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朱砂
林轩凤抓住了我的手,急道:“宇凰,你别胡思乱想。”
我笑道:“我没乱想啊,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林轩凤道:“不是那样的,我……”
他看了看花遗剑,没再说下去。
光线太暗,也看不清花遗剑脸上是什么个表情,反正不会好看。
这情况也该是他主动吧,不管林轩凤有没有愿意。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想了好一会才组织好了自己的语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要解释也是应该对你自己解释。我会走,你的凰弟会回来。”
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离。
林轩凤更急了:“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我无奈地点头:“好好,我会听你的说的,不过要等回去,那我们现在去找小雪?”
林轩凤欲言又止,还是一下转过身,往山路上走去。
看着天边的阳光已经四射入苍茫的大地,仿佛恢弘的金色流波。
一道又一道,一片又一片。
我连忙抬起手,想要叫住他。
声音如骨鲠在喉。
有时候很多事就是这样的,或许这一瞬我叫住了他,他能看到我的表情,一切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
其实人的一生都是被一个又一个的一瞬改变的。
一直都觉得林轩凤是一个比较脆弱的人,所以我觉得我伤了他。
可我不知道他不但不脆弱,还是个很固执的笨蛋。
林轩凤松散系着的头发从胸前吹到了背后,青丝乱舞。
单薄的身躯就像要融入缥缈的云雾中。
化作漫天璀璨光芒,缤纷花瓣………
轩凤,轩凤。
这两个字,念在口中,没有什么感觉。
他和林宇凰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多少有些好奇。
可我不想知道。
轩凤。
这两个字,埋入心底,会隐隐作痛。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其实我并不害怕消失。
而是害怕看到自己消失。
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发现花遗剑已经不在了。
没过多久林轩凤下来了,说紫棠山庄的人已经捎了口信,司徒雪天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去了,叫我们不必挂心。
该回的地方。
我勉强拉出了一个笑容:“轩凤哥,现在就差最后一个了,我们加把劲,找到了以后想办法把薛红的老窝捅了,把小雪和星弦都放出来。”
林轩凤的脸色微微一暗:“薛红没这么好打的。”
我谄媚道:“轩凤哥,你武功这么高,区区薛红……不在话下啦。”
林轩凤道:“江湖上有三大山庄,灵剑居首,紫棠居次,酿月再次。但是这三个门派加起来都不会有重火宫的一半强。”
我抓抓脑袋:“薛红不会是重火宫出来的就行了。”
林轩凤无奈地点点头:“她正是重甄宫主当任时的重火大弟子。”
我不屑道:“原来是人渣他爹。”
林轩凤疑惑地看我一眼,我笑着摆摆手。
寒风呼啸,刮得皮肤恍若刀割。
林轩凤的脸色徒然一变,接着一掌将我击到石子路旁。
我接连打了几个滚,痛得直叫娘。
正准备责备他几句,抬头却说不出话来了。
铿铿!
两声接连的巨响,直撞得人耳膜发疼。
速度太快,我甚至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林轩凤不知何时已抽出了腰间的凤翎剑,奋力抵挡住了即将到来的致命攻击!一团红色光芒飞速闪过,就像一团滚动的烈火,将周围的空气都染得略带红光。
一柄大刀落在凤翎剑的剑身上,顿时碰撞出灼目火花。
林轩凤紧握金色剑柄,往后退一步,稳住身形,朝那人刺去。
那人收住大刀,往上轻轻一跃。
一看这种轻灵的防御方式就知道对方不是男子。
使刀的女子力道再大也及不上男子。
虽然林轩凤一副瘦瘦弱弱的模样,可力气大得令人匪夷所思。
果然林轩凤也意识到这一点,动作缓了些。
直到那人站住了身子,才看清楚原来又是熟人。
我揉了揉肩膀,撑起身子,叹道:“暴力女,你不要每次出场都这么暴力好不好,杀杀杀,一天就知道杀。”
朱砂转眼看着我,目光凶狠,举起镔刀,又一次朝我砍来!
林轩凤见状,又一次刺出凤翎剑,白色羽绒在空中轻轻划过,一下挡住了朱砂砍向我的刀。
这女人玩真的!
我立刻拍拍屁股站起来,连忙躲到大树后面:“暴力女我没惹你啊。”
朱砂根本像是杀红了眼,又一刀砍在了我的脸上!
我往后一闪,那一刀就劈在了树干上。
喀。和我腰一样粗的树干应声断裂。
我看着那半截树干,吞了口唾液,声音都变得有些发抖了:“姐姐,别这么玩,会出人命的……”
朱砂两下朝那树砍去,树摇摇晃晃倒了下来。
我连忙跑开,不敢再说话了。
林轩凤急道:“你别再和她说了,赶快动手啊。”
我一边跑一边大喊:“我怎么动啊,我不会打!”
林轩凤道:“不会也得会,她要杀你,不是杀我!”
我连抽了三次才把腰间的凰羽刀拔出来,也不懂怎么应战,只知道乱砍一通:“朱砂姐姐,你为何要杀我,总该找出理由吧!我还救过你的命,你太没良心了……”
朱砂的眼神突然一变,停了下来,怒道:“你……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
趁着这个空子,我躲到了林轩凤背后。
“听你这口气像我玩弄了你感情似的,我可对暴力女没有兴趣!”
朱砂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你还敢说!!”
林轩凤转过头小声道:“宇凰,你真骗人家了?”
我哭丧着脸说:“你看她那么凶,我敢惹她吗?”
朱砂用那又大又锋利的刀尖指着我,指得我直冒冷汗:“你对宫主做了什么事,你……你……我杀了你这兔崽子!”
林轩凤的脸唰地变白了:“你怎么他了?”
我干笑:“能怎么怎么,就是那个那个了。”
朱砂震红了脸,大吼道:“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做了那种事还想抵赖?!”
凤翎剑“吭”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下完了,林轩凤也不罩我了。
我赶紧拉住他的袖子:“轩凤哥不要啊,你要走了她会宰了我的……”
林轩凤淡淡说道:“她不会杀你的。这种事……我已经听了太多次。”
然后甩开我的手,往山下走去。
我捡起地上的凤翎剑,正准备喊他,朱砂却拦住了我的去路:“你今天别想走。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跟我回去,给宫主道歉!”
我喊了几声林轩凤,这狠心的,就这么走了。
我急了:“他大男人的,遇到这种事又不像你们黄花大姑娘,还怕他嫁不出去了?”
我总不能说我是为了报仇吧。
再说我要真去了,估计会惨烈到连骨头都会被他拿来当烧烤架。
朱砂道:“你害他浪费了两年的心血!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说:“你在说什么啊?”
朱砂道:“你别和我装蒜。你趁宫主练《莲神九式》第八式的时候扰乱他心智,害他散了功,到现在半年了才恢复了,但是这两年的修炼也就白费了……”
原来朱砂说的不是我上他……
“他那时候满身莲花图腾就是在练功?”
朱砂皱眉道:“什么满身莲花图腾?不管这么多,跟我回宫!”
用力一拽我,把我拖了好几步,直往山下拉去。
傻傻地站在那等别人暴虐,那不是我的作风。
我被朱砂连拖带拽地拉下了山,进了一家客栈,满脑子都还在思量着怎么离开。
朱砂把大刀往桌上一放,砰!
四周的人都往我们这里看来。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个女土匪,果然小二立刻奔过来了:“这位姑娘,您想要点什么菜啊?”
朱砂道:“两斤牛肉,排骨,一壶高粱酒。”
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这女人的胃简直和麻袋有得一拼了。高粱酒……这是女人喝的么。
朱砂吼道:“看什么看,你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赔笑道:“宇凰这是瞧朱砂姐姐漂亮来着,忍俊不住,不要见怪。”
朱砂脸上一红,拿起刀在桌子上一震,喝道:“不要你多话!”
我连连道:“是是是,我不多话……”
这时身旁有人说道:“真的?俏佳人配俊公子,也算是一段佳话了。我见过楼颦珂,的确是个绝色女子。”
楼颦珂。一听到这三字,我耳朵立刻就竖了起来。
楼颦珂那叫漂亮么?
的确漂亮,但是我一想到重莲就觉得她好普通。
重莲做人也够失败了,人家都是拿女人和他比,哪还得了。
身旁坐了一个下吊眼少年和一个彪形大汉。
少年道:“林轩凤我可看过,不怎么样,太女气。”
林轩凤。一听到这三个字,我差点把耳朵贴过去听了。
嗯,小轩凤是太女气了,但是比你这丑小子美多了。
大汉道:“林轩凤我也见过,挺好看,就是武功太差。”
嗯,小轩凤武功是没重莲、花遗剑高,但是比你这肥猪好多了。
少年道:“灵剑山庄这次发请帖,发到了我们门下,呵,也算是我们帮主的服气了。大哥,你们门派得了么。”
大汉道:“没,不就是个喜帖么,我对那些风月之事不感兴趣。”
喜帖?风月之事?
少年道:“嘿嘿,可惜成亲看不到新娘的脸,否则小弟可就一饱眼福了。”
越听越不对劲。
一时情急,转过头去问道:“这位兄台,请问是谁与谁成亲?”
少年笑了笑,正准备回答,他们面前的桌子“哐”的一声被敲响了,桌上的菜盘乒乒乓乓撞击出声。
朱砂拿起大刀,砍在了他们桌子上!
“林宇凰,不准你和别人说话!”
我更急了:“暴力女,不要吵啊,我在问要紧事啊。”
扯住少年的衣袖道:“请务必告诉在下。”
那少年眼睛翻成了鱼肚白:“你叫你的相好道了歉咱们就给你说。”
朱砂猛地跳起身,怒道:“谁是他相好了?!”
少年笑得不伦不类的:“呵呵,小娘们力气不小,脾气更大啊。孤男寡女闯荡江湖,同住客栈,莫非你俩还没成亲?就……”
这小祖宗肯定不想活了。
朱砂高举大刀,一下挥舞在他的脑袋顶:“今天你姑奶奶朱砂就在这里劈了你!”
那少年看她耍弄大刀的力道时脸已经变色了,一听到她的名字,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朱、朱砂?重火宫的朱砂?你、你骗谁啊?”
那大汉指着我小声道:“小弟,完了完了,你刚听到了么,那小子叫林宇凰……”
说完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少年立刻傻眼了。
林宇凰这名字在江湖上本来默默无闻,自从紫棠山庄庄主寿筵一事发生后果真就天下闻名了。
赚,真赚。
朱砂跟本没打算停手,一下朝他们砍去。
那两人连连躲避,叫爹叫娘求菩萨,却偏偏忘了求朱砂奶奶。
嘿,好机会。
我大声喊道:“朱砂姐姐,他们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他们说你是我的媳妇,还说你又凶又泼辣,说我在外面找了婊子都不要你!”
朱砂的脸更是气到通红,大骂一声,更加飞速朝那两人劈过去。
客栈里顿时乱了套,小二和掌柜的一起蹲到了柜台下,所有客人都开始逃命,匆忙跑出了客栈,有的甚至连荷包都忘了拿。
若不是急着逃命,我一定会跑去把银子全捡了,可惜,可惜。
趁这个空子,我偷偷摸摸站起身,倏地朝门口冲去。
脚刚跨出客栈大门一步,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咆哮:“林宇凰!你给姑奶奶我回来!否则我抓到你立刻把你剁成肉酱!”
肉酱啊。
有些犹豫了,这暴力女什么事做不出来。
暴力女虽然笨,但是她还是清楚捉我和教训那两人这两件事哪个重要的。
只是如果这次跑不掉,下次机会就难找了。
站在原地犹豫了极短的片刻,还是决定回去。
我刚转过身准备回去,一道雪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嘴巴突然给他捂住了,然后整个人都给他抱起来,一起飞了出去。
朱砂的轻功偏弱。
就看她一直在我们后面追着跑,越追越费力,越追人影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不见了。
直到确定安全了,那人才放下我,站屋顶上。
真是飞檐走壁。
那人脸上竟还蒙着黑布。
一双又黑又亮的桃花眼有些担忧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我一下扯掉了他脸上的布,往旁边一扔:“你脑袋顶那么大颗痣,蒙面有啥用?你就是化了粉儿我都认得出你,还给我装刺客,真受不了你了。”
林轩凤原本还蹙着的眉头一下就放松了,柔笑道:“宇凰,我以为你生我气了。”
我裂嘴笑道:“我干嘛生气,还好你没和朱砂那体力非常人的猛女硬碰硬,否则我和你没完。”
他又冲我柔柔一笑:“庄主叫我回去说有要紧事找我,你也跟我去吧。等我把事处理完了,继续陪你找六美。”
我挑眉道:“我听说了你和楼颦珂的消息,你们不会是要成亲了吧?”
好酸的味道,哪来的。
林轩凤道:“瞎说什么,庄主不会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找我的。”
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林轩凤道:“好什么?”
我看看天空,道:“嗯,天气好。“
再看林轩凤,他的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堤防地后退一步。
林轩凤柔声道:“今天天气是很好……来,香一个。”
我还没反应过来,林轩凤就靠过来吻了我一下。
我的脸唰的一下变成了大番茄:“天气好就天气好,你你你……你那个那个做什么!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林轩凤笑得更甜了,跟罐了蜜似的。
第二十二章 楼颦珂
灵剑山庄是天下第一大山庄,现任庄主楼七指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学宗师。
楼七指原名楼临峰,因其右手天生便有七根指头,故自改名为七指。
灵剑山庄的武功招式正如庄名,灵活矫捷,轻徙鸟举。
由于势力庞大,灵剑山庄在江湖上有诸多分庄,主山庄却在游人如织的江南岸旁。
主山庄的嫡传弟子只有二十个,闻名于江湖的就有四个。
大弟子楼彦红武武艺超群,九弟子楼颦珂颇有姿色,十一弟子钱玉锦轻功似燕,二十弟子林轩凤才貌双绝。
我和林轩凤乘着小船抵达灵剑山庄时,已入冬季。
江南,江南。
诗里梦里的江南,在寒冬凛冽的风中凝结成一块透明的琥珀。
林轩凤拿了一件厚厚的棉袄套在我的绒线衫外,自己也跟着穿了一件。
付了银子,下船,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灵剑山庄。
灵剑山庄在一片高高的石阶上,皂门粉墙,我说:“这里头住着什么人,真让人向往。”
林轩凤俨然道:“进去你就不这么想了。”
我笑:“一个严格的老头子,还有一个黏人的娇。”
林轩凤道:“黏人的娇?”
我板着脸认真说:“金屋藏娇的娇。”
林轩凤道:“胡扯什么,快走了。”
及至台阶下方才看见门口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又有热闹看了。
林轩凤道:“不用大惊小怪,这是正常的事。”
我说:“这些人可都是来拜师学艺的?”
林轩凤指了指山庄的东方,道:“拜师的都从东门进,在正门瞎嚷嚷的是来求婚的。”
我愕然道:“真不得了,你小子真厉害。”
林轩凤的脸上一红,道:“你又在乱想了,你没看到来访的都是男子么。他们自然是找颦……楼姑娘的。”
我笑了笑,故意模仿他的调调说道:“我以为凤葛格勾人魂魄的魅力已经可与颦……楼姑娘相媲美了。你的亲亲楼妹妹要是知道你是个断袖,不被气到呕血才有鬼。”
林轩凤的脸更红了:“宇凰你……”
我吹了个口哨,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了灵剑山庄门外。
有个书生气质的男子正在用力捶打铜门上的门环:“楼庄主,我从四年前就开始追求楼姑娘,您不让我见她也就算了,怎么可以让她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小子……呜呜……”
好家伙,还鼻涕眼泪哗哗齐流,上蹭下蹭全都蹭到了山庄大门上。
一个手拿巨锤的威武青年大喝一声:“让开,让开,全都给我让开,今儿个我就要找楼庄主评评理了,为何要将楼颦珂嫁给小白脸!”
我跳到山庄门口,狐疑地看着他们。
他们一起转过头来,却没看我。
目光全然凝聚在了林轩凤的身上。
林轩凤也是有些疑虑,却依然十分镇定地走到了山庄门口。
小轩凤这小子身材就是好,瘦瘦长长的一条,头发亮晶晶的挂在右肩,走路也蛮好看。
就这么往我旁边一站,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我沾沾自喜地把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哥们,叫你的楼叔叔开门啦。”
林轩凤小声道:“是庄主。”
我挥挥手:“管他庄主什么的,开门就是了。”
话音未落,大门已开。
走出来一个身材瘦削的白衣男子。
约莫二十七八岁,古铜肌肤,鹰钩鼻。
他皱眉对着周围的人道:“走开走开,今天是轩凤回来的日子,你们不要在这里挡……啊,轩凤?”
林轩凤快速走过去,有些激动地说:“楼大哥。”
此人应该就是楼彦红。
楼彦红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珂儿可是把你念死了。”
林轩凤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细细的声音就从门背后传了出来:“哥……你不要胡说……”
随后走出一个女子,头上盘了两个髻,用银月簪子固定,余留碎发顺肩落下。
两条细长月棱眉,朱红嘴唇。
虽年龄不大,却依旧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
林轩凤的笑容收了些,随后又笑开了:“颦珂又漂亮了不少。”
颦珂。
刚不还在那里说楼姑娘么,作怪。
我用手撞了撞林轩凤:“你未婚妻娇艳如花,哪像你。”
楼颦珂微垂螓首,无限娇羞。
林轩凤小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翻白眼。
楼彦红看了看我,道:“这位是……”
林轩凤道:“轩凤以前曾对大哥提起过的小弟,林宇凰。”
楼彦红和楼颦珂的眼睛都一下睁得老大,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林宇凰?”
我傻笑一下:“正是小弟。”
楼彦红举起了个大拇指道:“果真如轩凤所说俊美非凡,若非龙驹,当是凤雏。性格也的确天真烂漫。”
大哥,你直接说我傻得了。
楼颦珂接笑得好不开心:“原来是凤哥哥的弟弟,那我可以叫你凰哥哥吗?”
楼彦红打趣道:“珂儿,你还没过门呢,这就想认亲了。”
楼颦珂脸立刻就红了:“人家……人家没有。”
我连连道:“好,好!我爱听别人叫我哥哥,珂儿你多大了?”
楼颦珂道:“颦珂今年十七。”
我拍手道:“凰哥哥快十九了,珂儿妹妹好。”
掰掰手指算来,来到古代也过了一年多了,什么都没找到。
心中呐喊:秘宝啊秘宝,你在哪里。
楼彦红笑道:“反正成了亲,大家都是一家人,叫什么都好,呵呵。”
林轩凤猛地抬头,道:“成亲?”
楼彦红怔了怔,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哎,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轩凤,爹这次叫你们回来就是要你和珂儿完婚的。”
林轩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我也傻了。
呆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推了林轩凤一把:“人家和你开玩笑呢,你还真做起春秋大梦来了,愣傻。”
林轩凤没反应。
楼彦红笑道:“宇凰啊,这是真的,其实你别看林轩凤平时装着一副老实样,实际上早就趁其他几个师兄不注意把我们珂儿的心勾跑了,玉锦到现在都还在生闷气呢。”
我脑袋中“嗡”的响了一声。
“哥,你不要这样乱说,人家不理你了。”楼颦珂羞得跑进了山庄。
楼彦红道:“这丫头又害羞了,轩凤,你赶快进来啊,我进去和她说说话。”
楼彦红一走,我转头看看林轩凤,他还是那副呆样。
天杀的林轩凤高兴到说话都说不出来了。
胸腔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烧。
我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挑眉道:“不错啊。成亲好,成亲妙,娶个美人儿上花轿。”
林轩凤喃喃道:“我不知道……”
看到他那副委屈的小媳妇样!
小火苗变成了熊熊烈火:“这么美的姑娘都给你弄到手了,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兄弟我都嫉妒死了。所以啊,六美图的事搁以后办吧,兄弟我呢,现在也去找美姑娘。你呢,好好过你的洞房花烛夜去!”
我微笑着瞪了他一眼,蹬蹬蹬往阶梯下跑去。
林轩凤立刻伸手捉住我,我想都没想转身就一拳朝他身上甩去。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没有躲……
正中腰花。
他就硬是吃了我那用了全身力气的一拳。
他捂着肚子,痛苦呻吟道:“宇凰你……你……你的吃醋方式实在是太特别了……”
我冲着他微笑了一下,捏住了他的脸,拧了好几下:“凤葛格,我怎么办,我好想去杀了那个楼美眉,我吃醋吃傻了。”
林轩凤揉了揉自己的脸,叹道:“宇凰,好疼。”
一看那一分痛苦九分风韵的表情就知道是装的。
我踢了踢他的腿:“走,别在这坐着,丢人死了。”
林轩凤松了一口气,怕我丢了似的拽住我的袖子往山庄内走去。
我甩开他的手:“行了行了,是我想多了,我以为你背叛你们凰弟了呢,其实你也不知道这回事,不知者不罪。”
林轩凤笑得有些勉强:“原来是这样。”
我笑:“难道还是我吃醋了?”
林轩凤没说话,只默默往前走去。
我看着林轩凤的背影,呵呵笑了两声,又连续笑了好几声。
刚才那种感觉真是熟悉得很,却又说不出来何时发生过。
我撒了谎。
刚才我真的是动怒了,这是不是吃醋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是谁在吃醋。
是我,还是已经在我体内渐渐复苏的林宇凰?
灵剑山庄整体建筑大气辉煌,颇具渊宏气息。
一群人站在惊雷堂门前。
楼七指负手而立,威风八面,凛凛可畏。
见林轩凤来了,脸上立刻绽放出了慈祥由衷的笑容:“凤儿,终于知道回来了。”
林轩凤拱手道:“一接到庄主命令,轩凤不敢怠慢,立刻就往回赶了。”
“还叫庄主呢?过段时间得改口啦。”
楼七指捋了捋自己的串脸胡,目光深沉。
林轩凤先是一头雾水,很快明白了。
楼七指道:“既然回来了,肯定有两个人迫不及待想要见面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不来招人厌了,去吧。”
林轩凤急道:“不,庄主,我……”
楼七指道:“好了,凤儿,当着我你还有必要装么,快去找珂儿吧,那丫头现在在河旁呢。”
林轩凤还想说什么,我立刻伸手拽了拽他。
林轩凤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却也没说话,带着我一起朝山庄深处走去。
走了一段路,见人少了,林轩凤有些不开心地说:“我正要拒绝,你为何要阻止我。”
我无力道:“大哥,说你没脑你还真没脑,当着那么多人,你对楼七指说你不想要他国色天香的美人女儿,还给不给他台阶下?你这笨蛋。”
林轩凤恍然点点头:“那倒也是。”
我叹气:“算了,估计楼庄主也就是喜欢你这么笨。”
林轩凤道:“你就是喜欢欺负我,净占口头便宜。”
我嘿嘿一笑,吹着口哨往前走去。
灵剑山庄里有条河。
河水呈淡蓝色,故名品月。
品月河来自地下泉水,四季长流,清澈无比,冬季亦不结冰。
河岸处是一片杏树林。
冬季杏树枯萎,空林分外寂静。
据说楼彦红每日清晨一定会在那里习剑。
剑花如雪,纷纷扬扬,震惊无数停歇在干枯枝桠上的飞禽。
据说楼颦珂最喜欢在品月河旁刺绣花鸟。
河的后方是一座荒山,许多未婚男子都爱跑到山上去偷看楼大美人的风采。
楼颦珂孑然坐于河堤,轻拈绣花针,在支架撑起的织物上一针针穿引,秀丽的脸在雪白布匹衬托下显得端靖甜美。
一看到她,林轩凤忽然不动了。
我笑:“想去就去,你放心,和她说几句话不算出轨。”
林轩凤轻轻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我靠在一株枯树上,闲了没事抖抖脚。
林轩凤一走过去,楼颦珂似乎被吓着了,轻呼了一声,捉住了自己的手。
我“嘁”了一声,这也太假了吧。
心上人才回来,她就有心思在这里安静的刺绣了。
而且这么大个人走过去,她会看不到?看这状况,八成是故意戳破了手指,叫林轩凤替她检查。
没想到林轩凤真的是个笨蛋。
蹲下身,抓住她的手仔细检查。然后站起来,说了几句话就往回走。
很清楚地听到楼颦珂叫了一声:“凤哥哥。”
纤纤细手还不安分地捉住了林轩凤的衣角。
但是看到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收了回去。
林轩凤疑惑地看着她,她又匆匆摆了摆手,说了一句话,林轩凤就回来了。
我用下巴指了指一脸羞赧坐下来刺绣的楼颦珂道:“怎样?”
