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19

采采卷耳: 你是此生最美的风景 1-20


  一

  暖冬,有微雨。
  苏静溪一向不喜欢雨天,更不用说冬季的雨天,阴沉、寒冷、潮湿、泥水、拥堵……而且医院里更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
  她今天晚班,又协助科室的黄主任站了一台高难度的心外手术,耽误了晚饭,准备下班的时候,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医院门口的银杏树叶子落光了,只剩瘦削的枝条凛冽在风中。
  她整理了病历架,又对值班的护士嘱咐了下午刚刚抢救过来那个心肌梗塞病人的注意事项,就去更衣室换了衣服。C城的冬天还是潮湿而黏腻,空气中还有些凉薄的雨水腥气,走出急诊的大门,她有点怕冷似的拢了拢身上的羊毛披肩,瘦长白皙的手指蹭了下微凉的鼻尖,她穿了件灰蓝色的呢子大衣,很普通的宽松蓝灰格子衬衣,levi’s的修身牛仔裤,裤子的颜色蓝灰中泛着幽幽的紫色,再搭配起她因为冷而裹在肩头的紫色羊毛大披肩和一米七二的身高,足以让她在脚蹬一双平底鞋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引起人群中的侧目。
  她并不擅长交际,甚至有些少言寡语,医院很多中意他的男医生在背后慨叹有缘无分,说什么的都有:
  ——她是小龙女,我却不是杨过啊!
  ——那我宁愿是那个终南山牛鼻子道长尹志平!
  她刚在急诊室门口的台阶上站定,就看到迎面驶来的几辆救护车,她的心里一紧,这样的架势,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故。
  李木子从急诊室飞奔而出,跑过苏静溪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叫她:“小师妹,不急着回去的话,就留下来帮把手吧!”
  一辆装载了30吨粗甲苯的罐装车,在高架桥下突然侧翻,一名司机重伤被救出,另一名被卡在车里。由于当时的雨势太大,加之路面积水,后面的一辆沃尔沃车速过快也撞了上来,陆霖很不幸的是紧随其后的捷豹,陆霖控制的很好,方向盘打了个转没撞上前面的沃尔沃,却被紧随其后的奥迪追了尾。
  苏静溪立刻返回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眼前一片混乱,记者,警察,还有不知道什么机构的人穿梭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粉红色衣服的护士,整个急诊室沸反盈天,记者忙着拍照采访抓新闻,警察在找寻目击者,护士忙着把接到伤员的担架车推到手术室。
  “哎,你看到了没看到没,跟电视里一样,哦,不,比电视里还帅哎……”
  “真的?他伤的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脸?”
  “我也不清楚啊,我要去忙了,黄主任在那里……”
  说完,两个小护士迅速擦肩而过,苏静溪拉开急诊室的帘子,看到科室的黄主任正在给一个人做检查,看到苏静溪,黄林志笑了笑,他只有四十多岁,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笑容和蔼可亲。苏静溪刚回国来这家医院实习的时候,一直跟着黄林志,把他当成尊敬的师长。
  黄林志交代几句就走了,货车司机胸部以下受到挤压,身体多处发生骨折,下肢伤情严重,那个伤重的司机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制定的手术方案里有黄林志,他不得不赶过去。
  苏静溪这才发现躺着的那个男人似乎有点面熟,额头上擦伤了一小块,却并不影响他的清俊。鸦羽般乌黑浓密的睫毛衬着眼睑上浓重的青影,显得他有些脆弱。
  “苏医生,他怎么还没醒呢?”小护士有些焦急的问道。
  黄林志已经给他做过初步检查,可能是因为一瞬间弹开的安全气囊,陆霖并没有什么大碍。
  “应该很快就能醒……”苏静溪俯下身,准备再次检查陆霖的瞳孔。
  毫无知觉的人却在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苏静溪吓了一跳,那人黑瞳中仿佛有朦胧的雾气,还有些迷糊,四处逡巡了下,重新又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已是一片清明朗润。
  他勾了下唇角,自嘲了笑了笑,原来人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死的。
  苏静溪拿起床头的病历本,照例询问。
  “名字?”
  “苏医生,不会吧你?”
  旁边的小护士忍不住出声叫道,苏静溪抬眼,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他是陆霖啊!那个《早春》……”
  苏静溪恍然,前几天经过UME国际影城的时候外面的巨幅海报立刻闪入脑海,驼色的风衣熨帖的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明显的英伦格调跟电影小清新调调倒是相当益彰。
  “哦……”苏静溪低头在本子上写上陆霖的名字,继续问道:“年龄?”
  陆霖嗤笑一声,并不作答。
  苏静溪又看向他,她不是很擅长待人接物,甚至在这方面有些迟钝。但是这次,她却敏感的察觉到陆霖似乎是把她当成那种故作清高来博他好感的粉丝了。
  那一瞬间,苏静溪竟然不是气愤,而是有一点点的可怜他,甚至这种感觉酸酸涩涩的弥漫上心口,骚动叫嚣着要蔓延开来。
  要说苏静溪的神经也真是异于常人,她笑了笑,也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而是掏出口袋中的手机递给他:“联系家属过来吧,因为有轻微的脑震荡,你还要住院观察一晚上。”然后又转身对身边的护士说:“瑶瑶,帮他处理下伤口,我去别的病人那里看看。”
  苏静溪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转身,帘子就被拉开了,镁光灯一刻不停的闪着,几米之外端着各式相机的勤奋的记者们,不停地变换角度按下快门,各式各样的麦克风蜂拥而至,苏静溪皱着眉头,挡在陆霖面前,耐着性子对着记者质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出去!”
  然后又转头对护士说:“瑶瑶,去叫保安过来!”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很坚定,小护士慌里慌张的跑出去。
  闻风而动敏感异常的记者脑海里立刻爆发出明天娱乐版头条的题目:
  ——美女医生力挺偶像,无奈记者铩羽而归
  ——一场车祸引发的艳遇
  ——美女医生PK歌坛天后,陆霖何去何从?
  于是几下闪光灯之后,就有黑乎乎的一根麦克风杵到苏静溪面前:“请问陆霖伤的怎么样?会妨碍新专辑的发布吗?”
  “请问你跟陆霖是什么关系?”
  “对于跟夏如如的绯闻,你做何回应呢?”
  “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有什么要对你的歌迷讲的……”
  七嘴八舌的问题充斥着苏静溪的耳朵,她几乎招架不住记者的热情,却还是固执的挡在陆霖的床前,并不离开一步。
  陆霖还未发一言,苏静溪就看到人堆中挤进来一个穿火红风衣的女人,早有眼尖的记者看到她,打着招呼围上去:“Wendy,对于这次车祸……”苏静溪也在换频道的间隙看到过她的身影,是一位王牌经济人,很多当红艺人都是她带出道的。
  此时,医院的保安也上来维持秩序,苏静溪终于找到缝隙,带着陆霖从另外一扇门直接走到了休息室,反锁上门,长出一口气。才注意到倚在桌旁的陆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穿了件黑色的短款羊毛大衣,十四孔牛皮马丁靴,大喇喇的倚在那里,显得腿老长老长的。
  苏静溪并不太擅长言辞,有些局促的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霖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一笑,当真是不负“色如春花”四字,剑眉星眸,微微含笑,骚包的厉害。
  苏静溪则更加局促,便脱掉白大衣,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边穿边对他说:“我要下班了,你……我带你从后门走吧?”
  “可是……”陆霖故意拖长了声音,他的嗓音有些低沉的自然沙哑,好像是一层天然的绒布,有点咽音的感觉,性感的一塌糊涂。
  苏静溪抬头看他,他笑了笑,走近苏静溪身边,指了指额头上的伤口,“这里有点痛,不是说我有点脑震荡?”
  苏静溪这才想起,他额头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因为混乱的记者竟然让她抛到了脑后。
  于是苏静溪示意陆霖坐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镊子,夹起酒精棉就摁在了陆霖擦伤的额上。尖锐的疼痛让陆霖本能的撤着身子避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苏静溪愣了愣,又重新拈起一个消毒棉球,微微的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敷上了伤口,并且一直轻轻的往伤口吐着气,酒精挥发带来的丝丝凉意冲淡了疼痛。
  陆霖有些错愕的疑惑,他似乎从苏静溪的眼睛里看出了一抹叫做疼惜的情绪。
  怎么可能?
  她甚至根本都不知道陆霖是谁?
  苏静溪把自己的披肩让给陆霖,围在陆霖脖子里,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两人站在医院后门出来的第一个路口等出租车,C城冬天的夜晚冷的有些过分,苏静溪哈出一口白烟,抱着双臂跺了跺脚。
  陆霖有些过意不去,不由分说的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苏静溪挣扎着不肯接受,就听陆霖说道:“你的电话再借我用下。”
  苏静溪递给他,他接过来按了一串号码,对着电话那头说了自己的位置。
  不到两分钟,就有一辆银灰色的卡宴从医院正门方向开了过来,停在了两人身边。
  苏静溪皱了皱眉头,有点生气。还以为是自己在陪他等车,原来是他在赔自己受罪,真是无聊透了。可是苏静溪的教养依然没有允许她当面发起火,她对陆霖说:“那我走了,你的伤应该没问题,不过记得明天到医院去复查——”她停顿了下,又补了句,“任何一家医院都可以……”
  以她的性格,说出让病人去别家医院复查这种话就已经很难得了。
  陆霖有点无奈的笑了笑,好像被讨厌了呢。
  苏静溪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左右了,她洗了个澡,然后去厨房用煲好的大骨浓汤煮了碗龙须面,冰箱里有拌好的佐餐小菜,金针菇黄瓜丝鸡丝放在一起的口感脆爽鲜甜,很是可口。又把几粒江珧柱和鲍鱼泡发,准备明天早上熬粥吃。苏静溪的胃口早被苏静言惯坏了,吃的东西精致而又挑剔。
  她喜欢收藏各式各样的陶碗瓷碗,色泽艳丽而妖冶,吃面却只喜欢用素白骨瓷的大碗,她边吃边接到林琳的电话,她在香港疯癫了半个月,打算明天回来,说是有礼物带给苏静溪。
  聊着聊着就说起她在香港听了陆霖的演唱会,激动的不行。
  “哦,我今天见到他了,他出车祸,送到我们医院。”
  苏静溪轻描淡写,如愿听到电话那头的尖叫和一连串的疑问。
  苏静溪笑了笑:“是轻伤,没破相,放心。”
  电话那头又咋呼一通,威胁着回来要收拾她,开了几句玩笑,苏静溪才笑着挂了电话。
  梦里的苏静溪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穿着红色对襟绣花小开衫,领口绣了两颗鲜嫩的小草莓,黑色的小百褶裙,正坐在伯父家的钢琴凳上弹奏《欢乐颂》,苏静溪的妈妈是国内高级女装定制的先驱,所以她小时候的衣服总是熨帖得体又时尚。
  伯父领回来一个小哥哥,他笑起来右脸颊有一个小酒窝。
  苏静溪坐在伯父的怀里伸出手指头去戳他脸上的酒窝,伯父哈哈大笑,跟她说:“他以后就是你的哥哥,我的宝贝儿。”


