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18

残寐: 朽木难雕 1-20


  第1章 邀约

  “木木,你手机刚响了!”木子初刚从洗手间回来,便听到林跃的河东狮吼。待走近,但见她笑得不怀好意,挤眉弄眼,“是你家‘亲亲老公’哦……”
  木子初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气急败坏地虚踹了某人一脚。
  林跃举起双手投降:“嗨,天地良心,我保证无心窥探你们的闺房趣事,只是拿资料时手机正好响了,而我正好扫了一眼。”她故意强调那两个“正好”,说着又故作凶悍,“快说,什么时候勾搭上奸夫了,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木子初不加理会,径自拿起手机到隐秘处打算回拨。正在此时,熟悉的铃声又响起,来电显示赫然就是“亲亲老公”四字。电光石火间,她隐约觉得什么不对劲,还未及细想,抬头正好瞧见不远处笑得意味深长的林某人,想到待会儿被八得体无完肤的惨状,无力地按下接听键。
  “喂?”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醇厚,听得木子初心弦一动。
  “嗯,我知道。”话已出口,木子初才觉得有丝暧昧,连忙引开话头,“很意外,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对方静默许久,似乎轻叹了口气,为这不容忽视的生疏和客套。木子初这才发现自己方才那句话着实有些伤人,便道:“我刚刚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而是去洗手间忘带手机了。”
  语罢,木子初真是连咬掉自己舌头的心都有了,左手只好无力地抚上自己的额头,往上翻了个白眼。
  果不其然,对方叹道:“木木,对我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
  木子初一时无言。她想说,自己并没有小心翼翼,只是多年未与他通电话,一时不习惯罢了。只是这理由说出来牵强得连她自己都不信,更何况知她至深的他。她知道,在他面前,自己从来别想隐瞒任何事。
  “中午有空吗?”
  木子初犹豫了片刻,才道:“有。”
  “我正好经过附近,一起吃饭吧。十二点十分,我到你们社门口接你。”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木子初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心理,爽快应道:“好。”
  “那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挂了吧。”
  “嗯——连沐!”木子初突然叫住他,其实她知道自己不用急,认识多年,对方从来不会比她先挂电话。
  “怎么了?”
  她迟疑了一下,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先前不过脱口叫出声罢了。想到自己这样有点缠绵之意,脸上烧起来,嗫嚅道:“没、没什么。”
  连沐站在大厦顶楼的落地窗前,俯视着下边的车水马龙,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小女人扭捏害羞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他甚至产生一种冲动,希望立刻冲到她身边,拥她入怀。
  但现在的他,没有资格。
  “挂了吧,回见。”木子初觉得他的轻笑似一块石子,投入她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当即恼羞成怒切断了电话。
  一抬头,就看到林跃贼兮兮的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林跃作西子捧心状,捏着嗓子道:“老公,你吓着人家了~”
  “去死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奸夫是谁?莫非是言维?那么快从‘普通朋友’进展为‘亲亲老公’,莫非发生了什么‘质的飞跃’?”
  “停!Cut!Stop!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木子初一顿,那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好似棉花糖般又软又甜,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苦涩——“连沐。”
  “谁?”林跃懵了。
  “连沐——我的青梅竹马,曾经的邻居,现在是一只海龟。”
  “靠!什么世道了,居然还有两小无猜的童话。我已经嗅到浓浓的JQ味了,求八,深度八,广度八。”
  “好了,大小姐,你该跑任务去了,我也还有事忙。到此为此!”她就知道,在林跃面前,从来别想存什么旖旎的情怀,当即做了个封口的动作,示意自己无意自扒。
  “靠!九点四十三分了,我跟那啥的部长约了十点啊!”林跃一蹦三尺高,眨眼没影了。
  只有这时候,木子初才会惊叹林跃父母当初取名字时多么有先见之明,老早便预见了其女儿身为女刘翔的潜质。
  木子初工作的这家杂志社主办的是《动漫天地》,月刊。杂志分新番介绍、动漫资讯、动画专题、红人堂、榜单巡礼、七嘴八舌及大杂烩七个栏目。规模不大,编辑部统共才五个人,虽有分工,但忙起来时众人都是身兼数职。
  自工作的第一天起,木子初便觉得编辑部是个奇特的存在,各种生物云集。
  制作总监姓王,众人戏称“王老吉”,四十多岁,用他自己的话形容是个“眼带沧桑,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魅力的迷人大叔”,当然,前提是无视他“聪明绝顶”及“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事实。
  主编季芳如是个三十来岁的单亲妈妈,为人严肃,一丝不苟,年纪小的都尊称之“芳姐”。
  美术总监叫熊伟,男,偏偏人长得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但工作起来绝对是整个编辑部最靠谱的人。娇弱受脸孔下是一颗大妈心,人称“熊美人”。
  林跃是视频编辑,因为编辑部人手不够,她兼负责动漫资讯这一块。近日听闻有公司要投资制作中国本土动画,她便忙于联系相关人员获取情报。
  木子初是个文字编辑。工资不高,福利亦马马虎虎,但木子初是感恩的,太复杂的环境并不适合她,小小的编辑部里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她很满足。
  木子初真心觉得在他们这帮人手下,杂志社能存活至今是件堪称奇迹的事。但从另一角度想,有如此有爱的编辑部,杂志社要倒闭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她摇摇头,转眼便见主编芳姐朝自己走来,当即正襟危坐。
  “芳姐,稿子已经写好了,我再校对一下,待会儿发到你邮箱。”
  “嗯。小木,这次谢谢你,中午请你吃饭。”
  木子初受宠若惊,平日里难得听到季芳如的赞赏和邀约,便连连说不用破费,自己另有约。
  这一期动画专题里有一篇稿子原定是由季芳如写的,但她儿子突然高烧住院,周末急忙拜托了木子初帮忙。
  “芳姐,其实应该由我向您道声谢才是。”木子初诚恳地说。
  季芳如不明其意,但没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也便作罢。
  木子初这声谢倒真不是客套。大学毕业后她便搬出来自己住,只是周末回家陪父母。前天,也即上个星期六傍晚,她如往常一样回家,没想到门的对面站着连沐。她吓得差点没夺门而出,整个晚饭时间战战兢兢,如坐针毡。所幸季芳如一个电话救她于水火,她借工作之名,独自一人连夜赶回了自己在外租的屋子。
  时隔三年,她还是无法从容面对他。
  不过,木子初安慰自己,前晚只因太突然,自己一时未能接受。今天中午她有备而去,必定不会落得落荒而逃的田地。
  话虽如此,想到中午的约会,木子初心里还是不自在起来。
  她翻开手机电话簿,找到“亲亲老公”那条,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将它改过来。当初,木子初也学时下年轻情侣大秀恩爱,在手机里不害臊地“老公老婆”叫得热乎——自然,是她一头热乎。只是这还是三年来这个号码第一次响起,久得木子初差点忘了这段“青葱岁月”。
  但它就跟它主人一样,不出现不代表不存在。
  连沐……
  ◇◇◇◇◇
  盛夏的阳光十分毒辣,打在人身上热辣辣地疼。木子初站在马路边,自顾自低头踢着脚。
  连沐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情景。
  木子初算不上多么漂亮的女孩子,顶多算清秀可人,五官端正,看着很舒服。柔顺的头发披在肩上,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但连沐知道,这绝不是原来他一直认识的那个木子初。以前的木子初像烈焰,会不自觉让身边人跟她一起燃烧。她活泼好动,古灵精怪,耍赖泼皮不落人后,而不是文文静静的。
  想到这里,连沐心一痛,眸色暗沉下来。
  “木木。”
  木子初听到熟悉的叫唤,迅速抬起头,才在心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原来不是梦啊,他是真的回来了。这三年,她一直恍然如梦,期待下一个路口他会突然出现。于是,这回等他时,她便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又做梦了,站在原地等到天昏地暗,终究不会有人来赴约。
  她没有真实感。
  连沐看她又发呆了,眼里才有了些许笑意。
  至少,这一点没变。
  他探过身子,帮她打开车门,待她坐进来,又帮她系安全带。
  木子初屏住呼吸,整个背都贴在椅背上,惟能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连沐突然侧头,她来不及撤回视线,被逮了个现行,血气便开始上涌,惊弓鸟般垂下头。
  连沐怎么可能忽视她刚刚专注的眼神,阔别已久,他心里分外悸动,产生吻她的冲动。最后关头,终究转了方向,只在她脸颊上印下深长而克制的一吻。
  木子初不敢抬头,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他刚刚是想亲她吗?是吗是吗?是吧是吧!
  连沐看她脸色数变,无声一笑。
  木子初偷眼觑他,摸不准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刚刚的举止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和连沐,早在三年前就分手了口牙!更悲摧的是,自己刚刚竟然期待他的吻!
  她撇撇嘴,拒绝承认自己心底冒芽的小小的微乎其微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失落感,开口道:“你在国外三年,怎么学会这样的打招呼方式了?”
  连沐闷咳一声,回过头:“抱歉,就我所知,英国并没有这样的见面礼仪。”他挑眉,“当然,若是你想,我们可以试试更激烈点的打招呼方式。比如……Kiss?”
  木子初内牛。现在她更怀疑自己在做梦了,以前的连沐决不会对她开这种近乎调戏的玩笑,他连某人能对她摆一副好脸色已实属不易,从来都是自己眼巴巴地黏着他。
  脸皮厚不过人家,木子初偏过头,只当作风太大,她什么也没听见。
  
  
  第2章 自找的孽缘

  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木子初突然回忆起自己与连沐的孽缘是如何开始的。
  木子初,也就是咱们的木木童鞋,是9月2号出生的。她还有个双胞胎姐姐木子遥。
  小时候她天真懵懂年幼无知,对自己这个生日十分满意,心里一直乐滋滋的。
  为什么呀?
  因为她想啊,她9月2日生日,到时肯定开学了,她到班里宣布一下,碍着面子所有人都得跟她说个生日快乐,而且说不定还可以收到不少礼物。
  可是六岁那年,啊,不对,是她差一个月零一天满六岁那天,也就是8月1号,咱们的杨慧心女士,即木木她妈妈强拉硬拽连哄带骗地将她拉到了市里有名的实验小学给她报名。同行的自然还有双胞胎姐姐。只是比起顽劣的木子初,木子遥文静太多,俨然一位小淑女。
  负责报名事务的人是个四五十岁的称得上徐娘半老的女老师,眼角的皱纹估计会令一只蚊子望而却步敬而远之,一副粗框眼镜盘踞了大半个脸庞,木子初登时就吓得哭了起来。
  女老师那个欲哭无泪的啊,想吧自己怎么说也教了大半辈子的书,平日里也挺有孩子缘的,怎么才一眼就吓哭了她呢?
  杨女士更是尴尬,拽着木木往自己身后藏,堆出满脸的笑,道:“老师,这孩子怕生,没事,没事。”
  “才不是呢!”木木从妈妈身后伸出脑袋,抽抽噎噎道,“阿拉蕾!老师的眼镜好像阿拉蕾的!可是妈妈不让木木看阿拉蕾了!妈妈是坏人!”
  杨女士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两只手都拼命将木子初往身后塞。
  老师皱起眉,眼角的丘壑更是深不可丈,满脸义正词严,语重心长说:“孩子正处于烂漫的童年,看看动画片无可厚非,您也别逼得太紧了。”
  “是是是,老师说的太对了。”杨女士陪笑道,心里却恨恨道:木子初,你给我等着!回家慢慢教训你!
  话说其实是这样的。木木的爸爸木正道是个中学语文老师,上个月闲聊时就说起了班里一个女生怎么怎么聪明如何如何伶俐,然后又看着从小顽劣的小女儿,直摇头叹气。大女儿木子遥倒还好,文静秀气,不打不闹,愣是强很多。
  杨慧心女士也是位教师,夫唱妇随,跟丈夫在同一间中学任教,教的是地理。平日里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对比之下愈发觉得木子初有欠管教。于是,有天吃饭时,她筷子一敲,决定了,立志要将木子初培育成为新一代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乖乖女。
  首要一点,杜绝一切无营养动画片!次要一点,送她去上学!正好两个女儿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便将她们送到这间市里有名的实验小学报名。
  “您是两个女儿一起来的是吧?把这两张表格填一下。”阿拉蕾老师打量她们母女三人一番,抽出两张纸。
  杨慧心连声道谢,先将报名表从头扫了一眼,便看见页脚处黑体加粗标着一行字:“所有报名学生须年满六周岁!”她掂量了一下,随口问道:“老师,咱这两个孩子就差那么几天满六周岁应该问题不大吧?”
  “什么?!还未满六周岁?!不行不行!”阿拉蕾老师立马将报名表夺回来,继续语重心长教诲,“不是咱说您,孩子是咱祖国的小花朵,未来的顶梁柱。孩子强,咱们祖国才富强,咱们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才能取得胜利;孩子快乐,咱们祖国才幸福,咱们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现在这小花朵才打了个苞,理应多加呵护,怎能那么早剥夺了她们自由玩乐的权力,怎能剥夺了咱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权力?”见杨慧心听得一愣一愣的,遂总结道,“总之,未满六周岁的,一律不让报名!”
  杨慧心咂舌,竟无语凝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送女儿来上学跟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及老百姓过好日子扯上关系了。她想了想,掏出户口本,翻到两个女儿那儿,指着出生日期那栏道:“老师,您有所不知,当年其实我9月1号二十三点左右就将她俩生下来了,只是落户口时迟了一天,这才变为9月2号。再想想,现在虽然未满六周岁,但开学时正好够岁数了啊。”
  阿拉蕾老师狐疑地望着她,神情已有些松动,问:“真的?”
  “妈妈,才不是那样!你从小告诉我,我是晚上十二点刚过生的,还说正好是第二天初始,所以才取了这么个名字。”木子初鼓着腮帮指责妈妈说谎。
  阿拉蕾老师生气了,不敢苟同道:“您怎么可以在孩子面前说谎?要知道,孩子是世上最纯洁最纯真的人了,他们的眼中见不得一丝污秽。这样长大的孩子,以后才会是个诚实的人,才能成功构建诚信社会,我们的祖国我们的民族……”
  杨慧心女士打了个寒颤,连忙打断:“老师,您听我说,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我这小女儿叫子初,寓意子时初始,也就是刚过二十三点。因此,绝对是够年龄了啊!”
  阿拉蕾老师却不再听她的解释,摆了摆手,直接宣判:“好了,这位女士,您就回去吧。欢迎您明年再来。”
  ◇◇◇◇◇
  “木子初!”
  “妈,我想吃雪糕。”
  杨慧心深吸口气压下怒火,看着面前乖巧的大女儿,决定等会儿再收拾小女儿。“小遥,想吃雪糕呀,妈给你买去。”虽然明知大女儿十之八九当了小女儿的传声筒,她还是认命地买了两只雪糕。不管怎样生气,在两个女儿吃穿用度上,杨慧心女士绝不会有任何偏颇。
  看木子初伸着舌头舔得欢快,半点没悔改的意思,杨慧心女士怒上心头,叉腰喝道:“木子初,看来你今天皮痒得很,老娘便替你修一修!”
  “啊——啊啊啊————”木子初看到母亲黑炭一样的脸,吓了一大跳,顾不得那么多,握紧雪糕掉头就跑。结果就是——
  “嘭——”
  ——撞到人了。
  连沐下意识抱住撞上来的人,使木子初免于被反弹到地的厄运。但咱们木木童鞋跑得快,冲力不小,愣是把人撞得倒退了好几步。若非旁边有人扶了一把,必定会发生两人摔倒在地叠罗汉的惨状。
  “小沐,怎么样,没事吧?”旁边有个温柔而略带着急的声音问道。
  木子初以为叫的是她,闻言只差没感动得涕泗横流。想不到撞上人不仅不怪罪,还好言相问。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面前一滩奶油。她心一凉,哭丧着脸,寻思着待会儿估计逃不了一顿责骂了。再往上瞧,便看见了一张错愕的脸。长得不错,用木木的话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如果那眼睛没瞪,嘴巴没微微张开的话。
  那便是木子初第一次遇上连沐的情形。所以说,他们的这段孽缘首先是她自己“撞”上去的,然后是她“倒贴”上去的。
  下边我们来说说她的倒贴史。
  话说木子初正感动加忐忑着,杨慧心女士见出了状况,连忙赶上前赔礼道歉。
  刚刚那个温柔声音的主人说话了:“没什么,小孩子难免淘气,没出事就好。”
  “我这女儿平时就是顽劣,给您添麻烦了。”杨慧心一边瞪着木子初,一边继续赔笑。
  “您莫非也是带孩子来市实小报名的?”对方怕是也有些尴尬,干脆转换话题。看她们的阵势,估计猜得八九不离十。
  “是啊是啊!莫非您也是?”
  “嗯,就是我小儿子,连沐。”苏蔷将儿子推过来。
  “唷,长得真俊俏。”而后瞥到他胸口那滩奶油,眼角抽搐了一下,瞪向木子初的眼睛杀气又盛了几分。“看把令郎的衣服毁了,要不我赔您一件吧?”
  “不用不用,我家就在这附近,回去换下来就好。”
  “咦,真巧,我家也在这附近。”说着,随口问道,“该不会是城市花园吧?”
  “可巧了,还真是!”
  “18号楼?”
  “四楼。”
  “我三楼。”
  ……
  想不到居然遇上个邻居,于是两位母亲一拍即合,相携把家还。
  “住得那么近,平日里居然没遇上。”苏蔷是个温婉传统的女人,难得两人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我和我那口子都是中学教师,早出晚归的,自然没法碰上。”
  “书香世家,桃李之乡。”
  “太抬举了,瞧,我这小女儿,简直让我俩头疼。”
  木子初的胸口也沾了少许雪糕,忙着清理时听到母亲的评价,吐了吐舌,眼睛倒是围着连沐打转。可惜连沐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理她。温温吞吞,知礼慎行的,跟姐姐木子遥倒有些像。
  “本来想着送去小学收收性子,谁料年龄不到。就差了那么一天呀。”想到此,杨慧心叹了口气。
  “我这孩子也是不够年岁。”
  “咦?不知是几月几号的?”
  “XX年9月1号。”
  “我的早一年,不过是9月2号。这么说来,明年咱们三个儿女正好同时入学呀。”
  “呀!你比我小!”两位母亲的对话被木子初童稚的话打断。只见木子初兴高采烈地用刚刚沾过奶油的手扒拉着连沐的衣服,“快,叫声姐姐来听。”
  杨慧心女士险些吐血而亡,不想承认前边那小小年纪便调戏美少男的女流氓是她女儿。
  连沐深吸了口气,才嫌恶地吐出三个字:“别碰我。”无奈木木活搅蛮缠,死活不放手。
  苏蔷见儿子脸都白了,连忙顺了顺他的背,安抚道:“小沐,没事没事。”她侧头朝杨慧心笑了笑,解释道:“我这儿子生来心脏不太好,动不得气,童言童语您别往心里去。”
  杨慧心女士有没有往心里去咱不知道,但木子初肯定没往心里去。她偏头想了想心脏不好是什么概念,伸手摸了摸连沐的胸口,印上一个小手印,学着近日来偶然瞥到的电视剧台词,豪气干云道:“小弟,没事,以后你就是姐姐我的人了,姐姐保护你!”
  天雷滚滚,杨慧心女士被雷得外焦里嫩,彻底阵亡。苏蔷也是目瞪口呆。而连沐则是万分鄙夷地看着这个来自外太空的会放雷的不明生物,无言以对。相比之下,木子遥最为淡定,自始至终啃着雪糕,一副不屑与其为伍的样子。
  好不容易回到他们所处楼层,木子初死活不愿入家门,拉着苏蔷一口一个甜甜的“阿姨”,誓要知错能改为连沐洗脏衣服。事实上,木子初心里打的小算盘精得很,知道回去肯定少不了母亲的一顿修理,还不如先避避难,回去时母亲气估计也消得差不多了,正好逃过一劫。
  苏蔷也少见那么伶俐可爱的小女孩,自是喜欢得不得了,直接乐呵乐呵地往家里带了。
  于是,从木子初一进连家门,到木子初N进连家门,自然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第3章 过去时 or 现在进行时?

