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30

女王不在家: 大管家,小娘子 61-80


61. 二少奶奶的身世

    太后沉吟片刻,却说道:“平常人家过日子,无非求得是一个安生,不如这孩子就以‘安’为名,你夫家既姓常,合起来倒是一个常安。”

    阿福在心里默念着常安,想着这一世原本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盼着他一辈子平安过活而已,当下心里大为喜欢,赶紧上前谢太后赐名。

    她自然明白,有了太后的赐名,这个孩子这辈子算是有了依仗,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平安一世是没问题的了。

    从宫中出来时,恰逢二少奶奶的也要出宫,二少奶奶便留话让阿福跟着自己一起。阿福眼瞅着太后身边的贴身太监亲自送了二少奶奶出宫,心里越发明白了,便抱了孩子和细云跟随其后。

    出了宫门,二少奶奶松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那幽深的宫廷,笑叹了口气说:“我估计以后再也机会来这里了。”

    阿福见她脸上虽带着笑,但眉眼间却染上几分萧瑟,心中虽不解,但并不敢多问。二少奶奶也很快恢复过来,笑看着身后细云抱着的婴儿常安:“抱过来我瞧瞧。”

    阿福连忙命细云抱给二少奶奶看,二少奶奶凝眉细看了一会儿,叹息了声。阿福想着她应该是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当下不敢多言。以前或许不知,但如今当了母亲,这才知道丧子之痛应是世间之最痛。若是真遭遇了二少奶奶那事,伤口哪里是几句安慰的话语能够抚平的,旁人所做的无非是尽量不去提起罢了。

    两个女人正在这边站着,而侯府的轿子停在旁边,候着她们上轿。偏偏此时宫里却又走出一队人马,当头那位一身金贵身旁侍从众多,走过来时雍容高贵目无下尘。

    阿福认出这是之前在太后身边的一位,而此女能够出宫来,想来应是已嫁出去的公主吧。二少奶奶见了,小声道:“这是太后嫡出的昌明公主。”说着已经上前依了礼数前去见礼。

    阿福见此自然也跟随其后向这位昌明公主下跪请安。

    昌明公主一挑娥眉,轻轻扫过两人,最后目光落到了二少奶奶身上。她审视了半响,却忽然开口问:“夫人可是甲子年生人?”

    二少奶奶惨淡地笑了声,点头说:“正是。”

    昌明公主听了点头,喃喃地道:“那倒是长我四岁。”

    二少奶奶低头不言。

    昌明公主低头凝视着她,忽挑眉问:“夫人可会刺绣?”

    二少奶奶摇头:“拙妇不会。”

    昌明公主却笑了,那是冷笑:“我怎么听说夫人幼时是会的?”

    二少奶奶抬头看了眼昌明公主,只见那高高在上的人儿眉眼里凌人的高贵。

    她低下头,这是天家的儿女,皇家的血脉,这是金枝玉叶。

    她沉默半响,终于缓缓地说:“拙妇年幼失祜,无人教养,即使曾经学过,也早已荒废了。”

    昌明公主听到这话,也不说话了,很久后她点了点头,看着远处说:“九月了,秋风要起了,你保重身子。”说完这话,她径自离去了。

    二少奶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很久后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阿福连忙上前扶起二少奶奶,可谁知二少奶奶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太后也不过是不惑之年,如今身子竟然是不行了。”

    阿福一惊,连忙看向左右,幸好近旁并无外人,而二少奶奶声音极低,别人应是没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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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且不提二少奶奶那日的异常低落,只说阿福跟随了二少奶奶回到侯府里,只见常管事和常轩早已等在那里了。常管事见阿福平安回来,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虽说他们早已得到消息知道了太后给孩子赐名的事,可到底是不放心。而常轩见了阿福回来,也顾不得外人在场,直接过去一把抱住。一旁下人见了窃笑,常管事黑着脸只当没看到,阿福羞红了脸轻轻推着他,可是当然推不动了。

    阿福得了这样的荣光,自然是要去见老夫人的。其实阖府当下都是激动异常,因为太后不但是夸了二少奶奶,还给府里的家眷并各位少爷都赏赐了东西,甚至还问起二少爷以后的前途问题。总之这景侯府上下是满门欢喜,风光无限。

    当然比起众人的欣喜,那个低落的二少奶奶则是托说身体不舒服,直接回了自己院子。二少爷见此,随后也跟着回去了。阿福看着兴奋异常的常轩,心里也是高兴的,可是想起二少奶奶今日所说的话,心里总是隐隐不安,但又不好提起。

    这晚夫妻二人是留在侯府中的小院住的,老夫人特意派了几个丫鬟前来服侍。忙碌了一个晚上,夫妻两人总算哄了孩子在隔壁睡下,自己也躺上了床。

    对于阿福而言,这一天是神奇的一天,她这样的人是一辈子都不曾想过见到当今太后,也不敢想象自己的儿子竟然被太后赐名的。而之后众人的夸赞以及欣羡,还有老夫人的另眼相待,甚至那几个殷勤侍候的丫鬟,这一切在阿福眼里简直如同走马一般,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此时躺在床上,靠在自己男人那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规律有力的心跳声,阿福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她用自己娇嫩的脸颊磨蹭着男人的臂膀,喃喃地说:“怎么觉得今天做了一场梦。”

    比起阿福的忐忑,常轩却是兴奋的,此时他搂着阿福,狠狠地亲了一口说:“如果是做梦,那就一辈子不醒就是了!”

    阿福受了他那吻,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自己因为被吻而沾染上的湿润,口里却忽然说道:“二少奶奶的事儿,你是知道的吧?”

    常轩一听这个顿住了,凝视着她说:“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阿福一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明白他也是知道的,当下叹了口气说:“既然这事连我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是知道的,那估计满府里的人都知道,不对,应该是上京城的人都是知道的。”这自然也包括那高高在上的皇家贵女——昌明公主了。

    常轩不说话,用手轻轻抚弄着阿福柔软的腰际,低声说:“这事也就是偷偷地说罢了,不过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阿福拉着拉常轩的胳膊,示意说:“我只知道大概,却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吧。”

    常轩叹了口气,看看外面树枝因为风的吹动而在窗户上投下的摇曳暗影,轻声说:“我倒是知道个九成,今日说给你,你不要说给外人听,以后就当不知道便是了。”

    阿福在常轩怀里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轻点头说:“我怎么敢说给外人呢,你说便是了。”

    常轩这才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替阿福拢了下发丝,这才说起来。

    二少奶奶的身世,是府里公开的秘密。不过最近几年没人敢提起了,也就是小夫妻在被窝里闲话时才敢说起罢了。

    二少奶奶,原本是富商之女,因何嫁给景侯府嫡子二少爷为妻,这却是有原因的。说起这个,却不免要扯到本朝皇家的一件丑事了。

    原来当今太后原本珍珠,生于平常人家,排行老大,家中老母善刺绣,于是这珍珠从小做得一手好活。后来长大十四岁被许给了附近绣坊里的一个小管事之子为妻。她过门后也是夫妻恩爱,没一年功夫就生下了一女名秀云。秀云长到三岁时,忽一日这珍珠回娘家,在娘家时遇到一个瞎眼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善摸骨,一摸之下便说此女当母仪天下。

    珍珠之父母自然是不信,只说这算命先生眼瞎,自然看不见女儿早已是为人妻。而当今是太平盛世,自己那小女婿怎么看也没有当皇上的可能啊。算命先生听说这事也有些疑惑,不过他却坚信自己没摸错,此女是母仪天下的贵格是没错的。

    珍珠之父非常疑惑,不过正好这时宫里要选绣女,他看自己那小女婿出门进货至今未回,便干脆斗胆包天让自己的女儿珍珠用了二女儿明珠的名字前去参加选秀。他原本也是试试的意思,若是不成的话大不了女儿继续和小女婿做夫妻嘛。谁知道也巧了,珍珠竟然顺利进宫,被当时身为太子的当今圣上看中,留在了东宫,且在不久之后便传出喜讯。

    珍珠之父至此才觉得那算命先生的话是对的,而这时候那绣坊的小女婿前来要妻女。珍珠之父自然没有女儿可以还,只好推说女儿早已暴病而亡。小女婿自然是不信,把个岳丈家闹了个底朝天,最后无奈只得带着自己的女儿秀云离开了。

    几年之后,秀云长到七岁,忽然一场大火将自己那栖身的绣坊烧得一干二净,爹爹也葬身火海中了。秀云孤苦无靠,只得投奔外公家,谁知道这外公外婆却是早已亡故,而唯一的亲人姨娘也早已远嫁他处。

    她年幼孤苦伶仃流落街头,什么苦头都吃过了,最后在差点被饿死的时候,竟然忽然被一善心人家收养。那善心人家是积善之家,也是几世的经商之家。那人家将她收养后,对她宠爱备至,她却莫名所以,但渐渐地也感悟到了什么,便安然受之。长大十几岁,便忽然订下了和景侯府的这门亲事,这才嫁到侯府来。

    阿福听着外面的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想起二少奶奶这一生的坎坷,又想起她那个夭折的孩子,禁不住叹息不已。

    作为一个年轻媳妇,二少奶奶竟然曾经在府里那样盛气凌人。她是怎么想的,是否曾经有过怨恨?



62. 他连我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常管事做事向来周到,阿福和常轩刚回到他们的小院子里没几天,常管事就已经帮他们找好了一处宅子。这宅子是以前一个粮商的别院,后来那粮商出了事,院子一直空置,如今被常管事盘过来了。常轩过去看了看,很是满意,没几天就准备着搬过去了。
  
  阿福到那边新院子看过,只见这是二进的宅院,青石板砌的整齐,院子角落还有花圃,看上去倒也舒适别致。院子前面几间可以会客或者它用,后面的有五六间,足够他们小夫妻用了。
  
  阿福进去的时候,常轩早已找了人收拾妥当,搬家这天又叫了布庄的人过来帮忙。于是不过半天功夫,他们就在新院子安置妥当了。阿福如今是这么打算的,他们小夫妻住一间,给常管事留下一间,另外找一个丫头过来帮手,到时候和细云住一间;以后请一个嬷嬷来帮忙带孩子单独一间,剩下的一间就留着,备不住哪天有个什么事可以派上用场。
  
  阿福在这边打算得挺好,那边常轩已经在外面物色合适的嬷嬷和丫鬟了。以前这种事都是常管事帮着的,可是如今常管事说自己就不替他们小两口闲操心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常轩一时之间也没处去找可信的人,后来便干脆托了岳娘子找一个嬷嬷,又在自己绣坊里寻觅了一个可靠老实的丫头过来暂时帮忙。
  
  等一切妥当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腊月,眼看着又要过年了。此时正好常安百天,府里的管家娘子起哄要过来一起喝小家伙的百天酒。若说以前,常轩这儿子自然是没这么受大家器重,可是如今不同了,如今这常安的名字可是太后赐下来的,小家伙脖子上挂着的银项圈还是太后亲自赏赐下来的呢。当时太后说,男不戴金女不戴银,于是就命赐了个银项圈,又让人在上面刻上了常安的名字。
  
  也因为这个由头,常安百岁那天,阿福特意抱着常安进去见了老夫人和二少奶奶,谢了恩,又得了打赏,这才重新抱着出来。回来时家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把个院子围得团团转。
  
  阿福院子里这几个人自然是忙不过来的,不得已只好又请岳娘子过来帮忙。岳娘子关了店面带了伙计一起帮着收拾。
  
  一群人围着炕头上的小常安说笑。此时常安百天,模样已经舒展开来。众人见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大家一逗他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真是好看,纷纷夸赞。又有人提起那脖子上的银项圈,说是有了这东西,以后的前程是不用愁了。
  
  阿福听着别人夸赞的话语,心里自然是欢喜,不过说起什么前程,她心里却是平添了几分担忧。她今日去见二少奶奶,只见二少奶奶依然是神情低落,她没敢多问。其实她另外找人打听过,知道当今太后身子大不如前,听说是一直吃着药却不见好。
  
  吃过饭后,大家差不多都散了,常轩在外面带着两个伙计清点各色礼品并收拾桌凳残局。阿福见一旁的迎春一直低头不说话,待到众人要走,她却推说有事留了下来。阿福就猜着迎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让孙嬷嬷将常安抱出去,自己和迎春说话。
  
  常安虽然还小,但好像已经能记得自己娘亲了。此时被孙嬷嬷抱出去,他仰着脸儿小手胡乱抓着,大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娘,那意思是你怎么不要我了。
  
  这倒是看的迎春和阿福都笑了,迎春羡慕地说:“这小孩子真是惹人疼。”
  
  阿福起来收拾了下炕上的被褥,招待迎春坐下,又端来了瓜子榛子等物放在一旁,这才笑着说:“小孩子嘛,这个时候都是这样的。”
  
  迎春低头想了下,却叹息了道:“我那孩子几个月的时候,我没那么多时间看他,都是让他一个人躺家里。有时候我抽时间看他,发现或者早尿了,或者饿得哇哇直哭呢。后来稍微大一些,每日都是被我背着出去混在马厩里。我割草他就抓我的衣服,我喂马他就瞪着眼睛看,我清扫马厩,他就在一旁抓了马粪玩。”
  
  说完她苦笑了声:“那时候孩子真是受了苦!”
  
  阿福见她提起这个,只好打岔说:“你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你家男人如今在二老爷面前有了脸面,他就算是不顾家,可孩子到底是他亲生的娃,这日子将来也过不差的。”
  
  谁知不提这个便罢,一提这个迎春是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她红了眼睛,抬头看了眼阿福说:“阿福,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件事要求你呢。”
  
  阿福想着她应该是有事相求,但以为无非是银钱上的事罢了,便道:“咱们都是姐妹,说什么求不求呢,你但说便是。”
  
  如今常轩在外面布庄主事,年底都是有分红的。布庄绣坊生意这么好,分红自然少不了,阿福早已不愁银子用。其实今日林嬷嬷过来,她还特意送了林嬷嬷一封银子并许多糕点补品呢。
  
  迎春见阿福说得痛快,当下面上有些难色,不过还是艰涩地开口说:“阿福,我家那男人如今得罪了二老爷,被赶出来二房。他如今也不愿意在马厩里挑马替粪,弄得个上不上下不下呢。”
  
  阿福一听这个,心里顿时皱了下眉头,诧异地问:“不是说二老爷很是欣赏他吗,怎么如今弄得这么下场?”
  
  迎春犹豫了半响,终于说:“我也不知道。”
  
  阿福从旁看她脸色,看出她必然是知道的,只是不好启齿罢了。其实她是想帮迎春的,可是这怎么也关系到府里的人,如今常轩和自己虽然受主子宠爱,可到底是出来另外过活的,进府里去要人还是要求主子给个脸面的。
  
  再者了,阿福对迎春这个男人也是知道一二,其他不说,光是这男人刚有些前途便对迎春母子不管不顾,这就足以让阿福对他心生厌恶,更遑论让常轩舍下脸面将这个男人要出来了。
  
  迎春从旁见阿福低头不语,知道她为难,当下忙道:“我也就是随口提提,你若觉得为难,那我也没法强求。”
  
  阿福听到这话,抬眸问道:“他之前对你母子冷情,如今他落魄了,怎么倒是让你来找我了?”
  
  迎春脸上泛红,眸子里渐渐带了凄凉,尴尬地说:“无论怎么着,他都是我孩子的爹啊,我总不能看着他不管。”
  
  阿福闻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这事怕是不好办,不过我还是和常轩说说,尽力而为吧。”
  
  迎春听到此,自然是千恩万谢,又说如果事成定然拉了自家那男人过来登门拜谢,然后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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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常轩回到房里,阿福和他提起这件事,谁知阿福刚提了一半,常轩就挑着眉说:“你该不会说得那个养马的严兴吧?”
  
  严兴正是迎春男人的名字。
  
  阿福点头:“你若看着方便,就随口说上几句,好歹帮他一把便是;若是为难,也就算了。”其实阿福从心里不觉得那个男人值得帮,不过是看着迎春开了这个口,不忍拒绝罢了。
  
  谁知常轩却一屁股坐在炕上,俊秀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团,冷眼看着阿福说:“你怎么竟然要帮他呢?”
  
  阿福一怔,不明白常轩为何这样,只好说起迎春这一茬来。
  
  常轩这才表情稍缓:“既然如此,以后这件事再也不提了。”
  
  阿福不明白了,上前帮常轩捶背,边捶边道:“为什么不准再提?”她是不明白啊,怎么常轩一听严兴的名字就不高兴呢?
  
  常轩忙碌了一天,此时被自家娘子锤着背,当下舒服得很,便眯着眸子如同猫一般,不过嘴里还是冷着声音说:“这个人啊,真不是个东西,以后可要远着他些。”
  
  他这一说,阿福大为奇怪,背也不捶了,腻歪到常轩怀里要他说。常轩开始还故意不说,后来禁不住自家娘子在自己身上蹭啊蹭,只好绷着脸说:“这个人和那个二老爷曾经看对了眼,这就让人不喜。”
  
  阿福眨眨眼睛,点头说:“确实是,王八对绿豆,想来这两个人都差不多。”
  
  常轩不屑地挑了下眉,又继续说:“我听说如今二老爷身边的那个什么小妾前些日子怀上一个。”
  
  阿福茫然不解:“那是好事啊!”
  
  谁知常轩拉过阿福来,大手伸到她前面怀里去,捉住了一处跃动轻轻揉搓,嘴里冷笑了声说:“那二老爷这些年身子早捣腾虚了,他这么大年纪,哪里能种下儿子来?”
  
  阿福一听这个,顿时怔住,良久才诧异地道:“难不成?”
  
  难不成那严兴竟然和二老爷的小妾吟秋勾搭上了?
  
  常轩自然明白阿福已经猜到,大手一提将阿福抱起放倒在炕上,边解开她的衣襟以便让自己的手更深入,一边道:“那个女人为了能多生几个娃,真是费劲了心计,竟然勾搭了小厮严兴。你在外面自然不知道,但府里已经有传闻,怀疑说二老爷的那个娃根本不是他的种。也就是这件事没坐实,要不然这个严兴估计是连命都没有了。你竟然还要我去给他说情,傻子才去呢!”
  
  阿福此时尚未反应过来,任凭常轩将自己剥光脱光,她却依然在想迎春的事,她想起之前有一次迎春提起吟秋咬牙切齿的样子,想来迎春早已知道这件事了?
  
  常轩解开了衣襟,释放了那两处诱人的弹跳,看着那在空气中因为微微颤动而荡漾出的迷人乳波。他眸子里的颜色变深了,喘息也急了,猛地一下埋首在那高高俏立的两粒红葡萄上,狠狠吸了一口。阿福被他这样一吸,顿时身子一软,仿佛被抽去了力道一般,也就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常轩看着瘫软在身下任凭自己恣意摆弄的女人,居高临下地骑坐着,一手抓住一团根本无法掌握的软腻,粗砺的指头便稍一用力,就这么捏住了她那如雪地红梅般绽放的红豆挤压并旋转,直弄得阿福发出一声声娇弱的喘息声。常轩越发满意,眸子里含笑俯视着自己女人说:“大晚上的,你不好生伺候自己的男人,怎么小脑袋里尽想着其他男人的事儿?”
  
  阿福听到这话,绯红飞上脸颊,轻推了他把,软软地嗔道:“轻一点,你个坏人!我何曾想过其他男人!”这话自然是毫无威胁力,特别是她这么一动就惹得那两处峰峦荡漾出动人的波来,于是看在男人这简直是扭着身子的诱惑了。
  
  常轩此时迅速地脱了自己的衣服,直接骑上了阿福,两手重新抓住那两团白腻雪滑,故作狠狠地道:“那个二老爷算是什么东西,他就是个没种的玩意儿,哪里比得上我常轩半分!”
  
  阿福知道他心里对当年的事一直不满,可是二老爷到底是主子,只好道:“人家好歹是个爷,你在外面说话注意着点,可不要胡乱说了什么话被人抓了把柄去啊。”
  
  其实别说如今常轩做事比起头几年稳重了许多,就是当初他还是个毛躁小伙子时,因为一直跟着三少爷,又有自己老爹常管事的耳濡目染,平时做事也是有些分寸的,自然不可能在外面说出什么话来。不过如今他热炕头暖被窝,骑着自己那个任凭自己驰骋的娘子他便有些忘形,干脆俯首到阿福耳边,低声道:“他估计连我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那温热的气息,那暧昧的声调,阿福脸唰地红了。
  
  可是常轩却继续说:“怎么,你不信?要不要试试?”                      



63. 丰盛的红烧肉

    常轩凑到阿福耳边轻蔑低哑地说:“他估计连我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阿福此时早已被剥得如同绵羊,丰润白滑的身子掩在大红缎面的被子里,乌黑的秀发散落一旁。她听到这话,顿时脸颊飞上了醉人的酡红,简直如染了胭脂般,而眸子则是娇嗔地看了常轩一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可是此话软绵绵的,透着醉人的媚意,哪里像是埋怨,倒像是对自家男人的引秀。

    常轩见阿福半掩在被中的样子,胸口一荡,喘息急促起来,真是恨不得马上扑过去啃一口。不过他倒是强自忍下了,眸子里闪烁着恶作剧的笑意,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膨胀顶着阿福那处柔软,居高临下的威胁道:“怎地,你不信,那今日我便不用这物,定也要弄得你欲生欲死。”

    阿福看常轩这个样子,知道他今日事势在必得了。自从她生完孩子后,身子是格外的敏感,他又在这上面禁了许久,于是这段日子简直是如同猛虎下山般,每次都要胡天海地一番才肯罢休。偏偏今日这常轩又是喝了酒的,要知道男人有了几分醉意后,往往在床事上就更加狂猛。此时的阿福被这个带了几分酒意的男人这样顶着,也别无他法,当下仰着脸儿散着头发,眸子里含着点点醉人的星光,柔弱地摇头哀求说:“罢了,今日你既要弄,还是快些吧,别又想什么新花样折腾我。”

    常轩自然不会就这么简单放过她,事实上如今他在外面正是春风得意时,但凡是府里的一个人谁不敬他几分?今日他满腹得意兴奋异常,回到被窝里就是要弄了娘子好生驰骋一番的。

    当下他放开阿福的两团诱人的娇软,粗粝的大手一伸猛地一手一个抓住了阿福的雪白腿儿分开。阿福一声低叫,羞得两手捂住了眼睛。

    阿福身子是雪白的犹如上好羊脂玉,偏偏这羊脂玉还在关键之处透着娇嫩的粉泽,常轩灼热的目光打量半响,最后大手终于覆上她的小腹。他低头用一种研究的神色看着那里,又拿手比划了一番,仿佛在想象着这里曾经住着自己的孩子,最后他低哑地喃了声:“今日我要再在这里种下一个娃,要一个女娃。”

    阿福捂着脸,娇声催道:“你要种便种,干嘛还摸来摸去。”要知道他们夫妻日久,对于这床第之事也放得开了,反正无非是进来出去再喷点东西流点水,可是若是光着身子看来看去,总是有些脸红。而此时阿福上身毫无遮掩,偌大两个饱满晃来晃去仿佛邀人上来抓一把般,而下边只穿了亵裤,偏偏那亵裤是暗红色薄纱的,根本挡不住什么的,一眼看过去,甚至可以看到那芳草凄迷下面的幽洞。

    常轩的眸子颜色更深,他打量着那处唇儿,仿佛着迷一般低下头凑了上去。

    阿福知道他要做什么,常轩这人平日惯能服低做小,这种事儿也做过几次。阿福平时觉得羞,总是半推半拒,但其实心里明白,这事做到妙处,比起那用炽热直接猛力耕种更有一番滋味,当下随手拿了一个帕子遮住脸,只当什么都没看到,任凭他去弄自己便是了。

   ……(省略)

    阿福倒是没想到他今日如此狠心,竟然吸得自己有刺痛之感,可是她也明白依照这个男人的虎狼之势,他是断断不会绕过自己的,当下只能两手胡乱抓住旁边的被角,压抑着几乎从口中发出的呻吟声。

    常轩狠狠亲了一番,终究不过瘾,于是猛地将那薄纱掀开。薄纱因为沾了阿福的水儿,早已黏贴在她的花瓣上,此时冒然揭开,眼瞅着那湿透的纱儿和白嫩的肌肤分开,又是一番旖旎情景,红的妩媚白的娇嫩,看得常轩几乎舍不得移开眼儿。

    ……(省略)

    这可苦了阿福,阿福只觉得下面发痒,被撩拨得身子发颤,两手胡乱抓住常轩的黑发揪扯,可是她又不知道揪扯了常轩又有什么用。她想让常轩离开自己,可是又舍不得,仿佛自己被那灵活的舌头弄得飘到了半空中,升不得天落不得天,她紧闭了双眸拼命地摇晃着臻首,半响之后她终于受不住,啜泣着求饶道:“常轩,你赶紧给我吧……”

    常轩从她的两腿间抬起首来,两眼炽热地盯着阿福,哑声问:“你要什么?”