  二

  苏静溪的房子是六十平方的小复式,隔了一半出来,显得空间尤其大。
  二楼是全透的卧室,床头垂下的棕色麻纱花幔是常熟绣品,墙上挂着苏静溪的古琴,不是古董,是苏静言在扬州找做琴的老师傅定制的,梧桐的面板,底板亦是上好的雪松木,环佩叮咚,音色清亮剔透。苏静溪开始学古琴的时候才九岁的样子,那时候几乎没有人知道古琴是什么东西,教琴的老师是妈妈的朋友,一位丧偶的太太,或许是为了逃避痛彻心扉的感情,她竟是将所有心力都花在苏静溪身上的。
  苏静言喜欢养花,所以苏静溪的房子进门就能看到开花的紫茉莉和绣球。苏静溪记得苏静言喜欢各式各样的花草,在他最忙的时候,还不忘侍弄他的植物,他喜欢薄荷、铁线兰、常青藤、驱蚊草、文竹、天门冬……只是爱好,也并不见得是多名贵的品种。
  床头上的相框中,苏静溪穿玫红色的滑雪服笑的一脸嚣张,那年她十七岁,苏静言在温哥华的UBC念医学博士,放假带她出去玩,同行的还有苏静溪妈妈朋友华姨以及她的小女儿Vanessa,她是在加拿大出生的CBC,和苏静溪文化背景差异太大,以至于没有话聊。不过对着苏静言,她倒是一脸乖巧,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然后不停的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叫“静言哥哥,静言哥哥……”
  那两年,苏静言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感冒咳嗽发烧是经常的事儿,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刚到了酒店,就起了热,于是就没有出去。苏静溪本来也想留在房里陪他,苏静言接过她递来的水杯,吞了几粒药片,笑笑说:“去玩吧,我在房间的凉台上刚好能看到你。”
  他屈起右手食指轻轻的碰了碰苏静溪的脸颊,微凉的触感。
  苏静溪看了看窗外一片素白的天地和远山,以及雪地上穿着各色滑雪服玩的酣畅淋漓的人,心中有些动摇,最终还是拗不过心中对于外面的向往,于是就跟Vanessa一起去商店,那个时候苏静溪的英语还不太好,热情的女店员问她要什么,她就说自己想要snow glasses。女店员马上不解。Vanessa就笑着跟那个女店员说,她要的是ski goggles,说完她还说了一句,她刚到这什么都不懂,直接把中文翻译成英文用了,然后她们一起笑了起来。
  苏静溪那时候年纪小,心里难免有小小的不痛快,不过出来商店,就看到凉台上苏静言正将相机镜头对准她,他们隔得并不远,苏静溪听到苏静言叫她:“小溪,玩的开心点!”苏静言的声音温和的有些低沉,还有点咳嗽过的喑哑,声音不是很大,于是她兴冲冲的对着苏静言做鬼脸,摆姿势,并且如愿以偿的看到Vanessa气鼓鼓的从自己身边跑过。
  那张照片就是苏静言那个时候按下的快门……
  后来呢……
  在滑雪的时候,因为苏静溪什么都不会,教练在教她和Vanessa怎么滑。教练说刚开始往下滑的时候,一定要准备好才能下去,不然没有平衡好就下去很容易摔跤。Vanessa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孩,眼珠子咕噜一转,拍拍正在准备往下滑的苏静溪,苏静溪迷惑地转过头看着她,然后Vanessa猛然从后背把苏静溪推了出去。
  由于没有平衡好,苏静溪一下整个人就往前冲出去,并且慌张地撑着两支滑雪棍左右摇摆。她回头的一瞬,看到凉台上猛然转身往门口冲过去的苏静言,这个时候悲剧发生了,她用滑雪棍乱撑,偏离了滑雪道,直直地向旁边的树林冲过去……
  苏静溪猛然从梦中惊醒,直挺挺的坐了起来,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是苏静言惨白的面孔和凌乱的脚步,是的,她撞在了两棵树之间,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深一脚浅一脚朝她狂奔而来的苏静言。
  他自十岁被伯父收养进苏家,仪容端庄,文雅淡漠,从来举止得体大方,从未如此大失方寸,一直隐藏在苏静溪内心深处的那个隐秘的秘密叫嚣着要喷薄而出,她那个时候,多想开口告诉他她的秘密,她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秘密。
  后来的记忆就有点模糊了。
  她只记得,从那之后,苏静言对她又疏远了些,从温哥华回来后的大半个月,他的电话始终不通,MSN的头像也从未亮过。
  苏静溪看了一眼闹钟,六点四十五分,外面的天也刚蒙蒙亮,她抱膝在床上坐了一会,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今天医院大门口格外热闹,时不时有几个拿着话筒扛着摄像机的记者逡巡游荡。
  苏静溪刚换好衣服出来,就听到瑶瑶火急火燎的喊她:“苏医生,你昨天回去上网没,看到那段视频了吗?”
  苏静溪有些迷惑的摇摇头:“什么视频?”
  “就是昨天你维护我们家陆霖那段啊,网上都吵翻天了,你红了啊,咱们医院都红了,好多人评论说,要来找美女医生看病呢!”
  苏静溪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翻着病历架上的病历,随口应了句:“是吗?”
  “对啊,你没看到医院门口那些记者,来我们科室转了好几圈了呢!”
  苏静溪从地铁站出来之后就直接从医院的南大门进来的,所以并没有遇到瑶瑶口中的记者。但她也没放在心上,这种事情,炒过了一时之后,看戏人的热情就会消减,到时候也不会有人记得她是谁。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分,经过护士站,苏静溪听到几个小护士围在一起讲笑话,医院里的笑话多半跟调侃医生讽刺现下医疗制度有关。
  就听见瑶瑶讲的眉飞色舞:“说有一个病人被推进手术室,过了一会儿,有医生出来问家属,病人十分危险,要不要放心脏支架啊?家属一听就吓坏了,连连点头,说,放放放放放,医生满意的转身回到手术室。手术结束,医生对病人家属说,放心吧,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放了五个支架!”
  苏静溪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要说支架这回事,确实存在着暴利,例如,一个国产支架,销售公司进价不到3000元,卖到医院11500元,而医院卖给患者20000元以上;一个进口支架,销售公司进价6000元左右,卖到医院23000元,医院卖给患者30000元以上。医生也有回扣提成,至于如果手术用掉快要过期的支架,提成还要更高些。
  苏静溪还在沉思,就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她还有点恍惚,就接通了电话:“你好。”
  那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是陆霖。”
  苏静溪有一瞬间的错愕,又想起昨天他用过自己的电话,肯定会有自己的电话。
  “哦……你有什么事吗?”
  “你的披肩还在我这里。”
  “哦,这样啊……”苏静溪沉吟了一会,继续道:“那你寄给我吧,寄到医院就行……”
  苏静溪还没说完,就听到他在那头笑了一声:“快下班了吧,肯不肯赏脸吃个饭,我就在你们医院外面。”
  话已至此,苏静溪也没有扭捏矫情,何况昨天他确实是欠她人情,要是不让他还了,只怕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苏静溪换了衣服出来,就看到昨天那辆银灰色卡宴停在南大门出来的第一个街角,有点显眼的位置。
  看到苏静溪,陆霖从打开车门下来,帮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他穿了版型剪裁俱佳的黑色风衣,同色系的麇皮鞋,一张墨镜遮掉了大半张脸。
  苏静溪不太擅长言辞,但是也不好一路沉默,想到林琳,她就转过头问陆霖:“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陆霖愣了下,方向盘打了个圈,转过头笑的一脸灿烂看着苏静溪:“是我的荣幸……”
  “嗯,其实我看过你写的书,就是那本《人间烟火》……”
  那是一本旅行游记,从墨脱到莫斯科再到苏黎世,走着走着,就几乎走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陆霖的笔触很是细腻,行文都是苏静溪热爱的朴素自然,却又能引起她的共鸣,他写到中东国家,追着蒙着头纱只露两只眼睛的妇女问路,差点被女人的丈夫打,又有陆霖与非洲部落的黑人小朋友合影的照片,腼腆的小孩子有些羞怯的眼神和身后大朵的热带花卉,陆霖的笑容露着白森森的牙齿,放肆的可爱。
  “我以为你会更熟悉我的歌或者我的电影……其实很多人觉得我写书是在炒作……”
  “不会啊,我觉得写的很好……”苏静溪一脸认真,“其实,你本身就是一个话题,所以你恋爱是炒作,分手是炒作,评论时事是炒作,哦,就连昨天我的无心之举,也有人说你在拿歌迷炒作,对吧?”
  听到苏静溪一本正经的调侃自己,陆霖忍不住笑了笑:“你讲的倒很有趣……”
  陆霖的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蜿蜒而上,车速并不快,掩映在墨绿色的落叶林中,纠缠着绵密的雨幕,渐渐消失在深处的山谷中。柳暗花明的时候,疏密错落的几棵粗壮的黄梅正在雨幕中摇曳着纸条,雨打梅落,洒满通往那几栋民国建筑的幽径。那里据说曾经是国民党的指挥部,一天也就那么几桌而已,预约却已经到了几个月之后。
  饭毕,陆霖驾车送苏静溪回家,席间,苏静溪喝了点酒,这会儿脸色红润,显得两眼水波潋滟,好似一潭碧波荡漾,给陆霖的心,带来没来由的……惊扰。
  车子开到苏静溪的楼下,陆霖从旁边拿出包裹苏静溪披肩的纸袋递给她,有意无意的碰到了她的指尖,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些微的酥麻颤抖,让陆霖原本要说出口的“再见”憋在了喉咙里。
  小区异常的安静,只有一层层的喷泉从高处叠叠汩汩而下,滑过大理石的雕塑,落在池子里噼里啪啦的碎成一朵朵水花。苏静溪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陆霖,两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不知道怎么搞的,就亲到了一块去……