  “噗嗤!”木子初忍俊不禁。
  “怎么了?”连沐正开着车,回头望见她明媚的笑脸,心头不由温暖一片。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时的事。”许是忆起儿时景,木子初放松了许多,不再因与连沐独处而尴尬。
  连沐眉梢眼间笑意洋溢,接口道:“你不仅撞了我,还把我衣服毁了。”
  木子初抗议道:“你若不跟我抢,那件衣服哪里会坏!”
  ◇◇◇◇◇
  话说当年木子初一进连家门,既然打着痛改前非洗衣服的幌子,自然言既出行必果。苏蔷拦了很久,拗不过她,也便由着她去了。但连沐不肯,换了干净衣服,却死活不将脏衣服递给木子初。咱们的木木童鞋便发挥女霸王的气势,直接动手抢。于是,最后,谁也没赢了谁,那件无辜的衣服成了牺牲品——被分尸了。
  之后十多年,连沐又见识了木子初惊人的破坏能力,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而苏蔷不但一点都不怪罪,反而对木木喜爱有加,干脆将木家两位千金均认作了干女儿。
  ◇◇◇◇◇
  连沐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边留意着路况,边从后视镜不知餍足地打量着她。三年没见,她变了不少。以前的木子初在他面前,胡搅蛮缠,撒娇撒泼,恨不得成天腻在一起。现在的她有几分木子遥的味道,安静恬然,几分拘谨,还有几分不经意间泄露的淘气。
  不是不可惜,不是不后悔,若是当初他没走,若是他没断得一干二净……
  突如其来的静谧让木子初有些不自在,她挪了挪身子,无意中对上他后视镜里的眼睛,溢满了宠溺与包容。连沐迅速别开了眼,木子初怀疑自己一瞬间看错了。
  连沐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问道:“想去哪吃?”
  “我随意,你决定就好。”
  连沐眼神一黯,不由想,若是以前的木子初,一定会嚷嚷着说他车都开了那么久才问去哪吃,那刚才是在干什么,逛风景吗?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木子初尝试性挑起话题。
  “你说呢?”看到木子初愣住的脸,连沐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了几番,才轻声问道:“木木,你希望我回来吗?”
  木子初对上他的眼睛,故作欢喜道:“怎么不希望?干爸干妈、我爸我妈、连大哥、我姐,还有好多人都希望你回来。毕竟那么久没见了,怪想念的。”
  “木木,我问的不是他们,而是你。那个‘怪想念的’里边,包括你吗?”连沐极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不想自己听起来咄咄逼人,但无能为力。
  木子初眨眨眼,听不出他是在调笑还是认真的。
  连沐的心口大力地鼓动了数下,像是有一根绷紧的弦,清脆的铮铮作响,只消轻轻一拨便会断裂。趁木子初还未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小心地整理好自己外泄的情绪,抬头望向窗外,停下车,回头浅浅一笑:“干脆就这儿吧。”
  “嗯?”木子初一愣。
  “午饭。”连沐唇角轻勾。
  ◇◇◇◇◇
  连沐随意选的馆子一看就不简单,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入内无论是环境、氛围还是服务都是没话说的。入门先是一处假山流水,山旁池清鱼趣,然后便有人毕恭毕敬地将他们领至幽静之处。
  木子初忐忑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围用以保护客人隐私的屏风,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这屏风是真的还是假的?
  看那花鸟画得栩栩如生,她想,看来是真的,不免又担心万一自己把它弄脏了该怎么办。
  “你想吃什么?”连沐将菜单递给她。
  木子初连连摆手,只说方便就好。毕竟,午休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享用一餐满汉全席,便由连沐点了几个菜。
  第一道菜上来时木子初便愣住了。精致的碟子上是白嫩嫩的豆腐,数朵绿油油的花椰菜混在牛奶制成的酱汁里,里边还夹杂着玉米粒与胡萝卜粒。菜式简单,但色彩搭配丰富,香气扑鼻。
  “这是……”木子初喃喃道。
  上菜的服务员笑容可掬,道:“这道菜叫‘绿芽暖雪’,请慢用。”
  木子初故作轻快语气,以掩饰自己翻涌的心情:“想不到一道花椰菜豆腐也能取一个那么文雅的名字。”见服务员已远去,她吐吐舌头说:“呃,我突然想起《还珠格格》里有一回乾隆出巡,紫薇不是也给山野小菜天花乱坠地安名字吗?当时觉得酸的可以,如今身临其境觉得这意境还确实不错。”
  连沐没有接话,只是沉静地望着她。
  木子初说完便低下了头,心里有些紧张与期待。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以前借着上下楼的关系,父母回学校上课时她便赖到他家去,磨着他给她弄。可以说,连沐的厨艺完全是从木子初的嘴里长进起来的,几个拿手菜全是木子初爱吃的。
  彼时,连家大公子连清长年待在学校宿舍,干爸连奎上班去了,干妈苏蔷虽在家,但每次看木木折腾连沐总笑而不语,从不插手。只有姐姐木子遥满眼鄙夷地看着她,站得远远的要与她划清界限。虽然最后,木子遥还是津津有味地在连家蹭饭吃。
  “快趁热吃吧。”连沐舀了一勺到她碗里。
  巧合,一定是巧合。他吃了三年洋米饭,哪里可能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况且这名字完全看不出材料是什么了。木子初尝试说服自己,但心头却又止不住泛上一阵失落。
  但随着其它菜陆续地到来,她变得不敢相信。一次还可归咎为巧合,那两次、三次、四次、次次呢?
  “真巧,都是我爱吃的。”
  “准确地说,是我们爱吃的。”
  “我们与这家馆子真有缘。”
  “木木,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巧合。”连沐抱胸看着她,脸色似笑非笑的,看得木子初心慌。正巧馆子经理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对连沐道:“刚才路经大堂隐约看见二少爷进门,还以为看错了,不想果然是。不知菜色称不称心?”
  连沐温雅地点头示意,淡笑道:“很好,有劳了。”
  经理是个懂情势的人,自知当家少东无意被人打扰,当即点头哈腰,笑道:“如此二少爷慢用。”
  木子初一直低着头,待经理走后才抬头道:“我不知道连氏开始涉足餐饮业了。”
  连沐并未作答,面色浅浅淡淡,百无聊赖地轻轻摩挲着杯沿。
  木子初搁下筷子,无力地垂下头,嗫嚅道:“连沐,我们已经分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又何必做这些似是而非的事?”木子初不是个迟钝的人,更何况眼前的人是连沐,她多少还是懂得几分。
  连沐手一顿,细长的手指映着青花瓷杯,格外美丽。
  “木木,”他柔声唤道,深邃的眼眸望进木子初灵魂深处,“那些从不会是过去式,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还爱着你,所以没有过去时,只有现在进行时。
  ◇◇◇◇◇
  连沐将木子初送到杂志社门口,她正欲开门下车,连沐一声沉沉的呢喃止住了她的动作。
  “木木,这些年你变了很多。”
  “你也变了。”她迎进他的眼里,像是在熟悉眼前不再无所不知的另一个连沐。他依旧笑得温文尔雅,没有过度的情绪,但眼睛晦涩了不少,染上了商人的凌厉与城府。他穿着价值不菲的纯手工限量西装,开着名车,上豪华馆子。这些都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连沐了。
  “我不可能将过去抹煞,但是木木,如果我往后退一步,向你伸出手,你还愿意迈出一步将手递给我吗?”
  木子初轻轻叹了口气,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道:“连沐,你让我不要小心翼翼的,其实你也是。”
  连沐愣住,只能看着她打开车门,渐渐远去。
  
  
  第4章 爱如洋葱头

  “快说,那个开宾士的是不是你的骈头?”一进门,就看见林跃摆出副严刑逼供的架势。
  木子初哭笑不得,一个爆栗敲过去:“怎么说话呢!”
  林跃跳后几步,托着下巴,上下打量她:“眼含春意,眉梢却藏着苦闷,这位菇~凉~你如此纠结是为哪般?难道这才是真命天子?可需要本座为你卜上一卦?”
  木子初嘴角抽搐数下,绕过林跃回到自己的位置:“林大仙您继续,我这等凡夫俗子未能理解您那高深的学问。”
  林跃亦步亦趋,穷追猛打:“言维真的没戏了?”
  “林大小姐,相信我已经告诉你不下一千次一万次了,我和言维只是普通朋友。事实上,言维还是连沐的大学室友。”
  “靠!那这两年我岂不是乱点鸳鸯谱了?”见木子初摊手,林跃收起玩笑神色,郑重其事地问,“说真的,言公子是普通朋友,那这个连沐呢?你喜欢他?你爱他?”
  木子初知道她关心自己,遂也认真地望着她,可是久久只不确定地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木子初是真的不知道,他们那样算不算爱。
  “那他呢?”
  木子初继续摇头:“我也不知道。”
  林跃怒道:“靠!你们这算什么?”
  木子初道:“我们从小便在一起,长大后无论是两方家长还是我们自己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该在一起。可是这样真的对吗?”
  “爱情从来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你究竟在纠结个什么劲?”林跃抚额,“你不讨厌他?”
  木子初点头。
  “他也不讨厌你?”
  木子初迟疑了下,说:“他说希望我们重新开始。”
  林跃的眼一亮,玩味地觑着她,直瞧得木子初不自在才说:“那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呗,男未婚女未嫁,反正不吃亏。再说到底是有过一段过往,指不定就破镜重圆了。”
  不知为何,木子初的脸一白,低眉道:“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
  “你别学那些个偶像剧恶心我,什么没可能?难道我猜错了,他已经结婚了?那可不行,小三什么的咱是不干的,对这种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男人咱就该坚决地say no。”
  木子初摇摇头:“跃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心里的坎过不去,这件事我暂时不想再说,你别问了好吗?”
  林跃欲言又止,终于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正色说道:“无论如何,木木,我支持你的决定。若是真的没可能了,就考虑一下言维吧。”她一顿,续道,“木木,比起很多人,你其实很幸福了,在能爱的时候尽量爱,至少他还在。”
  木子初愣住,因明了几分林跃这句话背后的故事,遂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另一头,“熊美人”屡屡望向她二人,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还是埋头干自己的事。木子初松了一口气,就怕他也来语重心长一番。
  ◇◇◇◇◇
  深夜二点二十二分。
  木子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竟无语凝噎。她将手机扔到床头桌上,翻个身卷着被子将脸埋进枕头里。
  失眠了,失眠了,失眠了……
  她恶狠狠地坐起身,看见孤零零倒在地上的史努比玩偶,忍不住抓起来蹂躏。“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话说这个史努比玩偶还是当年连沐送给她的小学毕业礼物,淡黄色的皮毛,软软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傻傻的星星。以现在来看稍嫌幼稚,但木子初就是舍不得扔,多少年了依旧习惯抱它入眠,就连搬出父母家时也不忘捎上它。
  今晚木子初对这只史努比干的一切非人道的事咱们就不赘述了,待“以下略”完,木子初沮丧地扯着史努比两片棕色的大耳朵,问道:“你说,连沐那句‘我们重新开始’究竟是什么意思?”
  木子初整个下午都有些不在状态,不是将上几期写的稿子交给芳姐就是约稿时打错电话,所幸芳姐并未追究,只简单提点了她几句。她的脑子里不断回旋着连沐这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想着他中午的神情,想着他言语间的暧昧,木子初其实是有些迷茫的。
  连沐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人,那么,她可以误会他舍不得她吗?他后悔了?
  “木子初,你给我适可而止!”木子初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阻住脑内愈发飘忽的绮思。
  他谈何后悔?三年前最该后悔的人应该是她。若是时光回旋,让今日的木子初代替三年前的木子初做决定,她绝对不会在那时说出“不”。
  其实现在看来,三年前木子初与连沐分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只是身边朋友,就连两家人也摸不清状况,不明白怎么那么腻歪的两人突然分道扬镳了。
  当初,连奎见大儿子连清立志做律师,无心承接他的衣钵,便有意栽培连沐。正巧岳父那边找来,便打算将连沐送往英国进修,顺便历练一番。在连奎心里,木子初俨然已是他儿媳,征得木家夫妇同意,出国名额自也有木子初一份。但木子初退缩了,在她看来,这般不明不白地,好像敲定了他俩的终身,实在不是那么一回事。
  说到底,木子初没有踏实感与安全感。而这不踏实感与不安全感都来自连沐。
  她和连沐说好听点叫水到渠成、顺其自然,说难听点不过是习惯使然。就像是习惯了左手拿碗右手执筷般,他们习惯了彼此。
  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弊端,分不清这是爱情,还是友情和亲情,或者只是对生活的一种妥协,一种习以为常。再对不起观众的脸看久了也会变得亲切,与爱不爱无关。
  连沐从未说过喜欢她、爱她,木子初亦没有。身边人似乎默认了他们的关系,而木子初也未觉有何不妥,便也没否认。她想连沐必定也是如此。所以,那年她说:“连沐,我们分手吧。”
  话已出口,她便有些底气不足,不住想他们有资格分手吗?他们真的在一起过吗?
  那时的她太过迷惘,像在大海汪洋中漂泊了许久的船只,只知道一味向前驶,却不知道指路的灯塔在哪里,她的方向在哪里。她想若是连沐出声挽留,说两句好话,她便可以顺着这微弱难得的光一路继续下去,她还是会愿意跟他背井离乡去英国的。
  但连沐没有,他只是深深地望了木子初一眼,眸底失望、愤恨、冷漠一闪而过,稍纵即逝,接着淡淡地说:“好。”
  那般轻巧,就像她说的只是简单一句“连沐,我想吃巧克力味的雪糕”“连沐,今天中午吃花椰菜豆腐吧”一样。
  然后错身,离开,最后渐行渐远。
  ◇◇◇◇◇
  “说什么重新开始,我们开始过吗?”木子初揪着史努比的耳朵,咬牙切齿,“你说,你说!”
  她气馁地蒙头倒下,突然她终于想起来白天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连忙又爬起来,抓过手机翻电话簿。
  “真的不同……”“亲亲老公”那栏显示的号码分明不是自己已滚瓜烂熟的那个。木子初直到刚才才想起来当初连沐那个号早已停用,不可能拨进来才对。也就是说,有人偷偷拿她的手机改过?那个人会是连沐吗?
  不对,连沐不像会干这种事的人。那还会是谁?
  木子初带着疑惑躺下,渐渐坠入梦乡。
  ◇◇◇◇◇
  “天,你昨晚纵欲过度了吗,怎么长这副尊容?”林跃捧着木子初的脸,望着她那垂坠质感十足的饱满眼袋兴叹。
  “去你的。”木子初有气无力地拍开损友的手,游魂般飘进办公室。
  “昨晚失眠了?”林跃笑得意味深长。
  木子初含泪点头:“前半夜失眠,后半夜噩梦。”
  其实也算不得噩梦,木子初想起梦中光景。她和连沐坐在一颗放在海岸边的大洋葱头上。天晓得世上为何会有如此硕大的洋葱头,天晓得这洋葱头为什么会在海边,天晓得他们怎么抽风了坐在上面,总之那是梦,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连沐坐在洋葱头上向她求婚。
  他说:“木木,嫁给我好吗?”
  梦中的木子初故作矜持地低下头,正欲含羞带怯地点头,突然很煞风景地来了一句:“不行,我不要坐在最讨厌的洋葱头上决定我的终身大事!”
  连沐一愣,说:“这洋葱头有特殊含义。”
  “什么含义?”
  “我对你的爱就好比这颗洋葱头,藏在层层包裹的下边。木木,你必须有勇气一层层将它剥开,你不能因为它藏得深就忽视它。木木,你做得到吗?”
  木子初还是没做她该做的事,比如说喜极而泣扑进连沐怀里,她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最讨厌洋葱头。”
  连沐深吸一口气,说:“这只是比喻。”
  “可是事实上我们的确坐在洋葱头上边,而且它的味道好恶心,我想下去了。”
  梦中的连沐终于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一把钳制住欲逃离的木子初,恶狠狠说:“你今天要是不点头,我就不让你下去!”
  然后……
  ……然后木子初就被吓醒了。
  想起梦中情形,木子初的脸乍红乍青。求婚示爱神马的,为什么会在可恶的洋葱头上进行?莫非是因为昨晚贪方便在快餐店打包了份炒饭,不小心吃到一片最厌恶最痛恨的洋葱?
  “失眠如何,做梦又如何?看你的脸色,似乎没那么单纯。”林跃狐疑地盯着她。
  木子初当即正襟危坐,装作很忙碌的样子,边说:“不就做梦误吃了洋葱嘛,还有,林扒皮,请别再将我当成你的工作目标,OK?”
  林跃比木子初早来一年,又因负责资讯这一块,挖掘八卦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江湖人称“林扒皮”。
  “那我再问你两句话。第一,梦里可有那个连沐?”
  木子初点点头,想起他那比作洋葱头的爱,脸可疑地红了。
  “那可曾出现过言维?”
  木子初想了想,摇了摇头。
  林跃笑得高深莫测,留下一句颇有玄机的话:“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木子初一愣,林跃却已走开。她不由想起昨晚那个奇诡的梦,想到整个鼻腔的洋葱味,欲哭无泪。
  谁能告诉她,她为什么会做如此囧囧有神的梦?
  
  
  第5章 小弟风波

  木子初想上回自己来去匆匆,还未跟父母好好聚聚,便打了个电话回家表示今晚回去吃饭。
  那头,杨慧心女士刚挂了电话,想了想,转头便拨到连沐那:“小沐啊,今晚有空吗……没什么……就是心姨很久没见你,有点想你了……那么心姨等你吃饭,回头见……”
  木正道将报纸放下,不敢苟同地道:“没见过你这么卖女心切的。”也不想想大前晚才见过,怎么就“很久”了?
  “女儿也不小了,再说小沐这孩子咱们还能不知道嘛?木木跟了他不会错。”杨慧心辩驳。
  木正道深知她对这自小认定的女婿的维护,耸了耸肩,不予置评。
  而此刻的木子初决不知道自己在母亲主动、父亲坐视不管的状况下被卖了。
  下班后,她回到家时正是华灯初上,母亲在厨房忙活,父亲在书房备教案。她想了想,跟父母打了声招呼,便出门朝楼上走。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去,屋内黑灯瞎火、冷冷清清的,空无一人。木子初琢磨着干爸干妈兴许有应酬,便锁好门退了出来。
  这十几年,木子初进连家门跟回自个儿家一般自然,干妈苏蔷还贴心地各给了木家两姐妹一把钥匙。
  其实当年连木两家结缘时,经济低迷,连氏企业正值资金周转不灵之际,连家这才将繁华地带的屋子抵押了,搬到这远离市中心的城市花园。住不到半年,连家便和木家亲近起来,即便后来连氏企业慢慢走回上坡路,连家也一直没有搬。
  苏蔷的算盘可打得精,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岂有不利用之理?而杨慧心见连家是真心喜欢自己女儿,亦未觉有什么不对。两人一拍即合,平日里自没少一番推波助澜。比如说,让木子初领连沐上学。
  当年阿拉蕾老师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而劝阻木家姊妹入学,而这直接导致木子初与年小自己近一岁的连沐同级。后来听说市实小实则并没有真如报名表所写般严苛不通情理,大抵是他们人品不好遇上这位刻板的阿拉蕾老师,杨慧心女士差点没吐血而亡。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木子初终于能领连沐上学。
  苏蔷将这任务交给木子初时,她简直乐疯了,顿时产生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每天早上,她早早出门,守在楼梯间,眼巴巴等着连沐下楼,再一块上学。姐姐木子遥万分不屑,情愿跟六楼的何晚一道走。于是18楼的人经常看见这样一幕情景——一个小女孩抱着书包坐在第一级台阶上,时不时回头望,有时等得不耐烦时直接冲上去逮人。久而久之,下行的人便调侃:“木木,又在等小沐啊?”上行的人问:“木木,要不要我帮你催催?”
  木子初如今站在三四楼间的拐角,想到的便是幼时这样的自己。她突然很想吐槽一句:“好傻好天真。”
  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好傻好天真地坐在过往常坐的那个位置,试探性地回头望去,回忆自己曾经的心情。
  可如今,昏黄的灯光下寂寥无人,连沐到底不会突然出现在那个拐角处了。
  木子初有点恍惚,因而等她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才猛然惊醒时已然来不及,一回身,一抬头,便撞进了连沐的眼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右手随意搭在裤袋里,站在离三楼还有两级台阶的地方,许是拾阶而上时正好看见她。不知为何,木子初想到了电影《情书》中立在窗边的藤井树,芝兰玉树,风华自成,原来就是这样。
  两相交错,木子初脑筋便有点搭错线,脱口而出一句话:“小弟,你回来了。”
  话甫出口,对面的连沐脸便沉了下来,眯着眼睛睨着她。待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木子初惊呼一声,掩面哀号。
  上天垂怜,在这窘迫的一刻,突然,灯灭了。
  木连两家所住的这城市花园的楼梯间采用的是温控式电路,必须用手指触摸开关才能着灯。木子初以前一度觉得不如声控方便,如今却万分庆幸这一刻的黑暗。
  头上一阵风拂过,盛夏夜晚凝滞的空气被划破,木子初微扬头便嗅到连沐身上熟悉好闻的味道,下一刻,楼梯间已灯火通明。
  由于背光,木子初看不清连沐的表情,只觉得备受压迫感。她连忙将身前的连沐推开两步,掏着钥匙便欲落荒而逃。无奈试了好久门也不开,直到身后连沐淡淡来了一句:“你拿的是我家的钥匙。”
  木子初无地自容,终于找对钥匙,掀开门冲了进去,然后当着愈见黑沉的连沐的脸,“嘭”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她拍了拍胸口,待喘平了气,透过猫眼望出去。外边的灯却已灭,只隐约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连沐竟然没开灯!木子初这次知道事情大条了。连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木木,怎么了?”那头杨慧心从厨房探出头问,一手还架着柄菜刀。
  “没事没事,一下子跑太急了。”
  木子初还未定下心神,门铃便响了,她的心又猛跳一下。
  “还愣着干什么,开门去!”杨慧心又回到厨房。
  木子初犹豫了许久,做足心理准备才怯怯地打开门,象征性地挥了挥手,期期艾艾道:“嗨……嗨……”
  门外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刚吃了闭门羹的连沐。他脸上已不见郁色,又恢复平日温和模样,一派风平浪静。只是木子初看见这样的连沐只觉心惊胆战,只因他自始至终没望过她一眼,视若无睹地与她擦身而过。
  “是小沐吧?”杨慧心在厨房喊。
  “心姨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连沐走进厨房,搂着杨慧心的肩膀,深呼吸一大口满室弥漫的香味。
  “去!”杨慧心努努嘴,“这儿油烟大,你先在客厅待会,心姨马上就好了。”
  连沐笑着退出来,又去书房和木正道打了声招呼,出来正看见木子初满脸郁卒地坐在沙发上咬指甲。他无声地牵起嘴角,见木子初要抬起头,忙又敛了笑。
  咱们的木木童鞋纠结的并不是再次遇上连沐,要说惊也早在楼梯间惊过了。她纠结的是那声“小弟”该如何收场。
  自当年那句“小弟,没事,以后你就是姐姐我的人了,姐姐保护你!”后,木子初总是“小弟、小弟”连连,而连沐总是阴着脸,对她爱理不理。而后苏蔷将连沐托付给木子初,呃,指上学那事,连沐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当众摔门了。时年六岁的他到底不够淡定。
  木子初吓坏了,以为连沐当真讨厌她,坐在他房门口便哭,谁劝也不听。直到连沐忍无可忍地拉开门,说:“闭嘴。”
  木子初以为他嫌自己吵,扁扁嘴,却是挪到客厅继续抽抽噎噎。
  苏蔷担心儿子情绪波动过大,对心脏不好,正想居中调解,却见连沐面无表情道:“木子初,进来。”语罢,转身回房。
  木子初一愣之下忘了哭,迟疑再三才小心翼翼往连沐房间龟速平移。连沐等得不耐烦,正欲催,甫出房门便见木子初一副封建小媳妇的扭扭捏捏模样,认命地拉她进门,将门关上以掩去苏蔷好奇玩味的目光。
  “咳咳。”回身见木子初委屈地垂头站着,他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喉咙。最后叹口气,抽纸巾将她“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鼻涕拭去,骂道:“丑死了。”语气中带着自己未觉的宠溺与包容。
  木子初愣住了,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像一对琉璃,分外澄澈透亮,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时不时抽泣两声。
  “你有完没完!”连沐瞪眼,“你哭得我心口都疼了。”
  