    阿福软软地躺在已经潮湿的床榻上,呜咽着求道:“赶紧弄吧……”

    常轩今日却是非常狠心,他一口否决:“不行,我要先让你尝尝其他滋味!”说着重新俯首下去。

    这一次他使尽了浑身解数来弄自己的小娘子,不过片刻,阿福便猛地身子一僵,身下的唇儿瞬间倾泻出莹亮的水儿,接着她整个人阵阵颤抖战栗,身下水儿阵阵,几乎打湿了被褥,当然也濡湿了常轩的唇舌。

    阿福正半眯着眸子喘着气儿躺在炕上,可是谁知道常轩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阿福未曾防备,小口倒吸一口凉气,小洞儿感到一阵粗粝的痛感,幸好刚刚来过,水儿充足,娇嫩舒展,才不会感到特别的痛。

    常轩一只大手握住她因为身子颤抖而荡漾着的一只柔软,另一只手则是用了一根中指在她体内抽插。那甬道内因为之前的滋润过多而湿润柔软,常轩粗粝的手指进出顺畅,于是他干脆加快了速度猛力来回。他低头看着那唇口的娇嫩花瓣紧紧夹着自己的手指头,看着那娇嫩因为自己剧烈的进出而被迫不断地张合,忍不住哑声问道:“阿福,你感觉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阿福醉人的低哼声,手指头伸进去自然和唇舌在外面挑逗不一样的。那根手指头虽不如常轩的磨人之物,但贵在灵活迅速,阿福下意识紧夹着双腿,将那根磨人的手指头夹在两条白生生的腿缝间,扭动着腰肢轻轻摩擦。就在这摩擦中,酥麻的快意之感一波波袭向阿福,阿福张开红润的唇儿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吟声,快意之感让她的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常轩见到阿福这般姿态,又听着耳边那如小猫般的啜泣声,心里自然是颇为得意,当下他心里一动,又加了一根手指头,两根手指并拢在一起,强迫那洞口儿撑开来,试探着往里面进去。阿福觉得略痛,忍不住摆着腰儿挣扎,可是常轩却捏住她的俏生生挺立的粉尖儿,低声命道:“乖,别动!”

    说着这话间,两根手指头已经到了最能触及得最里面,当下在湿润的软泥中轻快地来回运动,不多时就将阿福送到了九霄云外。

    可怜的阿福就在这因为快意而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时,忽感到那手指头退出了,她正在收缩中感受着,忽然又有东西就这么挤了进来。阿福吓得赶紧摇头,拼命推拒:“不要啦,受不了啦……”此时此刻,她正是最美妙的时候,再多一分便真有些承受不住了。

    可是常轩却不会放过她,不但不放过,他还仗着阿福那里早已湿软成一滩泥而猛地直接顶入最深处,惹得阿福话没说完便倒吸了口气。

    常轩干脆将阿福整个抱起,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捧着她的后颈,唇舌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樱桃小口,坚实的胸膛磨蹭着她两团让他一辈子都放不下的团团圆润,而身子则是卖力地进入,在那紧致湿滑的小口儿中进行着自己无尽的征途。

    阿福啜泣,阿福不干,可是阿福逃不过,阿福只能将脑袋依靠在他胸膛上,两手无力地捶打着他:“坏人!”这声坏人软腻腻的,仿佛在求着人家可以更坏一点,更猛一点。这绵软甜腻的声音让任何一个男人听到,估计不是坏人都能变身为坏人,立马褪下裤子提枪上阵将她狠狠地摆弄一番。

    “阿福,你说你当日若是真嫁了那二老爷,保不准今日是怎么受罪呢,肯定连我一根手指头都不如,你说是不是?”常轩粗喘着气说话,同时蛮横地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更深入,那势头仿佛要将阿福撞穿一般。

    阿福听着那“啪啪的”的水渍声,脸儿早已红透,又听到他这话语,更是羞得无言以对,只好胡乱啜泣道:“怎么又提那人……你这小心眼……”

    常轩却不依不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腰肢,身下越发卖力,口中还道:“就是那个什么大少爷,他有我好吗?他一没我大二没我壮,估计伺候不了你几下就不行了。”

    阿福听着这话真是有些过了,恨不得抬起拳头捶这个男人几下,可是没办法啊,男人那比剑还硬的,当下她眸子里含着泪珠儿,咬着娇嫩的唇儿,很是赌气地挺起胸来扬起颈子,让自己那两团饱满的娇物磨蹭着常轩的胸膛。让你再这样乱说,就不信这样还堵不住你的嘴。

    常轩这下子是真说不出什么来了,他在狂猛急速中凝视着自己怀中的小女人,只见她半眯的眸子里醉人的星光点点,双颊上仿佛涂抹了天底下最动人的胭脂般。她如云的黑发披散在羊脂玉一般的身子上,在自己强猛的冲撞中整个丰润的身子荡漾出绝世动人的媚态。

    这一刻,常轩觉得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得过自己的阿福。她们没有阿福的饱满丰润,所以不会有这样的柔软和成熟;她们没有阿福的雪白红润,所以没有这样的娇媚和甜美。当然了,常轩也不会用自己坚实的虎腰去如此侍弄除了阿福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所以她们也不会有阿福这般风中摇曳的媚人姿态。

    这一刻,常轩觉得要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这个动人的小娘子,他的狂猛他的精气他的坚硬。他甚至在这狂抽狠插中想起了一个传说,关于一个绝色的鬼怪引诱了一个书生,那个书生几度春风后便被吸干了精血的传说。

    可是如今的常轩觉得,若自己的小娘子是一个精怪,即使被她吸干了精血又能如何,反正一切一切都是要给她的。

    ……

    当一切狂风暴雨归于平静后,常轩躺在炕上,胸膛剧烈起伏着,上面有汗珠子在流淌。阿福则是瘫软地趴倒在常轩胸膛上喘着气儿,手指头无意识地划过常轩的胸膛,倒是沾染上些许湿润。

    常轩半眯着眸子享受着残留下的快意,拿手拍了拍自己娘子的圆润的肩头,如哄小狗般吩咐道:“拿个帕子给我擦擦。”

    阿福轻轻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勉强起身,从旁边扯了一个汗巾给常轩:“给你。”

    常轩得了便宜,笑得露出白牙:“我刚才这不是出了大力气嘛!”说着他挑眉笑道:“要不然下次你来动,我保准给你递巾子擦汗毫不含糊。”

    阿福无奈,笑着捶了他一下,催他快点擦,自己还等着用呢。

    常轩赶紧三下五除二擦拭了自己的身子,擦完了看看旁边软得犹如面条一般的阿福,干脆一把将阿福拎过来,如同对待一只小猫般上上下下胡乱擦了一番,这才随手将巾子扔到一旁。

    两个人重新躺下,盖上被子,常轩的手照例伸过来摸着阿福的绵软,有一下没一下地说话。

    阿福想起刚才常轩竟然说什么大少爷,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又羞又气:“以后可别乱说话了,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常轩想想也是,便抱过来阿福笑着说:“我听说那大少奶奶也有喜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侯府里就要添丁。”

    阿福听了,忍不住叹息:“希望这孩子能够顺利吧,可不要像二少奶奶那样。”二少奶奶自从夭折了那孩子后,身子骨一直不行,且再也没有传过喜讯。

    夫妻两个人说这话,常轩却忽然说起来三少爷:“想当初我跟着他,虽名为主仆可也情同兄弟,但如今分开了,做的事不一样,两个人倒是走远了。”

    阿福倒不曾想他忽然提起这个,便问怎么了,常轩这才说起三少爷。却原来三少爷如今也快要成亲了,可是他却在外面偷偷摸摸地置了一个别院,养了一个寡妇。

    阿福一听吃惊不小,她之前只知道三少爷在外面勾栏里和什么什么世子抢女人,怎么如今又勾搭上了寡妇呢?

    常轩在外面做事,自然各路消息知道得多,于是和阿福说起,听说那寡妇年轻貌美还带着一个孩子,把个三少爷迷得跟什么似的,家里的老夫人和大老爷都气得不轻。谁知道三少爷却仿佛铁了心,竟是干脆连家都不回了,大老爷说是要派人把他转回来家法处置,而二夫人则是在家里整天哭。

    这事说完了,常轩躺在那里搂着阿福感慨:“以前三少爷就喜欢沾花惹草,那时候还常常偷跑出去呢。”

    阿福拿手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胸膛,不满地小声说:“是啊,你还帮着他望风呢,果然是主仆,都是一样的人!”

    她捏这一把常轩自然是不疼,可是阿福的不满意他是感觉到了,便笑了下,温声哄着她说:“那都是以前了,那时还小不懂事,主子在外面寻花问柳的,咱就鞍前马后伺候,跟着也看个热闹。那些温香软玉的事儿,哪里都轮得到我这个下人呢,你可不许多心。”

    阿福想了想,笑道:“那如今你走出去也是人人夸赞的常大掌柜了,我听说外面那些做买卖的人都巴结着你呢。就连府里那些旁支莫系的公子爷,见了你都不敢小看。如今这温香软玉温柔乡,总该有你的份了吧?”

    其实阿福说这话是有缘由的,如今常轩做生意,出去应酬结交在所难免,带着酒气回来也是有的。常轩听了这话,搂起阿福,拍了拍她滑腻圆润的肩:“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和三少爷可不一样。”

    阿福其实也就是说说,心里想想也明白常轩把整个精力都放在家里,对自己也是疼宠有加,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当晚夫妻两人也不过是随便提起三少爷,谁知第二日常轩刚回到家,便有人登门造访,却正是常轩之前伺候的主子三少爷。

    阿福连忙命丫鬟沏茶倒水,这边常轩将三少爷请到上座,自己在下面陪着。三少爷坐定,阿福亲自端了茶水上来,三少爷却把目光打量了阿福一番。

    常轩轻“咳”了声,三少爷这才回过神,看着阿福走出门去,竟然忍不住叹息说:“常轩,你如今这日子倒是过得自在。”

    常轩亲自给三少爷奉上茶,这才装傻笑了声说:“三少爷,您这是打趣常轩呢,不过是凑合着过日子罢了。”

    三少爷却挺严肃地摇了摇头:“常轩,我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如果有你家阿福一半的标致,我也不至于闹成如这样了。”

    常轩听了,心里有些不悦,事实他私心里并不喜欢家里几个少爷说起自家娘子如何。若是他有足够的能力,估计恨不得将娘子藏在深宅大院里不让任何人看见的。之前几位少爷拿自己娘子打趣的时候他心里就窝了火,只是没办法发作罢了。如今的他也只是勉强笑了下:“三少爷,咱们那没过门的三少奶奶可是大家闺秀,哪里是一般的粗鄙下人能够比的呢。”

    三少爷愁眉深锁,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常轩,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你应该明白我的,这辈子没别的想法,就是寻一个如书上所说的绝代佳人相伴而已。如今那个彭家小姐,我偷偷看到过的,长的那个模样,我都不忍心看。”

    常轩听了,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并不言语,三少爷评论自己未过门的娘子,他常轩自然插不上话。

    三少爷又叹了一口气,将茶水放下:“常轩,其实你这个娘子原本只有六分姿色,可是就凭了那身段也能算作个八分姿色,你小子穷汉不知饿汉饥,哪里明白我的苦。”

    常轩是不知道三少爷的苦,不过如今他是清楚他自己家心里的怒意。听了这话,常轩便差点将茶杯猛地放在桌子上,不过他还是忍下了,他有力的手指紧紧捏着茶杯,捏的手指发白。

    忍下气的常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眸看向自己昔日的主人,淡淡地说:“三少爷,您今日来是?”

    他相信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昔日的主人不可能没事抛下那个藏娇金屋跑到自己家里来和自己讨论自家女人的身段问题!

    三少爷听到这话,手重新摸上了茶杯,笑了声,欲言又止。

    常轩敛眉看过去,只见三少爷握住茶杯的手修长白净。其实这双手他自然不陌生,眼前这个主子是他从小跟着的,这个主子平日无所事事,一群丫头婆子侍候着,每日家连个手指甲都修整得像个女人。

    三少爷见常轩目光落到自己手上,却误以为他在看那茶水,干笑了声说:“常轩,如今你身份不同以往了,凡事也要讲究着点,你这茶杯不过是街上买的吧,赶明儿我把我那里珍藏的一套官窑里出的青花茶杯给你用吧。”

    常轩不动声色地笑了下:“三少爷,常轩如今虽然不跟着三少爷身边侍候了,可还是昔日府里那个常轩。三少爷也知道的,常轩粗鄙,不懂得那些高雅之物,平日家里就算有人来往也不过是一些买卖人,有了好东西也白白糟蹋,不懂得欣赏的。”

    这一番话说的三少爷看了常轩半响,很是遗憾地摇头说:“你说得也是,好东西到了你手里也是糟蹋!”

    常轩嘿嘿笑了下,不再说什么。

    三少爷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试探着开口:“常轩,我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的?”

    常轩点头:“听说了一些。”无非是三少爷养寡妇,寡妇爱花销,偏偏府里断了三少爷的供给将三少爷扫地出门罢了。

    三少爷看了看常轩,他原本以为常轩会接下去问些什么,他也好开口,可是谁知常轩根本不接,犹豫了番他只好继续道:“如今我和家里闹翻了,一个人在外面过活,手头有些紧。”

    三少爷停顿了下,试探着继续道:“常轩你如今是个大掌柜,掌管着绣坊,我听说这绣坊今年进项着实不小,你如今手底下应该比较宽松吧?”

    常轩这才明白,敢情自家这位三少爷竟然是找到昔日的跟班小厮想要借银子?当下他忽然觉得又好笑又滑稽,沉吟了下,颇是为难地道:“三少爷,以前常轩跟着你,你也对常轩照顾得很,按说你开了口,常轩肯定没有回绝的道理。但只是常轩如今虽然经营着偌大一个铺子,可那流水的银子都不是常轩的,这都是要记账的,常轩也不能干那挪用公账的事儿啊。”

    他说到这里,脸色更加为难了:“三少爷,若是常轩真干了这事给府里知道,假公济私,挪用公款,那可不是小事,怕是到时候不但常轩要受府里的责罚,就是三少爷也是要牵连进来的啊……”语音拉长,常轩皱着眉头苦着脸连连摇头,看上去真得很难办,很遗憾哪。

    三少爷听到这话,顿时苦了脸:“常轩,你真没办法帮我吗?”

    常轩皱眉沉思,最后终于说:“公帐是没办法了,若是三少爷不嫌弃,常轩这里还有一些银子,这还是我爹添补给我的,说是如今有了娃,过年花用不小,让我平日不要太克扣孩子的吃用,顺便置办些年货。如今若是三少爷实在急用,就拿起救救急吧。”

    三少爷眼前一亮,忙问常轩:“那有多少?”

    常轩想了想,很是大方地说:“总有几十两吧。”

    这话一出,原本满怀期待眼睛发亮的三少爷顿时泄了气,眸子也暗了几分,无可奈何地摆手说:“罢了罢了,几十两能顶得上什么用!”

    他皱着眉,心里的确很不高兴,原本以为常轩能帮上忙,如今看来常轩外面风光,其实内里也是个穷光蛋。这奴才到底是奴才,眼界小,没办法。

    常轩当下摸了摸鼻子,也非常抱歉的样子,无奈只得继续招待三少爷喝茶,可是三少爷哪里喝得上,坐在那里继续愁眉不展。

    昔日的主仆对坐无言。

    许久,常轩忽然道:“其实,办法倒是有一个,但若是府里夫人老爷若是知道我给您出这么个法子,怕是会要了我的命。”

    可是三少爷却一时管不了那么许多,激动的差点站起来,催促着常轩说:“有什么好法,你倒是说说看!”

    常轩犹豫了下,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只是听说前面巷子,有人专门放些银贷给人周转,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常轩倒是不知道了。”

    三少爷大喜,拉住常轩说:“常轩,你倒是说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常轩这次干脆利索地摇头:“常轩也就是偶尔听人提起,按说这个都不应该在三少爷面前说的。本来嘛,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三少爷还是赶紧忘记得好,就当常轩什么都没说过就是了。”

    三少爷见常轩话说到这样,刚才的激动劲过去,自己一想也明白过来。

    他坐在那里皱着眉头半响,最后终于仿佛下了决心:“那我自己回去打听下,再想想办法吧。”

    常轩见他这样,也笑着打岔扯起其他话题,说起以前自己在少爷身边伺候的种种事,三少爷却无心听,低着头皱着眉想心事。常轩见状,又吩咐丫鬟们准备晚餐,说是要请三少爷在这边用膳,希望三少爷能赏脸。三少爷自然无心用膳,赶紧推说还有事呢,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常轩送到门口,望着三少爷在小巷里走远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64. 要一个像阿福这样的闺女

    回到房里时,阿福正逗着常安玩。夫妻两个觉得常安这个名字是太后起的,太过金贵应该郑重对待,于是又起了一个平日用的小名,叫小团子。此时常轩看看粉嫩一团的儿子小团子,再看看一旁脸上泛着淡淡光泽的阿福,心情好了许多,带着笑凑过去。

    此时炕上烧得暖烘烘,阿福穿着碎花袄,头发半散下来,而小团子则穿着红色棉肚兜,光着白净娇嫩的小脚丫,躺在那里咿咿呀呀地抱着自己的虎头鞋玩。

    常轩见了忍不住笑起来,随手从小团子手里抓过来鞋子:“这做娘得也太坏了,竟然给我们小团子玩鞋,这不是欺负我们不懂事嘛。”

    阿福见此,忍不住噗嗤笑了:“我也是随手放在那里了,谁知道他抓住玩得不松手。”

    小团子没有了虎头鞋,竟然不依起来,皱皱小鼻子张嘴就要哭得样子,阿福忙拿过来鞋子给他继续玩,反正这鞋子都是在炕上穿的,一点不脏的。

    阿福边侍弄着自己的儿子,便随口问道:“三少爷怎地忽然过来这边?”

    常轩笑了下,便把三少爷的来意说明。

    阿福一听,自然很是吃惊,睁着杏仁大眼不解地道:“他怎么和家里闹到这个地步?”

    常轩“哼”了声:“那个寡妇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也不知道三少爷是被什么蒙了心,竟然被那个寡妇耍得团团转。如今大老爷正在气头上,说是以后就当没这个儿子了。”

    阿福低头思虑了下这个事,追问说:“你可曾借给他?”年底绣坊分红,家里才得了一大笔银子,再加上平日积攒得杂项,数目也不小呢。

    常轩坐到炕上,一边逗弄着炕上的小团子,一边笑道:“我又不傻,自然是不能借,若是真借了,被府里知道,那就不得了了。”

    阿福这才点头。其实这事也说不上他们不念旧情,只是如今三少爷正和家里赌气,若是真帮了他,那银子平白如流水般给了那寡妇花用,而自己则是在府中落一个埋怨和责怪。

    这边夫妻两个一边陪着儿子玩,一边又唠叨起三少爷的事儿,常轩自然不提他最后含糊其辞说的话。阿福在一旁倒是叹息了一番,说三少爷是个好人,如今弄成这样真是可惜。

    常轩脸色不豫,听阿福这么说,竟然忽然蹦出一句:“主子爷们的心性,还不都是这样。”

    常轩一说这话,阿福顿时没音了。主子爷们什么心性,也不关她的事儿啊,可是偏偏这常轩总是喜欢在她面前贬损人家。

    其实这就是小心眼!

    晚上两个人躺炕上睡觉的时候,阿福因想着半夜还得起来给孩子喂奶,再者忙碌了一天也实在是累了,躺下没多久便睡去了。而常轩侧脸看了自己娘子一会儿,微皱着眉头,想着白日的事,又想起自己和三少爷以前的种种,终究是不开怀。

    =============

    三少爷从常轩家出来后,到底是迫于当前的窘境,打听了一番找了个借贷的用很高的利钱借了银子,好歹也能过一个富足的年。

    而府里呢,二老爷生着气,二夫人想要偷偷地派丫头过去看看自己儿子,却被二老爷发现了,这夫妻二人还为此闹了一场,闹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也是心疼自己孙子的,可是想想那没出息的孙子说的话,她倒是赞成二老爷,说是年轻人,好歹磨磨这性子吧。

    这一句话算是定了性,于是可怜的三少爷,大过年的只能在高墙外头陪着自己那金屋里藏的寡妇了。

    过了年后,老夫人正打算偷偷地派人去和三少爷说声,让他好歹进屋里赶紧跪下认个错,再回头把原本定的王家的小姐娶了,这件事或许能这样过去。

    谁知道这时候三少爷自己又遇到一个麻烦,原来那寡妇之前还有其他风流帐,那风流帐偏偏是以前和他抢过女人的八王爷府中小世子。世子听说自己看中的女人被这个冤家对头藏了起来,当下大怒,跑过三少爷那个偏院里闹腾了一番,把寡妇给抢走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下雨天,三少爷看看人家身边那些彪悍的家丁,知道自己没有了侯府的支持啥都不是,这时候欠了一屁股外债的他心灰意冷,总算想要回家了。

    恰好自己娘身边的嬷嬷过来了,于是他干脆对嬷嬷说,先给我还了外债,我这就回去。那嬷嬷一问外债,知道竟然是高利贷,再一问数目,心惊肉跳,回去偷偷地告诉了二夫人。二夫人一听也是吓了一跳,但这种事情她自然不敢让二老爷知道,只能偷偷地典当了自己陪嫁的几个贵重首饰,算是帮儿子还了债。

    无债一身轻,三少爷终于回家了,回来后二老爷自然是暴怒,开始根本不见,后来三少爷跪在门外雪地里。二夫人心疼,哭红了眼睛,二老爷最后看着实在不像话,便命人先打了三少爷几十鞭,又把他关在书房里闭门思过。

    本来受点皮肉疼,再关几天,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却正在这时,忽然那王家派人过来了。

    二老爷正想着出了正月赶紧把老三的婚事办了,他正打算去王家呢,如今这王家人一来,他连忙说起这个事。哪只人家王家却是来退婚的,说是小门小户的女儿,高攀不上贵府的少爷。

    这话一说二老爷也是一惊,可是显然人家王家是铁了心的。他心里明白人家是听到了自己儿子办得混账事,于是才急着退婚的。眼看着王家说得毫无转缓余地,他当下只能同意。

    这事让老夫人和二夫人儿子知道了后,又是一番闹腾,老夫人是埋怨不该退婚,二夫人是哭自己命苦。二老爷其实也很无奈,他是重脸面的,自己儿子出了这种事,自己当初也是赌气才不让他回家,如今闹大了,他面上也无光。

    也是恰好,此时有个外任的机会,二老爷心灰意冷之下,干脆去外地任职了,也有点眼不见心为净的意思。

    对于这一出闹剧,阿福和常轩自然是看在眼里的。阿福是连连叹息,但处在她的位置也不好说什么,她若是为三少爷感慨,家里常轩这个大醋桶肯定要不高兴了。

    其实阿福即使什么都不提,常轩也已经很不高兴了,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啥。

    阿福开始并没多想,可是后来到了三月份,也就是二老爷离京上任的时候,公爹常管事忽然过来了,且脸色难看。他把常轩叫道一旁,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阿福只是看到,常轩出来的时候,膝盖上带了尘土的,袍子也是皱的,看样子应该是跪过?再看他的脸色,铁青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显然是没好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福试探着问他,他自然是不吭声,只是翻身一下子将阿福抱住,狠狠地亲了一口嘴唇。

    阿福无奈,只得任凭他抱着,两个人紧紧相贴,阿福仿佛能感受到常轩的心跳声,那心跳,比往日快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常轩忽然动了动身子,依然是抱紧了阿福,凑到阿福耳边低低地喃道:“我不喜欢主子爷们看你的目光。”

    阿福茫然不解,她不明白话题怎么到了这里,不过常轩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能乖顺地在他怀里点头。

    阿福的柔顺却引得常轩血气沸腾,干脆再一个翻身,压上了阿福。

    常轩动作粗鲁,阿福开始默默承受,后来逐渐得了妙处,也便随着他的动作低哼起来。男人喘息之声,撞击之声,以及女人被弄得情动之声,在这暗室里蔓延开来。

    =============

    接下来几日家里的气氛一直比较沉闷,常轩比起以前话少了很多,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努力做事。阿福一时之间倒是有些不适应,只得把自己的时间更多地放在自己的小团子身上。

    小团子如今六个月了,越来越讨人喜欢。常管事时常过来看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卖各种各样好玩的玩意儿。小团子倒也和自己爷爷很亲近,常管事一来,他就乐呵呵地笑。

    阿福想着如今的日子,不由得感叹,有银子了,不再受人管束了,怎么自己和常轩最近反而疏远了。她偶尔会想起以前在府里小院时的情景,那时候没有丫鬟没有嬷嬷,但是常轩会帮着自己。如今的常轩,怕是再也没有那个闲工夫了。

    在这个感叹中,她食欲不振起来,每日仄仄的想睡,很快就连常轩也注意到了,赶紧请了大夫给她看。谁知一看之下,这才知道阿福竟然又有了身子。

    这下子常轩喜得不轻,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抱着阿福亲了一番,又隔着肚皮要听声音,说是自己这次一定可以得一个闺女,要一个像阿福这样的闺女。

    这件事对于阿福来说倒是意外之喜,见常轩这么高兴,她也很高兴,其实第一胎是儿子,她也盼着自己第二胎是个女儿啊。满怀期盼地摸着自己那没有丝毫凸起的肚皮,想着将来能有个粉嫩的小女娃。

    有儿有女,这样才能凑成一个好字嘛。

    就在小夫妻二人欢喜异常地开始期盼新的生命时,在这个上京城里,一个老人却忽然去世了。

    消息出来,老夫人呆住了,二夫人怔住了,二少奶奶一下子晕了过去。

    当今圣上的生母,如今的太后娘娘,她驾崩了。



65. 脱奴籍

    太后驾崩,举国大孝。二少奶奶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太后是她的生身母亲,但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太后活着的时候可以随时召见二少奶奶,可是如今死了,二少奶奶却没有办法进宫去,于是连母亲最后一面也见不成了。

    阿福想起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心里也颇为难受,再想起二少奶奶,更是叹息不已。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由得想,若是二少奶奶能够有个孩子也好啊。于是她便抽时间去寺庙里,暗暗为二少奶奶祈祷,但愿她能早生贵子。

    阿福心里明白,像二少奶奶这个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的人,之所以能够被老夫人看重,其实是因为她那特殊的身世。如今太后去了,而之前曾遇到过的公主又是那样一副模样,还不知道当今皇上心里怎么看待这件事呢,于是二少奶奶境遇堪忧。

    就在阿福为了二少奶奶担忧时,忽一日,老夫人叫了阿福和常轩一起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事。两个人到了老夫人跟前,却发现二少奶奶在,自家公爹常管事也在。常管事肃立在一旁,颇为恭敬,但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老夫人看着阿福已经略显怀的身子,把她叫上去,慈眉善目地和她说了几句话,问起家里小团子的情况,又问起肚子里这个。阿福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得一一认真作答。

    老夫人阿福坐下,阿福自然不敢,二少奶奶淡淡地冲她笑了下,示意她坐下就是,阿福最后只好半就着那杌子坐下来。

    老夫人又和常轩说话,问起外面的声音,常轩认真说了,老夫人把常轩夸了一通。

    阿福更加不明所以,只好看向公爹常管事,谁知常管事一本正经,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

    就在阿福疑惑之时,老夫人却忽然说起了正事,这一说之下,把个阿福和常轩惊得不轻。

    却原来,老夫人竟然说要给他们一家脱了奴籍!