林轩凤道:“她的手受伤了,我去替她拿药。”
我站直了身子:“你去拿,老子替她上药。”
估计林轩凤拿了药过去替她上,她眼泪都会疼出来。
林轩凤皱眉道:“为什么。”
我扯了扯衣服:“拜托,你以为我要和你抢么?美女我喜欢,可我不喜欢做作的女人。”
林轩凤道:“你讨厌她?”
我吐吐舌头:“反正不喜欢就是了。”
林轩凤没有回话,只挂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笑容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不爽了起码半个时辰。
后来他慢悠悠地把药膏拿来了,我一把扯到手,跑过去替楼颦珂上药。
果然如我所想,一个小破针眼,她可以惨叫到跟发春似的。
这时我气着呢,火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懂怜香惜玉。
林轩凤在旁边默默不语,楼颦珂在我的折腾下连连叫苦。
后来我们回房的时候,我倍感疲倦地倒在床上。
林轩凤坐在我的身边,两只眼睛弯弯的,轻轻说道:“你再讨厌她一点吧,我喜欢你讨厌她。”
我抓抓脑袋,眨眨眼睛:“你是傻子吗?”
林轩凤但笑不语。
第二十三章 凤鸟
几日来林轩凤都很莫名其妙。
说话莫名其妙,表情莫名其妙,眼神莫名其妙,就连笑容都很莫名其妙。
楼七指说了婚期,春节过后。
林轩凤一脸不慌不忙,也不像做个新郎官的样,也不像有打算退婚的准备。
我问过他很多次,到底要不要娶那楼小姐。
他神秘一笑,说少安毋躁。
喜庆的春节就打算在灵剑山庄蹭完了它。
除夕夜。
团年饭吃过了,在轩凤旁边傻坐着,看他和楼颦珂两个眉来眼去……确切说是楼颦珂一脸羞红地给他挤眉弄眼。
看他们俩都够了,随便吃了几口饭,吧嗒吧嗒跑回屋子坐火盆旁发抖。
桌上放了一壶冷茶,放火盆旁晃了一会。
有了点温度,直接对着壶嘴儿喝了一口,苦涩到直吐舌头。
这时门被推开了。
皱眉直用手对着舌头扇风的样儿全给破门而入的林轩凤看在眼里。
“你发疯啊,不知道敲门的,我要在换衣服怎么办?”
看到林轩凤先愣了一下又红了脸的样,就知道他又是满脑黄段子。
猛然想起这身体不要说给他看过,就是摸过上过可能都有几百次了。
想着想着脸开始发烫。
这火烤得人闷发热,扇扇风。
好在林轩凤识趣,没有提这事:“收拾好东西,到山庄门口等我。”
我愕然道:“这么晚了收拾东西?你这是准备私奔还是怎的。”
又说错话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真想抽自己的嘴。
林轩凤道:“今天庄主好像喝多了,可能和他说我不打算成亲的事比较容易开脱。”
我会意地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抖抖手脚。
看看火盆,再看看门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种天气潜逃,真是有得受的。
楼老爹要恼羞成怒把林轩凤当场给灭了,那才叫绝。
我朝林轩凤点点头,他关门出去了。
我三下五除二地收了东西,花了不到一盏茶功夫。
冲出门去,冷风呼哧一刮来,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种天气要我站在门口喝西北风,林轩凤也真是够绝的。所以没有去大,直奔楼老爹房门。
老远就看到楼七指的房间被照得灯火通明。
彻骨寒风吹得纸窗呼啦啦响,我就是穿了加厚的棉衣也是冷得瑟瑟发抖。
我悄悄蹦到了楼七指的房门前,缩着脖子对手掌呵了一口气。
气还没吐完,就听到里面传出楼七指的声音:“当初我是看薛红的面子才把你收到灵剑山庄门下,本就没对你有什么期望,可是你很争气,武功底子和进步速度都令人惊叹,重点是珂儿喜欢你,所以我一直很看好你。”
薛红?
……林轩凤竟认识薛红?
我匆匆忙忙从包中掏出六美图,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眼睛,凑到光亮处将图纸打开。
这才仔细看清了那只鸟。
那不是普通的鸟。
而是传说中能带来祥瑞的百鸟之王。
我的思绪被林轩凤的声音打断了:“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又想退婚?难道珂儿不够好?”楼七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
林轩凤压低了声音说:“不是。只是轩凤对颦珂妹未曾有过男女之情,怕只是……”
“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庄主,她会遇到更适合她的男子。”
“现在整个武林都知道你和她的婚事,如今你要她把面子往哪儿搁,整个灵剑山庄的面子又该往哪搁?”
“庄主,轩凤宁可被逐出灵剑山庄。”
长久的沉默。
顷刻间,“噌”的拔剑声划破了诡秘的宁静!
楼七指微微恼怒的声音有些阴森有些令人畏惧:“林轩凤,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只有留下你的尸体。”
我还真的是生了个乌鸦脑,想什么应什么。
比较清脆的抽剑声也随之响起。
这声音我听了无数次,凤翎。
林轩凤竟真和他硬碰硬!
里面铿铿的碰撞声飞速响起,且势均力敌。
我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满脑子飞速转过无数救他出来的方法,就没一个行得通。
渐渐的,凤翎剑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底气不足。
“唰”!
衣物撕裂,林轩凤闷哼一声。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
可我的冷汗已经将头发打湿。
正准备抽刀去帮他的时候,一阵狂喜充溢了我整个大脑。
我手忙脚乱地在包里乱抓了一把,摸到了那几个冰凉的瓶瓶罐罐。
借着火光找到了棕色的瓶子。
拔出木塞,顺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林轩凤的衣服已经被划破,半边衣裳松到了腰际,白皙的肌肤袒露在荧黄烛光下,格外乱人心神。
见我踢开门,两人的动作都不由顿了一下。
我跑过去一把拽住林轩凤的手,将那瓶子往地上用力一砸!
噗嗤——
气体液化似的声音响起,整个房间刹那间升起了浓浓的白色烟雾。
隐约看到楼七指用剑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一下,冲出门去,迅速把门拉上!
目光迟疑地看了看林轩凤的胸膛。
又匆忙将他的衣服扯好盖住身子,然后拉着他的手就往灵剑山庄大门口冲去。
这一次我跑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跑得快。
不是因为怕有人追杀,而是因为看到了林轩凤的胸膛。
月色皎洁如银盘。
肌肤上的鸟儿羽毛轻盈如云,展翅欲飞,姿态高贵且神圣不可亵渎。
那不是普通的鸟。而是传说中能带来祥瑞的百鸟之王。
凤凰。
万家灯火,满街孤寂。
唯独我和林轩凤两个人在街上携手漫无目的地前进,一语不发。
与无数亭台小榭玉宇琼楼擦肩而过。
远处一家小店铺,烛火孤零零的飘摇着。
年老的鳏夫独坐在那里,掌灯照明了小铺,分外凄寒。
老人手中的烛台滴落滚滚油腊,浮起寥寥青烟。
没有准备收铺,也不回家过年。
或许是没有家。
我和林轩凤两人一起坐在了小铺,各自要了一粉煮荸荠。
那是江南冬天普遍的家庭小食,略带清甜的香味是润泽的,格外富有家常气息的氛围。
即使手冻得通红,风凉得彻骨,荸荠的温暖依旧让人感到满足。
以后我常常回想起这一幕,脑中挥之不去的,应该还有煮荸荠的清香吧。
暗黄火光,幽微到几乎消失。
林轩凤额上的美人痣反射着绛红的光。
手指细得像是无法将那破旧却干净的大碗捧住一般。
我想将碗放在桌子上,左看右看没桌子,只得放在膝上。
用手在身上蹭了蹭,扯开有些干裂的嘴唇笑道:“轩凤哥,你就这么走了?娶了你的颦珂妹妹,前途无量。”
林轩凤捧着碗的手微微震颤了一下,蓦然抬头看着我。
我又捧起碗,囫囵吞枣吃了一口。
“你知道了是不是。”
声音在冷寂的氛围下显得更加空灵。
我想了许久,张开嘴一会,还是闭上了。
林轩凤严肃地盯着我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不喜欢他。”
正在炉旁烤火的老人笑着摇摇头,鬓白如雪。
我又吃了一口荸荠,含在嘴里模糊不清地笑道:“你没必要和我解释,我不是他。”
林轩凤的嘴唇微微发紫,将仍盛满荸荠的碗放在了道旁。
老人叹了口气,走过来收拾了。
林轩凤将头埋在了膝盖中。
我默默将那碗荸荠吃完了,食之无味。
看着林轩凤从肩头垂落下来的长发,伸手将它们拨到了背后。
林轩凤抬起头,眼神模糊地说:“我会回去。”
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
我没有立场发表意见,也没立场问他想回去是因为什么。
付了帐,默默离开了店铺。
并肩走了一段。
漆黑的街巷,泛着银白月光的粼粼江面,一栋栋渐渐熄灭光亮的楼房。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捉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林轩凤俊秀的面容。
“你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我不经思考就直接回答了:“离现在很远很远的年代。”
他惊愕地看着我:“那……你有没有可能就是他。”
我笑:“前世今生么?我不知道。”
林轩凤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有的时候总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只是现在你不记得了我而已。”
我说:“我和他的性格真那么像么?”
“他也很调皮,可是他没有你好色,没有你自私任性,也不像你这么爱惹人生气……”他温柔地笑着,手指顺着我的眼角轻轻抚摸:“可是眼神,没有区别。”
我的鼻子忽然变得酸酸的,看样子这天气真的太冷了。
林轩凤道:“你总是要走的,留下的越少越好。”
我默默点点头。
“可我依然想找你要一件东西,就当是我们认识一年的纪念品,好么?”
我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面前原本微弱的光一下被他压过来的头盖得严严实实。
独剩点点星光落在他如流云般的黑发上。
不带任何情欲的一个吻,落在唇上,瞬间便离开了。
就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林轩凤真的是一个笨蛋。
连找我要的东西都要错了。
只有相思泪难剪,旧痕才断接新痕。
我没有留给他回忆,或是吻。
只是留下了一颗心。
次日我们开始往采莲峰赶去,前进速度不快不慢,心情不好不坏。
路上偶尔聊聊天,品茶论剑,其余不再提及。
走走停停,等到采莲峰的时候,已是暮春四月。
采莲峰并不像我想的那般怪石嶙峋,崎岖百转。
相反却是百草丰茂,鲜花盛开。
果真是女人住的地方,就连楼宇都是雅致秀丽的。
原本以为薛红是一个妖娆妩媚的风尘女子,可见到她本人以后才知道我全都想错了。
薛红美,美得令人几乎挪不开眼,可却是高贵而又庄重的。
这样惊人的美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没有鱼尾纹,没有一丝白发,可眼神沧桑憔悴,让人一时猜不出她的年龄。
她的腹部微微发胖,其他地方却十分瘦削。
见我们来了,薛红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发如黑玉,及至腰际。
她扶着自己的腰,挺着肚子慢慢地朝我们走过来。
真的太像那个人了。
她走到林轩凤的面前,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凤,你终于回来了。”
林轩凤的脸上冒出了涔涔冷汗。
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如骨鲠在喉。
气氛诡异得令人不禁吞口唾液。
林轩凤漠然道:“现在我回来了,六美全都是林宇凰找到的。你可以把《莲翼》的下落说出来了吧。”
我原本以为薛红会刁难他几句。
“《莲神九式》不用我说你们都该知道在莲……重莲身上。”她竟没有丝毫犹豫就说出来了,“《芙蓉心经》则在梅影教主身上。这两本秘籍都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在两人的贴身宝物上,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芙蓉心经》竟真在梅影教主手中。
看来的确是这样,那两个宝物就是《莲神九式》和《芙蓉心经》的秘籍。
而那两个人就是重莲和弄玉。
只是有些不大明白,总觉得薛红对林轩凤的态度几乎是低声下气了。
她甚至没看我一眼,抱住他的颈项,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
“凤,我觉得应该是男孩。”她柔声说道。
林轩凤木讷地看着远处,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看她这么肆无忌惮地抱着林轩凤,心里闷得慌,忍不住问道:“什么男孩?”
她云淡风清地看了我一眼,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孩子,凤的孩子。”
第二十四章 薛红
薛红轻轻扯开了林轩凤的衣裳,露出了他胸膛处的凤凰图纹。
林轩凤没有反抗,只是麻木地站在那里。
薛红的手缓缓抚过那只凤凰的翅膀:“凤第一次抱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了这只鸟儿。所以,我在每个男宠的身上都弄上了代表他们的刺青,所以才有了六美图。”
我这才看清了她的手。
凹凸不平,看去极是可怖。
就像是被烫过一样,一直延伸到了袖口,让人不由联想下面也是这样的烧伤。
薛红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她终于离开了林轩凤的身子,走到我身边。
静静地凝视着我,目光清淡悠远,这样的眼神真的实在太熟悉。
“宇凰,其实我一点都不讨厌你。你一直都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让人不忍心伤害。若我真的恨你,早就动手把你杀了。《芙蓉心经》的下落我真的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关于重火宫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全部,你认真去找,只要留下凤就好。”
其实这样虚伪的台词我见多了,可薛红的眼神竟让我无法拒绝。
我只问道:“你既然舍不得林轩凤,为何要放他走?”
薛红道:“他需要自由。我可以让他一直在江湖上闯荡,只要他不离开我。”
我只笑了一下,看着林轩凤。
他的目光一直都没有转移到我的身上。
从未见他如此冷酷过。
然后薛红给我讲了一个十分有意思的段子,硬是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前面和以前听的那个故事一样,重火宫前任宫主名叫重甄。
重甄不知和哪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名莲。
重莲从小性格温顺,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默默看书,或是习武。
整个重火宫的人依旧十分喜欢这个平易近人的少宫主。
可是重莲的性格却在十一岁的时候突转阴沉,留意的人也未敢多言。
在他十二岁的时候,重火宫突然变成了银库,多了许多金银财宝,江湖上也渐渐传出了莲少宫主容貌惊人的消息。
十三岁,武林中无数英雄豪杰无故丧命,死状凄惨。
十四岁,和那个江湖人士说的一样,重莲因为在英雄大会的惊人表现得到了“武霸天下”和“冠世美人”的称号。
十五岁,重甄猝死于重火宫。
江湖上有这么一句话:地狱阎殿,人间重火;神乃玉皇,祗为莲翼。
因为修炼成“莲翼”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一旦有人练成了,那个人的称号将会变成“莲翼”。
重莲的名字已变成了神话。
其实重莲在开始修习《莲神九式》的那一刻,就已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少宫主了。
当时重火宫直属大弟子名叫宇文玉磬。
关于他和般思思的故事,我只知道是成亲,但是最后阴阳两隔。
但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重莲一手造成的。
那一年宇文玉磬和重莲一起前往京师长安。
那一年,有两个人动了心。
般思思。宇文玉磬。
宇文玉磬说什么也要娶般思思进门,般思思的满心思却只容得下一双深紫色的瞳仁。
重莲回首的一瞥,注定了般思思一生的沉沦。
宇文玉磬和般思思成亲的那一天,重莲约般思思在飞虹桥下见面。
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
般思思大抵是彻底迷糊了,接连三日都和重莲待在一起。
三日后,梦醒,心碎。
不知重莲对般思思说了什么话,然后离开了。
般思思回到宇文玉磬的身边,一蹶不振。
大夫说她是患上了相思之疾,非系铃人无可解。
宇文玉磬也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缘由,却如何都不肯回去找重莲。
般思思就这么死了。
于长安飞虹桥旁。
手中还握着一朵新采摘的血色红莲。
宇文玉磬一气之下冲回重火宫找重莲算账,却被重莲囚禁于宫中,成为了他的禁脔,日日夜夜加之羞辱和欺凌。
而宇文玉磬只是忍,重莲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宇文长老看着的儿子被自己的宫主这样折磨,也只能默默悲泣。
时间长了,人们几乎忘了宇文玉磬的存在。
重莲十六岁的时候,《莲神九式》已修炼到了第七式,准备修炼最容易失败的第八式。
第七式练到第八式需要两年时间。
修炼成的前几日,一旦被人打断,就会失去武功近半年。
半年后武功会一夜间恢复,但想重新修炼,又得重修两年。
宇文玉磬算准了时间,在重莲即将练成的前几日冲进去挥剑杀他。
可是失败了。
其实宇文玉磬若是再查的仔细些,或许报仇就成功了。
第八成修炼成功的前几日,修炼者身上会出现红莲图腾,打断他,的确会废除他的武功,但是不会立刻散功,而是慢慢褪去。
那一日,绝美的少年依旧静静地坐在瑶雪池中。
只是弹指的一瞬间,废去了宇文玉磬的四肢,在身上撒满了引诱野兽叼食的粉末,叫人将他扔到了荒郊野外。
宁愿我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
重莲就是这种人。
《莲翼》乃是两大至尊邪功的合称。
《芙蓉心经》性阴,《莲神九式》性阳。
修炼者需将此功奉为信仰,为之无情无义,心狠手辣,方可到达最高境界。
修成之后,汲取内功深厚的亲人性命转化为自身的内力,功力以惊人速度飞升,一夜之间天下无敌,永驻青春。
我不禁吞了吞口水,擦了把汗:“照你的说法,重甄的死……”
薛红平淡地说:“是重莲杀的。”
可是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霎时竟把《莲翼》的事抛诸脑后:“薛红姐姐,虽然宇凰年纪比较小,可我还是懂的,女人怀胎都只要十个月就可以生产,轩凤哥都出去一年了……”
林轩凤打断我道:“宇凰,不要再说了。”
薛红的目光变得有些阴冷:“林宇凰,我是看在你爹的情面上才留你一条小命,不要给你脸不要脸。”
她抱紧林轩凤的脖子,轻声道:“凤,抱住我。”
林轩凤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她抱住。
我已经不知自己究竟是在生谁的气了:“林轩凤,你……你真是……你就这么怕她?”
林轩凤只是沉默。
薛红一脸满足的笑容。
我顿时胀红了脸,憋了半晌才压抑住自己没有吼出声:“薛红,你有六个男宠!你凭什么说那就是林轩凤的?”
薛红笑道:“你自己问问他,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我着急地看着林轩凤。
林轩凤冷冷道:“是我的。”
薛红道:“前五个只有崔燕和我发生过关系,而且自从凤来了以后,我再没理过他们。”
我急道:“不可能,这一年你都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么会……”
薛红道:“难道我就不能离开采莲峰么?”
我一时哑然,不可置信地盯着林轩凤:“你、你为什么要和她……你喜欢她?”
林轩凤漠然道:“是。”
一口气堵在胸口,我压低了声音说:“你觉得这样对得起他么?”
林轩凤不语。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好,很好。反正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你好好待在这里,和你的薛红姐姐一块儿,逍遥自在地过日子。保重。”
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勉强笑了一下:
“你的凰弟恐怕在我体内哭泣了,因为我这里很痛。”
第二十五章 重火宫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聚了。
薛红静静地站在两人中间,一双细长的眼睛黝黑明亮,眼角向上飞扬。
我又想起了那个静谧的夜晚,精致容颜的男子。
只是她比那人多了一分的沧桑,少了十分的风骨。
绛红美人痣黯淡无光。
林轩凤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但也只是一瞬。
随后,表情僵冷如冰雕。
我欠了欠身,道:“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轩凤哥,我会努力让他回来,你最好现在赶紧想清楚,再见。”
林轩凤转过身去,只留下了一道孤独修长的背影。
我尴尬地对着薛红笑了笑。
擦肩而过。
没想到刚走出房门就在山峰处遇到了一个人。
海天一般的衣裳仿佛是一道浅蓝深紫交错色的虹,在雾气中翩翩涌动。
朱唇仿佛一粒艳红的樱桃。
腰间的银鞭紧紧盘绕,散发着妖异的色泽。
海棠蹑足于缭绕云烟中,轻轻说道:“林公子,宫主去了何处?”
语气笃定没有丝毫怀疑。
我似笑非笑:“重火宫竟丢了宫主,这事也够奇了。最奇的是,海棠姐姐竟问到小小的林宇凰身上来了。”
海棠表情淡定,眼神却带着一丝慌乱:“因为宫主最后见的几个人里有你。”
我说:“我上一次见到莲宫主是在去年初秋,泰安城。”
海棠道:“是。当时宫主和我们一起回宫,不足一个月就消失了。”
我愕然道:“那到现在不是都有八九个月了?”
海棠点点头:“是的。重火宫里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希望林公子能随我回去。”
我说:“我去起不了作用。”
海棠道:“我们想了所有的方法都没用,宫主和你交集最多。”
我说:“倘若我不想去呢?”
海棠严肃道:“林公子若是不愿意走去,只那海棠只好帮忙了。”
心中飞速转过一个念头。
重莲不在重火宫,看样子一定走得匆忙,或许……那个东西还在重火宫里。
我笑道:“我看我还是自己走着去吧。”
我们刚走下山,砗磲就跟着来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重莲在失去武功这半年几乎都是待在我身边的,他完全可以待在宫里,毕竟重火宫高手如云。
然后我问海棠原因。
海棠道:“六美图的主人薛红以前是重火宫的人,宫主想看看他会不会泄露重火宫的秘密。”
我说:“若她泄露了呢?”
海棠道:“方才我和你说话的时候,砗磲已经处理了这件事。”
我急道:“那其他人呢?”
海棠道:“其他人与我们无关。”
我回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采莲峰,心冰凉了个彻底。
早就想过薛红此言可能会得罪重火宫,但是没想到重火宫办事的速度真的神到不可思议。
小雪和星弦也该离开了。
林轩凤的孩子,大概还没起名字吧。
我转过头,轻轻吐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赶快出发吧,我还有事要做。”
月朗星稀的夜,苍穹深蓝如渊。
方外山脚,稀烟如云,砗磲在紫藤林的中偏西处洒了一些白色粉末,道路豁然开朗。
重火宫在重火境的深处。
朝里面走去,隐隐可见一片密林环绕着雾阁云窗。
渐渐的,灯火越来越密,越来越亮。
一座座神似宫殿的雪白楼宇林立在我们眼前。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这里,小声道:“这是重火宫?怎么像雪国似的。”
海棠道:“重火宫几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几乎没外人进来,所以别人总觉得里面应该是比较阴森的。”
环绕着建筑的清澈河流,水声如乐。
月亮倒映在水面,被打碎成了银白色的滚滚涟漪。
河上飞架着一座石回桥,桥面宽阔,两旁站满了婢女,皆身穿素色衣裳,涂抹胭脂。
配上如此绮丽的景色,还真让人觉得自己是到了银河鹊桥。
一路走去,那些婢女们都纷纷欠身,弄得我好不自在。
走过回桥便是重火宫的大殿阶梯。
原本准备绕过大殿走去,砗磲眯着眼往里面看去,道:“莫非……宫主回来了?”
海棠惊得睁大了眼,碰巧正有个小卒正在拜见两个护法,便问道:“为何大殿里会是亮着的,里面是什么人?”
那小卒道:“您不知道吗?宫主前几日已经回来了。”
海棠道:“宫主现在在大殿里?”
小卒道:“是,五大长老都来了,正在嘉莲殿庆祝少宫主满月。”
我们三人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少宫主?”