  
    第6章 饮鸩止渴

  “你有完没完!”连沐对着自顾自啜泣不停的木子初干瞪眼,“你哭得我心口都疼了。”
  慢,请别误会!这不是琼瑶文,这也不是琼瑶剧,连沐更不是尔康书桓之流!连小沐指的心口疼是生理上的疼。这就不得不说起连沐的身体状况。
  连沐自出生便心室间隔缺损,也便是通常说的室缺,属于先天性心脏病的一种。室缺可大可小,严重的甚至会导致心力衰竭。但请谨记这也不是韩剧,生活没那么多绝症,连沐仅是小口径缺损,0.37cm,只需幼年时动个修补术即可。
  虽然连沐的室缺不严重,但他自小身体比较弱,也不能情绪波动过大,平日里需尽量避免剧烈运动。此外,则与一般同龄人无异。遇上木子初前两个月,他刚动完手术,因而那日苏蔷才如此紧张。术后,为了不给心脏太大负担,剧烈运动依旧减免,但连沐已勉强算得上健康宝宝了。
  此处,连沐所说的“心口疼”纯粹是吓唬木子初的。果不其然,木子初当即擦干眼泪,扬起一个干巴巴的笑,边将连沐往床边扶。
  “慢慢呼吸,慢慢呼吸……要吃药吗?还是告诉干妈一声?怎么样,还疼吗?”说着,又想哭了,可想起连沐的话又生生止住。
  当初她不知道“心口疼”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有一回她失足踩空了楼梯,所幸连沐接住,但结果并不如初见般乐观,他们都倒在地上。木子初扑在连沐身上,爬起来便见连沐的脸白得像纸,捂着胸口蜷缩着身子。
  她吓得半死,六神无主之际听连沐吸着声音说:“去叫妈……”
  后来苏蔷将连沐送去医院,木子初独自一人坐在楼梯间,抖着身子。待杨慧心下课将她领回家时,木子初已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睡在门边很久了。
  连沐住了几天院,木子初亦大病了一场。自此后,木子初即便胡闹也会顾着连沐身子,再不敢肆意妄为了。因而此次连沐伪装时,她不疑有他,自然中计。
  “傻瓜。”连沐见她真急了,不敢再装,只说,“我没事了,别惊动妈。”
  “真的?”
  “千真万确!”
  木子初见他不像扯谎,好不容易松口气,后又哑着嗓子鼻音浓重地问:“连沐,你跟我说真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讨厌我?”
  “不是。”很小声。
  “你骗人,你分明摔门了!”她指控道,眼泪又有泛滥趋势。
  “我不喜欢你那么叫我。”连沐到底不善于表露自己的情绪,所以难免别扭。
  “那你真的不讨厌我?”
  “木子初,你究竟有完没完!”
  木子初本已作好玻璃心碎了满地泪奔离场的准备,谁料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反应了足足六七秒钟才欢呼一声搂住连沐的脖子,扑进他怀里。后果就是连沐挡不住木子初迅猛的攻势,被正面扑倒在床……
  木子初的头正好枕在连沐心口,听着那一声强过一声的心跳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死活不敢看他。
  “木!子!初!”听到连沐阴测测地唤她,木子初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脚底跟抹了油似的溜得飞快。
  ◇◇◇◇◇
  当年“小弟”之事算是这么完了,以后虽然木子初偶有故意这么叫与连沐抬杠,但平日里当真不敢造次了。如今这次往事勾起的口误无疑又犯了连沐的大忌。只是现在连沐脸上一派风和日丽,竟比当初阴阳怪气叫“木子初”三字更令她胆寒。
  现在木子初心里只有一句话:“神啊,救救我吧!”
  每日里求神拜佛要庇护的人多了去了,而木子初又属于平日不烧香一类,关键时刻自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便心惊胆战地看着连沐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我、我、我认罪,我错了!”她怯生生地抬起右手。
  连沐好整以暇地坐在单人沙发上,不咸不淡道:“现在不躲我了?”
  “我哪有躲?”她激愤道,触及连沐目光又心虚低下头,“那不是一时脑子短路了嘛……”
  “你确定你的脑子不是一直处于断路状态?”
  木子初敢怒不敢言。自己有错在先,她便当回到大学时上毛概马原这类课时神游太虚的状态。身体不能逃课,那便只能心灵逃课。
  木子初在想明明她比连沐大,为什么如今落得听他数落的田地?这似乎是从初中他长个子,海拔高于她开始的吧。不过事实上,木子初倒宁愿与连沐这么相处。若是还像昨日那般,她肯定吃不消,那何不心照不宣地揭过去?
  连沐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猜想她必定在腹诽。他已摸清她的脾性,一般情况下先乖乖认罪,再摆出衷心悔过的样子,最后撒娇,再不行就直接撒泼耍赖。
  “木木,快把碗筷摆好!”杨慧心在厨房叫唤。
  木子初如释重负,立刻照办,巴不得别再与连沐大眼瞪小眼下去。
  ◇◇◇◇◇
  席间,杨慧心拼命给连沐布菜,看得木子初分外眼红。
  这哪是自己亲娘,不带这样胳膊肘向外拐的!
  “小沐,现在工作上可还顺利?”杨慧心问。
  “嗯,刚回国时忙着交接,分身乏术。经过一个来月调适,如今已上了轨道。”
  “那便好。不管怎么说,身体得注意点。”
  “我晓得。”
  木子初差点咬到舌头,错愕地轮番打量着母亲和连沐。无奈那两人对她视而不见,她只好转向父亲。父亲目光闪烁,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最高准则,正经八百地夹菜,吃饭!
  有问题!有大问题!敢情连沐一个月前就回国了?!爸爸妈妈知情不报,连干爸干妈也秘而不宣。
  心里憋了气,木子初闷闷不乐地解决完晚饭,洗好碗筷,又和父母腻歪了一会儿,便要回去了。
  “小沐,劳烦你帮忙送一下。”
  “我不要!”木子初偏头。
  “什么不要,大晚上单身女孩子多不安全。少给我置气,乖乖地跟小沐回去!”杨慧心斥道。
  木子初一晚上情绪低落,如今被母亲轻斥了两句,眼睛便有些热,什么也不说提起包就走。
  连沐忙道:“心姨,木木那我会看着,我先回去了。”
  “这丫头!”杨慧心关了门,木正道幸灾乐祸道:“看,女儿不高兴了吧。”
  杨慧心叉腰道:“你以为我学封建家长包办婚姻啊,要不是知道女儿心事,我能这么做吗?但凡木木有一点不喜欢小沐,小沐就算再好,他也只仅仅会是我好友苏蔷的儿子、我们的邻居。”她叹了口气,“也不是非小沐不可。前两年,我确实属意过那个言维,只是木木不乐意,我难道还能强拉牛喝水啊?现在女儿和小沐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以前那么好的两人,怎么就生疏了呢?”
  木正道拉过杨慧心,揽着她的肩:“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也别太操心,适当推一推就好,别过了头,免得适得其反。”
  杨慧心又叹口气,只好点了点头。
  ◇◇◇◇◇
  那头,木子初刚刚口头上逞强,倒真不敢让父母担心。出了小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她打算坐出租车。只是这一处都是住宅区,私家车随处可见,出租车却甚少来。
  幸运的是,她恰好看见一辆红色的士从小区出来,便招了招手,后来又想会不会是深夜抢劫的,便将包紧紧捂住。转念一想,万一对方以为里边有什么贵重物品,岂不更危险?她掂量一二,拿着包在半空中甩来甩去,漫不经心得仿佛下一瞬便会飞出去。
  “姑娘,还坐车不?不坐我就走了。”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叔,见她傻傻地甩着包,暗地腹诽莫不是遇上发酒疯或脑子有点问题的。
  “坐!”木子初悻悻然地开了后车门,正要弯腰,多了个心思,又钻出来,绕到前边,透过开着的车窗往里瞧。
  “姑娘,你到底在干什么?”司机不耐地叫。
  木子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没事,我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出租车。”因为前不久新闻报道女学生坐黑车出事故,木子初不敢不小心。
  司机越发确定这姑娘怕是脑子不好使,便忙道:“我另还有客,你叫别的车吧。”说着关上车窗,驾着车绝尘而去。
  木子初愣愣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尾灯,欲哭无泪,如今只能再往远点走,回到主道再打车。可偏偏夏天夜里闷热,这一段路走过去,只怕得汗流浃背了。
  她郁闷地回过头,却见一辆银色宾士悄无声息地掩在夜色里,不霸气外露,但亦不容忽视。就像它的主人。
  从木子初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连沐的侧脸,嘴角轻扬,似笑非笑,显然看到了刚才的一切。木子初觉得脸上热气上涌,偏过头,视若无睹地从车旁经过。
  连沐并未叫住她,只驱着车慢慢跟在后边。
  同样一条路,路灯依旧昏黄,将木子初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可是,木子初心里十分安然,灯光洒在身上,竟有温暖的感觉。她暗笑自己也当了回小言女主,赌气时闷骚男主也是这么什么也不说,只跟在后头。最后女主少不得再别扭一番,男主服软后才重归于好。
  她咬住下唇,敛眸轻嘲:可笑的是,连沐并不是她故事里的男主角。
  木子初有时候虽然十分固执,却并不是一个一根筋通到底的人。如今走了二三十来米,后边跟着名车,车里有美好的空调,不坐白不坐,不吹白不吹,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故而她突然回过身,蹬蹬有声地走过去,开门关门系安全带,一气呵成。
  “乐陶居。”关键时刻面子不能失,木子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兼具女王与御姐的气势。
  连沐轻笑出声,回头望着她,道:“我还在想你能坚持多久呢。”
  木子初一时不察,正面迎上他的眼睛。她但觉车外的光漫进车里,溢满眼前那两潭清湖,柔波缱绻,熠熠生辉。城市光污染严重,天际几不可见辰星,但最亮的两颗却原来藏在车里。她心里一动,左胸口酸酸甜甜,难言其味。
  她想,木子初你没救了,连沐是毒,明知接近只是饮鸩止渴,却还是飞蛾扑火般一去不回。
  
    
  第7章 爱是幻觉

  车厢内空调凉意袭人,木子初刚出了层薄汗,此时吹来不由打了个寒战,正好从那名为“连沐”的魔怔中惊醒过来。连沐善解人意地将空调调小,稳稳地驱动车子。
  木子初不敢再看他,扭着脖子心不在焉地看窗外绚烂的霓虹灯。待神游太虚好些时候了,她才觉不对,也不顾维持什么女王还是御姐的气势,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连沐苦笑道:“我毕竟三年不在这,路到底还是生疏了。”
  木子初怒了:“那你不早问?”
  “我看你望着路,也没说不对,还以为走对了。”他挑眉,笑得分外无辜。
  木子初无语。下一个十字路口就在眼前,她连忙叫:“等等,等等,在这儿掉头!”
  正好转红灯,车子停了下来。木子初歪着身子打量车外情形,嘴里念叨着:“让我想想,哪条路最近……对了,你还记得……”回头却见连沐浅笑着看着她,好整以暇得好似先前迷路的人不是他。
  木子初一愣,脸莫名一红,问:“清河路,还记得吗?”
  连沐眸光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像花逐渐枯萎凋零,皱眉问道:“华文大厦?”
  “对对,乐陶居就在那附近。”木子初奇怪他表情的变化,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对。正想问,绿灯亮了,连沐状似专注地开着车,木子初只好刹住话头。
  ◇◇◇◇◇
  经过一番折腾,连沐的车总算稳稳地停在了木子初所租公寓下。木子初一看表,竟然已经十一点了。现在她知道了,坐宾士的速度和挤地铁加公车的速度是一样的,前提是这司机不识路的话。
  她默默地等了一两分钟,见连沐还没有坦白从宽的意识,而她向来不喜欢憋着话,便问道:“你上个月便回来了?”
  “嗯。”
  木子初侧脸望去,只见连沐神色淡漠地望着前方,不知是夜色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脸色有点阴晴不定。
  他心情不好。
  木子初几乎一瞬间便意识到。可是为什么?凭什么?自己这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还没置气,他倒好,摆一张臭脸。
  当下,木子初的不快又涨了起来,客套地扔了句“今晚谢谢了”,便开车门出去。
  “木子初。”连沐叫住了她。
  “‘木子初喜欢连沐。’这句话现在还算不算数?”连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木子初瞬间有丝狼狈,连忙靠低头来掩饰自己过于赤裸的心慌:“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明白。”
  “是吗?我也不明白。”
  木子初不敢抬头,只觉得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渐渐凉了下来,最后偏了方向,望进正前方的黑暗中。
  木子初喜欢连沐。
  这句话曾被木子初悄悄写在高中校园明慧湖边的一块石头上,怀着懵懂的欲语还羞的少女情怀。
  高中毕业那年夏天,木子初拉着连沐回母校缅怀刚逝去的青葱岁月。当她捧着相机蹦蹦跳跳时,连沐则百无聊赖地跟在后头。
  作为一中代表景色,明慧湖自是重点留影对象。木子初蹲在地上,回头便见连沐倚着树望着湖面出神。许是那天湖上拂上脸的风分外惬意怡然,许是毕业及母校勾起的清新腔,许是被连沐清湛的侧脸蛊惑,木子初突然起意,抓起一块石子便在眼前石头的根脚极不起眼处写上了这句话——
  木子初喜欢连沐。
  现在回想起来,木子初也不知道这句话含的情意有几分,虽然每每回想起来心里都软糯一片。但正如林跃所言:“其实女人也并不全是为爱而做,只要气氛够了,女人就会产生一种恋爱的错觉。这种错觉至少可以维持到前戏结束,只要那个男人技术不至于烂得令人发指,剩下的就是肉欲的事了。”
  或许这句话也是个美丽的误会,气氛使然而已。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连沐虽望着湖面,但也时刻留意着她的动向,故而见她鬼鬼祟祟的,事后趁她不注意将这句话纳入眼里,刻在了心上。
  ◇◇◇◇◇
  车内一时尴尬,木子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万般为难。最终连沐开口道:“怎么想着在这儿租房子?”
  木子初松了口气,答道:“这间公寓原是言维朋友的,他得知我要租房子,恰巧他朋友这屋子闲置着,便租给了我。”
  连沐不置一词,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知在想什么。木子初实在耐不住这压抑的氛围,怯怯开口:“时间不早了,我先上去了,你路上小心。”
  这次连沐没再留她,木子初开门下车,又站在旁边象征性挥了挥手。那辆银色宾士显得有些冷然,掉个头便走了。
  木子初神色恍惚地望着连沐的车尾灯,它渐行渐远,逐渐化为一道光斑,隐进夜色中。
  木子初,别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打起精神来!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转身之际才猛然想起乐陶居处于连氏跟城市花园之间,即便这三年来他忘了,一个月时间已足以令他对这周围的路驾轻就熟才是,怎么可能在城区里绕了一个多小时?
  她下意识回身望去,却已然不见那道车影。
  木子初不敢多想,也怕自己多想,只好甩甩头上楼。
  木子初租的屋子在十一楼,配有电梯。因为以前看过一部关于电梯的恐怖片,她一直对这密闭的狭窄空间有深深的恐惧感。刚开始她试着爬楼梯,但继而发现晚上空荡荡的楼梯间落足有声,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过于狰狞,便再不敢独自一人踏足此处。
  有一回,电梯故障,木子初独自一人被关在里头。那时,她只觉呼吸停滞,手脚都发颤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掏出手机,疯了似的给连沐打电话,但耳旁回荡的永远只是那句机械的毫无感情的“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失效……”
  “连沐,连沐,连沐……”她嚎啕大哭,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连沐真的走了,真的毫不留情地从她的生命中抽离。
  木子初现在回想自己那时那刻有没有后悔作出那个选择,或者是不是对连沐有过一丝半点的怨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她倒是自此克服了密闭空间恐惧症。
  密闭空间恐惧症,说到底是个奢侈的东西。因为害怕时有人会将你抱在怀里,所以你才能有底气地害怕。如果这个抱着你的人不在了,也便无所谓怕与不怕了。
  她伸出手,触碰电梯门,喃喃道:“木子初喜欢连沐,很喜欢。”
  是的,很喜欢。
  如果当初她便意识到这点该多好,如果当初她便勇敢地告诉他该多好。
  只是,她又扪心自问,这是爱了吗?当年,Fermina对Florentino说,爱是幻觉。她又如何才能知道自己不是在经营一场幻想的爱?
  “叮。”电梯一声突兀声响,吓了她一大跳。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缓缓张开的门,自嘲笑道:“木子初,适可而止吧。无论如何,忘了他吧。”
  她慢慢走出来,然后掏出电话,翻到“亲亲老公”一栏,慢慢地删去,改成“连沐”二字。
  电梯门又缓缓关闭,肆意等待许久的黑暗终于将光吞没。
  