    脱籍这个事,在府里也不是没有前例,可是阿福和常轩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轮到了自己头上!要知道常管事可是打小就在府里长大的,而常轩更是生下来就是永世的家奴!

    老夫人看着两个年轻人震惊的样子,了然地笑了下,又继续说起自己的想法,原来她是要给常家几口人脱籍,可还是希望他们一家能够继续为府里做事。

    常轩和阿福听了,自然连连点头,从震惊中醒过来后,夫妻两个人一起磕头,感激不已。

    常管事倒是镇定,只站在一旁,想来是早已知晓这件事了。

    =============

    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后,常轩兴奋之余,禁不住埋怨自己爹:“既然早已知道,怎么也不说给我们一个信儿,心里也有个底啊!”

    常管事并不在意,只是说孙大管家那边等着另外有吩咐呢,让常轩赶紧过去。常轩听了,只好随了小厮匆忙往孙大管家那边去。

    阿福心里却颇为不安,宫里太后刚没了,府里就急巴巴地让自己一家脱了籍,不知道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她当然不会以为老夫人是纯粹好心想对自己一家好。如今孙大管家又叫了常轩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事?

    常管事自然也看出自己儿媳的,温和地冲阿福笑了下:“这是好事,以后你和常轩在外面好好过日子吧。”

    常管事处事稳重,为人严谨,极少会笑,如今他这样一个淡淡的笑意,自然是可以看出他心里其实也很是高兴的。当下阿福心里稍安,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想起刚才公爹说的话,不禁又问:“难不成爹你不和我们一起在外面过吗?”

    常管事却点头道:“我不去。”

    阿福心下不解:“老夫人既要说给我们一家脱籍,怎地爹还要继续住在府中?”

    常管事却笑了下,摇头说:“我也要离开,不过我要去南边了。”

    阿福诧异:“为何要去南边?”

    常管事长叹了口气,望望远处天空,终于说:“当初你娘的灵柩被常轩他舅带到了南方,后来他这舅舅再也没有了音讯,我甚至不知道你娘到底埋在哪里。这些年来,我一直打探消息,可是却没有任何消息。如今总算得了自由,我好歹去南边找找,这样也能心安。”

    阿福万没想到自己公爹竟然还有这样一桩心事,想着公爹这十几年来独自一人拉扯常轩长大,心里却一直记挂着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婆婆,眼眶不由得一热。

    身为儿媳,她不好多说,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是一个长情的好男人。岳娘子苦守多年,怕是终究一场空了。

    低下头,阿福眸子里一热。

    若是自己不幸先走,常轩是否也会有这样相守一世的执着?

    常管事看了眼儿媳,反过来宽慰说:“常轩如今也懂事了,再不像你们初成亲那会儿。你性子柔顺平和,遇到什么事记得劝着他点。”

    阿福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她从小没有爹,常管事是唯一一个用这种慈爱父辈语气和她说话的人。

    她抬起眸子,哽咽着声音说:“爹,我知道了。”

    常管事点头:“这样就好,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也能安心离开。”他看了看外面,又说:“你如今有了身子,先回屋歇一会儿去吧。”

    阿福柔顺地道:“嗯,好的。”

    临转身前,阿福却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爹,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常管事闻听,沉默了下,这才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或者一两年,或者三四年,这个没准儿的。”

    ===========

    晚上常轩夫妻回到家里,常轩一进屋就将阿福抱了起来,口里还压抑着兴奋叫道:“阿福,咱们再也不用看人眼色了!咱们的儿子再也不需要伺候别人了!”

    阿福倒是吓了一跳,赶紧提醒自己肚子里有孩子的,常轩这才赶紧将她放下来,又讨好似的轻抚着她的肚皮儿,小声安慰了她肚子里的“乖闺女儿”。

    夫妻两人激动一番后,也渐渐地回复了心绪。常轩这才说起孙大管家找他商量的事儿,却原来孙大管家要他脱籍后,依然继续做福运来的大掌柜,而这福运来则是要挂在常轩名下的。

    闻听这个,阿福更加震惊:“这是为何?”

    常轩半搂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被安抚着,口里道:“我也不知,但想来应是为以后打算吧。”

    阿福却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站起来走来走去:“这事也太大了,怎么可能把福运来挂在咱们名下呢?”福运来每年赚的银子,阿福心里大概有数,知道那不是自己小夫妻所能承受得起的。

    常轩只好继续解释说:“虽则挂在我的名下,可年底分账,咱依然是拿自己应该得的分红,大部头还不是要送到府里去,你不用怕的。”

    阿福还是忐忑:“可是府里对咱们也太过放心了吧?再说了,他们怎么不找其他人呢?”

    常轩却拍了拍她的肩头,了然地笑道:“就算挂在咱们名下又能如何,只要侯府不倒,咱们就算脱了籍也依然是侯府下面罩着的,咱们就算想飞,也飞不出人家的五指山。”

    阿福点头:“你说得倒也是。”

    常轩抱住她,轻轻亲了一口,温声说:“你别担心,这事我前后考虑清楚了。脱了籍总归是好事,这绣坊即使挂在咱们名下,咱只要不贪人家的,府里只会感激咱们。”

    阿福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放下了:“你说得对,不管怎么着,咱老实本分做人,总不至于出什么事的。”

    常轩“嗯”了声,揽住她的手轻轻下移到了她的肚皮上,又将她揽得更近了,在她耳边异常坚定和温柔地说:“反正这事你不用操心的,我心里有底,总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你就在家里好好养胎,到时候给我生个乖闺女儿就好了。”

    又过了几日,常轩一家几口脱籍的事该办的也办了,而常管事也要离开了。

    常管事走得那天,阿福告诉了岳娘子,可是岳娘子并没有来,来得是胡一江。

    胡一江笑得很开心,上前大力拍着常管事的肩头:“常大叔,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吩咐沿江的兄弟了,保证你这一路顺风,好吃好喝好住!”

    胡一江这一拍下去很有力道,幸好常管事身子还算壮实,若是一般的人,怕不是要抖上一抖。

    当下常管事面不改色,淡淡地看了胡一江一眼,只说了一句:“凡事拜托了。”

    胡一江听了这话,更为得意了。

    凡事拜托,很好嘛,他会照顾好一切的,就连包子铺的那个女人他也要照顾了。

    常轩早已和自己爹早临别前有过一次深谈,再者他也了解自己爹的秉性,是以对这件事并不奇怪。不过如今看着他爹即将上车远行,如今已经不太外露情绪的他也颇为不舍。

    常管事倒是没什么留恋,只是又嘱咐了儿子儿媳几句话,然后就要上车走了。

    阿福这时候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爹,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将来叫什么,你好歹给起个名字吧!”

    常管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阿福,沉吟了一番说:“就叫一个念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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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的九月,阿福再次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名字就叫常念。

    这一年福运来的生意蒸蒸日上,他已经是上京颇有名气的富商了。

    这一年的常轩很是失望,他真得像要个“乖闺女儿”。失望的常轩决定再接再励,反正他才弱冠之年,他的小娘子也正是妙龄,他们有的是时间,他是发誓怎么也要在她肚子里种下一个乖闺女儿的了。



66. 常轩大富商

    常轩白天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福运来的声音上,这生意是蒸蒸日上,如今上京城里提起福运来的常大老板,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常轩晚上回到家里几乎每晚都要在自己娘子身上卖力,矢志不移地进行他种下一个闺女的大业。只可惜老天不开眼,自从阿福那年生了老二常念后,三年过去了,肚皮一直毫无动静。

    常轩对自己家里两个男娃又是喜欢又是愤恨,特别是看到他们总是粘着阿福时,更加不平,每每在被窝里控诉:“自从有了他们,你就被分去了一半!”

    他说完越发不平,又补充说:“哪里是一半,分明是一大半!”

    他透过窗子幽怨地望着外面的月亮:“以前你是十五的满月,如今被那两个小子咬一口,只有初三的小细牙留给我了。”说着这话时,他没有一丝外面那个掌管了七家布庄的三家绣坊的大掌柜的沉稳,反而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般。

    阿福勉强忍下笑,伸出手上前拍了拍他那气鼓鼓的脸颊,安慰说:“乖。”

    常轩哼了声,扭过脸去。

    阿福素日是知道他的,如今分明成了大人,在外面也威风了,可是在家里吧,也许是因为和连个孩子混在一起的缘故,反而越来越有了撒娇耍性子的架势。当下阿福也不在意,只是铺床准备上炕睡觉。

    如今他们一家早已不住在当初的二进院里,已经换了一个有花园的大宅子,家里雇佣的仆人婢女自然也多了起来。可是阿福对于两个孩子以及常轩的事总是亲力亲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常轩每每觉得自己不受重视。

    不过他也就是说说罢了,那两个肥嘟嘟的小娃,怎么着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平时他虽然在两个小娃面前总是装出一本正经的严父样,可偶尔兴起,也会陪着他们玩的。有时候吧,阿福看着他们父子三人在炕上玩闹,心里泛起满足感之余,禁不住想,常轩平时也就是嘴上嫌弃一下,其实要真没了哪个娃,他估计比自己都心疼呢。

    这边常轩见阿福径自铺床宽衣解带却并没有继续温言安慰自己的意思,当下自己也觉得没趣,摸摸鼻子又如同一只小狗一样凑到阿福身边了。

    阿福不理他,径自上炕,常轩见此,也赶紧迅速脱了自己的衣服钻进了被窝。

    被窝里,他从阿福后面将她揽住,凑到她耳边,忽然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有个账本呢,怎么好久不曾见过了。”

    阿福闻听,轻笑了声:“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常轩开始煽动了:“还是拿出来吧!”

    阿福翻过身来,细细地打量他,最后终于挑了下柳叶细眉,笑问道:“难不成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眼巴巴地等着我罚你了吗?”

    常轩一听,赶紧辩解:“怎么可能!我这几年可是一点错处都没有,你都看在眼里的。”

    阿福轻点了点头,这个她倒是信的。若不是因为常轩这几年实在是无可挑剔,她也不至于把那账本搁置到一处不再理会啊!

    常轩撇清了自己的,开始继续进谗言了:“这种账本啊,完全可以当做传家宝,老子用了再给儿子用嘛。你如今是不是应该拿出来,给那两个臭小子记账?”

    阿福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啊。

    小团子不乖,记账;小念儿不乖,记账!假如当爹的常轩不乖,自然也要继续记账!尽管这几年没什么错处,可是难保以后没有啊。要知道如今常轩好歹也是一方富商了,每日往来应酬多,难保哪一天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阿福有了这个主意后,第二天便将账本翻了出来,对着两个不怎么听话的小不点开始教训家规。两个小家伙一个四岁,一个三岁,也是能听懂人话了,一听要记账,顿时一激灵,他们平时劣迹斑斑,今日打坏了花瓶明日不好好念书,可都是入账的“好事”啊!

    正在他们想着跑到娘亲怀里撒娇让她打消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们的爹出现了。

    常轩一声轻咳,严肃地说:“这个帐一定要记,你们平日有了错处,你娘就记下来。等晚上我回来,自然会为你娘出气。”

    两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乖巧点头说:“知道了。”

    阿福见平日让人头疼的两个小娃如今乖巧起来,心里自然十分得意,不过得意之余她还是转首对常轩说:“你平日若是有了什么错处,我也是要记下来的,等爹回来,自然让他处置你!”

    常轩一听,顿时皱眉。

    两个小家伙中小念儿没见过他爷爷,小团子虽也不记得了,当下忍不住对自己爹大声道:“爹,原来你也怕你爹爹啊!”

    常轩闻言,一沉脸:“真是不懂事,那是你们爷爷!”

    小团子看他凶巴巴的,只好委屈地缩了缩脖子说:“我知道了,那是爷爷。”

    常轩这一沉脸,自然惹得阿福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能慢慢教吗?这又不是外面布庄里的小伙计,犯得着你吹胡子瞪眼的吗?”

    阿福这一番碎碎念,常轩也只好从旁听着,不敢再说啥了。

    话虽这么说,但两个孩子不在跟前的时候,阿福也难免记挂起那个在外面的公爹:“都三年了,也不知道爹爹他什么时候回来?”

    常轩心里想着侯府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前些日子不是捎了一封信吗,说是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阿福叹了口气:“这几年,爹估计心里也不好受。”原因无他,只因这常管事踏遍江南,却没有找到常轩那个姓楚的舅舅,于是也就没有找到常轩他娘的墓地。

    常轩听阿福这么说,当下也想起这件事,无奈地道:“爹就是死心眼,其实娘要是活着,知道他这个样子,又何尝会喜欢呢?”

    当下两个人都没话说了。常管事走的头两年,胡一江更加殷勤地往岳娘子那里跑动,岳娘子开始是不为所动,后来也渐渐地不再抗拒了。

    前段时间,阿福这边收到常管事的信,岳娘子过来问了问,当听到他要回来的消息是,岳娘子倒是苦笑了声。

    “他找了这么久,终究是没找到啊!”岳娘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

    第二天,阿福得到消息,说是岳娘子要嫁胡一江了,胡一江高兴得满城乱窜,说是要招呼人帮忙办喜事,说一定风光地迎娶岳娘子进门。

    听到这话,阿福和常轩也只能相视苦笑。他们曾以为岳娘子或许给自己当娘,看来这终究是一场空。也罢,岳娘子嫁了胡一江,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当下夫妻两个又说起话来,常轩说眼看着就要中秋了,他已经备好了各式礼品,让阿福抽个时间进府一趟,给各位夫人奶奶送去。阿福自然是应了,不过因为这事,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和常轩说。

    “你还记得迎春的男人孙兴吗?”阿福提起这事时颇为小心,她知道自家这个男人是个顺毛驴,说话不能逆着来毛来,而诸如孙兴这个曾和二老爷沾上边的男人,就是逆毛一根。

    常轩果不其然脸就沉下来了,这一沉下来,看得阿福心里一抖。要知道这个男人虽然在自己枕边简直如同一只小狗般百般讨好自己,可是到了外面那也是独挡一面说一不二的人物,这一严肃起来,看了心里竟然打颤。

    阿福当下小心地看了常轩一眼,还是硬着头皮说:“他们如今日子过得实在不容易!”

    其实自从阿福和常轩脱了籍后,府里陆续放出了一些丫头仆人,这其中就有早已被冷落到角落里干粗活的迎春夫妇。

    他们两个出来后,家无恒产,迎春平日给人洗衣缝补,孙兴便出去给人做些短工维持生计,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其实如今孙嬷嬷已经去了,当时他们一起长大的那些丫头也各自有了各自的归宿。吟秋依然在大老爷屋里,只是早已被冷落了,守着一个也同样不受宠的日子过活。其他的或者竟然已经病逝,或者每日忙着养孩子,又或者靠着巴结奉承包揽了灶房缝补等处的活,反正怎么活着的都有。

    阿福因为和迎春关系好,那日巧遇迎春见其不过二十出头,却形容憔悴生了白发,想起往日情谊,实在不忍心,便只能开口让常轩好歹帮扶一些。

    常轩其实何尝不知道自己娘子的那点小心事呢,当下沉默了一会儿,揽过娘子在怀:“现在也不同往日了,若是出手帮他们一把也不是不可以的,但只是那孙兴实在让人不喜,挺多让他去布庄帮着打杂就是了!至于迎春,倒是可以去绣坊帮忙。”

    阿福一听这个,喜欢得凑到常轩脸上小亲了一口:“还是你好,我原本以为你不答应呢。”

    常轩难得被自家娘子主动亲,心里很是欢喜,不过面上还是故作淡定:“我家娘子开口,为夫岂有拒绝之礼。”

    这话一说出,阿福更加高兴,干脆伸出浑圆如玉的胳膊拦住常轩的颈子,又用自己绵软富有弹性的胸脯轻蹭着男人健壮的胸膛。

    常轩这下子脸上终于绷不住了,俯下首来狠狠地捉住阿福的唇儿亲吻起来。很快阿福便钗散发乱,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在常轩怀里颤着,而常轩眸子眼色变暗,喘息也急促起来,下面则是硬邦邦顶着阿福的柔软。于是不多时的功夫,这两个人就滚到了炕上去。



67. 端看哪个争气生下男娃

  这一日阿福命仆从套上了马车,吩咐下人将常轩早已备好的各色礼品装上了马车,这才和细云一起上了马车前去府中。这几年细云渐渐也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水灵,当然人也懂事了许多,已经是阿福身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阿福其实也谋划着给细云找个好的出路,可是细云却说自己不想嫁人,只想留在阿福身边侍奉。话是这么说,可是女孩子大了怎么可能不嫁人了,阿福便让常轩注意着点,找那些身家清白的,不拘家世,只要为人老实即可。常轩也应下了,可是他也是忙,一时之间还没回音呢。
  
  阿福和细云在马车上随口说着话,不多时便到了侯府。下了马车来到大门前,侯府的门卫也是认识她们的,连忙派人禀报,并迎了进去。
  
  阿福迈进大门的时候,还颇有些感慨。以前自己就是这个宅子里从不出门的小丫头一个,如今每次回来,倒是被当客人一般看待,不免感叹以前,想着人生的际遇真得难以琢磨。
  
  她先过去老夫人院里拜见,得知老夫人近日身子大不如前,便和老夫人房中的大丫头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如今的身子,又把礼物送了,这才去拜见各位夫人。大夫人如今多是吃斋念佛,少见外客,二夫人前两年生病去了,这个也不用见,倒是省事了。
  
  阿福又分别拜见了大房的各位奶奶。如今大少爷也出仕了,府里大奶奶当家。二少奶奶一直在屋里养身子,二少爷每日陪着二少奶奶,也不见干什么事。听说大夫人有意让二少爷纳妾,不过二少爷却不愿意,老夫人听了也说先让孩子调养几年身子再说吧,大夫人听到这个也只好罢了,但心里应是不乐意的。三少爷也已经成亲了,这位三少奶奶是一个没落官宦人家的女儿,阿福只听说他们夫妻关系冷淡,但好歹能维持下去。
  
  阿福拜见了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这才去二少奶奶那边。如今其他两位奶奶都已经有了孩子,且都是男孩。相形之下二少奶奶屋里却冷清许多。可是如今老夫人凡事还是向着二少奶奶说话,再者二少爷性子也是倔。为这事,大夫人总是叹息这个二儿子,还有意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只是当时也就是说说罢了。
  
  阿福进去二少奶奶那边的时候,却见阿屏也在。阿屏如今气色比起以前好了许多,不过性子也收敛,在二少奶奶跟前说话细声细语的,眉眼低垂。此时她正陪着床上的二少奶奶说话,听说阿福来了,便笑着站起来迎接。
  
  阿福忙笑着过去相让,两个人最后都坐陪在二少奶奶身边说话。二少奶奶这几年其实也曾有过喜信儿,但怎奈总是没几个月就小产了,这样折腾下来,孩子没有,身子却是大不如前了。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其中自然提到了如今侯府的事,于是二少奶奶难免叹息,说如今光景是大不如前,有时候她坐在窗前看外面,就觉得院子里人丁稀拉拉。说着这话时,她便忍不住看向阿福,其实这几年多亏了常轩名下的布庄和绣坊,不然府里怕是会更加艰难。
  
  这话一说,阿屏和阿福便低下头不语了。府里的事,阿福没有插嘴的余地,阿屏更没有说话的份儿了。要知道阿屏如今是大少爷房中的人,大少奶奶自从掌家后,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人逐渐露出了手段。而老夫人和大夫人年纪也大了,不太爱管事,便不怎么理会这些,于是府里敢言语的人就更加少了,凡事端看大少奶奶决断。
  
  说起这个,二少奶奶长吁短叹,说幸好几年前她身子好时,给府里还另作了其他安排,就是以后没落了也不至于太惨。又说这一世自己嫁给二少爷,在府里也是受尽了疼爱,自己为府里操好这个心,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这话听到阿屏和阿福两个都颇有些恻然,赶紧上前安慰。不过两个人也都知道,二少奶奶心结难解,言语再多也是无力。
  
  后来说了一会儿话二少奶奶累了,两个人便赶紧退出来让她歇息。从屋里出来后,阿屏便和阿福说起自己的顾虑。
  
  “你不在府里自然不知道这些,可是我却时常到这里走动。如今二少奶奶像是着了魔一般,总是提起说上一辈子如何如何,还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这里活一遭。”
  
  阿福听到这个倒是不在意,安慰阿屏说:“不过是生病的人随口说说罢了,你又何必当回事呢。”
  
  阿屏却看看四下无人,拉了阿福到一处角落,皱着眉头很是忧虑:“可是二少奶奶总是念叨,说是她想回家,说不想留在这里。”
  
  阿福不解:“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回娘家一趟看看?”
  
  阿屏无奈叹息,摇头说:“我也这么说,可是她却说那不是她的家,她说要回她自己的家,还说她想什么‘上班’,什么‘飞机’,反正都是一些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阿福低头想了半响,终于小声猜测说:“你也是知道的,以前太后极为宠爱二少奶奶,想着她是时常进宫的,应该是见识过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那个什么‘飞机’什么‘上班’,或者都是宫里的稀罕玩意儿吧。”
  
  阿屏点头:“我猜也是。”不过她随即皱了皱眉:“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儿,如今太后早已不在,宫里对二少奶奶还不知道什么想法呢,这话其实就不应该乱说啊!”
  
  阿福深以为是,想着二少奶奶以前也挺精明的,如今或许是因为病了,竟然开始糊涂起来,当下不由得叹息一番。
  
  两个女人说完了二少奶奶,话题自然又转到了孩子身上,于是阿福说起两个孩子怎么怎么调皮,说幸好如今年纪小,要不然就要上房掀瓦了。阿屏呢,也提起孩子,不过她愁的是如今在房里的尴尬。说这位大少奶奶如今自己有个孩子,却又说要把她的瑜儿(阿屏的儿子)也给接过去一起养着。阿屏自然希望孩子交自己养,她说大少奶奶这个人虽然看着贤惠淑德,但这人背后会做什么事真不好说,她不放心。
  
  阿福听了这话倒是吃了一惊,赶紧看了看四周,嘱咐阿屏以后说话要注意,千万别被人抓了把柄去。阿屏自然明白,握住阿福的手,很是感动:“阿福,其实你放心,这些话我也就和你说说。如今在府里,我平日说话小心着呢。”
  
  阿福也明白,点头说:“也是,你如今在大少奶奶房里伺候,若是不小心怎么过得下去呢。”
  
  阿屏低头喟叹一声,忍不住道:“记得以前咱们两个在二少奶奶房里的时候,我还总觉得你会和我抢大少爷呢。如今想来,真真是好笑,我当宝贝的东西,其实真未必是宝。就算被纳进房里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看人脸色行事,到了最后连自己儿子都保不住。”
  
  阿福不知道怎么安慰阿屏,只好说以后孩子大了就好,孩子有出息了,当娘的也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阿屏苦笑了声:“那不知道要熬多少年,也不知道能否有那么一天。再说了,如今府里也是诸事不顺心,就是当了主子又能如何,我看也是每日发愁。”
  
  阿福听到这话,心里微诧,想着阿屏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阿屏看了眼阿福,嘲讽地笑了:“你或许还不知道,但我却是听到一些风声。”她再次小心地看了看四处,拉了阿福到了树下僻静角落,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大老爷被人参了几本,奏折已经递到了皇上那里。”
  
  阿福听着这个,心里顿时一沉:“这是哪里听来的?大老爷不是马上要回上京了吗?”
  