小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哎呀,小的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宫主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娃,说那是他的女儿。”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海棠转头对我说,“林公子,我和砗磲先进去看看,等会儿出来找你。”
我点点头,估计这回是凶多吉少,不过我也认命了。
巨大的牌匾题字,嘉莲殿。
嘉莲,一茎多花之莲,祥瑞的象征。
月光下的殿堂反射着银色的雪光,仿佛磷磷的水中石。
不过多时,几个童子走出来对我说:“林公子,宫主请你进去。”
嘉莲殿。
刚进去,眼睛被明亮的火光刺得几乎睁不开来。
一路看去,满殿堂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人人精神抖擞,喜气洋洋。
无数婢女小厮端着华美精致的金簋、银盂、大鼎进进出出,浓浓的肉羹脍炙香味扑鼻而来,引得人胃口大开。
道旁坐满了人,却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尽头的男子。
四大护法站在他的身边。
他用手背轻轻撑着下巴,正微笑地看着身旁的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穿着深紫烟波刺绣长裙,眉毛细长,双眼炯炯有神。
另一个女子穿着一身蓝色衣裳,头戴金蝶发簪,脸圆嘴小,容貌甜美。
水镜和楚微兰。
楚微兰怀中一个手臂长的孩子,抱着她转了好几圈,笑得好不开心,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嘉莲殿:“宫主,宫主,这孩子好漂亮。”
重莲微微一笑,黑亮长发落在肩膀上,如流水般滑落于腰际。
细长的眼往我这里一扫。
整个大殿忽然安静了,所有人都朝我这里看来。
我抓了抓脑袋,有些尴尬地朝人民群众露撑出一张笑脸。
海棠一个劲地跟做手势叫我进去。
我还是跟傻了似的站那里,有时候真怪自己没用,人一多,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
重莲轻轻说道:“凰儿,你来。”
声音如缥缈云烟,明明很是小声,却一直在耳边飘来荡去。
我很紧张,我很颤抖,我很后悔。
我要知道天杀的重莲这家伙在这里,我是真的不会来。
这下死也得去了,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了重莲面前。
“白跑了一躺,真是麻烦你了。”
我直接怀疑自己的耳朵是有问题了,他竟会说出这种话。
真想往他脸上摸一摸,看看是不是易容的。
要是易容的,也太有水平了,脖子上的莲花还在,眼睛也弄成紫色的了。
这时,水镜接过婴孩,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小小的身子:“乖芝儿,长得可真像她爹爹了。”
楚微兰道:“咦?这孩子不是宫主捡回来的么?”
水镜道:“虽说如此,可她真的好像宫主,你看她的眼睛。”
楚微兰道:“真的,真的耶。”
我忍不住探过头去看了看那孩子。
尽管才满月,尽管还在熟睡。
可是真的是个漂亮的孩子,虽然脸上还有很多壳。
尤其是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缝儿,还真的跟闭着眼的重莲一样。
重莲让我就座与他们一起进食,似乎这一晚重火宫的人都在,觥筹交错,乐不可支。
五大长老除了宇文中嵩走得早以外,都欢聚到子时。
重莲一直那么静静地坐着,那奶娃娃他也不管,只让她们抱着玩。
我一直傻坐了几个时辰。
想问他话,但是一看到他的脸,又不敢说话了。
就这么反反复复抬头低头好几次,重莲终于开口了:“有事直接说罢。”
我小声问道:“你为何要在散功的时候……一直跟着我。”
重莲瞥了我一眼:“有人要当众卖了你,你会直接去找她么。”
我愣了愣,瞬间醒悟。
薛红卖了重莲,重莲提刀砍她,我是磨刀石。
想要我不出卖他,最简单不过的方法,也就是把我迷得头昏目眩,傻了似的倒贴他。
不错,真的不错。
我用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觉得周围的酒香顿时有些闷人。
又用手心撑着脑门,一下头晕得不得了。
重莲亦是没有说话。
其实我挺欣赏这个世界的人,都很豁达,情商也都很高,说放手就放手,说利用就利用,做戏比玩真的还真。
林轩凤也好,重莲也罢,都很厉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现在我不寻找六美图了,《莲神九式》你也应该找回来了,只希望莲宫主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感激涕零。”
“我自然不会杀你。”
重莲眼眸就像一汪浓浓的深紫潭水。
我又露出了特狗腿的一个笑容:“莲宫主,您真是大人有大量。”
重莲还没说话,已经困到不行的楚微兰揉了揉自己的蒙胧睡眼道:“宫主,芝儿的全名叫什么呀?”
重莲嘴角勾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雪芝,重雪芝。”
水镜补充一句:“重雪芝,字上凰。”
温孤长老接道:“上凰,上上人,人中凰。果真好名。”
楚微兰轻轻摸了摸雪芝的脸,兴奋地说:“上凰,重上凰,真的很不错呢。”
我目光怪异地看了一眼重莲。
重莲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轻轻将她接到了手中。
重上凰,果真……好名。
丑时正刻。
重莲终于宣布散伙,我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站起身,正准备跟随着海棠姐姐出去叫她分个地方给我住,却被她打了回来。
婢女们收拾好了残羹冷炙,整个大殿里就只坐着我和他两个人。
天杀的重雪芝这时突然醒了,大哭着,似乎是饿了。
小女婴的奶妈刚钻进被窝就得被拖出来喂奶,也真是够凄凉的。
喂好奶,精神来了,就知道缠着她爹爹。
重莲将她抱在怀中,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白白嫩嫩的小下巴,小雪芝立刻咯咯笑出声来。
我真的很讨厌小孩。
小的时候老妈带了一个三岁大的小表侄来家里玩,那小霸王弄得我可爱的房间天翻地覆,最后跟猪窝没什么区别。
小孩还特难哄,动不动就哭。
总之,说我没爱心也罢,我看到小孩心情就不好。
但是这时看到那小雪芝,我居然会忍不住靠过去看她。
两只小到不行的手在空中无节奏地胡乱挥舞着,笑声清脆,让人听了有种想欺负她的冲动。
可能我就是变态,对于可爱的东西,不是想心疼它,而是蹂躏。
重莲抬起那双细长的眼:“芝儿在看你呢。”
我蓦地一惊,凑巧碰上了小女孩灵气的眼。
一时跟中了魔似的,竟伸手去抓了抓她莲藕般的小手。
这一抓,就抓出事了。
她竟一下用几只软软细细的指头将我的食指紧紧握住。
开始还好,就让她这么抓着。
可是她就像是忘了要将我的手放开一样,还捏得更紧了些。
大眼睛成了两个弯,咯吱咯吱笑起来。
隔了好一会,出汗了。
我抽了抽自己的手指,小屁孩的力气还真大。
再往外拉了拉,还拽着。
用力一拉——
“哇——呜——”哭了,就哭了。
我提心吊胆地瞥了重莲一眼,重莲没什么反应,只轻轻拍着小雪芝,低声哄她。
真是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个大魔头还是个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婴孩。
我的嘴角开始抽搐了。
哭泣声渐渐小了,这回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之。
突然看到重雪芝的胸前挂了个小东西。
我靠过去些,东西左看右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块红褐色的琥珀。
中央布满了形状奇异的棕色化石碎片,光亮晶莹,色泽剔透,放在手里清凉似一块精雕细琢的鹅管冰。
更奇的是这块琥珀无须加热便有淡淡的松香味逸出,顿时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我伸手过去戳了戳那小琥珀,道:“护身符?”
重莲道:“算是吧。”
脑中立刻擦过一个画面。
模糊,一切都很模糊。
身后有人轻轻拎着我的胳膊,用粗嘎却轻柔的声音对我说:“宇凰,慢慢走,小心哦,小心……”
我点点头,身子仿佛变小了很多,伸开了自己的脚,好短,好袖珍。
伸开双臂,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一步,啪嗒。
摔了。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红钉老哥,你怎么就如此固执的?宇凰才一岁不到你就要他走路!”
仰起头,三张模糊的中年男人的脸,三种截然不同的笑容。
一个冷酷,一个淫邪,一个狰狞。
可是却让我感到温暖和熟悉。
“这个不到一岁也会走路了,一岁,不小了。”
七杀刀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一下拎过身旁的一个孩子,往前推了一步。
孩子茸茸的头发扎成了一个小小的冲天炮,蓬松的头发像一个倒着炸开的小扫帚,他每走一步,那小扫帚就会跟着一起晃动。
那小孩子的眼睛好大,好亮。
他看着我,异常天真地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黑色的小刷子,轻轻扇动着。
两条细细的眉毛中间有一颗不甚明显的红痣。
神似一朵小小的红花儿,漂亮极了。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那颗痣,用稚嫩的声音轻轻说道:
“痣,亮亮……痣,亮亮。”
小孩子只是看着我,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细细的缝。
百催花无奈道:“宇凰,教你这么多次了怎么还那么笨,是漂亮!漂亮!”
“嘿嘿,宇凰啊,痣长在额头中间的,都是美人哦,所以,这个叫美人痣。这个哥哥呢,就是个大美人。”
身后的红钉老怪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留海。
对面翘着二郎腿坐着的百催花就不乐意了:“胡说,美人哪能是男的?你看过薛红没,那才是大美人呢!”
红钉老怪道:“别想啦,很多人都说重甄那名叫重莲的儿子是薛红生的。”
百催花怒道:“胡扯!别侮辱她!”
红钉老怪道:“好好,不说。宇凰,来跟我一起叫,轩凤哥。”
我张开嘴,结结巴巴念道:“轩……轩……哥……轩……”
红钉老怪极有耐心地说:“轩——凤——哥。”
我盯着那小孩漂亮的眼睛,还有那颗仿佛会发光的淡红美人痣,张开小小的嘴巴,一字一句地念道:
“轩凤……哥……”
我晃了晃脑袋,脸色苍白得可怕。
林宇凰回来了,林宇凰又回来了……说什么我也要在他彻底回来之前找到那两个宝贝。
重莲正狐疑地看着我。
我干笑两声,吹了个口哨:“大美人,小女孩真像你,说实话,是不是在外面打野战生出来的?”
重莲温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愣了一下,转而笑道:“愿意嫁你的人我看是要拿麻袋运都要几千几万袋了,何出此言呢。不过这孩子不好看,若是你生的,她娘亲也是有够丑的了。”
重莲轻轻哄着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小雪芝:“凰儿,前几天我在登封外沿看到一个男子被蛇咬中,搬了石头砸蛇,蛇跑了,他却不小心把自己的脚砸了。”
我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人不该记仇的,是吧。”
重莲笑着点点头。
等回去的时候我才想起了林宇凰小时候百催花和红钉老怪的对话,浑身打了个冷噤,只希望都只是浮言虚论。
反正重莲没有不允许我住在这里,我就赖皮住赖下来了。
每天晚上都计划着要偷偷溜出去调查,可每天都睡死过去了,真是恨自己成不了钢。
又是一个太阳晒得脸几乎脸翻皮的日子。
正在自己的房间午睡,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
我猛地翻起身,拿被子遮住身子,朝门外吼去:“暴力女,你简直是好色到极点了!”
朱砂一身红彤彤的衣服,看得原本就很热的我更热了。
朱砂看着我半裸的身体,脸立刻就红了,眼睛往别处看去:“你立刻把衣服给我穿好让我杀了你!”
我继续躺在床上,抽着把扇子用力扇:“莫不成我是猪,跑过来让你杀?”
朱砂吼道:“滚出来!少宫主有事要找你!”
我又一次翻了起来:“少宫主?朱砂啊,你今天发烧了,回去看大夫。”
朱砂自暴自弃了,朱砂豁出去了。
冲到我身边,把衣服扔过来:“是少宫主要拿东西,我们都拿不到,必须你去!”
我翻个白眼:“求我我就去。”
镔刀出鞘,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迅速站起来穿好衣服,正视道:“朱砂姐姐,少宫主在何处。”
朱砂道:“红花院。”
我的下巴哐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红……红花院?”
朱砂道:“以前红花院是叫瑶雪池的,不知道宫主怎么给改成这个名字了。”
玉林瑶雪满寒山,瑶雪池,挺有诗意。
不过,还是林少爷取的红花院好听。
瑶雪灵芝,雪芝,也是个好名。
反复想想重莲女儿的名字,竟比她的字带给我的冲击还要大。
瑶雪池。
菡萏清辉洒林间,朵朵盛开。
清凉的水面反射着有些耀眼的波光,射得人眼睛微微生疼。
白色的凉亭下坐着楚微兰,海棠。
水镜抱着重雪芝站在莲花池旁,重雪芝哭闹不止。
才知道她们叫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叫我跳到莲花池里去采莲花,因为雪芝老盯着莲花看。
虽然那水不脏,天气又很热,可我还不想沐浴。
只是小屁孩的声音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震得人头皮发麻。
几个姑娘家又不好意思跳进去湿了衣裳。
我走过去摸了摸小雪芝的白嫩的脸,柔声道:“小雪芝,哥哥替你采莲花。”
几个女子捂嘴偷笑。
又觉得不对,这样一来,我不比重莲小了一个辈分?
难道我要他叫我叔叔?
我不要啊,我才十八……
想了半天干脆不想,直接跳到了莲花池里去。
呼,好凉快,真不想出来了。
我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往一朵最大最美的莲花游去……
一间暗黄灯光的木屋。
满屋迷乱滚热的雾气,一口小木桶。
我伸出有些颤抖的小手,轻轻解开了因为顽皮一天而肮脏不堪的衣服。
转过身去,偷偷摸摸看了一眼身后的孩子。
那双大而亮的桃花眼正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我。
我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翻了个白眼,把衣服往旁边一丢,叹道:“真烦,又弄脏一件,一会还要洗衣服,哎,真烦……”
小孩用细细的手臂遮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走过去几步,捡起了我丢掉的衣服。
“喂喂,你干嘛啊。”
我朝他命令式地挥挥手。
他把我的衣服丢到了自己的衣服篓里:“我帮你洗。”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不说话了。
他冲我笑了一下:“你不用谢我。”
这句话可把我激怒了。
冲过去,对着他长了美人痣的脑袋就弹了一下!
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委屈道:“你为什么要打我,我帮你,你还打我……”
我恶狠狠地抓住他细细的胳膊:“我可没说要谢你!”
看样子是要哭出来了:“你简直就是个小恶霸,我不给你洗了!”
我用力在他嫩嫩的皮肤上拧了一下:“你给不给洗?!”
晶莹剔透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我的目光慢慢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胸口。
凤凰,一只金色的凤凰。
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小小的胸膛:“轩凤哥,好漂亮……我以前从来没看过有谁的身上长了这么好看的东西。”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良久,我的视线又往下移去。
他慌忙用手遮住了自己的下面,羞红了脸说:“你看什么,赶快去沐浴。”
“你还赶命令我?”
愤怒了,抓开他的手抓,一把拽住他的小XX。
他吓得惊叫一声,打开我的手,往旁边躲了开去。
这下有玩的了,我乐了。
两个光溜溜的小屁孩在屋子里玩起了捉小XX的游戏。
突然,“砰”的一声!
门被撞开了。
我们两个原本闹得天翻地覆这会儿也得鸦雀无声。
红钉老怪站在门口,脸拉得老长。
冲过来,一手拎一个,统统丢进温度还很高冒着热气的水里。
“啊,好烫,呜……”
“嗷!烫死我了!红钉叔叔宇凰错了放了宇凰吧,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红钉叔叔……嗷……”
“林宇凰,你没事吧?”
朱砂站在岸边的声音一下把我打断了。
我才发现我正拿着那朵莲花,泡水里发呆。
我连忙摇了摇头,对着她们挥手:“我没事,万岁,我采到了!”
顷刻间,一道碧青色和雪白交错的影子轻飘闪过——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莲花池上轻轻飞过来。
乌黑如玉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风鼓得及腰青丝联翩飞舞。
擦过无数荷花荷叶,如同一只翩翩玉蝶。
双手伸开,紫靴上的秃鹫羽绒阵阵颤抖,凤凰刺绣金光流过,靴尖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划过一道道浅浅的涟漪。
我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还在迷神过程中,一双手勾起了我的腋下。
我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湿透的衣服也浸湿了他的薄衫。
夏风擦过皮肤,身上的水珠变得温暖。
一瞬间,恍若飞翔。
直到停留在岸边,才抬头看到了重莲俊秀完美的脸。
耀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细长的眼眸猛地对上我的视线。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断了,连道谢的话都没说,就直奔到水镜的身边,轻轻挥着手中的莲花:“雪芝,莲花采来了,你要不要啊?”
总觉得重莲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扫,直冒冷汗。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我只有说:“你看我采的是最大的莲花,好漂亮吧,很香很香。”
我又晃了晃莲花,还很陶醉地放在鼻前嗅了一嗅。
接着我做了一件事,让我几乎回去以后把自己的脸打到肿。
我竟然捧住那还挂着晶莹水珠的红莲,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才放到了重雪芝的手中。
莲花很香,莲花也很美。
只是,水镜,朱砂,楚微兰,海棠,你们的眼睛都不小,无须再睁大。
还有重莲,你能不能不要再笑了,你们的思想都太不纯洁了。
重莲一脸笑意地看着我说:“你们退下罢。”
几个姑娘都红着脸纷纷离开了瑶雪池。
我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身子,甩了甩头发,水珠四溅。
重莲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走到我身边,低头凝视着我:“就在这里?”
心里慌乱,只得假装去拧头发上的水珠:“什么事?”
一双手从身侧轻轻伏住了我的腰。
我微微挣扎了一下:“我身上是湿的,不想变落汤鸡就别过来。”
重莲有气无力地在我耳边飘了一句话:“反正都会湿的……”
接着,一口气吹到我的耳朵上。
拧水拧到脖子根都发红了。
“凰儿,今天我才发现自己不够了解你。”重莲莞尔一笑,双臂在我的腰际慢慢紧缩,我紧张得像个木雕。
瑶雪池一下显得好小,碧蓝苍穹一望无际。
重莲勾下头,深紫色的瞳孔渐渐眯了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方才我的举动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他是误解我的意思了。
不过,将错就错,反正我也有这个想法。
我伸手按住他的嘴:“有事晚上说……来我房里。”
我克制住自己瑟瑟发抖的手,捧住了他的头,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重莲睁大了眼,直盯着我发怔。
我冲他笑了笑,转过身就跑掉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既然他控制力好,那我陪他玩,他有得玩,我有要取的东西,各得其所。
他说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不够了解我。
但是我很想问他,你什么时候想过要了解过我。
我回自己的屋子的时候,听到房门里有婢女在谈话。
“快快收拾,琉璃护法说了,宫主晚上要来这里。”
“宫主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吗,就是……”后面的就听不清楚了。
“不会吧,以前不都是叫到宫主房里去的吗?这房里住的是何方神圣,居然把宫主都叫过来了。”
“你没见到他?我觉得他和少宫主好像……”
“说不定少宫主不是捡来的,可能就是宫主亲生的骨肉呢。”
“你这笨蛋,这里面住的是个公子!”
我轻轻咳嗽一声,然后敲敲门,里面的两个婢女立刻收拾好了东西跑出来。
“林公子,床都理好了,请进去歇息吧。”
那满脸长壳的丑丫头和我像?去。
我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炎热的夏季。
满山花木繁茂,碧草如茵。
知了和鸟儿奏出欢快乐章,太阳透过丛林叶片,在道路上投下了点点耀眼的光斑。
我躺在树枝上,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完全无视树下唰唰剑风声。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就在我要睡着的时候,声音忽然停止了。
一个男孩在树下大声喊道:“凰弟,该练武了。”
我眯着眼,往下面看去。
六七岁的小男孩握着一柄长剑,薄薄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细汗顺着眼角流下,白皙的小脸上浮着两团淡淡的潮红。
我瞥了一眼静静靠在巨石旁的刀,灼目的阳光下,刀身发出刺眼的银光。
翻了个身,继续睡。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巨响传了过来。
在半山腰放的机关被人踩中,说明有人来了。
我慌忙跳下树,一把抓住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钢刀,被烫得嗷嗷直叫。
可是手上动作却一点没停下来,有模有样地开始挥舞起来。
“啪啪啪。”
七杀刀一边鼓掌一边走到我们身边。
我骄傲地对他笑了笑:“七杀伯伯,宇凰是不是表现得很好啊?”
站在我身边的小轩凤傻了一样看着我。
七杀刀点点头道:“不错,你做那个机关的确不错。时间预计得也不错,你跳下来的时间我刚好走到这里。”
我的身体肯定有问题了。
要不为何天上挂着大太阳,我的背上却在爬冷汗?
小轩凤白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自作孽,不可活。
我没时间理他,哀求道:“七杀伯伯……宇凰错了……宇凰下次不敢了……”
事实证明拍七杀刀的马屁没用,装可怜对他来说也没用。
七杀刀一句话定我命数:“明天午时三刻,绕着乱葬村,蛙跳三圈。”
七杀刀一走,一个爆栗砸到了小轩凤的脑袋上:“都是你这个笨蛋,不早点提醒我!”
他无辜到极点:“又关我什么事……你、你自己不练武……”
又一记爆栗:“胡说,我说什么就什么!”
他怨恨地看了我一眼:“哼,你欺负我,我本来准备带你去个好地方的,现在我不给你说了!”
我笑眯眯地靠过去,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轩凤哥……”
小轩凤跳开一步,不理我。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又黏了过去,先抓住他的手,又在他身蹭上蹭下:“轩凤哥哥……”
终于受不住了。
一下甩开我,原本就有些粉红的脸胀得通红:“带你去就带你去,你不要再蹭了!”
原来是个林子。
幽幽山谷间,粼粼河水边,种满了凤凰竹的林子。
凤凰竹,竹子节间绿色,微带着些斑白。
林间还有许多小小的竹笋,一切都新嫩得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走在前面的小轩凤突然转过身,笑吟吟地望着我:“这里很漂亮对吧?”
我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翠绿竹子,喃喃道:“很漂亮。”
小轩凤道:“那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就叫凤凰林。只属于你和我林子,好不好?”
我收回目光,有些邪恶地看着他:“不好。”
他疑惑不解。
我坏笑道:“以后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来了,你不准来。”
他张大了嘴巴。
我笑得更坏了:“你要敢来这里,我就折磨你。”
他的脸红红的:“你,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武功没我高!”
我走到他身边,用力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我武功没你高,可你这个笨蛋哪次不是被我整?”
他原本就有些红的脸被我捏得更红了。
小轩凤眼睛一弯,嘴巴一扁,眼泪哗啦啦当喷泉流了。
我乐得直拍手:“太好了,哈哈哈,谁叫你开始要和我犯冲的?下次你还敢不敢?还敢不敢啊?”
一边说还一边捏他的脸。
粉嫩嫩的小脸蛋捏着还真舒服。
可这一哭没完没了了。
有时候发现自己特没心没肺,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善良得要命。
这时我就善良了。
把那瘦瘦小小的身子往怀里一抱,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
小轩凤的身子微微一缩,继续大哭,鼻涕眼泪全蹭我身上了。
反正是他洗衣服,我也不怕。
“哎,哎,轩凤哥,你还是哥哥吗?不要哭了……”
“呜呜,呜呜……”
没完没了。
杀手锏上场:“轩凤哥,宇凰错了,下次一定陪你来这里玩,你知道我是说笑的嘛。”
还没停,但是小手已经缠上了我的腰。
轻轻摸了摸他的背,柔声道:“轩凤哥知道是谁最喜欢他么。”
小轩凤抬起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是你。”
“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心想:这家伙真是太容易搞定了。
猛然坐起身子,满脑子都是林轩凤小时候楚楚可怜的样子。
余惊未定,看到了坐在黑暗中的人,又给吓了一跳:“娘啊有鬼啊……”
重莲捉住我的手:“凰儿,是我。”
我晃晃脑袋,隔着雪白的透明帐帘偷偷抬头瞅了他一眼。
蒙胧间,细长凝眸流转着深紫色的光。
凉风吹过,将轻纱的一角微微掀开,擦着他碧青纯白交错的贴身薄衫。
他的手正轻轻握住我的。
我另一只手紧攥住床单,深呼吸,再呼吸……
烦啊,胸膛里装的那玩意还在跳。
重莲揭开轻纱,原本模糊的容颜一下变得清晰可见。
原本好了点,这下完全紧张得失态了:“莲宫主好啊,莲宫主精神真好。”
月色落下,重莲的脸就像是用白玉雕成的。
我伸出食指拇指轻轻捏着他的手指,惊道:“这真的是男人的手么,只有骨头!”
