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26

追忆年华: 荼蘼已尽夜未央 21-40


21)  迟来的对不起(上)

  事情发展到后面,不再是两位男女主角能够控制,结果自然也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一起见证了开始,却没料到结局。
  舒姝弱听问题被赤裸裸的暴露后,张燕不但没有为自己的行径感到内疚或者惭愧,她语言间有着很浓的责怪与轻蔑,她对舒姝说,“你这孩子真是,既然听力有问题就该早跟老师说。但你为什么不去聋哑学校读书呢?”
  舒姝说,“那里不收我。”
  “为什么?”
  “因为我在那里,听力过于正常。”
  陈婴沉默的看着两人,按下了通话键,“主任,我是小陈,可能得麻烦您来一趟医务室。”如果说前一刻她仍有所顾忌,那么这一秒她的感性明显是大于了理想。这样一个孩子,在被蔑视被排斥的处境里,依旧对世界抱着某种期待,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她没法再假装看不见。
  最后,舒姝是被罗琳领回家的。当母女俩出现在医务室时,舒涵和韩睿对望一眼,满脸疑惑。
  舒涵推了推沉默的顾亦城。顾亦城见这个所谓的家长竟是罗琳,不由一愣,叫了声“罗阿姨”又再次陷入沉思。
  “你们怎么这在里啊?”唐钰说这话时望着顾亦城。
  顾亦城不说话,舒涵替他反问道,“那你为什么来了?”
  唐钰想了想,不太情愿地说,“那是我姐姐……恩,表姐。”
  “她是你表姐!?!”
  舒涵和韩睿异口同声表示出惊讶。
  唐钰瘪瘪嘴,没有说话。她心底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承认自己有这么个姐姐,一个无父无母,听力有问题,且寄养在自己家里,无论成绩还是人缘都不太好的姐姐。
  她又望了望顾亦城,但顾亦城压根没去看她。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舒姝,一直看,一直看,想透过那双冷清眼睛看得更深。顾亦城觉得自己不能移开眼睛,真的不能。
  罗琳的出现,以及罗琳背后的唐家,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体罚事件,不言而喻也就升级了。年级组长来了,教务主任来了,校长也来了,小小的医务室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
  对于之后发生的事,顾亦城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知道校方是出于对该事件恶劣性的衡量,还是考虑到唐家的颜面。总之,两天后舒姝班的班主任换成了戴延。
  除此之外,顾亦城惊奇的发现,近两年的时间里,自己和舒姝的距离不过百米远,原来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小区内。
  也许很多次他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也许当他为数不多的去唐钰家时她刚好出门,他走后她便回来了。也许小区里某个凉亭里的凳子他们都曾坐过。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样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他和她近在咫尺却没有遇见,然而,这一刻怎么突然就遇上了呢?
  顾亦城想,老天爷一定是和他开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人生的悲喜剧是什么?是山穷水尽疑无路?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答案或许不得而知,但戴延的执教无疑给舒姝带来了一线曙光。这个刚步入社会不久的年轻女老师,对工作怀着无限热情,说话也特别温柔,她一视同仁从不责骂差生,但是张燕留在舒姝心底阴暗太过沉重,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无法喜欢上这位温和的老师。
  那么后来又是怎么改变的呢?记得有次上物理课,一名叫麦小娜的优等生被戴延叫上讲台做题。
  麦小娜字写的龙飞凤舞,戴延没有细看,自己找了块地方工整的写一遍,随后在讲解时又犯了一个小错误。她这举动让小娜同学顿时很不爽,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戴延在她提出这个问题时,马上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一个错误,但她并没有对自己的过错做任何辩解,当场向小娜同学道歉,并仔仔细细看了她做的题,给予点评。
  一个老师向学生认错可不是常有的事,舒姝心中对于老师的排斥在这一刻终于起了微妙的变化。她忽然发现,老师也是人,一个平凡的人,其实她们也会犯错误。
  多年后,当她成为一名老师时,同样会犯错,她会主动向学生承认错误,学生没有因为她的错误瞧不起她或带有抵抗情绪,反而对她更加敬重。
  正所谓,人恒过,然后能改。
  随后,戴延又开始大刀阔斧的调整座位。
  以往凡是能坐在前两排的学生,要么成绩好,要么家里有权有势,戴延打破这种惯例,她按照高矮顺序,照顾眼睛近视的学生,安排一个好学生帮助一个差生的原则来安排座位。
  于是,舒姝的新同桌便诞生了,麦小娜,也是舒姝在A中的第一个朋友。
  两个女孩的友谊,得从一次对话说起。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舒姝正苦苦思考一道数学题的解法。
  专心看书的小娜同学忽然用胳膊肘抵了下她,问道,“喂,你知道成吉思汗的继承人窝阔台,公元哪一年死的,最远打到哪里吗?”
  舒姝想了想道,“像是1241年死的,是打到匈牙利附近吗?”
  麦小娜点点头道,“这是个非常标准的问题和回答。美国世界史道题目却是这样的:如果成吉思汗的继承人窝阔台没有死,欧洲会发生什么变化?试从经济、政治、社会三方面分析。”
  舒姝一脸茫然,抬眼一看,这才发现麦小娜手里的语文课本其实别有洞天。
  麦小娜压低嗓音道,“别一直盯着我。我念这段给你听吧。”她清了清喉咙,读道,“这位蒙古领导人如果当初没有死,那么可怕的黑死病,就不会被带到欧洲去,后来才知道那个东西是老鼠身上的跳蚤引起的鼠疫。但是六百多年前,黑死病在欧洲猖獗的时候,谁晓得这个叫做鼠疫。如果没有黑死病,神父跟修女就不会死亡。神父跟修女如果没有死亡,就不会怀疑上帝的存在。如果没有怀疑上帝的存在,就不会有意大利弗罗伦斯的文艺复兴。如果没有文艺复兴,西班牙、南欧就不会强大,西班牙无敌舰队就不可能建立。如果西班牙、意大利不够强大,盎格鲁撒克逊会提早两百年强大,日耳曼会控制中欧,奥匈帝国就不可能存在。”
  舒姝听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不能消化一系列环环相扣的历史性假设。
  麦小娜冲她眨眨眼,献上总结陈词,“仅供娱乐,非官方版本,考试时严谨抄袭,否则小心得零分的。”
  麦小娜问,“会下五子棋吗?”
  “会一点。”
  “你陪我下棋,借你抄我的作业。”
  舒姝说,“我可以陪你下几盘,但作业就不抄了。”
  麦小娜笑道,“作为回报,我是不是该教你做题?”
  舒姝想了想问,“可以吗?”
  麦小娜点点头道,“这样吧,你只要赢我一局,这棋就不下了,否则你就得一直陪我下到我喊停为止,如何?”
  “行吧。”舒姝想赢一局应该不难吧,智者千虑不都还必有一失吗?可是她哪里知道,麦小娜学围棋的历史可追溯到幼儿园时期,此人擅长布局喜欢慢慢收网的感觉,不用想就是个五子棋高手。
  两人试着下了一局,毫无悬念,舒姝输了,然后重新开局。接着,连下二十多局,舒姝竟是一局也没有赢。
  麦小娜撑着腮帮子,仔细瞅着舒姝的表情问,“你这人真怪,连输二十几局,不带情绪,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是故意让我吧?”
  舒姝老实的回答,“不是愿赌服输吗?”
  “哈!”麦小娜笑了起来,“哪道题不会,拿来吧。”
  通常人在传达或告知他人信息的时候,是一个展现自己的过程,会更偏向于表达个人观点,但麦小娜有点不太一样,她先让舒姝说出她的解答过程,然后从中得出问题,再告诉她错在哪里,接着找出几道类似的题,让她自己试着去做。
  拿麦小娜的话说:结果也许是唯一的,但问题是多变的,你要学会思考怎么将手中的一变成三,然后再得出九。
  这个性格爽朗,思维独特的女孩,班里人缘极佳,舒姝由衷的喜欢她。不可否认麦小娜的出现,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舒姝的原本狭小的思维方式与人际圈,并将她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为自卑孤僻的她开启了一扇门。
  舒姝仍然很安静,却不再自闭。
  每每课间活动,活泼的小娜会拉着她一起踢毽子或跳橡皮筋,然后对其他女孩子说,“行了,我和她一家,你们随意吧。”
  舒姝刚开始还拒绝,却怎么也抵不住小娜的热情邀约,有时也试着加入女孩们的课间活动。渐渐地大家便发现,舒姝踢毽子很厉害。再后来当小娜说,“我和她一家,你们随意。”时便有人不干了。大家会说,“怎么能每次都便宜你呢?为公平起见,大家手心手背吧!”
  总之,现世安好。
  当然,除了另一个忽然频繁出现在舒姝面前的人,顾亦城。
  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在一个地方,但不知为什么,她和顾亦城总能在学校的走廊、楼梯、或者校园里别的什么地方诡异的不期而遇。
  她装作视而不见,躲着他,避开他,可是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无论她怎么躲也躲不掉。
  也许,男人与女人的故事,总有个不经意的瞬间,因为某一方移不开眼,于是开始了。
  就像顾亦城与舒姝。


22)  迟来的对不起(中)

  再来说说顾亦城吧。
  那天舒姝被罗琳领着后,他仍然没从深深的自责与魂不守舍中拔出自己。
  舒涵和韩睿因不放心他,陪着他一同回家,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
  快到家的时候,顾亦城忽然道,“哎,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七秒之后它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一切又都变成新的。我现在真想自己是只鱼,七秒过去什么都忘记,曾经遇到的人,做过的事都可以烟消云散。”
  “哈哈!”舒涵笑了两声,叹气道,“我还以为你想说你想当一颗树呢。”
  韩睿安慰他道,“你不能改变那个开始,何不试试结局。”
  顾亦城没有说话,回到家后他母亲江蓉女士格外热情。他推开门时,她已经站在门口,笑着说道,“宝贝,回来了?我给你炖了鸡汤。”
  顾亦城听到那声宝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倘若平时他定会顺着母亲话说笑几句,可今天他发现自己被一个谎言欺骗了四年之久,撒下谎言的人便是他的母亲。当然他知道自己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追究责任的话他才是主犯,母亲不过是善后的帮凶。他提着书包垂头丧气的往楼上的房间走,“砰”的一声甩上门,将自己关在密闭空间里。
  其实,早在顾亦城回家前,江蓉便接到了罗琳的电话。此刻,她长久的站在儿子房间门口,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始终没有下一个动作。她是了解儿子的,儿时的他确实特别顽劣,但本性并不坏,有时候甚至还是一腔热血,喜欢自由,讨厌约束。所谓母子同心,她完完全全能够感受出儿子如今的内疚,叹了口气道,“饭给你放二楼的偏厅,饿了记得吃点。”
  她大概站了两分钟,屋内传来顾亦城的声音,“哦,好。”
  第二天,那些饭菜原封不动的摆在偏厅。江蓉将耳朵贴在顾亦城房间的门板上,里面传来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躲开,门已经被拉开了。
  顾亦城蹙着眉道,“妈,你是不是TVB的侦探电视剧看多了?”
  江蓉见他会开玩笑,会损人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心疼的摸摸他的胳膊道,“昨天没吃饭吧?看把你都饿瘦了……”
  顾亦城搂着母亲的肩膀,没有让她继续感叹下去,“一顿饭不吃饿不瘦的。何况大家都说我像你,苗条。”
  这拐弯抹角的马屁说得恰到好处,江蓉乐呵呵的笑道,“我去给热饭,你去洗漱吧。”
  顾亦城洗了脸,漱了口,对着镜子开始刮须。他盯着镜子里被泡沫遮住的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很陌生。他脑子里浮现出舒姝的脸,手里的动作慢慢顿住,抽出一张卫生纸,揉成团,塞入耳朵里。
  弱听,弱听,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无法想象,也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学校,待遇却截然不同。
  他是家里的独子,集万千宠爱一身,几乎没受过委屈。可是另一个女孩,她是那么的孤立无援,被蔑视,被排斥。她不反抗,默默承受,把自己缩到壳里藏了起来。他好心鸣不平,从愤怒到怜悯,再到羞愧,他心软,心软到心疼,却也无地自容。
  顾亦城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养的一只兔子,被他关在笼子里,没有同类很孤单。忽然有一天他良心发现,决定放生。可是第二天,它成了别人嘴里的佳肴。那一刻,顾亦城觉得是自己杀了那只兔子。片刻的自由换用生命去换,他无法衡量对于兔子这样的生命体来说,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只是那以后,他不再养小动物。
  这几年她都是这么过的吗?顾亦城有点不敢去想。每个人的生活轨迹在同一时刻沿着不同的方向前进。有人欢喜有人哀愁,这是自然规律,顾亦城知道,像舒姝这样的女孩并不是世上最惨淡的,可她的惨淡却因他而起,这便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可恶的是,一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他才明白为什么了寥寥几次的相遇她都那么沉默。他忽然想起自己吼她的一句话:你是傻了还是听不见?顾亦城想他应该为这样的话下地狱。
  顾亦城推开二楼洗漱间的窗户,探出半个头,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唐家顶楼的露台,晨曦朦胧的雾气里,一抹浅灰色人影在绿影中晃动,蹲在露台的草坪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再定眼一瞧,不是舒姝是谁?
  顾亦城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的情感,他的心有点疼,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很想多看她一会儿……
  下楼传来他母亲江蓉的声音,“顾少爷,快来吃饭。”
  顾亦城匆忙合上窗户,洗去脸上泡沫,穿上外套便冲出屋子。江蓉追在他身后嚷嚷,他回头拿走母亲手里白水煮的鸽子蛋,笑道,“妈,下次还是给我买蛋糕吧。”
  顾亦城匆匆出了自家大门,径直朝唐家跑去,经过路旁的垃圾箱时不忘将手里的鸽子蛋扔掉。
  花园里的喷水池吐出一条银龙,粼粼波光似耀眼珍珠水钻。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期,他身边不时一辆汽车驶过。迎面而来的一辆黑成轿车,停在了他跟前,车窗被摇下,唐钰探出头道,“亦城哥哥,你去哪里?”
  顾亦城瞄了眼车内,果然没有期待的另一个人,手揣裤兜里回道,“能去哪?上学呗。”
  唐钰推开车门,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他上来。
  顾亦城道,“谢了,但我还是骑自行车吧。”
  当顾亦城站在唐家别墅前时,也弄不懂自己匆匆跑过来的初衷是什么。是多看她一眼?还是说上一句话?可是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觉得自己的行为诡异。
  他围着唐家的别墅兜转一圈,按照他家的结构图细细琢磨,在脑海里推测舒姝的房间最有可能是哪一间。然后,他将目标锁定在二楼,借着一旁的梧桐树很容易便爬了上去,翻上了唐家二楼的阳台。成功登陆后,顾亦城不禁为自己卓越的爬树技巧沾沾自喜。
  顾亦城贴着落地窗向内望去,碎花窗帘后是一间几平米大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小床,一张写字台及一个衣柜,没有太多的摆设,但很整洁,他正思索要不要推开窗户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时,房间的门忽然开了。
  推门进来的人正是舒姝,她今日难得将长发辫了起来,看起来特别精神,脸颊上那道红印子仍然醒目,怀里抱着盆花。她将花放在写字台上,背对着他,站在镜子面前散开头发,长长的头发像缎子,而她的脸像乌云后的月亮。
  顾亦城心里一阵涌动,抬了抬手,想去敲窗户的玻璃,却迟迟落不下手。
  然后,他看见舒姝取下衣架上的衬衣,开始……开始,换衣服!??
  顾亦城脑子嗡嗡直响,不由愣在原地,她身体尚未张开,还带着Babyface,内衣的颜色是淡淡的蓝,和那些杂志上或者网上看见妖艳的丰韵完全不一样。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对着自己,该死的却只露出个背部曲线,而且动作很快,整个过程他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可就是因为什么都没看见反而留给他太多的想象空间。
  顾亦城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一般,心在这一瞬间被抽离,他不再是他自己,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咚”的一声撞上身后的花盆。他这不算小的动作,终究还是让屋内换衣服的人朝窗边望了过来。凭借着一种直觉,也许是源自于人的第六感,舒姝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落地窗前,猛的一撩窗帘。
  然后,四目相对。
  ……
  ……


23)  迟来的对不起(下)

  一般情况下,人发现自己被偷窥,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尖叫?
  不错,正是尖叫。
  可舒姝终究慢了一步。顾亦城在她试图发出半点声音前,死死地捂住她的嘴,窘迫的制止道,“嘘嘘,别叫,别叫。”。
  一番惊魂,他心跳的极快,而他手掌下只露出一对双眼的舒姝,正流露出一种鄙夷的愤恨,像在指控:你是?怎么又是你?
  顾亦城尴尬的看着她,第一次,两人靠得那么近,以前一直以为她只是脸圆,原来还软软的,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她脸颊的伤痕并没有消除,已由鲜红转为了暗紫色,而她灼热的呼吸一下又下就那样喷在他的手上,还有她的唇,柔软潮湿,贴在掌心却像在亲吻。最要命的是,她领口处的纽扣还没有扣上。心像是被提到喉咙,意识到这点,他狼狈地收回自己的手,本着实事求是的观点,好心提醒她道,“那个,你要不要先把衣服扣好?”
  然而他刚一松手,“啪”的一声,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
  ……
  ……
  两人沉默瞪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顾亦城一向注重“面子”问题,小时候顽劣,顾家老爷子盛怒之下常常拿鸡毛掸子抽他,他总是护着头嚷嚷道,“别打脸啊,还要见人的。”
  这是他第二次被舒姝甩耳刮子,第一次是几年前的江边,他反击的后果就是让她成了弱听,所以这一次他只是瞪着他,也只能瞪着她,任由怒火冲天偏偏无处发泄。他知道自己欠了她的,但又不知道欠她了什么?怎么还?还什么?又好比,他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呢?坏人,无赖,还是偷窥者?不对,他的人生怎么一下就乱了呢?他在她面前能不能不那么挫啊?
  而舒姝的表情除了一闪而过的惊讶,一直都冷冰冰的。顾亦城受不了这样的冷,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为现在的行为做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打破沉闷。
  于是他道,“现在都几点了?你干嘛不去学校?”当然这话刚问出口,他便后悔了,他不也没去上学吗?
  舒姝抿了抿唇,眼前这人在她换衣服时从天而降,难道就为问她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她实在不想暴露在阳台上与他探讨这样的问题,挪了挪身体,试着从他身旁的空隙挤出去。
  然而,顾同学却在这个时候一抬胳膊,断了她的去路。
  舒姝说,“麻烦让一下。”
  顾亦城沉默的看着她,良久才收回撑在门框上的手。舒姝从他身边挤过,手腕忽然被他拉住,身体一百八十度旋转,背抵在了落地窗上。他将她圈在双臂与落地窗之间,然后,下一秒,竟然伸手企图拨开她脸颊旁的头发。舒姝立马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强烈的屈辱感瞬间将她淹没,她使劲挣扎起来,用尽浑身力气。仿佛那只碰触到脸颊的不是手,是一把刀,一把将要杀死她的刀。
  顾亦城被她拼命的挣扎吓了一跳,忙松开手。他觉得自己有点犯浑,莫名其妙翻上唐家的阳台,阴差阳错偷窥了她换衣服,并且理直气壮挡住她的去路。可是,她现在离他那么近,这样的姿势仿佛是在他怀里……
  晨曦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两人身上,笼罩着薄雾般的金色,细细的风拂过,带动一旁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蝉声躁动,怎么也掩盖不住顾亦城早已狂跳不止的心跳。
  此情此景……
  ……此时此刻。
  眼前的女孩眼睛微微泛红,让原本冷清的她看上去楚楚可怜。顾亦城觉得也许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好呢?脑子有点无法正常运转。他话没有出口,手已抢先一步落在她的发间,并且顺着她的发,碰触到了她的脸,身体再次被点燃,他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心中有种莫名的渴望,想要靠近,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突然靠近,舒姝吓了一跳,头一偏,感觉脸颊划过一道温热的潮湿。他的脸贴着她的脸,他的身体也贴着她的身体,这是一具完全有别于女孩子柔软的身躯,紧绷,僵硬。其实这又何尝不是顾亦城第一次体会到软玉在怀的滋味呢?
  顾亦城想:难道这就是他翻墙而入的目的?他所有诡异行为的缘由?感觉到对方的轻颤,他有点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才道,“我吓到你了?对不起,舒姝,其实……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因为此起彼伏的敲门声,将语无伦次的他打断。
  “舒姝,你在吗?”
  “舒姝?”
  “舒姝?”
  敲门声一声高过一声,声音的主人他二人都认得,正是唐钰的,她这是去而复返?
  这一瞬间,两人的表情出奇的相似,震惊,同时也不知所措。
  顾亦城急忙缩回手,想起顾家与唐家那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及唐钰那点心思,不由焦躁起来。他第一反应便是从二楼跳下去,一个字“跑”。他翻上阳台的围栏,顺着树枝爬回梧桐树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回过头去,见仍舒姝愣愣的站在原地,朝她做了个手势,压着嗓子道,“喂,别发呆,回她一声啊。”
  “在,在……”舒姝回过神道,“在换衣服。”
  “你开门。”唐钰道。
  “哦……等等。”
  舒姝刚一拧门把手,唐钰便迫不及待推门冲了进来,也没看她一眼,眼睛横扫一圈,穿过房间快步跑去阳台,一番张望,可是哪里还有顾亦城半点影子,那家伙完全就是脚底抹油,跑路比谁都快。
  唐钰回头,逼近一步,带着强烈的不满道,“刚刚和谁说话呢?”
  舒姝靠着书桌,低着头,抬手轻轻一点,书桌上一盆嫩绿叶子跟着微微一颤,也不说话。意思在明显不过,不管刚刚有没有人,她都没打算承认。
  如果说一个人的沉默是无处倾诉,那么两个人的沉默就像是杜绝交流。
  唐钰因为舒姝的沉默被气到不行。她从小骄横惯了,在家更是要啥有啥。刚开始她是不爽舒姝的反抗,仗着自己唐大小姐的身份,没少让舒姝吃瘪。渐渐的舒姝便不理她了,她当她是空气,不管她怎么闹,怎么骂,怎么摔东西,她都只是看着她,静静的,不带情绪,安静得让她心里发毛。选择沉默的舒姝非但没让她有成就感,反而加速了她心中的怒火,最可恶的是,这怒火还无处发泄,因为对方压根不会和她吵、和她闹。
  唐钰冷哼了一声,她就不信她能一辈子都这样,无欲无求,没有痛脚。她又瞪了舒姝一会儿,转身重重甩上门。
  从唐家出来,顾亦城躲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瞥见唐家的黑色轿车再次开走,这才打车去了学校,迟到那是不用说的,面对班主任陈婴的质问,自然又是一番嘻皮笑脸。
  课间十分,舒涵跑到他位置上,勾着他的肩道,“昨天被你妈毒打了吧?”
  “去你的,我妈宝贝着我呢。”顾亦城挥开他的手,懒洋洋的摇晃两下椅子。
  韩睿找一旁的女生借了面镜子,在顾亦城眼前晃悠两下道,“你脸上的爪痕清晰可见呐!”
  顾亦城怔住,一把夺过韩睿手里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里嘟哝几句。
  镜子里,左脸颊有道明显的爪痕,那确实是舒姝早上留给他纪念,因为他的无耻行为。顾亦城脑海自然而言便浮现出那白净的背,蓝色的内衣肩带,还有她在他怀里时唇划过她脸颊的瞬间。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太过紧密,他来不及细嚼慢咽,这会儿回味起来,脸不禁烫的厉害。
  “去去,别挡道。”出于人做贼心虚的心里,他急忙站起来,朝外走去。
  韩睿问他,“干嘛去?”
  “方便。”顾亦城回答道。
  顾亦城说要去方便,可他压根就没往厕所走。他手揣兜里,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停下来时,抬头看了看教室门上挂着的牌子,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舒姝所在的教室门口。
  他顿了一下,转身往回走,却见舒涵和韩睿站在自己身后。
  两人冲顾亦城阴测测的一笑,自编自导演起了二人传。
  舒涵说,“韩睿,知道吗?我眼中女生只有两类。”
  韩睿问,“哦?那两类?”
  “一类嘛,就是我喜欢的。”舒涵说着还比划了一的手势。
  韩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另一类是啥?喜欢你的。”
  “不错。”舒涵道,“但这两类人,却有着背道而驰的区别。喜欢我的嘛,我坐那里不动,她自己会贴上来。我喜欢的嘛,是她坐那里不动,我贴上去。”
  韩睿呵呵直笑,他问顾亦城,“兄弟,找不到厕所的路了吧?”说着又对舒涵道,“阿涵,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把那个某某人给顾少爷请出来,他急着倒贴呢。”
  舒涵站在教室门口朝里张望一番,回头一脸遗憾道,“哎,没人!”
  换成平时,顾亦城这张嘴也是不饶人的,可是今天他显然懒和这两个家伙啰嗦,转身走人。
  舒涵上前一步拦住他,盯着他直笑,也不说话。
  “让开。”顾亦城有种想将他从二楼上扔下去的冲动。
  舒涵嗤嗤几声,扼腕叹息道,“哎,我说你这眼睛长头顶的家伙,怎么就看上她了呢?难道是因为内疚?要知道森林里的奇珍异禽还等待你的挖掘呢。”
  顾亦城愣了一下,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舒涵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以为他说点什么,下意识的反驳一句,“干嘛?难道不是吗?”说着还拽了下韩睿。
  韩睿笑笑,不说话。
  殊不知,舒涵戏谑性的一句话,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顾亦城在心底问自己:是这样吗?是这样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如梦初醒,仿佛拨开云雾见月明,迷茫已久的内心顿时一片澄明。
  想起早上的一番经历,顾同学连魂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外太空,甚至还吹起了口哨,丝毫不曾察觉舒涵和韩睿在他身后的窃窃私语。
  舒涵对韩睿小声嘀咕道,“你看他,笑得那么春心荡漾。听说云南的苗族会下一种叫蛊的东西,专迷男人心窍,不是中邪了吧?”
  韩睿很认真的回答道,“他昨天起就没正常过吧。”
  “呃,也是……”
  这天,舒姝没有出现在学校,罗琳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而中邪后的顾亦城,一直处于荡漾的神游状态……


24)  如何靠近你?(上)