  阿屏撇了撇嘴,摇头说:“谁知道呢,反正如今老夫人最近这些日子都不好受,唉声叹息的。”
  
  阿福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这才小声说:“这都是主子们的事儿,咱们想多了也没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阿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连主子都在愁的事儿,咱们端看老天爷造化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羡慕地看了阿福一眼:“不过阿福啊,你如今在外面过得养尊处优,更不需要看人颜色行事,府里就算有什么祸事怕也轮不到你头上了。”
  
  如今的阿福金钗高髻,杏眸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身边又有丫鬟仆人环绕,言语从容淡定,已经隐隐有了大家夫人的态势了。
  
  可是阿福呢,她看着阿屏羡慕的样子,心里却隐隐打鼓。当初福运来的所属问题,也不过是府里几个掌事的知道罢了,其他人并不知道内幕。他们只知道常轩脱了奴籍却继续掌管福运来,却并不知道这件事具体如何运作。若是府里真出了什么事,常轩的福运来没有了靠山,怕是在这满地净是达官显贵的上京城也讨不了什么好。再说了,自己和常轩也都是讲良心的人,若是府里有了祸事,自己和常轩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阿屏见阿福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是惦记送礼的事,便托说自己忙着回去伺候大少奶奶,告别回去了。阿福告别了阿屏,自己站在树下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拾了起心绪去了孙大管家房中。
  
  如今得旺也纳了一房小妾,正是以前的柳儿。阿福去孙管家娘子房中时,见到了柳儿,柳儿穿金戴银在一旁侍奉着,肚子却是鼓着的。
  
  原来柳儿已经是第二胎了,之前生了一个女娃,孙家娘子很不高兴,幸好这一次柳儿再次有了喜信儿了,她盼着这一次是个男娃。而得旺娘子静丫头,这几年一直肚子没动静,如今却忽然也有孕了,当下一妻一妾都是大肚子,端看哪个争气生下男娃了。
  
  阿福刚要告别孙大管家娘子,就见得旺娘子过来拜见。阿福也是许久不见得旺娘子了,这得旺娘子臃肿或者说肥壮的身体上裹着绫罗绸缎,脸上的胭脂虚浮,看上去怪模怪样的,竟然还不如柳儿顺眼呢。
  
  得旺娘子见阿福在,便随口应付了几句场面话,言语冷淡。
  
  阿福因为之前种种事情,对得旺娘子也没什么好感,当下随意笑着应付了几句后,便也告辞了。
  
  阿福从府里出来的时候,身上有些累,细云忙从一旁扶着。两个人上了马车后,马夫吆喝一声,伴随着清脆的马鞭声和哒哒的马蹄声,马车逐渐离开了侯府的大门。
  
  阿福掀开车帘,看着那远去的门前两个石狮子,忍不住喃喃地道:“但愿一切都是我多想了吧。”



68. 常轩夜不归家,阿福发威

阿福回家后问起常轩关于大老爷被参的事,常轩也说如今确实是有几位官员上奏折参了大老爷,说有官员参他任上几年贪了修建堤坝的银子,也有参他收受贿赂判了虚假错案的。

阿福一听这话急了,忙问常轩这些可是属实。常轩无奈摊手:“这我哪里知道呢,大老爷若是真贪了人家银子,也不会告诉我啊!”

阿福低头皱眉沉思,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常轩见阿福为这事操心,只好安慰说:“你担心这么没用,其实也不用担心的,虽说咱不懂那做官的事,但我听说那些当官的每日都会上奏折,今日参这个明日参那个,皇帝哪里有这么多闲工夫理会呢。再说咱们大老爷在京里有的是关系,到时候说几句好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阿福听了这个,心里略略放松一些,不过终究是惦记着这个事。

这一日常轩不在家,阿福在家里给两个孩子做鞋子。阿福对于终究儿子的事向来喜欢亲力亲为,她喜欢在孩子衣服上花心思,给孩子做一模一样的衣服。而两个孩子年纪只差一岁,摸样又看着极像,分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小号。当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鞋子时,看着真是粉嫩可喜,让人不禁感概真是有子万事足

正做着,忽想着前些日子岳娘子那里看到的鞋样子不错,便过去岳娘子那边。路上却碰到附近人群涌动,都争着跑去一处看热闹,又听着远处有敲锣鸣鼓之声,毫不热闹。

阿福平日不怎么出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等到了岳娘子那里才知道,原来这是今年新中的武状元游街的日子。阿福听了很是诧异,要知道一般开科考试都是春季,如今是八月入秋的季节,怎么出来一个武状元呢?

岳娘子倒是把她好一顿笑话,说你不知道,平日春季开科那是文试,而今日游街的是武状元。又说其实大瀛朝已经几朝不曾取过武状元了,只是因了这几年蛮夷一直扰乱边境,偏偏朝中可用的武将寥寥无几,皇上这才心血来潮,说是要开武科举广招天下英才。

恰好岳娘子店中的小伙计听到这话,便凑趣道:“只可惜咱每日只会做包子了,若是知道个一招半式,咱也去碰个运气啊!”

岳娘子冲着这小伙计呸了一声说:“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你什么下作的身份,哪里能去考什么武状元呢。”

这话说得小伙计很是不服气:“人家皇上下旨说了,英雄不问出处,但凡武功高强愿为国效力的好男人皆可参试呢。我还听别人说,如今这游街的武状元就是江南商人之子呢!”

岳娘子听着不信:“我听说人家武状元文韬武略都有,怎么可能是商人之子呢?”

小伙计见岳娘子不信,拼命辩解道:“我不但知道人家是商人之子,而且还听说啊,这武状元他爹,和常家掌柜倒是个同行,人家在江南开着个现成的大布庄呢!”

岳娘子听了这个,倒觉得有趣,便对阿福说:“你家常轩也会些武艺,若是早些知道,该让你家常轩也去参试了。”

阿福一听这个倒是笑了:“他那个本事,也就是在家里做做买卖罢了!”

两个女人扯开这个话题,又闲说了一些孩子的事儿,阿福惦记着岳娘子和胡大哥的事儿,便道:“等过些日子你和胡大哥成亲,有什么要差使的,你尽管说。常轩他们绣坊里布庄的人随便用。”

岳娘子低头笑了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呢,不急。”

这话一听阿福倒是诧异了:“前些日子听着胡大哥说,不是马上就要成亲的样子吗?”

岳娘子唇边带着一抹笑,说出的话却毫不在乎的样子:“都一把年纪了,反正熬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成亲不都一样嘛。”

阿福越发不解,心想自己公爹是彻底不回来了得样子,她眼看着岳娘子单了这么多年,也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如今怎么听着这个意思,仿佛那成亲的事还没影儿呢?

从岳娘子那里回来后,却见家里来了客人,正是陆阁娘子。陆阁娘子是前些日子向阿福要了几匹新缎子打算给婆婆做袄用的,今日正好过来取。两个女人难免又坐在炕前说了一会儿子话

此时眼看着天黑了,陆阁娘子难免好奇:“你家常轩呢,怎么也不见回来?”

阿福看看外面,只见天已大黑,心里有些担心:“我只听说今日有人请了他喝酒,他也没说是哪家,谁知道怎么到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呢。”

陆阁娘子叹息了声,正色说:“阿福,你可要小心着点,这男人发达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外面惦记着他的红红绿绿也多起来。”

阿福低笑了声:“这种事情,我们当女人的又能如何?”迎春的那个男人,略一发达便开始人五人六起来,这是人的本性问题。常轩如今已经贵为大掌柜了,若是他真要如何,哪里是每日守在家里的自己这种妇道人家能管得住的啊!女人这辈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除却女人本身,不过是看命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端看男人品性。

陆阁娘子想了想说:“其实你家常轩人倒是不错,你不用担心的。”

阿福心里却没来由的更加担心,望着窗外胡乱点头笑着说:“说得也是。”

陆阁娘子走了后,阿福先喂了两个孩子吃饭,吃过后阿福先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便让嬷嬷带着他们回屋去了。

她自己再屋里一边胡乱做着针线,一边想着孩子的事。今日听说人家中了武状元的事,她这个做娘的难免心动,想着如今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也差不多该到了启蒙的时候了。常轩回来后,要和他商量下孩子入私塾的事。其实三岁进私塾是小了些,可好歹小念儿还有小团子哥哥小团子带着,希望他多少能在私塾里长进些。

阿福讲一切都打算好了。就当常轩回来,可是谁知一等再等,眼看着二更时分了,常轩是依然不见人影。

这下子阿福心里不快起来,其实自从她嫁了这男人,晚上不回家这种事也就那么几次,还是因为大少爷的事男人和自己闹别扭的时候。

如今竟然这么晚不回家连派个小厮送个信都没有的事,阿福难免胡思乱想起来。她干脆下了炕,随手翻出来那小册子,先给两个吃饭时不乖的小娃娃划上一笔,又重重地给常轩划上一笔。这些都是要算账的。

阿福对着一盏油灯,一直熬到三更时分,心里更加担忧,正想着要不要找小厮去外面问问
,结果却忽然听到外面声音。阿福连忙凑到窗前一看,那个走路直歪歪由小厮扶着进来的人可不是常轩嘛。

常轩尚不觉得什么,进了门后一身酒气,见阿福正坐在炕头前还没睡呢,便凑过来坐在炕沿,大着舌头说:“怎么还没睡?”

他这一说话,酒味扑鼻而来,阿福禁不住皱了眉头。不过她还是忍下,吩咐丫鬟打来热水,先让常轩漱洗了再说。

漱洗的时候,阿福见他脚步不稳,只好从旁扶着,又给他挽起袖子,免得水溅到衣服上
常轩带着满身酒气,红着眼睛看阿福,喃喃地说:“还是我家阿福最好了。”

阿福抿唇不语,低下头为他脱下外袍,可就在这时,忽然闻到他衣襟上有一股子脂粉味。

她开始还不信,凑近了再闻,果然是脂粉味。阿福因为带孩子的缘故,如今都不用那些的,于是这脂粉味显然是外面女人的。

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阿福的心便往下沉,脸色也难看起来。

常轩这个醉鬼偏偏还没觉得,被阿福伺候着脱下外袍后,就凑到阿福面前,张开双臂就要抱。阿福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自己走到炕上坐下来。

常轩扑了个空,趔趄着脚步跟个小孩一样巴巴地跟过去,也要坐炕上。阿福白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身上的味道真难闻,先去洗个澡再睡吧。”

常轩满脸不高兴,他不愿意去洗澡,就想赶紧上炕和娘子温存。

可是阿福却忽然站起,瞪了他一眼,不容置疑地说:“不洗澡,不能上炕。”说着将常轩推开,哗啦一将帐幔扯上,自顾自上炕去了。

常轩猝不及防,就这么背自家娘子推下来,整个人差点跌倒在地上。他红着眼睛愣愣地看了那紧闭的帐幔半响,喃喃地道:“这是这么,不让我睡觉了?”

可是帐幔里面的人根本不答腔,显然是不高兴到极致了。

常轩无奈扶着杌子站起来,傻傻地站了半响,终于拍了拍袖子上的土,委屈地说:“洗就洗!”说着往外走去。

如今天色晚了,阿福早已让丫鬟们歇息了。此时常轩因为被娘子赶下炕,心里不高兴,谁知道出了屋后只见院子里静悄悄,别说人,连个狗叫声都没有!当下他便沉下脸,喝道:“人呢?都跑哪里去了?”

幸好此时抱厦里还有两个丫鬟没睡,应是等着看看还有什么吩咐。如今她们听到这声音,赶紧跑出来,却见常大掌柜阴着脸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含了怒气,看着颇为吓人。



69. 大狗常轩撒娇

  两个丫鬟从未见过常轩在家里这个模样,当下匆忙上前,恭声问说有什么吩咐。

  常轩低哼了声:“我要沐浴。”

  可怜这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如今已是八月,天气转凉,洗澡的话总是要烧了热水,然后让小厮给搬来那大浴桶的。

  如今三更半夜的,谁折腾这个啊?

  常轩见这两人满脸犹豫,越发不高兴了:“怎么,不行?”

  他素日在布庄也是一声命令下去没人敢质疑的人,如今在家里竟然指使不了两个小丫鬟,面上自然更加不快起来。

  这两人看着常轩那脸色很是阴沉吓人,当下哪里敢说不行啊,只好连声应着,一个匆忙去灶房要烧水了,另一个则是赶紧去叫人搬那个浴桶。

  正在这时,正屋的门‘哐当’一声打开了。

  阿福如瀑的黑发用一块杏色缎子简单挽成一个髻,其余都披散下来,素色里衣外只随便披了件暗红色衫子,就这么俏生生地地站在门口,睨着常轩不说话。

  常轩见阿福出来,忙腆着脸上前讨好说:“我已经吩咐他们去准备洗澡水了。”他说话间还带着酒意,不过讨好的口吻如同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般。

  阿福心里忽然想笑,不过忍下了,依然冷着脸儿,转头吩咐两个丫鬟说:“三更半夜的,他折腾你们也跟着折腾啊,还不赶紧去歇着。”

  两个丫鬟见此,心里只呼救星来了,松了一口气谢过赶紧回房去了。

  常轩可能是因为醉了的缘故,依然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站在门口凝视着阿福。

  阿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屁股就进屋去了,临进屋前抛下一句话:“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进来?”

  常轩闻此大喜,赶紧乐颠颠跟上。

  掩好了门,他小心翼翼凑到炕前,柔声唤道:“娘子——”

  阿福坐在炕前低着头不说话。

  常轩又往前一步,轻唤道:“阿福——”

  阿福唇角轻挽,不过低下头忍住了,故意用了冷冷的调子说:“也不知道在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到这个时候,还弄了一身的臭气,难不成你还觉得委屈了?”

  常轩原本就带了几分醉意,如今折腾了这么一遭便觉得头晕,他踉跄着上前,扶住门廊,用幽深的黑眸低头打量着阿福,半响委屈地辩解说:“阿福,我没有去不三不四的地方。”

  阿福无奈看了他一眼,自己转身进门去了。常轩当然也赶紧跟上去,不过脚步越发的不稳了。

  谁知常轩刚进屋,阿福便停了下来,她这么突然一停脚,常轩这醉醺醺的人一时刹不住脚,就这么扑了过去。

  这常轩虽然带着醉意,可到底身手利落,干脆从阿福背后一把将她搂住,将那喷着酒气的嘴巴凑到人家阿福脸颊旁,得意地嘿嘿笑说:“阿福,我抓住你了。”

  阿福这下子真是哭笑不得,勉力挣脱了他,回转身来,伸手一扯,开始给他解开腰带拖下外袍。

  常轩一时没什么反应,愣愣地看着阿福,任凭阿福为自己宽衣解带。

  阿福有点没好气,抬手就要给他脱下里衣。常轩此时虽然脑袋不太好用,但好歹还算乖顺,一边非常配合地伸手抬脚让阿福给自己脱,一边歪头打量着阿福。

  阿福脱完了,常轩身上觉得凉,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遮不住关键部位了,而下面一处已经堂而皇之的挺了起来。

  当下这个醉酒的人竟然生出了点羞耻心,于是他凝视着自己的娘子,微低着头颇不好意思地说:“娘子,要脱衣服得在被窝里啊,这样光溜溜的让别人看到不好。”说着这话,他脸上先是泛红,然后嘿嘿笑了下。

  阿福再次忍不住了,“噗”地一声笑出来,随手拿起旁边一个薄被上前,给他团团裹住,口里依然没好气地吩咐说:“你身上臭哄哄的,若是不脱光了,白白沾染得咱们炕上都是味儿!”

  常轩抱着围住自己的薄被,自己低头认真地耸动鼻子闻了闻:“没有什么味儿的啊。”

  阿福睨了他一眼,忍不住轻轻地“呸”出声:“我看你身上的脂粉刮一刮,都能拿出去卖了!”

  常轩那个被泥糊住了的脑袋转不动了:“脂粉?”

  阿福憋了这么许久的气儿,如今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今日是谁请你喝酒啊?竟然还叫了那不三不四的人作陪?我看你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再过几年,你是不是干脆就要——”

  阿福本来想说,是不是几年之后干脆就要招妓纳妾了,可是她想想这情景,忽然又觉得委屈起来,眼圈儿也一下子红了,于是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常轩见阿福一副委屈得要哭的样子,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上前赶紧握住阿福的手:“你这是胡思乱想什么?”

  阿福心里却依然不痛快,一甩手摆脱了常轩,扭屁股坐炕上,低着头在那里就要垂泪的样子。

  常轩这下子酒意彻底吓跑了,几步迈过去,挨着阿福坐在炕上,抬手就要搂住阿福,阿福挣扎了一下,总算被他抱在怀里了。

  常轩叹了一口气,认真解释说:“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没有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啊。”

  阿福抿了抿唇,小声说:“知道你没叫,可是其他人肯定是叫了的吧,要不然你哪里来这脂粉味。”

  一听这个,常轩倒是无话可说。

  他安慰地一手轻拍着阿福的后背,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阿福,你放心,我在外面难免见得人多,可我心里是有数的,绝对不会做对不起的事。”

  阿福依然不高兴:“我倒是信你如今说的是真话。可是时候长了,逢场作戏是难免的,再说了,等我人老了,你看着外面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有不心动的道理,到时候说不得……”

  她话没说完,便觉得手上一痛,低头看时,却是常轩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道。

  常轩早年练过武艺的,虽然这些年一直忙于生意不曾勤练,但好歹是个有底子的大男人家,于是阿福绵软无骨的小手被那坚硬有力的大手稍微一握紧,便感到些许的痛意。

  阿福抬起头,只见常轩幽深的黑眸带着几分恼意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

  她微低下头,听着耳边那略重的呼吸声,知道自己说的话让这个男人不高兴了。

  她的唇动了动,犹豫着想解释,可是这明明是常轩有错在前啊,怎么如今倒是他恼了呢?

  过了好一会儿,常轩终于长叹了声,环住她说:“阿福,以后不许你这样说我。”

  阿福眼中这次是真得滴下泪来,她靠在男人健壮宽实的胸膛上,小声撒娇说:“我不许你招惹外面的女人,不许你纳妾,不许你看俊俏的小姑娘一眼。”

  常轩抱着她,听着她那撒娇的碎碎念,刚才的些微怒气顿时化为了好笑,宠溺地低笑出声:“原来我的娘子是在吃醋啊,心里怕我去找水灵灵的小姑娘呢。”说完,他看着阿福染上红晕的脸颊,忍不住伸手轻捏了下。

  阿福脸发烫,干脆鸵鸟一般将脑袋埋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那因为低笑而微震动的胸膛,小声地道:“反正不许你看别人一眼!”

  常轩拿手顺着她的发丝,想了想认真地说:“其实……我最喜欢那水灵的小姑娘了,脸蛋儿嫩嫩的,拿手一捏就掐出水儿的那种。”

  阿福听这话,原本早已化开的心一下子又凉起来:“你嫌弃我了!”说着她就着恼地起身。

  常轩自然不让她起身,一手搂着她,一手去捏她绯红的脸蛋,口里还调笑道:“这不是现成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嘛,我最喜欢捏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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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常轩继续行他制造一个“乖闺女儿”的大业,到了那热铁入鞘时,他忽然认真地说:“阿福,你可是一点不能怀疑我的。”

  阿福这时候早已双颊含春两眼如雾,听到这话杏眸一撩:“为什么?”

  常轩很是郑重其事地说:“为了咱们的闺女,我也不能在外面沾染惹草。”

  阿福依然不解。

  常轩低笑了声,这才说:“我全都攒着留给你了!”说完,挺腰入内。



70. 阿福再次怀孕

    第二日,常轩因为前晚喝酒又运动的缘故,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猛地起身,叫声不好,套上衣服就往外走。阿福喊着他吃早饭,他却说布庄今日要进一批丝线,必须提早赶去,免得出什么岔子。

    阿福伺候孩子们吃着饭,一边惦记着常轩没吃早饭的事,一边遗憾昨日又忘记和常轩说孩子上私塾的事。等陪着孩子吃完饭,她让嬷嬷带了孩子回屋玩,自己则是命人将熬得稀烂喷香的粥放进瓦罐里,又挑了几个做得细心精致的菜碟子一起放在食盒里。

    虽说布庄里也可以吃饭,但到底是外面做的,不如家里精心。常轩昨天才喝了酒,还是要吃些青菜小粥才好。

    阿福带了一个小丫鬟出门去,也不需要让人备车了,反正那布庄距离这边近得很,走一会儿就到,权当活动筋骨了。

    常轩的福运来如今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绣坊了,因为当日那江南布庄将这福运来拒之门外不予出售布料,这几年常轩自己开始经营布庄,所以他如今已经发展出四家布庄了。这四家布庄变着花样做出新颖的料子,很快又由绣坊设计出各式的衣服。衣服已经不单单在上京卖,还在其他州县开了分店。其实这事也多亏了胡一江,胡一江水面上人头熟,于是货物便由他运往各地。

    阿福如今去的是福运来在上京的总店,常轩平日就在那边处理一些事情。她过去的时候,只见店门前宾客来往众多,伙计忙得脚不着地。阿福想着还是不要打扰店里了,于是便绕过店面从后院进去。

    后院是平日运送货物的地方,她远远便见到几十辆马车如长龙般堵在后巷。身边的小丫鬟也见了此番情景,不由得笑道:“我听别人说,一看这巷子里堵住了,便知道咱们福运来要出货入货了。”

    阿福一听这个便轻皱了下眉头,问道:“这个是谁说的?”

    小丫鬟不以为然,轻笑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

    阿福轻“哦”了声,心里却有丝忧虑,天子脚下,树大招风,偏偏如今大老爷又遭人陷害,她回头一定要嘱咐常轩凡事低调行事的。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刚到院子后门,便见常轩带了几个管事正在那里验货。常轩此时穿着青色缎袍,背着手立在一旁,神情严肃。旁边验货的伙计时不时向他汇报什么,他或者问几句,或者只轻轻点头,又或者吩咐下去什么,举手投足间很是稳重。偏偏此时八月的秋风微微吹起他的袍角,他原本就俊秀清朗的眉目配上这从容的态势,倒真真是一个翩翩好儿郎。

    阿福却想起昨晚上那个眼巴巴拽着自己衣角做出一副委屈样的常轩,便不由得想笑。

    旁边小丫鬟见到了常轩,连忙上前喊道:“大当家!”

    常轩听到声音,抬目过来,见竟然是阿福来了,目中一喜。不过他看看左右,还是轻“咳”了声,吩咐一旁的管事说:“劳烦彭管事先在这里看着,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彭管事自然也知道人家夫人来了,连忙应下,于是常轩便快走几步朝阿福这边走来。

    常轩看了看身后小丫鬟手中的提盒,便知道阿福给自己送饭来了,当下心里高兴,不过嘴里还是心疼地说:“你昨晚也没睡好,怎么不在家多歇一会儿呢。”

    昨晚阿福为什么没睡好她自然是心知肚明,当下脸上发烫,抿唇笑着说:“食盒里的粥还热着呢,你先抽空喝了吧。”

    常轩连忙点头,当下迎着阿福进了院子,又把阿福带进一处平日他歇息的房间。阿福替他打开食盒,一碟一碟拿出,常轩因为赶时间,再者也是饿了,当下狼吞虎咽地吃了。

    这里吃完了,阿福看看也该走了,家里两个孩子等着呢。

    常轩却有些舍不得,平时阿福可是从来没过来这边看他,于是瞅着屋里没人,伸手揉了揉阿福的脸颊。

    阿福脸上越发烫了,睨了他一眼,自己出门去了。

    门外的小丫鬟正在那边东张西望呢,她很少进这边的院子,如今见院子里都是新进的丝线布料成堆,难免觉得好玩。偏偏此时一个搬运的小伙计觉得这小丫鬟秀气可人,便上前搭话。

    那小伙计眉清目秀的,说话也很是机灵,惹得这小丫鬟用帕子捂着唇儿连连发笑。阿福出来见到此番情景,心上有些不快,想着回头还是打发了这小丫鬟的好,免得惹出什么事来。

    小丫鬟见阿福出来,脸上一红,连忙止住了笑恭敬地站在阿福身边。而那小伙计,见到阿福却是眼前一亮。

    今日阿福穿得是淡蓝色的裙子,映衬着乌黑的发丝和白里泛红的脸蛋儿,端庄秀丽真是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偏偏她身子又生得好,胸前两处耸起饱满浑圆,虽隔了衣服依然能感觉到里面是鼓鼓的,恰如两颗熟透了的桃子般。这对于那个青涩的小伙子来说,自然不是一个尚未长成的小丫鬟可以比的。

    阿福也感觉到这个小伙计盯着自己看不挪开眼,当下面上便有些恼了,不过她还是忍住,领了小丫鬟扭头便离开了。

    而常轩从屋里紧跟着阿福走出来,自然把这一切收入眼底,当下眸子里便起了怒意。眼看着阿福离开了,他肃着脸,不动声色地问那小伙计:“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的眼睛这才舍得从阿福远去的背影上离开,猛然见到大掌柜在前,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答道:“我叫阿粕。”

    常轩点了点头,转身去外面继续验货了。

    等到了晚间店面打烊时,小伙计阿粕收到消息,他被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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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皇天不负有心人,阿福总算是再次有了身子。这一次常轩期待地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说:“这次总应该是个闺女儿了吧!”