他反握住我的手。
在我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不经大脑思考的话前,将我推到在了床上。
我用力推他压上来的身体,惨叫道:“你要做什么啊——”
重莲一边脱我的衣服一边说:“是你叫我来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计划。
服从他——打听《莲神九式》的秘籍——窃取宝典——逃跑。
应该是这样的。
开始以为勾引人是件很简单的,不就是主动点么,谁都会。
可是一到真要做的时候,怕重莲怕到像老鼠见了猫。
重莲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柔声道:“凰儿,你想怎么做?”
又是这个话题!我翻了个白眼:“反正无论我怎么选,我都是被插的那个,我随便你。”
重莲微愕道:“怎么,要是不喜欢那样,那你来好了。”
我的眼中立刻发出了金光:“你是说真的?”
重莲点点头:“我无所谓的。上次你不是说一人一次么,要不,这回我们也这样?”
又提这件事!我浑身的血液气得沸腾了!
但是一想到《莲神九式》……我忍。
我伸出手来勾住重莲的颈项,努力憋出了一个狗腿的笑容:“莲宫主,还是你来吧,被人上是很痛的,这种事就该小的来承受。”
重莲微微蹙眉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说:“莲宫主,小的没有不愿意,你快点吧莲宫主。”
果然给我逼急了。
重莲将我的外套扔在了地上:“你不是重火宫的人,不用叫我宫主。”
我笑:“莲儿,我的好莲儿哎……嗷!痛……”
重莲不轻不重地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
“那叫啥?重肥莲?重肥莲不错……啊……”
湿濡的舌头在我的乳尖上舔了一圈。
“还是大美人好了!莲花大美……呜呜……”
舔舐变成了吸吮。
“呼……重莲!就叫重莲!这个没有问……啊啊啊……不要……嗯嗯……”
吸吮变成了啮咬。
我整个身体都痛苦地弓了起来,喘着粗气说:“莲……莲……不要再咬了,受不住……”
重莲将头抬起来,狐狸般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色:“早该这么叫。”
他坐起身,把我抱在他的腿上,凑过来蜻蜓点水般地吻着我的唇,手在我的背上缓慢抚摸,就像是在哄一只骚动不已的……猫。
我的心中一跳,壮了胆子伸出手,却一直悬在半空中。
柔软的唇时轻时重地在我嘴上摩擦,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他伸出舌头,在我的唇上卷了几个来回。
逼得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口……
我是自己入瓮。
放开了那道防线,一让他深入,我的脑门就像被点燃了,迷糊了。
原本挂在半空的手一下抱紧他的身体。
也不知他那衣服是个什么构造,我是怎么都脱不下来,他一扯就跟拉丝一样,没了。
脱到一丝不挂以后,还是黏一块儿吻得个没完没了。
两个人的身子就像刚从锅里拎出的煮水饺一样,又湿又烫。
抱着滚过来,滚过去。
浑身该燃的地方燃了,不该燃的地方也燃了。
最后滚来是我在上面。
重莲果然是个色鬼,连药膏都带好了。
分开我的腿,正准备上药,我一下推开他的手,抢过药膏,红着脸说:“我自己来!”
只是这种事真不好说。
自己对着自己的那里涂东西……
别过脑袋,蘸了药,在后穴外面随便涂了两下,应付了事。
“凰儿,只抹外面待会儿会痛的,还是我帮你好了。”
他将我抱得离他近了些,抬起了我的腿,微微发烫的皮肤在我的身上不经意摩擦……重莲大大哥,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得害羞一点,这种事……
我头晕。
我也不知自己恁的如此犯冲,一紧张就只有大吼:“不要不要我自己来!!”
重莲叹了一口气,扳直了我的手指,往我的后穴里送去。
“啊……”
他把住我的手,在紧密滚烫的内壁中来回抽插。
敏感的地方都给我自己捅了个遍。
这……这和自慰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
我忍住没有叫出声,可是还是没忍住急促突兀的呼吸声。
一场折磨终于过去了……
重莲双手抱住我的腰,将我提起来,小心翼翼地往下移,抵着那里的时候,我的心中一紧,妈的,是男人就不该怕痛,老子坐!
“啊啊……呜呜……好痛……”
他的整根硬挺几乎将我捅穿。
整个人都失力了,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抱住他的背,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疼得浑身发抖,尤其是双腿,抖得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重莲轻轻摸着我的背,呼吸也加快了很多:“很疼?”
他这么一问我反倒不好说了,只知道瘫在他身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气。
过了一会儿,重莲轻声说:“凰儿,动动吧。”
我疑惑地抬头看着他:“动?动什么动?”
重莲道:“你没用试过这种姿势?”
我的脸上一红:“我就试过在下面和在上面……”
这不是在说废话么。
重莲紫色的瞳人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你第一次……是和我?”
我一巴掌拍到他脸上,不过没使力:“废话,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你。”
我试着往上移,可是全身无力。
尴尬地笑了笑,又努力想要抬起身子,还是起不来。
重莲微微一笑,提起我的腰,往上移了一点。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又把我的身子往下摁去,吐出去的气又吸了回来。
忘情地抱住他的头,双腿阵阵瑟缩阵阵痉挛,想克制又克制不住的呻吟声从口中没有节奏地哼出来……
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明如素。
重莲一次一次撞击着我身体中最柔软的地方。
两人身体紧贴的地方不断有汗水流出,也分不清是谁的了……
半个时辰后,我躺在重莲的怀中,忽然觉得心虚得不得了。
那些话原本我是说故意说来讨好他的。
可是看到重莲有些开心的样子,我竟跟着高兴了半天……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在入戏了。
手指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慢慢划过……
原以为他睡着了,可他却突然捉住了我的手。
我像是被捉奸一样抬起头看着他。
手中一阵冰凉。
重莲的用手背撑着自己头,靠在床头:“原本是给雪芝的,现在给你了。”
摊开来看,一块棕色的剔透琥珀放在我的手心。
汀烟溪树,旭日生时,山花野鸟初春。
双脚踮在枝头,费力地伸长了胳膊,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树枝,朝着自己正上方的一个鸟巢用力捅着。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早就对这个鸟巢虎视眈眈,这会儿总算是找到时间了。
我用袖子蹭了蹭自己额上的汗,往下面瞄了一眼。
树下的少年不敢大声说话。
害怕我掉下去,又不忍看到我干这么残忍的事,只得颤声道:“凰弟,下来吧,不要再捅了,小心摔着,而且小鸟的娘亲会难过……”
我扔了一根树枝下去砸他。
我在这里忙得汗流满面,他还在那里抱怨。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将脚踮得更高了些。
就在那歪歪扭扭的树枝即将抵达鸟巢的时候……
“啊——!”
脚下一滑,我的惨叫声传遍了整座山林。
看着那小子伸出双手,我扭了扭身子,想躲开不落在他身上,可是已经晚了。
“砰!”
他被我当成肉垫砸了个半死。
我哼哼唧唧叫了几声,才慢慢站起身,却也没顾着拍灰,连忙蹲到旁边去检查他的身体。
“呜……好痛……”
他干咳两声,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闭上了眼。
见他一动不动,我傻眼了。
手忙脚乱地解开他的外套,白皙的皮肤,金色的凤凰,可没有一道伤。
记得七杀伯伯曾告诉过我一种救人的方法……
我用力按了按他的肚子。
没反应。
那红钉叔叔说的可能有用……
我用力摁了摁他的人中。
没反应。
百叔叔说人一休克,就该杀了他,但如果是美人休克,就该……
轩凤哥是美人,这是众所周知的。
嗯,虽然没有我美。
我轻轻骑在他的身上,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去,含住了他的嘴唇,慢慢将气推入了他的口中。
好软的小嘴,再蹭蹭。
果真有效,稍微一蹭,林轩凤的浑身都震了一下。
迷人的眼睛慢慢睁了开来,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我捏了捏他的脸:“好家伙,竟敢给我装死。”
只是,这下面是什么。
我坐在他的身上,他的那里……好像硬了。
我一下又兴奋了,连忙伸手去握住了他那里:“哇,哇哇,轩凤哥,你好厉害,你这里竟然是硬邦邦的,为什么我的就不行呢?”
说完我伸手去抓了抓自己的下面,眼睛顿时会发光:“好崇拜你啊……”
林轩凤的目光瞬间变得更迷糊了。
一下抱住我的脖子,翻了个身,将我压在了他的身下。
“喂,想打架是不是?我身上有麻药哦。”
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正伸手往怀里掏去,他却一下捉住了我的手,粗鲁地抱住我的腰,将我的下体紧紧贴上他的硬挺。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一时间竟忘了反抗,只愣愣地看着他。
妩媚的桃花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两片滚烫的唇压在了我的唇上……
“唔……唔唔……你要洗啊……奉开藕……”
估计是我这一叫把他给叫吓怕了。
像丢炙手山芋一样把我抛开,坐起身,呆呆地看了我许久,飞速站起来冲下了山。
看着那条长长的人影瞬间消失在视线中,我傻坐在原地,眨眨眼,又眨眨眼,完全不明所以。
左看右看没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下去,摸摸自己的那里。
……还是软的。
初秋的阳光透过层层密林,穿入了半掩着的窗门。
我跳下床去,正准备去沐浴,忽然发现已经有人替我清理过了。
随便披了件衣服,一阵阵食物香味飘来。
肚子咕噜一叫, 像小犬一样顺着味道嗅去,跟着穿过几个回廊,走到了一间小院子,几个童子婢女正并排站着,重莲、水镜还有楚微兰正坐在桌旁,楚微兰怀里还抱了那个天杀的小雪芝。
看到这种状况,想都没想,转身就跑。
刚一转过身,重莲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凰儿,来吃早点。”
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抓起一个桂花糕就吃,脸就差没埋到碗里去了。
重莲也没有和我说话,水镜则是继续喂楚微兰怀中的雪芝喝糯米粥。
重雪芝哼哼了两声,水镜道:“宫主,上凰的胎皮都掉了呢。”
我刚吃进嘴里的桂花糕差点喷出来。
重莲瞥了一眼雪芝道:“嗯。”
我也伸头去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第一次见到时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已经长开了,眼睛大得就像整个脸就只有那双眼睛一样,又亮又水灵,皮肤白白嫩嫩的跟她爹一样。
真想蹂躏她。
楚微兰看了我一眼,笑道:“宫里很多人都说,芝儿和林公子长得像。可我觉得不像。虽说是捡来的,可我觉得她和宫主倒是神像了。”
我恶狠狠地将口里的又一个桂花糕咬碎。
哪里不像我了?
一看那可爱的小嘴一看那机灵的神态一看那头发里的两绺红毛,不像我像谁?
但是转念一想,不对,这是人家莲……宫主的孩子,我争什么争。
重莲一双紫眸若无其事地从我身上扫过:“是长得像。”
我仰头看了看一望无垠的秋蓝天:“今天天气真好。”
重莲轻轻啜了一口上好龙井:“是很好。”
楚微兰凑到重莲身边笑道:“今天天气不怎么样,昨天晚上天气才好,空气清新,月亮很圆,不过昨天晚上风大了点。”
重莲细长的眼睛微微一弯:“疏影横斜,清风皓月,岂料玉床摇。夜深丝竹,春意凰鸣,更引无限情。”
水镜抚掌笑道:“宫主,好词。”
楚微兰皱眉道:“昨天我的床也是给风摇得老响,睡都睡不着。宫主那也是么?”
重莲没回话,只不经意瞥了我一眼。
我刚喝进口中的茶水终于含不住,喷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染火林
中秋节前夕,月渐圆。
重火宫里的气氛近日来变得有些诡异。
人人都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走路都不敢抬头,几日没见重莲,有点寂寞,想的不是他,却是雪芝。
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种想要亲近她的冲动,真是和我的性格大相径庭。
这一日,我一个人跑到了重火境外面的紫藤林闲逛。
远远的就听到一阵尖锐的武器碰撞声。
轻手轻脚走过去,方才发现有几个人在那里厮打。
朱红,碧青,墨绿,土黄四色衣衫交错,镔刀,银鞭,暗器,匕首四种武器相撞,乒乒乓乓,如同阵前炮响。
四大护法无论性格如何年龄如何,武功在武林中绝对是难逢敌手的。
见过他们四人很多次,也见他们擐甲挥戈与人鏊斗,却从没见四人一起围攻别人,因为往往其中一个人几招下来就已定夺胜负。
此时他们却四个人一起上阵,虽配合得还算不错,却也渐渐显得力不从心。
很想知道究竟是何许人物竟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电光一掣,剑气磅礴。
秋枫红叶散,火一般的身影从几个人的包围下冲击而出,盘旋于上空。
凛冽剑光如萧瑟落叶,更似舞转燕蝶,飘逸空灵。
闪烁不定的一瞬间,宝剑在空中划下几个圈,急冲而下。
砗磲紧握匕首,挡在了自己面前。
那人手中的剑却像是飞流溅落,所向披靡,直撞在匕首上,弯成了一道银色的钩月。
砗磲连退两步,显然受了内伤,短时间内也未恢复过来。
那人却没再继续追杀他,一个轻盈翻身,握住剑柄的手腕转了一转,长剑在空中划出了半个圈,剑锋直逼海棠。
这才看到剑柄上挂了两只翠绿色的玉蝶坠子。
绀阿。
我揉了揉眼睛,真的没有看错,是花遗剑。
火红色的身形在三人之间迅速飞蹿,所及之处,皆留下潋滟红影。
海棠忙不迭应战,“啪”地甩出鞭子,银色光芒飞出,软鞭在绀阿剑上缠了几个圈,用力一拉,欲将绀阿宝剑抽出。
花遗剑却没有握紧长剑,顺水推舟,将剑锋直冲向海棠。
海棠定未料想到他会使出这一招,猝不及防,锋利宝剑直刺破她的丝绸衣襟!
鲜血飞溅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花遗剑在空中斜翻半周,转而攻击琉璃,再未留心海棠。
海棠用手捂住伤口,闷哼一声,跌坐在地,挣扎了几下,想要站起来,却在抬头的一瞬看到了站在林中的我。
我趁着这个空子,跑到了海棠的身边。
周围刀剑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忙拖了海棠走到了一颗大树下,生怕花遗剑一个失手把我的头给削下来了。
海棠倒在我的怀中,按住伤口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
看她这样我也不大好受,急道:“海棠姐姐我背你回去治疗。”
海棠摆了摆握住银鞭的手:“不要,你快去告诉宫主……”
我看到她的血,鸡皮疙瘩直冒:“你要这样会出人命的,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海棠一咬牙,道:“你若不去,我杀了你。”
说完,用力扯了扯鞭子。
我扯住她的手就往背上搭:“杀就杀,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也不顾她怎么说,一路背到了重火宫里面。
把海棠交给了几个婢女,打听到了重莲的所在。
箫声响彻染火林,绝凤归天。
浪蕊浮花处处盛开,月临花的果实饱满地高挂于桠枝。
漫林的丹枫魏红如锦。
依稀几片凉叶循循落下,铺迭了遍地碎红,恍若一幅旖旎的软木画。
近了,箫声嘎然而止。
重莲站在枫红簇拥的丛林中,风飘万点落花飞,轻纱叠雪衣。
一脸骄矜的笑意,手握玉箫,芙蓉香冷,云淡烟青。
细长紫眸明清如潭,银莲耳钉光泽剔透。
随珠荆玉站在他的身后,身前两排侍卫,他的面前站了一名容貌清俊的男子,双眉斜飞入鬓,唇淡如水。
重莲清远的声音轻轻响起:“现在,自己抽自己一个耳光。”
那男子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两个耳刮子。
啪!啪!
清脆的耳光声不断在林中回荡。
我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重莲笑道:“我只叫你抽一下,你怎么打了两下。自己把犯错的东西削吧。”
男子犹疑了一下,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刀,运足了内力,狠狠朝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划去!
一道血光飞过。
猩红色的鲜血溅落在了原本就铺满了红叶的地面上。
那人的手竟被自己硬生生地切了下来。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扶住了身旁的树干,就像有什么东西要呕吐出来。
那人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呻吟,凄恻地喊着:“宫主……宫主……”
断了的手腕还在不断涌着鲜血,而重莲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意思,你一点都不像他。”
男子还不断喊着:“宫主……求你……”
重莲挑眉道:“求我做什么?”
那人道:“求求你……不要走……你杀了我,求你……”
我看着如此诡异的一幕,目瞪口呆。
竟有人会求别人杀了自己。
我一时竟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傻在在原地看着重莲。
重莲轻轻笑了一下:“要我杀了你。好啊。你先学他那样求我。”
那男子忍痛跪在地上,哀求道:“放了我吧,宫主……”
重莲道:“不行,还是不像。你自杀吧。”
男子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十分绝望。
他勉强站起身,伸出颤抖的左手,看着那把小刀,刀光森森,阴冷如冰。
就在他即将把刀插入自己的咽喉时,我终于忍不住冲出去大吼道:“不要!!”
重莲微微扬起了完美的下颌,调笑道:“我以为你就不打算出来了。”
我盯着那男子说:“你别动手,别……”
那人没有理我,只抛开了手中的小刀,朝重莲扑过去!
重莲大抵没料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刚一掌击出去,还没来得及闪躲便被那个男子搂了一下腰。
随后,那个人的身体就像这满林的枫,飘摇坠落。
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
每次看到死人都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我闭上眼,痛苦地说:“重莲,你……你真的实在太龌龊了。”
重莲微微一笑,走到我的身边,挑起了我的下巴,柔声道:“你说得没错。我是这世界上最龌龊的人。”
竟然有人用这么骄傲的表情说出这么变态的话。
“你简直是个疯子!”我一时忘了他是什么人,只知道震红了脸大吼,“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性命!你做出这种事还好意思炫耀,像你这种人,死有余辜!”
重莲笑吟吟地看着我,如诗般念道:“弱之肉,强之食。强者生,弱者亡。这个世界就这么简单。”
弱之肉,强之食。
我傻傻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果然脑子不正常。”
重莲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酷的微笑:“你要比我强,就可以除掉我。”
我捂着自己因为生气而发烫的脸,恼怒地说:“照你这么说,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也得看她是不是和你一样强了?那你等着孤独终老吧。”
重莲竟轻笑出声来:“凰儿,我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走到我的身边,用手环住我的腰。
我吓得心头一跳,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道:“你……你干什么。这有……有人。”
重莲拍拍手,那些人就退了下去。
顺便拖上那个尸体还没完全冰凉的男子。
重莲的吻顺着我的脸颊,一直落在了颈间,耳垂,锁骨。
我轻轻抽气,目光却一直盯着那条蔓延到染火林边缘的血迹。
侍卫拖着那个男子离开,留下一地的鲜红。
夜幕降临。
满林丹桂。
秋风清。秋月明。
重莲的脸美得像精致完美的玉雕,却又如同雕塑一般不带感情。
我轻轻推开他:“不要这样厌世。”
重莲笑道:“我不厌世,我喜欢你。”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当年也是这样骗般思思的么。”
重莲忽然不笑了。
我伸手顺着他的长发慢慢往下抚摸:“莲,喜欢一个人不是像你这样的。”
我按住自己的胸口,继续说:“看不见他时会想他,一见他时又会想躲开。很想亲近他,但看到他的时候,心会跳得很厉害。”
这种感觉,我曾经有过,在梦境中有过。
在林宇凰儿时回忆的梦中,看到那个眉间长了美人痣的少年的时候。
这种感觉,依然还在。
砰砰,砰砰,砰砰……
按住胸腔的手正被里面那个剧烈跳动着的东西撞击着。
就是这样。
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时,心会跳得很快,很快……
云收雾卷,亭亭皎月如珪。
紫色的瞳孔渐渐紧缩,透出了异样的神采。
指尖冰凉。
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的手用力压住自己的心跳,捧起他的头,脸早已滚烫得不得了:“你不一定会想天天和他上床,可是你会想一直这样。”
我闭上眼,将自己发颤的双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重莲惊愕地睁大了眼,却没有回抱我。
有些尴尬地松开他,干笑两声:“就是这样。”
我握紧自己的双拳,冷汗渗出肌肤,双手湿凉:“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所以,不要去伤害别人。”
说着说着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吞了口唾液,深吸一口气,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碰上了他的视线。
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染火林。
我承认自己是退却了。
或者说,是心虚了。
刚走出染火林我就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面容略微憔悴的老者。
那老者道:“林公子,老朽有事想和你谈谈。”
我一时调整不过心情,只点了点头应付了事。
他将我带到了林子旁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长长吁了一口气:“不用多说你应该也知道,宫主有双重人格。”
我倏然站起来,惊道:“双重人格?”
老者道:“老朽以为他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我呆了半晌,发现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重莲时而温柔时而残暴,看上去完全是两个人,开始还以为是性格阴晴不定,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止是那样。
然后那老者给我又讲了第三个版本的重火宫故事。
听到最后,我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了
前面大致相同,只是多了点风花雪月的小事。
重火宫前任宫主重甄一生事业颇有建树,也只喜欢过一个女人。
当时的四大护法之一。
只是那个女护法性格怪异,不愿意与他成亲,私生了儿子重莲就离开了重火宫自立门派,而重甄似乎对此也不大在意。
重莲慢慢长大,却从未得到过父爱。
因为重甄在抚养他的过程中,发现了《莲神九式》的奥妙。
成日沉迷在这个绝世武功秘籍中,再也拔不出来。
重莲虽有些内向,却依旧很喜欢父亲。
凤凰浴火,涅盘重生,故名重火。
可是重火宫实际上却像一座冰雪孤城。
重莲才貌双全,武功冠绝于天下,从小是在赞美声中长大,却从未得到过别人的爱。
生活平淡如水,寂寥如水。
所以,宇文玉磬的出现几乎点燃了他的生命。
幼时的寂寞和孤单让他把别人对他的一点点关心当成了救命稻草,宇文玉磬对他来说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后来重莲应父亲的要求,开始修炼《莲神九式》。
原本只是想提高自己武学造诣的重莲发现自己的性格越来越孤僻,越来越暴躁,甚至还有了嗜血的念头。
这种恐惧的心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只默默藏在心中。
可是宇文玉磬发现了。
不知他对重莲说了什么话,重莲恢复了很多。
就在大家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重莲将《莲神九式》修炼到了第三重。
人格一下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残酷暴戾,一个温柔如水。
原本这不是太大的事,可是这两个性格一直都在走极端。
主人格越温柔,分裂人格就越残暴不堪。
一旦他柔顺得让人不敢相信,也就预示了他即将变成怎样恐怖的一个魔鬼。
原本就无人敢接近的少宫主此时更是人人见了就逃。
还是只有宇文玉磬。
宇文对重莲的关怀简直超过了正常的兄弟之情。
相濡以沫,也不过如此。
两个人就在这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中度过了许多年。
后来般思思出现。
那一夜,长安的街道上,一向酒力颇差的重莲喝醉了,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把宇文玉磬给激怒了,两人至此撕破脸。
宇文娶了般思思,重火宫里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后来宇文玉磬回到重莲身边,伺机杀他。
只是宇文公子天生就带着一股傲气,重莲一眼就看出他的目的,陪他玩了两年。
时不时地折磨他,命令他求自己。
看到他嘴上说着饶命眼中还露出杀气的样子,重莲觉得异常舒心。
最后宇文的下场不提也罢。
我说:“我听说重莲杀了重甄。他不是很喜欢自己父亲么,怎么下得了手?”
老者道:“想要自己儿子恨自己,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说:“重甄做了什么?”
老者微微一笑,无尽沧桑:“你所能想到的恐惧。”
我的背上一阵冰凉。
咽了口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你是宇文长老?”
老者默默点点头,依旧含笑。
我说:“你一定恨他,是么。”
宇文长老没有回答我:“我知道你来这的目的是为了《莲神九式》。他要一直这样,你怕是拿不到手了。”
我说:“怎么才能恢复成原来的性格?”
宇文长老道:“你只需要告诉他一件事就够了。重甄喜欢的那个女人姓薛,名红。”
想起了薛红挺着大肚子时疲惫的眼,还有看着林轩凤时那种爱慕的神情,突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薛红被砗磲杀死了,也就是说……重莲杀了自己的母亲。
我干笑两声:“对不起,这种事我做不来。”
宇文中嵩道:“宫主早就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你若是不赶快行动……呵呵,不需要我来解释了吧。”
重莲竟知道。
可是我跟个白痴似的,竟还是不想去刺激他。
宇文中嵩眯着眼睛看我:“莫非……你动情了?”