  顾亦城确认了自己的心情之后,便开始密切关注舒姝的情况,逮住机会便往初中部跑。可舒姝太过安静,除了上厕所几乎不曾出现在教室外的过道上。他在风雨中来来去去,她仍稳如泰山。
  舒涵和韩睿笑他,就差没天天守女厕所门口堵人,他不以为意,却并未因为与舒姝变得有交集,他们又回到陌生人的状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可顾亦城知道,在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正以不可抵挡的趋势生根、发芽。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况且顾亦城原本又是个骄傲的人,极少有女孩入得了他的眼,就连唐钰那样娇滴滴的美女他也是看不上的。他仅有的一次与女生接触的经历发生在初三,对方是个校花,主动追的他,大家都说漂亮,他觉得有面子,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然后又顺理成章的分手。他一直认为那不是恋爱,两人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拉了下手,整个过程他都没啥感觉,开始没有心动,分手也没心痛。但舒姝给他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哪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看见她会不安,看不见她又会心慌。
  他装着和她不期而遇,在教室外,操场上,回家的路上,或者小区门口。他甚至期待她像其他女孩一样,主动示好,主动靠近他。可惜,他错了,舒姝的态度一如既往,仿佛看不见他,擦肩而过,目光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秒。
  顾亦城觉得自己的心没个着落,七上八下,她的沉默像无声的诱惑,是世上最致命的陷阱,仿佛无底的黑洞,慢慢将他吞噬。有时他宁愿她会反抗,给他一两下,或者骂他,那样他会好受点,至少证明他们之间是有羁绊的,而不是像陌生人一样无动于衷。
  感情的事,半点由不得人,成功在天,失败于己,恒古不变。可是没有关系,青春便是由我开始遇上你,那些疼痛与哀伤最终见证的韶光岁月,汇成了年少情事。就如每个人年少时都免不了一场暗恋的洗礼,为此思量,为此忐忑,为此黯然神伤。
  顾亦城始终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有她的隐忍,他有他的执着。
  这天,找不到突破口的顾亦城,逮着韩睿问道,“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在初二(六)班?”
  韩睿想了想道,“有啊。”
  “谁?”顾亦城有些迫切。
  “小娜,麦小娜。”
  顾亦城想,麦小娜他认得啊,舒涵家对面的邻居,打小爱跟着他们玩,和娇气的唐钰不一样,这女孩相貌不错,性格豪爽,倒是容易相处。
  顾亦城灵光一闪,拖着舒涵,来到初二(六)班的门口。站在教室门外,眼睛一转溜,开始搜寻舒姝的地理位置,可惜就是没有。顾亦城有些失望时,正欲收回目光,却忽然看见了。那个坐在角落里,低头看书的人可不就是她?
  顾亦城对舒涵说,“把小娜叫出来。”
  舒涵一脸莫名其妙,反问道,“你难道不认识她?”
  “你叫不叫?”
  什么世道?求人办事还如此凶残?舒涵无奈,站在教室门口喊了声,“小娜,亦城找你。”
  顾亦城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
  教室里,麦小娜正被一群女生团团围住,在她回头前,顾亦城已经拉着舒涵一溜烟跑没了影。
  放学后,麦小娜站校门口,一见顾亦城,就不由分说堵住他道,“找我干嘛?”
  顾亦城纳闷地看着她,他什么时候找她了?
  “下午,你和舒涵在我教室门口嗷嗷嗷的吼什么吼?”麦小娜见他没有反应,没好气的说,“真是贵人多忘事。”
  顾亦城这才想起自己干的囧事,干干的笑笑,仔细一想,麦小娜和舒姝一个班,他去找小娜,不就顺理成章可以瞧见舒姝了吗?
  麦小娜还想抱怨几句,却见顾亦城一副笑嘻嘻,他笑就笑吧,问题是还走神,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只得自认倒霉,转身走人。
  第二天中午吃了午饭,顾亦城支开舒涵和韩睿,独自一人来到初中部,往舒姝班门口一站,喊道,“麦小娜。”余光却往舒姝的位置上瞅。哎,怎么老是一个人呢?顾亦城想。
  麦小娜走出来,顾亦城扔给她一包饼干道,“给。”
  麦小娜接过,等着他的下文。
  顾亦城清清喉咙,随便找了个话题,又随便聊了几句,眼睛瞄啊瞄的,看够了,然后走人。
  此后,每日午休顾亦城必去骚扰一下麦小娜,有时候他能看到舒姝,有时候看不到,看见了高兴,看不见便低落,但这都不影响他的行动。
  大概持续了一个星期,麦小娜心道:靠,这人到底要干嘛,找茬还是怎么着?每天往她这边跑,又没个屁事,害她成了众多女生的眼中钉,这不整她吗?或者他和舒涵打了什么赌。倒是没往歪处出想。
  这天顾亦城走后,麦小娜实在受不了了,悄悄尾随他来都屋顶,见这三个家伙有说有笑的摸样,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她一脚踢在门上,很满意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指着舒涵愤恨地说道,“舒涵,你有病吧?没事叫他跑我这里干嘛?”
  舒涵有点懵,一脸无辜的说道,“见鬼,我什么时候叫他去找你了?”
  “除了你还有谁?”麦小娜显然不信,转头对顾亦城道,“你每天吃撑了就跑到我教室门口站岗,知不知道这样会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顾亦城窘迫之极,真恨自己没有机器猫的百宝袋,可以信手拈来块布塞她嘴里。
  舒涵和韩睿对视一眼,算是明白了,难怪这小子每天吃了饭总会消失一会儿,他们还在纳闷他最近怎么对“债主”不那么热心了,原来是悄悄换了花样。
  “小娜,傻了吧你。这家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舒涵敲敲麦小娜的头道,“笨。”
  麦小娜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勾着舒涵的胳膊,立马换了副摸样,笑道,“舒涵哥,来说说是谁嘛!”
  顾亦城的脸瞬间乍青乍红,只得笑嘻嘻的向麦小娜鞠躬,连连道,“小娜,小娜,小姑奶奶,绕了我吧,我给你赔不是。”
  “哪里那么多废话,快说是谁?”麦小娜可不吃他这套。
  韩睿道,“你们班的舒姝。”
  麦小娜愣了好几秒,最后发出一个音,“啊?”
  麦小娜笑道,“亦城哥,你处女座吧?还真别扭,有你这么追女孩子的吗?”
  顾亦城显然不太满意她这话,“你是巫婆变的吗?还会算命了。”
  “靠,算什么命?事实摆在眼前好不好。别自以为增加了出镜率,就能引起关注度。天,你心里不会是在盘算,等着她主动靠近吧?”麦小娜指指舒涵道,“追女孩你不拿手,让舒涵哥当顾问啊,叫他写一本恋爱速成给你。”
  “女孩子别说脏字。”舒涵瞪了麦小娜一眼,对顾亦城道,“其他不敢说,有一条你绝对在行,死皮赖脸。”
  顾亦城一个头两个大,去他的死皮赖脸,他脸上“死皮”的厚度都快赶上城墙了,流氓都不知耍了多少回……他避开两人的话锋,问麦小娜道,“对了,她是什么回事?为什么我每次找你,她都一个人?”
  麦小娜想了想,整理思路后,将舒姝这两年来如何被张燕折磨,如何变得越来越孤僻,又如何变得越来越安静娓娓道来。当然也包括去年顾亦城心血来潮开的一个小玩笑,然后他这个玩笑又是怎么让舒姝成为了他粉丝团的假象情敌,怎么被刁难、羞辱。讲解过程中,小娜仔细瞅着顾亦城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从笑变为不笑,从严肃变为自责,再从自责变为沉痛。
  麦小娜花了些时间终于讲完故事,四人却陷入了沉默。
  舒涵最先打破沉默,“小娜,你们班主任不是换成戴延了吗?她应该慢慢好些了吧?”
  “你难道没听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吗?”
  韩睿问,“那唐钰和她是表妹的事,你知道吗?”
  “啥?”麦小娜瞪大眼,摇摇头道,“倒是第一次听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亦城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松开握紧的拳头,双手撑在麦小娜肩上道,压了一下道,“小娜,我拜托你个事吧。”
  “你想我帮你拉皮条?”
  “不是。”顾亦城摇摇头。
  顾亦城说,“我希望你能靠近她,和她说话,帮助她,关心她,拉她一把,让她渐渐融入这里的生活。我知道,这么说必定会让你为难,而且这事也不该由你去做,但我现在连靠近都难,真是力不从心。所以,我真心的恳求你,请你试着和她交朋友吧。”


25)  如何靠近你?(中)

  许多时候,我们对自身的能力缺乏足够的了解。却不知战胜困难,首先得战胜自己。

  麦小娜受顾亦城委托主动靠近舒姝,并在班主任戴延调整座位时主动请缨要求做了舒姝的同桌。
  如果说小娜同学最初的行为是为朋友两内插刀,那么渐渐地她也真喜欢上了舒姝。这个安静的女孩,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闷。虽然她很多时候都选择忍让,但却不难发现,如果有人惹她,第一次她会让着,第二次她会躲着,所谓四不过三,如果你不知道见好就收,她绝对会趁其不备时挥一下她的小爪子,力量不大,但绝对打得你找不着北。顾亦城的嘴够利索了吧,可是往往他说十句,舒姝才懒懒回他一句,可就是这一句,便能气得他上蹿下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招毙命?
  直到后来一个叫“闷骚”的词横空出世并红遍大江南北,小娜同学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但这闷骚嘛,也是分等级的,像顾亦城那种叫小闷骚,舒姝这种叫大闷骚。
  话说,我们可爱的麦小娜同学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一边勤勤恳恳帮助舒姝,一边念念不忘狠狠敲诈顾亦城一番。
  比如,周末的时候,小娜同学会邀请舒姝去游乐园玩、去看电影、去吃甜品店的水磨芝麻糊。她总是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将所有的花销一一记下,然后星期一找顾亦城报账。
  又比如,舒姝喜欢看书,小娜同学便谎称说自己家藏书多多,让舒姝罗列名单,然后将名单扔给顾亦城,当然不忘顺便加几本她喜欢的书。
  麦小麦定期向顾亦城汇报舒姝的最新状况:成绩进步多少、又交了几个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呃,想知道性别?行,先伺候好她再说。偶尔她心情好了,也透露给顾亦城一些舒姝的小道情报:喜欢吃什么、爱听什么音乐等等。每每汇报情况时,顾亦城都忙里忙外将这小姑奶奶伺候得跟公主似的,又是买水又是买零食。
  时间越过越快,转眼舒姝已是初三,而顾亦城也升上了高三。
  那时候的升学率不像现在这么高,无论是初升高,还是高升初,都可以用过五关斩六将来形容。顾亦城人聪明,成绩一直拔尖,升学自然不在话下。但舒姝却不一样,前两年落下的东西太多,底子到底差了些。麦小娜用尽全力在学习上帮助她,几个月下来,舒姝的进步虽然有目共睹,但数学却怎么也提升不了。
  这天,又到了麦小娜汇报工作的时间。
  顾亦城三人仔细瞅着舒姝的数学试卷的解答过程。靠,选择题只对了两道,后面的解答几乎全是叉,顾亦城无力的扶着额头道,“她选题都蒙的吧?错误率太高了。”
  “她不会做题都空着呢。”麦小娜道,“如果选了,那都她认真计算过的。”
  “……”
  舒涵直接笑喷,就连三人中最为收敛的韩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亦城哥,我看这再教育工作得由你亲自出马。你说你一直退居幕后总不是个事吧?何况喜欢一个人要大声说出来,被拒绝也关系,都说烈女怕缠郎,反正离毕业还有半年多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你纠缠?”
  顾亦城可不喜欢这“纠缠”二字,显得他多无赖啊!哼哼道,“你懂个屁。”
  “我不懂屁,但我懂她的心思。”麦小娜说,“舒姝从小身边没有父母已经够可怜了,十岁就被你折腾成弱听。唐钰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住在罗阿姨家自然是不到关爱,才造就了她冷冷清清的性子,什么都不关心也不在乎,其实这不过是她对自我的保护。俗话说无欲则刚,她只有无欲无求,才不会被谁伤害。但我感觉得到,她内心深处仍是十分渴望关爱。这关爱嘛,可以是亲人的,朋友的,或者爱人。你不主动靠近她,难道等她主动发现你?再说要是哪天忽然蹦出个别的什么人,你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亦城想了想,扭头问韩睿道,“韩睿,你说她会理我吗?”
  “不会。”韩睿想也不想直接回答,看着顾亦城歇菜的模样,他笑道,“通常情况下,人会排斥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事物。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绝对是场持久战,兄弟,多备点粮过冬吧。”
  第二天吃了午饭,麦小娜拉着舒姝去了操场后的小树林,说是要散步。
  两人刚来到树林外,麦小娜捂着肚子,一脸扭曲叫唤道,“哎呀,哎呀,哎呀呀。”
  舒姝委实觉得她脸上的表情过于夸张,问道,“你怎么了?”
  “肚子疼。”
  “吃坏肚子了吗?”
  “不是,不是。”麦小娜摆摆手,附在她耳边唧唧咕咕说道,“恩,那个,那个……”,
  舒姝恍然大悟,忙道,“别散步了,我扶你回去。”
  “散,干嘛不散?”麦小娜推推她道,“你去小树林的凉亭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等舒姝反应,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这会是肚子疼的人?舒姝也没有多想,径直去了凉亭。
  谁知小树林的凉亭,早已被人占据了去。远远望去,可见一人斜靠在亭里的大红柱子上,手边放着本书,书上还有一个苹果,看姿势应该是在睡觉,树荫刚好掩去他的脸,看不真切。
  舒姝心里惦记着麦小娜,转身欲走,身后传来一阵响声,她循声回望过去,原来是苹果滚地上了。
  好奇的她忍不住走了过去,弯腰捡起苹果,抬眼一瞧,竟是程寒。
  对于这个男孩,舒姝记忆里最为深刻的是他微笑的样子,如果定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干净,仿佛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此刻,他睡得香,呼吸却是极轻。柔和的阳光下,他淡静面庞上不带丝毫杂色,鼻梁高挺,薄唇轻绷,无不透着清新的气息。
  真好看!
  她这么想着,脸不由烫了起来,不敢再去看他,转而望向他搭在胸口处的手,手指细长,那是一只比女人还剔透的手,就是这双手,曾经在她伤感时偏偏画了笑颜的自己。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她,也不记得那幅画了,但他的笑容仍和初见时一样,依旧那么清新,那么温暖。他送她的画像,她一直珍藏着,夹在日记本里,偶尔拿出来看看,总能暖着她的心。
  舒姝小心翼翼的将苹果放回程寒手边,不小心碰触到那细长的手指,微凉。
  她来不及缩回,程寒睫影一动,竟睁开了眼,漆黑的瞳孔如朗朗明亮,哪里像是刚睡醒的人?刚刚分明是在闭目小酣。
  舒姝有些怔住,绕是再沉静的人,多少也会觉得窘迫。她搅着手指头,微垂着头,白净的脸微微泛红,抿着嘴,有种少女独特的羞涩,有些懵懂,有些不安,却煞是可爱。
  “哦,是你啊。”程寒慢慢坐正,拨了下头发,站起来道,“这里让给你吧。”
  舒姝低着头,小声问道,“我是不是打搅你睡觉了?”
  “恩。”程寒点点,回答道,“是打搅了。”
  他这么直接,舒姝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程寒瞧见她一副不经逗的样子,忙道,“哎,你太局促了?我和小钰关系挺好的,我知道你是她表姐。”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和亦城关系也不错的。”
  舒姝一愣,随即说道,“我和他不熟。”
  “小娜呢,也不熟?”
  舒姝点点头,想想不对,又摇摇头。
  程寒被她这样逗乐了,笑道,“又点头又摇头,难道是半生不熟?”
  他笑着抛了下手里的苹果,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知道苹果里面是什么吗?”
  舒姝想苹果里面不就是核吗?她道,“知道啊,苹果核。”
  程寒摇摇头。
  “虫子?”
  程寒说,“我切给你看吧。”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将苹果放在凉亭的长凳上,苹果被他切成两半,但是他切错了,众所周知正确的切法是从颈部一刀切到底部窝凹处。而他呢?他是横着切的。然后,他将苹果递到舒姝眼前,笑着说道,“你看,里面有颗星星。”
  舒姝低头一看,苹果核果真显现是一个清晰的五角星状。她吃过不知多少苹果,却从没想过原来还是隐藏的图案有待发掘。看着苹果里的星星,不自觉的扬了扬嘴角。
  程寒道,“这块给你。”
  舒姝愣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她不知道他所谓的送是送什么。
  是苹果?还是星星?
  舒姝咬着唇问,“上次那件衬衣,能洗干净吗?”
  事隔一年,程寒一时也没反应不过来她在说啥,想了想,最后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他道,“你还真想帮我洗衣服?”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但舒姝本不是主动的人,和男孩子接触又甚少,何成有过这样的对话。她脸一红,不敢多言,转身匆匆离去。
  舒姝跑开后,程寒又坐了一会儿,吃了苹果正准备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顾亦城忽然蹦了出来。
  顾亦城看见程寒先是一愣,一副无暇顾及的摸样,四处张望着像在找什么。
  程寒问他道,“你找什么?”
  顾亦城不说话,又四下看了看,转头问程寒道,“你一个人?”
  这地方一目了然,难道他还能藏个人?再说他是来睡午觉的,实在没有和谁相约的道理吧?程寒点点头,两个人并排走着朝小树林外走去。
  两人出了小树林,看见守在路口的麦小娜。
  麦小娜看了眼程寒,冲到顾亦城跟前问,朝两人身后望了望却不见舒姝人影,忙将顾亦城拉到一旁道,“人呢?怎么和他一起出来了?”
  顾亦城瞥了程寒一眼,不自在的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靠,你搞定没?别告诉我,你和他第三类感情进行中。”
  “叫你别说脏字,怎么老记不住。”顾亦城瞪了她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她后面一句话的意思,脸一跨到,“傻了吧你?”
  “你才傻了呢!!!!”
  “嘘,听得见,小点声。难怪舒涵说你像假小子。”
  这家伙还能人生攻击?麦小娜气得吹胡子瞪眼,抡起拳头,打了顾亦城一下道,“你给我记着,以后别求姑奶奶帮忙。”
  麦小娜气冲冲的跑回教室,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帮这姓顾的拉皮条什么了,却见舒姝坐在教室里发呆,她清咳两声走过去,敲了敲她的课桌。
  舒姝回过神来,见是小娜忙道,“小娜,不好意思,没看见你就先回来了。”
  “没事,没事。”麦小娜摆摆手,问她道,“你没看见我,那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舒姝脸瞬间涨红,以为自己偷看程寒被她瞧了去,不由大窘,支支吾吾道,“什,什么呀?”
  麦小娜琢磨着:好你个顾亦城,装什么装。也不知和人家说了些什么?还没听见你大爷的名字脸就红了。她想这事没准有戏,索性打破沙锅一路问到底吧。
  清了清喉咙,麦小娜问舒姝道,“哎,你说他怎么样啊?”
  舒姝看着她不说话。
  “说话啊!”麦小娜急道。
  舒姝却岔开话题问道,“小娜,你知道苹果里有什么吗?”
  “苹果里能有什么?”麦小娜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她一副期待的表情,随口答道,“苹果里有牛顿。”
  舒姝撑着下巴咯咯的笑了起来。
  “别跑题,你还没回答我觉得小树林遇见的人怎么样?”
  舒姝左右看看,才结结巴巴道,“挺,挺……”
  “挺什么?”
  “挺好看。”
  “那是,怎么说也是校草之一嘛,哈哈。”麦小娜被自己恭维的话给恶心了一下,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心态,勾着舒姝的肩,借此拉近两人距离,问道,“我说,你不讨厌他吧?”
  舒姝一愣,摇摇头,实在不懂小娜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怎么会讨厌程寒呢?
  “这么说你是愿意和他交朋友了?”想了想补充道,“当然,最普通的哪一类。”
  舒姝虽然疑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麦小娜显然很满意这答案。不讨厌不就代表有机会喜欢吗?愿意交朋友总有一天也会愿意交往吧?她了解舒姝的个性,知道不能逼急了,嘻嘻哈哈岔开了话题。
  放学后,麦小娜在校门口堵住顾亦城。
  然后,勾了勾手指。


26)  如何靠近你?(下)

  第二天,轮到舒姝值日,她做完清洁,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刚走出校门口,发现顾亦城站在门口和韩睿有说有笑。顾亦城瞧见她,和韩睿摆了摆手,推着自行车便追了上来,“回家啊?”
  舒姝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下意识的加快的步伐。
  顾亦城单手推着车,跟在她身后,“刚好顺路,让你搭下顺风车,上来吧。”见她没反应便拽着她的书包硬将她拖了回来,“快点。”
  舒姝扭头一看,他的车根本没有后座架子,谁要坐他怀里啊,忙道,“我不回家。”
  “不回家?那你去哪?”
  “上补习班。”
  顾亦城扑哧笑道,“你上哪门子补习班?你补什么,补脑?行,我给你补。”
  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望了过来,舒姝急忙将书包带子从顾亦城手中抽了出来,然后转身走人。她疯了才会想站在校门口和他讨论这么没营养的问题,更不想成为被围观的对象,索性直接跑掉。
  顾亦城纳闷了,怎么跑了呢?瞧瞧这态度,和麦小娜说的差太远了吧?他不会被耍了?他仔细琢磨,又一副忽然恍然大悟,难道是害羞?干脆推着车跟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
  “你别跟着我。”舒姝回头道。
  “奇怪,这路是你家修的?”说着“叮铃”一声按了下响铃
  舒姝回头,他便笑了起来,凑近她道,“我说,你干嘛那么怕我?难道我能吃了你不成?”
  舒姝懒得理他……
  顾亦城笑着按了下响铃。
  舒姝瞪他,顾亦城被她蹙眉的样子逗乐了,挑挑眉,又拨弄几下响铃。
  舒姝说,“别跟着我行吗?”
  顾亦城只是笑,一副你不让我跟,我偏要跟,你能怎么样的表情。
  舒姝觉得顾亦城真是她见过最莫名其妙、也是最不要脸的人,但实在是拿他没撒,只得安慰自己道:算了,他爱跟就让他跟吧,谁叫她倒霉偏偏和他住同一个小区呢,便也不再说什么。
  顾亦城和舒姝第一次一起回家的,河边的小路,姑娘安静的走在前面,她身后三米不到的地方,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推着自行车紧紧跟在她身后。
  夕阳拉长了两人的影子,金色的光席卷了所有的风景。顾亦城觉得舒姝身上笼罩着一道微光,淡淡的,暖暖的。她一头长发,直顺的垂在身后,随着身体走动的幅度旖旎摆动,顾亦城偷偷伸手轻触她的发梢,她没有发觉,头发没有触感。顾亦城觉得掌心里冰凉顺滑的发丝不再是发丝,而是缠绕着自己的蔓藤,将她与他之间连了起来。
  他跟在她身后,希望一路到尽头。
  两人走回小区,顾亦城向左,舒姝向右。
  顾亦城在舒姝身后喊道,“喂,我每天七点出发。”
  舒姝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他每天什么时候出发关她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舒姝踩着点去上学,却见顾亦城黑着脸站在小区门口,自行车停靠在一旁。
  顾亦城见了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阵吆喝,“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舒姝看了看手腕的表:七点一刻。奇怪他手腕上不是带着表吗?舒姝觉得嘛,顾亦城的行为实在古怪得很,鉴于前几次“血淋淋”的教训还是少惹为妙。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当他是一棵树,从他身边绕过,刚好背上的包都从肩上滑了下来。
  舒姝的书包不算重,除了课本,也没有别的东西。顾亦城却在这个时候手一伸,企图将书包从她背上给卸下来。舒姝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有人飞车抢包,跳开几步,察觉到是他才松了口气。
  他第一下没有抓着,又伸手去抓,舒姝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也不想拨腿就跑。
  顾亦城一愣,骑上自行车追在她身后。
  太好笑了,两条腿跑得过两轮子?这是什么破逻辑?难怪数学及不了格。
  舒姝边跑边回头去看,顾亦城骑在自行车一副看白痴的表情。
  她提速,他也提速,她减速,他也减速。
  大概跑了一段路,这样的“晨练”终于让舒姝在初春也冒出热汗。虽然她也不知道顾亦城追着她要干嘛?是不是又要整她?大清早的,她实在受不了如此大的运动量,再跑下去,她得断气,索性停了下来。
  “靠,你跑什么?”
  “那你追……追我干嘛?”舒姝喘着口气问道。
  “你觉得呢?”
  舒姝没见过如此执着又如此莫名其妙的人,叹了口气道,“别追了,我告诉你好了。”
  “告诉我什么?”顾亦城有些奇怪,甚至有些期待,她准备要告诉他什么?上前与她并行,微微倾了倾身子将耳朵递了过去。
  “现在七点二十五,其实不会迟到。”她看了看表,慎重其事的报时。
  舒姝说完这句话,顾亦城瞪大眼睛看了她半响,终于消失在她视线里。她一个人慢吞吞的踩着蚂蚁继续往学校走,可是不到五分钟顾亦城又骑了回来,然后扔给她一个蛋糕道,“吃吧。”
  舒姝觉得这蛋糕拿在手里更像烫手山芋,忙塞了回去道,“我吃了早饭的。”
  “你确定?”
  “确定啊……”她话没有说完,却见顾亦城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阴影太过浓重,她记得这人每次一眯眼准没好事。
  她这一犹豫,看在顾亦城眼中便成了欲拒还迎,不由分说将蛋糕又塞给她,“吃吧。”
  “我吃了早饭的……”
  “没事,别客气。”
  “我真吃了早饭的。”
  “难道这味道你不喜欢?”
  舒姝疯掉,和这人怎么就说不清呢?而且他的目光此刻充满了期待,仿佛在说话,吃吧,吃吧,吃吧……
  这种情况下,舒姝也觉得不吃好像真不好,犹豫了下低头啃了一口,蛋糕卡在喉咙里被呛了一下,引起阵阵咳嗽。
  顾亦城拍拍她的背,语重心长的道,“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
  顾亦城拉开书包的拉链道,“对了,我包里有牛奶。”
  “我不喝!”她是知道了,这完完全全就是他捉弄自己的新招数,他想撑死她!!!!
  顾亦城还想说点什么,低头去看舒姝,她却一副戒备的神情。他是个骄傲的男孩,从小到大,习惯被恭维,习惯被关爱,他第一次试着将“关爱”施予别人,还没捂热就被泼了冷水,心里不免戚戚然。
  其实,很多人会对于爱的理解是:爱一个人,那么就有义务有责任改善对方的生活,或者帮对方解决原本属于对方的难题。顾亦城自然也不例外,他勉强算是别扭的攻击型选手。没错,舒姝需要爱,内心深处也渴望爱,但她不会接受所谓的“嗟来之食”。而顾亦城作为一个施予爱的人,恰恰忽略了这点,他没问过舒姝是否需要,或者愿意接受。也许问过,但顾亦城不知道,舒姝眼里的“他”其实是另一个“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顾亦城出现在舒姝面前的频率越来越高,舒姝有时真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上悄悄放了雷达,为什么走哪都能遇见他?上学遇见他,放学遇见他,食堂吃个饭还遇见他。两人从最开始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慢慢的也能说上一两句话。然后有一天,舒姝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这厮原来是从内部着手的,他有卧底。
  渐渐的,所有人也都习惯这两人每天上学放学同进同出。食堂里,大家总能看见麦小娜带着舒姝,舒涵带着顾亦城和韩睿,装着不期而遇,然后聚在一起吃饭。最聒噪的人往往是麦小娜和舒涵,最安静的往往是舒姝和顾亦城,而韩睿则一如既往的沉稳。
  舒姝和顾亦城关系也有了些许改善,虽然她仍然不怎么待见顾亦城,但也不特别反感。偶尔顾亦城也辅导下她学习,但他实在缺乏耐心,每次讲解完毕瞧见舒姝迷茫的小眼神,就忍不住冒火。
  他总是嚷嚷着,“白痴啊,错了,再想想。”
  “你智商到底多少,测过没?”
  “猪都教会了吧?”
  “我也觉得你比较适合教猪。”言下之意就是她智商没问题,是他太挫,教不了人只能教猪。何况她什么时候问他问题了呢?她问的明明是小娜,他自告奋勇跳出来讲解,原来是逮着机会想教训自己。舒姝发现其实现象和本质总是不一致的,就好比眼前这人空有张俊秀皮囊,嘴却着实让人讨厌。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初夏。
  和安静的舒姝不一样,顾亦城好动,特别喜欢打篮球,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和同年级的朋友打友谊赛,偶尔他也试着邀请舒姝前去观战,舒姝总借口说自己是体育白痴给推了。邀请几次不成功,顾亦城不免炸毛,去她的体育白痴,他看她是全能白痴。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好歹模人样,怎么就不受待见呢?
  这天晚上,顾亦城站在唐家楼下,捡了个石头去敲舒姝露台上玻璃,然后捏着鼻子叫起了麦小娜的名字。舒姝推开窗,他站在楼下冲她招招手。
  舒姝左顾右盼一番,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还好罗琳和唐钰在客厅看电视应该没听见。
  “下来啊。”顾亦城见她昂着下巴,一副审视民情的神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你下不下来?你信不信我爬上来?”
  舒姝当然信,他又不是没干过。
  “你要我直接去敲大门吗?”
  顾亦城这句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舒姝合上窗,穿上外套,蹑手蹑脚跑下楼,然后从厨房后面的花园溜了出去。
  顾亦城笑着说,“明天去看我们打球吧。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讲的吗?有个小店可以淘到些好东西,打完球我带你去看看。”
  “我要做作业。”
  “你每天都要做作业。”
  “所有才挤不出时间。”
  “你比高三的考生都忙?全是你认识的人。”说着还一一罗列起来,“舒涵和韩睿是肯定去的,小娜也去,说不定程寒也去,程寒认识吗?”
  舒姝听见程寒这个名字时明显愣了下,不点头也不摇头。
  而顾亦城的耐心这时候也差不多被磨完了,撂下狠话道,“下午两点,我在小区门口等你,你迟到一秒钟试试看,我便去踢唐家大门。”
  第二天,顾亦城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两点一刻,他在心底告诫自己:忍,我忍,书上说了,女人约会迟到是对男人的考验,我可是个经得起考验的男人。
  终于,两点二十分,舒姝还是老老实实溜了出来,穿了件粉色的运动外套,特称她的皮肤,下身是百褶裙和小牛皮鞋。她难得打扮,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察觉到顾亦城灼灼的眼神,不由拉了拉裙子,低着头不说话。
  殊不知,她这样的神情看在顾亦城眼里却煞是可爱。顾亦城显然很满意她今天的乖巧,如果她迟到是因为不知道选那条裙子,别说是二十分钟了,让他再等两小时他也愿意。所以,他决定不和她计较迟到的事,将挂在车龙头前的鸭舌帽取下来,往她头上一扣,指了指后座道,“上来。”
  舒姝一看,心道:这车什么时候给按上了后座的架子呢?要知道,这是款细轮子的赛车,按上后座架看起来已经够别扭了,他偏偏还在座架上捆个了坐垫,真是暴殄天物。
  舒姝坐上顾亦城摇晃的自行车后座,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碰着他的身体,风轻轻吹拂着她的长发,偶尔卷起她的裙摆,道路两旁是刚刚冒出绿意的新芽,勃勃朝气,正如青葱岁月的两人。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当遭遇一个上坡路段,当舒姝第一次把手放在顾亦城腰间,明显感觉到车头晃了两下。她很快缩回手,风中传来他身上的气息,是杏仁果的味道,如清晨的日光一般干净美好。
  顾亦城小声说,“舒姝,要不我们不去打球了?”