  三

  林琳带着她的胖儿子来到苏静溪门口的时候,苏静溪正在补觉,她昨天值夜班的时候碰到一起斗殴事件,有个人被刀子刺到了心口的位置,再深一点点就没命了,苏静溪给黄主任当助手,站了大半夜的手术,回来后早饭也没吃,洗了澡就睡到了下午两点。林琳有苏静溪房子的钥匙,所以大喇喇的开门而入。苏静溪迷迷糊糊的听到林琳在楼下客厅的大嗓门:“儿子,去,上楼,把你那个大懒虫干妈叫起来!”
  然后是小胖子咚咚的爬楼声,苏静溪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小胖子正瞪着圆滚滚的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林琳的老公是法国人,小胖子的眼睛那叫一个水汪汪亮晶晶。
  “小溪妈妈,你怎么还不起床呢?好孩子不能赖床的”
  苏静溪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胖脸蛋,说道:“宝玉,绅士是不能随便进女士的房间的,怎么你的幼儿园没教吗?”
  小胖子的幼儿园号称是绅士与淑女的摇篮,托儿费高的吓死人。
  听到这个名字,小胖子立刻怨念状,皱眉撅嘴扮深沉。林琳的老公是法国人,但是心甘情愿的尊重林琳选择,让妻儿生活在中国,于是,小胖子的中文名字被林琳那个神经病取为:“林宝玉……”小家伙小时候不懂事不晓得,可是长大了,上幼儿园了,在ipad上看到了《红楼梦》的小人书,发现原来这个名字如此的不伦不类,不乐意了,最不爱听的就是别人叫他——宝玉。
  苏静溪带着小胖子走下楼的时候,林琳已经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吃着水果看电视了,客厅的布艺沙发是深蓝色的,铺了一张首尾都有刺绣的民族风毯子,林琳穿了黑色的大摆裙,大红色的打底衫,松松的套了件绿色的针织披肩,红绿撞色一塌糊涂,却出奇的和谐,及腰的卷发垂在一旁,风情的不像话。她才不过二十四岁,今年是本命年,儿子却已经五岁了,用她的话说就是,她儿子初中,她去参加家长会还不到三十,那是多么拉风的一件事,想想周围那些女人的脸,她就想笑。
  看到苏静溪,她咬了一口青枣,踢了踢沙发旁的化妆品袋子:“诶,给你的……”
  说完又兀自沉浸在电视里,苏静溪扭头看过去,不出所料,电视机里能够如此吸引林琳注意的也就只有陆霖了。那是一档很红的综艺节目,主持人是苏静溪很喜欢的,陆霖穿着海蓝色的衬衣,熨帖合体。正好进行到谈话的环节,他回答问题巧妙而幽默,恰到好处的满足观众的好奇心,又不会显得太放不开。苏静溪有点走神,听到林琳的笑声才回过神来。
  “哦,对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苏静溪把陆霖亲笔签名的《人间烟火》和同名专辑找出来,林琳立刻给了她一个热情的吻,“真乖哈,不枉姐姐这么疼你!”
  在林琳的审问逼供下,苏静溪简直要把那天吃饭说的每一句话都给她复述一遍才得以解脱,却刻意的隐瞒了那个混乱荒谬的夜晚。
  她带他回来过夜了。
  他自诩风流,自是不会推拒,何况他本来就有意思,却没想到上手如此容易罢了。
  自从那晚之后,两人默契的谁也没有联系谁,好像一池春水乍皱,风过水面恢复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苏静溪随便收拾了下,陪林琳出去逛街,林琳的逛街风格很是豪放,几乎是扫货一样的买了三件大衣,两双鞋子,最后转去图书大厦给林宝玉买教辅书,然后把车子停到了新世纪后面的广场,林琳最近迷上了川菜,刚好附近新开了家婆子妈私房菜,就说去尝尝。
  没想到从电梯出来就看到大批排号人群正坐在外厅喝茶嗑瓜子。
  苏静溪的口腹之欲不重,可是林琳是个爱凑热闹的,哪里人多往哪去,还得瑟说自己没选错地方,那么多人等呢。
  于是,苏静溪就陪林琳坐下来等,排号的人还可以打个九折,林琳一副赚到的表情。
  苏静溪受不了,就笑她:“别人还以为你有多勤俭持家贤良淑德呢!”
  “臭丫头,了不得了现在,敢笑话我。”林琳一副拽样子,一边往对面的苏静溪扔瓜子。
  苏静溪边笑边躲,就差点碰到过道上的人,连忙道歉,就听到那人惊喜万分的声音:“小溪?”
  苏静溪抬头看他,他还一脸追思的表情:“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看到苏静溪还有些茫然的眸子,他笑了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静言的同寝室同学周放,大一开学的时候我们见过。”
  苏静言十五岁,去北京大学读医科的时候,苏静溪的父母刚好离婚。
  苏静溪听说苏静言要离开她,半年才能回c城一趟,死活不依,要跟着苏静言去北京。伯父拗不过,只好给苏静溪定了机票,期望带她玩一圈后就能乖乖回来。
  哪知道苏静溪自下了飞机,就一路拽着苏静言的手不肯松开,办理入学手续,需要苏静言签字的时候,她就拽着苏静言的衣角不松开。要不是两人均是衣着得体,气质出众,校方的工作人员简直就要认为苏静言是报纸上宣传的那个带着妹妹上大学的贫苦有志青年了。
  等到苏静言把一切安排好,寝室的床铺也铺好,准备送苏静溪下楼的时候,苏静溪开始别扭了,坐在苏静言铺位下书桌的椅子上死活也不肯起来,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静言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问她:“小溪,哥哥回去给你买礼物好不好?”
  这时候宿舍门被推开,那个时候的宿舍是六人间,四五个男生进来看到此种情况都有点面面相觑,苏静言才不过十五岁,但是他长身玉立,温和谦恭,正低着头轻声哄着苏静溪。苏静溪那天穿了套红色的连衣裙,黑色的小皮鞋,还有经典的赫本风帽子,那个画面,唯美的有些不真实。
  苏静言对进来的人笑笑,相互做了自我介绍。
  看到那些人盯着苏静溪瞧,苏静言就对他们说:“这是我妹妹,苏静溪。”
  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苏小姐哪根高贵敏感又脆弱的神经,她突然不高兴起来,气鼓鼓的对着他们说:“才不是,我才不是他妹妹!”
  苏静言有一瞬间的怔愣,皱了皱眉头,有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他的左心房弥漫起酸酸涩涩的感觉,甚至有一丝尖锐的疼痛。他会错了意,他以为苏静溪一直不把他当成苏家的孩子,所以才会否定他的话。
  说完,苏静溪就有些后悔,她敏感的察觉到似乎说错了什么惹苏静言伤心了,可是究竟是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她又不太能理解。
  苏静言沉默了一会,对椅子上的苏静溪说:“小溪,我们下楼吧,爸爸还等着呢……”
  他的语气一向温和,对待苏静溪尤其如此。
  苏静溪没有回答,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地板上,碎成一片。
  苏静言有点慌张的蹲下身子,就看到苏静溪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的说:“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走……”
  兀自哭了一会儿,看苏静言没说话,苏静溪抹了把眼泪,用胳膊抱着旁边床铺的梯子,双手交叉扣在一起,接着大哭起来,反反复复的还是说着“我不走”。
  最终还是没走成,苏静溪的伯父苏平一向娇惯苏静溪,爸爸苏城一向又不管她,于是,苏平就做主在北大附近的地方买了套房子,又帮苏静溪办理了转学。平时有钟点工人过来帮忙煮饭洗衣和收拾房子,倒也不麻烦。
  苏静溪不肯上寄宿学校,每天晚上都要见到苏静言才肯睡。苏静言念医科,功课不算轻松,有时候晚上下课已经九点四十了,他怕耽误苏静溪第二天上学,不想让苏静溪等这么晚,如果晚上有课,他就趁着下午和晚上之间的休息空隙回去陪苏静溪吃个晚饭,然后立刻回学校上课。
  苏静言的胃不太好,吃一点不对头的东西都会吐。那个时候,为了不迟到,他经常是骑着自行车狂奔到教学楼最近的车棚,然后一路爬楼,跑到教室,经常会不舒服,上课的时候胃痛的直不起腰。
  苏静溪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她的家长会是苏静言去的,她试卷上的家长签字是苏静言,她春游的吃食也是苏静言准备的,别人有爸爸妈妈,她只有苏静言。
  苏静溪念初一的时候,有一次下雷雨,很多人都没带伞,于是,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苏静溪看了看外面的雨和空空荡荡的教室,拎起书包就往外面冲,还没走出教学楼,就看到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苏静言,他穿着件白衬衣,卡其色的帆布裤子,撑了一把透明的伞,那个时候,苏静溪很喜欢看日本的动漫,尤其是安达充的《touch》,中国翻译成棒球英豪的,里面的小南也撑过一把透明的伞,于是她就去寻了一把一样的。
  看到苏静溪,苏静言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的头发还滴着水,衬衣的后背也湿了。
  他说:“小溪,还好赶得及接你。”
  他的声音有点暗沉的喑哑,脸色也不好,唇色比往常淡一些。
  苏静溪那个时候就是叛逆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下这么大雨你还来干嘛?我又不是不能打车回去!”
  苏静言愣了片刻,并没有接话,偏过头掩唇咳嗽了几声。
  苏静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往雨幕中走去,苏静言连忙追了出去,将伞撑在苏静溪头上。苏静溪背着书包越走越快,也不管苏静言能否跟的上。走到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根本就打不到车,学校门口一向拥挤,又下着雨,有出租车也被接孩子的家长抢走了。
  苏静溪有些气馁的观望逡巡了一圈,咬牙切齿的低咒了句:“真烦……”
  耳边传来苏静言闷闷的咳嗽声,苏静溪强忍着不转过头去看他,就听到他边咳嗽边说:“小溪,我们走到那边路口……那边车子多些。”
  苏静溪坐上出租车才发现苏静言全身几乎都湿透了,她走路的时候刻意跟苏静言保持距离,苏静言只顾迁就她的步伐,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回到家,苏静言也没来得及吃晚饭,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就急匆匆的去赶晚上的课了。
  苏静溪吃过饭洗澡,躺在床上睡不着,等到十一点还没见到苏静言回来,苏静溪就更睡不着了,从床上爬起来,摸到电话,摁下那串早就烂熟于心的数字,接电话的就是周放。
  “我哥呢?”苏静溪皱皱眉头问道,她并不是很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
  “苏静言他睡着了,要叫醒他吗?”
  “不……不用了,他,他今天在宿舍睡吗?”苏静溪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因为怕她晚上睡觉害怕,苏静言几乎从来不留宿学校,即使偶尔做实验实在太晚,他都会提前一天跟苏静溪商量好。
  “呃……”那边沉吟了一会儿,又说:“他在校医院呢,你不知道吗?”
  苏静溪赶到的时候,苏静言已经醒了,正坐在椅子上打点滴。
  周放一脸无辜,看到苏静溪,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哎呦,我的小姑奶奶,都是我多嘴,瞧我不打丫儿的……”说着还真抽了自己一嘴巴,他是北京人儿,说话带点北方爷儿们特有的贫嘴的味道,然后又立刻道:“成,您来了,苏静言交给你,我走了嘿!”
  周放走后,苏静言用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招呼苏静溪过来,他窝在注射点滴的椅子上,看来是真没打算住院,他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就没打电话回家,是哥哥的错,着急了?”
  苏静溪摇摇头,就有眼泪出来,她蹲下趴在苏静言的膝盖上,边哭边说:“哥……对不起,我其实不是那么想的……我不是想那么说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苏静言拍拍苏静溪的背,“好了,乖,别哭了……”