我的头突然嗡的一声,勉强笑道:“没有,只是不想害人而已。”
宇文中嵩道:“孩子,你不是个傻瓜,像你这样普通的迷恋程度是可以挽回的。倘若你真的和以前喜欢宫主的那 些人一样才真没救了。”
我说:“以前喜欢他的人?”
宇文中嵩道:“是。刚才那个男的你也看到了,比他疯狂的,大有人在。”
我说:“那,那令郎呢?从来没喜欢过莲……宫主?”
宇文中嵩叹了一口气:“他中毒最深的一个。”
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在房里来回踱步,心情怎么也平定不下来。
从枕下拿了重莲给我的琥珀,放在手中傻傻看了半晌。
头有些昏了,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飞速穿过。
深秋的夜。
安静的小屋。
躺在小床上,翘了个二郎腿,晃啊晃啊晃。
还没来。
看样子今天他是不准备来找我算账了。
俊美的少年静静坐在烛台前,研究红钉老怪从箱底翻来的一本《直平心法》。
我冲他吹了个口哨。
他抬起头,然后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头发。
我调侃道:“轩凤哥,怎么突然想到把头发给系起来了。”
林轩凤笑道:“这样比较方便。不好看么。”
我摇摇头:“好看,好看,你是这天下除了我以外最好看的人了。”
林轩凤的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没这么夸张。”
我跳下床去,扯了一件衣服挂在他的身上:“好看归好看,你穿太少了,这天冷,你还真是给我装公子哥呢。”
林轩凤扯住衣角,扬起精致的小脸看着我,目光闪烁不定。
我推了他一把:“行了,不要感动了,看书吧。”
言犹未毕,劈啪!
一道闪电!一道声闷雷!一声咆哮——
“林——宇——凰——你这臭小子给我滚出来!!”
一听到这个沙哑的声音,浑身都抽搐了一下。
发现得也太晚了吧,晚得我以为他已经发现了只是没有怪我。
滂沱大雨如冰雹般砸在小屋上。
这下死定了,想跑都跑不掉。
不过淋雨和被百催花拿药折磨,我宁可选择前者。
又将林轩凤的衣服裹紧了些,跳出窗去,也没管林轩凤是否有在里面叫我。
刚跳出窗口,全身上下立刻湿透。
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片刻过后,冷得直打哆嗦。
雨大到听不到房门里的声音,只得傻站在外面。
说到底还是因为轩凤哥。
早上林轩凤去七杀刀那里所以没给百催花摘冬虫夏草,百催花罚他跪地板。
我一时看不过去了,趁百催花睡着的时候在他食指上抹黑泥,然后用狗尾巴草挠他的脸上各个部位。
他一痒,就用手去揉,一揉……就成了个大花脸。
这会儿来找我打击报复了。
隔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我已经冷得快要晕厥过去了。
窗门忽然打开,林轩凤跳了出来。
我先是一愣,连忙把他往屋里推:“你做什么,滚回去躺着,一会中风寒了。”
他也成了个落汤鸡,眼睛都被雨冲得睁不开了:“我陪你。”
真无奈了。
我大声吼道:“愚昧!你当是殉情啊?要不是因为你我会站在这变这德行啊?回去!都回去,无聊什么。”
林轩凤咬了咬嘴唇,又钻回屋子,我跟着他翻了回去。
淋成这样,不泡个热水澡恐怕是会死惨的。
氤氲烟雾,环绕如身在云中。
好久没一起沐浴,这会两个人泡在水中,都懒得快要散架了。
林轩凤坐在我的身边,轻轻将头发拨到脑后,晶莹的水珠顺着长发落下,俊美的五官顿时毫无遮掩地勾勒出来。
胸前的凤凰仿佛会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雾气缭绕,两人的眼神有些迷离。
胸口有些闷闷的,异样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林轩凤将我的身子翻转过去:“凰弟,我帮你擦背。”
我点点头,双手伏在木桶边缘。
滑而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背脊。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身上流窜着一种莫名的骚动。
他的手在我的背上缓缓游移,时轻时重地摩擦着,越是往下,心中的悸动也就多一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的。
最后那双手绕过我的腰际,直揉到了我的小腹。
一阵电流瞬间击过我的全身。
“嗯……”我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声音还没发完,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虽然不是很明白,可自己是清楚意识到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我转过头去,双眼蒙胧地看着林轩凤:“轩凤哥,我觉得今天我身体状况怪怪的,你,你赶快洗完出去,让我自己清醒清醒……”
林轩凤茫然点点头。
闭上眼,靠过来在我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起身走出房门穿衣服去了。
真的开始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看着他清瘦却结实的身体,我的胸膛又开始剧烈起伏。
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入水中,探到了自己的身下。
果然……硬了。
记得一年前,还曾经很羡慕轩凤哥那里会硬呢。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自己的分身,开始生疏地套弄起来。
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突然明白了当时轩凤哥为何会做出那么奇怪的举动。
头靠在了木桶边缘,闭着眼。
脑中浮现了一个画面。
轩凤哥和我,两个人一丝不挂的身体紧紧缠在一起,互相抚摸,互相挑逗……
我舔弄着他胸前的金翅凤凰,他舒服得将我牢牢箍在怀中…………
呼吸越来越粗重,整个身体都处于极度兴奋状态,滚烫的温度也冲到了脸上。
我爽得直哼出声来:“啊啊……轩……轩凤哥……啊……嗯……”
刹那间,一股热流从体内释放出来。
我疲惫地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享受在情欲释放的余韵中。
可是不经意的一瞥,却让我看到了一个人。
刚穿好衣服的林轩凤站在浴室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的头脑立刻清醒了。
心脏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停止跳动。
坐直了身子,方才还红润的脸颊霎时变得苍白。
握紧了手中的琥珀,冰冰凉凉的。
每次一靠近它,我都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这东西一定大有来头。
这时,门外传来了喧哗声。
我推门出去,只听见重火宫的一个弟子正在嚷嚷道:“有刺客进来了,宫主被人伤了!”
然后就是朱砂暴怒的声音:“怎么可能有人伤得了他!你胡扯什么!”
那弟子急道:“真的被伤了,我看到宫主流了好多血……”
第二十七章 心莲阁
我猛然想起自己进去是该告诉重莲花遗剑来了,可是刚才一死人重莲一发疯我就什么都忘了……可是,重莲的武功这么高,花遗剑如何打得过他。
我一下撞开门冲出去,朱砂和那弟子一起整齐地转过头来看我。
也没答理他们就直往外面跑去。
心莲阁。
见我来了,门口的一个童子跑过来道:“这位公子,宫主正在休息。”
我真想踢开他们直接冲进去。
另一个童子扯了扯他,对他使了个眼神,又对我说:“林公子请进,不过别吓着了宫主……他刚恢复。”
径直走进去,寝宫大得就像广场。
有香风缥缈,和气氤氲。
华灯耀添绮席,烛火通明。
一壶盘龙茶。
夜沉沉,几条簟冷窗中月,茶香四溢,烟轻风细。
重莲坐在窗旁,正品着那杯绝品盘龙。
衣衫半褪,手臂上缠着一层薄薄的雪白纱布,猩猩鲜血如粉萼染透浸了出来。
见我来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我笑着挥挥手。
我傻眼了:“你不是受了很重的伤么。”
重莲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道:“不重,不小心给人刺了一剑。”
我到他的身边,小心地抬起他的手,看着纱布上的血迹皱眉道:“你武功不是高得很么,傻了不成,居然会被人击中。”
重莲道:“嗯,一点点小伤,没事。”
他抬头看着我,眼神清淡柔和,细长的眼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原来童子说他恢复是指他性格恢复。
还好,不然没得商量了。
我试探性地问道:“是……花大哥伤的吗?”
重莲笑得有些无力:“他被我吓了一跳呢。”
我点头,才想起花遗剑曾与我们同行,正准备劝说他放了花遗剑,他却站起身,拍了拍手。
门口的童子进来了。
重莲道:“告诉琉璃,把刚才捉的那个人给放了。”
我惊愕得张大了口,这人也太神奇了吧,别人想啥他做啥。
重莲探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我的留海,柔声道:“我和花遗剑不熟。但既然他是凰儿的朋友,那我不会为难他。”
我躲开了他的手:“莲,我,我去给拿点药来,你这个伤随便包扎一下是不行的,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埋下头飞冲出去。
夜凉风景清。
我靠在门背上,心猿意马。
最好不要是这样,最好不要是……我想我真的得走了。
再拿不到《莲神九式》,一切都会完蛋的。
我对门口的一个童子说:“你帮我拿点上好的药膏来。”
那童子点点头,转身走去。
我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那童子脚下一滑,差点摔跤,回头道:“公子别折煞了我。”
我一头雾水。
在花园里逛了几圈,听到林子里有两个弟子在说话。
“花遗剑武功高,可宫主的武功天下第一,怎会这么轻易就被人刺中?莫非是宫主又散功了?”
“宫主是在练功的时候被林宇凰那个臭小子打断了才会散功,你以为武林第一秘籍会这么容易被打散的。”
“林公子这人平时待人还行,但依宫主的性格,应该不会饶过他。”
“拜托,你还没看出他们两的关系?”
“没……没。”
“就这么给你讲吧,宫主被刺中是因为走神。走神呢,是因为林宇凰亲了他一下。”
“什么?亲……亲?他们?两个男的?”
“我怀疑宫主是因为武功才会喜欢男人的。但是据说重火宫里还有一个秘籍是不外传的,好像练了以后会神智大乱,前世今生魂魄交错,听了我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练了了以后喜欢男人,那林公子要不是喜欢宫主,就是贪图权势。”
“林宇凰?哼,他配不上宫主。当年的宇文公子武功高人品好,哪像林宇凰那样顽劣?”
“宇文公子?就宇文长老的独子吗?”
“是,宫主还天天招他侍寝呢,宇文公子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
说完一阵哄笑。
我原本平息下来的呼吸一下又变得不均匀了,脑中一阵阵嗡鸣。
这时那童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公子,药拿来了。”
林子里的两个人一下乱了阵脚,探出眼睛往这里一看一眼,逃之夭夭。
我窘迫地接过药,走回了心莲阁。
重莲还站在那里等待,见我来了,微微笑了笑。
开始听宇文长老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还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刚才那两个弟子都说得这么清楚了。
重莲天天招宇文公子侍寝。天天。
我扯过重莲的手,不分轻重地揭开了他手臂上的纱布。
重莲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出来。
如果换作是那个一脸柔情风韵的男子,一定会像女人一样撒娇说:“好疼哦。”
我晃了晃脑袋,心情再不好,也不可以把脾气发泄到了伤员身上。
把他拉到床上坐下,仔细看清了才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口不宽,却伤得极深,一看就知道出自高人之手。
我看着他的手,头也不抬地问:“你有没有清理过?”
重莲没说话。
我这才抬头看着他,刚巧碰上他的视线。
重莲这才点了点头。
我的脸莫名其妙发烫起来,用药匙挑了点泛青的药膏,轻轻涂在他的伤口上,一边小心翼翼地留心他的表情,依然只是微微皱眉。
只要我一看他,他又立刻笑了出来。
我没好气地说:“痛得很吧?我是粗人,不会玩这些玩意,痛就说。”
捧起他的手臂,轻轻吹了几口气。
重莲身上的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地飘出,头有些昏了。
纱布还没缠好,他却歪着头朝我凑过来。
我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刚好碰上了他的唇。
我眨了眨眼,脸又开始发烧了,火气一冲,语气也变得十分不客气:“亲够没有?亲够了涂药。”
重莲细长的眼微微弯着,又靠过来亲了我几下。
“没够。抹完再说吧。”
我头晕,我的头很晕。
三下五除二地替他包了手,他一下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头已经接近完全晕眩边缘。
一下从他身上弹起来,逃命似地冲出了心莲阁,留下了一句很杀风景的话:“我、我要去茅厕!拜拜!”
我听到身后的重莲模糊地说了一句:“拜……拜?”
八月十五夜。
皎皎秋空明月圆,嫦娥端正桂枝鲜。
重火宫的大院内围了两大桌子人。
四大护法,宇文长老,还有十来个嫡传弟子,什么人都到了,唯独宫主没来。
拿了一块杏仁月饼,掰开,带黄的。
我随便嚼了两口,味道还不错。
瞥了奶娘抱着的重雪芝,发现那小屁孩的生长速度简直像是小猪发膘,几十天过去就长了几乎一倍。
反正重莲不在,嘿嘿。
左看右看大家都在吃东西聊天,悄悄叫奶娘把雪芝给我抱抱。
接过小屁孩,有点沉,虽长大了不少,可身子和手都还是小小的,抱在怀中,软软的一团,就像抱着团小棉花。
我轻轻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脸,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还说是捡来的,我看就是重莲的种。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长大以后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也是个祸害。
别人老开玩笑说这小丫头和我长得像,其实开始没这么觉得,现在越看越像。
要重莲是个女人,我保证一口咬定这是我的女儿。
小雪芝又一次伸出白白软软的小手捏住了我的食指,黑溜溜的大眼睛却一刻也没从我脸上移开过,的确是越长越好看了。
我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身子,低下头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丫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长的缝,像她爹像到神了。
突然想起了重莲勾魂的眼神,又深呼吸。
抬头,猛然发现桌旁的人都在看我。
我刚才做了什么事,他们那是什么眼神,让我想起了上次我亲吻莲花时的反应。
我干笑两声,打着哈哈说:“啊,那个,莲宫主怎么不在?”
楚微兰学她们的宫主用手背轻轻撑在下巴上:“宫主都不过节的,要不,林公子去替我们叫一下?”
海棠看了一眼楚微兰:“微兰,积点口德吧。”
朱砂吃了一口牛肉,含在嘴里模糊道:“林宇凰你最好别去,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我说:“诸位姐姐为何都如此笃定?”
琉璃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朱砂和楚微兰都去找过,被赶出来了。”
那两个女人的脸都拉得老长。
我丢了一块月饼在嘴里:“楚妹妹和朱砂姐这么漂亮都会被赶出来,我去不是死在里面了?姐姐们不要再吓唬我了。”
原本埋头吃东西的海棠忽然抬头道:“宇凰,你去叫一下宫主吧。”
我笑:“海棠姐姐,你身体好点了么。”
海棠看了一眼我怀里的雪芝,道:“你去叫的话,宫主一定出来。”
楚微兰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是啊,他去宫主一定出来,我很期待呢。”
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会被楚微兰的白眼杀死。
我站起身,笑了一下,拍拍屁股走人。
刚走几步,听到海棠在我身后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林公子,黑的泥浆不一定就是油墨,看似碧泉的清水往往带着剧毒。”
我停了停,没弄明白,又继续走。
说实在的我没想去找重莲,可是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心莲阁的外沿。
我看我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好了,大过节的,没有亲人,至少心里也该记挂着……可是一瞬间我发现了一件令我心寒的事。
我忘了我家人的样子。
我甚至忘了我原来是个什么人,我从什么年代来到这里。
我现在究竟是谁……
心越来越凉,突然害怕独处,倘若哪一天我莫名其妙消失了,或许我自己都不会察觉。
推开了心莲阁的房门,没有人在。
星移后,月圆时,风摇夜合枝。
我一直待在重莲身边,可是关于《莲神九式》的下落我是一点都没打听到。
我不能放弃,只要还有希望,就一定要努力去争取。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说不出的恐慌。
有些失落地关上门。转身。
重莲站在我的身后。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莲大宫主,别吓人。魂都给你吓散了。”
重莲朝我走了两步,低头痴痴看着我。
我凑到他身上去闻了闻,好大一股酒味:“受不了你,又喝酒,还醉了。不会喝就不要喝啊。”
重莲深紫色的眼中蒙上了淡淡的雾气,半醉半沉迷。
颈间的红莲香生玉尘。
衬托着那两只耳钉,银光万顷,凄其风露。
夜如寒月镇潭心。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眼角,喃喃道:“莲,你的眼睛为何会是紫色的?”
重莲原本柔和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
他避开了我的手,摇摇晃晃地绕过我,走到门前,留下一句话:“把我送你的琥珀扔到水里,你就什么都会明白的。”
其实那个琥珀就在我的身上。
重莲关上门,进了屋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池塘,将琥珀泡在了里面。
原本棕黄色的琥珀竟开始慢慢变色,最后变成了金黄,还发出了浅浅的金光。
水面上浮起了一行金色的字:第一式,体质加强,性格转阴。
我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但是再看去的时候,字又变了:第二式,内力翻倍,贪恋虚浮。
清浅的水渐渐变得温热。
不一会,又转成了:第三式,功力急升,人格成双。
我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琥珀。
莫非……这,这就是……
第四式,突破极限,雌雄同体。
第五式,深紫妖瞳,杀亲取血。
第六式,独步天下,草菅人命。
第七式,永驻青春,泯灭良知。
第八式,红莲图腾,嗜杀成性。
到这里的时候,字的颜色淡到接近白色:第九式,无所不能,孤苦终老。
最后,水面上冒出四个字:莲神九式。
然后出现了奇怪的图形,还有一些对我来说根本是天书的字符。
可是,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这个琥珀就是《莲神九式》。
我才想起刚才我说错了什么话。
莲神第五式。
深紫妖瞳,杀亲取血。
重莲的眼睛变成紫色的代价,就是嗜杀了重甄。
碧池水波潋滟。
看着烛火熄灭的心莲阁,眼中噙了滚烫的液体, 却一直没有落下。
那人说,等你拿到两件宝物的时候,你就会不想离开。
小窗前,月婵娟。玉困花柔并枕眠,今宵人月圆。
原来重莲身上那种独到的风韵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因为他是雌雄同体。
雌雄同体,呵,这不就是怪物么。
为了得到这块琥珀,我不惜和重莲上床。
我觉得我像在卖身。
而且还卖给了一个一个杀父弑母,泯灭良知,半男不女的人。
说难听点,他根本就是个怪物。
此时我真的是很想离开,离开这个诡异的重火宫,离开这个可怕的魔头。
回房收拾好了东西,却站在床沿,步履维艰。
反复告诉自己他不是个正常人,可是一想着重莲的表情,会心痛。
就像是用细却坚韧的丝线在勒着自己的心脏,喘不过气来。
我躺在床上对自己说,明天再走。
次日清晨。
带上包裹,来到了心莲阁。
重莲抱着重雪芝坐在庭院中,看着雪芝小巧的脸暗自出神。
我刚往那边走了几步,重莲头也没抬就对身边的丫鬟说:“去把林公子的房间打理一下,封了。”
封了。他已经猜到我要走了。
丫鬟应了一声,朝我走来,一看到我,立刻屈膝道:“林公子。”
我没说话,重莲抬头看过来。
先是微微一怔,很快就温柔地笑了:“凰儿,来跟我辞行?”
无数嗡鸣声在脑中回响。
我真的没法把他和那种变态联想到一块去。
重莲朝我招招手:“过来。”
我点点头,脚却像是被钉住了,挪不开半步。
重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脸上却依然挂着清澈而柔和的笑容:“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雪芝,没别的事。你若是赶时间,就算了吧。”
我这才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他笑着把雪芝的小嘴轻轻掰开。
一颗袖珍的白牙。
只冒出了一个尖儿,却让我浑身的血液一下沸腾起来。
雪芝睁着大大的眼,左看右看,一头雾水。
我的嘴不由自主就拉出了一个肉麻到极点的笑。
从重莲手中接过雪芝,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长牙了,小雪芝长牙了!”
雪芝被我转得头晕了,皱着细细的眉毛看着我。
我捧住她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乖雪芝好厉害,雪芝有牙齿了。”
雪芝伸开白白嫩嫩的小手,哼哼唧唧了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她是想要爹爹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她还回了重莲的手中:“我太激动了。”
重莲接过雪芝,柔声道:“没事,当父亲的见别人喜欢自己的孩子,也会很开心。”
我的脸微微发红,大声道:“谁、谁喜欢这小屁孩了!长这么难看。”
重莲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气氛又变得十分诡异。
逗了一会雪芝,重莲突然问道:“再过会都午时了。”
他低头理着雪芝软软的头发,完美的侧脸勾勒出了柔和的线条。
耳垂上两点银莲反射着璀璨的阳光。
盯着他傻看了很久。
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竟冒出一句:“我不走了。”
重莲倏地抬头看着我,细长的眼一下睁得很大。
哎,雌雄同体又如何。
老子自虐,就是喜欢和他待一起心脏被抽抽拉拉的感觉。
我抓抓头,干笑道:“这小屁孩老不给我面子,我和她铆上了。我要等她能走路了,和她打架。”
这……这是什么破理由。
深紫色的眼弯了起来。
金秋,阳光熠熠,照得那张俊美的脸恍若嫡尘仙子。
我这辈子最怕别人用这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我。
伸手过去在重莲的脸上摸了一把:“而且有这样的大美人在,我怎么舍得走?”
身后巨大的抽气声。
我转过头去,看到四大护法和几个弟子都站在庭院外面,其中还有水镜和楚微兰。
而我的手还停留在重莲的脸上。
楚微兰假装小声实际大声地对我说:“你……你不想活了?”
皮笑肉不笑,收手。
我可不想被那两个野蛮又彪悍的女人追杀。
可是重莲好像很希望我被人追杀。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重雪芝交给了身旁的奶娘,反正等我转过头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欲躲已晚。
双手将我的腰轻轻一勾,两片松软的唇就贴了下来。
然后我又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身后传来阵阵抽气声。
暴力女和大小姐即将挥刀砍人,今夜无眠。
后来才知道那些护法什么的来,竟是要告诉重莲关于《芙蓉心经》的下落。
我很疑惑地问他为何要找《芙蓉心经》。
他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要么。”
我傻了,真傻了。
原来我偷偷摸摸潜伏了这么多个月,他真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琉璃说,武当、崆峒、少林、峨眉几个大派联合起来说要攻打冥神教,要取弄玉的性命,如果弄玉输了,那《芙蓉心经》一定会落到那些人的手中。
重莲饮了一口茉莉花茶,轻笑道:“自不量力。”
所有人都迷茫地看着重莲。
重莲道:“直接验收结果吧。两个月后,我们直接去京师碧华宅取宝贝。”
海棠不解道:“为何要去碧华宅?莫非梅影教主会把秘籍交给自己的弟弟?”
重莲摇摇头:“梅影教主是个痴人。两个月后他必死无疑。”
我听得糊里糊涂的,回自己的屋,把东西先放好。
突然摸到包裹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抽出来看,一柄金柄银身的宝刀。
刀柄末尾挂着飘逸的羽毛,色鲜同雪白,光润夺冰清。
凰羽。
轩凤哥,对不起。
我只是想在离开之前,留下一点回忆。
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凰羽刀藏在了包裹的最底层。
28
小的姓王名八。
看着小二贴在背上的纸条写的这几个字,我兴奋得眼睛直冒金光。
成功了,成功了。
前几天来这里吃东西,他竟敢嫌我没银子,这回他吃鳖了,嘿嘿。
整个客栈里的人包括掌柜都忍笑忍到内伤,却没人去提醒他。
这时,一个大爷忍到脸都红了,很吃力地才说出一句:“小二哥,请问你贵姓?”
小二赔笑道:“小的……”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靠在客栈门板上,接道:“姓王名八。”
顿时整个客栈哄堂大笑。
小二先是傻了似的看着我,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背上。
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背脊,扯到那张纸条,反复读了又读,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却又不敢破口大骂。
估计他也听说我林少爷的来头了。
我正准备再落井下石打击他几句,却觉得一股熟悉的味道飘了过来。
林轩凤身上的味道。
我转过身,果真看到了近在咫尺林轩凤的脸。
吓得往客栈里退了一步,干笑道:“呵呵,呵呵,轩凤哥。”
林轩凤轻声道:“我找你一天了。”
几天来我一直都爱往外跑,能离他远一些就离他远一些,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会碰到上次那种尴尬的场面。
林轩凤的口气中,没有埋怨,没有愤怒,没有不耐烦。
只有担心。
跟着他一起回霹雳堂,一时语塞了。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想着那种事,对象也总是轩凤哥。
自己不清楚自己身体为什么会这样变化,只知道这种事不是男人和男人之间该发生的。
想了许久,才冒出一句:“对了,新来的那个马大头,怎样?”