27)  画个圈,圈住了谁?(上)

  顾亦城小声说,“舒姝,要不我们不去打球了?”
  可是两分钟过去,身后的人仍然没有反应,他清了清喉咙又说了一遍,“要不我们不去打球了?”
  “什么?”此刻的舒姝正一个劲的扯着她的百褶裙,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去打球了。”
  “啥?”
  顾亦城有点泄气,同样的话他实在无法问出第四次,扭头去看她,她坐在自己身后,低着头,一个劲的拉扯裙子,裙摆下是她白花花的大腿,忙将挂车头的包递给她道,“拿着。”
  舒姝接过,放在脚上瞬间松了口气。
  友谊赛挺激烈的,打球的人不多,观战的人却不少,甚至女孩子居多。
  顾亦城来迟了,不免被兄弟洗刷一顿,他将舒姝交给麦小娜,很快投入战场。
  麦小娜附在舒姝耳边道,“实话告诉你吧,这里的女生都是伪球迷,包括我自己。大家不过抓住一个机会,可以明目张胆喊自己想喊的人的名字。”
  舒姝愣了一下,来不及问她点什么,小娜已经笑呵呵的跑开了。要知道,小娜同学可是个闲下来的人,又是喊口号又是鼓掌,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跑来跑去,早把顾亦城的委任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球场边,麦小娜目光追逐着灰色球衣的男孩,时而笑,时而跳脚,美丽的脸庞流动着耀眼的光彩。舒姝顺着麦小娜的视线望了过去,没想到她眼里的人竟然是舒涵。舒姝有点犯迷糊,她知道小娜和舒涵从小玩到大,论家世论样貌论交情,确实是匹配得不能再匹配。但舒涵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啊,常年游走于各类花丛之中。再说,这两人平时可爱斗嘴了,毛了还能对殴。舒姝不得不怀疑,这舒涵压根就没把麦小娜当女孩子看。
  舒姝在场边站了一会儿,实在兴奋不起来,最后找了个空当坐了下来,一双眼有意无意间朝人群里望了望。
  然后,顿住。
  不到五米远的地方,那个站在场边和一个胖乎乎男孩说话的人,可不是他?那人似乎意识到她的注视,忽然看向她,微微一笑,舒姝便红了脸。
  不一会儿,那人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道,“你也来看球,谁的球迷呢?”
  她只是笑不说话,她见程寒穿的衬衣和牛仔裤,问道,“你不上场吗?”
  “我不喜欢大球类的运动,喜欢小球类的。”
  舒姝不太明白他所谓的大球小球是什么。
  程寒解释道,“篮球、足球都不喜欢。我喜欢乒乓球、羽毛球,棋类也是喜欢的。”
  “棋类是围棋吗?小娜教过我呢!但我下得不好。”
  “呵呵,改天咱两下一局吧。”程寒笑道,“小娜可没赢过我,给你个机会,替你师傅出出头。”
  舒姝咯咯笑了起来,她问程寒,“高三学习忙吧?”
  程寒点点头,一副无奈的表情,“忙,忙死,忙着考大学。”
  初三的舒姝对大学的概念不太清楚,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迷茫,她问,“你要考哪里的学校呢?我听韩睿说他要考清华,要去北京呢,好远。”她望着他,带着些许的期望,希望他不会也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程寒道,“我考附近的学校,再说吧。”
  就这样有意无意间,两人便渐渐熟络了。
  程寒不像顾亦城等人那么好动,张狂。相反他挺沉静,也挺顺和。家境倒是一般,成绩也不算顶好,但这完全不影响他在舒姝眼里的出类拔萃。如果将顾亦城比作阳光下的明珠,那么程寒便是春日里的一股暖风。顾亦城锋芒太盛,每一个角度都是灼灼的光。程寒和他不一样,这个俊逸的翩翩少年,有一种霁月清风般的气质。
  至于顾亦城嘛,打从比赛一开始,他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比赛,而且一定要赢,他可不想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丢脸。
  比赛结束,麦小娜不知从哪里找来个礼花,笑呵呵地冲着三人直喷。
  顾亦城可没闲功夫和她闹,眼睛一转溜,便开始搜寻舒姝的身影。这时比赛结束,人潮散去,渐渐地显露出坐在球场后面闲聊的两人。
  顾亦城的好心情顿时一收,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一般,动不了了,目光落在浑然不知,仍和程寒聊天的舒姝身上,只见她捂着嘴笑了起来,程寒拍了拍她的头。顾亦城握紧了拳头,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怎么不知道?顾亦城是谁?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将所以的事在脑海中理了一遍,他可不傻。她笑得那么开心,眼里闪着别样的光,如此熟悉,这熟悉让他感觉到了难受,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上前的意思,他与她隔着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偶尔走过一个人却隔断不了他的视线,偌大的场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人,他甚至不知道手里的篮球是什么时候滚落得不见踪影。
  最后,还是敏锐的程寒发现了顾亦城的注视,冲他招了招手。顾亦城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他曲着腰,直勾勾的盯着舒姝,问道,“聊什么呢?聊得那么开心,恩~”
  “随,随便聊聊啊。”舒姝回答,他有点阴阳怪气。
  “没什么也总有个话题吧?”顾亦城冷哼哼的说道,“说说看啊,又不是见不得人。”也不等她回答,头一偏,转而问程寒道,“既然她答不上来,你替她说吧。”
  程寒自然听出了顾亦城话里浓浓的醋意。顾亦城喜欢舒姝,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他又怎会不知。他不过是看这女孩落了单,上前打个招呼随便聊几句,刚好也聊得上,原本想解释两句,又实在觉得好笑。他这一笑,看在顾亦城眼里就更不是滋味了,脸一沉,一只手已经抓住了程寒的领口。
  “亦城,你至于吗?”
  “少跟我来这套。”
  “我想你误会了。”
  “是吗?”
  “顾亦城,你又发什么疯?放手。”
  “你闭嘴!”顾亦城回头瞪了眼使劲拽着他胳膊的人,难道在她眼里他就是个疯子?
  韩睿跑了过来,笑着打打圆场,顺便驱赶热心的观众,“误会!误会!大家散开点,别围那么紧,还让不让透气啊?”然后附在顾亦城耳边道,“干嘛呢,都自家兄弟,要打架也得关着门打,这不让人白白看了笑话吗?”
  顾亦城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众人见这架是八成打不了,觉得没趣,也就纷纷散了。
  舒涵和麦小娜提着一大口袋的可乐走过来。舒涵道,“都怪这天气,闷得慌!喝口水吧,小娜愣着干嘛,发水啊。”
  “哦,好。”小娜拿着两瓶可乐,分别递给顾亦城和程寒笑道,“来来,一人一瓶,哥俩好啊,哥俩好!”说着还真唱了起来。
  顾亦城当然知道自己很横,这会儿人多起来也就不再说什么,倾斜手里的可乐瓶,碰了下程寒手里的可乐瓶道,“一笑泯恩仇?”
  “先干为敬!”程寒笑笑,喝了口可乐。
  顾亦城跟着也喝了口,余光瞄了眼舒姝,见她双颊微红,正费力的扭着汽水瓶的盖子,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拿走瓶子,拧开,然后递了回去。
  “谢谢。”舒姝低着头喝了一口水,细声细语的说道。
  顾亦城瞅了她一眼,回道,“不用谢。”
  简单而礼貌的对话,众人看在眼里,不由笑了。
  接下来也没什么活动,麦小娜提出去K歌,舒涵说想打牌。舒姝平时不爱运动,晒了一个上午的太阳,头晕呼呼的,只想早点回家,于是乎大家只得分道扬镳。
  这护花使者的工作嘛,自然是被顾亦城霸着的。他骑着自行车载舒姝往回走。两人各怀心事,当顾亦城停下来时,舒姝才发现他载着她来到了江边,因为前面道路施工的原因几乎不见人影。
  顾亦城直接将自行车往路边一扔,说道,“去江边走走吧。”
  舒姝极少去江边玩水,托顾亦城的福,她多少有点畏水。可顾亦城显然就没打算让她选择去还是不去,拽着她的胳膊径直就往江边拖。
  江岸由长长的木栈道铺砌而成,顾亦城走在前面,舒姝扶着栏杆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大概走了一段路,顾亦城忽然停下来,指着江面道,“快看,白鹭。”
  舒姝望了过去,她记得以前读过一个文章,文里说黄昏的空中偶见白鹭的低飞,是生活中的一种恩惠,那是清澄的形象化……
  不知是这样的景色,还是因为心中的某种期盼,舒姝竟破天荒的走去了江边,她脱去鞋子,试着将脚浸入江水中,微凉。白皙细长的小腿没入水中,风吹散她的发,卷起她的裙摆,她赤脚沿着水浅的地方走出几步,然后慢慢跑了起来。
  然而,顾亦城想起的却是一首诗,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当他想到这句“不须归”时,他问舒姝,“你觉得程寒好看?”
  舒姝回头看着她,没有回答。
  顾亦城说,“我准备考A大。”
  舒姝愣了一下,她知道以顾亦城的成绩远远不止考A大才对。
  顾亦城说,“本来也想和韩睿一样,考考清华什么的,也算了却我家顾老爷的心愿,但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
  舒姝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也许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去想,更不想承认,或者说是一种逃避。她不敢去接顾亦城的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有点想逃。这瞬间,舒姝承认自己也是自私的。站在某种角度上来讲,她一边排斥着顾亦城的人,一边又接受着他的关心。面对这个优秀的男孩,她不愿意接受,却贪婪他的世界,那个五彩缤纷的绚丽世界,以及他的朋友,他们活的那么多姿多彩,那么生动。
  她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张纸,她一直认为只要不捅破,这种似近非近的距离就能够保持。
  顾亦城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一切变得安静,仿佛只听得见河水哗哗流动的声音,那声音敲打在舒姝心间,不停的撞击着她,而她的脚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江门的白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走,生活的恩惠,果然只是形象化……
  顾亦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伸手去拉她,碰触到她的手,竟全是汗。
  “你不舒服?”他忙去摸她的额头,不烫啊。
  “不是。”舒姝挥开他的手,说道,“我们回去吧……”
  她话来没有说完,顾亦城忽然抱住了她。舒姝挣扎两下没有挣开,仰起头时被顾亦城一把按在了他的肩窝处。
  顾亦城说,“就这样,别动。”
  顾亦城说,“舒姝,我喜欢你。”
  顾亦城还说,“当然,这与你无关。”
  舒姝有些难过,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顾亦城的条件太好,太容易被灌上“白马王子”称号。舒姝不喜欢童话,在她看来,没有完全平等,就没有完全的爱,而幸福还得建立在独立平等互爱彼此喜欢的基础上。
  她知道爱一个人,就意味着要为此人受苦。爱了,就不该怕受苦,怕受苦就不要爱。这和下棋有点儿类似,怕输就不要开局,既然决意开局,就要落子无悔。舒姝不怕输,也不怕难过,只是这个对象,她想怎么也不应该是顾亦城。
  但偏偏顾亦城却不这么想,他对舒姝说,“我喜欢你,但与你无关。”
  可是真的是那么回事吗?即使是表白,他也摆足了架势,高高在上……她想:这个高傲的男孩,他喜欢自己什么呢?是怜悯还是内疚?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想知道答案,所有她说,“你天天上学放学都堵我,我去哪儿你跟我去哪儿,这能叫与我无关吗?这能叫喜欢一个人是无罪的吗?这属于耍流氓吧?”
  “流氓?”顾亦城笑了起来,“那你一定是没见过真的流氓。”
  舒姝来不及消化他话里的意思,因为顾亦城抱着她的两只手却越收越紧,紧得她发疼。舒姝去推开他,可是推不动,于是抬手去打他。
  顾亦城扼住她的手,拉至她背后说道,“我现在的心情,你一定不懂。但以后不准打我脸。”说着身体往下一压,就要亲她。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吓得舒姝脖子一个劲忙往后仰,只是这时的顾亦城已是脱了缰的野马,如一头暴戾的狮子瞄准了自己的猎物,任谁也阻止不了他想要干的事。


28)  画个圈,圈住了谁?(中)

  顾亦城和舒姝这对不算组合的组合,很快成了同学茶余饭后闲聊的对象,也很容易被扣上了“早恋”的帽子。其实两人的传闻也不止这一次,只不过上一次打了水漂,这一次却是蓄势待发,奇怪的是最近两人却不再同进同出,甚至也没有搭话,很快便流传出二人闹别扭的各种小道消息。
  好奇心特重的舒涵几次三番想问顾亦城,话每每刚开了头,顾亦城便扶着额头道,“你可以闭嘴了。”这算是他比较客气点的态度,要是问急了,直接将手里的书一扔,眼一瞪,双手抱胸,黑着一张脸。
  舒涵见他这样,笑笑,非常自觉的替他说了潜台词,“是想让我滚蛋吧?行,滚了!”
  这天茶余饭后,舒涵悄悄问韩睿道,“你说这两人到底怎么了?”
  韩睿道,“我怎么知道,想知道去问他呗。”
  两人对视一眼,关键是,谁去问……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没人愿意惹心情恶劣到极点的人,就像没人愿意在老虎嘴里拔牙。于是乎两人同时想到了麦小娜,然而还没来得及将这想法付诸于行动,便被顾亦城一眼识破。距离他们二人十米开外的顾同学也不知是不是长了顺风耳,忽然转过头来,瞪着二人道,“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
  “……”
  “别尽干无聊的事,管好你们自己。”
  接下来,临近高考前的一次摸底考试,顾亦城给考砸了,成绩拔尖的他一落千丈只考了年级五十几名。要知道,高三可是个敏感阶段,因为升学率的关系,不管是多么和颜悦色的老师,都会恨下手去棒打鸳鸯,总之能拆一对算一对。
  陈婴是个年轻老师,人挺开明,私底下和学生也能打成一片,但作为老师,作为班主任,怎么都不会对学生的早恋表示赞同,尤其是在影响学习的前提下。
  成绩颁布后,韩睿和舒涵都挺担心顾亦城,要知道这家伙自尊心强又好面子嘴巴还硬,如今这情况,也算事业爱情双双亮起了红灯吧?想安慰他几句嘛,可他一张脸比包公还黑,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近我者死!!!!!
  其实,顾亦城是不怕陈婴找自己麻烦的,他可从没觉得“早恋”这事有多严重,或者多影响学习,倒是有点担心家里的态度,自己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老顾同志不炸毛才怪,而且江女士也说了,高中别谈恋爱,上了大学随他怎么样。可他这是谈恋爱吗?他是单恋好不好?
  流言外加成绩下滑,陈婴到底是找了顾亦城谈话。两人站在走廊的尽头,顾亦城两只手放裤袋里,一副您说您说我什么都听着的表情。
  陈婴看见他这样子,没个好气。
  陈婴想了想,找到一个切入点说道,“最近有些关于你和低年级女生的传闻。”
  顾亦城很肯定的告诉她,“那不是传闻吧!”
  陈婴看了他半天,她还没开始套话,他就承认了?于是她也不打算绕圈子,单刀直入道,“打算怎么填志愿?我听说你想考A大?”
  “有什么问题吗?”
  “顾亦城,你可是这届考试中最拔尖的一批学生。你的两个好朋友,韩睿准备考清华,舒涵也要考复旦,你的起点是不是定太低了?”
  “A大也是重本吧?而且还是211工程里的呢,挺好,离家也近。”
  陈婴道,“顾亦城,你还恋家了不成?以你的条件,上了大学什么样的女孩子遇不见?男孩子应该有抱负,何必急于一时……”
  “陈老师,您这话怎么和舒涵说的一样?我不恋家,我恋人,而且只吃得惯家乡菜。”顾亦城耸耸肩,笑道,“怎么,连您都看出来我急了?实话告诉您吧,我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剃头挑子一头热。”
  陈婴有点懵了,他这话有是什么意思?感情是这小子看上人家姑娘了,但人家姑娘却没看上他?陈婴觉得这话没法再谈下去,学校规定不准谈恋爱,但没说不准喜欢人,毕竟前者是行为上的可以制止,而后者是思想上的没法制止。也许,她就不该从迷失心智的人身上下手,因为不管多精明的人,一旦恋爱智商都是负。
  陈婴摆摆手,示意顾亦城回教室。
  顾亦城朝她敬了个礼,一本正经的说道,“放心吧,陈老师,不会影响高考的。”
  那个年代的高考,像是在赌博,除了赌分数,还得赌运气。考生们在不知道分数的情况下,凭借着直觉和自信先填志愿,然后经过漫长等待,才会收到所谓的录取通知书,如果不幸没有收到一纸通往大学的门票,那么不好意思,你落榜了。
  顾亦城的运气一直很好,虽说临近前的一次摸底考试给考砸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最后的通关。那年暑假,当所有人还在等待成绩单时,他已经收到北京一所高等学府的通行证。当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时,顾亦城第一次和家里闹翻了天。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第一志愿填的明明是A大,然而给他寄通知书的却成了北京的学府,不用想也知道是家里做的手脚。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未来的四年,他和舒姝间的距离将是千里之远。
  年少如他,傲气如他,第一次栽了跟头,第一次体会到了生活施与自己的压力,第一次发现有些人越是想抓紧偏偏越抓不紧,正如有些事无论怎么努力也是惘然。
  当他闹着吵着说要读A大,要复读时,他母亲江蓉道,“哎呀,小祖宗,你消停消停吧,要是让你老爸听见,非揍你不可。”
  他母亲江蓉还说,“儿子,你将愧疚和爱情混为一谈了。就算你们之间有所谓的爱情,她年纪还小,实在不适合作为谈恋爱的对象。”
  顾亦城不明白,难道仅凭他母亲江女士的一句话:你们目前不适合谈恋爱。他的爱情就将被扼杀在摇篮中?他当然知道江女士的话都是托词。什么是托词?就是如今他十八九岁,喜欢上比自己小三岁的舒姝,他们说年纪小了。等他到了二十八九岁,还喜欢二十五六的舒姝,他们又会说年纪大了。
  开什么玩笑,他的爱情由他做主,但他真做得了主吗?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顾亦城再次站在唐家别墅前,眼前是爬满紫薇花的外墙,淡淡月色下,犹如蒙上了一层紫色的纱幔,让人恍如隔世。
  顾亦城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去敲舒姝房间的窗户,连敲三下,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这段时间,他每晚都来她楼下站一小会儿,然后捡起石子去敲她的窗户。刚开始她还会探出头看他一眼,渐渐地连看也懒得看了。管他是在楼下敲锣打鼓,还是扯破了嗓子喊其他同学的名字,就是铁了心的不再理他。
  顾亦城知道舒姝在生自己的气,他那样对她,也该生气。
  可他管不住自己啊。
  记得那天,他不过是想浅浅的亲她一下,也许是她的挣扎刺激了他,顾亦城将后面发生的一起归结于人的本能,况且天时地利人和偏偏又该死的配合。他去亲她,而她一个劲的躲,他的吻狂乱地落了下去,吻在她脸颊上、鼻尖上、眉心处,没有章法,甚至谈不上温柔,她越挣扎,他越欲罢不能。
  顾亦城记不得两人拉扯间是怎么滚江里去的,他的记忆从她柔软的手臂搂住他脖颈开始,她怕水所以那样攀附着他,将他作为唯一的依靠,主动靠近他还是第一次。两具年轻的身体紧密的贴在一起,紧到没有缝隙。那瞬间,顾亦城觉得自己身体里有条蛇,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喂饱它……
  然后,他的吻不再甘心停逗留在她的脸颊上,不同于刚刚那试探性的亲吻,在她开口求他时,他的舌本能的探了进去,生涩而急切要与她纠缠,恨不得夺走她所有呼吸,恨不能瞬间白头。
  是不是那样一切到头就有了结局?
  是不是那样她就是他的了?
  是不是那样她就再也不能将他推开?
  怀中的人挣扎还在继续,可是他的手已经不再受控制,慢慢从她的腰间抚上她的背,然后找到她的胸。然而她却在这个时候,用力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她喘着气,几乎哀求的说道,“顾亦城……”
  “在,舒姝,我在……”可是意乱情迷的他怎肯就此罢手,殊不知她微弱的抵抗,反而让他更加急迫。不过一用力,便逃脱了她的压制,手直接探进她衣服里。
  当陌生的情潮涌来,舒姝完全被吓坏了,甚至连最后的挣扎都忘记了,她只知道顾亦城的手烫得厉害,就那样,就那样堂而皇之的游走于自己身上……
  顾亦城是在最后一刻刹住车的,当他脸颊感觉到了湿意,嘴里同时也尝到一丝咸味,他去摸她的脸,终于停了下来,将头埋在她胸口,良久才道,“哎……你现在一定讨厌死我了吧?”
  舒姝没有应他。
  顾亦城半抱半拖将她弄上岸,跑去停自行车的地方,翻出书包里的毛巾,然后蹲在她跟前,轻柔的擦拭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见她一直不说话,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他道,“舒姝,你和我说句话吧。”
  “你打我也行。”说着便去抓舒姝的手,舒姝那肯,往后一缩便躲开了去。这个时候顾亦城自然是不敢再侵略城池半分,可是两人这样僵持着总不是个办法啊?于是他道,“我知道自己很无耻,但我不后悔,我就喜欢你。要知道,男人面对自己的喜欢的女孩都没有自制力,除非我有毛病……”
  顾亦城原本还想继续高谈阔论,却见舒姝的脸色瞬间更白了些,忙道,“好吧,也许我真有毛病,不对,我的意思是,其实我没毛病……算了……求你了,你说句话行不行?吱一声都行……我说,就算你要判我死刑,好歹也发表下感慨吧?还是你知道我性子急,故意激我?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吧?”
  舒姝捏着拳头,气得唇都在发抖,一把扯下他搭在自己头发的毛巾,扔他身上道,“谁欺负谁了?”
  顾亦城不说话,捡起毛巾,继续擦拭她还挂着水珠的头发。
  舒姝挥开他的手,顾亦城忽然笑了一下,死皮赖脸又靠了过去,牙齿间哼哼出一个音来,“恩,恩~”
  舒姝拿他实在没撒,起身想走。
  顾亦城早料到她这动作,一把拉住她,再顺势一带,将她搂在了怀里。
  “我承认!”顾亦城道,“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


29)  画个圈,圈住了谁?(下)