    
  第8章 情债难偿

  眼前一阵恍惚,字迹变得模糊,木子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电话响起,她捏捏脖子,按下接听键。
  “喂?”
  “怎么有气无力的,累了吗?”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
  木子初一愣,移下手机一看,却原来是“言维”。她不由打起精神。
  “没什么,昨天没睡好。”
  “平时要早点休息,睡前喝杯温牛奶。”像是知道木子初会说什么,对方忙道,“别再说什么牛奶有什么怪味道。”
  木子初无言。
  “怎么不说话了?”
  木子初不禁一笑:“话被你说完了。”
  言维亦笑,接着问道:“中午有空吗?”
  木子初皱了皱眉,道:“我……”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言维故作不满道,“不是今天忙,就是今天累。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你自己数数,你有多少天不见人影了。”
  这些天杂志社适逢出版发行,编辑部可谓忙得人仰马翻,说起来木子初确实有近两个星期没见过他了,不免有些歉然,遂说道:“我知错了。”
  “知错就要改,今天傍晚我来接你,保证让你美餐一顿后回家睡个舒舒服服的觉。”
  “嗯,好。”
  “那便好。别总对着电脑,隔一段时间站在窗边远眺一下,别弄坏了眼睛。”
  木子初叹了口气,故意加重语气道:“是,明白了。”
  “好了,我听出你的不耐了,不烦你,不然到时你放我鸽子我岂不是欲哭无泪?”
  电话里言维认命的声音听来分外逗趣,木子初忍俊不禁。
  “那就挂了吧。”
  “好。”木子初率先挂了,然后望着手机出神。
  “言维?”隔壁的林跃挤眉弄眼凑过来。
  木子初点点头。
  “约你吃饭?”
  木子初继续点头。
  “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林跃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活像拿着糖果诱拐小孩子的人贩子。
  木子初侧目。
  “木木,我觉得幸好言维没看到你跟他打电话的样子,整个一如临大敌,全神戒备的表情,让他看见该多伤心啊。”
  木子初怔住,她倒没注意这点。
  “经过我两年来的观察,你对言维有排斥感。不是那种避嫌的疏离感,而是恨不得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却又不得不应付的小心翼翼的感觉。为什么?”
  “哪里,你多心了。”木子初心惊,敛眸避开林跃研判的目光。林跃的直觉向来很准,这次也不例外。
  如果可以,木子初很想将言维列为自己“最不想见面”名单的第一位,连连沐都只能屈居第二。但又怎么能够呢?言维他那么聪明地堵住了她的退路,一句“木木,我们还是朋友吧?”加之他眼中的试探及慌张都让她不忍心拒绝。而此后他亦很有分寸地谨守“普通朋友”的界限,并未干扰她半分。
  倒是自己,始终放不开。
  ◇◇◇◇◇
  下班后,木子初收到言维电话后略微收拾了下便下了楼。钻进车前余光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银色宾士,她心里一跳,忙掉头望去。那辆车先是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便驶上马路,混入车流中。
  “怎么了?”言维问道。
  “没什么。”木子初想八成是自己看错了,便也没再注意。
  言维没再多问,驱动车子,侧头打量她憔悴的脸,语气中带了分怜惜,道:“这次交稿不顺利吗?”
  “还好。”不想显得太冷然,她又补上一句,“由于疏忽,有一部分回函没统计,前天才手忙脚乱整理好。”
  事实上,木子初这一个星期来工作状态都不佳。自那晚与连沐稍微有点不欢而散后,他们就再也没联系。木子初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泰然处之。
  “别太勉强自己,顾着身子最重要。”
  “是,言大妈!你的啰嗦程度都快赶上我们社里的‘熊美人’了!”
  言维一笑,自后视镜望去,只见到木子初一个完美的侧脸。他试探问道:“听说连沐回来了?”
  “嗯。”木子初淡淡应道。
  言维摸不清她的情绪,只觉得一瞬间身边的人又竖起了一面透明的隔膜。明知自己不该提,却偏偏忍不住。事实证明,连沐在她心中始终是特殊的存在,又岂是自己可以比拟的?
  他很惶恐,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个机会了。过了好一会儿,捏紧方向盘,心里还是紧张,遂故作轻松问道:“木木,下周末大学同学聚会,说要携伴出席,否则罚酒一圈。我已经缺席了两年,今年班长点名让我到场,否则以后别再见一帮兄弟了。你不如可怜可怜我,帮我一把吧?”
  木子初呼吸一窒,右手紧紧掐着左手的虎口,低下头不语。
  “放心,我会拦着他们,不会让你碰酒,完了我再送你回来。”
  言维心跳如鼓,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提出这个邀约,怕两年来辛辛苦苦营造的平衡就此打破,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只是先前的试探让他慌了手脚,不得不孤注一掷,赌上他的全部。
  木子初其实也听得出言维的紧张,不可否认这些年他帮了她很多,而这次算是他第一次开口让她帮忙,自己拒绝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她点点头,说:“好。”
  言维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地。赌赢了!心中的喜悦像泡泡直往外冒,眉眼也不禁张扬了起来。他轻笑出声,这才发觉自己手心凉湿一片。
  听着对方愉快的笑声,木子初只觉分外愧疚。她欠了言维太多,越来越多,该怎么还?
  ◇◇◇◇◇
  连沐回到公司时正是下班时间,秘书袁枚正收拾桌面,见他来愣了一下,脱口问道:“连先生,您不是下班了吗?”
  话说完又觉得自己多嘴,看顶头上司的脸色似乎心情不太好,当下也不知自己是走是留。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连沐扔下一句话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袁枚心下存疑,只好翻出日程表,再三确认今晚连沐并无安排,才摇摇头走了。
  连沐闭着眼朝着落地窗而坐,任凭黑夜一点一点将天空吞没,久久没有动作。他抚向眉心,自语道:“木木,真的迟了吗?”
  终究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而唯一能给自己答案的人,他已没了底气询问。
  
    
  第9章 谎言

  转眼一周已过,木子初看着月历那个数字“25”被一个醒目的红色圆圈圈住,旁边注释“同学聚会”,不由便头疼。明天就是了。
  收拾了东西,照例要回父母那边。姐姐木子遥亦难得地回家了,杨慧心便多做了几个菜。
  没见着连家人,木子初无由地松了口气。饭后,她便殷勤地下楼扔垃圾,却不料在楼梯间被捉个正着。
  彼时连沐正抱胸靠在墙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木子初上楼的声音,他抬起头,好整以暇地一笑。
  距离上次见面已半个多月,木子初注意到这个笑与平日不同,连眼底都撒满碎光与点点笑意。她只觉心头一热,不自在地唤了声:“连沐,你怎么在这儿?”
  连沐一如往常笑得清清浅浅,方才一刹那的情动好似从未存在过,但目光依旧比平日柔和了几分。他自如地上前牵起她的手,往楼下走,嘴里道:“陪我下去走走。”
  木子初摸不清他想干什么,直待连沐拉着她在小区里闲逛了好一会,见他还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是连沐?”
  这问题意外地取悦了他,他笑道:“你说呢?”
  “连沐,你今天怎么了?”他今晚实在太反常了。
  “杂志社最近忙吗?”
  木子初狐疑地睨着他,装作拂开碎发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答道:“还好,杂志月末发刊,九月刊上周刚送出去,这个星期是喘气期。”
  连沐今晚心情似乎真的很不错,以闲聊的口吻问:“为什么进杂志社?”
  其实怪不得他这么问,木子初或许确实喜欢看动漫,但断然不是那种能静下心坐下来跟文字打交道的人,更遑论爬格子。她大学专业是化学,当初填报时还特意问连沐:“这个专业没有语文之类的课吧?”得到肯定答复才放下心来。
  木子初歪着头看他,咧嘴笑道:“嗯,因为在我实习阶段需要找工作时,杂志社刚好从天上掉下来砸到我。觉得还不错,毕业后就理所当然地继续待下去了。”
  连沐深深地望着她,突然道:“木子初,你知道吗?每次你不想正面回答问题时都是这样笑。”
  木子初的表情定格,像是被谁恶意地按了暂停键,好一会儿才瞪了他一眼,道:“骗你做什么。我们学校有位师姐叫林跃,是杂志社一员。有天机缘巧合认识了她,正巧上任文字编辑怀孕,过几个月要休产假,未免到时手忙脚乱,于是她便把我拉了进去。后来,那编辑离任后,我便被扶正了。”
  语气亲昵,眼角带笑,但却不再坦白。这正是木子初对待连家大公子连清的态度,如今,她却要这样对待他。
  三年前,随着他的离开,木子初将对连沐的特别下了封条,放进冰箱里。如今他回来,却引得她忍痛取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迟早有一天它会渐渐融化,不复得见。
  木子初见他不说话,不安地拽了拽他的手臂,故作轻快道:“嘿,说说看今天发生什么好事,我看你刚才心情很好的样子。”
  连沐脸色稍霁,不经心问道:“有没有去看过以前的学校?”
  木子初不无羞愧,抚额道:“有一年多没回去了。”虽然木子初在学校时称不上乖学生,但绝对是个讨喜的女孩。她也甚是敬重老师们,只是并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不想被问及连沐。
  似乎她的身上被贴上了连沐的标签,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她关于他的事?
  大四那年她回高中,英语老师甚至问:“怎么只看见你一个?快毕业了是吧,什么时候能吃到你们的喜糖呢?”只因前一年他们两人一起回校时,她正好听到了木子初的一句感慨:“连沐,你说等我们的孩子那么大时,老师们大多都退休了吧。”木子初心伤不已,面上却还得装作十分窘迫的样子,强笑道:“老师您开玩笑了。”
  孩子,即便真的有,那也只是她的孩子,或他的孩子,哪来什么“们”?
  她想,连沐说的没错,她确实变了。至少那样的话现在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一起回去看看,明天?”
  “不行。”木子初脱口而出,过后才发觉自己应得太快,竟像是故意扯谎推脱那样。
  “哦?”连沐的声音里辨不出喜怒。
  她顾不上看连沐的脸色,想解释,却又下意识不想让他知道真正原因,便说道:“呃,我跟姐姐约好了,明天去逛街。”即便她和连沐没在一起,她也不想让他误会自己跟言维有什么。
  而后又想到木子遥向来是个不爱出门、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这样的借口太露于痕迹,遂补充道:“姐姐想去买画布,我们是去买画布来着。”
  谎话最令人难堪之处在于,为了掩饰它,你必须接二连三撒谎。
  连沐一言不发,木子初不由屏住了呼吸,默默与他并肩而行。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木子初轻呼出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喂?”
  “木木,还记得明天的约定吧?我上午十点四十分去你家接你。”夜晚小区路上别无他人,手机里隐约传出的声音荡在空气中,气氛有些微妙。木子初心虚地偏头看连沐,却见他似没听见般面色无波望着前边。
  “不用了,你顾好自己,不用管我。”木子初不敢细说,连忙道,“就先这样吧。”当即把手机挂断,只好明天再向他解释。
  手机才刚放进口袋,突然又传来熟悉的音乐。木子初这次真的心绪不稳,看到来电显示才松了口气——是家里的电话。
  “木子初,你扔个垃圾是扔到北冰洋去了吗?”杨慧心的训斥从电话里轰炸而至,分贝之高只怕连沐也听得一清二楚,“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半夜女孩子单独出门多危险!”
  近来小区里有谣言,似乎哪家的孩子出过事,因此杨慧心才不厌其烦地叮嘱她。
  “妈,”赶在下一轮河东狮吼出现之前,木子初连忙阻止,“我在散步,呃,还有连沐。”
  杨慧心这才放心:“有小沐在还好。死丫头,出去也不说一声!”
  木子初吐吐舌,讪讪然收起手机。
  “回去吧。”
  “嗯?”木子初愕然。
  “免得心姨担心。再说,你明天要逛街,应该要早起吧?”
  “没什么,我们、我们近中午才去逛街,不、不用很早。”木子初心惊胆战地偷偷瞥他,总觉得他后一句似有所指,好像知道些什么。
  ◇◇◇◇◇
  回去的路上连沐走得飞快,显然他一晚上的好心情早已消失殆尽。木子初整个人化作一把带着倒刺的刀,扎进他心里,扯得他血肉模糊。他不由地将手压在心口上。
  “你怎么了?”木子初看他捂着胸口,吓了一大跳,“怎么还会痛?”
  “没事,最近太忙了。”连沐若无其事地将手放开,又加快了脚步。
  木子初望着他的背影,这才发觉他竟比三年前瘦了不少。受先心病影响,连沐自小就比同龄男生瘦,但他待人接物温和疏淡,倒显出几分清峻。暌违三年,那肩背更像削过那样,让人看了心疼。
  她,似乎,无意中伤害了他。
  木子初眨去眼中泛上的湿意,小跑几步追上他。
  
    
  第10章 自欺欺人

  木子初回到家即直奔木子遥的房间:“姐,江湖救急!”
  木子遥此时正站在画架前给油画布上底,闻言连身也没回,依旧不动如山地刷乳胶。木子初深知她的脾气,这种时候万万不敢打扰她,只好坐在一旁静静等候。
  连沐今天太反常了,不,应该说他回国后都有些反常。木子初便一边思考连沐究竟怎么了,一边纠结明天的同学聚会该怎么办。想着想着,困意来袭,她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时,木子遥已洗完澡换了睡衣,坐在床上擦湿发。木子遥的头发比木子初长很多,过了腰线,又黑又直,最难得的是不分叉,每每让木子初想起一个老套的比喻:“像一块上好的黑色绸缎。”
  木子初与木子遥虽然是孪生姐妹,但性子却有天壤之别,一闹一静,两个极端。木子初觉得若是真有穿越,木子遥无疑是最合适人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只画画,仿若世界均与她无关,遗世而独立,并且自得其乐。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木子初揉揉眼睛,谄媚地凑上前接过木子遥手中的毛巾,跪坐在床上为她擦头发。
  “姐,你怎么不叫我?”
  木子遥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压根没理她。
  木子初毫不在意,反正姐姐向来如此,接着问道:“姐,你明天有空吗?”
  “……”自然得不到回应。
  木子初再接再励:“姐,你要买画布吗?颜料?或者其它什么都好?”
  “重点。”木子遥终于侧过头。
  “明天帮我圆谎,和我一块出门好不好?”木子初眼巴巴望着她。
  “不好。”木子遥别开眼,又将视线集中在书本上。
  “一起出门吧~”
  “……”
  “一起出门吧~”
  “……几点?”
  “欧也!”木子初在心里欢呼,笑得眉眼弯弯:“十点。”木子初自从小时候无意察觉一贯冷淡的姐姐实则对撒娇无力抵抗后,便央着她帮自己忙,果然百试不爽。
  “嗯。”木子遥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木子初偷偷打量她的神色,小声说:“那个,姐,其实……呃,是这样的……明天出门后,你估计得到傍晚才能回来。”见木子遥皱起眉,她连忙改口,“下午估计就可以了。”
  “嗯。还有事吗?”木子遥神色淡淡,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没有了没有了!”木子初从身后扑往木子遥,叫道,“姐,你最好了!”
  鼻翼间充满甜甜的糖果香——那是木子遥洗发露的味道——木子初才惊觉自己闯祸了。森森的寒气不绝地从木子遥身上释放出来,木子初讪讪然收回手。“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姐,晚安!”深怕刚说好的事告吹,她手忙脚乱地从姐姐床上爬下来,夺门而出。
  好险!木子初站在门外,拍拍胸膛。姐姐最是讨厌与人肢体接触,更遑论熊抱。自己这个一得意忘形就喜欢抱住人的习惯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得过来?
  ◇◇◇◇◇
  回房后,木子初先开了电脑登陆了QQ,便去洗澡。等洗完澡回来,右下角一个头像不住跳动,一点开木子初便被吓了一跳。首先是一幅巨大的抹泪的图片,下边血红色文字若干。
  【林扒皮】木木,你说我爸是不是巴不得我嫁出去?
  【林扒皮】相亲相亲!每次回家都让我相亲!!(一个抓狂的表情)
  【林扒皮】我今天跟他说了,下次他敢再提这问题,我就收拾包裹去你那!
  【林扒皮】木木,木头,你在不?人呢?
  木子初忍俊不禁,慢条斯理地输字:【本初子午线】那你就勇敢地冲吧!
  【林扒皮】不行!凭什么每次都是我退让,我要釜底抽薪,彻底杜绝了他这个想法!
  木子初犹豫了一下才问:【本初子午线】跃跃,你……还在等那个人吗?
  那边很久了还没有回复,木子初只看见窗口上那“正在输入”几个字出现了又消失,仿佛窥探到了她矛盾的心情。但其实,数次删改后的文字异常简单,带着难言的嗟叹——
  【林扒皮】嗯,不知不觉那么多年了。
  【本初子午线】跃跃,那是什么感觉?呃,我是说……爱情……
  【林扒皮】说不清……并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不想有另一个人占据了那个专属位置。
  木子初看着电脑屏幕想了很久,那头林跃又说道:【林扒皮】喂喂,话说为什么我们要讨论如此矫情恶心的话题,我已经有点倒胃口了。
  木子初“噗嗤”笑出声,知道林跃又恢复了她平日元气十足的样子,遂放下心来。她顿了顿,才敲下这些字:【本初子午线】我今晚似乎伤害了他,我心里难受。
  林跃也不用问“他”是谁了,能对木子初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力,言维显然还不够。
  【林扒皮】怎么个伤害法?
  【本初子午线】明天我陪言维去同学聚会,但我骗了他。我觉得他似乎知道了。(哭)
  【林扒皮】……就这样?!
  【本初子午线】那你还想怎样?
  【林扒皮】木子初你没救了。不对,应该说,恭喜你,木子初,你恋爱了!
  木子初心潮起伏,心跳的频率似乎也加快了。【本初子午线】是,我和他恋爱过,还分手了。
  【林扒皮】你别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你明白我到底想说什么的。
  木子初正想反驳,一行字又跳了出来——
  【林扒皮】木木,你究竟在怕什么?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间没有爱情,凭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那也足以结婚过一辈子了。爱情又不是婚姻的必需品,它只是奢侈品。
  是呀,木子初,你究竟在怕什么?
  闭上眼睛,她说不出口。那头林跃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话说到这份上,剩下的就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了。
  木子初叹了口气,将电脑关了,沉沉地倒向床。
  ◇◇◇◇◇
  半梦半醒间,木子初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上午。也是盛夏,炙热的太阳似要将人烤焦,扑面而来的都是火辣辣的热潮。但木子初的心却冰凉一片,如坠寒窑。她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冲进机场,脸上汩汩而流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放眼望去,机场里的人或拖曳着箱子疾奔,或慢条斯理地寻觅栖脚点,或依依不舍地与亲朋好友告别,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演绎着各自的故事。
  几点来着?究竟是几点来着?
  她呼呼喘气,整个世界恍若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及急促的心跳声。
  她掏出手机,寻到“亲亲老公”那栏,呼叫。无奈手指不可自制地颤抖,她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按对。
  “喂,连沐,连沐,你别走!你等等我!”木子初喊道。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失效。Sorry,the number……”木子初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哇哇哇哇——”木子初蹲下身嚎啕大哭,抱着膝盖将脸整个埋进去。懂事以来,再也未曾这般撕扯着嗓子痛哭,而这次似乎是要将这中间缺失的十多年都补齐了似的。
  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
  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重复这三个字,木子初这时才发现机场的冷气吹在身上,真冷。
  ◇◇◇◇◇
  木子初是被冷醒的。她猛然张开眼睛,一时间还分不清眼下是何时何地,坐起身只见窗帘大起大落,打在窗户上哗哗作响。而窗外狂风肆虐,漆黑一片。
  台风来了。
  