林轩凤道:“还不错。”
又没话说了
又想了许久,才冒出一句:“马大头对人如何?”
林轩凤道:“还行。”
再想了许久,才冒出一句:“那……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林轩凤站住了脚,怔怔地看着我。
我窘迫得想甩自己两锅贴,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开玩笑呢,凰弟在你心中是个好人他还不知道么。”
说完又拍了两下,往前直冲去。
林轩凤忽然拽住了我的手。
紧张得连嗓子眼都仿佛有颗心脏在嘭嘭直跳一样
转过头,刚巧碰上那双柔若春风的双眼,愣了片刻,我像是被开水烫了那般甩掉了他的手,落荒而逃了
两月后,深冬
京师驿道。
十里红楼一夜间被苍茫白雪覆盖,褪尽了昔日的艳丽色彩。
已入年末,家家户户都在筹备着过春节,整个长安被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中。
灯火点点,几处笙歌几处愁。
几个大门派攻打冥神教,丢盔卸甲,失败得彻头彻尾。
但是冥神教也消失了
据说是因为那一战教内元气大伤,怕结怨,所以才解散。
梅影教主曾经买下的一套房子被一场烧了几天几夜的大火焚烧殆尽,弄玉本人也下落不明。
有人说他躲起来偷偷修炼《芙蓉心经》去了。
有人说他因为走火入魔,自残而死。
有人说他带着自己的情人归隐山林,自此不再过问江湖中事。
有人说,那一场大火燃烧的同时,他也在火中得到了永生。
碧华宅里原本种满的翠竹全被连根拔了去,换上了嫣红色的梅花。
重莲说过几日直接叫人进去收刮就得了。
我的心中却总是觉得惶惶不安。
那一夜趁桓雅文不在,我偷偷潜进碧华宅打探《芙蓉心经》的下落。
翻了许久,没找到宝典,男男女女的仆人见着不少,看到了那个名叫九灵的丫头,还看到了一个少年。
这个人我曾经见到过,和桓雅文一起,在泰安城和泰山上。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面无一丝血色,似乎心神早已离开。
气息微弱,感受不到一丝内力。
他的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握得很紧,紧到指尖发白。
双眼却一直停留在窗外。
我倒挂在屋檐上,很费力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几枝红梅凌寒盛开,灼热的殷红似乎可以在漆黑的夜中灼烧起来。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憔悴的笑容。
仿佛每多笑一刻,都会燃去他的一丝生命。
有时候真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不过看他病成这样,估计也快挂了,虽然不认识他,可我还是见不得人死
我虚着眼睛,仔细看才看清了他手中拿的东西。
原来是碎玉,没摔坏前应该是个杯子,因为上面还有把儿。
越来越不懂了。
叹了一口气,跑回了客栈。
一脚踢开客房的大门,重莲正坐在床沿上。
我跑到他身边坐下,手搭在他肩膀上:“莲莲莲,我们晚点去拿《芙蓉心经》好不好?”
重莲把食指放唇边:“嘘,雪芝要睡了。为何现在突然不想要了?”
我抓抓脑袋,不知怎么说,总不能讲我看到垂死的人觉得太可怜,然后就不忍心抢他的宝贝吧。
雪芝的眼睛已经快闭上了。
重莲理了理她的被子:“《芙蓉心经》就是温采拿在中里的那只琼觞。”
我的嘴角在抽搐:“你……你跟踪我……”
那他不是看到我像个蜘蛛一样挂在门上的样子了?
重莲道:“温采起码要过完年才死,到时候说不定碧华宅都被人挖了个空,想拿东西恐怕就有难度了。”
他说我好心做了驴肝肺。
我的手又非常不安分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没事,有你在,我怕谁呢。”
重莲忽然抬头直视着我:“凰儿……”
我抱着胳膊蹭了几下:“不要叫这么恶心啦,有事直接说。”
重莲神色有些忽悠:“如果我说不要你拿……”
话还没说完,一个娇娇嫩嫩的声音飘了过来:“爹爹……”
我和重莲两人对视了半晌,一起朝床上看去
那一天晚上,我激动过头,差点把雪芝抛到天上去
第二十九章 奉天
三个月后,奉天。
即将开展三年一届的英雄大会,武林群雄接踵而至,络绎不绝。
重莲就带的人就四大护法,随珠荆玉。
当然,还有那个一岁多点的小屁孩。她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尤其那声“爹爹”,更是叫得相当顺口。
还好没带上楚微兰,否则我又得看这她和暴力女吵架,不过估计暴力女最近心情不好,把怨气都发泄在了我身了。
奉天客栈。
楼内吵得像是炸开了锅,门庭如市,住进去的全是在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
重莲又蒙上了他的小面纱,媚得让人看了就想给他扯下来。
换了套朴素的衣服,把我推到了前面。
刚进客栈时,众人的目光都朝我们看来,目光先是停在四大护法身上,一惊,然后停在我身上,一疑,最后停在重莲身上,一痴。
我还没搞懂怎么一回事,小二就跑出来笑吟吟地对我说:“这位爷,请问你们是哪个门派?因为英雄大会期间客栈都只为参加大会的武林豪杰们留位,所以……”
我清清喉咙,道:“重火宫。”
身后的朱砂倒吸一口气,重莲微微侧了头去笑。
小二哥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大爷,别和小的开玩笑了,说真的小的好去记录。您要不方便报门派名,就说人名吧。”
我挠挠脑袋:“林宇凰。你认识么。”
小二道:“这……这,没听过啊。”
我板着脸说:“重莲,总听过?”
语惊四座,绝对是语惊四座。
小二愣了。
我还很好心地提醒他:“就是好多年前在这里拿过第一的那个小孩,你真的不记得了?长得挺好看的那个小孩啊,你真的真的不记得了?”
重莲在我身后都笑出声音来了,我转过头去横了他一眼。
谁知小二不理解我,反倒转身对着掌柜的喊道:“老大,这里有麻风病人,要不要请出去?”
掌柜的在柜台算账本,没时间理他,只随口道:“有银子就可以了。”
小二道:“可是崆峒掌门特意说……”
“你不给他说不就得了?”还是掌柜的明智。
砗磲掏出一个大元宝放在小二手中。
小二的眼睛也开始发光了:“几位爷,快进来坐……”
我的下巴差一点就落地上了。
几人选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壶鲜花酒,几碟小菜。
刚松一口气,准备大吃一顿。
熟悉的嫩嫩的声音从右边传了过来:“二爹爹。”
我的手一抖,手中的筷子连带筷子夹着的虾仁也跟着掉在了桌上,眼睛一瞥,这分明就是重雪芝叫出来的。
我颤抖着说:“这……这死丫头在说什么?”
重雪芝亮亮的大大的眼睛就跟长我身上了似的:“二爹爹,要你。”
说完,莲藕小手还朝我伸了过来。
我把掉了的筷子往旁边一拨,重新拿了一双,夹了肉吃进去,也不知在跟谁说话:“吃菜,吃菜。”
抱着雪芝的海棠轻轻推了我一下:“雪芝叫你。”
我勉强接过小雪芝,怎么就觉得这“二爹爹”叫来跟“娘”没什么区别。
我的脸在抽搐,我的脸抽搐得很难看。
我捏了捏她的脸:“死丫头,谁教你这么叫的?”
重雪芝小小的食指指向了我的左边:“爹。”
我的眼睛又一次扫了过去:“大美人,你嫌事太少没事做是么。”
重莲已经取了面纱,正受众人瞩目中。喝了一口茶,没有回答我,探过头去对雪芝说:“芝儿,你喜欢二爹爹么。”
雪芝看了我一眼:“不喜欢。”
这小屁孩,我要掐死她!
重莲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那你喜欢爹爹么。”
雪芝的眼睛弯得跟她爹一样贼:“喜欢。”
重莲微微一笑:“那爹爹喜欢的人你会不会喜欢?”
雪芝又看了看我,很勉强地说:“喜欢,但是芝儿就是不喜欢二爹爹。”
我刚吃进去的虾仁差点吐了出来。
重莲从海棠手中接过雪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为什么不喜欢二爹爹?”
雪芝抱着重莲的颈项,小脑袋圆圆的:“爹爹亲二爹爹不亲芝儿。”
海棠干咳了两声,朱砂又抽气,我差点被鸡肉噎着了。
重莲似乎也没有不好意思,捧住雪芝的小脑袋,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翻个白眼。讨厌的小丫头!
雪芝皱着细细的眉毛,异常天真地问道:“为什么爹爹亲二爹爹就是亲嘴呢?还要伸舌头进去舔。”
语不惊人死不休。
四大护法除了本来就很呆的砗磲,都呆了。
随珠荆玉一直都很呆,现在依然呆。
“咳咳……咳咳……”我真被噎着了,喝了好几口茶才恢复过来,“大美人,我求你管好你的女儿……”
谁知小雪芝还不罢休,缠着重莲的颈项娇滴滴地说:“爹爹,你们昨天晚上在……唔……”
还好我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否则我宁可去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人走进了客栈。
小二还是跑过去问了一样的话:“几位爷,请问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带头的那个鹰钩鼻俨然道:“灵剑山庄。”
小二点头点得跟哈巴狗似的:“原来是楼庄主,是是是,请赶快进来……”
我抬头一看,果真是楼七指带着灵剑山庄的人来了。
楼七指站在人群中央,一脸正气浩然,右边站的人正是他的鹰钩鼻儿子楼彦红和国色天香的女儿楼颦珂。
左边站着的男子腰间一把细长宝剑,剑柄处白羽翩翩。
头发松松系着,眉心缀着粒绛色红痣。
桃花媚眼明如镜,一笑回春姿。
客栈中的人顿时宁静了下来。
楼七指带头走在前面,林轩凤等人跟着他坐在了我们对面的桌子上,人们的视线也都停留在了那一点。
林轩凤坐在楼七指身边,正面对着我,眼睛却一直盯着别的地方看。
我捂着重雪芝的手渐渐松开。
结果刚放开手,重雪芝就突然冒出一句:“凰儿,过来抱!”
我愤恨地瞪了她一眼。这小孩到底是人还是鹦鹉!
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几个人身上,最后还是落在了重莲的脸上。
重莲用筷子夹了些虾仁,放在了我的碗中,长而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神色淡定安然,腻叶阴清,孤花芳冷。
清江绕舍竹成阴,醇酒香浓。
对面的林轩凤下意识抬头看过来,从我身上随意扫过,又与身旁的人谈笑风生。
我捏住筷子的手变得僵冷,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难受什么。
可没过多久林轩凤的目光又似不经意似的越过人群……
扫过我身旁的重莲,最后停在了我身上。
他就这么赤裸裸地凝视着我的双眼。
眼中透露出来的感情渐渐由惊诧转变成了憎恶。
媚秀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
我倏地吸了一口气,想躲开他的视线,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只知道傻了似的和他对视。
重莲将重雪芝放在了海棠的怀中,找小二叫了一间房,又说:“凰儿,我们上楼去罢。”
我这才连续点了几次头:“好好好,上上上。”
重莲拉住我的手,往楼上走去,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林轩凤一眼。
而我更是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他,只知道埋头往上冲。
重莲把重雪芝放在床上,落下来的长发却被雪芝抓住了。
雪芝一边扯着他的头发一边小声道:“爹爹,抱抱。”
重莲微微一怔,坐在她的身边,轻抚着她软软的头发:“爹爹有话和二爹爹说,芝儿先睡觉好不好?”
雪芝大大的眼睛变得红红的:“不要,爹爹陪芝儿,爹爹不要理凰儿。”
我冲过去拧她的脸:“喂,凰儿是你叫的吗!”
雪芝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就是没完没了了,我红着脸低声说:“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今天心情不大好。”
重莲垂下眼:“算了,一会我再来找你。”
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他:“大,大美人,你生气了?”
重莲摇摇头,忽然伸手勾下了我的头,轻轻一吻:“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雪芝哭得更大声了:“爹爹又亲二爹爹,哇呜呜——”
我咬牙切齿地白了一眼重雪芝,捂着自己滚烫的脸走出去了。
刚走出门去,脑袋嗡的一响。
记忆又像是翻涌而来的洪水,未经任何阻挡就冲入了脑海。
乱葬村口,青山御宿,杨柳依依,几度春风。
绿水小河波纹潋滟,一叶扁舟深处横。
我靠在小舟的一头,翘着二郎腿,口中嚼着根小草,心神恍惚地观赏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一抹明月。
身子忽然晃了晃,有人坐下来。
瞥了一眼身旁,林轩凤一双明镜般的眸子正盯着我。
他伸手拽掉了我口中的小草:“小花菜头今天又怎么惹你了?老欺负他。”
我翻了个身,背对他:“你管不着。”
林轩凤半晌才靠过来用手推了推我的手臂:“凰弟,不要生气啦……”
我抖了抖手:“你不要这么娘好不好。”
他似乎还不死心,站起身,船又晃了晃,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来,探过头来看我:“你真生我气了?”
看着他那种无辜的眼神,心中一紧:“你怕不怕我?”
林轩凤微微一愣,笑道:“你点子这么多,我武功比你高都被你捉弄,怎么会不怕?”
怕你的头!有人会笑成那样说自己怕别人的?
我坐起身来,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你怕我是不是?那你滚远点!”
他勉强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我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你了,你好好给我说。是不是小花菜头……”
一边说一边替我理了理睡乱的头发。
我一下将他的手打开,怒吼道:“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那件事你就当忘了,是不是?!滚!你给我滚!”
林轩凤惊愕得睁大了眼:“凰……你……”
滚烫的血液冲上了我的脸颊。
“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怕我,你平时做出那些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是想让着我……”越吼越激动,眼眶也跟着红了,“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让着我!!”
林轩凤已经诧异到说不出话来了。
月儿犹未全明,几片云来去,更风轻。
激动过后,竟心痛到流出了眼泪,擦着眼睛哭道:“现在你抓着我的把柄了,看到我幻想着你摸自己……你嫌我脏!你嫌我脏!!”
林轩凤的脸也红了,似乎在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没有嫌你,我……”
话还没说完,就用力把我揽入怀中。
我又用了全身的力将他推开:“玩人也不是这样玩的!给我滚!”
这一用力,林轩凤连退几步,扑通一声跌入了水中。
我顿时慌了:“轩凤哥!!”跟着跳了下去。
跳下去才想起自己是只旱鸭子。
大量河水涌入了我的眼睛和鼻子,被呛了几大口水,仍然奋力挣扎着想要浮上去:“轩……轩凤哥……救……”
还没喊完就又沉了下去。
徒然间,一双手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拎起来,浮在了水面上。
春寒料峭,河水凉如冰。
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大口大口地呼吸,抱住眼前人的脖子。
抬头蓦然看到了林轩凤放大了的脸。
才想起自己还没发完火,在他脸上狠狠拧了一把:“我不想理你!”一松开手,发现他的脸被我捏红了,想去替他揉揉,刚伸出去却又收回了手。
林轩凤弯着眼笑了,嘴上还在撒娇:“疼……”
我举起了拳头:“你再恶心我,我就打你!”
林轩凤的睫毛,眼角上都挂满了水珠,这么一笑,更是迷得人神魂颠倒。
他捉住了我悬在半空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前。
那颗心扑通扑通地震着我的手……
林轩凤的脸慢慢凑了过来:“感受到没?每次我一想起你,心就会跳成这个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就已经含住了我的嘴唇。
我想问的话没有问出来,可是从那以后我没有再问他。
收紧了勾住他脖子的手,扁舟仍在飘摇。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或许我早已不是自己,因为……突然发疯地想要见到那个人。
不知这一别要到何年才能相见,就是见了面,也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而我从不知道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刚推开门,发现月光下的影子有两重。
转过身,林轩凤就在我的眼前。
一时话都说不清楚了:“轩……轩凤哥,有事的话进,进来说。”
两人一起走进了房间,房内一片黑暗。
唯剩几条月光从窗棂洒落。
林轩凤走了进来,面容冰冷,如同此时吹过的萧索晚风。
我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
豆般的火光。
火苗在空气中跳跃,温暖柔亮。
林轩凤的神色依旧凛冽如冰:“现在这躯壳里住的,又是谁的人?”
我慌乱地往前走了一步,碰倒了桌上的蜡烛。
“你别这样,我已经找到《莲神九式》了,《芙蓉心经》的下落也打听到了,我一定会回去,让林宇凰回来。”
烛光震颤,险些熄灭。
林轩凤冷冷地看着我将它扶正。
柔软的长发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轻轻飞扬,昔日的柔情种种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唇边一抹玩味的笑。
“哦,已经到手一个了?不赖嘛。做了几次他才给你的?”
我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话?我已经很努力了。”
林轩凤抬起了美丽的双眼。
烛光幽暗,弯弯的眼睛下,浓密的睫毛投落一片黢黑的阴影。
“努力什么?努力上床?还上出感情,是么。”
皎洁月色被暗黄色的烛光湮没。
烛火在密闭的空气中劈啪作响。
我闭上眼,缓缓吐了一口气。
静谧的夜晚,扁舟细柳旁的两个少年。紧紧相拥。
然,那个羞涩吻着林轩凤的少年,不是我。
四肢僵硬冰凉,胸口仿佛有一块巨石压住,几欲窒息。林轩凤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衬得白皙肌肤剔透如玉。
我轻叹一声:“我是喜欢上他了。”
晚风飘飘,月色明如昼。
林轩凤先是一怔,明亮的瞳孔渐渐紧缩。
额心的美人痣在透漏着点点红光,如同一颗绛红的血色珍珠。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会离开。等我拿到两个宝物后一定走。但是在这之前,请让我留在他的身边。”
林轩凤微微虚了一下眼睛,玩味的神色再也留不住。
夏夜新晴星校少。
没有风。宁静得连蝉鸣都没有。
林轩凤握住了自己的双拳,又故作轻松地放开,最后还是紧紧握住。
脑中浮现了重莲的脸。
清远的笑意,紫罗兰的眼。
用我最喜欢的声音唤道,凰儿。
我想我真的是疯了。公狐狸精真不是好惹的。嘴角轻轻勾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垂下了头:“拜托了。”
良久的沉默。
一双冰凉的手捉住了我的肩膀。
我骤然抬起头。
林轩凤的目光脆弱而无力,却勉强挤出了一个安然的笑容:“宇凰,我会等你回来。就像那一年,你等我。”
我的魂魄在那一瞬间被吸走了。
林轩凤在笑。笑如桃花,风情万种。
可是他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连同他那双扶着我肩膀的手。
突然很想站起身,抱住他。
只是我没有资格。
因为,他不是在对我说话。
林轩凤转身离去,留下了一道清瘦的孤影。
“轩凤哥。”如骨鲠在喉,声音沙哑。
林轩凤只是停了下来,却未回头。
“花大哥喜欢你。”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地抓紧了身旁的椅子。我这是希望他和花遗剑在一起罢。然后我就可以霸占林宇凰的身子了,是么。
“花大哥的绀阿剑上有两只绿色的玉碟坠子。”
林轩凤的声音轻得就像是在对风说话。
“我知道。”
“那是他亡妻的耳坠。”
我想了许久,终于轻轻说道:“薛红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吗?”
林轩凤道:“是。”
我吞了口唾沫:“为什么。”
林轩凤沉默了一会儿,云淡风清地说:“如今薛红已死,多说无益。”
一阵尴尬的沉默。
又回忆起了那一个夏日。
站在小溪边玩耍的少年,一脸春风般柔暖的笑:“大青蛙背着小青蛙,小青蛙背着小小青蛙,大青蛙是师父,小青蛙是我,那么小小青蛙是谁呢?”
凉风吹入窗牖。
烛台上滴满了微黄的油蜡,晕黄色的光。
林轩凤正待推开房门,却又一次被我叫住:“轩凤哥。”
林轩凤依旧没有回头:“什么事。”
声音有一丝哽咽。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朝他走了几步:“小小青蛙是我,对不对?”
林轩凤的背脊徒然僵直。
我走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阵狂风刮过,吹熄灭了蜡烛,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林轩凤转身,眼睛早已哭得红肿。
顿时我更是手足无措。
正想着怎么去安慰他,却被他紧紧抱住。
心又开始狂跳了。
这种感觉……竟和那些回忆中林宇凰脸红时完全一样。
林轩凤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抱住我,就像是把他的思念都灌输在这一个简单的拥抱中一样。
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才想起来,小小青蛙不是我。
是林宇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了我,垂下头,眼中的泪光依然在闪烁:“我现在全都明白了。”
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匆匆跳出了窗外。
幽微的月色下。
凤翎剑的白羽划过一丝雪白的印记。
门被大风刮开了,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皎洁银葩,繁星点点。
门口站着一个人。
如月色般的颈项,绽放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莲,炽热如同火焰。
深紫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凰儿,我那么喜欢你,你的回报就是和别的那人在这里卿卿我我么。”
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大哭的雪芝。
不是平时的重莲。
雪芝哭得声音都哑了,他却哄都没有哄一下。
眼神越来越阴霾。
他扬头挑衅地看着我。
两朵银色的莲花在耳垂上闪闪发光。
我的脑袋里却忽然一片蒙胧。
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宇凰,说真的,你有什么好拽的?”
我转过身:“小花菜头,凰少爷我现在心情不好。”
小花菜头道:“你林宇凰敢整人,就偏偏不敢杀人,不是么。只要我还活着,就可以对你说,你真的好可怜哦。”
我挑挑眉,从坐着的石头上跳了下来。
从荷包里拿出一只蝎子:“你再说,这玩意就跑你身上去了。”
小花菜头咬咬牙,怒道:“你这没爹没娘的寄生虫!没爹没娘没人要!仗着嗜血三怪为你撑腰就了不起了?你的蝎子还不是找百催花要的!你这寄生虫凭什么嚣张——啊!”
蝎子洒到他身上去了。
我拍拍手:“小花菜头,这种蝎子没有毒,下次我就不敢保证会不会丢带毒的了。我再告诉你一次,你没资格说我。”
看他在地上痛苦地狂笑,转身走掉了。
他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不整他到死,不符合我的作风。
只是他刚好说中我的要害,心虚了。
鼻子酸酸的。
每当看到别的孩子被两双大手牵着在街上行走时,目光会比看到金子还要羡慕。
嗜血三怪收养了我,却从不关心过我吃了什么,想要什么,会不会觉得冷。
我原本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没有金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可我已经满足。
有那么一个人,比这些都要珍贵。
有那么一个人,却不是我的朋友,亲人,或是爱人。
但他是我最骄傲的财富。
他有出类拔萃的外貌和武艺,还有一颗最美最干净的心。
可是他却像他胸膛上的金色凤凰,仿佛随时都会展开翅膀,飞离我远去。
他站在凤凰林的外沿。
桃花明眸弯如月,眉间红痣明如火。
一时看着他,痴了一般。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强烈的震撼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渐渐靠近的身躯,渐渐清晰的容颜。
我心中一紧,猛然扑到他毫无防备的怀中!