  话说,两人在江里打了圈滚,衣服自然是湿透了。现在虽已入夏,太阳落山后,风一吹,还真是冷。
  回去的路上,舒姝自然不肯再搭顾亦城的车。顾亦城也不勉强,乖乖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见她冷得哆嗦,心疼得紧。好在他书包里有件外套,还是江女士今早硬塞他包里的,说是怕变天。他忙掏出外套,披在她肩上。衣服穿她身上自然是长了,那长度刚好可以包裹住她的臀部,遮住她的百褶裙,只露出一双长长的腿来,从背后望去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舒姝打了个寒战,见他贼兮兮的一对眼睛,来回在自己的大腿处瞄了又瞄,又气又羞,直接将衣服甩回去给他。
  顾亦城笑着又给她披肩上道,“好了好了,不看了,穿着吧,小心感冒了。”怕她不依,又威胁道,“听话,不然直接抗你回去。”
  舒姝回头瞪他,他回之以笑,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何况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快到小区门口时,舒姝取下搭在肩上的外套,也不看顾亦城,直接扔他自行车后座,转身就跑,她忘了顾亦城其实姓“赖”的,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手一抬拦住了她。
  舒姝瞪着他,忙去拍他的手。
  顾亦城拽着她道,“那个,我眼里进沙子了,帮我吹吹。”
  “你进什么沙子?”
  “真的,真的,不信你看。”他将她拉进,眨了眨眼睛,脸就凑上前来。
  舒姝拗不过他,面无表情抬起头,瞅了他一眼,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气得牙痒痒,“通常十八岁还没学会处理这种基本常识,证明心里年龄很有问题。”
  她这是拐弯抹角说自己白痴吧?顾亦城也不生气,反而为她难得的幽默和讽刺乐了,他记得有这么句话:爱情里的斗嘴,不过是精致的淘气行为。顾亦城笑了起来,就像个淘气孩子,笑得纯粹,只因为他觉得开心,觉得有趣。
  他微微低头去瞅她,这个角度的她半垂着眼,长长的睫影像一把扇子,嘟着嘴可爱得很,忍不住逗她道,“哎,本来以为自己藏得很深,谁知被你一眼看穿。为了印证你美好善良的心灵,你是不是该不该时常帮我一下呢?来吹吹~”说着便要去抱她。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顾亦城这动作不过刚有点苗头,舒姝下意识里已有预警,手一挥忙去挡他,感觉指甲像是刮到了他的眼睛。
  顾亦城低吼一声,手里的自行车直接扔掉,曲着腰,单手捂着眼睛道,“昏,谋杀啊?”
  舒姝反应过来,这眼睛可不是开玩笑的,刚刚那一下力度可不轻,该不会把他给戳瞎了吧?忙去掰他的手,可他捂住眼睛死活不让看。
  顾亦城道,“给我张湿纸巾。”
  “我没有。”
  “知道你没有,我包里有。”
  他见舒姝不动,催促道,“你有没有同情心?我一只手怎么拿?”
  舒姝扭过头去,打开他背包的拉链,只见包里有钱包,手机,钥匙,MP3,几本书,湿纸巾,最下面还装着瓶云南白药,和一板创可贴。
  “你观光呢?快点。”顾亦城说:“告诉你,我要是瞎了,你可得照顾我一辈子。”
  舒姝赶紧将湿纸巾拿出来塞他手里。
  他接过,终于移开捂住眼睛的手。
  “呀!”舒姝吸了口气,只见他被自己误伤的左眼布满血丝,眼角还挂着未干的血渍,忙道,“怎么流血了,疼吗?没事吧?”
  “废话。”顾亦城没个好气,用湿纸巾试去眼角的血渍,嘀咕道,“现在才知道关心我……”
  她跟着嘀咕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犯人一般都这么说。”
  “我真不是故意的。”
  “无罪释免不是不可能,拿出点诚意吧。”
  “……”舒姝皱了下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嘿,还毛了!顾亦城指指自己受伤的左眼,笑道,“吹吹呗~”
  舒姝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踮起脚,不太情愿地仰起了头。顾亦城可没想过她会这么听话,迎上她的目光,咳了两声道,“哎,真吹啊?不过现在可不时候。忘了告诉你,你刚刚头埋在我包里观光时,我们便被围观了。”
  舒姝转过头,看见三个人,一排成一排,站在十米远处,瞪大眼睛看着这边。为首的一位女人,看上去很端庄,应该上了年纪,但保养的很好,她右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精致女人,精致女人的旁边是个十多岁的美丽女孩。
  舒姝的脸刷的一下变白,顾亦城瞅了她一眼,举起手,“嗨”了一声,“妈,罗阿姨,小钰,好巧啊!”
  舒姝看看自己又看看顾亦城,她和他身上的衣服都还没干透,湿漉漉的头发打着结,腻成团垂在身后,而她刚刚踮起脚瞅他的摸样,他垂下眼看她的样子,还有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都太容易让人误会。
  她张了张嘴,试着想要解释,罗琳忽然看了她一眼,不过一秒又移开了,舒姝便意识到了知己的愚蠢。那目光很冷,好像漆黑的夜里,四下无人的废院子的井里腾升出的白汽,让人感到寒意与透心凉。
  回到唐家后,罗琳对舒姝说,“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舒姝没有洁癖,却在蓬头下站了很久,仿佛只要用水一冲,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就可以一笔购销。她闭上眼,想起了顾亦城的吻,还有他的手,带着蛮横的力度,划过她每一寸肌肤,灼痛了她,竟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她甩甩头,却怎么也甩不掉残留在感官上的力度和热度,内心深处有一种烦躁正侵蚀着她,胸口很闷,只得用力去搓自己身体,直到皮肤红肿并感觉到了痛,才终于停了下,但是心呢?为什么空空的……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舒姝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脸颊微红,神情迷茫。她不得不告诫自己,她没有唐钰那么好福气,她必须保护好自己,哪怕缩在壳里面,也好过□裸地被伤害;她也没有麦小娜的洒脱,没有能力强迫自己抽离,所有不能泥足深陷。
  从浴室出来,舒姝需要穿过二楼的中厅才能回到自己房间。此时,罗琳坐在中厅转角的沙发上,拍拍了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
  舒姝擦拭着长发慢腾腾的走了过去,然后坐到罗琳身边。
  罗琳替她理了理睡衣的领口道,“不知不觉,都成大姑娘了……”她叹了口气,指尖抚过自己的眼角。
  舒姝不说话,忽然意识眼前这个被自己叫做小姨的女人已经四十一岁了,虽然她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但厚重的粉质却难以遮住她眼角的一条鱼尾纹。舒姝惊讶的发现,其实罗琳老了,而且只会越来越老。西游记里的妖精果然只是神话,现实里的妖精抵不过岁月的漂洗,她当沉落的时候便会被新一轮的妖精取而代之。就好像,她的丈夫唐业,这几年夜不归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罗琳问,“你和顾家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舒姝从罗琳的脸上收回自己的目光,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选择沉默。
  罗琳道,“舒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顾家是个大家族,你唐叔叔持股的那家医院也不过是他们家的一个小产业。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小钰和顾家那孩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罗琳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将言语付诸于行动,也不知从那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入舒姝手里,“拿着吧,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买。”
  舒姝看着手里的红包,有点莫名其妙。这几年在唐家,罗琳何曾这般主动的关心过自己?给自己额外的零花钱?
  罗琳说,“钱不够花,或者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告诉小姨,别再去找顾家那孩子。”
  舒姝这才反应过来她话里暗藏的隐晦意思。她觉得是自己在纠缠顾亦城?理由还是那么的可笑?
  舒姝有些难过,却谈不上伤心。多少年了,尽管她多么的不愿承认,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这个女人能给自己一个拥抱,或者一丁点的关爱,如果这些真的无法做到,那么打骂也是好的。然而罗琳第一次带着责怪的话语,却也不是为了自己。她将自己养大,好吃好住供着,却由始至终的冷漠,她甚至没有想过要问她:顾亦城今天对她做了什么?只有唐钰才是她的公主,她不过是带着血亲的陌生人。
  舒姝一直以为,知道了人生的灰暗面,她便长大了。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人生的灰暗面真正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成长不过刚刚开始。
  另一方面,顾亦城回家后,他母亲江蓉只是说,“这节骨眼上,你和那女孩的事我持保留意见。你好好应付高考,别给考砸了。上了大学随你怎样都行。”
  顾亦城连连说是,并再三保证绝不会影响高考。
  江蓉又说几句,瞧他左眼红得厉害,拧了把热毛巾给他,然后翻出眼药水让他滴,也就不再说什么。
  顾亦城松了口气,心道:江女士虽然没点头,但也没摇头啊。中立态度其实未尝不可。等自己上了大学,再想办法搞定老顾同志吧,这叫逐个击破。
  第二天,顾亦城一觉醒来,左眼肿得像包子,只能从眼缝里瞧人,而且畏光。
  一大早,顾家便炸开了锅,江蓉一边忙着给学校请假,一边拽着顾同学去医院。顾亦城的父亲顾岩翻着报纸,嗤之以鼻道,“打架了吧,谁赢了?”
  顾亦城本来想说自己赢了,仔细一想,他在她面前何时赢过呢,笑笑不说话。
  医院检查的结果是:眼外伤引起的角膜发炎。
  医生说了一堆专业术语,顾亦城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未来的一个星期,他都得顶着包子眼过活。
  江蓉心疼儿子,坚持替他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让他在家复习。若换成平时,顾亦城铁定不干,他这么个闲不下来的人,让他窝在家里一个星期,不憋死也得闷死。但这次他却异常的听话,江蓉说什么他都迎合。
  晚上的时候,舒涵和韩睿来看顾亦城了,见他包着一只眼睛,忍不住笑他是独眼大侠。
  江蓉削了盘水果,翻出零食给他们端上来,笑着招呼两句,便把场地留给了年轻人。
  舒涵用牙签挑起一瓣苹果问顾亦城,“要不要我喂你?”
  “你这没常识的家伙,我是眼睛伤了,手又没残。”
  韩睿道,“阿涵,你把名改了,他没准愿意。”
  舒涵哼哼道,“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三人嘻嘻哈哈一阵,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说是等顾亦城眼睛好了就去打球庆祝。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顾家可谓门庭若市,陆陆续续来探病的人还真不少,
  喧哗过后,一切恢复平静,客厅里堆满了水果,保健品还有鲜花。顾亦城望着窗外的法国梧桐,目光穿过茂密的树叶,隐约可见唐家的别墅,心一点点往下落,掰起指头数了数,四天时间,前来探病的人数总共是:三十整又两人。
  所有人都来了,除了那个可恶的、超级没良心的罪魁祸首——舒姝。


30)  许你一生(上)

  顾亦城在焦躁与期盼中等待了四天,舒姝仍然没来瞅他一眼。这四天对他来说就是煎熬,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脑子里挥之不去全是她的摸样。时而低头沉思,微蹙眉头,时而全神贯注,静静聆听,时而与人闲聊,微微浅笑,仿佛填满了他的灵魂,像海洋,像深圳,充满整个感官。
  第五天的时候,顾亦城觉得如果这样的煎熬继续下去,定会要了自己的命,于是决定亲自出马把她给揪到身边来。
  夜里,他站在舒姝房间的窗户下,瞧见她屋里灯亮着,于是捡起一块小石头去敲窗户玻璃,没有反应,又轮着将麦小娜等人的名字叫了一遍,还是得不到回应,心一横,叫了两声程寒的名字,以为她定会探出头来看他一眼,谁知下一秒屋里的灯却熄了,然后再也没有动静。
  顾亦城愣愣的站在原地,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谈不上光彩,甚至算强迫,但她没点头却也没拒绝啊。再说,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她难道还想和他撇得一干二净?这算什么?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而听见背后轻微脚步声,心中一喜,以为是舒姝,回头望去,夜色中一个身影慢慢走了过来,不料竟是唐钰。
  唐钰问他道,“亦城哥哥,你这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顾亦城的记忆里,唐家这丫头忒娇气,喜欢躲在暗处踩你一脚,然后又一脸无辜冲你笑。小时候大伙聚在一起,原本玩得开开心心,她一出现就爱指手划脚,这人要帮她提包包,那人要帮她扇扇子,她当自己是公主,受不得一点委屈,一委屈就哭,一哭他就得倒霉。从小到大,只有好脾气的程寒受得了她。顾亦城可不想与她纠缠,笑笑,手揣裤兜里,转身往回走。
  “我们唐家的大门你又不是没敲过,怎么就喜欢上这偷鸡摸狗的行为呢?”唐钰道,“只可惜有人回家后都不带助听器,听不见你叫她。”
  顾亦城顿了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唐钰跺跺脚,三步并成两步追了上前去,抱住顾亦城的胳膊不让他走。
  顾亦城想到两家人的关系,赔笑道,“小钰,别闹了。”
  唐钰可不依,“亦城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顾亦城一脸茫然,看了看周围,反问道,“我怎么了?”
  唐钰吸吸鼻子,带着哭腔道,“亦城哥哥,我俩一块长大,才是所谓青梅竹马。小时候你可护着我了,从不让别的男孩欺负我。你还记得八年前的中秋夜,大家一起放烟火,你说过什么吗?”
  顾亦城看着她,简直哭笑不得,八年前的事谁记得?他不记得什么烟火,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再说,十岁的孩子能说什么?摇摇头,他道,“不记得了。”
  沉寂无声的沉默,气氛尴尬极了。
  顾亦城不记得了,可唐钰记得。
  八年前的中秋夜,罗琳带她去顾家拜访。花园里,几个比她大几岁的男孩正在放烟花,她穿着公主裙,带着蝴蝶发夹,昂着头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却没人看她一眼,也不知是谁捣蛋拿着甩炮往她脚边扔,“噼里啪啦”吓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其中一个甩炮落在裙子上,裙子被炸了个大窟窿,她瘪瘪嘴哭了起来,一个男孩脱下外套盖在她腿上,摸摸她的头,笑道,“别哭,一起放烟火吧,我不让别人不欺负你。”
  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我不让别人欺负你”,她却为此着迷。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他身旁,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道,“烟火真好看,以后每年都陪我放,好吗?”
  他慢条斯理的剥着对虾,看她一眼,说,“好啊。”
  此后,每逢她过节,她都跟着他身后,看他和舒涵等人一起放烟火,烟火中他的脸被染上一层金色,特别好看。
  她叫她亦城哥哥。
  就这样跟了好几年,她稍大一些后,越来越不喜欢他为了和其他孩子玩而忽略自己,于是跑去江蓉跟前撒娇,她说自己想和亦城哥哥玩,但亦城哥哥不爱理她。江蓉喜欢她,回头教训了他。她终于如愿以偿能与他单独相处,可是第二年,A城偏偏出了个城区内禁止放烟花爆竹的公文。
  渐渐地男孩长大了,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小说里的王子。她在等待中幻想,有一天,王子能站在她窗户下为自己再放一株烟火,他来了,可他却站在了她姐姐的窗户下,早已忘了那一株烟火。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舒姝,她的姐姐……
  唐钰放开他的胳膊,咬着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小娜和她做朋友,借小娜的名义送东西给她,送书,送零食,送小玩意什么的还真不少。”
  顾亦城仰起下巴,瞅了她一眼,笑道,“看来唐大小姐打听得蛮清楚嘛?但你少算了一样,要知道我除了送书、送零食、送小玩意外,还打算将自个打包后送她。要是能摘下天上月亮,我连月亮都送她,可这关你什么事?”
  “你以为她会领情?”
  “这是我的事吧。”他耸耸肩,见唐钰脸色难看之极,摆摆手道,“行了,小孩子回家睡觉去。”
  “我不是小孩子。”唐钰红着眼嘀咕道,“反正,我都告诉妈妈了,你就别再拐弯抹角送她东西了。”
  顾亦城皱了皱眉,这丫头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小报告她已经打了,不用想也知道没好事,他道,“你又去乱嚼什么舌根?”
  唐钰见他脾气上了来,不敢造次,低头小声道,“我又没乱说,妈妈给她红包时,她可没拒绝。”
  顾亦城一愣,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唐钰嘀嘀咕咕两句,不说话。
  顾亦城抬头看了眼舒姝的窗台,感觉窗户后面的窗帘像是动了一下,冷哼道,“别搞那么多事出来。”说完便不再理会唐钰,径直往自己家走去。
  晚上,顾亦城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觉得两人这些天连句话也没说上,真不是个事,也不知她家里和她说了什么,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但半夜三更的,他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去翻唐家的阳台,最后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提笔写道:罗阿姨是不是为难你了?明早九点我在小区后门的喷水池等你。
  想了想,又补充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躲窗帘后偷听,唐钰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是她什么样的人,就像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写完,他将该页撕了下来,悄悄出了门,站在舒姝房间的窗户下,展开手里的纸,叠成了飞机,纸飞机划过夜空,飞上了舒姝窗户外的阳台。
  第二天是周末,舒姝去阳台浇花时发现了落在花盆里的纸飞机,离顾亦城和她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她拽着信纸发了会儿呆,叠好放在抽屉的最里面,想了想,又将信拿了出来,锁在了日记本里,没去赴约。
  吃了午饭,她坐在写字台前写作业,窗外蝉声躁动,她想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对了,去年这个时候,她身边还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听音乐,偶尔望着窗外发呆,就像现在这样。她总被张燕刁难,然后顾亦城闯入了自己的生活,他的闯入让她的世界瞬间变得多姿多彩,可爱的小娜,嘴贱的舒涵,好相处的韩睿,还有接触甚少如春风般的男孩——程寒。这些人原本都不是她的朋友,因为顾亦城所以才靠近她,不知不觉中竟已过了一年。
  然而九月开学,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小娜是铁定留在A中的,自己那成绩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A中。韩睿去北京,舒涵去上海,程寒说他会留在A城,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对了,顾亦城说要考A大,他想留在这座城市,但他成绩那么好,家里会同意吗?
  一下午的时间,舒姝在纷乱的思绪中辗转反侧,作业却是半个字没动,但她没有察觉,当她想到顾亦城的时候,手指总会不经意间轻轻抚过唇角。
  窗外蝉声还在躁动,嗡嗡作响,夏日炎炎,吵得人心烦。
  舒姝托着腮帮子向外望去,一阵风吹过,窗帘跟着摆动起来,只见窗帘后一团黑影子悬浮在空中飘来飘去,像是长着翅膀,鸟不像鸟,蝙蝠不像蝙蝠,那黑影越来越近,竟展翅朝自己冲了过来。
  舒姝瞪大眼睛,握紧手里的笔,脑子里闪过各种聊斋故事或灵异事件,可这会儿是白天啊……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随手抓起写字台上一个东西扔了过去,像是砸中了,捂住眼,憋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叫了出来,“啊————”
  然后
  一秒钟过去了
  十秒钟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
  没有任何动静,她睁开眼,壮着胆子掀开窗帘,长长的吐了口气,这世上那有什么鬼,鬼都是人装的,她就是被这装神弄鬼的家伙吓得半死。
  露台上,一架模型飞机断成两截躺地上,旁边是她刚刚情急之下扔出去的半个苹果。
  露台下,顾亦城手里拿着遥控器,靠在梧桐树上,眉毛一挑,望着自己,笑了。
  舒姝从厨房的后门溜出去,将断成两截的飞机模型塞回顾亦城手里。
  顾亦城啧啧道,“下手忒狠了吧,多帅气的飞机啊,这可是军用的。”
  “谁叫你没事扮鬼吓人?”去它的军用飞机,他就是一个UFO!!!
  “大白天哪来什么鬼?”顾亦城笑道,“我好像听你尖叫来着,不会真被吓着了吧?”
  他不提还好,要知道舒姝刚刚着实被吓得不轻,现在都还心有余悸,抡起拳头便朝他打去,一边打边骂道,“顾亦城,你有病是不是?”
  顾亦城护着脸,退了两步,嘴里说道,“哎,别打脸别打脸!谁知道你那么胆小。我没病,前几天才慎重其事的告诉过你。”他眨眨眼,像是在说,你忘了?
  “你这混蛋。”任她平时再冷清的一个人,这会儿也被激出了脾气,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这次连脚也一并用上了。
  “混蛋也比胆小鬼好。”顾亦城可没有受虐的倾向,箍住她的手,将她按在身后的树干上。他道,“你这胆小鬼,干嘛不来看我?昨天楼下叫你也不应一声,早上没看见我给你留的信吗?”
  “你放开我。”
  “不放。”顾亦城可不管她的反抗,“你放我鸽子,害我被蚊子咬,估计这周围的蚊子都认识我了。”说着伸出胳膊让舒姝看,舒姝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不说话,他又去卷自己的运动裤。舒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有下一个动作,碰触到他的手指,烫得厉害,转而去扯他的裤摆。
  舒姝道,“你干嘛啊?我不看。”
  “你干嘛呢?”顾亦城道,“再扯,裤子都被你扯落了。”
  舒姝一听,二话不说立马甩开手,顾亦城趁机抱住她道,“让我抱抱!对了,罗阿姨有没有为难你了?”
  舒姝想起他纸飞机上的话:我知道是她什么样的人,就像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心里隐隐泛起的暖意,一时间竟忘记了挣扎。但她很快便想到了罗琳,以及她冰冷的眼神,还有她对自己说的话。
  舒姝知道,他是自由的,可是她不是。就像他有翅膀可以飞翔,但她没有。他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抓在手里,但她不能。她如果选择和他在一起,所有的指责只会冲着她,不会有人觉得是他缠住了她。
  他迷失了,可她是清醒的。
  舒姝闭上眼睛,等她睁开眼时只剩一片澄明,她没有去推顾亦城,只是轻声说道,“没有人为难我。”
  “那就好。”顾亦城松了口气,放开她道,“我们去江边走走,说说话吧。”
  舒姝摇摇头,她说,“你走吧,别再缠着我了。”
  顾亦城愣了一下,便去拉她的手,她躲了过去,看着他道,“顾亦城,你身边那么多可爱的女孩,为什么偏偏喜欢我呢?我想是可能内疚吧,毕竟你害我成了弱听。但是你家里已经对此赔偿了一大笔钱,所以你完全不用觉得这有什么。你对我挺好,我都知道,也谢谢你,可是你现在的行为让我很为难,因为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你。”
  顾亦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自己说那么长一段话,可是她的话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心被刀子割痛,“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喜欢?不喜欢你让我抱你?不喜欢你让我亲你?”
  “是一点都不喜欢。”舒姝很肯定的回答他,“是我太贪心,毕竟你的世界很精彩。那天发生的事我不想和你争论,是自愿还是强迫你我心里都有数。”
  “好吧,就算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就算是我强迫了你。但我们都这样了,你难道还想把我推开?你难道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能。”她顿了顿,感觉心像是紧缩了,这种感觉增长起来,升到喉咙口,嘴里充满了干燥的苦味。她道,“我能,所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顾亦城瞪着她,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气到了极点,反而笑了,他指着她道,“你别后悔?”
  舒姝说,“不后悔。”


31)  许你一生(中)

