可以下床了。”

    阿福哭了,流泪埋在常轩怀里,抽噎着小声说:“你就知道骗我,分明很严重……”

    常轩顿时也没话了,抬胳膊抱住阿福,大手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别哭了,没骗你……”不过这声“没骗你”说得实在没什么底气就是了。

    胡一江摸了摸鼻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很碍眼。

    岳娘子绷着脸走进来,拉起他就往外走,走出去后拿手指头狠狠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个人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说话就不知道看看场面?”

    胡一江有些委屈:“我只是说实话呀!”

    而在另一个舱房里,沉鱼正好奇地看着柯镖师:“我看阿福好像很不喜欢你呢,她说你害死了很多人呢,还说你是侩子手。”

    柯镖师站在那里,低着头并不说话。

    沉鱼眼睛溜溜地转:“阿福说得是真话吗?你害死了谁啊?你杀过人吗?”

    其实沉鱼真得只是问着玩,她并不以为沉默寡言的柯镖师会回答自己。

    但是柯镖师却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我杀过人,我也害死过人。”

    沉鱼开始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望着柯镖师。柯镖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了下:“我确实是个刽子手。”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出去。

    沉鱼赶紧跑过去拉住他:“你别走。”

    柯镖师看了她一眼:“我杀过人,你不害怕吗?”

    沉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终于歪着头说:“我不害怕。”

    她补充说:“我没杀过人,但我杀过鱼。”

    “我杀过很多鱼。”

    ==============

    当常轩的腿伤开始痊愈的时候,胡一江送他们一家朝往上京城的方向去了。随行的有柯镖师,柯镖师打算回到镖局辞了镖师这份差事,他可能要来胡一江身边帮忙。

    临走时,沉鱼拼命地挥着手,大声地喊着:“你们一定要回来啊!”她对着大家喊,但眼睛是看着柯镖师的。

    阿福看在眼里,心里却是觉得想笑,看来沉鱼是真得放下自己公爹了,也放下了胡一江。

    回观自己,此时常轩的腿伤虽然好了,但到底行动不便,阿福心里明白,若要彻底好,怕是要修养很久了。但饶是如此,阿福心里依然松了一口气,其实人只要活着就好,她并不在乎常轩的腿能不能恢复到以前。

    倒是常轩,曾经在某次夜里问她:“阿福,若是我这腿好不了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阿福不说话。

    常轩闷闷地睡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你该不会嫌我残疾,就跟着别人去了吧?”

    阿福听到这个的时候,简直是哭笑不得,恨不得抬手捶打他的胸膛。

    一把年纪了,孩子都仨了,她一个半老徐娘能跟着谁跑了?

    此时江水绿如蓝,两岸繁花红若火,身边娇子爱女陪同,远处友人已结成连理。

    阿福唇边带着一抹笑,抬手向远处岳娘子胡一江等告别。

    他们一家人要离开了,这里的事情继续留给胡大哥吧,至于那个砍了常轩的坏人,相信胡大哥定然是不会放过的。

    阿福站在船头,望着胡大哥和胡大嫂渐渐成为岸边一抹影子,最后消融在苍茫的江水中。

    她牵起儿子的手,垂首进了船舱。



95. 番外之车震

    半年后,状元郎府。

    阿福走出书房,外面的阳光正是明媚,明媚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紧闭双眸,深吸了口气,让阳光照耀在自己脸上,让清风拂去眼角的泪水。

    逝者已去,故人的托付她已经完成。至于书房中那个双手捧着血衣的男人心中作何感想,她已经不会去关心了。毕竟二少奶奶早已经去了,无论他是后悔也好,惋惜也好,震怒也罢,一切都挽回不了二少奶奶的命。

    阿福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花园小径缓缓往外走去,一路上有下人知道她是当家主人的表嫂,不时有人弯腰见礼,她都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

    一路走出状元郎府,来到大门处,只见外面不但停着自己来时乘坐的马车,另外还有一个暗蓝色绣着金边的篷子马车。她抬步刚下台阶,就见那马车帘子被掀开,常轩带着清爽的笑容向自己打招呼。

    阿福唇角原本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加重,唇角弯起来,斜看了常轩一眼,走上前道:“你不在家里好生歇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常轩一听这个,挑眉说:“我不过是腿受伤了,又不是残疾,总不能天天窝在家里啊。”

    阿福往往府内,放低了声音说:“你要去见表弟吗?如今他正见客人呢。”

    这个客人是谁,阿福知道,常轩自然也知道。

    常轩摇了摇头,拉过阿福的手说:“我才不是来找这小子,我是特意来接你的。”

    阿福反手握住他的,感觉到他的手背带着凉意,不由得心疼地说:“我自己坐了马车过来的,哪里用你巴巴地出来接。”

    自从常轩在江中受伤落水后,除了腿脚一直没完全好起来外,还落下一个手脚冰凉的毛病。阿福每每在晚上的时候用自己的温热的身体给他暖着。最近这些日子,常轩已经好了许多,但今日这大白天的常轩的手背冰凉,这让阿福担心起来,她想着最近常轩是不是没睡好?没吃好?还是没休息好?