他被我撞得微微后退了一步,却露出了柔柔的笑容,恍若一湾泓碧。
抱住他身体的手渐渐收紧,这些年来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骨架却依然瘦削。
可我觉得很安全,很舒心。
头埋入了他的衣襟,模糊地喊道:“轩凤哥……”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不要怕,我也没有爹娘。不过没事,我们两个在一起,比别人都要开心快活。”
我抬头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又偷听。”
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好,下次不偷听了。”
我裂开嘴傻笑了一下,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跑掉了。
转过身去偷偷看他一眼。
果然脸红了……
“怎么,又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重莲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
一想着林轩凤,又觉得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我这辈子最见不得别人背叛我。”
他轻轻摸着雪芝的头,一脸温柔的笑,“芝儿,爹爹今天心情不好,想杀人泄泄愤,该怎么办呢……”
细长的手指顺着重雪芝的头一直摸到了她雪白的颈项。
重雪芝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
细细的声音在风中轻轻飘荡:“爹爹……”
月夜中的小生命似乎随时都会支离破碎。
重莲的目光越来越冰寒。
红莲如血。
银莲阴冷。
重莲的嘴边挂着温柔的笑,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在雪芝的身上。
“十五岁杀了爹,二十三岁杀了娘,二十四岁杀了女儿,三,四,五。三,四,五……”轻柔的声音,仿佛是在哄孩子入眠。
我脸刹那间变得冰凉。
“莲,你,你不会的,你在胡说什么……”
重莲的眼睛迷离如雾。
抚摸着雪芝的手慢慢压了下去。
我小心朝他靠过去一步,颤声道:“莲,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不要杀她……你的武功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不要……不要,你会后悔的……”
重莲的笑意更浓了:“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芝儿,安心地睡吧……”
雪芝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爹……爹……”
“放了她,你要不喜欢她,让她当我的女儿,我来照顾她……求你……”
我伸手过去扯重莲的手,纹丝不动。
重莲的表情安然而平和。
雪芝的脸开始胀得通红,白白嫩嫩的小手在空中拼命地挥动。
“爹……爹爹……”
重莲柔声哄道:“芝儿,困了就睡吧,不要撒娇了。”
月色如润玉。
初夏晚风徐徐拂过。
我的脑中瞬间变得空白,膝下一沉,跪在了重莲的脚下!
“莲,放了她,你杀父母是情有可原的,可是芝儿没有错,杀了她,你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眼眶湿润了,红着眼,紧紧咬住牙关:“求你,放过她,求求你……”
语毕,狠狠地在地上磕头。
寂静。
诡秘的寂静。
唯独头碰在地板上的声音一阵阵响起——
咚!
咚!
咚……
已经说不出话了。
只知道不断把自己的脑袋往地上撞。
我不知自己磕了多少个头,每磕一下似乎都会将头砸碎,整个脑袋就像灌了泥浆。
全身的神经都被紧紧拉扯着。
地上一滩鲜红血液。
磕头的速度越来越慢。
越来越慢……
浑身失力,可是依然不敢停下。
害怕一停下来,就会看到那小小的婴孩已经变成了没有灵魂的尸体。
最后再也抬不起头。
头顶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猩热温暖。
徒然间,嚎啕大哭的声音划破了这片宁静——
“呜哇——”
我的身体微微一震。
狂喜地抬起了头。
但是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摇摇欲坠,头像是有千斤重,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重莲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双手一松,婴孩直坠落下来。
我连忙伸出手去接,大哭着的雪芝重重地砸在了我的怀中。
雪芝的小脸变成了猪肝色,眼中噙满了泪水却没有流下来,只是大大地张着嘴巴,痛苦地皱着脸。
雪白脖子上几道细细的手指印。
隔了许久,她才又哭了出来。
伸出小小的胳膊,紧抱住我的脖子,滚烫的泪水落入了我的衣襟。
我抱着怀里弱小柔软的身体,忽然觉得心疼得厉害。
开始求重莲放过雪芝的时候我都没有哭。
这个时候,我居然抱着她大哭起来。
我觉得我对不起雪芝。
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可是看她受伤,甚至觉得比自己受伤还痛苦。
雪芝在我的怀里微微瑟缩。
肝肠寸断。
重莲的声音在我的上方轻轻响起:“你刚才的反应我很喜欢,这孩子就给你了。反正她的确是你的亲生骨肉。”
重莲转身离开。
我愕然地抬起头,脑中只有他后面说的那句话。
一睁开眼睛,头就像是要撕裂了一样。
雪芝已经在地上到处乱爬,小脚丫在地上咯吱咯吱蹭来蹭去,还漏了满裤子的尿。上天,我这辈子从来没给小孩换过尿布,不要逼我做这种事……
我翻了个身子跳起来,找人帮忙去。
刚拉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重莲。
飘了些细雨,整个奉天城的都被笼罩在蒙胧雾气中。
重莲一身素白衣裳,令人眼前一亮。
他分明没有带什么表情,看去却十分疲倦。
只是眉宇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情绪早已退了去,也让人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双重人格,他应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还好。我指了指雪芝道:“芝儿尿裤子了。”
正爬着玩的雪芝抬起了头。
一看到重莲,水灵灵的大眼中立刻噙满了泪水:“呜……呜……”
重莲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蹲下。
她畏畏缩缩地往后躲。
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惶恐却又不敢大声哭泣。
“芝儿,不要哭。”
细长瘦削的大手轻轻握住了雪白柔软的小手。
重莲弯着深紫色的眸子看着雪芝。
雪芝嘴巴扁了扁,一下扑到了重莲的怀中:“爹爹——”
我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小孩就是单纯,重莲连道歉都还没有她就先认输了。
重莲轻拍着雪芝的背,柔声道:“爹爹以后再也不打你了。是爹的错。”
短暂的震惊后,我猛然抬起头。
“莲,你……什么都记得?”
重莲垂下眼,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一下有太多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重莲抱起雪芝,走到了门口:“参加英雄大会要去报名,隔两天就要开始了,我们去登记罢……顺便,出去走走。”
我失神地点点头,他把雪芝交给了朱砂。
重莲在楼下撑开一把竹伞。
红楼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走了一段路,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水天一色,皆碧蓝澄澈。
沈水流城郭。
初夏风入鼓鼙。
河水广阔无边,水面烟波浩淼。街道上的行人渐少,商贩开始收拾铺子,屋檐滴雨水,神似落泪。
两人走在湿漉漉的驿道旁。
“你记得自己想要杀了雪芝?”
他点头。
“那你记得昨天自己说的话么,你说雪芝是我的骨肉,这……这是什么意思?”
重莲轻轻笑了笑。
紫眸也如那江面上的雾,似醉非醉:“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莲神九式》的秘籍开篇我看过了。如果你都记得自己人格变化时发生的事,那去年在泰安我……我……”
重莲的脸色白得有些骇人。
可他的笑容却依旧美得令人心动。
“一个木偶有了灵魂,说自己不喜欢主人,而是喜欢上了其他人。因为这个灵魂认为主人爱的人是木偶,不是他。实际木偶只是害怕承认。”
水面烟波滚滚。
碧波翻涌。
重莲静静地握着手中的竹伞,低头看着我。
我双手握住他冰凉的手:“你不要避开话题,告诉我,雪芝是谁?”
重莲微微一笑:“你说呢。”
花飞飞,絮飞飞。
烟雨溟濛,行人犹未归。
我的嘴唇开始微微发颤:“她……她是我的……”
重莲轻眨了一下眼,瞬间恍若永恒:“我会替你拿到《芙蓉心经》,然后,你走罢。”他的脸上粘了些水珠,如梦境般。
细细小雨斜飘。
霏霏润群芳。
明明是雨润时节,嘴唇却干燥枯涩。
这个混帐东西,这时候就别提这种事了,提了心里憋得慌。
我一拳打在他的手上:“胡说什么,我不走。”
就算说出真相,也要等到最后一天。
不希望让他不开心。
“你会走的。”
重莲云淡风清地说着这句话,不带一丝惆怅伤感。
颈间的红莲在这样迷蒙的天气中看去更是嫣红耀眼。
竹伞青盖亭亭,嫣然摇动。
握着伞柄的手指苍白如雪。
我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勉强笑道:“大美人,别乱说话啊。”
他就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表情依旧一片平淡:“等你拿到了东西,等你想起所有的事,不用我说,你也会离开。”
我气愤得想狠狠踹他一脚!
“叫你不要再胡说了!”
撒谎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
我用袖子蹭了蹭脸,一下冲过去抱住他。
青竹伞被撞落在了地上,滚落在了道旁。
重莲的身体冰凉浸骨。
我靠在他的胸前大口大口呼吸:“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就不会走,你就当我是死缠烂打好了。”
过了很久。
他的手轻轻搂住了我的腰。
下巴勾在我的肩上,微微生疼。
“凰儿,你知道什么是蜉蝣么。”
“小虫子?”
“蜉蝣小的时候,都生活在水中,一待就是半年到一年。等它们长大了,就会变成飞虫,在水面跳跃,寿命只有三到七天。”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埋了一年就只有几天寿命?太不划算了。”
“是不划算,只有几天。昙花一现。”
我的眼眶湿了,忍住没有哭。
重莲只是静静地抱着我,呼吸均匀而沉稳。
沈水上,一只扁舟。
舟上男子冒雨独立,手握玉笛。越过重莲的肩,我看到了那个人。
眉心一粒绛红美人痣,如凝梅。
扁舟缓缓前行,渐渐消失在江河雨雾之中。
唯笛声凄切,断人肠。
第三十章 英雄大会
一片蒙胧的绿色。
一片蒙胧的竹林。
渐渐的,清晰了……
凤凰竹林。
凤凰竹修葺的小屋。
林轩凤轻轻关上门,外面的光线一下被挡去了不少。
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却依旧挂着轻松调侃的笑容:“轩凤哥,这天气不错……开,开门吧。”
寒烟冒竹林。
依稀有些阳光透过竹林,射入窗口,洒落在温暖的小床上。
林轩凤走到我的身边,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竟紧张得浑身打哆嗦。
他的一只手搂住我的背,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腿,将我整个人横抱起来。
我把脸埋进他的怀中,不敢再看他。
然后我被放倒在床上,他开始脱我的衣服。
身上的物件越来越少,身体开始没有保留地呈现在对方面前。
很快,两片温软的唇就贴了上来,一个简单的吻,渐渐加深,吻到最后两个人的神智都不清楚了,忘记了廉耻。
我自慰时想像的全都变成了真实。
两个人赤裸的身体编麻花似的缠在一起。
彼此贴着对方柔软的皮肤和灼热的身体。
我低下头,慢慢舔舐着他胸前的那只金色凤凰。
他舒服得扬起了头,在我的臀部上反复揉捏,我羞得闭上了眼。
待两人都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时,他忽然将我抱起来我,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你在上面,怎么样?”
我眼神混乱地看着他:“什么……什么上面……”
林轩凤红着脸说:“就是你、你进我……”
任我这时糊涂到极点都明白他的意思。
我一下从他身上翻下来,赖皮道:“我不要,我懒得动。你在上面。”
林轩凤轻吻我的脸颊:“在下面会很疼。”
我还是一脸无赖相:“你不愿在上面我就不来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勾起我的腰。
他的指尖被汗湿润了,微微发抖。
轻轻分开我的腿,搭在自己的腰间,将自己的硬挺顶到了我的穴口。
滚烫的硬物靠过来,我害怕得闭上了眼,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缩。
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你怕……是不是?”
我拼命咬紧格格打战的牙关,用力摇头:“不怕,我不怕。不要浪费时间,快点。”
我的脸又一次变得通红,指尖无力地抓着雪白被褥。
我真的不怕。
只要你舒服就好……
林轩凤凝重地看着我的表情,慢慢将自己的欲望挤了进来。
我轻吸一口气,身体渐渐被撑满。
手紧抓住床单,努力憋出一个笑脸。
他立刻停下了动作,心疼地说:“不舒服就说,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却因为身体的兴奋而红了脸。
虽然他已经是小心翼翼地挺入,可我的疼痛还是在不断加深。
他又缓缓抽出来,柔声道:“还疼吗?”
我赧然道:“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做到明年了。”
他的脸也变红了:“那我快一些,你别又叫疼。”
我点点头。
他的额上也浸出了细汗。
腰部一用力,整根没入了我的体内。
“轩、轩凤哥……疼,好疼……”我哭丧着脸说。
塞得我整个人好胀,好痛苦。
林轩凤怜惜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又慢慢抽出来,将我的腰又抬得高了些。
我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喘了口气说:“我只是随便叫叫的,不要理我,继续。”
看他那样,估计也憋得够难受了。
他试探着又进来了一些,我痛苦地握紧了他的手。
一颗心随着他的抽插而忽上忽下。
阳光照在两个人赤裸的身体上。
温暖,明媚。
林轩凤的手和我的大腿间也不断沁出汗液。
我勾住他的背,让他贴在自己身上。
越来越越快,一次次深入……
最后次次都撞到了我身体的最深处。
快感如海上的波涛,一阵方落又一阵起,从下体击到了大脑……
我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捂住嘴。
林轩凤扯开我的手,坏笑道:“没人听得到,叫出来。”
说完还故意捅得用力一些。
如他所愿,我被顶得挺起了胸膛,非常羞耻地发出了第一个声。
春风吹过,春笋的尖儿左右摆晃,竹叶摇曳。
竹香夹杂着林轩凤身体的味道静静飘荡在四周的空气中。
阳光照亮了林轩凤身上紧致的皮肤,照亮了他身上细细的汗珠。
两个人的浑身都湿透了。
我紧紧夹住了他,两人一次又一次共同达到情欲的巅峰………
“轩凤哥……”
“嗯?”
“我……这种感觉……嗯啊……就像你变成了我,我变成了你,呜……好……奇怪……”
“这样不好?”
“不,很好……很好……呜……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轩凤哥……”
“傻瓜,你就不能投入点么。”责备的话,宠腻的语气。
“我们以后天天都这样,好不好?”
林轩凤的脸红了,身下用力一挺,撞得我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啊啊……呜……好痛,你,你是故意的,你……”
我痛苦地收紧了身体,林轩凤也忍不住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小色鬼。当心师父发现了,我们俩都别想活下去。”
“为什么我们俩不能做这样的事?”
“因为我们都是男的。”
将身体往上弓了些,将他紧包在身体里面,满足地闭上了眼。
都是男的,那又怎样?
轩凤哥不是别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喜欢轩凤哥。
喜欢和他做这样事……
“凰儿,起来了。英雄大会要开始了。”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费力地睁开眼,又做梦了。
这才看到坐在身旁的重莲。
点点头,坐起身,穿上了外套,揭开了床褥。
一片白浊。
连忙把被子扯过来盖住,小心翼翼地看了重莲一眼。
全给他看到了。
脸唰地变成大番茄:“出去出去,看什么看,这是正常的。”
他轻轻把我抱在怀中,微笑道:“我忘了凰儿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想要了记得告诉我,不要憋着。”
我一拳打在他的身上:“说这种话,脸红不脸红。”
重莲只是微笑。
我呆了片刻,突然靠在他的肩上。叹了一口气。
现在我已经无力去探寻自己究竟是谁了。
享受蜉蝣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
在彻底离开之前。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
沈水楼南,凤凰阁北。
江湖上只要是有点名气的人都赶到了此地。
偌大的莺背色飞绡铺陈在柚木擂台上,群雄接踵而至,络绎不绝。
擂台上挂着火红色的布匹,金色刺绣镶出四个大字--英雄大会。
英雄大会虽然是以门派的形式或是个人头衔参加,但是获得第一的人将会获得至高荣耀。
随珠和荆玉已经去替重火宫抽签,我和重莲站在会场外面的空地上。
头有些昏沉了。
这样的景象似曾相识。
我似乎……来过这里。
重莲似乎也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
身后有人在低声议论。
“我听说今年的英雄大会重火宫派人参加了,不知是真是假。”
“我也听说了!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是重莲。”
“莲宫主消失了太多年,我估计他出来的可能性不大。”
头越来越昏了,可能是阳光太刺眼的原因罢。
明明人们都只是稀稀拉拉地往里面走,我却像是听到了很多鼓掌声。
观者如堵。
如潮水般的鼓掌声……
“宇凰,你看到台上那个人了么。”
“红钉叔叔,那有两个人,你眼睛出问题了?”
“死小鬼,我和你说认真。看到穿白衣服的那个孩子没?”
“他哪像孩子,起码十五岁了。”
“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挑剔了!轩凤,你也过来。从今天起,天下第一就是他。重火宫的少宫主,重莲。”
“他天下第一又怎么了?我觉得他的脸还耐看些。”
“算了,和你说了等于白说。”
“轩凤,你怎么了?”
“不……不知道,师父,我害怕他。”小轩凤的声音有一丝颤栗。
“有什么好怕的。放心好了,你一辈子都不会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仿佛擂台中央并肩站着两人。
靠左站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青缁色黼黻礼褂,头带绀碧云母冠。
潘鬓成霜,神采奕奕。
靠右站的是一名身穿梅花白纨素的少年,双瞳剪水,朱唇榴齿。
表情淡若浮水。
就像是一座冰雕,没有感情。
而那两人却只是安立着,默不作声。
七杀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少宫主今后定是名冠天下。只是有得必有失,不知道他练成《莲神九式》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残疾的腿。
越来越模糊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重莲正拉着我的手,往会场里面走去。
我吓得赶紧缩回了手:“你做什么,人这么多。”
重莲道:“你一直在发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对不起啦。”
重莲蒙上了面纱:“我没有怪你。第三轮第十三组。这次来参赛的门派我都看了,除了一个涅盘谷不大清楚外,别的都不难对付。”
我笑:“大美人,你还需要去看?你不是天下第一么。”
重莲道:“都快十年了,不能轻敌。”
我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不错不错,小莲儿认真起来就是可爱。”
重莲细长的眼睛微微一弯,似乎在笑。
我正准备逗弄他两句,他却凑过来,隔着面纱吻了一下我的唇。
我的心里一跳,左顾右盼,完了,好多人都在看。
“莲,你,你,你……”
重莲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凰儿,你的脸红了。”
我倏地捂住自己的脸,一下蹲在了地上:“哎哟哟,我肚子痛。”
重莲伸手拉住我:“我替你揉揉。”
我立刻跳起来:“好奇怪,突然不痛了。”
重莲道:“乖,不要闹了。我们赶快去前面等着。”
我怎么觉得他跟我说话像在哄芝儿……
江湖上有名望的人都可以坐在前排,不用参加前两场,直接入第三轮比武。
四大护法和随珠荆玉都已经坐到了擂台前的位置上。
重莲拉着我坐下,问道:“海棠,那个涅盘谷什么来头。”
海棠道:“只知道是这几年才兴起的门派,但是不知谷主是谁。我估计不会太厉害的。”
重莲道:“第一次对手是峨眉,你去罢。”
海棠点头。
我看着那个挂着大红布条的擂台,此时明明没有人,可是眼前又产生幻觉了。
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事。
“最后一轮!灵剑山庄楼七指,重火宫重莲!”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台上传下来。
人们开始纷纷议论了。
重甄的武功都略差楼七指一筹,更别说他的儿子。
这样做,等于弃权。
看去要年轻很多岁的楼七指跃到了擂台上,单手持剑。
一身雪白衣裳的少年手握银鞭,姿态优雅地走到了台上,一双细长的眼睛缓缓扫过台下的所有人,神色桀骜。
众人都怔住了。
“在下重火宫的直属七弟子,重莲。请楼庄主手下留情。”
他挑眉微微一笑,眼中有着不符年纪的成熟老练。
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
却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楼七指原本平淡的神色一下凝重了起来。
这少年身上邪气太重。
重莲抚直了银鞭,在地上轻轻甩了一下,扇出了“啪”的一声。
完全感觉不到重莲的一丝内力。
这样的人,要不是不会丝毫武功,就是武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楼七指握住长剑的手微微发抖。
短暂的沉默过后。
终于,楼七指向重莲狠狠刺出一剑!
灵空剑法!
灵剑山庄的三大剑诀之一。
威力不足却疾驰如电,在对方未出招前出其不意击出,往往可以造成轻微伤害,延迟对方的动作。
楼七指是天下使这一招最厉害的人。
从他出道以来,没有人能躲的过他的灵空剑法。
这时,重莲身子微侧。
刺空了。
众人惊骇。
重莲手臂微微一收,长鞭如吐着火红信子的毒蟒,倏地缠住了楼七指的剑锋!
楼七指紧紧握住剑柄,反手想将重莲的鞭子拉下来。
重莲手上未使力,却抬腿一脚踢到了楼七指持剑的手上!
楼七指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剑就飞了出去。
重莲甩开银鞭,跳起来接住了长剑。
剑花似雪,身形如舞。
雪白的身形在擂台上迅速闪过,剑影在空中如烟花般绽放。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冰寒的剑锋抵住了楼七指的咽喉!
台下哄然。
名满天下的灵剑山庄庄主,在两招内摆给了重莲。
两招。
就在众人都激动不已的时候,温孤长老突然走到了重莲的身边:“少宫主,宇文公子急着要找你,似乎是般姑娘出事了。”
重莲扬了精致的下巴,傲然一笑。
“让他们都去死好了。”
温孤长老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重莲将长剑往地上一掷,往台下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台上。
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走到了台上,拾起了银鞭。
唇如玫瑰,肤如凝脂。
海棠。
重莲轻盈地往台下走去,目光骄矜。
人们自然地为他让出一条道。
道路的另一头,款款走来一名女子。因为是背面,看不见她的相貌。
光看背影就引人无限遐思。
她走到重莲的面前,微微一屈膝,说了一句话,不甚清楚。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们。
重莲嘴角扬起了一丝得意地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我这辈子最恨别人背叛我。你要活不下去了,那就死吧。”
他绕过她,她的身体在炎热的阳光下微微颤抖。
他的身影近了。
身旁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手指冰凉。
我看着身旁的林轩凤,他把头埋得很低,似乎有些害怕。
我叫了他一声,面前却有一双华美的短靴跨过。
抬起头,重莲正挑衅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我和林轩凤紧握着的手上,眼睛微微一弯,竟然笑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林轩凤会怕成这样了。
他真的很可怕。
有一张如此漂亮的脸,可是一言一行都令人觉得血腥和恐惧。
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他剑下的亡魂。
那个笑容在他的脸上只停留了片刻,他便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薄衫如花皎白雪,在微风中纷纷扬扬。
一个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重火宫护法海棠胜!”
海棠站在台上,双手抱拳:“承让。”
只知道是海棠赢了,什么都没看到。
抱住脑袋晃了晃:“就错过海棠姐姐漂亮的鞭法了……我真倒霉……”
重莲理了理自己的面纱,细长的眼睛往我这里轻轻一扫:“原来凰儿喜欢这种类型的。”
我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缝:“吃醋了,吃醋了,吃、醋、了!”
重莲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之色,垂下头不说话。
我用手肘撞了撞他:“你为什么要戴面纱?怕别人认出你?很有可能你要上去打的,到时候人家问你叫什么,你怎么答?”
他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别人再看到我。”
我的嘴一下张得老大:“呕……你这人也太孔雀了吧,还怕别人太喜欢你了不成?公狐狸精。”
重莲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来抱住我的腰。
我闭上眼睛大喊:“你怎么可能是公狐狸精呢,我从来没觉得你的眼睛像狐狸过,从来没觉得你故意迷惑人过,从来没有!”
重莲微微眯着眼,正准备动另一只手,台上忽然传出“吭”的一声。
他转过头去,我趁机打掉了他的手。
朱砂的刀正架在楼彦红的脖子上。
但是她的右手手臂上也冒出了汩汩鲜血。
镔刀在烈日下闪闪发亮。
“亮亮,亮亮……”
我差点忘记身旁还有个人了。
随珠抱着雪芝,正坐在重莲的身边。
雪芝兴奋地挥舞着小手,指着朱砂的大刀,眼睛看去就像在发光。
“笨芝儿,是漂亮,漂亮!”
这话一说出口,心突然有些疼。
小小的男孩,头上一颗漂亮妩媚的美人痣。
“重火宫护法朱砂胜!”
朱砂抚着自己的伤口,有些吃力地走下来。
走到我们面前,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琉璃冲过去扶起她,皱眉道:“怎么弄成这样,楼彦红很难打么。”
朱砂摇摇头:“你有本事你去打。”
后面两场由砗磲和琉璃上阵,几乎是所向披靡,没有一丝阻碍。
灵剑山庄的人都去了,唯独没有看到林轩凤。
就连花遗剑都没有出现。
因为参赛的人过多,所以擂台分东西南北四个,主擂台是东边的,我们就坐在主擂台前面。
几个时辰过后,四个擂台都选出了最强的人。
东西和南北又分别比过,主擂台胜利者是东擂台重火宫的海棠。
南北擂台比武,北擂台胜。
涅盘谷的般谷主。
最后决战地点是在主擂台。
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不知这一战桂冠肯落谁人手。
重莲忽然转头对我说:“你的刀带了么。”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最后还是把它从腰间拿了出来。
“莲,我……我不是故意带的。”
越描越黑。
重莲默默接过凰羽刀,站起身:“我去打。”
我一时有些兴奋,认识他到现在还没见他出手过,干笑了两声:“好啊好啊,快去吧。”
重莲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具体是哪里,我也说不出来。
突然总觉得……
他并不在意我。
或许是我多心了。
一个青衣男子走到了台上。
可是人们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他推着的人。
那人坐在一架轮椅上,身材偏瘦,骨架较小。双鬓有些斑白,头发极长,披散着遮住了半边脸。
抚着轮椅的手伤疤纵横交错,手腕上戴了一条金链子。
说不出的诡异。
“地狱阎殿,人间重火;神乃玉皇,祗为莲翼。”
那人依然垂着头,声音沙哑得让人听了忍不住往身上挠上几下。
重莲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那人用另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抚摸着戴金链的手:“莲宫主,这些年来……过得可开心了?”