  争吵之后,两人不再同进同出,甚至不再搭话。
  顾亦城是真的被气得够呛,舒姝的话,让他觉得自己为她所做的一起都很愚蠢。他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她到好,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踩在了脚下。她居然可以那么满不在乎的对自己说,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不要放在心上。他想: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自己又何必在把她放在心上呢?于是他决定让她清净,让自己解脱。
  那他解脱了吗?答案是不能。驻进心底的人,岂是他想忘就忘?无论舒姝在不在他身边,接不接受他,她都在哪里,在他心里。所以,当选择志愿的时候,顾亦城毫不犹豫选择了A大。
  只可惜计划是圆满的,但现实偏偏不尽人意。
  顾亦城如意算盘打的响,他哪里知道,就在他将志愿表递交上去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学校便通知了他家里,江蓉瞒着他重新填了份。半个月后,当他哼着小曲从江蓉手里接过录取通知书时当场傻眼,只可惜一切已成定局,任他怎么折腾也是无力回天。
  顾亦城不是传统意义上听话的孩子,他有着叛逆期孩子所有特征,然而逆反又分“本能叛逆”和“理性叛逆”,顾亦城这种“理性叛逆”实际上相当的危险。就如他十八年来一直知道什么叫有所为有所不为,然而这一次他却和家里闹翻了天。
  他父亲顾岩性子硬,说不听干脆直接上家暴。他母亲江蓉是个聪明人,有人唱了黑脸,她自然便唱起了白脸。
  顾亦城这个时候可管不了那么多,据理力争道,“妈,你可是信誓旦旦说过的,等我上了大学随我怎样都行。”
  “我和爸爸是可以不管你,但唐家管不管她我们可不能保证。你是上大学了,可她才上高中。”
  “感情你以前是逗着我玩吧?”顾亦城将通知书捏成团往桌子上一扔,“你们这是棒打鸳鸯,活生生让我们两地分离。”
  江蓉安慰他道,“儿子,你们年轻人不是最爱说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辈子长着呢,倘若俩连三四年都扛不住,这一辈又怎么过呢?还是你们之间根本经不住考验?”
  顾亦城无言以对,这话让他怎么接?他可不想承认自己的爱情是经不住考验的,虽然他心底也确实没底。半晌后闷声闷气的说道,“当然经得住!我和她的爱情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日月可鉴……”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整个暑假,面对前来道贺的各路人马,顾亦城一点也提不起劲,当然也不觉得高兴。他在心底问自己:难道自己的爱情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夭折?难道他和舒姝之间就这样结束了?没有答案,只有茫然。从小一帆风顺的他第一次栽了跟头,第一次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夜深人静的时候,顾亦城再次站在唐家别墅前,眼前是爬满紫薇花的外墙,淡淡月色下,犹如蒙上了一层紫色的纱幔,恍如隔世。
  顾亦城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去敲舒姝房间的窗户,连敲三下,没有任何反应。
  他站在她窗户下,双手环胸背靠在梧桐树上,半垂着眼一动不动像是老僧入定,直到天边正泛起鱼肚白,才微微抬起头,然后顺着主树干爬了上去,跳上了二楼的阳台,阳台的落地窗关着的,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见她像猫一样卷成团缩在床边,长长的头发散开,更显得脸小小的,一米五的小床,她连一半都没占到。
  站在窗外,顾亦城抬手敲了两下玻璃,没人回应,睡梦中她翻了个身,身上的毛巾被滑了下去,他敲着玻璃的手顿了下,落下来的时候鬼使神差推了推她的窗户,没锁,然后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顾亦城是踩着猫步走到舒姝床边的,弯腰捡起地上的被子,然后给她搭在身上。指尖不小心碰触到她大腿的肌肤,一股电流窜至全身,很自然便想到了自己先前在江边前干的“好事”,体内一阵发热,毕竟这样的地点太过诱惑,而她每一下呼吸声像是启动他体内情蛊的音符。
  他说服不了自己收回手,就像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在她身上游弋。
  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的,睡梦中的舒姝虽然听不见声音,却还是感觉到了,迷迷糊糊察觉有人在摸自己,先是脸,然后是脖子,并且就快要摸到了她的胸上,顿时睡意全无,猛然睁开眼,只见一个黑影杵在自己床边,吓得她浑身直冒冷汗,第一反应就是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尖叫,然而手脚却被人压住,黑影在她试图发出半点声音前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嘘,是我。”黑影终于发出了点声音。
  她瞪大眼,借着黎明的微光,终于看清来人,总算松了口气,可是下一秒,她反而更加紧张。因为黑暗中顾亦城的眼睛特别亮,亮得让她害怕,凌晨四五点,他跑自己房间来干什么?
  舒姝极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
  顾亦城不说话,但显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想继续往她裙子里钻。舒姝记得抬脚去踢他,他抓住她的脚踝往上一提,整个人顺势压了上来,趴在她身上道,“你答应我别叫,我就放开你。”
  他离得太近,呼吸还有意无意间落在她脖子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顾亦城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她压在身下的姿势是多么的暧昧,而他的身体显然比他的思维先一步觉醒,也更加诚实。
  迫于眼前这形势,舒姝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点点头。
  顾亦城松开捂住她嘴的手。
  舒姝用尽全身力气推他道,“你给我滚下去。”
  顾亦城可不干,他道,“你不是说无所谓吗?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当没有发生吗?”
  “你滚不滚?”她气得咬牙,又去踢他。
  “凭什么滚啊?”顾亦城敏捷地避开,说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生气时更可爱。”说着便抱住了她,“舒姝,我们别怄气了。其实你也是在乎的,对吧?”
  感觉到他热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脖颈间,舒姝一阵脸红心跳,忙去推他、打他,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男孩和女孩力量的差距是如此的明显,她听到了挣扎中身上的衣服发出的“吱吱”声,还有他的手一刻也没闲下来。
  舒姝道,“顾亦城,你到底要干嘛?再不滚,我叫人了。”
  “叫吧,把所有人叫来才好。” 顾亦城反而笑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唐钰的房间就在隔壁,她不会喊,否则不会等到现在,比起他现在干的事,她更怕被唐家的人发现自己一大早出现在她房间里,她害怕,因为她寄人篱下。顾亦城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更加的放肆,干着连自己都觉得不耻的事,其实他现在何尝不是怕得要命呢?他想要干嘛?他不过是想尽可能与她亲近。他在她窗下站了一夜,身体都是僵的,但舒姝的身体很软,这软度刚好能够慰藉他的灵魂。
  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他道:“为什么你宁愿躲着我,却不肯相信我?”
  舒姝没有回答,也来不及回答,因为她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当然,听见门锁转动的人还有顾亦城,但他来不及有任何动作,门便开了。
  门外,唐钰穿着睡衣,瞪着眼就站在门口,抓着门把的手因过分用力而显得惨白,另一只手里还拽着把钥匙,面色极差,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事情。
  顾亦城飞快的从舒姝身上弹了起来,转而去拉唐钰,指尖碰触到她的头发。唐钰回头看了他一眼,惊呼着跑开,“妈妈,快来啊,你看他们。”
  随着唐钰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舒姝的心跟着揪紧,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顾亦城问她,怕吗?舒姝说,怕。顾亦城说,别怕,有我呢!舒姝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相对于舒姝的慌乱,顾亦城表现得无比镇定。虽然此刻他的脑子也是一片混乱,毕竟事情发展得太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他问自己:这算不算是抓奸在床啊?虽然本质上他可什么都没做……然后他对自己说:反正要是追究起什么责任,他都认。
  “跪下!”
  客厅里响起罗琳怒火高涨的声音,听来格外骇人。昏沉沉的灯光下,她和唐业并肩并座在沙发上。二楼的过道上,唐钰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舒姝看见一楼角落的保姆房,像是隙开了一条缝。几米远的距离,她足足用了十分钟才走到罗琳面前,低着头,然后跪了下去。
  顾亦城愣了一下,便要去拉舒姝起来。但舒姝那敢起来,急忙拍掉他的手,抬起头瞥见罗琳冰冷的脸,又低下头去。顾亦城不知道怎么办,见她跪,做势也要跪。
  罗琳拦住他,不让他跪。
  顾亦城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思路,目前的情况是什么?目前的情况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两人被发现时还在床上,而他必须告诉屋子的主人,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做……
  顾亦城不知道怎么解释,更不知道如何打破现在这僵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事往都自己身上揽,“唐叔叔,罗阿姨,其实,这不关她的事……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大清早翻墙跑她房里去的,但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总之,别为什么难她,行吗?”
  罗琳抬手打断他,“你这孩子,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抗。”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亦城,难怪你妈妈总夸你一腔热血。”罗琳再次打断他道,“放心,你唐叔叔已经和你家里通过电话了,你妈妈马上就过来。”
  顾亦城张了张嘴,话到嘴边便给吞了下去,因为他发现不管是罗琳还是唐业,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唐家,出现在舒姝房间里,而两人为什么会躺在一张床上,根本没有兴趣知道,也不想听任何解释,他们不过是在等他家里人过来,然后带他回去。
  顾亦城原本想要做英雄,在被唐钰发现那一刻,他也怕的要命,但是当他察觉到舒姝的颤抖,强烈的保护欲便掩盖了心里的畏惧。他想,唐家要他怎样都成,实际上他也愿意去负这个责。但是,当他昂首挺胸等待唐家的审判,他们却绕过他,将矛盾对准了他要保护的人。他想说,他们偏偏不让他说,他想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任何责任,他们偏偏说他没错。
  不一会儿,江蓉匆匆赶来,顾亦城见一贯注重仪表的江女士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叹了口气,低低的叫了声“妈”,江蓉瞪了他一眼,见舒姝跪在地上,拉着罗琳的手道,“别为难孩子了,亦城我先带回去了啊。”
  “行!”罗琳赔笑,转头对唐业道,“老唐,你送送他们吧。”
  “妈……”顾亦城拉拉江蓉,眼睛一直瞅着舒姝。
  江蓉心中岂能一点想法都没有?顾亦城那点心思,她岂会不知,也没多想,直到他执意要考A大,并且为了志愿一事和家里闹翻后,她才意识到儿子对这女孩的感情可能不仅仅是愧疚。他焦虑,他难耐,他像丢了魂似的没日没夜的站在她窗户下促足观望,岂止愧疚,完全就是入了魔。可是让她怎么相信一个因为儿子失去听力的女孩,两人之间是真心相爱?她不得不对这情感加上一个问号。她对顾亦城说,如果愧疚,顾家愿意补偿,什么样的形式都可以,真的不用搭上感情,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宝贝儿子,胆子竟大到半夜去爬人家女孩子的床。他干了什么,想干什么,她都不敢去想。
  江蓉道,“先回家。”
  “妈……”顾亦城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蓉啐了一口他,低声骂道,“没出息。”
  顾亦城涨红了脸,又看了眼舒姝,只得乖乖跟在江蓉后面回了家。
  顾亦城走后,罗琳拉着舒姝的胳膊将她拽回房间,问道:“舒姝,他碰你没,你们有没有……有没有?”
  舒姝有点慌,因为罗琳拉着她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她涂着红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手臂,划出一道血印子。对于男女之事,她并非完全不懂,却也不是完全都懂。罗琳说的“碰没碰”她也没有个准确定义。但她真的很害怕,因为她不知道接来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望着罗琳,迷茫的摆了摆头,不像是点头也不像是摇头。
  “到底有没有?”
  “我,我不知道……”
  “我先前告诫你的话,你忘了?你才多大,就搞出这种事来?”
  “不是我,是他自己跑来的。”
  “你不去撩他,他会翻唐家的墙?前段时间,这孩子为了你,可把顾家上次折腾得够呛。北京那么好的大学不愿去,偏偏要复读考A大。”罗琳用手指直戳她的头,“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过心。”
  舒姝使劲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尝到了一股腥甜味,抬手去拭嘴角的血,却摸到了两行热泪,才知道自己哭了。
  罗琳将床头柜上的抽纸盒扔给她道,“把眼泪擦一下,算是个教训吧。记住,以后别去惹顾家那孩子。”
  舒姝道,“我没惹他。”
  罗琳冷哼道,“他还能平白无故喜欢上你?”
  舒姝道,“小姨,我有惹你不高兴吗?你不也不喜欢我吗?”
  罗琳扬起手就是一耳光。
  舒姝捂住脸,抬起头望着她,又重复了一次,“我没惹他,没有!”
  罗琳看了她半晌,最后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暂时去舅舅家住一段时间。”
  顾亦城这边,江蓉就该事件是既不问也不提,回家后一头扎进厨房,说是要给他做顿丰富的早餐。
  顾亦城说,“妈,我知道人都护短,但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受,非常难受。”
  顾亦城还说,“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然后,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个上午。
  然而,当他从房间里出来后,做了他这辈子最为疯狂的事。


32)  许你一生(下)

  顾亦城从房间出来,已是下午。他站在二楼的过道向下望去,他爸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破天荒的没出去应酬,时不时传来他们谈话的声音,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提及自己的名字。
  顾亦城转回自己房间,要出去的话,必须经过客厅。他可不想在这风口浪尖吃他老子的拳头。
  过了一会儿,江蓉来敲他的门,顺道给他端来午饭。见他半躺在床上看书,笑道,“儿子,刚刚和你爸爸商量着,这假期还剩一个月,要不你约上舒涵和韩睿去欧洲玩一圈?”
  顾亦城笑笑,“那你是给我买单人票,还是双人票呢?”
  江蓉没好气的将盛满饭菜的盘子递到他眼前道,“吃吧,知道你饿了。”
  顾亦城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刨了两口。
  江蓉索性在他床边坐了下来,见他床头放着一架遥控飞机道,“怎么又玩起这个了?”仔细一看原来断成了两截,又道,“既然坏了,就扔了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拿。
  顾亦城抢先一步将飞机揽在怀里,嚷嚷道,“别我管行吗?”
  江蓉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准和唐家那女孩脱不了关系,啧道,“吃了饭,洗个澡,再睡个觉。这两天待在家里,哪也别去。”
  “什么意思?”顾亦城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和顾老爷准备把我关起来?”
  江蓉道,“我们都是为你好。”
  顾亦城将头转向一边,不说话。
  江蓉安慰了他几句,端着盘子退了出去,带上门的瞬间,顾亦城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为我好。”
  他顿了一下,又道,“但你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江蓉走后,顾亦城从床上跳了起来,翻出书包,将里面的东西直接倒在床上,然后打开衣柜,恨不得将整个衣柜的东西都塞包里。带上身份证,存折,钱包,MP4,最后还顺手装上了那架断成两截的飞机。
  对于一个十八岁的男孩来说,两层楼的高度是关不住他的,他想走,可以有多种方法。
  顾亦城从家里偷跑出来后,直接去了唐家。
  远远的,他便瞧见唐家大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以及站在一旁的舒姝。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他们想支走自己,然后再悄悄地送走舒姝,过完这个暑假,便押他去北京上大学,等他寒假回来怎么也得半年,半年的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
  顾亦城站在树后,眼睛一直盯着舒姝,她左边脸有点浮肿,眼圈红红的,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原本低着头的舒姝,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接触,顾亦城心中一动,抬脚便要往她这边走。舒姝蹙着眉,下意识的拽紧了肩上的背包,因为罗琳就站在她身旁,两瓣嘴皮子动了动,什么也没说,但顾亦城却在心里听见了,她说:走吧,求你了。
  “舒姝,东张西望看什么呢?” 罗琳警觉的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没有人,又看了她一眼道,“待会儿魏叔叔送你过去,在舅舅家要听话。”
  “恩。”舒姝点点头,罗琳将她肩上的背包卸了下来扔后备箱,又道,“等开学小姨再接你回来。”
  舒姝又点了点头。
  “这小魏,拿个东西怎么那么久?”罗琳合上后备箱,转身朝屋内走去,“我去看看,你先去车里等着。”
  舒姝“哦”了一声,转身去拉车门,冷不防一只手从自己身后伸了过来,先她一步拉开车门,感觉背后一股力量驶来,整个人便被塞了进去,紧接着一个起码二十斤重的登山包便压在了自己腿上。她还没来及看清推自己的人,便听见了车子发动的声音,然后,一股惯性驶来,重心一偏,车飞似的开了出去。
  车窗外,罗琳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从屋里冲了出来,踩着高跟鞋追出好几米,嘴里嚷嚷着“停下,快停下”,她身后唐家的别墅越来越小,而她声音也越来越小。
  舒姝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忙扑上前去抢方向盘。
  顾亦城推开她道,“你疯了吧?开车呢!”
  “你才疯了呢!!”说着又扑了上去,拳头也跟着落了下来,“顾亦城,你快停车,你这大神经病,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对啊,我是神经病!但是我想怎样,你不知道吗?”顾亦城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她按在副驾座上道,“别打了啊,容易出车祸。”
  “顾亦城!”
  “放心,我有驾照。”他深深地吐了口气,轻轻说,“我不喜欢罗阿姨,他们怎么骂我都行,但不可以打你。”
  舒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但却停止了打他的动作。
  顾亦城的手抚上了她的脸,又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车窗外景色飞逝而过,顾亦城的车开得很快,他仿佛不是在开车,而是在逃命。舒姝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想起多年前罗琳带她来到唐家的情景,那时的她对于未来一无所知,以为离别只是为了下一次相遇。而如今,未来仍然一无所知,身边却多了顾亦城,这样的车速,这样的瞬间,舒姝忽然有种错觉,也许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也许世上仅剩下她和他。
  当顾亦城将车停下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他们围着A城绕了两圈,中途还加了次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去哪里,最后只得开回了城里。
  顾亦城将车停靠在路边,抬头看了眼KFC醒目的标志,回头问舒姝,“你饿吗?”
  舒姝摸了摸肚子,点点头。
  顾亦城推开车门道,“我去买点吃的,等等。”
  可是不到半分钟他又折了回来,将舒姝从车里拧了出来,舒姝推他道,“干嘛啊?”
  “我得防着你。”顾亦城握住她的手,自言自语道,“防着你跑了……”
  顾亦城点了个全家桶,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最最最角落的位置。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坐一起吃饭,但这顿饭吃得却相当的斯文,明明都饿得不行,偏偏却要浅尝辄止。
  舒姝托着腮帮子,透过落地玻璃朝下望去,霓虹灯下,繁华的城市,满街都是手牵手的情侣,偶尔一个情不自禁的拥抱或者拥吻。她很少夜里出门,何曾没见过这阵仗,脸一下红了起来,转头看了眼顾亦城,见他正盯着自己坏坏的笑,忙低下头,添了添手中的冰激凌。
  “喂。”顾亦城敲敲桌子。
  舒姝抬头瞅了他一眼,不说话。
  “你还小吗?吃得满嘴都是,擦一下。”说着还递给她一张纸巾。
  舒姝接过纸巾擦了擦,嘴里嘀咕道,“我本来也不大嘛。”
  “你说什么?”
  “……”
  “没擦干净,左边点。”
  “左边,你左右不分的吗?”要知道顾同学耐心从来都欠佳,见她擦了几次嘴角还挂着冰激凌,索性拿着纸巾决定亲自操刀,却见她怯怯望着自己,身体还往后挪了挪。
  挑挑眉,他问,“甜吗?”
  “什么?”
  “冰激凌,甜吗?”他又问,也不等她回答,忽然站起来,俯下身吻上她的唇,不过一秒,他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笑道,“恩~挺甜的!”
  前几次经验所得,顾亦城也算摸清了舒姝的脾气,见她瞪着眼,捏紧了拳头,便知她下一秒定会挥爪子,起身道,“不和你抢,再去买一个。”
  顾亦城想着两人都吃得少,又点了些鸡翅汉堡打包,然后结账,一共五十几块,摸摸裤兜里的钱包准备付款,脸色一变。
  钱包没了……
  ……
  他空手而归,神色也不对,舒姝问道,“怎么了?”
  顾亦城看了她半晌,闷闷的说道,“遇到了三只手。”顿了顿又道,“你身上有钱没?我包里还有存折,但必须得去柜台上取。”
  舒姝掏了掏口袋,零零碎碎翻百来块钱放桌上,见他苦着脸,将两枚硬币推到他眼前道,“那个,请你吃冰激凌。”
  顾亦城哼哼道,“一个冰激凌就想把我打发?告诉你,没门!”
  两人回到车里,顾亦城翻出手机,然后开机,几十条未读短信,大部分是江女士发的,还有几条是舒涵和韩睿发的,内容千遍一律,不是问他在哪里,就是让他快点回家。
  看来舒涵和韩睿是不能找了,但他身无分文,晚上怎么过啊?难道睡车上?他一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可是舒姝呢?他知道女孩子都很麻烦……何况这么热的天……
  顾亦城扶着额头,努力在脑子里搜寻可以寻求帮助的人,然后眼前闪过一个人,虽然本质上他并不想找这个人帮忙。
  他看了眼舒姝,见她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想是困了。叹了口气道,“把安全带系上。”
  然后,转动车钥匙,踩下油门。
  舒姝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她坐在顾亦城的车里,他带她去了城西的住宅区,将车开进一个老式小区,然后在一栋七层楼高的楼房前停了下来,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安静的小区内,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车窗的玻璃朝楼梯口望去,昏暗灯光下,那人的样子渐渐清晰。
  白T恤,牛仔裤,因为从家里出来脚上还穿着拖鞋,他的打扮在平常不过,却又显得与众不同,就如他走路时腰挺得笔直,步伐不快,步子很稳,远远望去像一道风景,神色淡然,气质干净。
  是程寒。
  顾亦城闪了下灯,推开车门,单手撑在车门上道,“借我点钱,带钱包了吗?”
  程寒望了眼他车内,从裤兜里掏出钱包递给他。
  顾亦城接过,一看,只有伍佰元,他像鬼子进村一样将钱包里的钱扫荡而空,然后把钱包扔了回去。
  程寒问,“你车里坐的谁?”
  顾亦城笑笑不答,对他抱拳道谢道,“谢了,钱过两天还你啊!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便往车里钻。
  然而程寒却在这个时候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并且一把抓住舒姝的手。顾亦城反应自然也是极快,探过身去护住舒姝,不让他有下一步行动。
  程寒说,“亦城,你不能带她走。”
  顾亦城冷笑着抓住他的手,试图用蛮力让他放开舒姝,然而程寒偏偏就和他较起真来,非但没有放开,占着地理位置的优势,用力一拉便将舒姝从车里拽了出来。
  顾亦城跟着从车里窜了出来,急忙伸手去拉舒姝。
  程寒上前半步,将舒姝挡在身后,对顾亦城道,“小钰在电话哭得很伤心,说很担心你们。”
  “有多伤心啊?她的眼泪可不是一包,是两包。两包泪都包得满满的,只要她想,眼泪就能掉下来。”顾亦城嗤笑道,“怎么?唐钰在你面前哭一哭,你就把我给卖了?
  “倘若你是去找的舒涵或韩睿,我相信结果是一样。”言下之意无非就是他是为了他好。可顾亦城哪里听得进去,他问程寒道,通知我家里了吧?”
  程寒也不避讳,回道,“恩,通知了。”转而又对舒姝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抓着舒姝的手,顾亦城原本就极其的高兴,如今还当着他的面说要带人走,当场翻脸,指着程寒道,“你放开啊,别乱拉。”说着伸手便又去拉人,拉了两下仍然将人来回来,心里着急,脾气也跟着上来了,抡起拳便挥了过去。
  顾同学到底是玩大球的运动的,程寒这种酷爱小球游戏的人自然不是对手,不过两三下的功夫,他便把对方放倒在地,然后一把将惊魂未定的舒姝给拉了过来,才不管她的大呼小叫,直接塞入车内,“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当然还不忘按下锁车键。
  程寒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叹了口气,他问顾亦城,“你能带她去哪里?”
  “天涯海角,哪里都行!”
  “可你连伍佰元都要找我借。你想让她跟着你风餐露宿,还是沦落街头?我只能说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很独特。”
  顾亦城被他这话气得够呛,直接掏出裤兜里的伍佰元钱,扔了回去。
  粉红色的百元钞票落在程寒脚边,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淡淡问道,“你包里应该还有存款吧?”
  顾亦城不理他,转身去拉车门。
  程寒又道,“但我想你一定忘了,银行有个冻结功能。”瞥见顾亦城脸色微变,像是笑了一下,问道,“你确定这钱不要了?”
  “少跟我拖延时间。”顾亦城跟着笑了一下,“虚伪。”
  然后,踩下了油门,扬长而去。
  夜,完全降了下来,趋向稠和,黑色的轿车在公路上没有目的前进着。
  封闭的空间里,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所有事汇在一起像饴糖融化了,黏成一团糊,谁也不知下一个路口该向前,向左,还是向右。
  车窗外,月亮挂在枝头,随着轿车前进的方向驶向了天际,顾亦城想,月亮上有什么?嫦娥、吴刚还是挂花树?不管有什么,它始于黑暗,但它的终点,终究应该是黎明吧?
  可是,这样的夜,还有多长?还有多久?
  而他能带她去哪里?
  程寒的话他不想去想,却如当头棒喝,让他不能不想,也不得不想。
  黑色轿车最终在江边停了下来,远山葱郁的树木形成一团一团的黑影,顾亦城才发现自己将车开到了机械厂,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推开车门,他走了下去,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嵌入夜色中,像蚕钻进了茧里,浸透了心,仿佛站在雨里,雨水一层又一层地渗透进衣服,皮肤,肌肉,最后渗透进了心里,凉凉的,涩涩的,无边无际的伤感迅速蔓延开来,让他感到了身体的困乏和精神的空洞。
  顾亦城知道自己身上的一分一毫,无不源自于父母,少了顾家的光环庇护,他什么也不是。他以为自己有翅膀,可以飞得很高很远,其实所谓的翅膀不过是个腐朽的装饰。
  他飞不起来,也带不走她。
  望着通往江边的小路,顾亦城问舒姝,“你知道去江边那段阶梯有多少阶吗?”
  舒姝探了个头出来,爬在车窗上道,“九十九阶。”
  顾亦城笑了一下,手落在她的发间,他道,“你数错了,应该是一百阶。”顿了一下,又道,“不信,我数给你看。”
  舒姝下了车,两人朝江边走去。舒姝走在前面,顾亦城背着包静静地跟在她后面,路灯在朦胧夜色中闪烁着,让人分不清那一处的灯光下,哪才是她的身影,又恰似两人的情感,朦胧而迷离。
  顾亦城记得沿着巷子一直往下走,会看见一间杂货铺,再往前几十米,道路旁一棵上了年纪的银杏树,树后一段长长的阶梯,青石板铺砌而成,一直盘旋通往江边。
  他知道那段阶梯其实有个名称,叫做九十九阶道。
  九十九阶道,顾名思义只有九十九阶。
  顾亦城其实是知道的,但他却对舒姝说,你数错了,应该是一百阶。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圆满。
  顾亦城记不清那天晚上,他拉着舒姝来来回回在那段阶道上走多久,一次又一次,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直到舒姝说,“好吧,我想这真是一百阶。”他终于停了下来,可他的心却停不下来。
  站在银杏树下,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整个江面,他们一起目睹旭日初升,青蓝色的天际被一抹玫瑰色的曙光悄悄扯开一道口子,然后慢慢延伸扩展至整个江面。
  他手撑在银杏树上,喃喃道,“不知道这树会不会结果……”
  舒姝仰起头,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枝叶漏了下来,落在她的睫毛上,犹如扑上一层金粉,眼亮出灼人的光芒,但她的脸却明净无比。
  顾亦城想她一定不知道,她有多好看。他将她的脸捧了过来,如同捧着一盆兰花,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唇落在她的额头上,一股香潮的气息蔓延开来,在手指与脚尖产生回流,带着晕眩的感觉。他甚至想要记住她身体每一根汗毛的柔度,他的手划过她的肌肤时带来的波动,让他领悟到愉悦的幸福就是一种占有,一种精神上的燃烧,化为心中的光芒,然后全身被这光芒牵动变得紧绷,可是怀中的人却那么的柔软,她贴在自己胸口,仿佛融烧了内心一切事物,也许这一瞬间他的身体真的会飞翔。
  舒姝问他,“你刚刚是不是问这颗银杏树能不能结果?”
  “它结果吗?”
  “它春天发芽,夏天生长,秋天落叶。银杏树是雌雄异株,必须将一雌一雄一对种植在一起才能开花结果。”
  “那这颗是公的还是母的?你倒是说说,说说看它孤苦伶仃等了多少年?”
  “它落叶的时候是会结果的。”舒姝道,“这原本就是两颗树,只是时间长了,主干、枝叶什么的都连在了一起,久了大家便以为这是一颗树,其实是两颗的……”
  顾亦城抬头仰望着树枝,原来是两颗啊,笑了,像是忽然懂了,许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需要付出时间和代价,有时候甚至是一生。
  他带不走她,他想她是知道的。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程寒出现的时候?还是钱包被偷的时候?或许更早以前?总之是比他先一步知道吧,只因为她终究是清醒着的。
  他望着舒姝慢慢说道,“耶稣在星期五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是最糟糕的一天,可是三天后就是复活节。当我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安静的等待三天。我不敢要求你等我多久,三天或者三年,因为这个等待的人应该是我。但是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会一直站这树下等你回头。”
  他说着从包里翻出个东西,正是那架被舒姝用苹果砸断的遥控飞机。他将断掉的机翼递到她跟前,舒姝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顾亦城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紧紧的,可是舒姝却哭了,因为她知道,过了今天她就不会这么放任自己。他终究会走,去北京读大学,她又将是一个人,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听音乐,一个人默默想念。其实她只要记住这一刻就好,有这样一个男孩,曾经那么的喜欢自己,他笑容干净而纯粹,他站在这里,牵着她的手,许下了一生誓言,无怨无悔,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刻,如果能一直这样牵着手,他和她的世界就没有离散,没有隔阂,也没有背叛,那该多好。
  但顾亦城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轻轻替她拭了拭眼泪,附在她耳边轻声告诉她,让她不要怕,无论自己是在哪里,都会想着她,而总有一天他能够带走她,然后一直陪在她身边。
  顾亦城想,女人的眼泪果真是致命的东西。
  顾亦城想,他以后一定不去凶她,好好对她。
  顾亦城还想,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努力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然后负担起舒姝的一切,让她生活中只有快乐。
  那个清晨,他一直抱着她,静静的看着她,他想了很多,他甚至想到了舒姝穿着婚纱的模样,当然他也想到了将舒姝放倒的画面……其实他的想象是合乎情理的,因为舒姝如今就在他怀里,她身上的香气还时不时传入他的鼻息,只要他愿意,俯下身就能含住她的唇。但顾亦城最终没有那么做,他的吻落下来,只是轻轻印在了她的额头。
  即便多年后,顾亦城回想起这一幕,依旧会上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无关风月的一吻,可是在他的记忆里却是最深刻的。
  他想,也许那便是爱吧。
  别说三年了,就是三十年,他也是愿意等的。
  于是,这一等,便是三年。