    
  第11章 偶遇

  台风席卷了一夜,无形中似有天神之手拂过,一下子将温度骤降了好几度。憋了一整晚,清晨时暴雨才开始下起来,老天跟不要钱似的将多余的水倾盆倒下,半点不留情。
  连沐出门时正赶上一波将尽,雨势稍小时分,他驾着车淌过没过小半个轮子的积水,透过雨幕望去,这座他自小长大的城市也变得有些陌生。
  穿过大学校门,他沿湖而上。正值假期,校园里稍嫌冷清,又恰是台风天气,目光所及之处没半点人影。连沐心想,这倒好。
  他将车停在化学实验楼前,雨刷发出规律的声音,他的视线便这样一下清晰一下模糊,不觉便有些恍惚。
  大学时期,除了宿舍和教学楼,木子初混的时间最长的便是这座实验楼。当初填志愿时固然是为了逃避文学课程,木子初亦是作了一番考量的。她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化学试剂,喜欢或剧烈或缓慢的化学反应,喜欢奇形怪状的化学仪器,更喜欢它们在自己手下变幻的感觉。
  木子初说,搞化学的都是魔术师。连沐不以为然。
  那时候,木子初经常钻进实验楼就废寝忘食,有时候饿得受不了时便打电话给连沐,可怜兮兮地让他帮忙送饭。连沐送了几回,但长时间饮食不规律导致木子初犯了胃病,连沐只好每到吃饭的点就来逮人。
  事实上,连沐自己也很忙。他知道哥哥不可能继承父亲的衣钵,自己惟能加倍努力。除了完成规定的学业,他还接手了小部分父亲的工作,不断磨练自己。但每回木子初打电话过来,他都无法拒绝,听着话筒里她略带哭腔的声音,明知她是装的,却还是一次次心软。
  连沐想,是不是对一个人好也会养成习惯?而木子初,就是那个他从五岁起养成的习惯。
  连沐骗不了自己,木子初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一次次的忍让,一次次的默认,一次次的为她改变自己的原则。她却全然不知,真是个没良心的。
  那天,她说出“连沐,我们分手吧”时,他简直想掐死她。他知道她害怕,但为什么她不能跟他商量,而直接选择放手?
  连沐忍着心口的闷痛,惩罚性地回道:“好。”他想,若是她反悔了,他便原谅她。否则,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改掉这个名为“木子初”的习惯吧。
  只是到最后连沐才知道,被惩罚的原来是自己。有些习惯根深蒂固,拔除它无异于剜心。
  ◇◇◇◇◇
  “轰隆隆——”一道闷雷在云层里炸开,连沐捏了捏眉角,深吸了两口气,依旧觉得心口闷。
  他抬眼,正打算重新发动车子,却看见一个人影从实验楼里晃出来。他意外地睁大眼睛,见对方驻足于实验楼前,抖着一把蓝黑色格子伞,似要冒雨徒步行走,便连忙驱车驶近。
  “程教授!”他降下车窗,喊道。
  对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稀疏的头发已尽数花白,身体却仍十分健朗。听到呼唤,他循声望去,皱着眉看了连沐许久,直到连沐撑伞站在他跟前,还在拼命搜寻着记忆。
  连沐恭谨地静候在一旁,只听老教授嘴里念念有词:“别告诉我,我能想起来!”不一会儿,他拍了下自己的头,喜道:“连沐,你不就是‘试管杀手’木子初的男朋友连沐嘛!”
  ——其实木子初不知道,连沐身上也早被贴上了她的标签。
  老教授笑得眯起眼,说道:“哎呀,这两年记忆力越发不行了,竟然没一眼认出来。”
  见着故人,又听见木子初那久远的绰号,连沐也一扫愁绪,笑道:“您说笑了。”
  “怎么只见你一个,木子初呢?这丫头,这一年居然忍得没回来。”程波教授说着还往车里张望。
  连沐笑容不减,说道:“今天她没在,下回一定让她登门负荆请罪。”
  “罢了,小心这丫头又摔了我新烧的仪器。”
  连沐忍俊不禁,据他所知,木子初刚进实验室的那一年,统共摔了两百多支试管及其它大大小小仪器若干,并且很光荣地成为实验楼第一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学生,外送“试管杀手”封号一个。
  为此事,木子初也没少跟连沐哭诉,说她的生活费都毁在这里头,今天赔这个,明天赔那个。她咬着牙,恨恨地道:“那试管好好地夹在试管夹里,我怎么知道它那么想不开要跳楼?!”
  有一回,木子初要从茶叶中提取咖啡碱,好不容易坚持到最后沙浴升华阶段还没发生什么意外,正要沾沾自喜,谁知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只见大蒸发皿里的细沙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一下子便把煤气灯熄灭了。
  木子初立马把煤气灯关了,再看大蒸发皿,中间破了一个大洞,洞口往四壁还延伸了好几条裂痕。若非这是自己的实验仪器,她很想赞一句:“好一个冰裂纹!”
  指导老师闻声而来,看了看现场情况,淡定地说:“换个蒸发皿,重头烧。”
  木子初望着老师欲哭无泪:“老师,这回真的跟我没关系……”
  老师“噗嗤”一声笑出来,安慰道:“嗯,我知道,这是常见情况。估计是蒸发皿本身有裂痕,不是你的错。”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放心,这个不用赔钱。”
  全班哄堂大笑。
  这件事后来在某次聚餐时,被木子初同宿舍的人添油加醋地告诉连沐,也算是木子初的“奇耻大辱”之一。
  说起来,木子初能与程波教授熟识还多亏了她这“试管杀手”的绰号。程波是她的大学导师,本来本科阶段,导师不过挂挂名,四年到头也未必见得了几面。但木子初名声在外,终于有一天传到他的耳中。好奇之下,一次导师见面会上程教授特意留意了木子初,两人竟难得投契,自此亲近了起来。此后,木子初才真正成为实验楼的常客。
  ◇◇◇◇◇
  “轰隆隆——”又一道闷雷炸响,雨势也渐大起来。连沐问道:“雨这么大,您这是要去哪,不如让晚辈送您一程吧?”托木子初的福,他知道这教授有个怪脾气,不买私家车,平日只喜欢踩着自行车出行,今日这种恶劣天气只怕会淋湿。
  “那就麻烦你了。”程教授是个爽朗的人,乐得有学生送,当即大笑道:“我要回家来着,送我到地铁口就行。”
  连沐的车停在路的另一边,虽然不过五六米的距离,但积水不浅,两人也费了番功夫才走过去。
  上了车,抖落伞上的雨水,程教授问道:“你怎么在这时候回来了?这会儿学校里没什么人,这天气研究生博士生们只怕也窝在宿舍了。我还是昨天在实验室待太晚了才宿在学校呢,竟那么巧遇上你。”
  连沐边驱动车子,边浅笑道:“班里同学要聚一聚,正好在附近,我便先来看看学校。”
  程教授这才看见前玻璃下放着一张请柬,煞有介事的样子。连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说道:“班长说弄得正式点,省得我们老推脱。”
  “你们年轻人兴致好,比我们老头子还讲究。”程教授笑道。
  说起来也很巧,连沐回国后见到的第一个同学便是大学班长谢坤培。两人在酒店偶遇,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当晚班长便跟他提了聚会的事。连沐想想自己出国这段时间跟他们断了联系,便应下了。
  昨晚请柬送到他家,上边明确地标明:“请务必携带家眷,否则罚酒一圈!”
  连沐回忆起过往的趣事,又看着“家眷”二字,心情十分愉悦。因此,昨晚他下楼去邀请他的“家眷”。正逢上木子初出门扔垃圾,他便在门口守株待兔。只是他没料到的是,木子初会拒绝得那么彻底,只因她“另有约”。
  连沐分不清自己为何生气,因为她拒绝了他,还是因为她骗了他?或者二者皆有。
  连沐抿了抿嘴角,看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便对教授说道:“我送您回家吧。这雨愈发大,容易着凉。”
  “不用了,别让你那帮同学久等。”程波当真不想麻烦他,毕竟这是学生的男朋友,不比自家学生亲厚。再说对方还有事,更不想耽搁了。
  “没什么,时间还充裕。”连沐坚持,老教授也便没再推辞。
  “唉,当初我挺看好木子初,本来想给她申请保研资格,但谁知她竟自己放弃,选择工作。”程教授望着窗外的大雨,感慨道。
  连沐心里一沉,没料到这回事。毋庸置疑,木子初喜欢化学,她为什么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
  “她现在还待在杂志社?”
  “是的,她说喜欢那的环境。”连沐发现自己对现在的木子初所知甚少。
  “唉,也好。实验室的日子苦了点,对女孩子来说或许杂志社更好。”老教授释然,但话里还是有些遗憾。木子初算是他的得意门生,尤其两人兴味相投,实在可惜了。
  连沐只觉心口更闷,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做得还不够。造成现在的局面,自己过错是否更多?
  倾盆大雨倒在车上,“噼噼啪啪”作响,一时车内二人都默不作声。
  待连沐将程波教授送回家,已近请柬上的约定时间。他预估时间,想来是要迟到了,便打电话跟班长报备了一下,再原路返回。
  
    
  第12章 同学聚会(一)真心话大冒险

  同学聚会的地点是大学附近一家KTV。虽说寄出了正式的邀请函,但今年聚会和往年一样,选在这个大家都很熟悉也容易放开的场所。
  木子初和言维到场时迟到了几分钟,甫开门,一屋子的人都望了过来。不知是谁最先起哄:“唷唷唷,言维带了家属!”
  站在言维身后的木子初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尴尬地伸出头,摆了摆手:“嗨,是我。”
  “木子初?!你怎么……”班长谢坤培惊道,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二人,聪明地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木子初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口,她的身份的确有些不尴不尬。因连沐的关系,木子初和他班上的同学挺熟,平时聚餐也去凑份子。但现在作为连沐的前女友及言维的现女伴,她不知如何平衡两者的关系。
  “说起来,毕业聚会时木子初你也是跟言维一起出席,莫非你们……”坐在点歌台前的女生抬起头,托腮看了看木子初,又瞧了瞧言维。木子初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叫杜璇,是一个第一眼让人惊艳,第二眼别具韵味的女生。
  此话一出,其他人的眼神也暧昧起来,轮番打量他们。
  言维笑得坦坦荡荡,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就别欺负木木了。班长不是说不携伴出场的人杀无赦嘛,我这是求木木来救场保命的。”
  “行了,玩笑待会儿再开,先让人家进来。万一在门口把人吓跑了怎么办?”班长一声令下,众人才吆喝着让他们进去。点歌的继续点歌,开唱的继续开唱,各自就座。
  “班长大人,言维就是你说的惊喜?”原大个子体育部长是个大嗓门,愣是把那位独唱中的娇小女生的甜美嗓音盖了下去,惹得佳人一个怒眼。
  木子初看那女生面生,又见体育部长与她举止亲密,猜想这便是他带来的了。再看周遭还有六七张没见过的脸,应都是这类。至于原先班里的同学,粗略看去来了近三十人,占了班里人数一半有多。
  “当然不是。”谢坤培还未答,点歌的杜璇回过头来神秘一笑。
  “别卖关子了,你们两夫妻在搞什么鬼?究竟是哪位重量级人物将到场?”
  “悬念当然得留到最后再揭晓。”杜璇眨眨眼,嘴角衔着慧黠的笑意。
  木子初轻笑,看来谢坤培和杜璇走到了一起,这倒有点意外。如果没记错,原文娱委员杜璇与原班长谢坤培颇有些水火不相容的样子。
  杜璇捕捉到她的笑意,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狡黠地望着木子初,却对着全班宣布:“唱歌多没意思,我们玩游戏吧。”
  “好呀好呀,老规矩,真心话大冒险吧!”当即有人附议。
  “玩游戏,自然是越重口越好!大家都给我小心点,什么时候初牵初吻初夜都给我交待清楚了!”一个正吃东西的女生一边放下手边的食物,一边对着其他人发出绿光。她是班上有名的吃货,梁莹莹。这种时候,剩女的优势才体现出来。
  木子初“嘿嘿”笑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不料杜璇一把抓住她,对她笑得不怀好意:“木子初,你也一块玩吧。”
  木子初打了个颤,汗毛都竖起来了,总觉得她笑得像只狐狸,里边肯定有什么阴谋。
  “是呀,人多才好玩。”班里另一个女生也怂恿道。
  “就这么决定了,这次由女生参加。当然,也可以求助男生找外援,只是惩罚须上升一个等级。”杜璇一锤定音。
  女生全部围坐在一张桌子,包括外带家属总共十二人。大多数男生聚到另一张桌子玩桌游,也有少数几个在两边围观。大家都没兴致唱歌了,索性开了原唱当背景音乐。
  杜璇拿出一副扑克牌,抽出十二张牌,其中包括一张大王。洗匀后各自抽牌,第一轮体育部长的女朋友不幸中奖。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些人,看他们眼睛绿幽幽的,十分瘆人,咽了咽唾沫,道:“那个,我还是选真心话吧。”
  旋即,一帮女生炸开锅,有问她和体育部长到哪种程度的,有问内衣裤颜色的,有问情史的,把人家女孩子羞得无地自容。只是规定每人只需答一个问题,最后大家统一决定问她身体哪个部位最敏感。
  那女生支支吾吾,俏脸绯红,半天也没答上。梁莹莹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吼道:“何成,你女朋友身体哪个部位最敏感?”
  正玩桌游的体育部长不明就里,反射性站起身,抚着脑袋望着这边嘿嘿直笑。那女生早已捂着脸缩到角落里。梁莹莹又大声重复一遍,这时男生也起哄起来,一个个吹起口哨。
  最后体育部长架不住攻势,以平生最小的音量说道:“耳、耳朵。”
  “哦,原来是耳朵呀~”众人皆大笑。
  第二轮依旧是杜璇洗牌,再由各人随机抽取。木子初心有余悸,翻过来见是张黑桃九才松了口气。这轮中招的是一个娇小害羞的女生,最后被扒出已订婚的爆炸性消息,众人纷纷道喜。
  第三第四轮木子初也幸免于难,正放松警惕,第五轮她一翻牌就傻眼了——竟是大王!
  “来来来,快说选什么?”梁莹莹对着她挤眉弄眼。
  木子初只觉前路黯淡无光,认命地说:“真心话!”
  “问她现任男友是谁?”——看来不少人好奇她跟言维的关系。
  “问她初吻是什么时候?”——凡是有过青梅竹马恋人的人必定逃不了这问题。
  “不行,太简单了!问她还是不是处女?”——青梅竹马类经典问题之二。
  ……
  木子初闭上眼睛,狠狠捏着拳头,心跳像鼓擂一般。她睁开眼,咧嘴笑道:“我反悔了,我要选大冒险。”
  ——“木子初,你知道吗?每次你不想正面回答问题时都是这样笑。”脑海中不防响起连沐的话,木子初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有这样的习惯。
  诸位女生面面相觑,想想并无损失,也便没追究了。
  杜璇若有所思地看着木子初,突然浅笑道:“惩罚改为向今晚特殊嘉宾表白并舌吻三分钟。”
  木子初猛地抬起头,脸上再也挂不住笑了。其他人也静了下来,不作声望着她们。
  梁莹莹若有所察地盯着杜璇,但后者丝毫不改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也没有松口的意思。半晌,她也轻笑道:“我赞成。”
  女生哗然,但杜璇与梁莹莹向来是女生的带头人,见她二人皆同意,便纷纷附议。
  上一轮抽王的女生怕木子初下不了台,遂给了个宽限:“就这么办,当然,若是对方拒绝舌吻的话可以不用。”
  男方注意到这边气氛诡异,不由望过来。言维得知情况,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看班长,又看看杜璇,神色莫测。班长脸色也有点异常,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不管怎样,木子初稍微松了口气。无论来的是谁,总之让对方帮个忙应该是没问题的。更何况,过了那么久人还没来,说不定临时有事就缺席了。
  游戏还得继续下去。下一轮被选中的是另一位外带家属,木子初心有戚戚然,让对方清唱一首就过关了。不过第七轮抽中王的人有点出人意料,竟是杜璇。
  梁莹莹幸灾乐祸地吐出一句:“恶有恶报。”
  杜璇挑了挑眉,妩媚地一笑,往后靠在沙发背上,慵懒地道:“我选大冒险。”语罢,见众人交头接耳想方法,又补充一句,“山水有相逢,须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话语中,暗含淡淡威胁,偏偏她还笑得得意。
  按规矩应由上一轮抽王的人说惩罚,但那女生毕竟跟她们不熟,看杜璇的表情也不知她是吓唬人还是真的生气,故而不敢得罪人,想着干脆学木子初简单地让她过了得了。正欲开口,梁莹莹附耳过来,说完还跟她打包票:“你放心说,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
  杜璇耸耸肩,浑不在意。
  那女生想想刚刚不少人被整的不轻,遂勇敢开口:“选择在场除男友外的一名男生为轴心,跳一段钢管舞,时间不少于三分钟。”
  “哇——”一群女生露出淫笑,俱不怀好意望着杜璇。一直关注这边情况的男生也大笑着围观,一面好奇她会选谁,一面又不敢表现太过,担心自家女友吃醋。
  众所周知,杜璇的钢管舞颇为拿手,并且她本人容貌出众,身材性感,当年迎新晚会上一首《卡门》可谓留下一段不可破灭的传奇。
  班长谢坤培首先反对:“不行!这个不行!我都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懊恼地自抽了一下嘴巴。
  “唷,原来班长大人你还没吃到呢!我们了(liao)我们了。”
  气氛活络起来,众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杜璇斜睨谢班长一眼,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我选——”
  “不行!”班长抓狂了!
  两人眼瞪着眼,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不是可以替吗?我来替!”谢坤培气急败坏地走过来。
  “好呀好呀!”梁莹莹拍手道,又附耳上去出新招。
  得了指导的女生还未开口已经止不住地笑,她咳了咳,道:“替代的男生须找在场另一男生演一情景剧。具体内容由——”她望向梁莹莹,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个一肚子鬼点子,微微发福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梁莹莹。”对方善解人意地告知。
  “具体内容由梁莹莹转述。”她忍笑忍得辛苦,又闷咳了一声。
  “不用替,我自己来。”杜璇轻盈地站起身,施施然道。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木子初站起身,慌乱间打翻了茶杯也未发觉。不知是谁最先叫出声:“连沐!”
  站在门边的人身材颀长,俊雅卓然,发丝裤脚均被雨打湿了一点,但脸上一派温和,风姿半分不减。不是连沐又是谁?
  “我选他!”杜璇扬起玉指,妩媚地笑看连沐。
  