    常轩吩咐阿福之前带来的丫鬟将那辆空马车带回去,然后拉了阿福钻进马车,进去后他将阿福抱在怀里,用略带了凉意的手从阿福衣襟里伸进去,感受着里面的滑腻舒适。

    他低下头凝视着阿福透着粉泽的脸颊,用唇轻吻了一口,这才说:“我想着今日你是要见皇上的,虽说有那小子在,但我总怕出事,便想过来看看。”

    阿福被他吻了这么一口,想着外面有下人丫鬟们在呢,脸颊上便泛起红来:“你规矩点,这是在外面。”

    常轩汲取着阿福身上的暖意,认真地点头说:“你说得对,这是在外面呢,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马车缓缓向家行去,常轩将车帘拉紧,又拿了蚕丝被过来盖住阿福,这才动手轻解开衣襟,两只大手肆无忌惮地伸进去。阿福有意躲开,可是常轩力道大啊,最后只能任凭他的手在自己身上肆虐。

    略带着薄茧的大手滑过娇嫩的肌肤,阿福的身子起了轻轻的战栗。常轩平日最喜欢的就是逗弄此时的阿福,当下便干脆彻底拉开她的衣襟,让那两团弹跳着的物事暴露在马车中。阿福惊觉,挣扎了下,可是偏偏此时马车一个转弯,阿福身子一晃,两团白生生的兔子便荡漾出一个诱人的乳波。

    常轩越发兴起,干脆将她放倒,阿福此时猛地清醒过来:“不行!”

    常轩轻笑一声:“为何不行?”

    阿福无奈:“你腿脚还没好利索,怎么就想着在这马车上做这等勾当!”

    常轩委屈地拧了拧眉:“可是我真得很想要啊。”

    阿福皱眉:“不行。”

    常轩不管,大手继续在她身上摸索,甚至越来愈往下,很快伸到了神秘的敏感地带。

    阿福开始僵持着不为所动,后来被他那轻车熟路的摸揉给弄得有了几分荡漾,便渐渐哼唧起来。开始这哼唧只是似有若无的声音,常轩听到这个知道大有可为,手上动作便加重了,于是不多时,压抑的呻吟声便开始在马车里荡漾起来。幸好外面车轱辘声和马蹄声响亮,要不然可真要被外面的车夫听到了。

    常轩见此,呼吸渐浓,起身就要大动干戈。阿福惦记着他的腿,坚决不依,后来常轩见拗不过,便附耳轻言几句。阿福听了脸红,常轩又央求几句,阿福终于腼腆地点头答应了。

    ==============

    马车行至一半,阿福撩开帘子往外面看,赫然间此处正是那家平日时常去的药材店,便忙命车夫停下车。

    “我正想着命人去买几两冰片呢,如今正好经过这里,我去卖些来。”说着就要下车。

    常轩慵懒在半靠在车厢里,闻听这个动了动眉头问:“耀祖那里多得是这些,你去他那里取些来就是了。”

    阿福笑道:“家里如今正缺着,我现成买些就是了,回头再去他那边多拿些来。”这状元郎表弟程耀祖对这些东西向来不在意的,他家里的东西还不是任凭下人们去拿,短缺了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

    常轩听阿福说这个,也懒得再问,点头说:“那你快去快回。”

    阿福点头,扭身就要下车,却忽听常轩叫住她。

    阿福回头:“怎么了?”

    常轩招手让她过来,端详了她一番,替她将因为刚才荒唐行径而落下的一缕鬓发拢上去,凑近了她耳畔低声道:“其他还好,就是脸太红了,别人见了难免乱想。”

    阿福闻此,眉目间又羞又恼,咬唇瞪他一眼道:“还不是你惹得!”说着转身下车去了。

    阿福下了车进了店,由于她也是这里的老主顾了,是以掌柜见她过来连忙亲自上前招呼,又命店中小二端茶递水上来。阿福连忙说不用了,不过是称些冰片罢了,马上就要走的。

    掌柜的翘首看了看外面的马车,点头哈腰地笑:“夫人这是从程大人府中出来?”