33) 桂花香,香到忧伤(上)
  
  人的心很容易宽容,但偏偏对所爱之人特别苛刻。
  因为在乎,所有残忍。
  
  舒姝初升高没能考上A中,被分到一所二类重点高中就读,因为在城西离唐家较远,她毫不犹豫选择了住读,每个周末回一次唐家,她本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很快便适应了新环境。这里不像A中那么竞争激励,没有无休止的攀比,她的成绩反而突飞猛进。
  不知什么时候开,舒姝喜欢上了日出,当窗外传来鸟鸣声时,她便缓缓转醒,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所有的景致都笼上一层轻纱薄雾,看不分明,日出的光辉穿破晨曦的迷雾,染亮整片天空。
  仿佛那一瞬间,她的心也被染成了金色。
  另一方面,顾亦城终究还是去了北京读大学,离家事件后他和家里闹得不太愉快,每年只有春节才回来。他回来时,罗琳便会送舒姝去舅舅家住一段时间。两人的距离像是隔着条星河,明明在一个城市,却见不了面,也通不了电话。
  舒姝和顾亦城唯一的连线方式便是麦小娜。两个好朋友不定期聚会,每次见面小娜带给她一碟厚厚的信。偶尔,她也从小娜或者唐钰那里获知一些顾亦城的近况。她知道他的人生仍然一帆风顺,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大学,也是风光无限,当然更不乏追求者。
  她不曾回信,渐渐的,顾亦城的信也不如刚开始那么频繁,从起初的一周两封变成一个月一封,再到最后半年或者更久。
  他最后一次来信,是一张明信片,只有八个字: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时光飞逝,转眼,舒姝已是高三的学生。
  然而,那一年的暑假,顾亦城破天荒的回了A城。可是舒姝却从唐钰嘴里得知,他交往了一个女朋友。
  那个午后,唐钰拉着她的手,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尽可能详细的向她描述了一个陌生女孩的点点滴滴,当然也不忘将对方贬得一文不值。舒姝岂会不明白呢?比起议论顾亦城交往的女孩,唐钰更想从她脸上找到悲痛或者失落的表情。整个聊天过程,唐钰一直瞅着舒姝的眼睛,而舒姝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最后,舒姝只是说,“恩,我知道了。”
  舒姝说我知道了,是真的知道,其实那个女孩她见过。
  暑假,因为顾亦城的关系,罗琳再次将她送去了舅舅家,她拿落了一本作业,便给罗琳打电话说得回去拿,罗琳也没说什么便答应了。
  然后,舒姝在小区门口瞧见了顾亦城的。
  他穿一件黑色的T恤,高高的个,特别显眼,一双似笑非笑且含情的双眼看着身旁的女孩,那女孩谈不上漂亮,但是很活泼,也很可爱,和顾亦城站在一起蹦蹦跳跳,一会儿窜到他左边,一会儿又跑到他右边,好一对璧人。
  他们站在小区门口一边等出租车一边闲聊,而她站在街的对面。聊到高兴时,顾亦城还用手去捣鼓那女孩的长发,女孩被逗得咯咯直笑,出租车来了,他十分绅士的替女孩拉开车门,上车时他的手像是落在对方腰间。
  出租车从缓缓开过,透过车窗的玻璃舒姝能很清楚的看见他们的表情,车里的人没有看见她。
  舒姝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想:其实很配的,他原本也是个好动的人呢……
  然后,转身走开。
  夜深人静的时候,舒姝躺在床上,手里是一封封信,在明月的清辉下细细端详,白色信奉泛着柔润的光,宛若一个晶莹的梦。楼下花圃的桂花树随风轻轻摇摆,微风刮过,发出“刷刷”的声音,房间里充斥着清新的芬芳,她似乎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桂花香。就是不知那香气是不是有催眠的作用,闻一闻,一切便烟消云散。
  那时,离他们的三年之约,还剩一年。
  相对于顾亦城的渐渐淡出,另一个人却慢慢走进了舒姝的生活。
  舒姝记不清自己和程寒的接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遇见顾亦城那个初秋吧,她独自一人来到机械厂的江边,怀里捧着远方的来信,像攥着他仍然跳动的心,可信纸始终冰冷,她蹲下来,将信一封封沉入江水之中,白花花的信封随波逐流,像极了随风飘落的花瓣,不禁让人想起了“花自飘零水自流”。舒姝对着江面发呆时,有人从背后扔了个石子,眼前飞溅的水花声音将神游太空的她拉了回来,她一把捞起尚未飘走的明信片,江水浸湿了上面的字迹,原本的八个字: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只剩四个:你是晴天。
  她回过头去,看见程寒单手拿着画架,站在自己身后。
  程寒道,“这可不是殉情的好地方。”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子,递给舒姝,他问,“你要不要试试?”
  舒姝只是看着他,既不伸手去接也不说话。
  天已入了秋,空气凉爽,江风拂过,打的她发丝飘飘。她蹲在江边,他站在她身后。她不说,他也不说话。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寒道,“人和人之间,感情终究会归于平淡,但是就算结束,也总会剩下些什么,其实留住剩下的就好。”
  回去的时候,程寒忽然指着路边的树林说,“等明年春天,林子里的花开了,这里又将是满树花香。”
  舒姝心神不定地点点头。
  程寒问她,“到时候要不要一起过来看?”
  就这样有意无意间,两人便渐渐熟络了。他们相处时特别安静,话不多,舒姝记得,A大校园内种了很多法国梧桐,夏天,梧桐树生出了许多嫩嫩的叶子,阳光透着碧色,程寒常常坐在梧桐树下画画,她捧着一本英语书背单词,各自做着或是想着自己的事。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密接触,因为不是恋人。从某种角度来讲舒姝对程寒是有好感的,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她可以把他当成一棵树,一本书,一朵云,或一部怀旧电影,让人安心。
  曾经有诗人把世界比做汪洋大海,人便是海面上漂浮着的船,船与船相撞,就会产生美妙的音乐,激起水花,漂亮的涟漪一圈又圈荡开了去,而舒姝和程寒的涟漪,不过是短暂绚丽的飞花雨。
  舒姝不知道,自己于程寒扮演着什么样子的角色,迷迷糊糊的,就这样已一种奇怪的方式经常走在一起。
  比朋友多一些,比恋人少一点。
  舒姝是知道的,程寒喜欢唐钰,这不是什么秘密。有时候舒姝觉得程寒和自己其实很相似,面对感情时始终是清醒的,因为清醒所以从不放任自己。偶尔他也和自己聊一下唐钰,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麦小娜对程寒的评价是:过于礼貌让人觉得生疏。
  舒姝想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个人呢?活得小心翼翼。拿顾亦城的话来说,那便是虚伪。可是,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活的随心所欲呢?
  

34) 桂花香,香到忧伤(下)

  时间一晃,舒姝的高中生涯便已结束,她考上了A大,成了程寒的师妹。
  舒姝是个好学生,从不逃课,认真记笔记,每天坚持上自习,周末去“学生之家”看有没有可以兼职的工作,偶尔也参加集体活动,和女同学谈笑风生,和男同学保持距离。那时正流行冷美人,像她这样外表柔美,性子冷清的女孩,在男同学眼里越是神秘。男同学给她写情书,她拆都不拆就退了回去,想要单独约她,简直比登天还难。
  然而,大学校园里从来就不乏美女,年轻人耐性差,岂会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些追求者往往缠她一段时间,觉得无趣,便会销声匿迹。
  寝室的同学问她,那么多优秀的男孩,难道就没一个动心的?
  舒姝笑笑,她说,我只是不想谈恋爱。
  
  舒姝再次看见顾亦城是在唐钰的十八岁生日Party上。
  那天傍晚,她坐公交车回去唐家。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播放着柔情的音乐,水晶灯下堆满了人,谈笑声中,她一抬眼便看到了顾亦城。他手里拿着饮料正和人闲聊着,身边除了舒涵和韩睿,还有她一年前在小区门口无意中瞥见的女孩。他低头与那个女孩说笑,脸上满是愉悦。
  舒姝转过头不去看他,避过人群准备悄悄溜回到自己的房间。可是这个时候客厅里灯却忽然熄了,雪白的聚光灯缓缓亮起,唐钰宛如公主一般缓缓的从二楼旋梯上走了下来,纯白的小礼服显得她身形玲珑。她微笑着,缓缓走到大厅的演奏钢琴前,坐下,婉转的乐符从她指尖倾泻而出。
  看来暂时走不了了啊,舒姝站在人群中,抿了口杯中的酒,甜甜的。一道强烈的目光投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微微侧过头去,忽明忽暗的灯光藏匿起顾亦城的表情,让他的一双眼看起来特别的亮,亮的让她很不自在。舒姝受不了的那样的目光,急忙转过头来,转身想走,然而抬脚的那瞬间,她想:她干嘛要躲?她又没做错什么。
  端着酒杯,舒姝再次侧头望了过去,对上了他的眼。黑的发,黑的眼,轮廓分明的脸像是雕像,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朝她举了举杯。
  他还是他,可是又不大一样,哪里不一样呢?舒姝一时也说不出来。
  他们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彼此,没有只言片语,谁也没有上前一步的意思。眼前的人群与环绕在耳的琴声将她和他分隔开来,周围的一切犹如海市蜃楼。直到音乐声停止,周围掌声响起。直到顾亦城身边的女孩拉了拉他的胳膊,他转过头去低语。舒姝慢慢收回目光,她想过再见顾亦城的场景,兴许是尴尬,现在才知道原来除了尴尬,还有因时间的距离而产生无法消弭的生疏,望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转身快步跑开,喉咙没来由的一紧。舒姝想,笑靥如花的女人和风情无限的男人就像夜空的星辰,果真只能仰望。而她,不过是沉淀在江里的泥沙,被生活的暗流驱赶着前进。她何尝不曾羡慕那些电影里的女人,只因为她们总能找到一个破溃的理由,肆无忌惮的灌醉自己,大吼大叫,大哭大闹,或者干脆大病一场蒙头大睡,什么事都不管不顾。可是她呢?她能做什么呢?只能拿出无比坚强和乐观,迎上一切怀疑和询问的目光,她只能说,我很好,一切都很好,我能够承受。
  可是,这一瞬间,她的心也是真的难受,不是吗?
  舒姝不想待在唐家,那里的喧哗不属于她,可是又没有地方可去,索性提着鞋子,来来回回在的鹅卵铺砌的石小路上漫步,权当按摩。忽然脚边窜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她的小腿,定眼一看,原来是条小狗。
  “来。”舒姝蹲下,朝小狗招了招手。
  小狗匍匐在她脚步,使劲摇着尾巴。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这谁的狗啊?”
  舒姝愣了一下,也不抬头,眼里仿佛只有这只小狗。
  实际上顾亦城追出去时候,看见的是这样的景象:舒姝提着鞋子,赤脚在小石子路上来回踱步,穿一件小蓝色衬衣,束腰的白色裙子,显得她腰细细的,小腿曲线益发撩人,搅碎了一池幽幽夜色。
  他站在暗处,就那么看着她踩在石子路上的光脚,然后她蹲在花坛边逗起狗来,他犹豫片刻,便走了过去。
  他问舒姝,“这谁的狗啊?”
  舒姝不搭理他,他冲着小狗吹了吹口哨,盯着她问道,“嗨,你家主人呢?”
  小狗鼻息间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背上的毛瞬间立了起来。
  顾亦城弯下腰,将自己凑到舒姝眼前,“它给你摇尾巴,偏偏要凶我,这公的吧?”
  舒姝还是不搭理他。
  他望着她笑道,“让我摸摸呗。”
  舒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不停叫唤的小狗,心想:摸吧摸吧,咬不死你。瘪瘪嘴,站了起来。
  舒姝不知是因为自己喝了酒,还是站起来时动作过快,那瞬间只觉天旋地转,胃里更是翻滚得厉害。好在顾亦城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她才勉强站稳住。
  她皱了皱眉,刚想甩开他的手,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忙捂住嘴,鞋也来不及穿,赤脚跑去花园后面的水池,稀里哗啦的吐了起来。吐完后,她蹲在水池旁,拧开水龙头漱口,用手轻轻擦着嘴。
  一条浅灰色手帕递了过来。舒姝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加不想理会。抬手又擦了下嘴,力道稍微重了些,带着一丝狠劲。手忽然被人抓住,接着一股力量驶来,她便被拧了起来。
  顾亦城扼住她的下颚,责备道,“不会喝酒,逞什么英雄?”
  舒姝挥开他的手道,“我是在敬你呢。”
  “呵!”他笑了声,曲着腰问道,“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他将她拉了过来,拿着手帕,慢悠悠地替擦起她的嘴角的水渍来,一下又一下,时重时轻,像是在挠痒痒,但偏偏越挠越痒。舒姝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一把挥开她的手,他轻轻一拉,将她带入怀中,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望着她。因为酒劲尚未散去,她双颊微红,犹如抹了一层胭脂,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别了一根发夹,不施粉黛,路灯照在她脸上,越发显得沉静,一双明眸波光潋滟。
  也就是这瞬间,舒姝忽然意识到顾亦城哪里不一样了?三年前,他不过是个大男孩。三年后,他站在她面前,无论是他身上是那淡淡烟草味道,还是无意间散发出的压迫感,无不传递着一个信息,那就是当年的男孩已脱变男人,也许他仍然莽撞,仍然不成熟,但是绝对危险,比以前还危险。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灼热的眼睛仿佛宇宙的黑洞,试图将她拉入无底深渊。
  当这样的信息传递过来,舒姝有些心慌,忙去推他。
  “你刚刚跑什么?”顾亦城一把握住她的手,可不会让她的手有机会躲开,追问道,“说啊,说话啊!”
  舒姝道,“说什么?你喝多了,赶快回去喝杯解酒茶。”
  “喝什么茶,醋就能解酒。”他说着便俯下身去,拉近两人的距离,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让我闻闻,是不是有股子醋味~”
  “我看你不是喝多了,是在做梦!!”
  “舒姝,对我公平一点吧。”顾亦城道,“这些年,我写给你的信,你都扔了吧?你一封也没有回过。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看不见,摸不着,想听听你的声音都不行。最后才发现,竟然连你一张照片都没有,还是小娜可怜我,给我寄了张你俩的合照过来,我一直放在钱夹里,像傻瓜一样逢人就问,这是我女朋友,可爱吧?而你呢?你就那么急着摆脱我?看我一眼都是多余,和我说句话都不愿意?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累的时候。”
  舒姝扭过头去不看他。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徘徊在她的发间,她的脸上,他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替你说吧。你刚刚逃命似的从唐家跑了出来,我在想,难道我是洪水猛兽,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可是你的眼睛出卖了你。我便明白了,也许你不是不想见我,你是不想看见我和别人在一起,是这样吗?”
  舒姝避开他的眼睛,试着抽了下自己的手,道,“你放开我。”
  “你跑什么?你在害怕什么?说啊!”他自然是不肯放开的,他的手穿过她的发,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附在她耳边,梦呓一般喃喃问道,“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我?那怕一点?”
  安静的夜里,只听得见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舒姝低着头不去回应顾亦城的追问。顾亦城索性抱着她也不说话。这样的沉默也不知持续了很久,淡淡的香气夹在徐徐夜风中飘过,若有若无,舒姝打了喷嚏,顾亦城叹了口气,在她耳畔低语,“舒姝,你这口是心非的家伙。”顿了下,他继续道,“这么多年了,你不能一次机会也不给我。现在只要你愿意,就把手交给我,相信我,依赖我,试着和我在一起一次吧。”
  他小心翼翼瞅着她的表情,收紧抱着她的手,像是怕她跑了,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抱得太用力,舒姝感觉到了疼,熟悉的感觉正一点点回涌,低着头推推他道,“别,别这样。”
  “别这样,是哪样啊?”顾亦城想,自己为了这样的画面到底等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头一偏,细细的吻落了下来,感觉到怀中的人的颤抖,呢喃道,“刚刚不是答应让我摸摸吗?还想跑哪里去了啊?恩~”
  舒姝道,“这可不是狗……”
  他笑了笑,有种得逞的意味,“恩,是兔子。”
  

35) 那一季的永远(上)

  顾亦城对舒姝说,“这么多年了,你不能一次机会也不给我。现在只要你愿意,就把手交给我,相信我,依赖我,试着和我在一起一次吧。”
  舒姝没有回答,可是在顾亦城眼里,她虽然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走开,于是他想当一个女人面对男人的示爱,没有点头也不表示反对,那么就应该是一种默认。
  昏暗灯光下,一旁的蔷薇花丛是那样的赏心悦目,他抱着她,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望着月亮发呆。
  顾亦城眯了眯眼睛,显然很不满意她对月亮的关注大于自己,修长的指勾弄着她的长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问道,“嗨,在想什么?”
  舒姝眨了眨眼,道,“今晚的月亮好圆。”
  她的眼睛在夜里闪烁着,何尝不像天边的一轮月。顾亦城看了她好几秒,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烫,那温度从指尖流窜到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你的手好烫。”顾亦城说。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少女的肌肤细腻而柔滑,无辜的眼神像是诱惑。那原本停留在她脸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轻轻抚上了她的唇,软软的也暖暖的。他轻轻的笑道,“呵呵,原来你的唇也那么烫。”
  说着低下头,触上她的唇。柔软的清甜瞬间唤回他的记忆。顾亦城想,自己上一次吻她是什么时候?三年前,或者更久?但是不管多久,他仍清楚的记得她甜甜的香味,而如今他只想要入侵得更加彻底,霸道的在她每一寸私密处烙下自己的印记。
  念头一经触发,让原本只想浅尝辄止的他忍不住想要更多,轻轻一咬,趁她吃痛,撬开齿关,不容抗拒的在她的唇齿间撩拨。她双手抵在他胸口,试着推了推他,那力道虽小,却也让他无法与她贴合得更紧。
  他索性将一只手扣在她的腰间,身体往下一压,拉扯开来一道弧度,她也因此失去重心,原本抵在他胸口的手本能的攀上了他的脖颈。而他的另一只则手抚上她的背,紧紧地抱住她,更深切地吻她,耳畔传来她低低的浅吟,那声音很好听,像拨乱琴弦的尾音。
  顾亦城想起多年前,舒姝曾经问过自己,除了打球还有没有其他的爱好。他说有,还喜欢游泳。但他没有告诉他,他可以在水下闭气两分钟以上。
  有人说,夜能使人坦诚,并卸除防备。
  舒姝不知道是因为夜色的笼罩,还是顾亦城深海般的眼神,可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问题像是明朗化,她问他,“你喜欢我什么?”
  顾亦城笑道,“说句实话吧,其实你一点也不符合我梦中情人的标准。长得也就一般,性子更是冷飕飕的,看似柔柔弱弱,脾气可还不小……”
  顾亦城边说边细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咬着唇,微蹙着眉的表情,忍不住逗她道,“看吧,就是现在这样子,就这样。”
  舒姝抬手打他,他抓住她的手,笑道,“哎,每次说不过就打人。”顿了顿,附在她耳边柔声道,“不过你这样生气的样子最可爱。你虽然和我梦中情人的标准差太远,可我总能记住你的点点滴滴,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记得那个蹲在汽车前掏课本的你,记得被推下江里拼命扑腾的你,记得被老师欺负低头不语的你。就连你不理我,瞪我的样子也都那么清晰。你要问我喜欢你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舒姝会怎么回答?能怎么回答?她不过在他怀中化成了水。或许明天,当她的理性大于感性时,她又会退缩,只因在这场爱情里,她多少有些不安,可是这一刻,她只愿什么都忘记,将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怀里。
  茫茫人海之中,遇见了一个人,千万人之中,记得了一个人,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便已注定了一世尘埃。
  
  唐钰的生日宴会后,顾亦城在A城逗留了两天还是回了北京。他回北京的第一天,舒姝寝室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交了男朋友。
  顾亦城本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心理,打电话挨个挨个将舒姝寝室的人问候了一遍,嘴就像抹了蜜一样,哄得人咯咯直笑,等电话最后传回舒姝手里,大势已去,她不禁抱怨道,“你和我寝室的人乱嚼什么舌根?”
  顾亦城一本正经的回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得防着你,让广大群众帮我看着你,免得你跑了。”
  舒姝道,“用得着安插这么多眼线吗?”
  “废话!”他立马翻起旧账来,“以前一个麦小娜不就没看好你?你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眼睛一遛弯还跑程寒那里去了呢。哦,对了,他现在还和你一个大学。不行,你得给我个承诺,或者发个什么誓之类的……”
  他一个人电话里唧唧歪歪闹腾好一阵,才发现对方没了声音,咳了两声问道,“喂,你在听吗?睡着了啊?”
  “恩。”
  “睡着了还说话?”顾亦城没好气地问道。这也太敷衍他了吧……
  舒姝道,“我在看书。”
  “呵呵,挺好学嘛……”顾亦城闷闷说道,“知道你初中成绩为什么不好吗?”
  “为什么?”
  “一心不能二用。”
  “哦。”她顿了一下,回道,“其实,我高中成绩挺好的。”
  
  两人分隔两地,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难免想念。
  顾亦城是个主动的人,性子自然也急,什么情感都表现出来。但舒姝不是,长期以来的隐忍让她的心可以很沉,很沉。
  每每两个人打电话,顾亦城总是用尽各种方法想讨她开心,给她讲趣事,讲笑话,他时常说自己打电话之前都是备过课的。
  他每天打几次电话,刚开始舒姝当那是恋爱的黏糊劲,也还享受,可是时间稍长,实在吃不消他缠人的本事以及霸道的性格。每次他打电话没找不到人,便跟连环炮似的追问她去哪里了?和什么人在一起?她稍微顿一下,或者慢半拍,他铺天盖地就是一顿脾气。这时候舒姝往往不理他,任他一个人电话那头气的吹胡子瞪眼,急得上蹿下跳。往往发脾气的人是他,最先妥协的还是他。
  顾亦城是个唯物主义者,他不信命,却忍不住说道,“哎,我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太多。”
  他对舒姝说,“要是这辈子没还够,下辈子继续还。但要是还多了,你下辈子记得来找我啊。”
  
  时间一晃,便已入冬。
  这天傍晚,舒姝上完自习提着两瓶开水,慢慢往寝室走,当到楼下便看见室友陈微在站露台上朝她挥手。舒姝弄不清情况,飞快的跑了上去。
  推开寝室的门,只见她床铺外的书桌上放了个盒子。陈微兴奋的告诉她,下午送来的快递,嚷嚷着让她快拆开看看是什么。舒姝狐疑的拆开,不料竟是一部诺基亚的最新款手机,里面电池,卡一应俱全。
  对于大多数拮据的大学生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小礼物,舒姝避开陈微羡慕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顾亦城在电话里不止一次提过要送她部手机,她一直拒绝,最后实在是拧不过他,只得道,“如果你是自己赚的钱,我可以考虑考虑。”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不料他却当真的,第二天便找了份兼职,白天上课,晚上便去星巴克打工。舒姝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想着顾亦城穿着服务生的制服,给形形色色各路人马端茶递水的摸样,实在想象不出他卑躬屈膝会是怎样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装上电池,插上卡,按下开机键,不一会儿,铃声便响了起来。
  话筒里传来顾亦城的声音,他道,“你探个头出来。”
  舒姝走去阳台,往下一看,视线落到宿舍楼对面的小道上,不由一惊,这个人本该在北京的人,却在寒冷的冬季站在她寝室楼下,穿着黑色大衣,围着条格子围巾,斜跨的背包是他唯一的行李,拿着手机正望着她,距离太远,路灯也不怎么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舒姝知道他眉宇间一定是自己熟悉的神采。
  顾亦城道,“愣着干嘛,下来啊。”
  舒姝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见她一动不动,顾亦城道,“你想看我吹西北风是不是,你下不下来?”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想当年他就是站在唐家别墅前,虎视眈眈的对她说:你给我下来,你不下来,我就去敲唐家的门。她迫于威胁只得下楼与他相会。可是今天,舒姝忽然有种旗开得胜的窃喜,她倒想看看,这次他拿什么来威胁自己。
  她不说话,也不下楼,顾亦城立马猜到了她的心思,数了数她所在的楼层,一、二、三、四、五……
  要知道唐家的别墅不过两层楼,他一溜烟便爬了上去,但眼前这高度,确实让他望而生畏,再说这里可是女大学生寝室的楼下,人来人往,他可不想被当成采花贼,何况他想采的这朵花本来就是他的……
  他百愁莫展,话筒里传来她轻柔的呼吸声,带着隐隐的愉悦。
  顾亦城咬牙道,“不信把你拧不下来。”说完他挂掉手机,往兜里一揣,做势还挽了挽衣袖,便直冲冲的朝她楼下走去。
  舒姝伏在阳台上,探出半个身子,见他快步冲到宿舍楼下的排水管前,扔掉背包,然后开始脱外套。
  她拿着手机试着给他回拨过去,他却不接。
  陈微张着嘴道,“哇靠,你真让他翻上来啊?不会弄出人命吧?那可是帅哥啊!”
  舒姝回头看着陈微,陈微很肯定的对她点了点头。
  舒姝握着手机,转身跑下楼去。
  当气她喘吁吁冲出寝室大门,他正提着包,靠大门外的柱子上,外套早已经穿戴完毕,优哉游哉的笑道,“比想象的慢了点啊。”
  他走过来,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见她喘得厉害,忙拍拍她的背道,“要不要我去给你买杯水?”
  舒姝捂着胸口,没好气的说道,“顾亦城,你是我见过最无赖的人。”
  “哦,是吗?”他笑道,“我很荣幸。”顿了一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哎,以为你会说我是你见过最流氓的人呢!”
  然后,在她挥爪子打人前,他话锋一转,说道,“先陪我去吃饭吧。”
  顾亦城说他除了无赖还很流氓,事实确实如此,因为很快他便将自己的流氓行径加以印证,并发挥到了极致。


36) 那一季的永远(中)