    阿福心里也是这么想,若是能再有个闺女,这辈子算是圆满了。其实家里那两个小淘气也盼着有个小妹妹可以一起玩呢,他们说不喜欢弟弟。

    相对于阿福这边的幸福美满,如今府里大老爷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听说原本参了他的那些奏折都被皇上压下了,根本不曾理会,可是后来却有一个叫甄郭奋的非要咬着不放,再一次上奏折提起这个事。皇上无奈,只好让刑部查这件事。于是如今府里的人日子是过得胆颤心惊,老夫人为了这事都卧病不起了。

    阿福对于这些事不太懂,不过隐约听到常轩提起,说那个甄郭奋其实就是八王爷的亲信,还说可能这个事昌明公主也从中作梗。总之个个来头很大,矛头都对准了府里的大老爷。

    这一日,阿福想着得旺娘子也快要生了,自己也该进府去看看。再说了,前些日子得了一些上好的燕窝,她也想着送给二少奶奶用。

    从二门进去的时候,她遇到了莫护卫。因为胡一江的缘故,如今常轩和莫护卫也熟悉起来,三个人偶尔会一起喝酒,因此阿福对莫护卫也不陌生。

    如今莫护卫正和两个家丁说话呢,看到阿福过来,打了一个招呼。阿福见莫护卫脸色不太好,便笑问起这是怎么来,谁知莫护卫倒是反问阿福说:“你怎么这时候进府里来了呢?”

    阿福便说起给二少奶奶送燕窝的事,莫护卫点了点头,郑重地说:“天色已经不早了,你送完东西早点回家去吧。”

    阿福心里虽然莫名,要知道如今不过是未时罢了,怎么就说天色不早呢。不过她也没多问,告别了莫护卫,径自带了丫鬟前去二少奶奶那边。

    进去的时候,恰好二少爷也在,正握着二少奶奶的手在跟前说话呢。二少爷见阿福来了,便说:“你来了也好,陪着她说会子话吧。”说着二少爷便出去了。

    阿福见二少奶奶脸色并不好,就算是笑着,也笑得苍白无力,心里便不住叹息,当下坐过去陪着她说话。

    说了一些话,阿福见她精神依然不好,怕她累着,便要告辞出来。二少奶奶点头说:“也好,你先回家去吧。”说着就要躺下,阿福见此,忙上前伺候她躺下。

    谁知正在这时,便听到外面有喝斥的,还有惊叫声,接着一个小丫鬟脸色苍白地跑进屋里,口里嚷着说:“二少奶奶,不好了,有一群人闯进咱们府里来了!”

    二少奶奶听到这个猛地坐起,惊问道:“什么人?”

    小丫鬟吓得都要哭了:“一群官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71. 关进梧桐庵

    小丫鬟吓得都要哭了:“一群官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一听这个二少奶奶顿时呆住,接着便是身子一软差点跌下床来,惹得小丫鬟和阿福连忙去扶。两个人唬得赶紧去扶。这边刚重新躺下,便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惊叫声以及喝斥声,仿佛就在附近。

    正在几人惊疑不定之时,外面匆忙跑过来一个老夫人房里的丫鬟,说是让赶紧过去接旨。当下两个小丫鬟和阿福一起帮二少奶奶穿戴上,这才扶着她往外面走去。谁知刚出院门,便见外面已经布满了手中握着刀枪的官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强盗一般。

    二少奶奶苦笑一声,反手握住阿福的手说:“阿福……你快些离开吧……”

    离开,谈何容易,阿福四处望去,只见外面已经到处都围满了人,她能往哪里走?无奈之下,便想着老夫人那边,却没走几步便被拦下,说是圣旨已经下来了,他们是来抄家的。那个头目腮边一颗黑痣,眸子阴冷的如蛇,此时他锐利地扫视了下这几个女人,当下命令赶紧拿下。

    二少奶奶尚且不信,挥开上前就要擒人的那几个官兵,勉强打起精神质问这头目。谁知那个头目冷笑一声说,圣旨上说了,男的入狱,女眷则暂且拿下。这时候身旁的两个丫鬟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说不出什么话,二少奶奶指了指旁边的阿福:“她并不是我们家的,只是过来串门而已,总应该放出去吧。”

    头目打量了一番阿福,目光阴冷,阿福禁不住心里打了一个突,不过还是赶紧上前禀道:“我确实不是侯府里的人。”

    这个头目看了半响,终于说:“不管是不是,先抓了再说,回头自有公断。”说着一挥手便让人拿下。

    可怜阿福和二少奶奶等人不过是弱质女流,自然禁不住几个如狼似虎的官兵的推搡,几下便被擒住押解下去。一时之间钗落发散,个个狼狈不堪自不必提。

    很快阿福和二少奶奶两人便被押解到了正厅,到了那里却看到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并两位奶奶都已经在了。老夫人已经昏厥过去,旁边还有点点猩红血迹。大夫人抱着她正在那里哭,二夫人则是气急败坏地骂着那些看守她的人。大少奶奶显然还处于不敢置信之中,而那位进门两年的三少奶奶则是吓得哭出了声,泪水和脂粉弄得满脸都是。

    二少奶奶见老夫人昏厥,挣扎着过去看,可是官兵并不让她过去,她白白一番揪扯只是弄得衣裙更加凌乱不堪。

    阿福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又见那些官兵如强盗般到处搜查,将这府里但凡值些钱的全都搜罗了去,想着这就是从前戏文里看到的抄家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眼前。

    大夫人抱着老夫人哭了半响,老夫人终于醒来,浑浊绝望的双眼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了二少奶奶身上。二少奶奶此时哭得不成人形,跪在那官差面前求着要过去看一眼,手里胡乱扯了身上的首饰往那官差手里塞。官差四下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将首饰藏进袖子,咳嗽了声也就让她过去了。

    二少奶奶踉跄着扑到老夫人跟前,紧紧抱着老夫人痛哭出声。老夫人抖动着颤巍巍的唇,挣扎了半响终于吐出一个字:“你……”说完这个字,她便忽地顿住,两眼呆滞。

    大夫人惊叫一声,惹得二夫人两位奶奶还有阿福等都挣扎着奔过去。可是老夫人却是脑袋无力地倒向一旁,再也没有动静。

    大夫人颤抖着苍白的手试了试老夫人的气息,却已经是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了。二少奶奶紧握着老夫人的手,只觉得那手逐渐开始凉起来。于是大家都明白过来老夫人去了,一时大家都哭了起来。

    这边一群女人正哭得撕心裂肺,外面一个穿了官服的人走进来,看了看说:“将她们暂且押解往梧桐庵。”

    二少奶奶和大夫人此时还是抱着老夫人哭,可是旁边的官差上前,强硬将她们拽开。二少奶奶人虽在病中,但青白的手死死抱住老夫人,于是那官差狠命去掰开,只听一声惊人的脆响,二少奶奶的手腕生生被掰断了。

    阿福心疼地要去扶住二少奶奶,可是她却是自顾不暇,已经有一官差上前提起她就走,几乎是硬生生拖起的。阿福猛地记起腹中的胎儿,只得好声央求那官差。那官差见阿福实在可怜,又见她说话顺从,便停下拉拖着的动作,让她站起来自己走。

    当下一群昔日的主子们或者被推搡着,或者被拖拽着往府外走去,而后面则是一群丫鬟们被官差围拢着往外面去。出了二门后,她们才发现家里的男人们早已经被拿下,阿福在泪眼朦胧中,甚至还看到莫侍卫也已经被四个官差拿着刀枪守着。

    莫侍卫见阿福被擒下,嘴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转头看向别处。

    阿福擦了擦眼泪,两手护着腹部,想着自己如今早已脱籍,只要查明白了好歹应该能放出去的。她不求自己能够幸免于难,但总是要惦记着肚子里的孩子。

    此时无论男女都被官差押解着往外行去,由于侯府人口众多,这一串走下来倒犹如长龙一般。大家或者默默低头垂泪,或者绝望悲凉形如槁木,又或者惊惧不定脸色苍白,搞得这一串队伍真如哭丧一般。

    出了府后,这些人却是押解向不同的地方,阿福连同众位夫人奶奶管家婆子是一个方向。此时大夫人和二少奶奶都已经不再大声哭了,大夫人低头抹泪,二少奶奶则是神情呆滞,她们在官差的推搡下往前走。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此时忽然想起自己的孩子,于是哭着要孩子。偏偏此时跟着奶娘混在下人们队伍中的几个孩子也跟着哭嚎了起来,于是那黑痣头目不胜其烦,直接命人赶紧将她们拖走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阿福只觉得日头逐渐西下,脚下也开始生疼。最后她们终于出了城,来到了城外山下的一处废旧的尼姑庵里。

    阿福茫然地抬头,她记得此处叫做梧桐庵。这个庵里并没有梧桐树,之所以起这个名字却是有缘故的。以前曾经有位妃子被贬到这个庵里出家,在这里过了十七年清苦的日子。十七年后她的儿子却登基为帝,下旨请她回宫去。

    这个梧桐庵因为出了一个太后的缘故,自然也曾兴盛一时,不过随着朝代更迭,渐渐地也没落了,如今更是废旧不堪无人问津。

    当下这群女眷被官差赶到了庵中,只见里面杂草丛生灰尘遍布,蜘蛛网布满了院子角落。那些官差将她们推进来后,便关上了庵门,然后将这庵院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福心里一直惦记着二少奶奶的受伤,见不再有官差押解着,赶紧去看二少奶奶,谁知二少奶奶一脸呆滞,仿佛不觉得痛般,只任凭那手成诡异的形状下垂在身前。

    阿福心里揪疼,眼里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她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撕扯下自己里衣的下摆给二少奶奶胡乱包上。

    大夫人此时也镇定下来,环顾了下四周,只见二夫人并三位奶奶都在,另外还有孙大管家娘子,柳儿,得旺娘子,阿屏等,都一个个哭得脂粉花了脸,红肿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惶恐惧,甚至是绝望。阿屏抱着不过两三岁的孩子,孩子又饿又累只哭叫,她只好胡乱哄着。可是哄着孩子,自己却忍不住哭起来。而三少奶奶大少奶奶还有阿屏等,因为当时孩子并不在身边,她们如今甚至不知道自己孩子到底在哪里,于是更加揪心担忧,哭得都站不起来。

    不过其中最可怜的是柳儿和得旺娘子,这两个此时还大着肚子,如今走了这么些路,都靠着长满了杂草的台阶坐下,抚着肚皮里那尚且不知男女的肚子,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大夫人想起那在抄家之际去了的老夫人,悲从心来。想着之前其实一直在病,但好歹能延着命,她原本还庆幸来着,可是如今想来,倒不如之前早早地去了,也省的临终如此凄凉。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原也是儿孙满堂的老寿星,却竟然连一个风光的丧事都不曾有。

    此时已是入秋时分,白日尚不觉得,一到晚间天便凉了起来。秋风吹过发黄的杂草,拂起台阶久积的灰尘,大夫人感到阵阵凉意。

    她强打起精神,对周围一众人道:“如今这天眼看着要黑了,先去打扫下庵里吧,咱总得过了这一晚。”

    这话一出,其他人先不说,就是那位三少奶奶却是一愣,脸上挂着泪水上前怯怯地说:“咱们竟然是真要住在这破庵里了?”

    她原本是小官宦人家的女儿,当初父亲为了巴结这侯府才毁了幼时定下的亲事嫁给府里的三少爷。当时家里都说她命好,可是如今怎成想竟然落到如此田地,她心里着实委屈。

    大夫人点头:“这个案子怕是一时半刻结不了,咱们总是要被关在这里一段时候。”

    三少奶奶听到这话,小心地问:“那咱们最后会怎么样?”

    大夫人见这个儿媳畏畏缩缩实在不成体统,她原本已是勉力支持,此时被这么一问,心里又悲又怒,对这个儿媳更是极为不满,不由得冷脸说:“我怎知道?”

    三少奶奶被大夫人呛了一句,只好默默退下,蹲在一旁揪着一根狗尾巴草垂泪去了。

    阿福此时也镇定下来了,她深吸了口气看看四周,径自挣扎着起身进了庵里,翻找了一番总算寻到一个不知道何年何月留下来的扫帚,只是那扫帚一拿起来便散开了,想来是因为放置了太久的缘故。

    阿福蹲下身子,将那扫帚重新绑好,开始打扫起来。大夫人见此,自己也进了庵里,找了被人丢弃的一个蒲团,撕扯开后,又绑成一个条形,这才跟着阿福一起打扫。

    外面的大少奶奶阿屏等人见大夫人都动手了,也随着上前进去帮忙。于是她们各自捡了一团那撕开的蒲团,勉强拿着擦起了庵台。

    大夫人见大家都干了起来,自己便绕着这院子前后走了一圈,只见后面许多房间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早已经破了洞,倒是这供奉佛像的正院还完好无损,想着她们这一群人如今只能在这正厅暂时安家了。



72. 金银真得能通天吗

    等一群人勉强打扫出一处干净地可供晚间歇息时,大家的肚子也都空了。阿福因为才有了身子的缘故,最近吃得都比平日多,前几日还曾被常轩笑说再这样吃下去怕是要养不起了呢。如今竟然遇到了这种事,看来是真得要挨饿了。

    大家显然也都饿了,花了妆的脸上惨淡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至不知道是谁肚子里还传出了咕噜声。

    正在这时,却听得庵门被打开的声音,大家都转头去看,只见有两个官差,一个提了木桶和篮子,另一个则是抱了几床旧被子。他们连头都没抬,直接将那木桶篮子和被子仍在庵门内,然后大门再次被关上,大家甚至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三少奶奶最先站起来,跑到门口打开那木桶看,一见之下她很是失望:“是稀粥。”虽说她以前是小官宦人家的女儿,可是好歹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可能只吃这种泛着一股子奇怪味道的粥呢。

    阿福第二个起身,她见篮子是有瓷碗,那瓷碗脏兮兮的,有的甚至带着裂纹和缺口。这些东西平时在侯府就是丫头都不会用的,可是如今沦为阶下囚,自然是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这时天已大黑,阿福见大夫人浑身无力地斜靠在门槛上不知想什么,便只好对阿屏道:“阿屏,咱们先把粥抬到屋门前去吧。”

    这一院子的女人虽多,但以前个个都是主子,阿福自然不好开口让人家过来干活。少数几个不是主子的,柳儿得旺娘子大肚子,于是阿福也只能开口让阿屏过来帮忙了。

    阿屏的儿子瑜儿如今已经睡下,小孩子饿,一边睡着一边吧咋着嘴巴呢。此时阿屏小心地放开儿子紧握着自己不放的小手,来到了门口,看了看那桶粥,叹息说:“也好,今晚也不至于挨饿了。”

    阿福点了点头:“等回头瑜儿醒了,喂他一些。”

    谁知这两个女人说着这话,旁边的三少奶奶巴巴地看着原本自己根本不愿入口的粥,此时倒是怕阿屏和阿福独吞了去,便拿起碗来抢着说道:“我快要饿死了,先给我盛一碗吧。”

    阿福和阿屏对视一眼,再看台阶处的大夫人根本没看这边,而二夫人则是冷笑了声,骂道:“整个一没出息的东西。”

    阿福低下头,拿起长柄的木勺为三少奶奶盛了满满一碗粥,然后重新盖上木盖子,这才和阿屏一起提着到台阶前来。其实那木桶不大,估计里面的粥也就是勉强够她们这些人吃,于是阿福和阿屏抬得并不费力。两个人刚将桶放下,就听到三少奶奶“呸”了一声,口里还埋怨道:“这都是些什么,哪里能咽得下,分明是给猪吃的。”

    阿福知道那熬粥的米用的是脱粟,这种米只是去了皮壳,自然不如平时在府中吃得精米软糯可口。她听着三少奶奶将那碗粥在那里抱怨,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将粥桶放在台阶上,又回头去和阿屏一起把被子抱回来。那被子破旧不堪,散发着臭油味,想来是被许多人用过的。

    放下被子,大家开始吃饭。因为她们没有油灯,屋里很黑,只能在屋前就着月光分粥。阿福先盛了一碗给大夫人和二夫人,又盛了两碗给两位少奶奶。二夫人和大少奶奶都勉强咽着吃,大夫人和二少奶奶却是根本连看都不愿意看了。

    此时分完了粥,阿屏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叫醒了孩子去喂。阿福则是过去,想着劝二少奶奶好歹吃一些。

    这时候二少奶奶已经清醒过来了,面对着阿福的劝说,她推开了粥,凄凉地笑了下说:“我若真饿了,自然想吃的,如今却是真得吃不下。”

    这一句话,阿福是没法再劝了。

    阿福其实也是满腹的心事根本吃不下,不过阿福肚子里有孩子,她就算不想吃,也得为了孩子吃。可是二少奶奶呢?除了二少爷,她还能有什么牵挂?

    这一顿饭,有的根本没动一口,有的只是勉强吃了一碗,以至于原本只是够吃的粥,竟然还剩下小半桶呢。三少奶奶在那里发了一通脾气,最后看着就连大少奶奶和二夫人都端起来吃了,她也只好捧起碗来,低头看了半响,一咬牙吃起来。

    吃完饭,也是该歇息了。可是人家送来的破被子只有几床而已,于是大家只能挤在一起睡了。她们先捡了干草铺在身子下面,然后才两三个人合盖一床被子睡下。

    饶是如此,阿福身上依然冷,她心里开始担忧若是在这里呆上几日,怕是要生病了。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万一病了,可真是对孩子不好。

    一时之间听着旁边的长吁短叹声,也不知道团儿和念儿不见了娘亲有没有哭?不知道常轩是不是很担心自己?她想来想去,又想着自己到底是早已脱了籍的,没有理由要随着侯府的主子们被关在这里,总应该能被放出去的。想明白了这个关节,她也试着躺下去睡。只是她自嫁了常轩后,几乎每晚都是在常轩的怀中入睡的,常轩的胸膛结实,她靠在上面舒服安心。如今她在这样冰冷凄清的庵里,又哪里能睡得着呢。

    各种事情浮光掠影地回旋在脑子里,阿福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是昏沉沉地睡去了。

    ============

    此时的常轩正在烛光中凝视着一箱箱的金银。

    他自听到这个消息,便赶紧命人去找阿福,可是侯府却被官兵团团围住,阿福则是根本不见人影。他开始还寄希望于阿福已经离开侯府。可是后来,当官兵撤去时,他却透过层层的人群见到阿福也连同各位夫人奶奶被押解离开了。

    当时他恨不得冲上前直接将那群人砍了,然后抱着自己的娘子离开这里。

    如果是十七岁的常轩,也许他还真这么干了。

    不过现在的常轩,显然不是十七岁的常轩了。

    他咬牙望着阿福被官兵押解离开,毅然转身回到了布庄,当下命人筹备了数万两现银。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并没有任何的权势。

    他虽然会一些武艺,可是他却深深地明白,那点功夫在这些拿着刀枪穿着官服的官兵面前,根本是不堪一击的存在。

    常轩明白,如今要救阿福,必须拿银子砸!

    福运来这几年的生意有多红火,大家都是知道的,于是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五万两白花花的现银便装成了数个箱子,由一群群壮汉抬着放在了常轩面前。

    常轩打开那一个个的红木箱子,望着在蜡烛下闪耀着光芒的白银,不禁想起了昔日自己被告知可以脱籍的时候。

    蜡烛跃动的火光倒映在常轩的眸子里,可是却照不进他的眸子深处。

    他凝视着那白银许久,坚毅的唇角忽然挑起一个冷笑。

    常家原本是世代的奴才,如今即使脱了籍,可是主子的恩情就在那里。

    常家的人从来都教不出忘恩负义的子孙。

    所以,常轩不可能只顾着自己的娘子,他要救的,是整个侯府的主子们。

    如今这数年积累下的金银,便是他为昔日主人们以及自己的阿福打开枷锁的金砖。

    可是,他的金银真得能通天吗?

    ==============

    阿福是被冻醒的。

    她睁开眼睛,微抬起头,只见身上的被子早被三少奶奶娘子扯去了大半,半边身子在外面冻着呢。她赶紧坐起来,稍微往被子里挤了挤,可是这时她却看到二少奶奶也是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原本苍白的脸几乎发青。

    阿福忙起来,帮着二少奶奶盖房子,她这么一动,却是把得旺娘子动醒了。

    得旺娘子睁开眼,没好气地扯过被子说:“阿福,你怎么抢我被子?”

    阿福抿唇轻声说:“二少奶奶冻着呢。”二少奶奶之前受了伤,如今就怕发起烧来。当下阿福伸手过去摸了摸二少奶奶的额头,却并没有烧,反而冰冷得很。

    得旺娘子见到阿福的动作,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地说:“二少奶奶又如何,你也不能为了讨好你的二少奶奶就让我冻着啊!”

    阿福无奈,只好轻声解释说:“得旺娘子,我给二少奶奶多盖上一些被子,也并不会冻到你。再者说了,二少奶奶怎么是主子,况且如今又受了伤,你也该照顾着点。”

    得旺娘子却低低地嘲笑了声:“阿福,你可别给我提什么主子不主子了,如今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哪里还分什么主子奴才。今日个三少奶奶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人家眼里是根本连婆婆都没有了呢!”

    她说得正得意,正好躺在二少奶奶旁边的柳儿却醒了。她一双略带不安的大眼看着这两个人,小声说:“罢了,你们别吵,我左右睡不着了,还不如起来活动下,让二少奶奶多盖一些被子吧。”

    得旺娘子听了这话,瞟了柳儿一眼,讥笑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副好心肠?难不成是记挂着当日二少奶奶把你送到我身边的恩情?”

    这话一说,柳儿顿时脸上发白,她小心地看了眼阿福,咬了咬唇,拄着地上的干草起身往外走。

    阿福见柳儿大着肚子一个人起来,自然是不放心,左右她也睡不着,只好跟着起身出去。

    两个人走到外面台阶处,只见暗黑的天幕上已经逐渐透出鱼肚白来,想着天也快亮了。

    柳儿低头叹了口气,眸光无神地落在地上,喃喃地说道:“阿福,咱们要被关到什么时候?还能出去吗?”

    阿福眸子一黯,不过她还是勉强笑了下说:“肯定可以出去的。”

    柳儿抬起头来,满目茫然地望着那破败的院墙,轻轻摇了摇头说:“不,我总觉得我走不出去了,我要死在那里了。”



73. 常轩夜探梧桐庵

    其实常轩在上京城混了这么久,以前又仗着景侯府的关系,也是认识几个官员的。比如之前那个给他们办布料被骗案子的那位,就是存了靠着常轩巴结上侯府的意思。不过现如今,大家显然都有意躲着常轩,就算是实在不能躲,也是顾左右而言它。没办法啊,大家都要混口饭吃,这官场的事儿太复杂,景侯府这个案子水太深,他们头顶的乌纱帽本来就小,罩不住这么大的案子啊。于是常轩银子是如流水一般往外扔,可是楞没找到一个愿意说句话的人。

    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家的常轩带着满身的倦意,低头望着窗外正在飘落的叶子。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可以去面对世间所有的困难,不过如今他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幼稚。

    他苦笑了声,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大树将倒,自己却要以螳螂之力去扶,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啊。

    常轩闭着眼睛,以前种种在脑中浮现,二老爷对阿福的调戏,大少爷对阿福的觊觎,甚至还有自己对三少爷耍的一点坏心眼,一直到最后老夫人让自己脱籍以及拿福运来相赠。

    身边的心腹已经暗示过了,侯府倒了就让他倒吧,反正福运来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侯府若是倒了正好从此得了自由,况且侯府这已经是一艘将来沉下去的船,没必要往上面浪费太多银子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父亲从小对自己的教导,昔日主子的恩情……独善其身,常轩迈不过自己的良心。

    望着外面夜色渐浓,常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竟然开始盼着父亲常管事早一点回来上京了。有父亲在,他总是可以不去应和那个在黑暗深处浮起的卑鄙念头。

    这时候,小团子和念儿跑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担忧的嬷嬷,一路叮嘱着让他们跑慢些。

    小团子见父亲在,连忙上前扯住父亲说:“爹,我娘呢,怎么今天还没回来?”

    念儿比小团子乖一些,此时并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常轩,满是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常轩沉默了会儿,蹲□子,心疼地抚摸着自己两个儿子的脸颊:“你娘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团子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怀疑:“到底是哪天回来?很快是多快啊?”

    常轩心里浮现出无奈,不过他尽量让自己做出很和蔼很亲切的笑容来:“两三天就会回来,你娘到时候还会给你们带水晶梅花包吃。”

    水晶梅花包,小团子吃过,很好吃的。于是他皱着小眉头低头想了想,最后终于信了,并开始讨价还价:“要三个。”

    常轩赶紧点头:“好,三个!”