    
  第13章 同学聚会(二)惩罚

  “我选他!”杜璇扬起玉指,妩媚地笑看连沐。
  木子初压根没注意周遭情况,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连沐,连沐为什么会在这里?
  连沐瞧了瞧众人表情,目光略略地扫过木子初,勾唇一笑:“原来我如此受欢迎。”
  “连沐,居然真是你!”体育部长何成大步走过来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喜道,“你小子,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故意跟你家夫人分开行动,我开头还猜是你,后来就以为不是。”
  连沐大学期间与谢坤培、言维、何成同一个宿舍,四人关系很铁。今天谢坤培一说有一位特殊嘉宾,何成便猜是连沐。当年毕业聚会唯独少了他,其余三人都很遗憾。但木子初与言维一道出现倒是出乎何成的意料,想来连沐并未回国。
  三年前连沐与木子初分手时正值暑假,班里人并不知情。毕业聚会时木子初与言维一起出场,众人还只道是连沐交代的。
  “夫人”一词,真是久违了。
  连沐没应话,只低眉笑了笑。
  木子初躲在人群的最后,埋下头不敢直视连沐。一人悄悄握住她的手,手心烫人的温度吓到她,她猛地抬起头,却见言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什么都没有。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站在她身边,给予她温暖,一如这三年。
  木子初突然有些眼眶发热,但自己发凉的手与对方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她终于还是慢慢抽出手。而言维的眼神也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
  “喂,先别忙着叙旧,游戏还得继续下去!”梁莹莹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木子初,又看了看杜璇。
  杜璇风情万种地拂了拂头发,笑道:“说的也是。”
  “不行!”班长谢坤培眼中火光迸发,气急地扯住杜璇的手腕。
  连沐放好伞,问梁莹莹:“什么游戏?”
  梁莹莹嘿嘿笑道:“连沐你今天艳福不浅,有人要跟你舌吻,还有人要给你跳一段钢管舞。”
  木子初身子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惩罚对象是连沐。她忐忑不安地望过去,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旁人,大家姑且当个游戏,一笑置之。但是连沐……
  木子初叹口气,偏偏连沐,不行。昨晚她骗了他的事还不知该怎么收场,如何开得了口,更别说连沐会不会配合她还是个问题。
  众人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早有好事者将前情告诉连沐,连沐轻笑道:“嗯,确实艳福不浅。”
  “连沐,这件事没得商量!”谢坤培本指望着连沐拒绝,谁料他竟一口答应了,眼睛都气红了。他转向梁莹莹:“你说,怎么替?”
  梁莹莹望向杜璇,只见后者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眼里碎光流动,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她暗恨道,可恶,被利用了!黑枣般的眼睛转一圈,突然有了主意,遂道:“还照刚刚的说法,演个情景剧。”
  “行!你想怎么演?”
  “你先找在场一个男生作搭档。”梁莹莹讳莫如深。
  谢坤培环视一圈,随手将体育部长何成拽出来:“就他吧。”
  何成垮着脸告饶:“班长大人,宿舍长,老大,大哥,你别陷害我。”
  “然后呢?”
  梁莹莹不答反问:“你平时叫杜璇什么?”
  谢坤培一愣,脸可疑地红了,期期艾艾道:“你问这干什么?”
  “自然有用。你不答也没关系,我相信群众更乐意看钢管舞的~”
  杜璇敛了笑,略带警告地瞪着梁莹莹。
  “阿璇。”班长大人是个脸皮薄的人,故而大庭广众下叫女朋友的小名还是会害羞的。
  梁莹莹诡计得逞,掩嘴一笑,说道:“偶像剧看过没?来,把何成逼到角落,作‘调情式’撑着墙。”
  “大姐大,你饶了我吧!”何成哀嚎道,抓着脑袋不知所措。
  谢坤培视死如归地将何成推到墙上,还不待他挣扎,一手撑着墙,一手按着他的胸口。
  “哇,霸王硬上弓!”有人突发一语,众人皆大笑。
  梁莹莹赞许道:“嗯,比我设想中效果好很多,班长资质不错。”一边凑近他小声交代该怎么做,末了还嘱咐道:“记得,要深情点。”
  班长大人黑着脸,狠狠地瞪着梁莹莹,暗暗发誓:明年聚会一定不能通知她。立誓归立誓,但为了杜璇,今天总得撑过去。
  何成看了看谢坤培脸色,无语问苍天。身为体育部长,他是个大块头,一米九有多的身高,身上肌肉也不少,但总不能直接将人推开落他面子,只能认命地cos一下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谢坤培深吸了口气,轻捶了一下何成的胸,向他撒娇:“阿璇,你好讨厌啊~你再这样,小心我让你明天下不了床~”
  众人喷饭,一个两个跌倒在沙发上狂笑,有的甚至捂着肚子直呼疼。梁莹莹也拍着桌子大笑不止,抹着眼泪语不成声:“班长大人,以前没发现你竟然是演技派的!”
  木子初也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突然想起以前跟着连沐参加他们的班级聚会,梁莹莹就已经是个出歪招活络气氛的能手。那时候木子初也是个胡搅蛮缠的主,有一段时间跟梁莹莹打得火热,只是这两三年才生疏了。
  她抬起头,不经意间对上连沐的眼神,差点笑岔了气。连沐亦是眸中带笑,隔着包厢黯淡昏黄的灯光,竟隐隐有种怀念的味道。
  他是否也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木子初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那厢谢坤培恼羞成怒地下令:“好了,罚完了,笑过了,该干嘛干嘛去!”
  “还没完,不是还是木子初吗?”
  “对呀对呀。”
  众人七嘴八舌,木子初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不是自己班上的人,谢坤培怕木子初不好意思,有意放水。想了想,又不解气地放狠话:“你们这些家伙,就别犯在我手里!”
  又是一片笑声。
  木子初正松了口气,杜璇却哼了一声,道:“这可不太公平。”
  谢坤培不想自家女友拆台,只好爱莫能助地朝连沐耸耸肩。
  连沐却饶有趣味地笑了笑,沉吟道:“的确不公平。”
  木子初的心“咯噔”一下,讶异地瞪着连沐,但他却面色无波,抱着胳膊看着她。终究是木子初心虚,她捏了捏手心,暗暗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木木,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帮你。”言维轻声道。
  木子初有一瞬的退却,不料近旁一声感慨:“真怀念啊,曾经的木子初。”
  木子初侧身望去,原来梁莹莹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察觉到她的视线,梁莹莹续道:“时间果然很可怕,怎么就将你的锐气全磨掉了?”她捏了捏木子初的脸,凑近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道,“奇怪,莫非有人灵魂穿越到你身上了?”
  “你说什么呢?”木子初往后仰避开她的侵犯。
  “木子初,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畏手畏脚了?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一潭死水,一条死翘翘了的咸鱼,一滩烂泥。我认识的那个木子初从不会唉声叹气,从不会后退,哪怕头破血流,也只会往前冲。虽然有点傻气,但至少勇气可嘉。”
  “说不定我冲怕了,不想再增加伤口。”
  “你哪知道前边会不会有人保护你,为你挡刀子?”
  “梁莹莹!”言维低声警告。
  梁莹莹深深地望了言维一眼,耸了耸肩道:“我话尽于此。”语罢,走到旁边坐下来,漫不经心地喝起奶茶。
  “木子初,到你了!”杜璇扬声道,将原先津津有味地讨论情景剧,打趣班长和体育部长的围观者的视线都引到木子初身上。一下子四周静了下来,背景音乐终于清晰起来,十分应景,竟是一首粤语歌《告白》:
  “……若怕讲了后悔,这反正将崩溃,做了先再后悔没结果,亦有几晚梦回……”
  伴奏很轻,就像怕惊扰了那个深情吟唱的女子,怕敲碎了她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
  木子初望向连沐,一步步慢慢踏近,一时间周围嘈杂的声音均不闻。连沐眼底像被轻风吹皱的湖面,一层层泛起柔意,荡漾开来。他不动,亦不说,静静等着她过来。
  木子初想起来了,多少回连沐也是这样站在她的大学宿舍楼下等着她。他不动,但只要她飞奔扑过去,他必定会张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
  心念一动,木子初快走两步扑进连沐怀里,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声:“我喜欢你。”末了,又压低声音补上一句,“木子初喜欢连沐。”
  连沐的表情她看不到,但她感觉到他的手揽上她的腰,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听到他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这只怕是最后一次了。
  木子初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他身上久违的独特味道,然后,缓慢而有力地将他推开。她回身对着众人巧笑嫣然:“惩罚我做到了。”
  连沐伸到一半的手僵住,又收了回去。
  “不是还有一项吗?”梁莹莹火上浇油,喝着奶茶不咸不淡道。
  “舌吻!舌吻!舌吻!”其他同学起哄,一时口哨声不绝。
  木子初含笑回头,只见连沐已恢复平日波澜不惊的模样,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木子初。不知为何,勾起的唇角竟泛着冷意,他一字一顿道:“我拒绝。”
  木子初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眼底的雾气才散去。她低低一笑,转身走向言维。
  
    
  第14章 同学聚会(三)陌路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路上行人费劲地撑着伞,步履匆忙。天色渐暗,老天终于弹尽粮绝,雨势稍敛,只是风依旧不小。台风肆虐过的天空却反而一片清明,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
  木子初站在KTV二楼的旋转楼梯前,面对着落地窗出神。
  路旁一对青年男女同撑一把伞,相互依偎着走过。一阵狂风袭来,脆弱的伞骨难御其力,顿时翻了过来。女子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男子背对着木子初,她不知他的神色。
  很快,男子便将伞恢复原样,牵着女子的手继续前行。但木子初分明看见,男人这头有一根伞骨已断,随着他们的脚步颤颤巍巍的晃动。
  木子初的心也像那根断了的伞骨,颤了一下,然后她浅浅笑开。
  “连沐,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吧。”杜璇含笑的声音传来,木子初连忙回身。
  那两人都停下了脚步,手中各捧着两碟食物。杜璇看了看连沐,别具深意地问:“木子初,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木子初咧嘴笑了笑,不答。
  “我先回去了。”杜璇示意手中的两个碟子,仪态万分地朝楼梯而去。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喊道:“对了,木子初,等会记得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木子初点头。
  杜璇接收到连沐警告的眼神,笑意盈盈地上楼去了。
  “那个,重不重?我帮你拿一碟。”一下子只剩他们二人,木子初顿时觉得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只好自作主张地接过连沐手中一碟奶茶。
  “木子初,你究竟想怎么样?”
  连沐的话让她的手一颤,碟上那三杯奶茶均泛起细微的涟漪,一如她心绪。她再不能将焦点放在奶茶上,只好抬起头迎向他的眼睛。
  “你该知道,你不该喝那么多酒的。”木子初没有闪躲,这件事她站得住理。
  连沐冷笑一声,淬满寒意的眼眸满是嘲讽。
  木子初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你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连沐冷漠地道。
  木子初咬了咬下唇,眼睛蒙上水雾,低声道:“连沐,你别这样。”
  木子初想起一件往事。高中刚入学不久,有一回她与连沐吵架,具体原因她已经不记得。正巧班里有人提议周末去看电影,大家也好熟悉熟悉。那时候,木子初和连沐不同班,她便什么也没说便出门了。
  在学校集合时,周围的脸孔分外陌生,木子初无所适从,想给连沐发短信,却终究不愿率先服软。到了电影院,出于各种不良心思,不少同学提议看最近热映的一部恐怖片。木子初害怕,捏了捏手机,昂起头决定将胆怯抛诸脑后。
  电影近两个小时,木子初一直僵直着坐在座椅上,两手板正地放在扶手边。开头她还能心惊胆战地看着荧幕,谁料电影进行四分之一左右时,发生了一件让木子初骇极的事。
  当时电影里一个女人正乘坐电梯,壁上的玻璃映着灯光,明晃晃的。头顶的数字不断跳动,14,13,12。“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平稳下坠的电梯突然停止不动了。那个女人惊愕地抬头,望着那个鲜红如血的“12”,慌乱地直拍面前紧闭的门。
  木子初的心也随着背景音效砰砰直跳,她瞪大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那一眨眼间,像是哪一处的机关被触动,电梯门缓缓而开。门外一片漆黑,似乎有什么东西蛰伏着,窥视着,等待着攻击的最好时机。那个女人惶恐不安地踏出一步——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
  那个女人松了口气,或者说,木子初松了口气。但就在这个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掉了下来,紧紧地贴着那个女人的脸。是一张血淋淋的脸!
  啊——
  那个女人跌坐在地。
  电影院此起彼伏数道吸气声。木子初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她浑身僵硬,连动一动手指都是一种奢侈。
  镜头转换到跌倒在地的那个女人身上,但木子初紧盯的却是她身后那面镜子映照的那张恐怖的脸。爆睁的眼睛,长长的头发,以及诡异上翘的唇角。
  木子初闭上眼,有那么一段时间连呼吸也忘了。恐怖的音效再起,她就这样一直僵坐在椅子上直到电影结束。
  灯光亮起,木子初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和后背一片冷汗,左手完全动不了——有什么东西覆在上边!
  木子初险些魂飞魄散,偏头望去才发现是一只手。隔座的男生尴尬地一笑,迅速收回手,腼腆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我其实很怕这类电影……我不是故意的……相信我,我也不知怎么就放上去了……”
  木子初没心思追究了,抓起包跟班长说了一声便直往家里跑。回到小区,她丝毫没有犹豫便冲往四楼,用钥匙开了门,横冲直撞地扑进连沐房间。
  ◇◇◇◇◇
  此时此地,木子初偏头想,那时候连沐在做什么来着?
  无奈记忆像蒙了层轻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难窥其全貌。她只记得自己当时抓着连沐的手,将自己的恐惧一股脑倒过去。见连沐没搭理自己,便低声道:“连沐,你别这样。你别不理我,我们不吵架了。”
  那时连沐轻叹了声,握紧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了,我在这儿。”
  是的,他说没事了。
  那件事后,木子初患上了密闭空间恐惧症,有一段时间甚至连镜子也怕。但每回,连沐都能在她身边,直到他离开。
  木子初现在多么希望连沐再跟她说一声:“没事了,我在这儿。”她吸了吸鼻子,将汹涌而来的难过压下去。
  “木子初,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话想说?”连沐轻叹,问道。
  木子初愣了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比如关于那个游戏,关于刚刚那句话?”
  连沐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急切地诉说着什么,但木子初看不懂。她深吸了口气,强笑道:“对不起,是他们玩得太过火了。”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他,连沐敛下眸子,轻轻一笑,满是嘲意。他不再说什么,绕过木子初往楼梯走去。
  “连沐,”木子初若有所觉,连忙叫住他,“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连沐回过头,那双眼眸黑沉如墨,他道:“我不想听到什么答案。那不过是个游戏,不是吗?”语罢,再不理木子初,不回头地上楼去了。
  木子初怔在原地,喃喃道:“是呀,不过是个游戏。你是这么觉得的吗?真巧,我也是……”
  一直以来,她和连沐像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进攻防守,做得滴水不漏。在没触及到对方的底线前,坚持着不想退,但同时,又不愿意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心袒露出来。
  所以,一直止步不前。
  她望向落地窗外,那对情侣早已不在,雨势依旧。
  
    
  第15章 女人都是骗子

  木子初与言维静静坐在车内,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变幻万千,映在人脸上光怪陆离。雨已经停了,一时间好像世界上所有声音都淡去,四周静谧得可怕。
  木子初觉得自己像个万事俱备的演员,临上场前一刻却发现铺陈的布景与自己所想与事先的彩排截然不同,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没有了其它伪装,舞台正中的木子初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着观众席,接受审判。
  而此时此刻,观众席上只有一个人。这场审判来自言维,审判的形式是沉默。
  木子初心里念道:“言维,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
  太安静的环境让人没有安全感。或者说,心里越是不安的人越希望借由语言掩饰自己的不安。
  与言维在一起时,木子初从来不用担心冷场。言维总是恰如其分地引出一个话题,哪怕两人尴尬时也能若无其事地揭过去。所以,一旦言维沉默,木子初便无法泰然处之。
  距离同学聚会结束已经近半个小时,其他人都已各自回去。木子初低下头,忍不住想,连沐怎么样了?今晚他喝了不少酒,一方面是因为没带女伴被罚,一方面则是他跟自己较劲,自斟自饮。木子初想劝却不敢劝,并且最终解散时选择落荒而逃,坐进了言维车里。
  那时连沐望过来的眼神像烙在木子初脑内般,挥之不去。里边有什么东西压得木子初喘不过气,让她觉得她再不做点什么,她与连沐以后便真的形同陌路了。
  木子初从包里掏出手机,却压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低眉暗嘲:木子初,你真贪心。明明无意与连沐暧昧,偏偏还想与他像过往那般亲切。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鱼与熊掌皆得。
  “木木。”言维突然唤她,木子初吓了一跳,偏头望去,只见言维的脸色十分凝重。
  “怎么了?”木子初没由来的觉得紧张。
  迎面一辆车驶过,灯光投射在他脸上,他眼中的挣扎无从隐匿。车呼啸而过,车厢重新暗沉下来。正在这时,木子初听到了言维一声轻快的笑,他说:“没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重新静默下来。
  木子初咬唇,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嗫嚅道:“言维,我有话想说。”
  “吱——”言维突然将车停在路边,突兀的刹车声划破夜空。木子初惯性之下被抛离座位,而后才被安全带扯了回来。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膛,只听言维说道:“其实,我也有话想说。”
  木子初眨了眨眼,说道:“你先说。”
  言维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说道:“我想起这两天看的一个冷笑话。”
  “嗯?”木子初一愣,没反应过来。冷笑话?这种时候言维要给她讲冷笑话?
  “有个女人训孩子,说: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喂狼!这话正好被一头觅食的饿狼听见,但它在门外守了一夜,听了孩子一夜的哭声,却仍没见孩子被扔出来。最后,它长叹:骗子,女人都是骗子!”
  木子初偏头,说道:“你这是说,我骗了你?”
  言维摇摇头,苦笑道:“不,你没骗我。自始至终你都对我太坦诚,坦诚得我连一丝幻想的余地都没有。如果我没猜错,你刚刚又想与我划清界限了?”
  木子初张唇想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因为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她与连沐间已经是笔糊涂账,实在没必要把言维再卷进来。
  见木子初默认,言维心里苦涩,续道,“木木,你没骗我,你骗的是连沐,还有自己。”
  木子初下意识转开视线,小声说:“我没有。”
  “梁莹莹说的半分不错,不知不觉间你的锐气不见了,而消磨掉它的人竟然是我。”言维直视她,“木木,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对不对?”
  “不要再说了!”木子初低吼,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道,“对不起,言维,我不想谈这个。”
  言维轻叹,只好将未竟的话咽回去。他道:“我送你回去。”
  “回公寓吧,我今晚不回家了。”
  只是一个下午和晚上,木子初却像经过一番激烈厮杀拼搏才存活下来,倍感疲惫。这种时候,她只想缩回自己的小世界,自我疗伤。
  ◇◇◇◇◇
  一路无话,除了言维将木子初送回公寓楼下时的例行道别,两人再未交谈过。木子初从车内出来时,才终于喘过一口气,就像打了一场胜仗。但她不知道,今晚她的战争还未结束。
  连沐,正站在楼梯口。
  木子初一抬眼看见树下的那辆银色宾士,紧接着看见自黑暗中缓步走出的连沐时,那一瞬间她是想笑的。她想,果然是连沐,就连她临时决定回公寓碰上他也能表现得像约定了般自然。
  连沐看着言维的车远去,双眸藏在夜色中,半分情绪也不露。
  木子初一声不吭地将他领进屋子,不知为何不想开灯,只是痴痴地坐在沙发上。
  “木子初。”黑暗中连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飘忽,仿佛下一秒便会被风吹散。
  木子初望过去。
  “你喜欢言维?”
  木子初瞪大眼睛,像被刺激的刺猬,扬起全身防备,问道:“你什么意思?”
  “言维什么心思你会不清楚吗?而你默许了,你默认了?”连沐质问道。
  木子初怒极,只得深吸一口气,偏过头沉声道:“你今晚醉了,我不想跟不清醒的你辩驳或吵架。”
  “我只想问一句,三年前你不愿跟我走,是因为他吗?”
  木子初不可置信地微张开嘴,“啪”的一声将几上的台灯点亮。灯光下她的脸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她问:“你说什么?”
  “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不是因为他?”连沐紧盯着她的脸,擒住她的左手,掐得她生疼,问出了这近乎残忍的一句话。
  木子初的回答是“啪”地一声将空余的右手甩在他脸上。她身子发颤,指着门:“你走。”
  连沐看着她冷然的脸,心底惨然一笑,才一寸寸地放开了她。
  木子初使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连沐一时不防被推得踉跄了两步。木子初却仍不罢休,直将他推至门外,“嘭”地重重一声,决绝地将两人世界隔绝。
  连沐痛苦地捂着胸口,靠在门边,像海底缺氧的人般吃力贪婪地吸着最后几口气,却又小心翼翼不敢一次吸太多,就怕它下一秒便宣告用罄。
  如果木子初再不给他补给,他会不会就这样窒息而亡?
  连沐想自己是真醉了,明知那话必会伤了她,而后更变本加厉反弹到自己身上,却仍想问个结果。他不过想要她一个明明白白的“不是”罢了。
  木子初只当在这场感情中自己没有任何筹码,却忘了她的对手,连沐,除了一颗残破的心,亦什么都没有。
  他们都吝于给予对方承诺,才造就了如今的场面。
  若说以前的连沐仗着从小一点一滴积累的感情有恃无恐,才敢孤注一掷将它作为惩罚,骤然放手杳无音信整整三年,那么,现在他开始有危机感了。
  这三年,木子初和言维间哪怕只有一丁点的荷尔蒙催化,所引发的化学反应都足以令他终身悔恨。
  他尚有过一瞬的迷失,那么,木子初呢?
  他付不起那代价,承不了那万一。
  而彼时的木子初怔怔地滑坐在地板上,望着寂寥空旷的客厅,忍耐许久的泪终于滚落。
  许久,她若有所感,忙起身奔至阳台往下望。那辆银色宾士静静躺在夜色中,车内空无一人。
  思及他喝了酒,刚刚脸色又实在不好,木子初再顾不得其它,掀开门便往下冲。三步并两步跑到楼下,却正好看着那道银色车影拐个角,再看不到。
  木子初垂着头静静站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慢慢往回走。
    