  四

  周放来C城是参加一个医学年会,他的论文在国外的权威杂志上发表了,整个人显得志得意满,想必毕业之后的日子确实风生水起。苏静溪也看过他的论文,他的博士是跟着中科院的一位颇有造诣的院士读的,专业是生物科学前沿,创制了很多新药,在中国生物科学领域的地位也是如日中天。
  他还是那么健谈,看见苏静溪没吭声,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继续说道:“前几日在北京聚会,赵云端还说起呢,她说倒是有点想念苏静言那个醋劲大的小妹妹,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哎,苏静言那丫在哪儿呢,同学们没一个能联系上他的,都说他在UBC读了博士读的连人影都没了,同学会也联系不到他,就算他移民了,也不能不认老同学了不是?”
  苏静溪低头,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大衣,拎起包,推开周放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就跑了出去。
  林琳摇了摇头,受不了的给了周放一个白眼,抱着旁边椅子上林小宝也追了出去,出来就是广场,人山人海的川流不息。林琳找了一圈,也看不到苏静溪的身影,就把林小宝放下,拿出电话来狂打苏静溪的手机,不出意料的传出机械女声,林琳只好放弃,改发短信,只有三个字:“没出息!”
  周放提到的赵云端是苏静言他们的院花,属于那种张牙舞爪的美人,迎新晚会的时候,她穿一袭绿孔雀舞裙,一舞倾城,誉满北大。当时他们那一届中文系的才子猛追赵云端的时候,曾经在校园BBS上写了一封公开的情书,用了李白的《长相思》里面的句子做题目:“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点击率颇高,一时传为校园佳话。
  当然故事的结局并不如说书人口中那么美好,才子最终没有抱得美人归,所谓襄王有梦,神女无情,赵云端心中另有所属。
  苏静言读书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几乎从来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
  赵云端的性格开朗大方,是班里的团支书,上课的时候又喜欢坐在苏静言旁边,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稔起来。那个时候考试前,总会有各种重点归类提炼的东西流窜出来,她就会去帮苏静言复印一份,班里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对苏静言有意思。
  只是苏静溪那年中考,她的语文英语倒还好,物理化学太差,苏静言每个星期都会抽出时间来给她补课,对于赵云端对他与众不同的态度,实在是没有时间想太多。
  周放过生日的那天,刚好保姆王姨回了老家,没有人照顾苏静溪,苏静言早就答应了周放要去吃饭,又不好反悔,只好带上了苏静溪。
  苏静言的同学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妹妹,宠的跟公主一样。
  今日一见,自然要夸奖一番,何况苏静溪长的确实乖巧,嘴巴也甜,哥哥姐姐的叫个不停,气氛倒也热烈。学生聚餐,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吃火锅,那年流行四川的鸳鸯火锅,就在学校附近的地方,喝醉了也能把人背回去。年轻人聚在一起吃饭,为了助兴肯定要喝酒,苏静言的胃不好,对酒精尤其敏感,每次喝酒之后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的场合,他几乎滴酒不沾。
  苏静言很受教《神经学》的那个鬼才教授封斌的喜欢,经常叫回实验室开小灶,出书的时候会让苏静言编习题册,有报酬暂且不算,他每次都会在参编人员那栏署上苏静言的名字。当然最重要的是,前一阵子封斌在国外的权威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第二作者就是苏静言,这是很重要的履历,申硕的时候,国外的大学最看重的就是这个。
  早就有人看不惯苏静言整天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却什么好事都落他头上。酒过三巡之后,就有班里的一位同学站起来提议每人敬杯酒给寿星,其余人当然热烈响应,转到苏静言的时候,周放已经喝的双眼泛红了,他喝酒上头,整张脸红的像关公一样,笑呵呵的对苏静言说:“我干杯,你随意……”
  旁边有同学递过来一杯白酒,不知道谁说了句:“苏静言,像个爷们儿一样,干了!”
  那是满满一玻璃杯52度的红星二锅头,苏静溪有点烦他们,但是也没吭声,转头往窗外看。刚好碰到赵云端的目光,她冲着苏静溪笑了笑,然后用口型说:“真烦……”苏静溪赶紧低下头,避过了她灼灼的目光,她能感觉到赵云端刻意的讨好,而这她讨好的目的,是要得到苏静言,这个恰恰是苏静溪最不能接受的。
  苏静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周放说:“对不起,周放,我真的不能喝酒……”
  有一个男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勾着周放的肩说:“你看,你看,你的好哥们儿……都不给你面子,哎,你怎么混的你?”
  周放也喝高了,顺着他的话口齿不清的往下说:“静言,不给哥们儿面子是吧?我,我……”他逡巡了一圈,看到赵云端,就嘿嘿笑了起来:“让赵大美女替你喝也成!”
  旁边的人一听顿时来劲儿了,大家谁不明白赵云端对苏静言的心思呢?有些对赵云端有意思的男生总是想打抱不平,认为苏静言揣着明白装糊涂,把人姑娘白白耽误了。要说这些人也真够损的,要是苏静言让女生替自己喝酒,传出去挺恶心,要是不让她替,摆明了就是撇清楚关系,也能让赵云端对他的印象分大减。
  苏静言一听扯到了赵云端身上,有些不好意思的冲赵云端笑了笑,端起了酒杯,说:“不用,我自己来……”
  那个男生按住苏静言的手臂,继续说道:“哟,怜香惜玉了吧,赵云端,快,快表白啊……”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人都开始用筷子敲碟子敲碗起哄,笑作一团。
  赵云端也不恼,她就坐在苏静言的右边,她笑着站起来,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她用手扒着苏静言的肩膀,踮起脚吻上了苏静言的唇,一触即开,仿佛蜻蜓点水,却成功的让屋内所有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所有人都沉默了。
  静默片刻,周放开始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哈哈……哈哈,好样儿的,赵云端,你牛!”
  苏静言彻底的愣在了那里,他皱了皱眉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妥,就听到赵云端说:“不就是一杯酒嘛,我来替他喝,你们别为难他。”
  她还没从苏静言手中拿过酒杯,就被苏静溪夺了过去,并且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个精光,苏静溪气鼓鼓的丢了句:“要替也轮不到你替!”然后夺门而出。
  苏静言追出来的时候看到苏静溪正蹲在路边的垃圾桶那里吐,他跑过去看到苏静溪的眼泪都出来了,还出了一头冷汗,他拿水给苏静溪漱口,又拿纸巾给苏静溪擦了擦额上的汗,才半抱半扶的带着苏静溪去路边打车。
  苏静溪喝醉了,怎么也不肯上车,推开苏静言就走。
  苏静言跟司机师傅道了歉,追在她身后,抱着她轻声说:“小溪,你喝醉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苏静溪咯咯的笑了两声,摇头晃脑的说:“我才没喝醉呢,我知道怎么回家。”
  说完又推开苏静言继续走,她走的路并没有错,可是这么走回去至少得半个小时,苏静言在旁边跟着她,她又不让扶,深一脚浅一脚跌了好几脚,苏静言拉她起来的时候,看到她的手蹭破了有血丝出来,心疼的不行,就哄她:“小溪,哥哥背你回去好不好?”
  苏静溪趴在苏静言的背上安静下来,学校附近有很多老房子,红砖墙的四合院,外墙爬满了绿色的植物,在夜风的摇曳下,发出沙沙的声音。苏静言原本以为苏静溪睡着了,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到脖子突然一热,然后是苏静溪小声的啜泣声,苏静言才反应过来,那是苏静溪的眼泪。
  “难受吗?”苏静言问她。
  苏静溪没有回答,两只手臂抱着苏静言的脖子,搂的更紧了些,就一直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鼻腔里还带着哭声:“我讨厌她!”
  苏静言沉默了一会,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是哥哥不好……”
  回到家,苏静言把苏静溪放在床上,给她换了睡衣,又拿热毛巾替她擦了手脸,转身的时候,苏静溪拉住了他的手,苏静言趴在床边看她,她伸手勾住了苏静言的脖子,就把嘴唇贴了上去,她的吻,带点青涩的羞怯,有些无所适从的颤抖。
  苏静言推开了她,他闭上眼睛,他一字一句,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说:“小溪,不要这样,我是你哥哥……”
  “才不是,才不是!”苏静溪歇斯底里的哭喊:“你明明知道的,你不是……”
  最后,苏静溪拉着苏静言的手臂睡着了,苏静言只好在她床边趴了一夜。
  后来的后来,林琳小心翼翼的劝苏静溪说:“把以前的事儿都忘了吧,人呐,总要向前看不是?”
  苏静溪笑了笑,对她说:“已经忘了……”
  耗上这一辈子的时间,就忘干净了……