  顾亦城对舒姝说,“饿死了,先陪我去吃饭吧。”
  舒姝带着他在A大里绕圈,想着带他去吃点什么好。冬天的晚上雾气较重,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道路上,舒姝不停地搓手呵气。忽然,一条围巾围在了她脖子上,带着残留的体温,她似乎闻到了春雨后草坪的清香味,夹杂着泥土的气息,还有那缕缕微风吹来的花香。
  她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顾亦城的脸。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去看他,剪得短短的头发,张狂的眼神,犹如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
  顾亦城顺手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抵住她头顶道,“上次就注意到了,你应该是比三年前高些了吧。”
  舒姝抬起手比划出一个长度道,“三公分。”
  顾亦城揉揉她的头发。高中那会儿他一米八几的身高,她个子还没有长起来,吻她时脖子酸酸的,如今这高度,刚好,刚好。
  舒姝道,“你笑什么,不是饿了吗?吃什么啊。”
  顾亦城道,“随便吧。”
  要知道随便这东西可是买不到的,何况顾亦城这家伙实在是挑剔得很,一会儿说这里人多了,一会儿说那里不够卫生,时不时的还点评下服务员的高矮胖瘦,最后挑来挑去什么都没吃成。
  舒姝问他道,“你一个人是怎么在外地存活下来的?”
  “你这是什么话?”顾亦城道,“感情我很挑剔一样。”
  “……”
  “我要求又不高,第一干净,第二还是干净。当然人不多环境好也是很重要的。”
  舒姝问他道,“你在大学食堂吃到过虫子吗?”
  顾亦城皱皱眉道,“换个话题,别说那么恶心的东西。”
  舒姝不理他,继续说道,“在大学食堂吃饭,难免不吃出几条虫子。但每个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第一类人生往往非常惊奇,大叫道:哇,饭里有虫子。第二类人端起饭碗去找食堂管理员论理。 第三类人非常沉着地用勺子或筷子把虫子从菜里拣出,放在桌子上,继续吃。还有一类人则是连饭带虫直接吃掉。”
  “几百年前的笑话还拿出来讲?原版可不是这样说的。没有什么一类二类之分,那是指大一、大二、大三、大四的学生。”
  舒姝笑道,“反正我觉得你是第一类人。”
  顾亦城算是听懂了,她这是拐弯抹角骂自己大学四年的书都白读了吧?捏了捏她的脸道,“要是你亲自下厨,我自然甘愿当这第四类人,别说虫子了,盘子都给你吞下去。”
  “那你先吞一个给我看看呢。”
  顾亦城眯起眼看着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闷葫芦话不仅是变多了,还知道损人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一直瞧,一直瞧。
  舒姝被他看得不自在,撇开头道,“干嘛啊?”
  “看看不行啊?”
  “不行!”
  顾亦城笑着,摸摸她的头,宠溺的叫了她一声,“舒姝。”
  “什么?”
  “我回来,你其实很高兴吧?”
  最后舒姝只得陪顾亦城去校外吃了些东西。
  吃了饭,两人沿着江边散步,在霓虹和城市里晦暗的月光下接吻。顾亦城特别喜欢舒姝的一头长发,他说她浑身上下只有这头长发是柔顺的。他总喜欢吻她的眼睛,他说她的眼睛很特别,像一片叶子,一片飘在江海里的小舟,他说他想坐在这小舟上,随她一起漂泊。
  恋人相处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差不多十点的时候舒姝道,“我得回去了,学校有门禁。”
  顾亦城拉住她的手道,“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舒姝一脸莫名其妙道,“什么你怎么办?你回家啊。”
  “我没告诉家里我要回来。”顾亦城道,“现在回去会被我妈骂死。要知道我爸还有很严重的家暴。”
  “他有家暴,但我相信你一定会反抗。”
  “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他哇哇大叫道,“你倒是说说看,我这是为了谁回来的啊?”
  舒姝不说话,顾亦城拉着她的手道,“你陪着我吧,我们坐江边说说话。”
  “你知道江边晚上是多少度吗?”
  顾亦城当然知道,大冬天的,晚上定是零下的温度。沉默了一会,提着背包站了起来,“走吧,送你回去。”
  舒姝顿时松了口气。
  她一副如获大赦的表情落在让顾亦城眼里很是不爽,要知道他之所以妥协完全是迫于无奈,心底可没打算真放她回去。
  
  顾亦城送舒姝回学校,夜晚的校园,灯光昏昏沉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他眯着眼朝道路两边的小树林瞄了又瞄,转头对舒姝道,“你看,那边有一对。”
  见舒姝不理他,他又指着另一边道,“那边还有。”
  舒姝没好气的说道,“你烦不烦。”
  他嬉皮笑脸的说道,“那地方看似不错,我没去过,你带我过去呗。”
  “黑漆漆的,有什么好去的。”
  顾亦城望着她不说话了,紧紧的拉着她的手,突如其来的安静带着些许烦躁。
  舒姝别开眼不去看他,试图将手从他手里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直到她吃痛,低低的叫出声,他才稍稍松了些力,将她拉到树阴下。
  月光清冷地洒下来,他抱住她,将她抵在身后的树干上,鼻尖在她脸颊间摩挲,然后便吻住了她。他的手探进了她衣服里,顺着她的腰身慢慢往上爬。
  舒姝本能按住他的手道,“别这样。”
  顾亦城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这样的夜夹杂着暧昧的气息,仿佛魔咒一般在顾亦城心里崔开了要命的毒。
  黑暗中,他抓起她的左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问道,“你在发抖,很害怕?”
  舒姝自然是害怕的,她用力挣,却挣不开他的禁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呼呼吹来一阵风,水滴漫天而下,滴在他的头上她的脸上。树林里陆陆续续冲出来几对男男女女,顶着外套仓皇而逃。
  他垂下头,附在她耳边道,“你们学校的野鸳鸯蛮多的。”
  舒姝忙去推他道,“下雨了,你快放开我。”
  “你真要留我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雨宿?”
  “顾亦城,别为难我成吗?”
  “站在你面前的是大老远从北京赶回来,只为看你一眼的人。你忍心让我流落街头?”
  “你可以回家。”
  “这方案我刚刚已经否绝了。”他厚颜无耻的摆出一副讲道理的姿态,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道,“你看,我为了替你挡雨,一身都湿透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舒姝问顾亦城到底想怎么样,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下一秒却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抓住她贴在自己脸颊上的左手,慢慢往下滑,从喉结到胸,到肚子,然后一路下滑……
  舒姝吓得不行,她的手被迫接触到他那里,他的眼在黑夜犹如星火,像是会发光。
  舒姝说,“你别这样。”
  顾亦城自然是不肯。
  雨越下越大,雨湿了衣服又冷又重,可是顾亦城却异常的狂热,他的呼吸越来越重,俯身去吻舒姝。舒姝头一偏避开了去,他的唇刷过她的脖子,引起她一阵微颤,她的心几乎要蹦出了胸口,浑身却使不出一丁点的力。
  顾亦城的吻在她脖颈间徘徊,渐重渐轻,最后附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


37) 那一季的永远(下)

  雨漫天而下,顾亦城紧紧的拥着舒姝,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他知道下雨天是看不见月亮的,因为月亮躲到了乌云的背后,可是他却闻见了明月烟波浩渺之气,这云烟雨雾的夜,白露为霜,而他的舒姝像是在水一方。
  他附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他说,“跟我走吧。”
  舒姝也就真的跟他走了。
  
  顾亦城有点洁癖,对环境舒适度的要求一直颇高。
  他记得滨江路一段有不少好的酒店,可是这样的雨夜天,实在不好打车,当眼尖的他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家连锁酒店时,倒是真的如释重负,毕竟这样的冬日,跟落汤鸡一样站在校门口淋雨可不是好玩的。
  顾亦城拉着舒姝朝酒店跑去,前一秒也是紧张的,也是不知所措的,也是怕被拒绝的。可是当他踏入酒店,当台前服务员面无表情的给他们办理入住登记,递给他卡时,顾亦城忽然发现其实他和舒姝也不过这无数偷欢的男男女女中的一员。
  拿了房卡,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上了楼。
  顾亦城走进房,将背包放在沙发上,脱去外套,打开空调。舒姝站在他背后,他回头对她说,“你先去洗澡,免得感冒了。”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顾亦城开始打量这房间,很普通的双人房,一面白墙一台电视,深色系的地毯,雪白的床单,倒还整洁。
  他从包里翻出干净的衣服,朝浴室喊了声“舒姝”的名字。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洗发水的香味,半晌后才传出舒姝的声音,“什么?”
  “我包里有干净的衣服。”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浴室里没有回应,觉得有点尴尬,手忙脚乱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弄落了茶几上遥控器。浴室里的水声跟着顿了一下,他竖起耳边,生怕漏掉她发出的一丝声音,直到“哗哗”的水声再次响起,他才拿着干净的衣服走到浴室门口,弯腰放下,轻声道,“衣服放门口了,我去楼下的超市买点零食。”
  顾亦城在外面晃悠了二十来分钟,当他提着零食返回房间时,舒姝穿着他的T恤和运动裤,卷成一团缩在沙发里已经睡着了,湿漉漉的长头发披散开来,手里还拿着擦头发的毛巾。他走过去拿走她手里的毛巾,扶起她靠在自己怀里,替她擦起了长发,她在他怀里慢慢翻了个身,嘴里发出细细的呢喃声,他靠近些,听见她道“唔,冷……”
  顾亦城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湿衣服,手脚早已冻得没了温度,他用那么冷的身体去抱她,也难怪她会冷。他将她从沙发上抱了起来,轻轻放到床上,又替她捻了捻被子,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附身吻在她的眼角道,“睡吧,晚安。”
  
  漫漫长夜过去,舒姝转醒时已是后半夜,房间里黑漆漆的,她用了一小会才适应了些,想起顾亦城附在她耳边说的话,跟我走吧。这四个字像是被施了魔法,她迷迷糊糊便真的跟他走了。可是当深夜转醒,当陌生的房间里充斥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慢慢亮了起来,睡意却渐浓,她恹恹欲睡之际像是听见了些细微的声响,眨了眨眼,原来是厕所传来的流水声。她提了提被子,捂住头,掩耳盗铃般的催眠自己道:我睡着了,我睡着了……
  不一会儿,有人踩着步子走了回来,像是拉了拉窗帘,接着又传来他倒水喝的声音,舒姝屏住呼吸,只盼着他赶快回自己床上继续睡觉去,可是他却慢慢走近,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
  感觉他的手执起她的一缕发,挽至耳后,指尖触碰到她的脸,带着凉的湿意。然后沿着她背部曲线一路往下……舒姝身体一僵,脚趾头瞬间抓紧,下意识的曲了曲身体。
  殊不知,在顾亦城眼里,她这样曲着身体卷成一团像极了雪白到兔子,而她身体每一个曲线,都泛着神秘的美感。
  她醒了,顾亦城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并不急着揭穿她,此刻他的手正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徘徊。
  她想装,他就让她装下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而他从来就是个目标明确之人,他俯下身去,细细的吻在她脖颈间留恋。
  舒姝闻到了顾亦城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洗发水味道,他碎碎的发扫在她脖颈间,触到她的鼻,痒痒的,她忍了两下,没有忍住,忙捂住鼻子,响亮的“阿嚏”声回荡在安静的密闭空间里,还能听见回音。
  顾亦城伏在她身,低低声笑道,“原来你在装睡?”
  舒姝只觉脸上烫得厉害,掀开被子露出一对眼睛来。避开他的手,悄悄往边上挪了挪,忙解释道,“我也是刚醒。”。
  “哦,是吗?你声音听起来有点哑,感冒了?那可得关心一下。”他跟着她一点点挪动起来,毫无预警的掀开她的被角,人做势便要往里钻。
  舒姝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扔掉被子第一反应就是往床下跳。顾亦城手一揽,将她拦腰抱住,不料动作过大,险些从床上摔了下去。顾亦城将她拉回来,整个人顺势压了上去。舒姝因这突如其来的压迫微蹙着眉,忙去推他道,“干嘛啊,你起来。”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雨,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暧昧的气味,她半娇半嗔的模样,一句“干嘛啊”,让顾亦城脑中哄然一声,顿时兵败如山倒,低下头,唇贴在她耳畔柔软呵气。他扣在她腰间的手碰触着她的身体,承载了多少渴望?轻柔又急切的剥离她的外衣,好在她身上穿的都是他的衣服,让他不至于手足无措半天脱不下来。
  她按住他的手,试图阻止他下一步动作,而他索性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按自己突起的某个位置,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隔着布料,舒姝觉得手下陌生的硬体实在烫得灼手,而他的眼像极了夜空闪烁的星辉。她试着抽了抽自己的手,他收紧手掌的力度,不容她有半点退缩。当然他另外一只手自然也不会闲着,不知什么时候探入她的衣摆,慢慢的,慢慢的覆在了她的胸前。
  舒姝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别开头。他屈服于渴望,附在她耳边,唇齿间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他道,“我难受……”
  
  记忆从两人坦诚相见开始。
  顾亦城问舒姝,“我是不是很重?”
  舒姝说,“重……”
  顾亦城笑道,“怎么办呢?你以后得适应才行。”
  这是顾亦城第二次那么真切的触摸到舒姝的身体,有别于三年前那次荒唐的行为,这一次她虽然也有挣扎,可更多的是一种欲拒还迎的缠绵。
  她长长的发垂在胸口,胸口已是密密的汗,他伏在她胸口,说着些含混不清的话,缠绵悱恻,唇齿间尽是纠缠,感觉她的微颤,他道,“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你很害怕……”然后去亲吻她的眼睛,由脖颈渐渐往下,双手顺着唇齿的游弋一下又一下撩拨着她的身体。他对舒姝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坏,可是这一刻我宁愿当坏人,并且坏到底。就如有时候我甘愿当流氓一样。
  舒姝有点儿喘不过气,她像是没了意识,可又能清楚感觉到顾亦城的手,他的手如火般掠过她身体,还有那深浅不一的吻,试图让她发烫的身体更加灼热。
  如今她已十八年华,大学里这样的事情也是耳濡目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舒姝是知道的,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还很害怕,因为害怕,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她不敢出声,闭上眼甚至不敢去看顾亦城。
  顾亦城捧起她的脸,一边吻着她,一边试着将自己慢慢挤入她的身体。
  当撕裂的疼痛传来,舒姝咬着唇,感觉那力度似要将她贯穿,灼热的温度似要融掉一切,随着他的深入,她觉得自己渐渐不能承受,双只手不由自主的去推顾亦城,求饶般的叫着他的名字。然而下一秒,他却俯身封住她的唇,那么用力的缠绵,想要夺去她的呼吸。
  顾亦城本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只是这瞬间,他骨子里还有着男人根深蒂固的毛病,那就是占有。他望着她,不过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意思。舒姝痛,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她是他的了,不是吗?她身体里将永远留有他的印记。而这份痛,除了他,再也没有谁能带给她,所以他想要她记住。他想,即使有一天她忘了自己,也会记得这一刻,记得这痛的。
  顾亦城压在她身上,他问舒姝,“痛吗?”
  舒姝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得软弱无力的靠在他怀里。
  这个奇妙的清晨,有撕裂的刺痛,有无尽的缠绵。缠绵之时,舒姝忽然想起了蝴蝶的轻舞,在每个春暖花开的时节,游弋于花丛中边舞边唱。她闭上眼,看见了翩翩起舞的蝴蝶,舞着舞着便舞到了幻觉里,犹如庄周梦蝶,只是这一刻她却分不清是自己梦到了蝴蝶,还是自己在蝴蝶的梦中。
  顾亦城含住她的耳垂,又问,“舒姝,你爱我吗?”
  这是顾亦城第一次问舒姝这样的问题,长久以来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爱舒姝就行,只要让他拥有舒姝就好。可是这一刻,他探到了她身体里面,他所有愿望都满足了,但他忽然发现这仍是不够的,他听见了自己心底呐喊的声音,契合的一刹那,顾亦城想,人的灵魂究竟藏着身体的什么地方?而他不过渴望进入到最深处,得到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灵魂,是那么的迫切。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是因性而爱,女人则是因爱而性。其实不然,当一个男人心中有爱时,性和爱便是融合的,是一体的,两者没有区别。反之,如果只有性没有爱,对于男人而言,两者确实又是分开的。


38) 十年梦一场(上)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宾馆的窗帘照进来,舒姝悠悠转醒,身体实在疲倦得很,那只横在她腰间的手更是重得要死,她拨开他的手,试图找到最佳位置继续睡,身后的人立刻凑了过来,他将头埋在她发间蹭了蹭。
  “舒姝,小丫头……”他低低的声音,带着睡意,听起来有点哑,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他紧贴着她,唇划过她的颈后,痒痒的,手便开始不老实起来。
  舒姝说,“别闹……”
  舒姝不知,人在情动的时候,毛孔会扩展,血液急速流转,升温。当温度高过一个界点,大脑往往会不受控制。
  顾亦城说他是个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他这话没错,舒姝叫他别闹,可他的脑子早已与世隔绝。
  
  再次醒来已是中午。
  床头的手机响个不停,舒姝踢了顾亦城一脚道,“喂,你电话响了。”
  “响去呗……”他丝毫没有接听的意思,附在她耳边道,“你还有力气踢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舒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地理位置是多么的劣势,在他逼近时,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顾亦城皱皱眉,摸摸她的头,撑起半个身子去接电话,嘴里嘟哝几句,表情像极了没吃到糖的孩子。
  舒姝不想承担偷听的罪名,翻何况她听力也不大好,可是尽管如此,也听清了一点东西。
  比如,对方是女的。
  又比如,顾亦城的语调从刚开始的冷漠渐变得有温度。
  电话另一端隐隐传来女孩撒娇的声音,“亦城,快点回来哦。”
  顾亦城说,“恩,明天就回来了。”
  顾亦城说:恩,明天就回来了。
  舒姝便猜到电话那头的女人是柳妍,顾亦城学院院长的女儿,比他小一届,两人同一个专业。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幕,那年夏天的小区门口,顾亦城与柳妍有说有笑的情景,而柳妍身上活泼开朗以及可爱,恰恰是自己没有的。
  舒姝记得两人刚刚确认关系那会儿,顾亦城曾这样对自己解释他和柳妍的关系,他说,我们关系“很铁”。舒姝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除了可以定义为友情,爱情,暧昧,还能是“很铁”。
  柳妍在顾亦城的生活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舒姝不得而知。只是下午,他便定了第二天回北京的机票。
  临行前,两人在机场的安检口告别。
  舒姝低着头,问顾亦城,“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顾亦城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眼角道:“嘘,别哭!等到了初夏,荷塘里的荷花盛开时,我就回来了。”
  
  这个冬天对舒姝来说过得异常缓慢,她天天盼着树枝上冒出些嫩芽,睁开眼荷塘里的荷花便开了,他站在树下笑道,“舒姝,我回来了。”
  她总爱独自一人在校园里闲逛,然后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荷塘边,停下来望着漂浮着的荷叶发呆,有时候抱着本英语书,坐在荷塘边的石凳上背单词。
  这天,舒姝正捧着书发呆,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程寒。
  程寒问,“你在望眼欲穿什么?”
  “没,没什么啊……”舒姝有点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道,“好巧啊,好久不见啊。”
  “恩,好巧啊。”程寒学着她的调调说道,“也好久不见啊,背单词呢?”
  舒姝合上手里的单词书,笑道,“程寒学长,恭喜你考上研究生。未来的大医生,以后我生病就全靠你了。”
  “那我希望你这一辈子也别找我。”
  舒姝咯咯的笑,连连说是。
  程寒问,“吃饭了吗?”
  舒姝说,“还没。”
  “那一起吧。”
  “好。”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舒姝想,这条路顾亦城也陪自己走过呢?虽然只是一次……想到这里,忍住微扬嘴角,笑了。也许她并未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每想起顾亦城,总会不自觉的扬扬嘴角。
  程寒忽然问舒姝,“亦城的成绩下来了吧?看你这样,我想他A大的分数线定是过了。”
  舒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维像是飘在外太空,抬手摸摸耳垂,不答反问,“哎,荷花还有多久才开呢?”
  程寒看看她,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荷塘道,“快了,还有三个月。”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已入夏。
  那年的五一节,顾亦城因为跟着学院的老师做项目,走不开。
  他在电话里半开玩笑半认真与舒姝调侃道,“舒姝,每次都是我去找你,这次换你来看我吧。”
  舒姝躺在寝室的小床上,视线穿过玻璃窗,落在了寝室楼下的林荫道上,望着嫩绿的新芽,目光越发柔和,顿了顿,她说,“好啊。”
  顾亦城听她这话,以为她哄自己开心,心里虽然高兴却也没多想。
  可是第二天,舒姝真的定了去北京的机票,她没有告诉顾亦城,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安分守己的孩子,第一次撒了谎,她对罗琳说,五一节想跟寝室的同学去九寨沟玩,然后求着寝室的舍友帮忙隐瞒。罗琳打电话与她同学确认后,便同意了。
  飞机在轻微的颠簸中,终于降落在首都机场。
  舒姝背着背包,哼着小曲登上了开往B大方向的机场大巴。
  站在B大的校门口,她很容易问到了男生二宿的位置,望着宿舍楼,给顾亦城发了条消息:在干嘛呢?在寝室吗?
  几分钟后顾亦城回了她一条:没,和同学在一起,过会儿给你打过来。
  舒姝去宿舍楼对面的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站在树阴下等顾亦城回电话,谁知首都的太阳火辣辣的,紫外线又强。舒姝没有防晒设备,站了一会儿,一张小脸被晒得通红。
  店主不忍见这水灵灵的小姑娘受罪,便招呼她坐在小卖部门口,笑着问她,“等男朋友吧?”
  舒姝喝了口水,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顾亦城回电话。
  店主道,“小姑娘,给男朋友打个电话催催。”
  舒姝握着手机,拨了回去。
  电话通了,舒姝问道,“你在哪里呢?”
  电话那边有点吵,信号也不好,断断续续传来顾亦城的声音,“在外面和朋友聚会,怎么了?”
  舒姝想了想道,“没事,你玩吧。”
  “那我回寝室再给你打电话?”
  “好……”
  舒姝挂了电话,坐在小卖部前拿着手机玩起了贪吃蛇。
  偶尔一对情侣过来买东西,她总是偷偷用余光瞄一眼,看着别人有说有笑,亲昵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阵失落。
  直到太阳落山,顾亦城才打来电话。舒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晚上还要去K歌,可能不回来了。舒姝一听,心头一把无名火,啪的一声挂了电话,转身对店主道了谢,提着背包快步朝校外走去。
  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舒姝没有去接,她知道是谁打了。但她就是觉得委屈,虽然知道自己这顿火发得有点莫名其妙,毕竟她来北京并没有告诉顾亦城。他这么一个好动的人,喜欢在外面玩也正常。
  她出来B大的校门,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包里的手机忽然不响了,拿出来一看,原来没电了,然后打车去王府井,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气终于消得差不多了,找了个公共电话给顾亦城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通了,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周围仍然很吵。
  舒姝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喂,说话啊。”对方催促道。
  舒姝道,“我找顾亦城。”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道,“等等啊。”
  过了会儿,电话里传来顾亦城的声音,“喂?”
  舒姝不说话。
  他又喂了一声,见没有声音,顿了一下道,“妍妍,谁打的?”
  听筒里传来刚刚接电话的女孩子的声音,“你问我我问谁,一个女的,谁知道是不是你的爱慕者。快快,下首歌该我们合唱了,你别磨叽。”
  听筒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然后他道,“不说话我挂了啊。”
  舒姝张了张嘴,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长久的沉默后,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短音。
  挂了电话,舒姝第一反应就是定当晚的机票,立刻,马上飞回A城,打电话给票务中心,却被告知只能定明天中午的票,她在街上又晃荡了一会儿,最后找了间酒店入住。
  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舒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起床,翻出充电器,插上,然后开机。
  十几个未接电话和几条未读短信。
  ——小丫头现在学会发脾气查房了?
  ——马上毕业了,想和朋友多聚聚,你别那么小心眼。
  ——你要关机到什么时候?故意气我是不是?
  ——随便你吧。
  还有条是麦小娜发来的。
  ——惊喜进行的如何?
  舒姝呼出一口,像小猫一样卷成一团,忽然觉得有点冷,执起床头的空调遥控器,调了下温度,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没开空调。只得将宾馆柜子里的被子翻出来裹身上,可是还是冷,还是冷……
  就这样昏昏沉沉一直无法入睡,手机像是响了两次,第三次的时舒姝按了接听键,一看时间已经早上五点过了。
  两人像是在赌气,谁也不肯先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舒姝道,“不说话我挂了啊。”说着也不等他反应直接挂掉电话。
  五分钟后,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舒姝按下接听见,听筒里传来顾亦城低哑的声音,他道,“想你了……”
  舒姝不说话。
  顾亦城轻轻声道,“老婆……”
  舒姝只觉喉咙一紧,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泪打湿,那湿润顺着脸颊流下来,抬手拭了下,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停不了。
  “哎,怎么哭了?” 顾亦城忙道,“我等会儿就去买回A城的机票回来,好吗?”
  舒姝哽咽道,“你回A城干什么啊?”
  他反问道,“我回来干嘛?你说我回来干什么?”
  “你回去也见不到我……”
  “你什么意思?”
  “我不在A城。”
  “那你在哪儿?”
  “……”
  “说话!”
  “北京……”
  三十分钟后,舒姝在宾馆的大厅看见了顾亦城。
  他急冲冲的推开选择的玻璃门,穿着素色的衬衣和牛仔裤。
  两人目光相汇,顾亦城抿着嘴快步走了过来,最后却在离她五米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她,没有表情。
  舒姝站在原地,举起手,小幅度的挥了挥道,“那个,是我……”
  顾亦城被她这句不冷不热的话给逗乐了,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上前紧紧的抱住她道,“你这折磨人的家伙。”
  他抱得太紧,舒姝觉得三分之二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有点喘不过去,仰起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顾亦城问,“昨晚那电话是你打的吧?”
  舒姝点点头。
  顾亦城又问,“晚上吃东西了吗?”
  “去王府井吃的小吃。”
  “行,还不算太傻。”叹了口气,他牵起她的手道,“走吧。”
  “去哪?”
  “先去吃早饭。”
  两人出了宾馆,门口停着辆黑色的轿车,副驾座的车窗摇下,车里的人笑道,“是舒姝吧?我是柳妍,你可以叫我妍妍。”
  这是舒姝第三次看见柳妍,说话却是第一次。她不是个热情的人,心想这柳妍原来这么自来熟,第一次见面,就让自己叫她妍妍,礼貌性的笑了笑。
  顾亦城卸下她肩上的包,说道,“大清早的,别吓坏我家兔子。”然后拉开后排座的车门,将舒姝塞了进去,然后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窜上了车。
  柳妍皱皱鼻子,回头朝坐在后排座的舒姝眨眨眼,笑道,“肉麻死了,肉麻死了。舒姝,我真同情你。”说着还深深的叹了口气。
  车缓缓开了起来,柳妍问舒姝,“你想吃什么?”
  舒姝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北京什么好吃。”
  柳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转头推了推顾亦城道,“喂,我们带她去吃什么?”
  顾亦城道,“去吃护国寺的小吃?”
  柳妍摇摇头道,“那还不如去九门。”
  “这两个差不多吧?”
  “当然不一样,护国寺是清真小吃店,没炒肝。”
  “柳妍,你真恶心,一早上吃那么荤。”
  “本小姐高兴。”柳妍很不屑的翻了翻白眼,对舒姝道,“你来选。”
  舒姝看了看顾亦城,又看了看柳妍,最后道,“随便吧……”
  柳妍比了个胜利的姿势道,“耶,一比二,去九门。”
  顾亦城忙纠正她道,“我说,她这票可是投给我的。”
  “舒姝,你说你投给谁的?”
  舒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救助般的看向了顾亦城。
  顾亦城拖着长长的尾音道,“行,九门~”
  一路上,柳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顾亦城偶尔和附合她几句,两人你来我往,说话毫不避讳,看得出平时关系极好。
  舒姝看着前面谈笑风生的两人,想插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多少有点无趣,她不忍拂了顾亦城的兴致,只得望着窗外发呆,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空气,连熟悉的人都变得陌生。
  余光瞥见柳妍捂住嘴咯咯的笑,打抬手了顾亦城一下。顾亦城挥开她的手道,“别闹,开车呢。”
  舒姝心里咯吱作响,她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能那么小气,他们是朋友,单纯的朋友,他们“很铁”,可是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她不喜欢这个叫柳妍的女孩,非常不喜欢。
  她不喜欢一大早,她和顾亦城同时出现宾馆门口,这样会让她不断的猜想昨晚他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她不喜欢她称她和顾亦城为“我们”,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不喜欢她和顾亦城有说有笑,而她却一句话也插不上。她还不喜欢她坐在副驾座上,因为那是原本属于她的位置……
  餐馆里,顾亦城点了一桌的小吃,把菜单递给舒姝道,“看看还有没想吃的。”然后去了洗手间。
  柳妍又加了几个菜,转头问舒姝,“你想喝什么啊?酸奶还是豆浆?”
  舒姝道,“豆浆吧,你呢?”
  柳妍合上菜单道,“一样吧,两碗豆浆。”
  服务员写好单,又确认了一遍,舒姝道,“再加一碗豆浆吧。”
  柳妍问舒姝,“你是给亦城点的吗?”
  舒姝点点头,“是啊。”
  柳妍笑道,“亦城不喜欢喝豆浆的。”说着转头对服务员道,“要盒酸奶。”
  过了会儿,顾亦城回来了,柳妍对他道,“给你点的酸奶。”
  顾亦城道,“好,谢谢。”
  舒姝看着他们,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怯怯然。
  她想:自己和顾亦城认识十年有余,可是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却不超过一年。日常生活的脉脉温情,恋人间的相濡以沫,她和他是不是拥有得太少?他给予自己的记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那沉重压着她,叫不出,也挣不开,却又偏偏牵绊住了两人,让这段扑朔迷离的感情一直僵持却又维持了下去。
  也许,这便人对于青葱岁月,对于爱情忠贞坚定的一种渴望吧。可是,长久的分离,却早已重新塑造了她和他和世界。
  就如,以前她身边的朋友是麦小娜,如今却是程寒。而顾亦城呢?他身边的朋友也不再单是舒涵和韩睿,如今便多了这个叫柳妍的女孩。
  也许,柳妍比她更靠近顾亦城一些吧?
  就如她知道顾亦城不喜欢喝豆浆,但她却不知。
  