  
  第16章 你不知道的事

  “连沐,连沐,快起床!快点起来!”
  连沐隐约觉得自己站在空旷寥落的山谷里,一个飘渺的声音从天外传来,还带有延绵不绝的回音。紧接着,声音愈发清脆,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近乎贴着耳朵声声叩击。
  连沐就在这时猛地睁开眼睛,望着床顶回不了神。房里别无他人,记忆深处的呼唤飘散在空气中,再无踪迹可寻。片刻后,他偏头望向窗户,窗幔严严实实掩着,没有一丝光透进来。空调发出轻微的声响,愈发显得房间静谧无声。
  连沐将手盖在眼睛上,如玉瓷的冰凉从常年偏凉的指头渗过来,他终于完全清醒。
  “木子初,连睡觉你也不愿放过我吗?”他喃喃道,用手捏了捏眉间,宿醉后脑袋里似有无数只蚂蚁啃咬着,一抽一抽地痛。胸口那熟悉的痛楚也如影随形,沉钝的,随着每一次呼吸袭来。
  连沐不愿吃药,故意深呼吸,像是希望心脏里那根无形的弦绷紧扯断。——他在惩罚自己。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掠过回国后的日子。
  一个多月前,他从机场走出来,重新踏进这个城市。那天阳光灼得人皮肤生疼,一如三年前他走的日子。那时,他自嘲道:“木子初,你真行,三年前我输了,三年后依旧是我输了。”
  这三年来,他故意不回国,故意杳无音讯,也不向父母打听她的近况。他在等,等着木子初拿起电话,用甜腻的声音撒娇:“连沐,你还不回来吗?我想你了怎么办?”每年长假,在机场迎接看望他的父母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他们身后瞧,等着她探出身子,扑进他怀里。
  但没有,从来没有。木子初像是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心安理得地过没有他的日子。因此他发誓,他也可以。
  然而最后他还是输了,率先丢开自尊自傲,丢盔弃甲地回来了。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甚至让其他人也瞒着她。初回国,公司需要交接的地方太多,他实在分身乏术。连沐不想撩拨了木子初后,又因为工作冷落她。三年的空白使他们间的感情变成易碎的玻璃,经不起太多折腾。更重要的是,他还不知如何面对她——他怕木子初真的忘了他。
  直至那一天,杨慧心不小心说漏嘴,连沐才知道言维在追木子初。连沐慌了,忍不住自乱阵脚,才会在那个周末站在木子初身前。结果是,木子初落荒而逃了。
  连沐哭笑不得,不确定木子初是什么样的心情,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将她带至那家本来打算用作今年生日惊喜的馆子,点了“绿芽暖雪”,对她说“我们重新开始”。
  连氏发展餐饮业,投资了数家餐馆,唯有这家连沐花了最多心思。他特意找了厨师,让他们加上那几道菜,只待着有朝一日他们一道来品尝。
  但结果大失所望,甚至让连沐心灰意冷。木子初变了,就像一个炙热的太阳失去了光,冷却下来。曾经理所当然挂在她脸上让人晃眼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拘谨与客套。
  连沐扪心自问,这三年是不是错了,三年前年少气盛应下的那个“好”字是不是错了?他是不是在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她对他的感情,才有恃无恐地离开?而如今,这感情宣布告罄,而他却不知如何挽回。
  好不容易,木子初终于自如地与他说笑,在他身前露出或喜或怒的生动的表情。他故意在城市里兜圈,费尽心思争取多一分相处的时间。但木子初说,她住在乐陶居。
  连沐知道那个地方,那是言维家房地产公司旗下的。而木子初所住的十一楼,以前言维说过那是特意留给自己的。
  木子初搬进了言维的屋子。
  这事实让连沐嫉妒得发狂。连沐很久前便知言维对木子初有情,但他从来没有危机感。从小到大,木子初的世界中心便是连沐,她甚至连一个很要好的同性朋友都没有。但如今,木子初让言维走进了她的世界,他们间的平衡终被打破。
  “‘木子初喜欢连沐。’这句话现在还算不算数?”他问。
  木子初回避了,那一瞬间的闪神像利剑刺过来。连沐不知用了多大的克制才扣住方向盘,将车驶离。
  之后,公司忙着签一份融资合同,他忙得不可开交。事成后那个傍晚,他下意识地将车开至木子初所工作的杂志社楼下,想与她分享这份成就感。但,木子初上了言维的车。
  似乎,一切都迟了。木木,我真的来迟了吗?
  连沐不是个喜欢往后看的人,但从不知后悔的他如今悔不当初。其实一直以来,徘徊的并不只木子初一个人,连沐亦然。
  习惯太可怕了,它能将浩瀚汹涌的感情化为静水,甚至让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连沐一度以为木子初只是一个习惯,习惯身边有她,习惯对她好,习惯对她特别。他不知道这习惯会渗进他骨血里,再也剔除不了。
  三年前木子初提出分手时,连沐还没意识到木子初不仅仅是个习惯。他自傲,无法原谅木子初的放手,所以远走他国,切断联系。暌违三年,他才知道,原来他爱过她,他还爱着她。
  ——有时候爱来得太早,意识到却太迟。
  连沐并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心脏的那个缺口不允许他有过多的情绪。他习惯与人维持一种不亲密也不疏远的关系,带上温和的面具。因此,他也不是个喜欢把爱挂在嘴边的人。
  收到班长的邀请函,连沐第一个想到木子初。可看着木子初与言维出双入对,连沐自问:还有必要吗?他只能一杯杯灌着酒,以麻痹自己所有的痛觉。
  酒……
  连沐皱起眉,想起自己酒后那番话。是因他酒醉糊涂才说出那些话,还是他借着酒劲才将那些清醒时不敢问的问题抛出来?
  连沐第一次如此透彻地剖析自己的心,审视与木子初的关系。天一寸寸亮起来,房间依旧昏暗,但已能视物。一个突兀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像利刃将空气劈成两半。连沐看了看来电显示,眉心轻微地皱起来。他按下接听键,冷淡地礼节性地道:“喂?”
  “连沐,你醒了没?”话筒那边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边说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连沐不答这类无实际意义的问题。
  “怎么不说话?别那么冷淡嘛~”对方嘟囔道,“我可是等了好几个小时才给你打电话,我这儿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再过一会儿我就该去睡觉了。要不是怕吵着你休息,前几个小时我就想拨你的号了。”
  “嗯。”连沐淡淡地哼了一声。
  “喂?连沐,连沐,你还在听吗?”对方加大音量。
  连沐只好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对方小声嘀咕道:“没事就不可以找你吗?你回去一个多月了,压根没想过我。今天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兴许你就忘了我这号人。”
  “没事就挂了吧。”连沐太了解她的本性,若是由着她继续说下去,到天大亮也未必扯得到点子上。
  “喂喂!不准!你要是敢挂我的电话,我绝对不原谅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对方气急败坏地大叫。
  “三,二,一……”连沐似完全没听到对方的威胁,不咸不淡地数数。
  “一”字话音未落,对方便先投降了:“好嘛好嘛,确实有点小事找你商量,很小很小的事。”语罢,还不解恨地道,“连沐你这个坏人!”
  “长话短说。”
  “那个……你也知道的……我的暑假只剩下一个月时间了……”
  “嗯。”
  “我在家很无聊,所以想……想……”她的声音渐小,最后几不可闻。
  “不准。”连沐若有所觉,坐起身子,只觉头和心口疼得愈发厉害,遂冷冷回道。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对方抗议。
  不管什么事,都不准。”
  “连沐你这个坏人!”对方缓了一会,续道,“我不管,我要去中国!”
  “想也别想。”
  “脚长在我身上,而且我有钱,你管不着!”对方气愤道。
  “我会让外公冻结你的账户。”
  “连沐你这个坏人!”这句话似乎是她的口头禅,每次无话可说时便说上一遍。
  连沐莞尔,沉闷的心情终于转亮。
  “连沐,你就让我去吧~求求你了~”对方可怜兮兮地求道。
  “没得商量,你该去睡了。”
  “不准挂我电话!连沐你这个坏人!”
  连沐勾起唇角,柔声道:“谢谢你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对方似乎一愣,连沐又补上一句,“不过来中国的事免谈。”话毕,不等对方回应便掐断了电话。
  连沐倚着床,手里犹自握着手机。她和木子初太像了,或者说,和当年的木子初太像了。在英国时,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心动,将她当成了木子初。幡然醒悟后,他才意识到,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另一个木子初,不是像便可以代替的。那一刻,他才真真正正明白自己的心。也因此,他才回国,试图挽回。
  现在他怕的是,木子初也曾有过那一瞬的心动,一瞬的迷失。而他,将就此错过她。
  木木,你有过吗?
    
  
  第17章 她很好

  台风才没走几天,天气又骤热起来,老天直将所有人当成了蒸笼里的包子。
  木子初被太阳照得头昏脑胀,若是可以,真想学林跃坐在凉爽的办公室里等着外卖上门。但今天,她却不得不出门。
  推开玻璃门,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迎面扑来,木子初精神为之一振。
  “欢迎光临,麻烦几位?”柜台后的服务员微一躬身,笑容可掬道。
  木子初回以一笑,说道:“不好意思,我找人。”正说着,便在人头攒动的小店里瞧见靠窗而坐的杜璇。
  杜璇托着腮,面朝着门口,眼前放着一盅椰汁西米露,而她另一只手正拿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搅拌着。木子初走到她跟前,她才微微扬起眼眉,勾起唇角。
  木子初一直觉得杜璇像一只猫,不经意间散发出慵懒的风情,无论她在何处,总让人第一眼便瞧见她。就像方才,小店人不少,但要找到她并不难。
  木子初在对座坐下来,杜璇直起身子,媚眼如丝地觑向她,笑问道:“肚子饿吗,要不咱们去吃午饭?”
  木子初摇摇头,道:“天热,没什么胃口。”顿了顿,她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上午杜璇一条短信发过来:“很久没吃沁芳园的甜品,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十二点半,不见不散。”木子初傻眼,竟是杜璇。最后轻笑,果然是杜璇。
  其实大学期间木子初和杜璇并没有什么交情,用梁莹莹的话说,“杜璇跟她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初见杜璇是在连沐院里的迎新晚会上,当时连沐拉着木子初坐在角落里,杜璇施施然走过来,光华夺目。她仿佛天生带着聚光灯,一举手一投足都毫不费劲地吸引人们的眼球。木子初拉着连沐咬耳朵:“你们班这个女生好漂亮,你不准看上她。”当时连沐哭笑不得,狠狠敲了她一个爆栗。
  过后杜璇登场,一支钢管舞《卡门》惊艳全场,连木子初也瞧得目眩神迷。她啧啧两声,感慨道:“不准看上她难度似乎有点大,我们打个商量,将她的位置排在我后边就可以了。”连沐轻笑,什么也没说,直接揉乱她的头发。木子初咋咋呼呼地跳起来,早忘了刚刚自己说过什么。
  现而今,毕业已两年,年轻的师弟师妹之中还流传着杜璇当年的风采。正所谓,她不在江湖,江湖仍有她的传说。
  听到木子初的问话,杜璇星眸半掩,眼里流光转动,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无聊找你聊聊八卦。”
  木子初眨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时,忙碌的服务员才走过来,满含歉意道:“不好意思,招待来迟,请问您要用点什么?”
  木子初点了双皮奶和糯米糍,问杜璇:“你是说……聊八卦?”
  杜璇也眨眨眼,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得有些魅惑,她点头:“是呀,怎么?”
  “什么八卦?”
  “你的八卦,我的八卦。”杜璇笑得别有深意。
  木子初怔忪,不明其意。
  杜璇笑得好不无辜,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让木子初心里一跳的话:“我曾经暗恋过连沐。”想了想,她撇了撇嘴,摇头道,“不对,应该说,我曾经明恋过连沐。”
  木子初不可置信地等着她,接着杜璇又抛下第二颗地雷:“我向他告白过。”像是故意的,好一会儿后她才补充,“不过他拒绝了。”
  木子初的心便这样一上一下,一惊一乍的。正巧服务员将双皮奶和糯米糍送过来,木子初闻着浓郁的奶香,无意识地将香滑的奶皮送进嘴里,却丝毫没尝出味道。
  杜璇侧头,以手支颐,似乎十分享受自己制造的意外。她笑问:“你不想问些什么?”
  木子初张唇,却又不知自己究竟想问什么。
  问她为什么喜欢连沐?——别开玩笑了。
  问她怎么向连沐告白?——她无意刺探人隐私。
  问她连沐什么反应?是惊,是喜,还是不以为意?——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最后的结果是,连沐拒绝了。
  ……问她连沐为什么拒绝?
  木子初低下头,暗嘲道:“知道了又怎么样?”
  杜璇轻呷一口沁凉的西米露,陶醉地眯着眼抿了抿唇,问道:“你不想知道连沐为何拒绝?”
  木子初手捧着双皮奶低头不语。
  杜璇搁下勺子,嗔道:“没意思,你怎么不照着我设好的剧本演?”
  木子初牵出一抹笑意,不知为何又想到那晚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的连沐想必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她气得不轻。
  杜璇自顾自说道:“怎么说呢,当年的我很自负,拦下连沐便说喜欢他。连沐面无表情看着我,你知道他说什么了吗?他居然冠冕堂皇地说他有女朋友了。”
  木子初一震,收紧手指。这是木子初第一次听到连沐亲口承认他们的关系。以前,都是木子初自作主张应下,连沐没反驳罢了。
  “我说我知道,但觉得你们间有问题,哪有情侣是你们那样的。三天两头也不见面,平日各忙各的。再说,我看得出来,连沐鲜少对你做些亲昵的动作,更遑论情不自禁的亲吻。”
  木子初无话可说,因为她与连沐确实如此。平日她忙着做实验,而连沐绝不是腻歪缠绵的人,几乎不会主动找她。两人课程安排亦不同,实在没什么相处时间。只是杜璇不知道的是,连沐为了让她按时吃饭,经常到点去实验楼逮人。况且,以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想弄出轰轰烈烈你侬我侬的样子也不容易。
  杜璇的眼神有些迷离,周身弥漫着淡得几乎不可察的伤感与叹惋。她想不到自己也有那样一天,低下高傲的头,希望获得另一个人爱的回应,甚至不惜介入一段已有的感情。
  但事实上,杜璇对木子初并没有负罪感,她从不认为自己是第三者。正如她所言,木子初与连沐若即若离的关系给了她空子。在她看来,爱情也如工作,能者居之,能者得之。
  但当时,连沐只是摇了摇头,说:“她很好。”
  “她很好。”木子初轻声呢喃,一遍又一遍,慢慢咀嚼他话中的意味,心里竟觉酥麻。
  杜璇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回答,也不愿放弃,直到一次班级聚会。那天,木子初被梁莹莹激得灌了好几听啤酒,最后醉得不省人事。连沐轻拍木子初的脸颊,附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最后无奈地将人背起来。
  杜璇从未见过那样的连沐。眼神柔得掐的出水,动作小心翼翼的,无奈而宠溺地背着她。那一刻杜璇便知道,自己输了。他们两之间,哪容得了他人踏足?
  她很好——至少对他而言,已足够好。
  其实,那是木子初第一次喝酒,开头还不习惯啤酒的味道,后来兴致高了,连沐拦都拦不住。她并不清楚喝醉后的事,只知道自己第二天中午在宿舍床上醒来时头痛欲裂,打电话跟连沐诉了很久的苦,最后还得了连沐一句“活该”。
  “好了,现在说说你和连沐怎么了?”杜璇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见木子初一愣,不赞同地,“等价交换,我说完了我的八卦,轮到你了。不然你以为我乐意拿自己的糗事宣传?”
  木子初讪然,嗫嚅道:“我没什么八卦。”
  “你便当我无聊,想了解一下那天的状况,为什么你会跟言维一起出现,而连沐则独自一个人?”杜璇笑眯眯道。
  木子初习惯性地咧嘴笑了笑,答道:“我先答应言维了,如此而已。”
  杜璇不再刨根问底,她只是深深地望了木子初一眼,道:“木子初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当你说‘我喜欢你’时,连沐的眼睛有多亮。而当你推开他时,那份光便彻底黯淡下来。他其实很期待你那句话。”
  木子初一颤,不锈钢勺“叮”的一声撞在瓷盅上。
  杜璇敛了笑,幽幽地叹了口气,而后迅速收拾好心情,以明快的语气道:“好了,八卦聊完了,我该走了。”
  木子初一愣,叫住她:“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杜璇狡黠一笑,道:“不是告诉你了,我无聊嘛~”语罢,风情万种地扬长而去。
  踏出甜品店,热腾腾的空气贴面而来。杜璇轻呼出一口气,回头望去,木子初仍旧坐在原来位置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连沐,你挑的这根木头居然是朽木,你是否后悔过呢?”杜璇喃喃道。她方才只是点到为止,毕竟以她和木子初的交情,已是交浅言深了。
  “为什么说这些呢?说不定我还喜欢你呢~”她轻笑,扫尽眉间一切低落的情绪,用近乎调笑的语气道。而后,昂首举步前行。
  她依旧是光艳逼人的杜璇。
  
    
  第18章 摊牌

  林跃揉了揉酸涩的脖颈,终于将一个自制MV视频剪辑好,她扬声问木子初:“木木,今天你收留我一晚如何?”
  木子初并未作答。林跃诧异地探出头,只见木子初右手抱胸,左手蜷曲成拳捂在嘴边,肩膀一抽一抽地正在哭泣。“熊美人”熊伟坐在她侧边,不客气地拿着纸巾“刷——”一声擤了一下鼻涕。而他们正前方的办公桌上已经堆积了一座纸巾小山。
  林跃吓了一跳,连忙过来问:“怎么了?”
  木子初依旧不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林跃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原来木子初目不转睛地看着一部动漫。
  原来如此。林跃终于松了口气。
  正巧一集结束,木子初待片尾曲唱完才默默关了视频,却仍旧望着屏幕回不了神。
  “你灵魂出窍了?”林跃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像丢了魂似的。”
  “跃跃,你说为什么人都不诚实,直到失去了才发现原来那人对自己如此重要?”
  林跃一愣,仔细一看,原来木子初看的是最近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新番《花名未闻》。她只知这部动画讲述六位青梅竹马的好朋友的故事,具体如何却还未及看。只是,自开播起,这部动画便一直占据着论坛话题榜前排,不少人争相发帖子回忆童年时光,回忆渐行渐远的旧日朋友,无端让人伤感。
  木子初看着动画里的角色各奔东西,念及自己如今与连沐形同陌路,深有感触。杜璇的话在她心底激起巨浪,但她终究没向连沐证实。她怕自己把心捧出来后,却证实原来不过是误会一场。但她更怕的是,若是一切真如杜璇所言,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林跃想了想,答道:“那叫死要面子活受罪,自找的。”又瞥了眼熊伟,问:“木木还尚情有可原,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也哭得稀里哗啦?”
  熊伟抽了抽鼻子,抹了把眼泪,沉声道:“你不懂。”
  林跃险些笑喷,正巧制作总监“王老吉”双手托着肚子走过来,笑容可掬问:“你们三怎么了?”
  林跃笑眯眯的,指着木子初和熊伟道:“老总,员工心情不好,直接影响工作质量,要不您来安慰安慰?”
  “怎么了?”
  “他们被新番感动了,我相信下期的文章一定很精彩。”林跃凑上前挤挤眉,“老总,为了让他们这几滴眼泪死得其所,不如今晚……哦呵呵,请吃饭?”
  “小丫头,就知道讹我!”王老吉眯起眼笑,显得格外可亲。
  “那不是知道老总你好说话嘛~”林跃嘿嘿笑。
  “行,正好今天周六,大家伙就提早下班,一块聚餐去。现在收拾东西去。”马屁被拍得恰到好处的王老吉就像一只被顺毛的猫,慷慨地点头,又继续信步踱回办公室。
  林跃欢呼,然后一把扯住木子初的马尾,再问一遍:“木木,今晚收留我~”
  木子初的声音还有些哑,思绪仍停留在方才看到的动画情节里,呆呆问道:“你又怎么了?”
  “皇帝陛下又在着手招驸马了。”林跃丧气地道。
  木子初闻言破涕而笑,眼泪还挂在颊上,连忙抽纸巾擦干。
  定是林家老爷子又逼她相亲了。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有时候林跃被她家老爷子逼急了,也会躲到木子初那。
  熊伟在一旁问:“什么意思?”
  林跃突然别具深意地回头望了熊伟一眼,又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细细观察了一遍,眼里渐渐绽放出光彩,直将熊伟看得心里发毛。
  “怎、怎么了?”熊伟退开两步。
  “要不这样吧,”林跃蹿到他跟前,“你帮我个忙,做一下挡箭牌?”而后又端详了他一番,自语道:“不行不行,熊美人你长得太弱了,将你带到他面前,他铁定以为你是Gay,还以为咱俩是姐妹。”
  熊伟气结,“哼”了一声,扭身回自己的座位。
  木子初的心情终于放晴。她一直知道,在林跃面前,任何负面悲观的情绪都不可能停留太久。
  林跃见状,这才问道:“木木,你这个月究竟怎么了,多愁善感胜似林妹妹?”她一顿,“你想好了便说,没想好便算了。”
  木子初低下头咬咬唇,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轻声道:“有人告诉我,连沐爱我。”
  林跃狐疑地盯着她,并不追问,等着她理好情绪自己开口。木子初虽然有时候有些扭捏,有些别扭,但一旦想明白了,便能果断地向前冲。而今,林跃只见她挣扎矛盾,进退无度,必是真的遇到过不去的坎。
  “跃跃,”木子初闭上眼扭过头,脸上满是痛色,“我上过言维的床。”
  饶是林跃听到这消息也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
  木子初睁开眼迎向林跃的目光,眼里再次濡湿:“言维还是连沐的好朋友,你让我如何面对他。”
  林跃不知她话里的“他”指的是言维还是连沐,抑或两个都有。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木子初当初那句“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木子初其实是个传统老派,那种会坚持初恋对象即是结婚对象,初夜必须留到新婚晚上的人。以她的性子,她定然不可能自己爬上言维的床,而言维也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这么说,这件事另有隐情?
  林跃却不敢再问,只轻轻地摸了摸木子初的头。
  ◇◇◇◇◇
  待与编辑部一行人吃完火锅,木子初与林跃回到乐陶居时已晚上八点多。走到楼下,木子初才发现路灯下停着一辆十分熟悉的车——言维的奔驰。
  林跃一顿,偏头看木子初。后者身子僵直,好一会儿才缓缓走近。
  言维降下车窗,露出阳光灿烂的笑,说道:“木木,有没有兴趣看日出?”
  “看……日出?”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想去海边看日出。”言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怎么样?”他看见林跃,微微惊讶,转瞬接口道:“林跃也一块去吧。”
  林跃身子后仰,皱着眉摇头道:“你在开玩笑吗?我对这种事向来没兴趣,你们两去便得了。”而后对木子初眨眨眼,打趣道,“正好今天你的屋子属于我一个人,我乐得舒坦。”
  木子初不解地看向她,不明白林跃为何怂恿她答应。只是默立的这一会儿,她已将三年来的点点滴滴过了一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不躲闪地迎着言维的眼睛,点头道:“好。”
  言维露齿而笑,许是路灯太暗,他的眉眼似乎藏着丝阴霾。
  ◇◇◇◇◇
  车上了高速,疾行近两个小时才到了邻市的海边。言维将车停在离海岸线一两百米的马路上,递给木子初一件外套,径自开门走下车。
  木子初尾随而至,四周漆黑一片,半点人影不见。咸咸的海风迎面扑来,几撮发丝飘散,打在额上微微发痒。她拂开头发,望着前边言维的背影,总觉得今夜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言维停下脚步,回身等木子初走上前,替她将搭在手臂上的他的衣服穿上,又细心地拢了拢。
  木子初分外不自在地往后侧避开,终不及言维手快。他替她穿衣服时,木子初便费劲地在黑暗中琢磨他的表情。
  “看什么?”言维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看你。”木子初认真道。
  言维似乎笑了笑,语气一如平时轻快:“那你看出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木子初答得一板一眼,“夜太黑。”
  言维又笑了,笑声被海风吹得很远。他牵起木子初的手,缓缓向海边走去。
  夏夜的海边有丝凉意,因而此刻言维的手显得尤其温暖。木子初不知为何觉得言维周身氤氲着淡淡忧伤,竟一时没想着挣开他的手。
  没有灯,没有旁人,没人说话,唯海浪“哗哗”作响。遮住月亮的云被风吹开,月华倾泻而下,铺在海面上,好似黑锦上装饰着碎钻。
  “现在才前半夜,离日出还有很久。”木子初甩开言维的手,好玩地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只觉得手透心的凉。
  “夜晚的海也不错。”言维煞有介事地道。
  木子初咧嘴笑,若是在光下兴许会显得傻气。她仰脸看着他,道:“估计只有我们这么觉得,你看这四周如此荒凉。”
  言维也学木子初蹲下身,用不泛丝毫波澜的声音道:“这才好。黑暗有时让人恐惧,有时却能给人以安全感。什么也看不到,说不定才更能面对自己的心。”
  木子初将一捧沙子倒到言维鞋面上,若无其事站起身,拍了拍手,俯视着言维道:“你今天要找我摊牌?”
  言维难得仰视他人,心里竟觉得有丝好玩,干脆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双手撑在腰后,笑道:“怎么?你不想吗?”
  木子初搓手将黏在指缝间的细沙弄去,迎着海风觉得分外畅快,遂扬声答道:“无可无不可。”
  言维突然安静了几分钟,只是静静瞧着木子初,过后才唤道:“木子初。”
  言维鲜少正经八百地喊她的名字,而木子初则是回应性地重重点了点头。
  “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很久了,很多年了。”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言维只觉心里分外轻松。那么多年的感情诉诸于口,仿若心口的大石放下,再没有了压力与负担。
  木子初侧头想了想,轻声道:“从两年前那个早上开始知道的,你说‘要不咱们在一起吧’。”
  “喂,说不定我只是想负责任。”言维像个大男孩,不赞同地嚷道。
  “我也不过那么随便一猜。”木子初调皮地眨了眨眼,言维看不见,但他听到了她飞扬的声音。恍惚间,眼前的木子初似乎一如从前,有点狡诈,有点耍赖。
  “真的不考虑我?我多金又帅气,温柔体贴,还洁身自好。”
  “喂喂!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如此自恋!”木子初哭笑不得,朝着他的方向踢了一脚沙。
  “这是事实。”言维懊恼地跳起身,拍去身上的沙子。
  木子初笑觑着他,转身朝车上去:“回去吧,有点冷了,还有些困。还真以为乌漆麻黑的海好看呐。”言维在身后无奈地笑。
  回车后,言维替木子初调好座椅,将外套盖在她身上。木子初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对言维嘟囔道:“明天记得叫我。”
  “木木,其实……”言维欲言又止。
  “什么?”木子初的声音已带着浓重的困意。
  “没什么,睡吧。”言维轻柔的嗓音对木子初而言不啻于催眠曲,没一会儿她便坠入梦乡。
  言维望着她平静的睡容,又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才仰首倒在驾驶座上。
  一夜无眠。
  