  五

  苏静溪从婆子妈私房菜跑出来,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到路边的木质椅子就坐了下来,发了很久的呆,回过神就看到面前的行人不断的被一本改装过的书捉弄,表现出各种各样的窘态的过程。
  那是C市电视台挺红的一个节目,就是用一个出乎意料的东西放在路上,吸引路人的注意,然后把路人的表现拍下来逗乐,地点不定,手法不定,这次是一本会说话的书,当你好奇的捡起来的时候,它会突然发出声音,让人措手不及。
  苏静溪面无表情看了很久,然后从包里摸出了手机,拨通了陆霖的电话。
  陆霖把车子停在了百盛那里,步行过来的时候,苏静溪正靠在椅子上发呆,她穿了件短款的红色呢子大衣,扎了高高的马尾,一缕碎发随风摆动,露出纤细美好的脖颈,身边放了款经典的香奈儿小黑包,那个画面,模糊了路人就会像杂志扉页的广告一样。
  她正低着头,看到陆霖的小山羊皮短靴映入眼帘,她抬头,眼神凄迷,她的唇角勾起温柔的弧线,她对陆霖说:“吻我……”
  陆霖愣了片刻,随即笑了笑,他拉起苏静溪,右手揽上她的腰,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吻带着薄荷的清苦的味道,在苏静溪唇上温柔辗转,苏静溪挑衅似的咬上他的下唇瓣,陆霖皱了皱眉头,右手强硬的托住了苏静溪的头,舌尖继续攻城略地,直到苏静溪快要窒息招架不住的用手攥紧了他的衣角,他才松了口。
  陆霖的气质太过出众,又在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了这么招摇的一出,他拉着苏静溪的手说:“我的车在百盛那边,你跟我过去。”
  苏静溪顺从的牵着他的手,甚至亲昵的挽起了他的手臂,他的步履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若无其事恰恰是他最擅长的,若论演技,谁又能比得上刚从戛纳捧回最佳男主角的陆霖呢?苏静溪转身,看到那本会说话的书还躺在地上,捉弄着来往的行人,当然,隐藏的暗处的镜头也一刻不停的工作着。
  陆霖是从录音棚里跑出来的,他最近在准备第七张个人大碟的录制,又要宣传刚刚上映的电影,忙的不可开交。陆霖十七岁出道,凭借在《胭脂灰》里出色演出,在一众影帝影后的掩映下一炮而红,那是一部年代电影,陆霖饰演的小配角也只有几个镜头,可是陆霖当年唇红齿白,风神如玉,在镜头下实在抢眼,最后为了影后张因演的那个女主角而死在马贼的枪下的那个镜头被陆霖的粉丝称为爱上他的第一个瞬间。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十年,陆霖的事业也算是如日中天,他是个极为忍耐自持的人,不骄不躁,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好人缘,提起陆霖,哪家电视台的当家主持都会讲一句:“我们私下也是很好的朋友啦。”
  就连她的经济人Wendy也不一次的说过,陆霖是她带过最为省心的艺人。
  演而优则唱,陆霖出第一张专辑的时候才刚刚满二十岁,乐坛盛行中国风,他自己亲自作词作曲操刀录制的就占了一半,于是陆霖又被冠上了创作歌手的名头。
  要说起来,现在也算得上是陆霖事业的巅峰状态,可他还是那么一副不温不火的调调,对待记者从未耍过大牌,对待后辈也不曾疾言厉色,碰到牛鼻子导演也没见到他有多热络,旁人到底是看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华灯初上,车窗外又飘起了绵绵密密的雨幕,C城就是太潮湿,倒有小半年是泡在雨里的。陆霖的车子被堵在了清水立交上,前面发生了一起小车祸,两辆车子发生了刮擦磕碰,交警正在调解,可是车主谁也不肯退让,正在互相大声辱骂对方,陆霖微微蹙了眉头,静静的忍耐着。
  苏静溪转过头问他:“晚上可有安排?”
  陆霖挑眉笑了笑:“你这是在邀请我吗?可惜我晚上还有一堆工作要忙,只怕要辜负佳人美意。”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笑意,眼底眉梢俱是软糯的温和,苏静溪也笑:“影帝先生,听医生的忠告,适当的放松对于你这种时刻生活在聚光灯的人是十分必要的。”
  “你也有看《围剿》吗?我的表现如何?”
  “感人肺腑,可歌可泣……”
  陆霖伸出手笑了笑,伸出食指刮了下苏静溪的鼻子:“调皮……”
  苏静溪微怔了片刻,笑容僵在脸上,她低下头问陆霖:“晚上我请你吃饭?
  前面的交警已经把道路疏通,陆霖重新发动了车子,笑着说道:“好啊,吃什么?”
  他的声线未变,依旧带着些许快乐的情绪。
  苏静溪想,还好他没发觉自己那一瞬间的尴尬,可是她忘了,陆霖的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戏,若无其事的避重就轻,云淡风轻的逢场作戏不就是他最擅长的吗?
  苏静溪带陆霖回家吃饭,端了她最拿手的菜出来。
  她的餐厅的灯是一团羽毛灯,泛着橙色的暖黄,洒在青花瓷的器皿上,特别的古朴大方。食物泛着袅袅的香气,陆霖坐在桌前,透过蒸气看着穿青花围裙的苏静溪从厨房端了一个白色的砂锅煲出来,她带着厚厚的隔热手套,放下锅子,又打开来,有些得意的对陆霖说:“还有最后一个,大骨莲藕汤……”那些藕块泛着粉红的颜色,软糯可口,不知道苏静溪用了什么方法,汤的颜色是诱人的乳白色,陆霖喝了一口,笑道:“很暖和……”
  其实,苏静溪很早就会煮饭,苏静言的身体素质差,抵抗力不好,换季的时候就容易生病,苏静溪高一那年春天,苏静言发烧住院,对药物反应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也吐。
  那个时候,苏静言已经直升了本院的研究生,在附属医院实习,他早已拿到UBC的offer,但是因为苏静溪的关系,所以还是选择了国内。
  苏静溪周末去看苏静言,他正斜斜的倚坐在床边,消瘦的厉害,苏静溪鼻子一酸,差点要落下泪来。苏静溪坐在他床边,伸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颊,苏静言笑了笑,对她说:“对不起,哥哥又生病了……”
  苏静溪皱了皱眉头,其实,她的很多小习惯都跟苏静言出奇的相似,比如,在不同意某人或某个观点时,从不立刻出言制止,而是皱皱眉头。她最烦的就是苏静言这种什么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
  苏静言看她不吭声,又笑着问道:“小溪,怎么不开心了?”
  苏静溪摇摇头,并不回答他,而是问道:“你想吃什么,我晚上带过来。”
  苏静言终日低烧,胃口全无,天天靠营养液维持体力,他自己就是医生,自然是知道这样并非是长久之计,只是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用药,必然吃不进东西,勉强吃进一点,转身就会吐出来。
  晚上的时候,苏静溪提了一个海蓝色的大号食盒和一个保温壶过来,她打开,一样一样的把菜摆出来,清蒸鳕鱼,口蘑豆腐,蚝油蒸蛋还有上汤娃娃菜。
  她看了看走廊那边,小声问苏静言:“护士刚刚查过房吧?”
  苏静言蹙眉,就看到她把鞋子脱了,跳上床,笑嘻嘻的坐到苏静言的对面,拿出两副餐具,用勺子摇了一勺蒸蛋递至苏静言的嘴边,苏静言听她兴高采烈的讲怎么在王姨的指导下完成这些菜,她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边描述边给苏静言夹菜,苏静言竟然也没再排斥进食。
  那盅保温壶里的汤就是大骨莲藕汤,那是苏静溪第一次学做饭,为苏静言摆脱了厌食症早期的症状。
  陆霖看到苏静溪有些怔忡的出神,就有点心灰意冷了下来,饭毕,就推说还有工作要忙,准备告辞。
  苏静溪还没接话,就听到陆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苏静溪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就转过头去接电话。
  “能压下来了吗?”
  他皱眉,耐心听着那边的解释。
  “算了,等我回来再说……辛苦你了。”
  他收线,有些歉疚的看苏静溪,他说:“抱歉,今天的事可能会给你带来些麻烦,你最好能请几天假,让我来处理。”
  苏静溪执意将陆霖送至楼下,看着他的车子在消失在绵绵密密的雨幕中。
  她在想明天要请个假,医院是不能去了,肯定有记者在蹲点。陆霖的绯闻女友不止自己一个,只是被拍到明目张胆的街头热吻的镜头,又是前一阵子炒的火热的美女医生,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她想她真是疯了,竟然这样将自己置身于娱乐风暴的中心,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搞不好还要被骂成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他把自己宠成公主,从不舍得委屈半分,如今她这样自甘堕落,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她把自己的生活搞的一团糟,无非是仗着苏静言心疼她,只是他痛彻心扉的时候,你就会好过吗?夜色如墨,雨滴划过玻璃窗子留下一道道痕迹,苏静溪缩在被子里微微蜷缩了身子,她咬着被角,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的右手按着自己的胸口问:“苏静溪,你这样,是想让他死吗……”