    小团子点头:“成交。”

    常轩摸了摸小团子软软的黑发,却看到一旁的念儿依然是静静地瞅着自己不说话。

    三岁的小男孩,眼睛如同两颗黑葡萄般,单纯稚气而黑白分明,可是常轩忽然有点不敢直视。

    银子,常轩是掏了;关系,常轩也是打点了。

    官府里的人说了,阿福应该是可以放回来的。

    可是到底能不能,常轩心里其实没底。

    阿福被关在废旧的庵里受罪,他的心比谁都痛,胸臆间总是揪扯着。

    念儿仿佛感觉到了父亲躲着自己的目光,他清澈的眸子一黯,低下头喃喃地说:“爹,我要娘……”

    他的声音,软糯,却执着。

    他也许并不知道大人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依然用自己稚嫩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想法,他就是想娘了。

    ===========

    今天是她们被关进这里的第二天,假如说第一天的时候,三少奶奶以及得旺娘子之流对大夫人还有多顾忌的话,那今日真是彻底撒开野来。

    她们没受过这份罪,她们已经认定这个侯府不行了,她们觉得自己受了侯府的连累,非常委屈。

    这份委屈就反映在了言语动作中。

    先是得旺娘子,她在言语中挤兑起了大少奶奶,把个平日好性情的大少奶奶气得脸色发青。孙大管家娘子虽然平日性子不好,但终究为人老道,知道这案子没结,将来怎么样不一定呢,是以看到这个情景当即把得旺娘子训斥了一番。

    谁知得旺娘子受了孙大管家娘子的训斥,当下就开始撒起泼来,又哭又闹的,说我为你们孙家怀着孩子,如今却在这里受着这份罪!又说自己在侯府可是没沾过什么光,如今受罪倒是有一份,真真是太委屈。

    她这一闹腾,孙大管家娘子也火了,婆媳两个便在这破庵里吵了起来,话语是越来越难听,听得大家直皱眉头。

    一旁闭眸不做声的大夫人终于睁开了眸子,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你们若是想吵,那就出去。”

    大夫人平日虽然不怎么管事,可此话一出,声音里也透了十足的威严。若是平时,这得旺娘子之流怕是早就吓得赶紧跪下了。

    不过此时此刻,得旺娘子显然不怕,其实人家连婆婆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这个过气的主子呢?且看她冷哼了声,叉着腰轻挑峨眉,讽刺地笑道:“出去吵?出去哪里?庵子外面都是官兵,托大夫人您的光,我如今就是想出去都没法子啊!”

    这一句话噎得大夫人脸色顿时发白,当下咬着牙闭上眼睛不说话。刁妇一个,不搭理就是了!

    二少奶奶正懒懒地盘坐在杂草堆里呢,阿福怕她听到这些话受刺激,谁知细细看过去,却见二少奶奶睫毛都没眨一下,只是垂着眸子在那里发愣。

    此时已是晚间了,外面有人又送来晚饭,孙大管家娘子见状,便趁机上前问大夫人和大少奶奶是不是要开饭。大少奶奶此时气也消了,她如今糟心的事多着呢,也犯不着和一个奴才就叫。大夫人点了点头,于是开始吃饭。

    阿福已经摸清规律了,她们一天两顿饭,早间是粗面素饼和稀粥,晚上是脱粟做的粥。大门一天打开两次送吃食,其余时候概不打扰。

    当下大家分吃了稀粥后,阿福依然觉得没吃饱。头一天晚上她还不饿,后来今早吃得很是简陋,忍饥挨饿到现在,自然是受不住了。只可惜她伺候着二少奶奶吃了半碗,再抬头看时,那个木桶已经见底了。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忍了,可是心里更加盼着常轩快些来救自己出去。

    当晚她们这些女人正睡着,忽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什么动静,阿福首先醒来,她正打算起身出去看,却见阿屏和大夫人也醒过来了。大家在黑暗中相视了一眼,阿福和阿屏披上衣服起身,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大夫人略一犹豫,也起身跟上。

    阿福在最前面,她刚要伸手推开门,谁知道门自己开了,很快外面闪进来一个人影。

    阿福吓得差点发出一声尖叫,不过来人手疾眼快,一把将她的嘴巴捂住,另一只手已经环住了她的身子,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不怕,是我。”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阿福眼睛里顿时落下泪来。

    大夫人也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你是常轩?”

    来人正是常轩。

    彻夜难眠,他终究是放心不下,便干脆半夜三更把胡一江从被窝里提出来,让他陪着自己走了这么一遭。

    大夫人虽然惊喜,但显然这佛堂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回头看了眼依然熟睡着的众人,便命阿屏在这里守着望风,自己和阿福常轩一起去后院找个僻静角落说话。

    一路上,大家轻手轻脚,常轩的大手稳稳地拖住阿福的腰际,坚定而有力道。

    阿福的眼泪从腮边滑到嘴角,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常轩感觉到了,手不着痕迹地往上,替她揩去泪水。

    略带粗糙感的温暖大手划过娇嫩的肌肤,阿福咬了咬唇,拼命忍下想扑到他怀中的冲动。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僻静角落,大夫人看了看四周,终于站定了低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常轩连忙放开阿福,恭声答道:“外面一位朋友用法子将守卫的官兵引到了正门,我则是越过院门进来的。”

    因为庵中关着的都是女眷,官兵守卫松懈。而梧桐庵年久失修,院墙并不高,常轩这样身手敏捷的人翻墙而入自然不在话下。

    大夫人嘉许地点了点头,这才问:“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阿福一听这话,一双眼睛也期盼地望着常轩。如今侯府里的男人都被关起来了,连个外面主事的都没有,一切希望都在常轩身上了。



74. 万事小心,家中一切都好

    常轩见大夫人问起,当下想起外面的情景,面上便很是不忍和为难。大夫人见此,自然也已经猜到,便让他但说无妨。当下常轩只能将外面的情况说与大夫人听。却原来如今两位老爷和几位少爷连同孙大管家等人都被关在天牢里,寻常人根本不能进去探望。常轩也曾找过昔日那些与侯府来往密切的高官,可是人家也都是闭门概不见客。

    大夫人听了这话,怔了半响,终于凄凉地叹了口气:“难不成真有人存心不给我们这一家子活路吗?”

    此时半边秋月高悬于废旧的梧桐庵之上,一旁破败的残垣里有长弯了的枯树,枯树有老鸦发出呱呱的叫声,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听起来很是瘆人。

    阿福一旁咬着唇儿望着常轩,她只觉得常轩瘦了。不知道家里两个孩子如何了,有大夫人在场她也不好拉着常轩问东问西。

    大夫人低头静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忽然问道:“阿福总是可以出去的吧?”

    常轩听到这个,想起明日阿福就可以出去了,心里虽高兴,但面上不动声色,赶紧答道:“确实,官府已经说可以放人了。”

    大夫人叹了口气,撩了撩耳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常轩。

    常轩这个孩子,从小就在府里,小时候看着老实忠厚,只是不知道如今长大了出了府有了妻儿还是否一样老实?

    常轩并不知道这位昔日的主人作何想法,只得低头恭敬从旁听着。

    大夫人看了常轩半日,终于开口说:“常轩,阿福如今还有着身子,你先想办法把她弄出去吧,免得在这里受罪。”

    阿福一听,忽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之前只想着自己要离开,可若是自己被救走却留下夫人和少奶奶们在这里受苦,那又成何体统?当下她只能连忙上前道:“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阿福在这里陪着夫人和奶奶们,也能有个照应。”

    常轩闻听这个,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阿福,坚毅的唇轻轻动了下。

    大夫人却只是看了眼阿福,低笑了声,喃喃地说:“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再者说……”

    大夫人满声细语地说话,双眸却紧盯着常轩的神色不放:“再者说,如今侯府落难,多少下人丫鬟恨不得赶紧逃走免得沾上晦气,如今你们夫妻两人是早已脱了籍的,又何必管这一档子闲事呢!”

    阿福听了这话,越发觉得不是滋味,看了眼一旁的常轩,低下头细声道:“大夫人,侯府对我们一家人有着天大的恩德,侯府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阿福和常轩心里一直记挂着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再生之恩,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事呢。”

    常轩从旁听着自己娘子的话,心里知道她说的是真,可到底是一股凄凉涌上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夫人并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常轩。

    阿福咬了咬唇,看向常轩,常轩也五味杂陈地看过来,四目交接间,他们也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曾为人奴才,曾受过恩惠,他们夫妻终究是要还的。

    当下常轩心中惨笑一声,上前郑重行礼,恭声道:“夫人,如阿福所说,夫人对我常氏一家有再造之恩,常轩此生难忘,常家后代子孙也永不会忘记侯府的恩情。此时侯府遭此大难,常氏一家便是倾家荡产,也要为侯府尽绵薄之力。”

    这一番说的掷地有声,听得大夫人的眸子总算有了一丝安心,当下眼中含了点泪花,点头说:“常轩,你能说出这番话,也是老夫人当初没看错人。”

    既然常轩表了决心,大夫人也安心了,当下抓紧时间便说起接下来这件案子的走向,又提起这件案子的由来,说是就怕朝中有贵人执意对付侯府,其中自然提到了和二少奶奶一母同胞的昌明公主,以及那个曾经被三少爷得罪了的八王爷。

    想起昌明公主,大家自然都是叹了口气,其实太后入了宫后只孕有当今圣上和这位昌明公主,后来皇上登基为帝,这位昌明公主自然也跟着受尽了宠爱,养了一个唯我独尊的性子,但只是不明白为何她偏偏要和自己这位流落民间的姐姐作对罢了。

    这边正谈论着此事,忽然听到外面有阵阵猫叫传来,接着就有脚步声以及叫骂声,那叫骂声连连说什么“这几日命歹,没什么好差事,偏偏把这个半夜三更守大门的活给了自己。”

    常轩听着那猫叫声,已然知道应该离开了,又听到叫骂声,眉头便是一皱,连忙向大夫人禀报道:“大夫人,时候不早,常轩必须离开了。”

    大夫人点头:“你小心些,别被外面的人发现了去。”

    常轩遵命,转身往外走之机,他又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下终于看向阿福,低声说:“你万事小心,家中一切都好。”说完这话,人便如一阵风般快速离去了。

    阿福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院后面那些废旧的屋子中,耳边却仿佛依然回响着他最后的那句叮嘱。

    匆匆一面,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罢了。

=======

    当晚阿福回去自然是再也难以入眠,大夫人也是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于阿福来说,她原本只是盼着要离开的,可是经今夜那一出,她心里反而有些为难。抬眸看看一屋子蓬头垢面发丝凌乱衣裙脏污不堪的主子们,她更加觉得若是走了实在不能心安。

    可是若不走,陪在这里一起受罪,除了能照顾下二少奶奶,她又能做什么?

    阿福垂下眸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除了曾经是伺候主子们的下人,更是一个怀了孩子的母亲。

    ============

    第二日,众人刚刚用过早饭,就听到外面大门打开的动静。大家不禁面面相觑,因为来了两日,只有一天两次送饭的时候才会把那大门打开的。

    大家都疑惑地往外看去,谁知却是一个官差进来道:“哪个是常家的娘子?”

    阿福连忙上前应道:“禀官爷,小妇人便是。”

    官差点头:“我们昨日已经接到上令,今日你可以离开了。”

    阿福心中一喜,这时却听到得旺娘子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肯定早早地离开了,呸,整个一背主求荣的奴才!”

    大夫人并不理会得旺娘子,上前温声说:“阿福,你先出去吧,回去之后——”

    她这话还没说完,却忽听到庵门外脚步杂乱,甚至夹了马蹄之声,当下不要说庵里众人,就是那官差也吃了一惊。

    很快大门打开,一行带刀侍卫鱼贯而入,侍卫进来后很快分为两排侍立两侧,而在侍卫身后,则是一排穿了宫服的宫女们,个个眉目清秀神态恭敬。

    刚才的官差很快被清理走,院中只剩下了这带刀侍卫以及诸位宫女们。

    大夫人看到此番情景,脸上一白,皱眉看向身后二少奶奶处。

    此时宫女的最后,有一个嬷嬷走进来:“哪位是侯府的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此时正倚靠在已经掉了墙皮的墙角发楞,听到这句话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低头看地上的蚂蚁。

    阿福只得小心地碰了碰二少奶奶,提醒说:“二少奶奶,有人来了。”

    大夫人上前行礼,恭敬地问:“不知道这位嬷嬷找我们家二媳妇是什么事?”

    那嬷嬷笑了下,目光别有用意地看向角落的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此时也反应过来,抬眸看了眼嬷嬷,淡淡地应道:“我就是。”

    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二少奶奶,笑容可亲:“我们家公主特意过来,说是要见见二少奶奶您呢。”

    二少奶奶在阿福的扶持下站起身,看着旁边的大夫人,嘴唇动了动。

    大夫人点头:“既是公主有请,你还是过去吧。”

    二少奶奶点了点头,稍微打理了下几日未曾梳洗过的发丝,这才随着那嬷嬷一起出去了。

    嬷嬷迈出门槛的时候,忽想起一事,转头看向一旁的阿福:“这位,就是那常家娘子了?”

    阿福忙低头行礼,恭声应道:“小妇人正是常氏。”

    嬷嬷“哦”了一声:“适才那位官差前来,这是要放常家娘子出去了?”

    阿福点头,轻声道:“正是。”阿福说着这话时,心中一沉。

    谁知这嬷嬷也没再问什么,便带着二少奶奶离去了。

    =============

    二少奶奶抬头望着眼前高高在上的昌明公主。

    昌明公主从小受尽宠爱,如今皇上更是因为失去了母亲而对昌明公主倍加疼爱,所以她早已养成了骄纵傲慢的性子。

    如今这个高贵傲慢的公主,俯视着已经狼狈不堪病弱苍白的二少奶奶,美丽的细眸中却透着一丝隐约的怨恨。

    她低头看了这个据说和自己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女人半响,终于开口说:“阿蒙,这是你的乳名吧。”

    二少奶奶乍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睫毛动了动,轻轻点头说:“是。”

    昌明公主精致的唇扯开一个讽刺的笑,她从容地问:“那你知道我的乳名是什么吗?”

    昌明公主的乳名,二少奶奶自然不知道。

    昌明公主当然也没指望她回答,径自说道:“我的乳名,叫阿盟,和你的同音不同字。”

    二少奶奶倒没料到这个,垂眸不语。

    昌明公主看着二少奶奶,美丽的眸子里浮现出憎恶和痛恨:“你知道吗,从我记事的时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母后明明抱着我叫着我的名字,眼睛却仿佛看着别人?”

    她猛然站起,艳红色的衣摆在跪着的二少奶奶眼前飘荡:“后来,我听到她在病中喊着要阿蒙过来,可是我不明白,我就陪在她身边啊,她怎么还要阿盟呢?她到底要什么阿盟?”

    二少奶奶听到这些话,痛苦地闭上了眸子。

    昌明公主蹲下身来,凝视着二少奶奶因为痛苦紧闭而颤抖着的睫毛,轻笑道:“我是她的女儿,可是她从来都不喜欢我,她一直在惦记着另一个女儿。”

    “她贵为皇后,却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着女娃穿的棉衣,我以为那是给我的,可是后来发现不是,不是——”昌明公主的声音里染上了十足的恨意。

    她逼迫着二少奶奶睁开双眼,怨恨地道:“她宁愿将那些亲手缝制的衣服永远放在箱子里,也不愿意让我穿上!她每日喊着我的名字,可是眼睛里从来都没有我!甚至于——”

    她咬牙切齿:“甚至在我十岁的时候,她说我生辰是七月初六的!但我不是,我不是七月初六的!”

    昌明公主的声音越说越大,面上带了十分的怒意,抬眸间却是形似于二少奶奶昔日的凌厉。

    一旁的都是心腹的嬷嬷和丫鬟,她并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想法。

    母亲在时,她强颜欢笑,从来不敢提起那个母亲流落在外的女儿。

    私心里,她当然不会承认那个人是自己的姐姐。

    姐姐?她也配吗?

    昌明公主是先帝的第七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唯一胞妹,她的姐姐是长公主,是二公主,是三公主,却从不会是那个低贱的商人之女!

    昌明公主修长白嫩的手轻轻攥起来,两寸长的红色指甲折断了。

    ========

    二少奶奶回来的时候脸色越发苍白,神情更显呆滞。

    阿福和阿屏担心二少奶奶,只得从旁小心伺候,可是二少奶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望着坑坑洼洼的泥地不断地流泪。

    后来阿屏因为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吃饭,也就顾不上二少奶奶了,只有阿福在这里,轻柔地为她擦泪。

    这晚直到要睡的时刻,得旺娘子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笑起来:“阿福,怎么那官差也不让你出去了呢?”

    她一说这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阿福更是心都凉了。

    她不知道昌明公主的到来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能默默地祈祷,一切都能好转。

    可是她的愿望终究是要落空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75. 常管事失踪

    事情发生在一个夜里,二少奶奶被官差们带出去审讯了。

    阿屏的孩子正安静地躺在破旧的被子里睡去,阿屏低头安慰似地拍着孩子的背,神情涣散。阿福清秀的眉头紧紧锁起,她不知道外面在发生着什么,她只知道二少奶奶被带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孙大管家娘子和她的两个儿媳妇躲在一旁不吭声,得旺娘子如今虽然彪悍到了天不怕地不怕,但她怕官差。

    二夫人吃饱了不饿,半躺在角落里装睡,大少奶奶没有什么表情坐在那里,而三少奶奶面上则是隐约有些兴灾乐祸。

    大夫人睁开原本紧闭的眸子,长叹了口气,往往外面没有月亮的暗黑天幕。

    万物寂静,只能隐约听到外面草丛里的虫鸣声。

    正在这时,庵院的大门忽然“嘎吱”一声被打开了,阿福心中一惊,连忙起身出去看。

    谁知她这一走出去,却是吓得脸都白了,当下差点一脚从台阶上栽下来。

    她稳住心神,再次看过去,只见此时的二少奶奶被一个官差如同拎着破布袋一般走进了院子,一把扔到了院子里的杂草中。当一声闷响后,二少奶奶摔在了地上,正好仰面朝上,发丝湿漉漉地裹在脸上,掩住了她半张脸。而此时官差手中昏黄的灯笼光映照她那露出的半边脸上,却已经是惨白的没有半分人样了。

    阿福倒吸了口气,猛地抬头看过去,却只见两个官差的后面,正是阿福曾经见过的那个下巴带痣的头目,他面色阴冷,一双眼睛如鹰般,说不出的戾气。

    这个头目打量着阿福,目光森冷,这让阿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手也禁不住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头目最后终于收回目光,低声命令下属道:“回去。”说完这个,几个人重新退出院子,大门嘎吱一声关上。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出来了,大家赶紧去看二少奶奶的情形,谁知却见她双唇青紫,鼻息微弱,手脚冰凉,分明已经是要去了的样子。

    阿福此时也反应过来,连忙掐了二少奶奶人中,又赶紧拿了晚间特意给二少奶奶留下的半碗粥,撬开唇来硬灌进去。

    她这边正灌着,却忽听到三少奶奶一声惊叫,一只手颤抖地指着二少奶奶身下。阿福忙看过去,却原来二少奶奶身下不知怎么竟然有了一滩血迹。

    她再抬眼看去,原来这血迹却是从院子里就有,只是因为夜色太暗杂草众多,她们竟然不曾发现。

    大夫人也是一惊,赶紧查看二少奶奶伤势,待解开衣服前去看时,却是心都凉了半截,直着眼睛喃道:“这怕是没得救了。”

    接下来的一夜,二少奶奶一直双目紧闭不曾醒转,到了后来竟额上火烫。阿福急了,便过去敲门叫人请大夫,可是外面那些官差哪里会答应啊,最后阿福哭着砸门喊叫,官差们也烦了,竟然不耐地训道:“这位娘子,我们也是听命行事,这三更半夜的,若是我们存了怜悯之心去找了大夫,到时候挨骂受训的还是我们啊。”

    阿福绝望地靠在冰冷破旧的大门上,泪水再次落下来。

    她朦胧的双眼望着这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天空,她的二少奶奶,终究是走不出这个废旧的庵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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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无精打采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二少奶奶已经开始说起了胡话,只是声音虚弱不堪。因为之前孙大管家娘子的两个儿媳妇说自己怀着身子,怕沾了晦气,所以她们早已将二少奶奶移到了正殿的偏屋里。此时大夫人擦着泪在一旁照顾着,其他人已经在正殿歇息了。

    阿福也擦了擦泪,劝大夫人过去歇息吧,毕竟大夫人年纪也大了。大夫人这时候也确实累了,点头答应,又劝阿福也过去躺一会儿。

    阿福却并不想休息,她知道二少奶奶随时都可能离开了,她想再陪她最后一程。

    大夫人离开片刻后,阿屏哄完了孩子过来了,陪着阿福一起坐着照看二少奶奶。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照看,她们连点水都没有,手头唯一能用的就是半碗粥,可是二少奶奶已经吃不下了。摸着二少奶奶火烫的额头,为了降低点温度,只能去外面拔了带着湿气的杂草给二少奶奶擦擦,可是这又能有什么用呢。

    一直到了后半夜,两个人都有些乏了,可谁也没去睡。二少奶奶说了许多胡话后,后来也沉沉晕过去了。

    正在这时,二少奶奶却动了下干裂的唇,接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二少奶奶的眼睛是那种微微上挑的凤目,笑的时候仿佛含了满池春水,怒的时候仿若带了凌厉的剑气。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她无神地望着眼前的阿福,挣扎着绽开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

    阿福见她醒了,很是惊喜,赶紧拿了之前剩下的小半碗粥想喂她,可是二少奶奶见了却只是摇摇头,艰涩地道:“阿福,我有个事……要托给……你,你一定要替我做……”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说完之后喘息不已,显然这些话消耗了她不少力气。

    阿福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拼命地点头:“二少奶奶,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去做的。”

    阿屏眼泪已经下来,她也知道二少奶奶这是回光返照了,当下哽咽着道:“二少奶奶,你放心……阿福一定会去做的,我会帮着她的……”

    二少奶奶望了眼两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吩咐道:“等我走了,你们撕开我的里衣,里衣的夹层里缝了一块黄缎子……”她说完这些话,已经没什么力气,只好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那是当今圣上年幼之时所穿的布兜,太后一直留着……我最后一次进宫见太后,太后把这个给了我。”

    阿屏和阿福听到这里面面相觑,她们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二少奶奶说到这里,干涩无神的双眼也渗出泪来:“太后曾经请圣上善待于我,可是如今却到了这个田地……”

    她大喘息了一会儿,却忽然哭着笑出来,边笑边道:“那布兜上面还有太后的字迹,是是非非就请皇上自己去看吧。若是他觉得对着九泉之下的太后娘娘也是无愧于心,那——”

    她话说到这里,忽然笑声和话声一下子止住,双目直直地望着远方。

    阿福和阿屏惊呼一声,连忙去扶住她。

    她却是软软地往后面墙上倒去,只听到身体碰撞在墙上的轻轻闷响,然后二少奶奶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阿屏看着双眼依然不曾闭上的二少奶奶,吓得捂住嘴“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阿福赶紧伸手去试探她鼻下,却是已经没有了任何喘息。

    此时阿屏的哭声惊醒了众人,大夫人最先跑过来,见到此番情景心里明白,红着眼睛蹲下来,伸手一抚,帮二少奶奶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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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在外面家中的常轩也没有合眼,他并不知道二少奶奶没了的消息,他只是皱眉想着今日的事。

    官府里原本说是阿福今日就可以放出来的,谁知道到现在也没个动静,他去过官府里问,没个准信,后来使了银子,总算有个小吏偷偷地告诉他说:“一时半刻肯定出不来了,有个了不得人物问起这个事了,不过具体怎么回事我真不敢乱说,不然就是惹祸上身了。”

    一听这话,常轩顿时惊了,赶紧打听最近谁来过官衙,可是没人来过,他一转念,又去打听谁去过庵里,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昌明公主亲自去过梧桐庵!

    联系到大夫人之前所说的话,常轩总算明白了,这存心要对付侯府的人,怕不是明面上看到的八王爷,而是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昌明公主。可是无论八王爷还是昌明公主,这都不是他常轩能够惹得起的,甚至也不是侯府能惹得起的。

    可怜常轩心里担忧着阿福,又忧虑着侯府的事,可是面上还得装了和颜润色的模样去哄两个孩子。念儿从一旁默默地掉眼泪,小团子则是闹着要娘,他是一个头两个大,幸好有细云在。

    细云跟在阿福身边多时,明白阿福平日是怎么哄孩子的,便又是给他们故事,又说答应要做这个那个的搞点给他们吃,这才哄得他们不哭了。

    常轩看着这番情景,望着终于睡下的两个小家伙,感激地对细云说:“多亏了有你,要不然这两个孩子就足以让我头疼了。”

    细云抬眸,只见常轩眉头布满了愁思,这几日就不曾展颜,她也不由得叹息了下,温声安慰道:“夫人总是会能出来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常轩苦笑了声,他也希望阿福早点出来,可是真得能马上出来吗?他心里没底,特别是当他听说昌明公主曾经出现在梧桐庵时,他更加茫然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没头的蚊蝇一样在一个黑屋子里乱撞,却找不到一个出路。

    这一次,二十几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常轩,更加盼望着父亲常管事能够回来了。

    可是就在第二天,胡一江却告诉他一个消息:常管事做的船遇到了风浪,船翻了,人失踪了。

    岳娘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常轩则是忽然感到一阵头晕。

    常轩扶住椅子,闭上眸子凝神片刻,再次睁开眼中是惊人的坚毅,他咬着牙问:“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76.