    
  第19章 九月一日

  “木木,木木……”
  谁在木子初耳边轻声叫唤,但此刻的木子初却全然听不见,她正深陷梦魇中。
  梦里木子初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呻吟了一声,挣扎着张开眼睛,一时间天旋地转。待眩晕感过去,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窗帘没盖实,亮晃晃的阳光照进来,刺得人眼睛疼。
  这是在乐陶居自己的房内。
  木子初揉着头坐起身,突然觉得身上一凉,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着寸缕!她倒吸一口凉气,心慌意乱地检查身子,只见胸口有几道斑斑点点的玫瑰色的……吻痕?!
  木子初只觉脑袋“轰”的一下炸开,寒气丝丝从全身各处的毛孔钻进身体里,血液好像凝固了。她失魂落魄地扑下床,不料头还晕着,“嘭”地一声撞在床头柜上,将上边的玻璃台灯扫到地上。
  “哗啦”一声,玻璃碎片散得到处都是,有几块弹到脚上,她却顾不得喊疼。木子初半趴在床头柜上,喉咙像被人扼住般想哭又哭不出来。
  “怎么了?”一人开门冲了进来。
  木子初像是见鬼般手忙脚乱地扑回被子里,满脸的不可置信:“言、言维?!”
  言维默默走近几步,直到看见木子初瑟缩颤抖的身子才止步。他不敢迎视木子初发红的像受惊的兔子般的眼睛,侧头沉声说道:“对不起木木,昨晚……昨晚我们都有些喝多了……事实上,我们……”
  木子初脸色惨白,嘶哑着嗓子打断他的话:“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定定地望着言维,“昨晚我们喝醉了,你送我回家,仅仅如此而已。”似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她又坚决地重复了两遍。
  言维的眸色深沉莫辨,他缓缓靠近木子初,蹲在床边,强势地捏住木子初的手,逼着她面对他。
  “木木,要不咱们在一起吧?”他的脸绷紧了,但语气却分外轻柔。
  木子初下意识摇头,喉咙火辣辣地疼,嘴里喃喃道:“不要,不要,不要……”
  言维欲言又止,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已接近崩溃边缘,终不忍再逼她。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然后离开了房间,离开了屋子。
  木子初将脸埋进被子里,却抑制不住地颤抖,怎么也料不到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她似想起什么,连忙钻出被子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映入眼帘的是放在最上层的直飞英国伦敦的机票行程单,但这一刻它却显得如此可笑。
  木子初很慢很慢地将它撕成碎片,仿若那撕碎的还有自己的心。
  她沉沉地往后倒去,却并未触碰到柔软的床铺,而是一瞬间有失重感,像坠向无底深渊般没有落脚点。
  待回过神张开眼睛时她竟已在机场,那个三年前她狂奔而至的熟悉的机场。她疯狂地寻找,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别慌,却又忍不住颤抖着手。
  机场的空调真冷,一阵又一阵地打在身上,像鞭子般如有质感,引得她不断瑟缩。
  ◇◇◇◇◇
  “木木,木木……”
  耳边那个轻柔的声音自始自终没中断过。木子初蓦地惊醒,惊魂不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言维,他正轻拍着她的脸。
  “醒了?”言维轻笑。
  木子初这才真真正正清醒,回想起自己身处何地,遂稍稍直起身子。她这一侧的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大清早的冷风寻隙而进,难怪她梦中觉得冷。
  车外还分外昏暗,天边微透出些灰白。她和言维仍在邻市的海岸边,他们打算看日出。
  “怎么了,做恶梦了?”言维关心地问。
  木子初摇了摇头,一时不想说话。方才,她像个溺水的人在回忆里挣扎,眼前的言维对她来说不啻于一块救命的浮木,只可惜她不能伸手抓住它。
  言维抚向她的额头,将她凌乱的头发理顺,轻声道:“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太阳快升起来了。”说着,自顾自下了车,绕到这边把木子初也扯了出来。
  木子初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任言维拉着她往海边走。清凉的海风扑在脸上,木子初终于恢复些清明。她扯了扯言维的手,问:“现在几点?”
  “四点四十分左右。”
  “那么早?!连太阳的影子也没见着。”木子初沮丧地望向海平面,那里还一片灰暗。
  “等你见着太阳的影子,那不叫日出,而是日晒三竿了。”
  木子初不予辩驳,突然看见沙地上什么东西在爬行,遂甩开言维的手凑上去。
  “言维你瞧,小螃蟹!”木子初一手捏起螃蟹的一只腿,一边兴高采烈地喊言维。小螃蟹显然受了惊,没被捏住的几只脚都在空中抖动。
  “这儿也有!”木子初像个见着新鲜玩具的孩子,又探手搜寻下一个目标。她还在沙里发现不少精巧完整的贝壳,乐呵地向言维炫耀,玩得不亦乐乎。
  言维莫可奈何地跟在她身后,两手还捧着不少木子初的战利品。他对童心大发的木子初摇了摇头,道:“木木,你怎么表现得像没来过海边似的。”
  言维没注意到木子初的背影一滞,只听见她轻快的声音:“你别扫兴!”
  事实上,木子初确实没到过海边。木子初自小与连沐一起长大,连沐心脏不好,玩不得海边的游戏,也没想着在岸边闲逛,自然没靠近海的机会。大学期间,木子初班上曾组织海边出行活动,只是当时她恰巧感冒了,因而又错过。
  “你瞧,太阳是不是快要出来了?”木子初侧头,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布满红霞,红艳的光从最中心的一点迸发出来。海面像洒满了碎金,随着波浪荡漾而闪闪发光。太阳一寸一寸地从海天交接的那一线爬起来,光线愈发强烈,木子初不得不避开视线。
  “你说,明明朝阳生机勃勃,象征着开始,为什么表现得像个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在海平面上蠕动呢?”木子初突然说道。
  言维展颐而笑,拍了拍木子初的头,道:“那你正值青春年少,为什么作这番感慨?”
  木子初咧嘴笑,望着言维灿烂的笑容,两年来第一次觉得轻松,第一次心无芥蒂与他相处。她故意皱了皱眉,佯装不喜道:“再过一天我便芳龄二十五,不再青春年少了!”
  话音刚落,她的表情一僵,将头侧开躲避言维研判的目光。
  再过一天便二十五了。也就是说,今天是连沐满二十四的日子。
  连沐……
  ◇◇◇◇◇
  回去的路上木子初几乎没说话,歪在座椅上补眠。但事实上,她闭着眼睛,却压根没法入睡。
  不知不觉竟九月一日了。因生日相邻,两家三个小孩便通常一块庆祝。基本上,九月一号这天,木连两家要不买一个蛋糕,唱一回生日歌,要不便给三人孩子各一份小礼物。
  对木子初与连沐而言,这一天却有另外的意义。
  木子初记得自己第一次亲连沐便是在六岁生日会上。当时她恶作剧,抹了一把奶油到连沐脸上。转瞬又觉得浪费,还不待连沐擦去,便凑上嘴啃了上去。对了,她还记得当时连沐气得脸发黑,嫌弃地洗了好几遍脸,接下来整整半个月都没搭理过她,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木子初第一次和连沐一起上学是在七岁生日会那天。九月一号,开学的日子。她在楼梯间等得心火旺盛,最后忍无可忍地冲上楼直掀连沐的被子。也是那一天,她知道原来连沐会赖床,起床气还不小。
  木子初第一次与连沐传绯闻也是在九月一号,那时他们六年级。开学第一天重新分配座位,因她坚持要与连沐做同桌,被同学们嘲笑了很久。木子初暗恋连沐的谣言直到他们小学毕业很多年后还在继续流传着。
  木子初与连沐走在一起也是在这一天。走过安安分分的高中三年,在即将踏入大学前,他们牵起了对方的手,然后以情侣的身份一块去报到。
  ……
  回忆像电影在脑中播放,蒙太奇手法被应用得炉火纯青。木子初想,原来他们的羁绊如此之深。
  直到车停下来好一会儿,木子初才缓缓张开眼睛。他们已回到了乐陶居。她朝言维笑了笑,转身想开门下车。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身子僵住了,眼睛直直地望向车外。
  不远处,一辆宾士立在晨光中,一个清峻的身影倚在车身上,显得有些孤清傲岸。那人回头望向这边,正是连沐。
    
  
  第20章 胜负已分

  木子初心烦意乱,对着word文档一个字也吐不出,脑子里千丝万缕织成网,不知何处是头。她站起来走了走,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闭上眼睛便浮现今日清早连沐冷漠的眼神,他嘴角轻挑,浑身都透着股闲人莫近的排斥感。那辆宾士沐浴在晨光中,却依旧显得冷然。
  当时木子初从言维车里出来,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连沐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不再看他们一眼,拉开车门便绝尘而去。
  言维下车,将路上买的早餐递过去,又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别傻站着,上去吧。”
  木子初心事重重上楼,开门即问昨晚住在她这的林跃:“跃跃,你知道连沐在楼下吗?”照理说,连沐找她该上楼才对,若是这样林跃便能给她打个预防针。
  林跃一愣,道:“连沐?怎么了?你是说他在楼下?”见木子初点头,她奇道,“奇怪了,昨晚他来找你,我不好说你跟言维出去了而且打算彻夜不归,便撒了个小谎,说你出去买东西了。我记得他当时说那就算了吧,然后就走了,想不到他一直等在楼下。那岂不是……”
  林跃没说下去,但木子初已然知道。他岂不是在楼下等了一整晚?
  连沐怎么可能在楼下等一整晚,他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近乎卑微求软的行为?
  木子初心里烦躁,一言不发关上房门写稿,直到如今。
  “叩叩叩——”有人敲门,自是林跃。
  片刻,林跃推门探进头,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道:“木木,此次战役完胜。”说着,扬了扬手机,“皇帝陛下招安了,比以往及我预想的早了很多。”
  木子初哭笑不得。林跃父亲是个暴发户,只有初中文凭,但早年电脑还未普及时他夺得先机,结结实实发了一大笔钱。他懂得放权,如今挂名当了个不大不小IT公司的董事长,日子过得清闲而富裕。妻子生林跃时难产而死,他感念早年糟糠之情,又怕独生女儿受委屈,独身二十多年未再续弦。平日里对女儿自是百依百顺,也由着她在这小小的杂志社胡闹,只是不知为何对她的终身大事分外关心,为这事两父女没少闹矛盾。
  “那我先回去了。”林跃对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笑眯眯地走了。
  木子初到厨房溜达了一圈,自己一个人也无心弄些吃的,只胡乱地将剩下的早餐塞进肚子里。回到房里看了看空白的文档,索性关了电脑,倒到床上就睡。
  ◇◇◇◇◇
  今天的连沐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无力。他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守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他知道她或许会经过这儿,或许不会。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见她,还是不想见她。所以他没站在显眼的地方,而是默默立在拐角。
  今天他见了言维,在清晨狭路相逢后,他拨通了言维的号码。
  两个男人分坐在桌子两端,虽不至于剑拔弩张,但多少有些暗中较劲的味道。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默不作声,而后才若无其事地寒暄,言笑晏晏,说着大学的趣事及分别后各自的生活。
  如此出色的两个男人坐在一块儿自然是引人注目的。于是当日咖啡馆的两位服务员便有了如下对话——
  甲问:你说那两人是什么状况?
  乙捂嘴奸笑:那还用说,自然是“那个”。
  甲:怎么说?
  乙:你看那二人默默相望良久,然后道起往昔,但那方圆几米内的氛围都十分怪异暧昧。在我看来,左边那个身材高大很Man的冲破了世俗和性别的界限,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右边那个较削瘦的。经过一番强势求爱与欲迎还拒,削瘦男终于爱上了高大男,两人共同走向了艺术的极致——耽美。
  但是天公不作美、天不遂人愿,他们的恋情被两家人知道了。那些不能品味高雅艺术的人竟要棒打鸳鸯,生生拆散这对有情人。迫于家庭压力,两人不得已忍痛割爱,挥刀断情,削瘦男更是被迫娶一个门当户对却不爱的女人。婚礼前夕,他们决定找个安静的不被双方家人打扰的地方——比如我们咖啡馆——来一道缅怀这段即将逝去的爱情。
  他们回忆着过往,回忆那命中注定的相遇,回忆上天赐予的一起生活的日子,回忆那些曾以为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他们如今强颜欢笑,只因为希望留给对方一个最美丽动人的微笑。啊,太感动了!上天为何让他们相爱,却剥夺了他们相守相依的机会!
  甲两眼发光:那你说他们谁是攻,谁是受?
  乙:那还用说,自然是高大男攻,削瘦男受啦!不对,两人气场都不小,说不定是互攻互受。
  ……
  实际情况却是这样的——
  两人寒暄完,连沐呷了一口咖啡,淡淡道:“我想你知道我找你的缘由。”
  言维似笑非笑道:“不知道。”
  连沐也不怒,点尘不惊地望着他。
  言维突然敛了笑,直视着连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木木已经是我的人了。”
  ——一句话,见血封喉。不愧曾是三年好友,言维知道如何给对手致命一击。或者该说,他们都太了解木子初的性子。
  木子初绝不是随便的人,哪怕那些年跟连沐以情侣身份出双入对,哪怕在她心里早已默默确定会是连沐与她携手共度一生,他们都几乎没做过什么过礼的举止。每每看见宿舍楼下的耳鬓斯磨,她心里或许有点好奇与期待,甚至是羡慕,但若是连沐真露出半点这意愿,只怕最后被吓得落荒而逃的会是她。
  连沐懂她,所以他什么都没做过。但也正因为他什么都没做过,如今他失去了做这些事的资格。
  而言维开始不懂,后来真正懂了时已选了一条困难重重的路,只能后悔莫及。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让木子初打破她的原则,那么可想而知这个人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必是全身心地依赖他、信任他、爱着他吧?
  似乎胜负已分,没有继续争的必要?
  连沐狠狠地掐着手中的杯子,半阖眼帘,最后还是不死心地沉沉道:“时间,地点,原因。”
  言维却似没看见他骤然苍白的神色,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道:“两年前毕业聚会当天,乐陶居8座13楼B号房。原因嘛,自然是情之所至,顺其自然。”然后,他附上前,压低声音道,“连沐,我说过,你不过比我早了那么一步,你得到她的心我认输不介入。但一旦有机会,我绝不会放手,之后就各凭本事。而三年前是你放弃了她,我只是用我的心打动了她,告诉她我比你更适合。”
  连沐自嘲一笑,怔怔地望着眼前漆黑的咖啡,这才觉得苦涩在口中漫开,而他除了将它咽下去别无他法。
  言维没再说什么,留下自己份额内的钱,起身离座出了咖啡馆。甫出门,他脸上的自信与自得便轰然倒塌,惟余点点黯然。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最后一次。”他自语道。
  ◇◇◇◇◇
  木子初是被饿醒的,那一点凉透了的早餐哪里垫得了肚子。她抓了抓镜中凌乱的头发,换了身衣服出门觅食。
  她先去乐陶居门口吃了碗酸辣粉,又去便利店买了根雪糕。舔着雪糕,木子初又想起自己与连沐的初遇,再一次感叹命运的奇妙之处。若是那天自己没撞到连沐身上,木连两家或许将永远过着平行线般的日子,素不相识吧。
  木子初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遂百无聊赖地想在周围逛逛。
  没有目的地,她便像往常那样漫不经心地走近地铁口,打算随着人流走。但刚踏上下行的扶手电梯,她像是突然惊醒过来,怔在原地。
  刚刚,余光里一闪而过的人可是连沐?
  木子初着急地回身望去,但眼里只有密密织织、一张张素不相识的脸。正逢周末,再加上大城市夜生活此时才刚开始上演,这又是市中心,人实在太多了。她只能任由着扶梯将她往下送。
  ——其实,真的有一种东西叫缘分,还有一种东西叫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