  六

  Wendy端咖啡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陆霖正倚在落地窗前宽大的圈椅里抽烟,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漂亮的过分,陆霖的妈妈是军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让陆霖弹钢琴,她的梦想是培养儿子成为闻名中外的钢琴家,至于陆霖最后选择走上演艺的道路,她不是不遗憾的。
  窗子并没有关紧,夜风吹进来掀起白色窗帘的一角,有丝丝寒意侵入。
  陆霖指间夹着的烟卷已经燃了大半,灰白色的余烬快要烧到了他的手指。
  Wendy走过去,伸手关上窗子,问陆霖:“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陆霖回过神摇摇头道:“只是有点累……”
  “你放心,那件事目前还在控制之内,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Wendy喝了一口咖啡,很是有几分把握说道,然后她瞥到陆霖指间的烟卷,又说:“leo,让我提醒你,你的专辑还有一半的歌没录完,接下来的工作还有跨年歌会,情人节演唱会……”
  Wendy的话音未落,就看到陆霖笑着把烟卷摁熄在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灯光打在他的手指上,一派优雅自然。
  陆霖是天生哮喘体质,天气稍微变冷就会大喘气,每到大型演唱会的时候,他的助理都会拿着药 stand by。
  但是陆霖的声音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有一种极深的穿透力,他诠释的摇滚是嘶吼,无奈和赤裸的偏执。他的呐喊中带着动真情的深沉与发自内心的自省,没有狂妄叫嚣,也没有愤慨激昂。陆霖的唱腔能从深沉的内敛出发,而后在真假音自然的转换之间,将情绪借由声音的张力扩散开来,一股强烈的情绪直入人心,让所有听过陆霖唱歌的人都会对其有极其深刻的印象。
  Wendy摇摇头,对着陆霖摊了摊手,又说道:“不要嫌弃我啰嗦,我担心你而已。你知道外界都在传你跟夏如如的绯闻,你也答应了公司配合,怎么又会那么不小心,跟那个女医生闹出这样一幕?”
  陆霖笑笑,也端起咖啡浅浅的泯了一口,才开口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只是这次……”他顿了顿,有些斟酌,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OK,我明白,这是你的私事。”Wendy善解人意的抱臂倚靠在窗前的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陆霖。
  她比陆霖大了八岁,见惯了娱乐圈的浮沉尔虞,早就生了退隐之意,按照她自己的话说,无奈能让她心甘情愿洗手做羹汤的人还未出现,她只好继续守在陆霖身边。
  陆霖还是笑:“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次,我好像是被算计了……”他停了停,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的恍惚,转瞬即逝,Wendy甚至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陆霖是个做事极其稳妥的人,他不喜欢事情失控的感觉,所以每件事都喜欢反复推敲思考,直到事情按照他预想的轨道发展。并且陆霖的性格是那种内敛到不动声色的类型,Wendy在他那张俊脸上从未看到过哪怕一丁点不安的表情。
  “你不确定?”
  “只是觉得,曝光出我们的关系于她并没有什么好处。”陆霖一手支在圈椅的扶手上,一手托腮,微微有些出神,他的眸子软绵绵的像垫了一层天然绒布那样,熨帖而温和。
  “或许她觉得这样可以得到你。”
  “这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陆霖苦笑,“我觉得她并不喜欢我,甚至……对我没兴趣。”
  “不可能!”Wendy突然提高了声音,陆霖抬起头看她。她却把头转向窗外,有些怔忡的出神,缓缓道:“没有女人抵挡得了你的诱惑,就像吸毒的人见了罂粟,他们知道,往前迈一步就是天堂……”
  陆霖并没有接话,长久的沉默着。
  Wendy突然觉得无趣,转身走过来低头收拾了陆霖面前的咖啡杯往门口走去,拧开门把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的睡眠并不好,咖啡这种提神的饮料以后最好少饮罢……”
  次日,各大报纸和网络主流媒体的醒目位置均留给了陆霖,并且标题极其耸动。
  ——霖如恋终结,美女医生疑似小三
  ——现实生活中辛德瑞拉——美女医生苏静溪
  ——陆霖街头热吻,疑似摆拍炒作
  ——宅男女神夏如如PK美女医生苏静溪,小天王陆霖何去何从?
  网络上关于陆霖热吻风波的帖子被炒的火热,天涯上有个叫非粉非黑的小萝莉的ID发了一篇帖子叫做“技术帖深度解析陆霖的三角爱恨情仇”,一天之内回复就过了两万,点击过了十万。
  帖子从各个角度对网络上流传的陆霖热吻苏静溪的截图进行了分析,认为不可能是摆拍,还没扒完这一段,就有人插楼,拿出陆霖的被拍到的机场图,采访图来。
  坚决不脑残:我们家霖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俊颜,肿么可能是摆拍?过气的人才需要摆拍炒绯闻呢,比如那个靠我们霖上位的夏莲花!
  夏如如一向走的是清纯玉女,宅男女神的路线,网友调侃称其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此言一出,立刻有夏如如的粉丝争执起来。
  想哭的玫瑰:上位?搞笑了,陆霖家的彪悍粉,你们应该去骂那个不知廉耻,街头苍老师医生,叫苏什么的吧!
  骨灰级手艺人:真是现代灰姑娘哎,leo可是王子级别的。
  爱吃香蕉的大猩猩:求组团,出钱做了那女的吧,羡慕嫉妒恨的说……
  70732658:做了没那个胆儿,倒是可以人肉她,听说是省医心外的医生?有没有省医的筒子哇?
  一只伪白兔123:恨是恨,不过你们谁也没权利像个原始森林的猴子一样打死她吧,神经!
  莫抽风猥琐大叔一枚:同意人肉哇,好漂亮的姑娘耶,求结伴,明天去省医心外挂号看病。
  就在帖子的楼越来越高时,楼主非粉非黑小萝莉接着放出了第二波独家爆料。
  ——亮瞎你们的狗眼,秒杀你们的莲花女神夏如如,八一八美女医生苏静溪的出身
  苏静溪的父亲苏城是国内一个很有名气画家协会的主席,他的国画山水在拍卖行很紧俏,已经被炒到六十万每幅,最重要的是,苏静溪的母亲是时尚界高级女装定制的先驱,而后旅居巴黎,出没于各个时尚界的秀场,是名扬在外的华人女设计师,国内外各大电影节的红毯上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哪个当红花旦又穿了Dorisa设计的礼服。
  我是一个菠菜菜菜菜:尼玛灰姑娘?人家乃是名门闺秀,比那些整天装名媛的二货低调多了吧?
  我的qq是12356:疯狂怨念中,这女的命真好。
  网友们七嘴八舌不停的议论猜测中,大体也就是陆霖到底跟夏如如般配还是苏静溪般配,苏静溪是超级好命的人,组团去省医心外挂号,人肉出苏静溪的住址和电话。
  苏静溪似乎是低估了现下网络的能力,不出一天,她就彻底的红透了大江南北,甚至有人贴出了她在医院墙上的介绍照片。林琳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苏静溪还在睡觉,她昨天晚上失眠,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穿着蓝色的百褶裙,跟苏静言走在去上学的路上。苏静言在学习上特别的有天分,他拿奥数金奖被省重高中点破格录取的时候才十三岁,苏静溪还在念小学,只觉得特别的自豪,整日的缠着他。苏静言也特别娇惯她,无论多无理的要求都愿意满足她,她的梦里,苏静言穿白衬衫,铁灰色牛仔裤松垮的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脚上蹬了一双白色的三叶草的鞋子。她疯狂的跑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笑嘻嘻的冲他喊:“哥哥,哥哥,来啊,来追我啊……”
  苏静言也笑,加快了脚步追着她,还对她说:“小溪,慢慢跑,小心别摔了……”
  她那个时候体力过人,跑了一圈后还拐回来看苏静言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微微的喘着粗气,还要笑他:“哥哥最差了,都追不上小溪!”
  苏静言也不恼,就是笑笑,他上高中就有点近视,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镜藏满了温柔的笑意,苏静溪又咯咯笑着踮脚用手指去戳他脸上的酒窝。
  醒来的时候苏静溪的枕头都是湿的。她揉着肿胀的眼睛,刚按下接听键,就听林琳在那头骂她:“你疯了还是傻了?这种事情不藏着掖着,你还不小心被拍到?你丫知道现在的粉丝有多疯狂吗你?过两天你上街被人泼硫酸毁容我都不奇怪,你真是……“
  苏静溪没有接话,林琳要是知道自己是故意被拍到的,不知道是何反应?
  林琳沉默了一会,又接着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不是……想见他?”
  苏静溪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琳忍不住又要破口大骂的时候,她才开口,带着隐约的哭声:“我想见他……我真的想见他……”