    上京城中人尽皆知,去年那些新登科的状元郎今日的程大人是当今皇上的新宠。而眼前这位常夫人又是程大人的表嫂,人家不但继承了程大人家中的偌大基业,而且人家长子还是已故的皇太后亲自赐名呢。

    阿福见惯了旁人的奉承巴结的,当下只是轻笑一声:“正是。”

    此时小二包好了冰片送过来,掌柜接过来后亲自双手奉上:“这些还是上次进的,这可是最上等的成色了,我知道夫人要用这个,特特地让他们给留下呢。”

    阿福接过来,拿在手上,谢过掌柜,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掌柜继续跟出来,点头哈腰继续巴结:“夫人身边怎么没带丫鬟伺候着?要不要我派人把这冰片给你送到府上?”

    阿福面上笑着拒了,心里却是暗怪常轩,这个人啊,为了自己行乐,把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走了。

    这边正往外走,迎面走过来一个客人,旁边小二过去招待。

    阿福开始并未在意,待听到那客人声音,这才猛地发现耳熟,抬头看去,果然是好久不见得故人了。

    这客人正是昔日侯府的大少爷,此时大少爷也看到了阿福,看看左右诧异地道:“阿福,你怎么在这里?”

    一旁掌柜听到这话皱起眉头,心里暗道这大少爷好生莽撞,人家常夫人的闺名岂能乱叫,真是不成体统。

    阿福心中先是一怔,后来反应过来后,轻声一笑道:“我经过这里,顺路过来买些冰片,你怎么也过来这边?”

    阿福抬眼望过去时,只见大少爷虽然眉目暗沉脸色颓然,但倒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况且如今侯府虽然倒了,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又取回了福运来的,这日子怎么也不至于潦倒到大少爷一个男人亲自来买药的地步啊。

    大少爷尴尬地笑了下,点头对阿福说:“家里有人病了,我也是顺路过来抓些药。”

    阿福默然点头:“那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大少爷见阿福要走,犹豫了下,却把她叫住了:“常轩近日可好?”

    阿福停下脚步回头,只见大少爷眉目间有几分担忧同情之色:“我……我听说他病了,一直不能起床。”

    阿福在心里笑了下,其实常轩不过是腿脚有些不利索罢了,如今耀祖请了宫中的太医帮忙诊断过,说假以时日好生休养早晚能好的。他们心里早已经不着急了,只不过外人看着,总以为常轩这辈子站不起来了,以讹传讹,倒好似她的男人成了个废人一般。

    大少爷观阿福脸色,见她低头不语,还以为她心中难过,当下语气放柔,轻声道:“我以前并不懂,如今才知道,过日子最要紧的还是身体健康,我就怕你享着偌大的富贵,平时日子过得不舒心……若是这样,我……”

    大少爷语声吞吐,阿福眉间露出诧异,而一旁的掌柜冷汗直冒,尴尬地往回退,一退之间差点碰到门槛摔倒在地。

    阿福见此,轻笑一声道:“阿福在这里替我家常轩谢过大少爷记挂,他如今马上要好了,正想着过段日子就亲自出来主持程记布庄呢。”

    大少爷闻听这个,眸子里流露出不信,不过他还是笑着说:“若是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回头见了常轩,替我向他问好。”

    阿福点头:“那是自然。”

    两个人就此别过,阿福径自往自己马车走去,并未回头。

    待到上了马车,就见常轩正在里面咬牙切齿呢。

    “哼,他自己都落到什么地步了,竟然还觊觎着我常轩的夫人,真真是太过可恨!”

    常轩透过窗帘边上一条小缝对着依然站在药铺门前呆呆望着这边的大少爷磨牙。

    阿福叹气:“你想太多了,人家有家有业的,记挂我做什么。”

    常轩摇头反对:“不对,不对,我看他家里境况是一日不如一日!他正倒霉着呢,看到你估计想起以前的光景了。”

    阿福只当他在胡说八道,并不理会。

    常轩却拉着阿福继续说:“我这些时候虽然不在外面走动,在外面的事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他原本是要好生读书振兴家业的,可是谁知道三少爷不争气,那个得旺也是烂泥扶不上墙,把个好好的福运来弄得一团糟。他也是没法子,自己亲自出来掌管福运来,从此算是彻底舍弃了科举。”

    阿福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如今得旺呢?三少爷呢?”

    常轩冷哼一声:“得旺如今被他养着,不过混口饭吃罢了,至于三少爷,我听说他在家里和三少奶奶三天两头打架,闹得鸡飞狗跳。”

    阿福长叹一声:“没想到不过是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常轩吩咐马车前行,心中犹自不平:“你看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分明是不安好心!”

    阿福本来听到这些心中惆怅,可是如今见常轩这般模样,不由得扑哧笑出来:“你既然有这么多不满,当时怎么不跳出去说话呢,偏生要躲在马车里不见人。”

    常轩得意挑眉:“你自然不懂,我这是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待到我养好了腿,一定要在这上京城做出一番大事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