    那一夜,阿福和阿屏为二少奶奶守了一夜,终于在天快要亮的时候,阿屏提醒阿福赶紧取下二少奶奶身上盖的东西,免得被人发现,阿福这才用手撕开二少奶奶的里衣,只见里面果然夹着一层,拿出来后是一个婴儿穿的肚兜,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如今那小字也染上了红字。

    天大亮后,得旺娘子偷偷地溜到了大门口告诉外面官差里面死了人,于是官差进来查看,恰好那阴脸的头目也在,于是一起进来。

    阴脸头目进了庵中,上前探了二少奶奶鼻息,发现确实已经没有气息了。

    阿福咬着唇,恨恨地望着这个人,她永远不会忘记,就是这个人带着属下将饱受摧残的二少奶奶带回来的,她也永远不会忘记二少奶奶犹如一个破布袋一样被他们扔在地上的情景。

    这头目探了鼻息发现二少奶奶分明已死,然后一抬头间,便看到了阿福正恨恨地盯着自己。

    阿福的杏眸里含了点点水光,可是那水光却凝聚成如火的怒气和憎恨。

    头目略一愣神,不过很快恢复过来,站起身淡淡地命令属下:“拖走吧。”

    阿福此时还紧握着二少奶奶的手,她死死抓着不放。她不知道这些人会如何处置二少奶奶,也许随便找个地方挖坑卖了,甚至也许让她曝尸荒野?阿福不敢想象。

    这时两个官差上前开始搬起二少奶奶就要走,阿福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可她的手依然是紧握着不放。

    那个头目见此情景,冷笑了声:“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如何?”

    阿福怒瞪着此人,满腹的仇恨全部从眼中喷出。二少奶奶惨死的情景让她几乎开始不顾一切地去痛恨这群畜生。

    头目见阿福这个样子,收起了笑,瞄了眼阿福略鼓起来的肚子,冷声道:“这位娘子,我看你还是顾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吧。”

    阿福闻此一惊,情不自禁地松开了二少奶奶的手护住了自己的腹部。

    头目再次一声冷笑,挥手命令属下将二少奶奶尸体带走了。

    阿福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着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二少奶奶了,泪水再次滚下来,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将颤抖的手往腰侧移去,那里藏着二少奶奶留下来的黄肚兜,那是二少奶奶生前唯一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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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胡一江传来消息说常管事乘坐的客船翻了船,常管事失去了踪迹,常轩是彻底傻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原本还盼着父亲早一些回来,如今父亲却落得个生死未卜。

    岳娘子脸色苍白地坐在一旁,喃喃地问胡一江:“他还活着吗?”

    胡一江摇头,他哪里知道的这么清楚,他也是刚从江上得来的消息啊。不过他为难地看了眼岳娘子的神情,看她的样子,分明是对常管事旧情难忘啊。

    常轩心里自然比岳娘子更加心急,不过他还是按捺下来,深吸了口气道:“麻烦胡大哥帮着在江上查查吧。”父亲无论是生是死,他现在都没有办法亲自过去寻找了。此事说来实在不孝,不过他知道自己就是去了也帮不上忙,胡大哥在水面上人头熟,如今只有再求他帮忙了。

    胡一江面上也颇为沉重,看着常轩没了血色的脸,拍了拍肩表示安慰:“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找到常大叔的。”

    常轩点了点头:“兄弟,这些日子多亏了你,谢了!”

    胡一江倒是笑了:“既然叫声兄弟,何必客气这些。”

    岳娘子却是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她走过来直直地望着胡一江,眼圈发红,一字字地说:“你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胡一江心中一动,这一刻他忽然想问,若是自己出了事,岳娘子是不是也会这样担忧。不过此时此刻,他终究没问,只是把那苦楚放在心里,点头郑重地说:“放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必定将常大叔带回来。”

    听到那个死要见尸,常轩和岳娘子心中俱是一沉,胡一江说话直接,但他说得却是实话,有可能常管事早已不在这个人世了。

    胡一江这个人说干就干,他当天就收拾了包袱准备前去江南一带寻人,同时已经命令属下先行一步传下寻人令。临走前他找常轩来告别,其中倒是提到一件事:“莫大哥如今还被关在牢里,我今日听说官府要把侯府里的下人全部发卖了,常兄弟若是方便,麻烦将莫大哥赎回来。”

    常轩自然是答应下来,事实上即使胡一江不提,他也正要设法将侯府的下人买下,到时候他们想走便走,想留下的便陪他一起等着主子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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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一江说完这个事,当下也没有了其他心事,叹了口气便离开了上京城。

    第二日,常轩果然听说官府要牙人发卖景侯府的下人,便命了布庄的一名管事带了银子再领了几个下人前去领人。那管事想着布庄里的严兴以前也是侯府里的人,干脆带了他去,也省的到时候自己分不清哪些是侯府里的人。

    那管事带着严兴到了衙门后,只见那群昔日的丫鬟婆子们早已双眼红肿惊慌失措,而另一边的男丁们也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其中唯有那莫侍卫,虽然同样形容憔悴,可到底看起来比其他人多了几分硬气,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如今这些男丁也就罢了,丫鬟婆子们一见严兴这个熟悉的面孔,纷纷哭叫起来,喊着严兴过来赎了自己。而这其中的一位,便有那位二老爷的小妾吟秋,她因为只是一个小妾,也被官差在混乱中关进了这里发卖。

    如今她见了严兴,忍不住抱着怀中的孩子哭叫道:“严兴,我在这里!”她这一叫,她怀中的孩子也跟着哭起来。

    严兴放眼看过去,只见那吟秋如今面容憔悴苍白,头发乱糟糟地用一根荆钗挽着,真是犹如街上一讨饭婆般。吟秋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看却不搭理自己,以为他是没认出自己,忙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哭着喊道:“严兴,你个没良心的,我是吟秋啊,你不认得我了?”

    此时管事也看着疑惑,便皱眉问道:“严兴,这位娘子可是侯府里的妇人?”

    严兴犹豫了下,点头说:“正是。”

    管事当下便不多问,只要是景侯府的人,他便是要带回去交差的,当下大笔一挥,全部卖下。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过来几个家丁,看那穿着虽是下人的服饰,但用料极好,想来是哪个大户人家派来的吧。他们此行竟然也是要过来赎人的,只不过他们不问其他,竟然上前便问牙子这可是景侯府的下人们。牙子不明所以,只得赶紧答应说是,那几个家丁又问说这其中可有姓常的人。

    牙子疑惑,翻了翻名簿,摇头说:“姓常的倒是没有。”

    那几位家丁有些不信,再次确认了是景侯府的下人后,便绕着这群人看了一圈,仿佛在找什么人。

    这管事也是个机灵的,他心想自家主人昔日就是景侯府的人啊,同样也是姓常,若主人当日不是离开了景侯府,今日被官卖的人中自然就是有常氏一家了,于是莫非这几位家丁要找的人就是自家主人?

    当下这管事不动声色地上前笑问道:“不知道这位小兄弟要找姓常的做什么?”

    那几位家丁见管事说话和气可亲,便回道:“这位大哥,我们只是奉了我家主人之命前来赎回姓常的一家,但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就不知道了。大哥既然问起,可是知道景侯府的常姓家丁现在何处?”

    这管事见此,更加不明白,他不知道对方来历,于是便留了一个心眼:“姓常的家丁?景侯府如今应是没有姓常的家人的。”

    几位家丁颇为失望,面面相觑后,拱手相谢:“既然如此,那就谢过这位大哥,我等先行一步了。”

    这管事见他们要走,忙又问道:“虽说现在不知道这姓常的人家了,不过难保以后有了什么消息,几位小兄弟可以留下府上的住处,万一有了消息我等也可前去通知一声。”

    那几位家丁闻此大喜,连忙留下家里地址,再次拱手谢过后这才离开。

    管事心下暗喜,赶紧派了严兴去查防这家人的来历,又回去向常轩禀报了这件事。

    常轩此时正紧皱着眉,他刚刚听说了二少奶奶过世的消息,想着昔日二少奶奶为了阿福教训自己的事,自然也是惋惜不已。他知道自己一家能走到今日,二少奶奶功不可没,不曾想他常轩没来得及报答半点,她就已经上路了。

    想起宫中的那位什么公主,他心中又多了一丝厌恶,同胞姐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时管事过来汇报有人向牙子打听常姓家奴的事,常轩听了一时之间并没有太在意,只想着这事可能和自己父亲有关,便命人前去探查这家来历。听到管事说已经去查了,当下也放了心,只等着消息就是了。

    常轩在这百般愁绪中又想起阿福,他心里明白阿福一时之间是出不来了,如今不求能救她出来,只求能给她送些衣物吃食进去,让她少受一些罪。

    于是这几日常轩便忙着打点过去梧桐庵中探望一事,最后总算有了眉目,说是可以派一个女眷进去探望,并送些东西进去。

    女眷?选谁呢?常轩心间一动,自然是选细云进去了。

    就在常轩忙着此事之际,管事那边传来消息,消息却是让常轩很是吃惊。

    那几个家丁所在的府邸,竟然是当朝新晋的状元郎的安身之处。

    而更让常轩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状元郎之父,竟然也是布商,就是那江南程家布庄的大东家!

    常轩轻皱着眉,慢慢回忆起来,程氏布庄这些年迅速崛起,如今已经几乎称霸江南布业了。就是这家程氏布庄,在几年前曾经拒绝和景侯府所属的布庄有任何生意往来,后来常轩才不得已之下亲手建了几个布庄自给自足。

    程家布庄,他们到底和侯府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又要找姓程的?



77. 柯头领

    自从二少奶奶去了后,原本还会呛几次嘴的三少奶奶和静丫头都安静下来了,而柳儿仿佛被吓到了,每日呆呆地抱着肚子坐在门槛前望着外面的天。她吃得越来越少,人渐渐瘦下来,胳膊和腿细得像木柴,只有一个肚子大得突兀,样子看着实在可怜。孙大管家娘子便让她多吃一些,怕这个样子根本熬不到把孩子生下来。孙大管家娘子如此说了几次,柳儿依然是瘦下去,反而是静丫头自觉地越吃越多,于是竟然胖了起来。

    阿福这几日圆润的脸盘也渐渐削下去了,阿屏看了担心,劝她保重身子。阿福心里也清楚该保重,可是记挂得事情太多,又每日吃不好睡不好,又怎么可能不瘦下去呢。

    这一日,大家看着外面晚秋的日头斜照在院子里,便三三两两坐在台阶上晒太阳。正在此时,大门却打开了,大家一听这声音,都心中一沉,抬头看过去。

    于大夫人而已,固然是盼着这案子早点审了,免得悬在这里。可是于其他人而言,她们看了二少奶奶的惨状,心里总是怕自己也落到如此境地,自然是听到意外的门响便胆颤。

    可是这一次大家抬头看去,却是愣住了,原来大门打开,在一群守卫官差中,盈盈然站着一个俊俏的姑娘。姑娘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也正朝院子里看过来。

    众人一见大喜,原来这姑娘正是细云。阿福也见到了细云,猛地自台阶上站起来,口里还惊喜地问道:“细云,你怎么来了?”

    细云看了看身旁,身旁正是绷着脸儿如阎王般的柯头领,当下连忙讨好地笑了声:“柯头领,我可以进去了吗?”

    柯头领用他那阴沉的眸光扫了眼阿福,点头说:“只有半柱香时间,话不能乱说。”

    细云知道这是说她只可以进去半柱香时间,赶紧谢过这柯头领,抱着包袱奔向阿福。

    柯头领在门外看着两个女人跑向对方,然后紧紧抱住,而阿福则是泪都下来了,拉着细云的手一个劲地问什么小团子怎么样,念儿有没有哭。当下他唇角不由自主地动了下,勾起一个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好笑的弧度。

    阿福拉着细云正要问自己男人孩子的情况,却忽感到一道阴冷的视线扫来,抬眼看去,却见识他,顿时原本的急切和泪水化为压抑的恨意。她紧紧咬着苍白的唇儿,顿时一声不吭起来。

    柯头领轻咳了下,命令手下将大门关上,他并没有观看两个女人哭作一团的嗜好。

    阿福见大门关上,这才拉了细云进屋,而一旁的众人也都围了上来,纷纷问起这个案子的情景,问她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细云见大家个个形容憔悴,而自己的主子阿福娘子更是瘦了一圈,眼泪也落下来,只说常爷在外面也是担忧娘子的,还提起两个孩子开始只哭着找娘,如今自己哄了几天,总算不像刚开始那样哭了。

    阿福听了这个,自然是挖心一般的痛,可是如今又能如何呢,也只好含泪嘱咐细云替自己好生照顾两个孩子。

    说了一会儿话,细云这才解开包袱,只见包袱里是一些平日吃的食物,诸如腌肉油饼等物。当下这群昔日娇养的夫人娘子们见了这些以前根本不会正眼看的食物,是个个看得嘴里只流口水。

    阿福和大夫人等还好说,心里有事也不在乎这些吃的,可是静丫头和孙大管家娘子却是眼睛只盯着那包袱不曾移开。

    细云见大家这样,倒是很不好意思:“外面官差不让带太多东西进来,只让带一个包袱。常爷说现在先带些能管饱的吃食进去,其他的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说着将包袱递给了阿福。

    阿福收下来,又转递给大夫人。

    大夫人接在手里,看都没看大家伙,直接说:“留到晚间吃吧。”

    此时大家情绪也都稳定下来,大夫人便趁机问起细云外面情景。细云便说起常爷将家仆都赎出来,可是大老爷和几位少爷被关在牢中,常爷用尽了办法都不能见到一面,偏偏此时这个案子一直被压着不审,也不知道这是要拖到什么时候。

    大夫人低头沉思了片刻,便也没再问。

    阿福拉着细云又趁机嘱托了许多,都是关于两个孩子的。她正说着,忽听到大门再次被打开,却原来是那位柯头领又站在门口了。

    柯头领毫无表情地下令:“时间到了。”

    细云只好起身往外走,阿福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而静丫头已经瞄上了大夫人身旁那个包袱。

    柯头领目光扫过阿福,又看了眼那个包袱。

    阿福原本满心的伤心担忧,此时看了这个柯头领真是一下子化为了怨恨,当下瞪了他一眼。

    柯头领冷冷地“哼”了声,竟然抬脚大步走进来。

    大家皆是一惊,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惧怕。要知道至今为止,除了这些人带走和送回二少奶奶,他们还未曾踏进院子啊。

    谁知道柯头领却是目不斜视地走过众人面前,径自来到了大夫人身旁,弯腰捡起那个包袱解开。

    阿福见常轩为自己准备的吃食被这个恶人打开,顿时心里更加厌恶了,当下禁不住轻叫一声:“你要做什么?”

    柯头领面无表情地回眸看了眼阿福,扯开冷淡的嘴唇来了一句:“例行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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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这群女人吃了被抄家之后的第一顿有滋有味的饭,腌肉和油饼是大夫人负责分的,她给三个怀孕的女人多分了一些,又特意留给阿屏的孩子一些。

    阿屏见了受宠若惊,大夫人只是看了眼那瘦得只剩下两大眼的孩子说:“说不得我就只剩这一个孙子了。”

    这话说得阿屏低下了头,也说得三少奶奶和大少奶奶一愣。她们两个也都是有了儿子的,可是如今这儿子到底在哪里,她们却是一无所知。当时出事时,两个孩子应该是跟着乳母的,可是听那细云说侯府的下人都已经被赎回去了,两个小少爷却是不见人影。

    阿福这一晚尽量让自己多吃一些,她听细云说两个孩子在外面哭着要娘,心里忽然来了一股劲,她要好好保重身子。腌肉虽然早已没了当初的新鲜,可是吃着到底要比那数日不变的脱粳所熬的稀粥要好上许多,吃了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只是可惜常轩怕是没办法时常送些吃食来,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只能委屈了,阿福这么想着。

    可是她却没想到,从第二日开始,外面早晚的稀粥却渐渐地变得稠了起来,用的米也精细了好多,甚至有时候晚上还会给送些肉饼过来。

    大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变化,心里开始猜测朝廷对待侯府的态度有变。而几位少奶奶以及孙大管家娘子则是以为常轩花了钱的缘故,于是对阿福说话的时候语气好了很多,还特意在吃饭的时候分给她多一些。

    ==========

    在外面的常轩并不知道庵里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如今怎么使银子也没办法再去看望阿福了,甚至托人送些东西都不行的。他无奈之下,找了莫侍卫打算去半夜翻墙进去。

    莫侍卫和他原本关系就好,如今更是感念他的赎身之恩,于是当晚就要帮他进去。可是他们二人一切就绪,刚要试图翻墙进去时,却忽然听到大门处有人沉声呵斥道:“什么人?”

    声音不大,但足以穿过院墙传到这两个正要偷摸庵的人耳中。

    莫侍卫和常轩对视一眼,当下两人连忙隐藏在死角中不敢动弹。

    过了许久,他们再没听到什么声音,就在他们以为可以重新活动时,却知道却见一个直挺的握着一把剑的身影无声地巡视过这一片。

    这两个人顿时再次僵住,屏住呼吸。

    过来巡视的人正是柯头领,他轻皱着眉头,用锐利的眸光扫过环绕在院墙和高树中的那一片黑暗。

    常轩在黑暗中皱了下眉头,他知道二少奶奶死了,死在这些官差手中,而自己的阿福也被这群人看守着。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官差的首领,他听说这个人的名字,知道这个人是绿林出身,性情冷漠好杀戮。

    常轩紧握着拳头,他有一种上前把这个人杀掉的冲动,他怎么可以忍受这样一个男人威胁着自己的阿福呢。

    莫侍卫在黑暗中感觉到常轩的情绪波动,手动了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常轩咬着牙,忍下了冲动。

    柯头领在院墙外站了许久,久到常轩以为他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了,久到他自己仿佛已经变为月光下的一棵树。

    终于,就在连莫侍卫都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柯头领终于迈开脚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莫侍卫望着这个人远去的背影,低声对常轩说:“这个人我们惹不起,他已经起了怀疑,以后怕是要加强防守。”

    常轩点头,他明白的,以后怕是不能轻易再来这里了。



78. 常轩的舅舅

    眼看着天冷了,这几日常轩打通关系给梧桐庵里送了些被褥。庵中关着的或者身怀六甲,或者原本是娇弱的贵妇们,想来那些官差也不想再出人命,是以这被褥倒是顺利送进去了。常轩还安置了侯府中之前的那些下人,大部分选择领了银子离开了。毕竟侯府将来怎么样不好说,他们被关在牢里关怕了,如今能顺利走人又能拿银子,何乐而不为呢。这其中当然也有些不愿意离开的,或者是实在没处可去的,或者是在侯府里有一定地位想着将来多少还是能捞些好处的。这其中就有那小妾吟秋,她抱着手中的娃哭天抹泪,是怎么也不愿离开的。

    常轩想想也是,她的儿子好歹是二老爷名义上唯一的孩子,她自然不愿离开。不过鉴于常轩对二老爷早就心怀不满,他便找来细云,让她随便给吟秋安排一个院子先住着,各项供给短缺不了她的,但也就是这样了。如今侯府要倒了,这吟秋若想在常轩手下继续过之前的日子,那是根本别想了。

    吟秋开始还不愿意,她眼看着这细云不过也就是几年前的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怎么如今竟然管起了事,心里很是不忿,便拿话刺了细云几句,无非便是说细云怕是要趁着阿福不在趁机爬上常轩的床。

    她这话一说,细云当下脸红了,气得眼泪也下来了。后来还是旁边的人过来劝了一番,细云才平息下来,不过因为这个事,细云就彻底不管吟秋的事,有什么用度需求自然是小丫鬟仆人们送过来,她是连过来问候一声都懒得了。

    吟秋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便有些受不住,于是某日抱着孩子就去找严兴了。这严兴因为前些日子帮着一起去赎回侯府下人的事,地位一下子上升了不少,别人见了他也叫声严爷的,于是他也堂然把自己当一个爷。

    严兴开始还不敢理这吟秋,可是经不住她闹腾啊,后来两个人便慢慢勾搭起来。开始时还知道避着人,后来见常轩不怎么管他们,而那细云也很少过来吟秋这边,于是这两个人便也不掩人耳目,堂而皇之的当起了野夫妻。这事大家都看在眼里,不过侯府以后怎么样真不好说,是以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但装作不知道罢了,估计如今不知道这事的也就常轩那边,还有严兴的妻子迎春罢了。

    常轩如今的确忙,他找了门路,总算进了那之前根本不让进的大牢见到了自己的主人。进去一看,大老爷二老爷都瘦了老大一圈不说,那孙大管家却是已经不在了!据说是当时牢里的狱卒打人,孙大管家护着两位老爷,结果一不小心被踢到了地上,当晚捂住心窝子疼了半宿,最后终于咽气了。得旺在狱里哭得不成人形,不过这又能如何,大老爷二老爷自身难保,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了。三位少爷都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二少爷见了常轩就扑过来问二少奶奶怎么样了,常轩看着二少爷眼中的渴盼和焦急,愣是没敢说出二少奶奶已经没了的消息,只得含糊其辞过去。

    大少爷蹲坐在监狱一角,见是常轩来了,他也不搭理,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三少爷却是同二少爷一起扑过来,大叫着说常轩你得想办法救我。常轩心里苦笑,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他能做得无非是看看能否给送点东西过来,好歹让少爷们老爷们的日子好过一些罢了。

    从狱中出来,常轩一路连马都懒得骑,就这么慢慢踱步回来的。这一路上,旁边街市的喧闹和他完全是是两个世界,心里带着落寞和无奈,就这么一步步走回来。要知道先不提各位老爷少爷,就是那孙大管家,不但对常管事有恩,就是对常轩自己,都是有提拔之恩,如今孙大管家就这么去了,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走到福运来门前,看看里面依然是生意兴隆,他心里才感到一丝温暖。店里伙计正忙着,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大掌柜就在门前站着,一个个笑容满面地招待客人,于是常轩就傻傻在站在那里呆看了许久。

    站了半响,他终于想着要回家去了,结果一转身却没提防身后一个人迎面大步走来,就这么和人家撞了个正着。

    常轩身子壮实,这一撞间,他倒是没什么事,那个人却是差点摔倒在地上。常轩一下子回过神来,赶紧就要伸手去扶,谁知道那个人身后的侍从却早已将那人扶起,另外还有两个侍从上前呵斥常轩。

    常轩定眼看去,只见自己撞倒的那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的袍子是上京城里都少见的上好料子,又见人家带着侍从,知道不是好惹的,赶紧抱拳作揖。

    那中年人好不容易站起来,早有人给他扑打了身上的灰,他自己又整了整头发,这才向常轩这边看过来。

    谁知道他看了常轩,却一下子凝起了眉,对着常轩好一番打量。

    常轩以为人家心里有气,想着今日本来是自己的不对,只好再次含笑道歉,又说以后再到这福运来买布买衣,以后一定给打一个大折扣。此时店里有客人也发现了门口的事,都纷纷出来看热闹,而店中伙计自然也认出门口是自家大老板,都赶紧端茶递水搬来了椅子。

    那中年人却仿佛根本没听到常轩的赔礼之声,他只是对着常轩看了好久,看到后来眼中仿佛带了点水光,最后终于嘴巴颤了下,带着压抑的激动问道:“你是福运来的大掌柜?”

    常轩心里很是无奈,想着今日才知道了孙大管家的死讯,如今又遇到这样的事,真真是祸不单行,当下只好抱拳勉强笑着点头。

    那中年人见了,竟然颤着声音追问说:“你,你姓常?你爹也姓常?”

    我若是姓常,我爹自然姓常,常轩如是想,当下叹了口气,点头道:“这位官人,我爹和我都是姓常。”

    中年人闻此,忍不住上前一步,紧抓住常轩的袖子:“你是常腾的儿子!”

    常腾,这是常管事的名字。

    常轩一听这个,颇为诧异,自己爹爹的名字,此人怎么知道?他心间一动,想起派陈管事前去人牙处发生的事,再看看左右的侍卫,顿时明白过来,难不成此人就是南方程记布庄的大掌柜,也就是新科状元之父?

    ==============

    此时庵中的阿福正经历着来到庵中后最为忙乱的时刻——柳儿要生了。

    自从柳儿进了庵中后,她一时情绪低落,后来二少奶奶去了,对她的打击也很大,她如今已是瘦得皮包骨头。偏偏这日上台阶时踩到了青苔还摔了一脚,于是这一下子便羊水破了。

    幸好庵中的众女子都是生过孩子的,一看这形势不对,马上将她扶进屋子,又匆忙跑到庵门前敲着要他们找稳婆,弄热水。

    可是那些官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不敢擅自做主,说得请示一下。阿福看着柳儿苍白虚弱的小脸,当下就急了,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怒问道:“你们的柯头领呢,他人呢?”