  七

  离开苏静溪的次日,陆霖就飞了巴黎,国内网络上闹的沸沸扬扬的绯闻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陆霖是圈内少有的沉静内敛类型的人,灯红酒绿的浮光掠影似乎也不是他最爱的生活,或许是因为他鲜有感兴趣的东西,所以他对季可说: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生存奔波罢了。
  季可那个妖孽一样的男人,眯着狭长的眉目,窝在沙发里边喝酒边笑的不可抑制,似乎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说:“陆霖,你这样生活还只是为了生存奔波?”
  陆霖是个极其重视生活细节的人,苛刻到近乎奢侈。这样的挑剔几乎延续到他对人接物的态度上,他很难跟什么人特别亲近,所以别人眼中的宽厚大度,实际上是陆霖的冷淡疏离。
  季可又笑:“你一向挑剔,怎么,这次是玩真的?”
  “你是指苏静溪?”
  “不然还有谁?”
  “我以为你并不会问……”陆霖有些怔忡的出神,他仰面倒在沙发里,双腿交错搭在茶几上,显得腿老长老长的。
  季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开口问,屋内音响缓缓流动着一阕音符,舒缓的钢琴曲,让人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季可捧着酒杯真的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听到陆霖兀自笑了笑,说道:“我只是……玩玩而已。”
  季可是国内模特界著名的摄影师,时尚界的宠儿,最爱PO微博照片,跟粉丝的互动也多。陆霖在巴黎时装周的动态还没等到记者发片,就已经被季可实时播报了出去。
  季可的脸孔精致,眉目狭长,衣着配饰均走在潮流最前线。
  所以,当他跟陆霖的合照放出的时候,难免有腐女YY,于是陆霖成了最近话题最多的人,如今又加一条——神马小三,神马夏莲花,都是浮云!真相乃是陆霖X季可!帝王攻VS女王受!
  每日面对无数黑压压的镜头明晃晃的闪光灯,陆霖有些疲惫不堪,第三日就推说身体不适,不想再去。季美人挑眉,笑的风情万种:“怎么?怕舆论说你是gay还是怕见你的未来丈母娘?”陆霖没听懂他说什么,皱了皱眉疑惑的看着季可:“我日日与你鬼混,怎会怕舆论?你说什么……丈母娘?”
  按照时装周日程安排,今日主场恰好轮到苏静溪的母亲Dorisa担纲设计总监的品牌秀,陆霖来此,只为Wendy让他远离舆论风暴和国内无孔不入的狗仔,并不是很清楚这些。
  陆霖换了衣服,herms当季的黑色西装,延续了其一向简约轻松的法兰西风格,并且融入了流行因素,奢华却低调内敛,没有过多的色彩点缀,也没有过多的个性剪裁,犀利的线条勾勒出陆霖修长的身形。
  他并不是怕舆论,只是刻意的避而不见,反而会难堵悠悠之口,陆霖虽然平时待人疏离,但是又是个最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如此矛盾的个体。他并不想又闹出新闻来给Wendy增加处理的难度,所以还是跟季可出了门。
  季可是天生生活在聚光灯下的人,面对镜头,笑容美艳,不可方物。
  秀场的灯光晃眼,烁闪着让陆霖有点头晕,他有些意兴阑珊,他突然想起了那日清晨,在苏静溪那里起床来,难得的阳光明媚,透过白色的窗帘洒进卧室,铺满了室内,他看到她卧室里那张雕花的书桌,那是黄花梨做的,有些年头的样子。桌子上放了一面同样是黄花梨做镂空雕花架子的镜子,旁边摆满了瓶瓶罐罐的保养品。
  苏静溪才刚刚转醒,看到他,吓了一跳的往旁边挪了挪。
  他觉得好笑,就问她:“你的书桌很好看啊……”
  苏静溪好像才反应过来他是谁一样,扶着额头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他:“是啊,我初中的时候哥哥给买的,说以后给我当嫁妆。”
  她的声音带着初醒时的喑哑,还有些迷茫的眸子弥漫着一层水雾,她说完就有些愣愣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又看墙上挂的那把古琴,垂了四条蓝灰色的丝络子下来,跟卧室的风格说不出来的和谐,陆霖对苏静溪的印象立马又上了个台阶,他喜欢会生活的女孩,而苏静溪卧室的风格融合了古典和现代的意象,却又说不出的美好,他很喜欢。
  他问:“你会弹古琴?”
  “嗯,小时候学过两年……”苏静溪抱膝坐在床上歪着头看陆霖,陆霖还是没起,躺在枕头上看着居高临下的苏静溪。
  “琴也是你哥哥给准备的嫁妆?”陆霖平时本来没有这么无聊,他那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想跟苏静溪聊一些话,随便什么都无所谓。
  苏静溪突然冷了脸,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然后掀开被子,边起床边拿起床头放着的一根木头的簪子挽住头发,她的头发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乌黑透亮。陆霖就看她随便挽了一下,就抓了个髻出来,松松散散的,还有一缕碎发从耳后蜿蜒而下,说不出来的别样风情。
  她赤着脚走下地,踮着脚踩在床尾白色的羊毛地毯上,她的脚瘦长白皙,指甲圆润,美好的有点可爱。陆霖看她从角落里拿起洗衣篮,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扔进去,又从收纳筐里拿了一条棉布睡衣出来往身上套,边穿边对他说:“我一会儿还要上班,你自便吧……”
  陆霖突然怔住了,他觉得他在演反转剧,这话本应该是他的台词才对。
  他也不知道怎会在闪光灯下想起苏静溪,只是他盯着T台出神了半日,觉得有些头痛,就想回去休息。他逡巡了秀场,季可坐在一众女星堆里,对着T台上的模特指指点点,又捂着嘴对着张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的张因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陆霖出道的第一部电影就是跟张因合作的《胭脂灰》,她已经年近四十,不算年轻,可是眉目间的风情都是岁月的沉淀,不是年轻女孩能赶得上的。
  陆霖也没打扰他,就往后门走,他的车子停在那里,刻意避开了记者。
  经过后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套装的白人女孩拦在他面前,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并且用生硬的汉语问:“你好,请问……你是陆霖吗?”
  陆霖点头,笑着用英语回答道:“yeah, What can I do for you”(是的,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英文出来:“I want to know if you have any time to make a coffee talk with my boss later. It’s very important for me, please……”
  (我想知道你一会儿有没有时间跟我老板喝杯咖啡谈一谈?这对我很重要,拜托……)
  陆霖皱了皱眉头,有点疑惑:“Who is it”(他是谁?)
  女孩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一拍脑袋说道:“Oh, I’m sorry, I’m the assistant of Dorisa, you can call me Sophia.”(太抱歉了,我是Dorisa的助理,你可以叫我Sophia)
  陆霖沉默了片刻,冲她摆摆手,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没有时间。”
  他转身就走,并没有理会身后冲他叫喊的Sophia。走道上的人来来往往,拿衣服的,化妆的,还有候场的模特,跟陆霖擦肩而过的时候难免推搡。陆霖正在出神,也没注意躲避,有个工作人员退了一排衣服过来,为了配合秀场后现代的风格,挂衣服的横杆也是精钢打磨而成的,他的速度有些太快,不偏不斜的刚好撞到了陆霖的后腰往上一点的背上。陆霖顿时背脊僵硬,痛的眼前一黑,差点直直的栽在地上。缓过来后,陆霖就径直在后面工作人员一叠声的道歉中往外走。
  陆霖显然伤的不轻,从后场门口出来到车子上几十米远的路程,他走了一身冷汗出来,打开车门就伏在了方向盘上。他拿出手机来给季可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季可一脸不耐烦的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上,冲他吼:“老子正玩得高兴呢,你叫我出来干嘛?”
  陆霖痛的说不出话来,懒的跟他计较:“开车送我回去。”
  然后他下车坐到了驾驶位的后面,季可这才发觉不对劲,转过头问陆霖:“你怎么啦?伤了?哪儿疼啊?”
  陆霖前倾着身子,将头抵在驾驶位的座位上,不耐烦的回答:“不小心撞到了后背,少啰嗦,赶紧开车……”
  “怎么就伤了啊?谁给撞的?严重不?你怎么就那么傻啊,站在那儿给人撞?会不会躲啊你?”季可啰嗦起来没完,边说话边伸着长腿猫着身子跨到驾驶位上,发动了车子。
  陆霖一向自恃过高,从来觉得在任何事情面前他都能做到不动声色,他怎么好意思说,是因为不想见苏静溪的母亲而乱了心神,根本就没发觉工作人员推过来的那一排衣服?
  他明明是跟苏静溪玩玩而已,何况,她都没放在心上……