  吃完早饭,顾亦城送柳妍回了家。
  路过一个广场时舒姝道,“想下去走走。”
  两人下了车,并肩走在广场上,舒姝一直沉默着。顾亦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试图破译这沉默如冰的密码,因为这沉默带着一股子伤感,她不说,可是都写在了脸上。他问舒姝,“怎么了?不高兴了?”
  舒姝想了想,反道,“顾亦城,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偏爱什么颜色?爱看什么书吗?”
  “知道啊。你喜欢吃甜食,水果,最爱坚果类。喜欢蓝色和白色,爱看没营养的言情小说。”
  “哦,原来你知道啊……”
  “你以为呢?”他挑挑眉道,“你忘了那几年我是怎么贿赂麦小娜同学的吗?”
  舒姝道,“可我却不了解你。”
  顾亦城问,“你想了解什么?”
  舒姝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自己还没那个叫柳妍的女孩了解你。”
  “那是因为我爱了你五六年,你只爱了我五六个月。”他顿了一下又道,“既然你觉得不了解,现在就问我啊,问什么我回答什么。”
  舒姝抿着嘴不说话。
  顾亦城眯着眼看着舒姝,而舒姝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上的鞋,气氛一下变得有点尴尬,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然,顾亦城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裤子,接着一朵鲜红的玫瑰举在了眼前,卖花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说道,“叔叔,买一枝花送给漂亮的阿姨吧。”
  顾亦城瞄了眼舒姝,纠正道,“你应该说漂亮的姐姐。”
  那女孩立马道,“哥哥,买一枝花送给漂亮的姐姐吧。”
  顾亦城掏出钱包,买了玫瑰,将玫瑰递了过去道,“你看,当年追着你满街跑,你和这小女孩差不多年纪,时间一晃,不知不觉咱俩都被叫叔叔和阿姨了。”
  玫瑰的红被渲染上一层金色,舒姝半垂着眼,嘀咕道,“我那时有八岁好吧,这女孩顶多五岁……”
  顾亦城道,“美丽的小姐,请收下吧。”
  舒姝撅撅嘴,接过玫瑰把它握在手里。顾亦城望着她,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她握着模型飞机断掉的机翼站在银杏树下的模样,也是这样的夏日,人和景,在时间里的轮回里早已成了永恒。
  走过去,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道,“舒姝,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手抚过她的发道,“你想怎么了解我?我待会让你慢慢了解。”


39) 十年梦一场(中)

    顾亦城带舒姝回了他在北京的小窝。那房子是他刚上大一时,家里担心他住不惯学校,专门为他在学校附近购置的,房子不大,七十多平米左右。
    站在玄关处,舒姝打量着眼前这套小公寓。全现代风格的装修,以黑白灰为主色调,线条分明,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住所,忍不住笑道,“太享乐了吧?”
    顾亦城立马反驳道,“你说错了。我已经在享乐的过程中发生了重大改变。”他带上门,凑近她道,“中午想吃什么?愿为你效劳。”
    舒姝一脸的不置可否,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然后还是看着他。
    顾亦城没好气捏捏她的脸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会做,大家一致赞赏味道不错。”
    舒姝逗他道,“大家?大家是谁啊?”
    “妍妍啊……”顾亦城见她挂在嘴角的笑容一下淡去,忙改口道,“韩睿,韩睿,这家伙在北京读清华,经常跑我这里混饭吃,你要不信,明天我叫他出来给我作证。”
    舒姝望着隔断客厅与厨房的吧台,努了努嘴道,“那个,实践证明一切。”
    顾亦城笑了一下,摆弄着她垂在胸前的发丝道,“老婆,我都听你的!”
    说着他已俯下身,狠狠地压住她的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吻,舒姝完全没有回过神来,他吻得太用力,本能的推了他一下,然而就是这无意识的小小反抗,却换来他更加用力的拥抱。舒姝觉得自己的腰快要被他捏断了,她想说“痛”,却动情地发出一丝嘤嘤的低吟。
    他的吻沿着她的脖子落在她胸口徘徊,借着身体的优势将她压在身后的玻璃墙上。舒姝微微低垂着头,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子,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被他横腰抱起。
    顾亦城抱着舒姝回了卧室,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然后动手去解她衬衣的扣子,他动作很慢,整个过程中一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灼灼。舒姝受不了那样的注视,别开眼不去看他,他低低的笑,俯下身咬住她的耳垂,呢喃道,“恩~你说对了,实践证明一切。”

    顾亦城记不清在这不算长的假期里,他们抵死缠绵了多少次,只知道这样的朝夕相处,对两人来说还真是第一次。异地的天空下,无人管束,让两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真的摆脱了顾唐两家的阻扰,无论是灵魂还是激情都释放得更加猛烈。
    这段感情,他已入迷,哪怕是感觉到她一丝呼吸,体内的欲望都会腾升。顾亦城想,一个人到底能拥有另一个人到什么程度?他总是缠着她欢好,又忍不住笑自己,他和她明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何必急于这一时呢?最后,他只得把所有的欲望都归结于年少情浓。
    缠绵过后,顾亦城喜欢坐在落地窗前的贵妃榻上,望着床上熟睡的人,然后点一支烟。
    床很宽,她总是卷成一团,像只等待主人怜惜的小猫,偶尔翻一下身,露出白皙的脚踝与小腿曲线。顾亦城特别喜欢舒姝的腿,修长而均匀,淡淡月色下像极了一匹透亮的白色锦缎。这个时候他会掐掉烟,坐回床边,指尖从她的脚踝开始,慢慢的,慢慢的,一寸一寸往上移……这动作让他想起,古时候新郎拿着喜秤,慢慢挑开新娘的红盖头,些许期待,些许兴奋。
    舒姝埋怨他有恋腿癖,他说他何止是恋腿,他恋着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他喜欢她的腿,还因为缠绵时会紧紧地攀住他的腰,当他在她体内迸发时,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完整的。他想:诚然这个女人从没说过她爱他,却用女人独特的柔软承载了他所有的激情,不是吗?
    他的碰触终究撩醒了她,她扭动着身体,在他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终于停了下来。顾亦城伸手搂住她,她的体温偏低,可她的身体很软。她很安静,不太爱说话,恋人之间的情话,总是他一个人在说。她给人的感觉太过冷清,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她这性子恐怕不肯在自己面前掉一滴泪吧。
    顾亦城吸了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嘴角溢出,然后再慢慢散去。当烟过半的时候,忽然探出一支手,从他唇边将烟摘了下来,他低头去看她。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夹住烟头,望着那一点星火,看了又看。她看得太认真,认真得让顾亦城有点嫉妒,他托起她的下巴,问道,“要试试吗?”
    舒姝问他,“什么?”
    “香烟的味道。”他说着,唇便压了下来。
    舒姝尝到了来至他舌尖的烟草味,涩涩的,有点苦。
    他放开她,笑着问道,“是不是有点涩?”
    舒姝跟着也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红色火光的黑暗中轻颤,她仍然看得出神。
    顾亦城高中时没有烟瘾,不过是抽着玩。舒姝问他,为什么上了大学反而上瘾了呢。他说,每次想你的时候就抽一支烟,抽着抽着,便上瘾了。
    他拿走她指尖的香烟道,“我以后戒烟吧。”顿了一下补充道,“只要,你在我身边。”

    白天,顾亦城会带着舒姝穿梭在北京城大街小巷,长城十三陵、故宫、颐和园、天坛无处没有他们的影子。
    夜里,几经缠绵,他们相拥躺在床上,天南地北的聊着天。顾亦城觉得舒姝比以前开朗爱笑了,舒姝则觉得顾亦城比以前收敛稳重了,不管怎么说,三年时间他们确实都成长了。
    顾亦城说他会做饭,而且味道不错,其实不假。
    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自幼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可是学校毕竟不比家里,刚上大一时环境的落差让他非常的不习惯,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适应并新的生活与环境。他克服了男生寝室的杂乱无序,克服了食堂饭菜里的虫子,可是不能随心所欲洗澡却让他抓了狂。
    江蓉心疼儿子,二话不说便在学校附近给他买了套房子,然后以照顾他起居生活为由住了下来。
    要知道,十八岁的男孩带着老妈上学可不是件光彩的事。他问江蓉,“你到底不放心我什么?怕我跑回A城去和舒姝私奔?”
    江蓉知道这段感情是他心里的死结,碰不得。虽然担心他脑门发热,又做出私奔之类的事,也只能叹道:儿子长大了,当妈的管不了那么多。第二天收拾行李回了A城,从此懒得过问他的生活。
    江蓉一走,顾亦城精神上是得到了解脱,可是生活问题跟着便浮出水面。比如:衣服袜子没人洗,饭没人做,家里卫生没人打扫。好在顾家给的零用钱够多,衣服袜子可以扔去洗衣店,没人做饭可以吃食堂,打扫卫生可以叫保洁公司,但这顾少爷偏偏又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家里,最后索性自己学着打扫。
    他这一动手,不得不感叹,家务事挺累人的。从此一改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作风。他寒暑假回了A城,偶尔会帮家里扫扫地,洗洗碗,学着炒两个小菜。江蓉一边惊讶他的转变,一边欣慰儿子懂事了。
    大学四年,顾亦城别的不敢说,生活自理方面确实是从量到质的转变。
    这天天公不作美,下了一整天的雨,他们那也没去,利用冰箱里有限的物资做了一桌子所谓的佳肴,然后喂对方吃自己做的菜。
    舒姝第一次喝顾亦城煲的海鲜粥,觉得这是她喝过最鲜美的粥。她坐饭厅的皮椅上捧着碗,长长发丝垂在胸前,笑道,“真好喝。”
    顾亦城笑着拭去她嘴角的一颗饭道,“多大了啊?怎么还吃得满嘴都是?”然后执起她胸前的一缕发丝挽至耳后。
    吃完饭,舒姝在厨房里洗碗。顾亦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时不时听见厨房里传来细细的流水声。窗外的雨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在月色下带着淡淡的朦胧。
    舒姝洗完碗,站在吧台收拾碗筷,正好捕捉到他这个表情,问他道,“笑什么?”
    他道,“其实,我蛮喜欢雨这个字。”
    “恩?”
    “我在想,如果将来我们生个女儿,名字里一定得有个雨字。”
    舒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呛了一口,红着脸道,“什,什么啊?”
    顾亦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舒姝抿着嘴,十分听话的走过去,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顾亦城搂着她的腰问,“舒姝,你说说看,将来我们的小孩会是什么样子?”
    舒姝望着他,不说话。
    顾亦城低头将她压在沙发上,整个人伏在她身上,伸手去解她衬衣的第一颗纽扣,他道,“最好像你,像我小时候还不把人折腾死?”
    舒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望着他良久,轻声问道,“像我会不会太安静了?”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会,当然会,一定会。”
    “……”舒姝愣愣的看着他,拜托,需要这么直接的吗?
    这次轮到他笑了,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哎,终于明白什么叫互补了,我静不下来特别好动,而你又太过安静,原来是老天爷是琢磨着让咱两一起和谐下呢。”
    “老天爷的玩笑你也开?”
    “好,不开老天爷的玩笑。”他笑,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缠绵,“恩,实践证明一切~”

   
40) 十年梦一场(三)

  短短几天相聚,两人如胶似漆,但毕竟年少气盛,发生口角在所难免。他们会为了晚饭到底吃中餐还是吃西餐斗嘴,会为了晚上的碟片看“天国的阶梯”还是“越狱”抢遥控器,甚至会为了晚上谁睡床的左边而大眼瞪小眼。热恋中的男女,所谓的争执都在肢体纠缠中化为情浓,连反抗也变得意味深长。
  当然,并非有所的矛盾都能化整为零,化去了平添几分颜色,化不去的终成了眼中的一颗沙,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海绵里藏着的一根针,一不留神刺入皮肉,才知道什么叫疼。
  比如,柳妍。
  舒姝不喜欢柳妍,这个女孩太黏顾亦城。
  这天两人刚要出门,却见柳妍抱着笔记本找上门来,说顾亦城参与的项目规划图有点问题,需要重画。顾亦城推托道,晚上熬夜做吧。柳妍又说了一堆,意思就是不行,项目方评审急着用,还求助般的朝舒姝眨了眨眼睛。舒姝能说什么?这时候她若坚持让顾亦城带自己出去玩,也有点不近情理,只道,“你们忙吧,我去削点水果。”
  这一忙活就是一天,柳妍走的时候舒姝趴在沙发看碟看睡着了。顾亦城抱她回房间时,她忽然搂住他的腰道,“忙完了?她呢?”
  “回去了呗。”
  舒姝避开他的眼睛,懒懒说道,“早知道你那么忙,我就不来了。”她半撒娇半埋怨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鼻音。
  顾亦城听出她话里的醋意,低头啄了下她的唇道,“瞧你这醋吃的!”
  某人打死也不承认,“谁吃醋了?”
  顾亦城笑了一下,解释道,“柳妍的爸爸是我们学院院长,他们家和我们家关系挺好的。恩,有句话怎么说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舒姝,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哦。”她撑着腮帮子,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敷衍她?”
  “一半,一半吧。你可以这样理解。”
  “明天出门不会再被堵了吧?”
  “不会,一定不会。”
  “那去爬长城吧!”
  “得了吧,就你那点体力,怎么不说去爬月球?”
  “我想去啊,国安局不让去。”
  “……”
  顾亦城对舒姝说他对柳妍的态度一半源于敷衍,可看在舒姝眼里却并非如此。至少从他和柳妍谈话的语气、神态以及一些零星的话语中,舒姝能够感觉得出,顾亦城对柳妍确实是极好。她见过顾亦城对柳妍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骗不了人,不管怎么说,他与她相处确实是开心的。
  舒姝也不知道她脑子里为什么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吧,当关于柳妍的话题本该就此结束的时候,她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她问顾亦城,“你和她是不是有过什么?”
  顾亦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道,“舒姝,别那么俗气!你不会认为男人和女人只能有爱情吧?”
  舒姝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
  气氛一下子变得怪怪的,前一刻还黏糊的两人,整个晚上都变得沉默寡言。
  
  夜里,两人拥着被子的一角各自入睡。
  半夜醒来时,舒姝觉得口干舌燥,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端着水杯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上,指尖挑开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去,首都的夜晚灯火通明,落地窗上隐约可见她的模样,她伸手去摸,只摸到冰冷的玻璃,渐渐地,她影子渐渐被另一个影子所包裹,强而有力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耳畔响起低低沉沉的声音,“睡不着?”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脖子上,时重时轻,那只原本搭在她腰的手,正摸索着她的身体,从脖子开始,沿着锁骨一路下滑。玻璃上他的模样并不真切,除了那双宛若星辰的眼睛,她就这样透过落地窗望着他的影子,而他的影子这样也望着她。他炽热的气息贴近了些,舒姝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忽然一百八十度旋转,自己已被他按在了落地窗上。
  舒姝脑子理“轰轰”的作响,头一偏躲开他的吻,喉咙里发出含糊的音来,“别……”
  “别什么?”他笑,俯下身,便去撩起她睡裙。
  舒姝蹙着眉,推了他两下。他贴近她,含着她的耳垂道,“说啊,别什么啊?”
  她又推了他两下,无果,顺手将水杯里的水杯波了过去。这到底是不是无意之举,舒姝也说不清,但顾亦城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水,低头望着她。
  屋内一片漆黑,舒姝转身想走,他拽着她的胳膊,狠狠地将她甩在沙发上,人跟着便压了下来。情侣间结束争执的方法有很多,可顾亦城选择了一种最直接,征服欲最强的方式,至少这种方式在他们以往的争吵中是很有效的,她吵他就封住她的嘴,她打他他就欺负她。
  舒姝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来,拼命推开顾亦城埋在她胸口的脸,却不知她越是挣扎,越能激起顾亦城身体的某种欲望。他将她死死压在身下,不由分说便去撕扯她的衣服。她一脚将他从自己身上蹬了下去,谁知他抓住她的脚踝又硬将她拖了回来。她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而她每一下挣扎都毫不留情。
  顾亦城当然知道这不是欲拒还迎,她指甲陷入他肉里一点也不含糊,还有她刚刚那一脚完全是想让他断子绝孙吧?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压制她,他知道自己弄疼他了,就像她也弄疼了他一样。顾亦城想,他们这样像不像失去理智的困兽?然而男人与女人,强与弱,力量的悬殊总是那么泾渭分明。攻克的一瞬间,他听到了舒姝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哽咽,她的心仍抗拒着他,可却没了力气反抗,而她的身体显然比她的心要诚实。激情褪去,他捧起她的脸,摩挲着她脸,去吻她的眼角,他问,“弄疼你了?”
  舒姝不说话,卷成一团,眼泪止不住的流。在这之前,顾亦城不知道女人的眼泪会那么多,他先是用手拭去她的泪,然后用抽纸,最后不得不去拧了条热毛巾敷她眼睛上,将卷成一团的她整个搂在怀里,揉着她光洁的背道,“别哭了,眼睛得肿了……要不你打我吧?怎么都行……舒姝,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求你了,和我说句话吧……”
  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听见舒姝的声音,她说,“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顾亦城自然不会滚,扣在她的腰间的手反而抱得更紧,附在她耳边呢喃道,“大半夜的,你让我滚哪儿去啊?你不喜欢柳妍,我答应你,以后尽量避免和她接触。等项目完结我就回A城,再也不见她,好不好?别生气了,啊?”他摇晃两下她的肩膀,见她吸了吸鼻子终于止住了泪,又道,“有人说两个相爱之间发生矛盾,第一个转身示好的人,便是两人感情的天使,看在天使的份上原谅我吧。”
  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哪门子的天使?顾亦城立马读懂了,忙道, “说错了,我不是天使,你才是天使。”他摩挲着她的头发,去吻她的眼睛,“我的天使,原谅我好吗?”
  舒姝与他对视良久,缓缓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不要骗我。”
  顾亦城如获大赦,“什么?”
  “你和柳妍有没有在一起过?”
  “当然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
  
  正所谓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舒姝与顾亦城第一次争执,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开始又毫无预兆的结束了。表面上她们并无异样,心中却存了一点芥蒂,连相处都变得小心翼翼。
  因为项目的关系,柳妍依旧保持每天2-3个电话。舒姝想,这哪里是打电话?完全就是夺命连环炮。而顾亦城呢?他每每接到柳妍的电话或短信便觉得心惊胆颤,二活不说直接将手机递到舒姝面前,他这么一推,舒姝反而不好说什么了,瞪着他也不说话。几次三番,顾亦城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难道自己真和柳妍绝交?他心里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却也不敢大大方方当着舒姝面前接柳妍电话。每次柳妍打来电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不想舒姝不高兴,最后只好掐掉电话,可心里又放心不下项目的事,便借口上厕所什么的,再给柳妍打过去。这掩耳盗铃的法子,他自以为能掩饰过去,可女人的第六感特别敏锐。他偷偷摸摸给柳妍回电话,舒姝看在眼里,藏在心里,殊不知有些事心里藏久了,一旦爆发很容易极端。
  就这样,七天假期一晃而过。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几声惊雷过后,天便暗了下来。舒姝坐在客厅收拾衣物。顾亦城坐在她身边,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手轻柔地揉搓着她的头发,然后摸她的脸。
  舒姝“喂”了一声,顾亦城没有反应,仿佛没听见。舒姝反手将一件衣服拍他身上道,“你还让不让人收拾东西?”
  顾亦城从背后搂着她,细细密密的吻,像羽毛一样落在了她脖颈间,他一边吻,一边说 “不让你回去。”
  “别闹,我后天有课,必须得回去。”
  “少上几天课没啥大不了,何况要下雨了。”
  “下雨天飞机照样起飞。”
  “但不安全。”
  “我可不想挂科。”
  “学分重要还是我重要?”
  “学分。”
  “你再说一次!”
  “学分……”
  顾亦城怎么会甘于输给学分?他将她放倒在沙发上,威胁她,吓她,捞她痒痒。他捧起她的脸,追问道,学分重要还是我重要?舒姝手抵在他胸前咯咯直笑,就是不回答。
  在顾亦城的坚持下,舒姝最终还是改签了回A城的飞票,往后延了两天。
  
  吃了午饭,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顾亦城忽然接到江蓉的电话。江蓉在电话里说,她应邀参加某个会议,临时决定来北京,今晚十点的飞机。
  顾亦城挂了电话,半天回不过神,直到舒姝推了推他道,“发什么愣啊?谁的电话?”
  他托起她的脸颊,她半张脸沉入了他掌中,她的脸真小,还没他一个巴掌大呢。顾亦城低头望着她,他该怎么开口告诉她呢?告诉她,他母亲江蓉十点的飞机到北京。
  他轻声叫了她的名字,“舒姝……”
  “恩?”她低声应他。
  “恩……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
  “我妈晚上十点的飞机,来北京……”顾亦城刚起了个头,便有点说不下去,因为舒姝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她没有不高兴,甚至一点也不惊讶。他拿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她这样沉默,他有点慌。这些年,他也渐渐看清了一些事,无论是顾家还是唐家,都不会祝福他和舒姝这段恋情,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未来的路还很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舒姝这次来北京,是骗罗琳说和同学去九寨沟。眼下这情况,两个女人碰面会怎么样?顾亦城不善于猜测,但不管怎么样,绝不会是好时机。
  “你是怎么安排的?”舒姝问他。她的声音细细的,轻轻的,和往常一样,一样没有起伏。
  顾亦城心七上八下,硬着头皮说道,“我想送你去韩睿哪里,明早再接你回来。你暂时委屈一晚,好不好?”
  舒姝不说话,目光落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地毯上放着她的行李包。几个小时前她原本坐这里收拾东西准备回A城,后来她抵不住某人的糖衣炮弹决定推迟两天回去,看来现在又得收拾了。
  长久的沉默后,舒姝点了点头,然后弯腰,提起行李包,起身去了洗手间,将毛巾和牙刷卷在一起,用保鲜袋装好放进包里,又去了卧室,开打衣柜,最外面那叠衣服全是她的,她慢条斯理的,一件件往包里塞。
  顾亦城说,今天这情况她与江蓉见面不太适合,他说的没错,舒姝都知道。但是当顾亦城最终决定送走她时,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外婆要送她去唐家的情景,对她说病好以后就接她回来,可是以后?哪里有以后?当然,她和顾亦城都还年轻,这个所谓的以后是一定是有的。她还想起了四年前,顾亦城不顾一切带着她私奔的那个夜晚,没有一丝犹豫,一夜之间她被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风口浪尖并不可怕,因为一回头她便能看见他。
  而如今,他选择将她藏起来,她不能否认这是顾亦城对她的一种保护,但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呢?她也说不清?一个男人藏起一个女人可以比喻成什么?金屋藏娇?可这陈阿娇的结局并不尽人意呢!其实,她到宁愿他像当初一样,牵着她的手就说是一辈子,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毫不避讳的和她在小区门口斗嘴,然后拉着她大大方方的和江蓉打招呼。
  舒姝这么想着,心里说不出烦躁。余光瞄见顾亦城正靠在卧室的门框上,双手抱胸,眯着眼望着自己。这样的注视下,她动作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看在顾亦城眼里这哪里是在收拾东西?这就是变相的发脾气。他抓住她的手腕,她装着目不斜视,当他不存在,用力甩了一下,他却扣得更紧了。
  两人拉扯时,一件衣服“唰唰”落在了地上,舒姝弯腰去捡,顾亦城先她一步捡了起来,她扯住衣服的一角试图拉回来,他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她与他对视,都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亦城先开口道,“那个,别收了……”
  舒姝看了他一眼,慢慢放开与他各执一角的衣服,低头望着衣柜。
  顾亦城从背后抱住她,哄道,“好了好了,我在哪你就在哪,你哪也不去啊,别不高兴了。”
  舒姝道,“算了,你还是送我去机场吧。”说着将柜里最后两件衣服塞入包里,拉上行李包的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