    这群官差们见惯了庵里女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忽然见这小娘子气急败坏地冲着自己吼,当下都是一愣,后来终于其中一个反应过来,忙说这就去找柯头领。

    柳儿那边身下流着血,无力地紧锁着眉头呻吟,大夫人和二夫人还有孙大管家娘子都围着她,孙大管家娘子还在一旁喊着让她不要叫,省着点力气。

    这时候大夫人见阿福匆忙又跑回来,把阿福拉到一旁焦急地问稳婆什么时候能到,说如今庵里连点热水都没有,而这柳儿又看着身子如此虚弱,怕是事情不妙。

    阿福听着这个,心里一沉,望着门外,她只希望那些官差能尽快找到他们的头领。

    可是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太阳逐渐西去,柳儿的气息也越来越虚弱,那个柯头领依然没有来。

    孙大管家娘子终于熬不住了,跑到大门前,拉了那些官差的衣袖哀求,求他们给弄些热水和吃食来。这些官差早已派人找柯头领,见他一直不来,当下只好擅作主张帮着去弄了。

    等到西边天上全都染成了红色的时候,柳儿已经几乎没有了任何力气。她的额头上粘着被汗水打湿的发丝,睁着无神的大眼,用已经干裂的唇断断续续地叫着阿福的名字。

    阿福忍着泪水凑过去,柳儿却用尽了力气紧抓住阿福的手,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她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几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夫人叹了口气,柳儿怕是真得不行了。

    此时孙大管家娘子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也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柳儿虽然只是一个妾,可肚子里怀的也是她孙家的种,没想到如今就折损在这庵里了。

    得旺娘子此时肚子也是大着的,她见此情景不由得担忧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神情惶恐。

    柳儿闭了一会儿眼,仿佛积攒了一些力气,终于断断续续地说道:“阿福……我要死了……我对不起……对不起你……”

    阿福咬着唇含泪轻轻摇头:“柳儿,你没事的,你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柳儿却勉强摇了摇头,挣扎着说道:“……当日……当日你和大少爷……其实是我故意引去的……”

    她这话一说出,大家心里俱是一愣,其中得旺娘子脸色顿时变了,冷声道:“你如今说这个做什么!”

    大夫人脸上有些不好看,冷淡地扫了眼得旺娘子,转首柔声吩咐柳儿说:“孩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儿看了眼大夫人,苦笑了声:“大夫人,我贪图小恩小惠……受了人家的好处……干了昧良心的事……害了阿福,这才有此报应……”

    眼中的泪水渐渐滑下,滑到了一旁夹杂了茅草的被褥上,她仰躺在那里,满怀歉意地望着阿福:“阿福……我对不……对不起……你……不要怪我……”

    阿福的泪水划过腮边,她早知道其中有问题,可是此事过去了那么久,她早已不会去怪谁了,没想到如今柳儿却在临死前竟然挣扎着要说出这个。

    她紧攥着柳儿的手,哭着道:“柳儿,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不怪你,真得不怪你的……”

    柳儿原本无神的眸子里有了一丝光彩:“谢谢你……”

    可是她说完这话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眸子也不动了,仿佛定格在那最后的一丝光彩上。

    后来过了好一会儿,阿福才意识到,柳儿已经去了。



79.
 
    话说常轩在店门前碰到那状元之父,也就是江南程记的大掌柜,而这大掌柜攥着常轩的衣袖激动交加,此时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常轩赶紧将人请进内室,又命下人端上茶水。

    这程掌柜忍下心中澎湃,坐定之后,望着常轩目中隐约含泪,颤着声音说:“这么多年,你倒是和我那妹子长得越来越像了!”

    常轩闻此大吃了一惊,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这程掌柜叹息说:“你怕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常轩自然只能点头,但隐约中他也感觉到了什么。当日母亲亡后,听父亲隐约说过,是南方的舅父运了棺木离开,但舅父去了哪里,母亲又葬在哪里,父亲一直不知,是以这几年才在江南游历寻觅。

    只是当日也仿佛听父亲说过,母亲娘家姓宋,这程掌柜却是姓程,不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常轩的唇动了动,试探着问:“莫非,莫非您口中的妹子,就是家母?”

    程掌柜原本心中早已是澎湃万分,如今听了自己外甥的话,更是老泪流下来,上前紧握住常轩的手颤声道:“不错,你的母亲就是我的妹子,你该唤我一声舅舅!”

    ==============

    在梧桐庵中,柳儿的身子渐渐凉了下来,身子下面是一滩血。孙大管家娘子坐在一旁叹息垂泪,她当然并不知道自己的男人也已经不在了,不然怕是就不止静坐垂泪了。

    得旺娘子捂着肚子,盯着地上的柳儿,动也不动,眸子里流露出惊惶和担忧。得旺娘子心里也怕,怕自己就这么死在这里,她忽然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之前那样对大夫人还有阿福说话,若是有个好歹,别人都不管自己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阿福默默地坐在柳儿身旁陪着,这已经是庵里走掉的第二个人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阿福木然地抬起头,只见又是那柯头领,身后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还带了草席子。

    阿福心里冷笑了声,想着早些不见人影,如今人死了,他们是拿着草席子来收尸了?

    柯头领一进来便闻到满屋子的血腥味,又见几个女人绝望木讷地坐在尸体旁默默守候,当下轻轻皱了眉头,命令手下将尸体带走。

    这一次阿福没有阻止,甚至她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看着眼前的柳儿被拉起,被卷进草席里,然后被带走。

    屋子里的女人都垂下了头,甚至二夫人大少奶奶等不相干的人眼中都带了潮湿。她们都是女人,尽管之前地位有所不同,可是她们也生过孩子,如今看着屋子里的人已经走了两个,自然是心有戚戚然。

    庵里的人静默了许久,大夫人的目光忽然扫过得旺娘子,她叹了口气说:“静丫头,柳儿临死前说的那件事,是你指示的吧?”

    得旺娘子闻此一惊,她自从嫁了,就一直是得旺娘子了,很少有人唤她静丫头。如今大夫人这一声唤,仿佛午夜梦回,仿佛时光重现,她猛地抬起头,双目惊惶躲闪。

    这时候孙大管家娘子擦了擦眼泪,冷眼瞧了身旁的儿媳妇一样:“除了她,还能有哪个?”

    孙大管家娘子和这个儿媳妇向来不对盘,如今到了庵里后越发不喜欢儿媳妇的好吃自私。如今柳儿没了,她心里正难过着,自然说话没有好语气。虽说以前孙大管家娘子也不待见柳儿,总觉得她行事太过畏缩,可是如今人走了,她回想起柳儿在自己跟前的小心谨慎,心里却感念起柳儿的好来,是以对静丫头更加不满。

    得旺娘子见此,望了眼旁边的阿福,红着脸就要辩解,可是此时阿屏也冷笑了声过来了。

    阿屏以前跟在二少奶奶跟前也是个厉害人物,只是后来到了大少爷房中,她才收敛了脾性。如今想起过去的那些事,她不由得气性上来了,当下便嘲讽地望着得旺娘子说:“阿福向来老实,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当初我就琢磨着这事蹊跷得很,必然是有人故意陷害。如今想来,柳儿也是个胆小怕事的,她哪里敢在二少奶奶跟前耍什么花样呢,看来这事还真是你指示的!”

    得旺娘子一听急了,忙站起来道:“关我什么事,陷害了阿福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大夫人冷淡地瞥了眼得旺娘子,盯了她半响,只盯得得旺娘子心里发虚不敢直视大夫人。最后大夫人的目光终于下移,慢慢看向得旺娘子挺起的肚子。

    得旺娘子的手不自觉地抚向肚子,心里同时一紧。

    大夫人唇边扯开一个笑来,淡淡地说:“做人还是积点阴德的好,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孩子想想啊!”

    得旺娘子一听这话,脸顿时白了,抚着肚子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阿福垂头坐在那里,她倒是不在乎这个了。反正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她和常轩也早已想到其中必有人陷害,曾经也猜到过是得旺娘子所为。如今总算确定了,得旺娘子是否承认倒是无所谓了。其实承认了又能如何,自己总不至于上前打她两巴掌出气吧。

    可是得旺娘子却没有阿福想得开,这晚上她饭都没怎么吃,脑中一会儿想着二少奶奶的惨状,一会儿想着柳儿痛苦的挣扎呻吟,还有那摊已经清扫干净了的血迹。

    这晚上她几乎是彻夜难眠,好不容易合上眼,脑中仿佛就浮现出噩梦,忽然吓得赶紧睁开眼睛。最后她睁大眼睛瞪着外面黑乎乎的天,终于猛地坐起来,口里喃喃着说:“阿福,我承认就是了,是我让柳儿害你的……我全都承认……”

    ============

    却说常轩的舅舅寻来,常轩心里自然是疑惑不已又激动万分,最后舅甥两人坐下,这程舅舅才说起这事的始末。

    原来这位程舅舅和常轩的母亲原本姓宋,也是生在官宦人家。常轩的母亲从小生得聪明伶俐温柔可人,颇得父母兄长宠爱,后来生到十五六岁,已经是姿容秀丽知书达理的小佳人一个。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常轩的外公当时被任上得罪了当地的权贵,结果落得女眷为奴男丁发配的结局。

    程舅舅叹了口气:“当时我被流放到边远之地受了几年苦,最后和当地隐居的一个富户投缘,那人家的独子不幸英年早逝了,人家就想把我认过去当儿子。我当时一心想着离开那个苦寒之地,便答应去了原本的姓氏投靠了人家,于是那人家就花了大笔银子设法保我出来,又让我顶了那亡去儿子的名字。”

    常轩听得连连点头,心里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舅舅改姓了程。

    程舅舅苦笑了声:“你怕是心里在想,怎么我竟然贪图安逸就数典忘宗背弃了祖宗的姓氏?”

    常轩一想这舅舅说得确实有道理,不过他自然不敢说,只好道:“舅父既然这么做,必然是有苦衷的。”

    程舅舅叹了口气:“你不明白的,当时你外公被人冤屈,我是一心想着为他讨回公道的。若是我一辈子留在那边远之地,永远没有机会回来,也就永远没有办法替他洗清冤屈了。”

    常轩听到这个,只好道:“舅父忍辱负重,常轩明白的。不知道如今外公的冤屈如何了?”

    程舅舅听到这个,摇头又是一番叹息:“后来我跟着义父经商,终于有机会去找了当日陷害你外公的人,可是那人竟然早已死去了,而当日判了此案的人,也高老还乡了。这久积的沉案,哪里是那么容易查清楚的,无奈之下,我就想着先找到你的母亲再做打算。可是谁知道,我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却……”

    程舅舅目中隐约含泪,脸上悲愤不已。

    常轩见此,心里一沉,想起听父亲说过这舅舅远了棺木离开的事,只好赶紧道:“想来舅父寻到时,母亲已经不在了。”

    程舅舅点头,同时一掌拍在桌子上:“我的妹子,原本也是千金之躯,竟然沦落到嫁于他人家奴为妻!”

    常轩抿了抿春,低头不语。

    程舅舅显然提起此事气不打一处来:“这也罢了,可是你那混账父亲竟然还不知道珍惜,竟然害得我的妹子抑郁而亡!”

    常轩唇角动了动,终于小心地提醒道:“舅父,当日母亲过世,我记得清楚,她是因为产下我时落了病根,后来又失去调养才……”

    程舅舅听了这话,很是不满,皱眉嫌弃地望着常轩:“你这孩子从小跟着那常腾一起长大,果然学了他的奸猾!”

    常轩听了那“奸猾”二字,顿时心中大汗,他本不欲反驳舅舅,可是为人子者,他也不能听别人这样说自己爹爹啊,当下只好硬着头皮道:“舅父,常轩那时年纪虽幼,但记得清楚,父亲对母亲温柔体贴颇为照顾,哪里谈得上不珍惜?而且父亲一向行事本分宽厚,奸猾这两个字实在……”

    常轩话还没说完,程舅舅就火了,腾地站了起来,再次一拍桌子说:“你果然是那奴人之子!要知道当日我的妹子落难,你的父亲常腾趁人之危强娶了她,这才害得她因为生产而伤了身子!”

    强娶?常轩再次皱了下眉头,他忽然明白为何当日这舅父前来运送棺木却不曾看过自己一眼,也明白了为何父亲竟然连母亲的墓地所在都无法知道,以至于今日要踏遍了江南去寻。

    程舅舅心里有气,本待甩袖子走人,不过脚步刚一迈出,忽想起身边这人是妹子留在人间的唯一血脉,于是那脚步便硬生生地停下了。他站在那里大喘了口气,终于重新坐下,冷哼了声看向常轩:“以后你就是我的外甥,我自然会照应你的,至于你那当人家下人的爹,不要也罢!”

    常轩听了这个,脸上也不太好看了:“舅父,常轩虽然出身低贱,但身为人子,倒也做不出数典忘宗的事情。”

    程舅舅的气儿刚刚消停,此时听到常轩这一句话,脸顿时黑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轩冷着脸,硬着声音说了句:“没什么意思。”

    程舅舅瞪着眼睛盯着常轩半响:“你这是在讽刺我?”

    常轩低头,不冷不热地说:“不敢。”

    这舅甥两个人正在这里冷一句热一句地你来我往,这时忽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新科状元郎前来求见。

    程舅舅瞥了眼常轩,吩咐来人说:“请他进来。”

    那人是常轩的家仆,当下听了这程舅舅喧宾夺主,自然是拿眼看常轩。

    程舅舅却是大手一挥,颇为自豪地说:“让他进来,这是你表弟,我的儿子,今年才考中了武状元!”

   

80. 阿福出狱,夫妻重逢
 
    话说常轩认了舅舅,偏偏这个舅舅脾气看起来不太好,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冲着常轩吹胡子瞪眼的。幸好这时候那个传说中的武状元表弟来了。

    待到对方进屋来,常轩只见对方着墨蓝袍,看上去笑容亲切,常轩便赶紧上前见礼。程舅舅一反刚才对常轩的不满,亲热地拉着常轩的手把常轩介绍给了武状元,并说这是表哥,是你那早逝的姑姑唯一的血脉,以后一定要当亲哥哥来看待。

    常轩听了“亲哥哥”那三个字,心里忽感到一阵久违的暖意。虽然之前对这个忽然认来的舅舅大肆批评自家爹的话很是不满,可想想他应该也就是这个性子,那股不快也就散去了。

    这位状元郎听了,赶紧向常轩见礼,两个人互通了姓名,于是状元郎唤常轩一声哥哥,常轩便唤状元郎一声耀祖。程舅舅当下很是高兴,招呼两个人一起坐下,程舅舅开始问起常轩这些年的事儿,当然谈话间涉及到常管事的话他们自动避开了。

    常轩也抛却刚才的不满,说起自己这些年的事,其实小时候的事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便着重说了自己离开侯府开办福运来的经历。程舅舅听了很是满意,拍着大腿说:“你不亏是我程继的外甥,果然是有经商的天分,把个福运来弄得风生水起!”

    常轩心中大汗,自己开办福运来和这个舅舅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不好啊,不过作为外甥,他也只好点头称是了。

    反倒是旁边的表弟耀祖,笑着提醒他老爹:“爹,我怎么记得几年前人家福运来曾经去咱们布庄买布,当时你气哼哼地把人家赶出去,说是就算那布去给狗做衣裳,也不卖给景侯府的人呢。”

    程舅舅一听这个,皱了皱眉头,摸了摸胡子说:“那个时候我哪里知道这是我的外甥啊!”

    常轩不想让舅舅尴尬,忙笑着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于是这个话题掠过,程舅舅问起常轩的妻小,常轩想起阿福尚在庵里关着受苦,心里黯然,不过还是给舅舅说起自己的家人,又命细云带了小团子和念儿来拜见舅舅。

    程舅舅见到两个粉团儿一样的男娃,高兴得合不拢嘴,拍拍这个抱抱这个,倒是把状元郎耀祖好生一番痛骂,只说到现在这家伙还不成亲,分明是让自己没法抱孙子,弄得耀祖只好在一旁干笑。

    程舅舅正高兴着,忽然想起来,便问常轩:“我的外甥媳妇呢?怎么她不来见我?”

    念儿人虽小,但却伶俐得很,听到这个便睁着墨黑的大眼问道:“外甥媳妇,这说得是我娘吧?”

    程舅舅看着这个聪明的小家伙,心里更为喜欢了,笑容满面地直点头:“没错没错,我的外甥媳妇就是你娘,她人呢?”

    念儿难过地瘪了瘪嘴,低下头不说话。一旁的小团子眼圈儿都红了,就连常轩也叹了口气,皱了下眉。

    程舅舅见此番凄凉场面,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拧着眉头问:“这是怎么了?”

    状元郎耀祖人倒是机灵,他只略一沉思,便问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表哥以前的主子景侯府遇到了事,也许表哥一家也受到了牵连?

    ===============

    在庵中的众位女人如今正是忙乱一团。

    原来得旺娘子那一夜辗转难免,半夜忽然坐起,口里只叫着说我承认了错处,当下大家都被惊醒了。得旺娘子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大家醒来了,只在那里胡乱叫着,说“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我错了还不行嘛”。

    孙大管家娘子见这个情景,便觉得她情绪不对劲,于是便勉强忍下对她的不满,上前哄着她睡下。毕竟这个女人肚子里是自己的孙子啊,孙大管家娘子还是挺盼着得旺娘子顺利生下个孙子的。

    可是得旺娘子却一把将孙大管家娘子推开了,其他人见此,赶紧过来扶孙大管家娘子,并按住得旺娘子。得旺娘子却仿佛怕了众人一般,直着眼睛挣扎着,将众人全部推开,抬脚就要往外跑。

    大家见事情不对劲,赶紧要去拉她,可是她却推开门就往大门口跑。跑到大门口后,她开始使劲地撞门,说自己要出去,说自己不要死在这个鬼地方。

    门外的侍卫被惊动了,进门来见了她疯疯癫癫的样子,上前就要摁住,得旺娘子继续挣扎,又是咬又是踢的。其中一个侍卫不小心被他咬了一口,鲜血竟然直流,于是那侍卫气了,口里骂道:“这女人怎么像只疯狗呢!”

    这侍卫生气,手下便用了力道,使劲抓住了得旺娘子的手腕一把将她推进了院子里,然后这几个侍卫手疾眼快地把大门锁上了。

    得旺娘子被摔在冰冷潮湿的茅草上,趴在那里半天起不来,口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孙大管家娘子当下顾不得其他,爬起来去看,一看之下便大声喊了起来:“她是不是要生了啊!”

    这么一叫,大家也都赶紧去看,果然是要生了,于是大家一边扶着得旺娘子进屋去,一边去敲门请侍卫务必要请稳婆来。

    侍卫一听刚才那个疯女人要生了,不由得面面相觑,那位刚才推了得旺娘子的心里倒是有些怕。

    上一次那个女人生孩子难产死了,后来他们的柯头领黑着脸把他们好一番训斥,这一次该不会再次难产死了吧,到时候岂不是又要挨骂?

    当下这几个侍卫商量了一番,赶紧派了一个人去请柯头领了。

    事情也巧,这柯头领半夜睡不着,想起那一日在庵外隐约的身影,便干脆想过来看看,谁知刚到这里便听到这事,当下赶紧命人去请稳婆。

    得旺娘子听说自己要生了,吓得脸都白了,口里大叫着说自己不要生,更不要死在这里。孙大管家娘子怎么劝她也不听,最后孙大管家娘子急了,上前给了得旺娘子正反两巴掌,口里狠狠地训斥道:“你若是要活,便剩下力气给我生孙子!”

    得旺娘子得了这两巴掌,顿时没动静了,带着两个红红的巴掌印咬着牙攒着力气生孩子。

    稳婆在后半夜的时候终于来了,其他热水巾子被褥等物也陆续送进来,得旺娘子生孩子的待遇明显要比柳儿高出一个档次,也许这就是人各有命吧。

    天快亮的时候,庵里传出来娃娃的啼哭声,稳婆将孩子包起来交给了孙大管家娘子,这是一个女儿。

    孙大管家娘子听了是个女儿心里并不高兴,不过她想着好歹母女平安,便也没说什么。其他众女人对得旺娘子虽然很是不喜,不过看着这个在自己等人的努力下顺利产出的女婴,心里还是很待见的,便都围上去瞧。

    得旺娘子过了这个生死关,躺在茅草堆里发呆。她对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这个女儿仿佛没有什么感觉,她茫然地望着挂满了蜘蛛网的房梁,仿佛少了三魂六魄。

    后来的几天,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样子,孙大管家娘子看不过,便扯着她给孩子喂奶。得旺娘子喂了几次奶,终于仿佛醒过来了,她紧紧抱着自己冒了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口里喃喃地说:“我没死。”

    这几天她都不怎么吃饭,又要给孩子喂奶,人倒是瘦下来许多。阿福从旁看着,忽然觉得在她身上隐约找到了最初见到静丫头时候的影子。

    又一日,大家正在吃饭,得旺娘子正在喂奶,忽听到外面再次门响。大家看过去时,只见柯头领站在大门前,目光射向阿福这边。

    阿福心里一沉,她总觉得看到这个柯头领就没好事,难不成这次又要发生什么了?

    谁知柯头领看了阿福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你可以出去了。”

    阿福一愣,其他人更是诧异地看向柯头领。

    柯头领将目光转向其他处,冷淡地再次重复说:“你可以出去了。”

    大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阿福,你先回去吧。”

    阿福不敢置信地望着柯头领:“为什么?”

    柯头领冷哼了声:“我只是奉命行事,哪里知道为什么?”

    ============

    阿福之所以能出去,自然是程舅舅的功劳。确切地说,是程舅舅“逼迫”着自己那个状元郎儿子程耀祖的功劳。

    程耀祖一个是不敢违背自己父亲的话,二个是实在想帮自己这位才认来的表哥,三个嘛,自然是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自己这位表嫂早已是脱了籍的,和那个什么景侯府算是毫无关联了,如今凭什么被关在那个地方呢?

    若是平头百姓,这个委屈也就是受了,反正也没人给百姓声张的。如今既然是自家表嫂,程耀祖当然是硬着头皮跑到皇上面前去说项。其实皇上对程耀祖最是欣赏了,甚至曾经提过要跟着程耀祖学一些骑射本领的,于是对程耀祖说的话倒是认真想了想。

    沉吟了一番,皇上问了程耀祖一个问题:“你刚才说的那个表嫂,她原本是景侯府的家奴吧?所以她是受了景侯府的牵连?”

    程耀祖当时心就一沉,赶紧恭敬地说明了原委,特意强调了表嫂早已离开了景侯府,如今被关起来纯粹是无妄之灾。

    皇上皱眉想了半天,又问说:“景侯府的人一直关着?”

    程耀祖心里无奈,心想你关的人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不过人家是皇上啊,他虽然腹诽,但也只好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其中自然还轻描淡写地提到了一些听说的事。

    这个听说的事,自然是包括听说景侯府的二少奶奶病死在了庵里。

    皇上听到这个,开始还不相信,沉下脸把程耀祖好生一番问,程耀祖这时候却是一问三不知了,凡事都是听说而已。

    皇上问了半响没问出什么,于是他想想也是,程耀祖不过是新晋的武状元郎,如今根本没有实职呢,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呢。

    最后皇上答应了赶紧放程耀祖的表嫂出来,然后挥挥手让程耀祖退下。

    程耀祖有了皇上的保障,心满意足地退下来了。他走出宫门的时候,恰好看到刑部侍郎进宫,便随口和人家打了一个招呼。

    刑部侍郎神色匆匆,旁边还跟着几个太监,看起来是要进去见皇上的。

    程耀祖慢腾腾地迈步出宫去,边走边想,不知道皇上这是又要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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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阿福走出庵门的时候,回头望了望,里面是住了多日的破旧宅院,台阶上一堆女人眸子里流露出浓浓的羡慕。她轻叹了口气,她希望自己她们都能离开这里。

    大门打开的时候,柯头领就站在大门外,依然是一丝不苟的冷然。

    不过阿福连看这个人一眼都不曾,她的眼睛一下子就定在了门前的马车上。

    马车旁,站着一个人,眉目俊秀,微蹙起眉头,满眼期待地看着这边。当这个人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睛顿时一亮,大步往这边走过来,口里还欣喜地唤道:“阿福!”

    阿福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她不顾旁边众人在场,几步奔向常轩扑到了他怀里。

    “常轩!”

    这么多日子的磨难,每日在杂草树叶破旧的被褥中睡去,她几乎都快要忘记倚靠在那个胸膛中的滋味。

    她终于出来了,靠在常轩的怀里,她的心终于安稳了。

    风大雨大,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怕了。

    常轩激动地将阿福抱在怀里,口里还担忧地问:“阿福,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吗?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给你找麻烦?”

    阿福只流泪不说话,常轩一见这个急了,握着她的胳膊上下查看:“没事吧,你在里面没受什么委屈吧?”

    阿福摇了摇头,擦着泪说:“没事。”

    一旁的柯头领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在一旁严肃着脸公事公办地说:“这里是我们关押犯人的地方。”

    阿福听了这话,猛地一惊,抬眸看过去,含着泪恨声对常轩哭诉道:“常轩,二少奶奶死了……”

    常轩知道这个柯头领说这个话是让自己离开,其实阿福好不容易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也想带着阿福赶紧离开啊,于是他给阿福擦了擦泪,拉着阿福的手柔声说:“咱们回家再说吧。”

    阿福乖顺地点了点头:“嗯,咱们回家吧,我想小团子和念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