重莲睁大眼,脸色微微发白:“大师兄。”
那人抬起头。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连我也不例外。
一张极其可怖的脸,似乎是被一群动物狠狠啮咬过,大条小条的伤疤没有规则地胡乱交错,完全不成人型。
光看他的脸,已经无法猜测他的年纪。
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是英气十足。
却带着十二分的憎恨。
“莲宫主认错人了。在下姓般,名玉磬。字,涅盘。”
暖风吹过,般玉磬的头发被吹得扬起。
一道斜长的伤疤一直从眼角蔓延到发尾,极深极粗,估计受此伤的时候人差不多一命呜呼了,也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重莲握紧凰羽刀,跃到了擂台上。
阳光灼目。
两颗芙蓉耳钉闪着银红相交的光,刺得人眼微微生疼。
般玉磬从轮椅下拿出一把翠玉长弓,布满伤痕的手轻轻抚过弓身。
“莲宫主,我们多久没在一起练武了。”
重莲没有答话,只转身对主持人道:“重火宫宫主,重莲。”
满座惊惶。
主持人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虚汗。
般玉磬用手撑着头,轻蔑一笑:“莲宫主,我走了以后,你可有和以前一样没命似的练武?”他挥了挥自己的手,手上的金链子发出璀璨的光。
般玉磬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整片会场。
“染火枫林,琼壶歌月,长歌倚楼。岁岁年年,花前月下,一尊芳酒。”
重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纤罗襟袖,金光闪闪。
“莲宫主,多好的词,般某人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沉默了许久,重莲忽然抬起头,目光与方才截然不同。
“水落红莲,唯闻玉磬,但此情依旧。”
重莲玩味地笑了笑:“大师兄,你怎么可以把后几句忘了?那可是七师弟的真心剖白。”
般玉磬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
如黄沙摩擦般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而重莲依然只是微笑。
般玉磬抽出一支紫黑色的羽箭,架在了长弓上,目光渐渐变得阴冷。
“时间长了,你老毛病还是改不掉。性格变来变去的,不累么。”
重莲抽出凰羽刀,“噌”的一声——
银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乍眼一看,凰羽刀还真像一把长剑,细长,锋利,尖锐,却少了几分大刀原有的霸气。
“大师兄,别怪作师弟的不让着你。既然我来参赛了,就非赢不可 ”
般玉磬的目光一下朝我扫了过来:“呵,我以为你还真是为了他夺取《芙蓉心经》,看样子这游戏不怎么好玩。”
重莲的视线却一直未曾从他身上挪开过。
“凰儿我固然喜欢……”
话没有说完,只是以一个浅浅的笑容收尾。
可是我却再也待不下去。
海棠拍拍我的肩膀,叹气。
就连朱砂都用那种十分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压住自己的胸口,笑着对海棠说:“这事怎么扯我头上了,呵呵,呵呵。”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所有人都知道他那句话下面的意思。
他固然喜欢我。
但是,也只到了“喜欢”这点程度上。
真的很尴尬,尴尬到想要遮住脸飞速冲到外面去。
可我只能傻坐在原地看着他们。
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要等重莲下来,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和他对我的完全不一样。
我要告诉他,不要糟蹋我。
火炉般的烈日下。
重莲和般玉磬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峙着。
两个人的眼神都变得严峻起来。
高手间的较量,一招定胜负。
突然,般玉磬的眼神变得杀气腾腾,握住长弓的手一下紧缩!
重莲往后退了两步,抬起手臂,飞速将凰羽刀横在自己的胸前。
吭!
吭!吭!
短短的一瞬间,连续三箭。
重莲的眼中带了一丝惊愕之色。
般玉磬得意一笑,挂了两只箭在弓上,即时射出。
重莲左右挥刀,羽箭被震了开去。
趁着般玉磬还在抽下一箭的空隙,一跃而起,衣服与风摩擦出簌簌声响,腰间的雪白绸缎在空中如蝶般飞舞。轻盈蹁跹落在了般玉磬身前,单手握刀。
刀柄上的皑白羽毛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刀锋似冰,刀光如银。
重莲高高举起凰羽刀,速度快,下手狠,没有一丝持刀笨重缓慢的痕迹,更没留一丝打算让他生还的余地,朝般玉磬劈了下去!
般玉磬的眼睛微微一虚,将弓往凰羽刀戳去。
当!!
两人都被震退了一步。
凰羽刀和翠玉长弓纷纷弹了出去。
海棠从我身边跳起,接住了凰羽刀,还到了我手中。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该怎么办,就见重莲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剥了壳,扔到了一边。
刀是所有武器中公认最迟钝但是伤害力最大的,匕首则与刀相反。
重莲使刀时速度都快到令人惊愕,更别提匕首。
反手握住匕首,身形一闪,人就已经移到了般玉磬的身后。
我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
深紫色的眼眸中一道寒光闪过。
蹲下身,横举起匕首,整个人突然原地腾空飞起,在空中旋了几个圈。
匕首划过的地方,血花四溅。
捂住自己的嘴,猩红的血液令我几乎呕吐。
可是丢了性命的人不是般玉磬,而是他身后的那个推车人。
他扯住那个人挡在自己的面前,那人的身体瞬间被重莲的匕首乱划成了一个马蜂窝。
所有人都发现大会现场出问题了。
重莲和般玉磬两人没有在比武,而是在死斗。
这下我终于明白他是天下第一的原因了。
这些年来他一天没事就只知道傻练武,花遗剑都没他疯狂,人家还知道睡觉,他连觉都不睡了。
只要是有杀伤力的东西,到他的手中都变成了武器。
而且使得得心应手。
重莲双脚轻轻点地,薄薄的衣衫也跟着缓缓落下。
脖子上的图腾在空中留下一道火红色的残影。
他将匕首从右手抛到左手。
左手一掌打去,右手的匕首在空中划了个圈,狠狠刺向般玉磬!
般玉磬的武器脱了手,无法防御。
胜负已分。
很有可能还会闹出人命。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抽出一支羽箭,用力一掷,却没有扔向重莲。
紫黑色的羽箭如闪电飞过,击向我。
我惊惶地睁大了眼,想躲开,可那箭的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嗖——
羽箭刺穿了我的手臂!
“唔——!”
我一下倒在了地上,原本不想发出声音,可还是受不住,闷哼了一声。
撕裂身体的剧痛在我的体内迅速扩散,我痛苦得蜷缩成了一团。
“嚓!”
台上又一次传来了中箭的声音。
我额上冒着虚汗,眼前的东西都变成了双重的。
挣扎着抬起头,往台上看去。
耀眼的阳光下。
重莲紧紧锁眉,手握在胸前的半截羽箭上,衣襟已经被鲜血染红。
般玉磬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七师弟,这也是你教我的。弱肉强食。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一切手段。想要《芙蓉心经》是么,三个月后,涅盘谷见。”
已被歌颂为神话的天下第一重莲,终于战败。
般玉磬道:“莲宫主,不要再挣扎了,你实际爱的人是谁,说出来吧。”
重莲紧紧咬住牙,不说话。
般玉磬将轮椅往前推了几步,用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小妞~~”
重莲仰头:“哼。”
就在这时,一道紫黑色的光芒倏地划过!
般玉磬的手被刺中,自动收了回去。
武林同胞们……都震惊了。
只见一条镶嵌了黑梅的长针插入了般玉磬的皮肤中。
一个瘦长的身影从天而降。
如黑玉般透亮的长发,尖尖的下巴。
妩媚邪气的丹凤眼下,一颗朱砂色的泪痣。
武林同胞们,再次震惊了。
那个男子走到重莲身边。
重莲的身子微微一颤,往后缩了一缩。
那人打横抱起重莲,白皙的无名指上,一朵深紫色的梅花。
重莲的脸,红了……
那人轻轻在重莲的唇上一吻,道:“莲儿,我来接你回去。”
重莲羞涩地点点头,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玉……”
那人邪气一笑,轻轻捏了捏重莲的腰。
重莲的脸,更红了……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飞了。
消失在了,金灿灿的,阳光下……
我望着湛蓝的天空,异常悲凉地闭上了眼:“大美人,被幽魂野鬼,拐跑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乱葬村。
我和林轩凤两人坐在饭馆里,一人叫了一碗鸡蛋面。
门外吆喝声不断,人群熙熙攘攘。
皇上昭告天下,十六年前因故丢了四皇子,现在招其回宫。
四皇子名曰桓天异,常妃之子,今年十七岁,前胸有一块金色的凤凰印记。
除了三个师父和我,没人知道林轩凤胸前有这个印记。
林轩凤垂首,安静地吃着碗中的面条。
我看着他,张嘴半晌,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迅速却优雅地吃完了面,抬起头,看了看我的碗,冲我妩媚一笑:“怎么没动,不想吃了?”
我干笑了一下,用筷子搅了搅碗中的面,吃了一口,食之无味。
勉强吞了两口,还剩大半碗没动,突然站起身走出门去。
林轩凤付了银子,跟着我走了出来。
“你是不是病了?今天只吃这点。”
“怎么不理我……我做错事了?”
到了霹雳堂的附近,他突然拦在我的面前:“凰弟,跑这么快做什么,心情不好?生我气了?”
我蹙眉看着他。他竟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凉爽的春风吹过,将我的几缕长发吹到了脸上。
林轩凤微笑着替我拨开头发,柔声道:“你心情不好要告诉我,我替你分担。”
他还笑得这么开心。
我重重吐了一口气,也假装不在意地说:“你什么时候动身?”
林轩凤仰头想了想,笑道:“下个月好不好?”
一股热血在我的胸腔中喷发。
我气得几乎要哭出来:“你这种人,你这种人,我瞎了眼才会觉得你好!好啊,你滚,何必等到下个月,现在就滚!”
林轩凤睁大了眼看着我:“凰弟……你在胡说什么。这明明是你出的主意。”
我狠狠跺了跺脚,忍了很久才把气压下去。
“原来是草民的错,四皇子殿下,草民若有冒犯,请多见谅啊。既然如此,殿下何不趁早起身,回去和父皇认亲,就这样,告辞。”
说完扭头就走。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轩凤哥他是金枝玉叶,我该感到骄傲才是,为何要生气。
心里很清楚,他这一去,就永远不会属于我了。
想着想着眼眶就开始发热了。
罢了,罢了。
是我自己投入太深,没想到自己在他眼里没那么重要。
林轩凤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将我又扭了过去。
“你,你怎么哭了?”
我一下扑倒在他的怀中,在他胸前蹭来蹭去:“我知道你去了以后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也不会多留你。”
抬起头,眼前的林轩凤已经变得十分模糊。
“肉麻的话我就说一次……不要忘了我。”
妈的,我什么时候变这么女人了。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林轩凤怔怔地看了我许久,沉思了许久,突然笑了:“可是我没这么专情,要我不忘你,很难。”
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我狠狠打了一拳。
“你敢忘,你忘了老子天天钉小人诅咒你!”
“好疼,凰弟,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粗鲁的……”
“我就问你记得住么?记不住再吃我一拳!”
我几乎是一边飙泪一边说这种话。
林轩凤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站直了,声音轻得就像在哄小孩:“你不是说要闯荡江湖么,现在是忘了还是等不及了?”
风轻柳叶细,林轩凤长长的头发在春风中轻轻飞舞。
“你……不回去当你的皇子了?”
他假装迷惑地看着天:“我还有别的名字么。记不住了。我只知道我叫林轩凤,是一只小青蛙,我喜欢的人呢,自然是只小小青蛙。”
我整个人都呆掉了。
这混帐东西,耍我!
我两手往他的双颊一合,啪,一边一巴掌:“你带种!”
林轩凤痛得脸都皱起来了。
心窝里暖暖的,仿佛春风拂过。
我的手还停在他的脸上,坏笑一下,在那两片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吻。
这还春寒料峭,林轩凤的脸说红就红了。
两人正亲来亲去玩得开心,一转身,变成两只冰雕。
七杀刀正站在我们身后……
彻底被吓住了,我倒吸一口气,猛地坐起身。
周围的场景迅速变换,发现自己又做梦了。
脑中浮现了林轩凤的脸,竟会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甩了甩脑袋,看看周围,发现自己正在奉天客栈中,突然想起了昏迷前的事。
翻身下床,手臂撕裂般的剧痛。
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推开门,刚好看到了正准备进来的砗磲。
“林公子,你醒了。”
砗磲依然一副木头相。
我急道:“莲呢,莲去哪里了?”
砗磲指了指隔壁:“宫主受了伤,大夫正在替他把脉。”
我立刻往隔壁房间冲去,砗磲却拦住了我:“林公子请先用膳罢。”
我说:“他没恢复我就吃不下。”
砗磲道:“宫主有《莲神九式》护体,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干脆道:“我就是看他!”
砗磲道:“宫主他说不想见你。”
又是一桶凉水浇下,把我淋了个彻头彻尾。
看着砗磲进房,我尴尬地笑了笑。
有两个人从我面前走过,提到了“重火”二字,心生疑惑,偷偷跟在他们后面。
“听说没,修炼《莲翼》的人都是雌雄同体。这么说来,莲宫主和梅影教主不都是……”
“怎么会没听说,别在这里说了,怕重火宫的人还没离开呢。”
那人的声音放小了些:“我实在没法想像下去了,那不是怪物是什么。”
“据说雌雄同体还能生孩子呢,莲宫主参加英雄大会的时候不是带了个小女孩吗?我估计那个女孩……”
“确实,不男不女,好恶心,他还是不是人啊?”
“妈的,真是怪物啊,不要再说了……”
那人恼怒地看着我,狠狠推了我一把。
“神经病。我就说他怎么了。”
我手上的伤被拉伤,痛得冷汗直流:“在别人背后说坏话,嫉妒了?”
那人冷笑道:“是么,我嫉妒他了,嫉妒他雌雄同体,嫉妒他半男不女,嫉妒他可以像女人一样生孩子,我好嫉妒啊……”
我的脑袋里嗡嗡一片,已是气愤至极。
铆足了全身的力气,冲过去一拳打在那个人脸上!
那人立刻撞到了身后的栏杆上,大声呼痛,立刻和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走到了我的身边,朝我肚子重重踢了一脚。
那一下几乎是直冲我脑门,头一昏,就往地上摔去。
浑身都像是要散架了。
骼膊上的箭伤拧得我的心都揪痛起来。
干咳两声,抬头恶狠狠地看着他们:“你们有本事到他面前去说!”
两人的脸色倏地变白了。
估计这才想起重莲很有可能在附近,又交换了个眼神,跑下楼去。
刚转过身,一道白光闪过!
两个人连呼救的声音都还没发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头上插了两块陶瓷碎片,却没有流血。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了站在房门前的重莲。
长身玉立,风姿冰冷。
衣衫半敞,胸前裹着厚厚的纱布,隐有血迹浸出。
我捂着自己的肚子,勉强撑起来,又跌下去。
视线一直没有从他的身上挪开。
重莲转身走了回去。
“莲,等等我!”
我大叫一声,他顿了顿,还是进去了。
我一口咬住手背,忍痛站起来,结果撞上了正出门的大夫,骼膊又给碰了一次。
槐夏风清,罗幕轻寒。
重莲站在窗前,青丝披散,深紫色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
重雪芝正躺在床上安静地睡觉,长长的睫毛偶尔动一下。
天高苍茫,月侵楼。
微风细细,带着些潮湿的空气。
重莲扬起头,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暖风,淡然索笑,绮席从容:“凰儿,还要我帮你取《芙蓉心经》么。”
霎时心乱如麻,只知道站在门口看着他。
窗外,芳草绵绵,桥边杨柳。
帘卷珠花楼台静,劈劈啪啪相撞,轻纱碧烟。
重莲的手搭上了窗栏。紧紧握住。
“我知道你一定急着想离开。三个月后我会叫人把东西给你,这段时间,你想去哪就去哪罢。”
声音空灵婉转。
苍白的面容仿佛下一刻就会在轻风中破碎。
不经大脑直接说道:“为什么要赶我走。”
重莲转过头来看着我:“刚才他们说的话你都听到的。”
我无所谓状:“那又如何。”
重莲一脸平淡:“你放心,我不会到处给别人说这件事。”
我愕然道:“这话要说也该是我说才对。你给别人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他才轻声道:“雪芝。”
我说:“雪芝怎么了。”
重莲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杀了她。”
我走到他身边,愤然道:“你有病么,凭什么杀她?”
“她活下去是罪孽。”
“她才多大,你就知道了?她是一条人命,不是一个玩具。”
重莲淡淡地说:“如果你知道她的来由,叫你杀她可能你都嫌脏。”
“我会嫌她脏?我会嫌她脏?!”我无法遏制地提高了嗓音:“--她是我的女儿,我会嫌她脏?!”
重莲的眼睛一下睁大了,怔忪地看着我:“你……知道?”
“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大声吼出这一句话,自己都累得喘粗气。
轻风拂过两人的脸颊,温温的,卷起了重莲身上熟悉的体香。
重莲的嘴唇在微微发抖。
“凰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骼膊上的伤又被拉伤,我痛得龇牙咧嘴。
“你要我说几次你才听得懂?重雪芝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所以,你没有权利夺走她的性命!”
重莲霎时有些失措了。
“凰儿……”
“凰你的头!”我打断他道,“全天下就你一个人会嫌自己的孩子脏!”
吼完这一句,再没力气说话。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
“呜呜……二爹爹,不要吵我……”
我和重莲都朝床上看去。
两只小手腾空划着圈圈,雪芝小小的身子慢慢坐了起来,睡眼蒙胧地看着我们。
我抢在重莲前面坐在雪芝旁边,摸了摸她茸茸的头发。
“芝儿,爹爹不要你,二爹爹要。”
紧紧抱住她,心里酸涩得不得了。
重莲站在床旁,脸上的表情极是复杂。
“雪芝,二爹爹要你,二爹爹最喜欢你。”
一边说一边吻了吻她的额头,眼眶发红地将她抱了起来:“二爹爹最喜欢你,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二爹爹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我没有看重莲的表情,拿布小心翼翼地将她包起来。
“那是你说的,我走。但是我要带上雪芝。”
本来以为重莲会挽留的,可他没有。
怀里的雪芝疲惫地挠了挠小脸,又睡着了。
莲不知道,刚才我和雪芝说的话,其实是我最想对他说的。
我一咬牙,转身走出门去。
结果刚出门,瓢泼大雨落下,我转过头去看了看客栈,如果现在回去……
太没面子了。
气愤地看了一眼雪芝,这小鹦鹉睡得正酣畅。
把她藏在自己怀里,往大雨中跑去。
***
大雨挟风雷。
我抱着雪芝躲在了一个漏水的茅屋下。
雪芝安然地闭着眼睛,身上倒是干净暖和,我彻底沦为落汤鸡。
雪芝一天比一天漂亮了,可此时看着她的脸就觉得难受至极。漂亮是漂亮,跟她爹也是越来越像了。
她竟是我的女儿……
是我和重莲的女儿。
只要一想到这里,心就会狂跳起来。
如果我和他相爱,我一定会冲过去狂吻他,告诉他我有多开心。
只是自信归自信,我仍有自知之明。
没有宇文公子的气魄风度,没有般思思的倾城容颜。
不该埋怨谁,他不可能对我动心。
我紧紧地裹住了她的身体,头挡在了她的脸上,雨水冲破陋屋顶落下,把我本来就湿透的脑袋又浇了个遍。
我简直不敢去想那一天。
离开这个世界,离开雪芝,离开莲。
那不是暂别,没有再见。
驿道上空无一人。颠风吹急雨,倒海翻江洗残暑。
灰蒙蒙的天,不知何时才会放晴。
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个喷嚏。
“芝儿,虽然老爱学舌,又老欺负你二爹爹我,可是……”轻轻拍着她软软的身体,“二爹爹好想看你长大……”
二爹爹好留下来,看你长大。
看着你慢慢长大。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莲花池。
团荷朵朵,醉霞摇荡。
罩芙蓉,圆青映嫩红,似云香不断,受露重如睡。
我紧抱着雪芝,看着重重叠叠的多瓣莲花,忍不住轻轻一笑,果真人如花形。
摸了摸自己的腰际,掏出一个冰凉剔透的琥珀。
即便是在这样阴暗的光线下,琥珀依旧闪烁着淡棕色的光泽。
一瞬间,我几乎想起了关于林轩凤的所有事。
好像是在霹雳堂的门口。
身后一棵枯树,几片黄叶在树梢飘摇。
我连忙挣脱开林轩凤抱着我的手,干笑道:“哈,哈,师父今天心情也很好,跑出来玩呢。”
七杀刀皮笑肉不笑:“今天叫我师父了,有什么端倪么。”
我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今天看师父神清气爽,叫叫师父,精神更抖擞。”
七杀刀视线转移到了林轩凤身上:“你明天走。”
林轩凤的脸立刻就变色了。
他从未违抗过三个师父的命令,这是第一次。
简单明了的一个字:“不。”
七杀刀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但很快恢复了冰冷:“你不走?”
林轩凤又一次坚决地说:“不走。”
秋风摧剥利如刀,落叶乍开合。
七杀刀举起了手中的长枪,枪头慢慢指向了我。
“你不走,可以。他死。”
平时我从来不让自己吃亏,可这次不一样。
头一昏,竟顶撞了七杀刀:“为何要让他走?就因为他是皇子?就因为你们不想让他牵扯麻烦到自己身上?你们这样做,太失人性!”
七杀刀阴森森地看着我,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
枪头如烈火,迅速朝我击来,划过之处,就连空气似乎都将熊熊燃烧。
--炽火枪三十六式!
我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枪头仿佛喷发出了火焰,正击我的面门!
我抱住自己的头,一下蹲在了地上。
徒然间,一道血光闪过!
斜阳旗影,枫叶满山秋,旋转飞舞,寥落如残蝶。
一个温暖的身体扑在我的身上。
我的背重重撞上了树干,剧痛几乎将我整个人都撕裂,温热的液体流过,鲜红浸染了我的衣裳。
却不是我的血。
低下头,林轩凤倒在我的怀中,脆弱而深情地凝视着我。
奄奄一息。
怔怔地看着眼前,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许久……
他慢慢合上了双眼。
“轩凤哥--!!!!!”
凄绝的吼声划破苍穹,我紧紧抱着他的身体,浑身剧烈颤抖。
那一刻已经无法去思考任何东西。
只知道,世界在一瞬间坍塌了。
终于知道那个动力的来源,在看到朱砂挥刀杀林轩凤的时候,竟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替他挡刀。
这样的事,林轩凤也曾经做过。
我不是林宇凰,可是那样的记忆已经不止是留在了林宇凰的心中。
而融入了他的身体,他的血肉。
从那以后七杀刀再没过问我们的事。
林轩凤的命自然是保住了的,但是身体从那以后就垮了,再无法习武。
不知有多少次心疼地抱住他,对他说,轩凤哥,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林轩凤只是笑,一直一直,苦涩地笑。
第二年暮春,乱葬村来了一个陌生人。
一直住在客栈,也没有出来过。
本来没有留意到这件事,可我见了他,整颗心都是悬着的。
那一日他站在客栈外面,朴素的衣裳,非凡的风姿。
一名三十来岁的男人,眉清目秀,双眼炯炯有神,一根鼻梁高而挺,确实是名美男子。
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觉得他与我有很深的羁绊。
想去问他几句话,却总是莫名地退却了。
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他是采莲峰的副帮主。
某一次被他叫住了,他问我叫什么,我说,林宇凰。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慈祥:“我叫林志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