  八

  C市下了半月的雨,气温骤降,竟然跌至了零度以下。
  苏静溪换了三天的班,假期过后就回去上班了。
  医院里依旧是人声鼎沸,二十层的门诊大楼连电梯里都挤满了人,一楼收费科的队伍都排到了门外。位于外科大楼的第二病房是集中收治心脏病人的外科病房,心脏病人多数有心悸、胸闷、气急、疲乏等不适症状,无论从疾病治疗上还是病人主观上都需要安静,这样才能心平气和,因此,病房里很少噪声,就是医生、护士的讲话都慢条斯理,轻声细气。
  苏静溪并不理会别人那么多,还是按照往常跟着负责医生黄主任查房,调整每个病人医嘱,然后换药、拔除手术病人胸腔引流管,接着去手术室参加手术。她一向待人冷淡,平时也不怎么招那些小护士的待见,爆出了跟陆霖的绯闻,背后说她什么的都有。好在心外病房不比其他,也没有人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她乐得清闲自在,也不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苏静溪是黄主任的手术助手,他差不多天天有手术,于是苏静溪天天都得上手术台,那一阵子收了不少风湿性心脏瓣膜感染的病人,忙的不可开交。苏静溪白天参加了两个手术,因后半夜要值班,晚饭后休息了几个小时,但是也没能睡着,也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
  深夜12点半的时候,值班的护士告诉她PICU的那个8岁的先心病孩子心律不规则,跳跳停停,心率很慢。那是一个一脸稚气的孩子,白天刚做了巨大室间隔缺损修补的手术,苏静溪及时通知了黄主任,但是由于术后不可逆转的肾功能不全,六个小时后,那个孩子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的父母在床边哭昏了过去。
  次日,苏静溪继续参加了两个手术,傍晚时分才下班回家。踏进家门时,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实在是太累了。
  她喜欢泡澡,在浴室里放了个很大的木桶,撒了精油就进去了,水汽氤氲,渐渐模糊了她的双眼。
  木桶旁边的凳子上搁着一瓶红酒,已经下去了大半瓶。
  苏静溪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的液体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苏静言在UBC读博士的时候已经在温哥华一家医院实习。他的态度温和谦恭,长相又十分出众,特别受同事和病人的推崇。那个时候,苏静溪的寒暑假几乎都耗费在了那家公立医院里。她喜欢跟那边的护士聊天,以至于大学中修的双语课程她几乎都是满分。苏静溪从小就不爱学习,读医科完全是因为想追上苏静言的脚步,自然也不会有多勤学好问。缠着护士聊天,只不过是想知道苏静言生活的点点滴滴罢了。
  苏静言是华人医生里出了名的全才医生,轮科的时候几乎受到了每个科室负责人的好评。于是苏静溪收到了各方面传的神乎其神的关于苏静言的一切信息,他当时做的手术又快又漂亮。普外基本不输血,无菌手术如甲状腺、腹股沟疝等术后不用抗生素。非胃癌类的胃大部手术切口到缝皮40分钟,无腔镜、微创等术后无粘连,胆石症术前术后几乎百分之百符合率……
  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苏静溪真正踏上医生岗位之后才渐渐体会到的。直到今天,那个孩子的术后死亡,让苏静溪发觉自己的无能之余,开始控制不住的想,如果是苏静言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所以她更加的痛恨自己,因为是她毁了苏静言……
  陆霖找了开锁公司的人把门打开的时候,苏静溪还在木桶里泡着,水已经凉透了。
  她闭着眼睛靠在木桶的边缘上,睫毛上还有沁湿的泪珠,脸颊上的泪痕未干,头发也已经湿透了。陆霖扯起旁边架子上搭着的浴袍,从水里捞起苏静溪,包裹着她的身体,把她打横了抱出了浴室。
  苏静溪的卧室在二楼,陆霖抱她上去,又找到空调的遥控器把室温调高,给苏静溪把被子盖严实,才有些脱力的坐在了床边的地上。苏静溪还有些迷糊,睁开眼睛看了看陆霖,又闭上了一会,想了好久,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巴黎了吗?”
  陆霖笑了笑,伸出手替她抚开额前的湿发:“我要是不在这里,你打算在浴缸里泡一整夜的澡吗?”
  “嗯……”苏静溪想了半天,才慢慢说道:“我喝了一点酒。”
  “半瓶质素不怎么好的红酒可不是一点……”
  苏静溪不太懂酒,因为苏静言从来滴酒不沾,她在超市买回来烧牛扒的红酒自然价格不会太贵,听到陆霖调侃她,苏静溪也没恼,只是笑了笑,并不纠结。
  她又问:“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去巴黎?”
  “报纸网络日日都在高清大图直播你的近况啊……想不看也不行。”苏静溪侧了侧身子,跟陆霖对视。
  陆霖趴在床边,伸手摸了摸苏静溪的脸颊,他的指尖微凉,划过苏静溪的脸颊,有莫名的熟悉感觉,他笑道:“如果我不回来,明日岂不是要多一桩浴室美女的命案?”
  苏静溪懒的动弹,甚至有些留恋那只手的触觉,她只转了转眼珠,又问:“你怎么能开我的房门?”
  “怎么苏医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开锁公司这回事吗?”陆霖觉得有些好笑,并且很享受这种跟苏静溪随意聊聊天的感觉,没有神游天外的怔忡,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
  陆霖开车来到苏静溪楼下,拨电话给她,无人接听,可是厅里的灯明明亮着。陆霖又找大楼保安询问,果然只见苏静溪进去并未见她出来。
  继续拨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陆霖有些担心,而且心里笃定的认为苏静溪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他找来开锁公司,把身份证给他的时候还被看了好几眼,他端着架子不讲话,脸上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竟然成功的瞒过了那个五十出头的开锁工人。
  打开门的时候,一室明亮,只是不见苏静溪。
  幸好苏静溪没反锁浴室的门,否则又要他撞门而入才行。
  苏静溪往一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地方,问他:“要不要躺下?”
  陆霖的眼睛有明显的青影,显然休息的不是很好,他身长腿长,窝在床边肯定舒服不到哪里去。陆霖并不推脱,他脱了外套上来,只穿了黑色的开司米对襟开衫,里面是银灰的纯棉衬衣,他穿了件舒适的亚麻修身裤子,整个人含蓄内敛,收敛了聚光灯下的锋芒。
  陆霖刚刚经过长途飞行,也是累的不行,几乎过了片刻,就睡着了。他在苏静溪身边,总是一种奇怪的安心的感觉,总是能放松紧绷的神经。苏静溪值了36个小时的班,更是疲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外面的天色依旧很暗,苏静溪爬起来去洗手间洗漱,又到厨房把粥煮上,从冰箱里拿了几个乐扣的盒子出来,她很喜欢空闲的时候做面食,包子抄手饺子都做很多,拿给林琳煮给她儿子吃还会有剩。她就用密封盒封起来放在冰箱里,早上起来的时候用锅子蒸一下,比外面的早餐健康又美味。
  陆霖起来的时候,苏静溪已经把早饭煮好了,正在摆筷子。
  她的餐具均是色泽艳丽,摇曳生姿。大红色图腾的陶碗盛了满满的碧绿色的粳米粥,配了长方形小碟子里的四样儿小菜,还蒸了几个褶子精致的小包子,又煎了几粒捏了花边的饺子。
  她抬头看见陆霖,笑了笑。她穿着粉红的棉布家居服,刻意做成在腋下系带的汉服的样子。陆霖从一开始就觉得她是一个特别喜欢古代的东西的女孩,比如这衣服,那古琴。
  陆霖笑笑问她:“敢问姑娘是从何朝代穿越而来?”
  苏静溪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展颜笑了起来。
  见惯了她发呆怔忡出神伤心哭泣的模样,她这么一笑,倒是让陆霖愣住了。
  她又低了低头,对陆霖说:“快吃吧,一会儿要凉的。”
  陆霖走到餐桌旁边,坐下的姿势有些僵硬,他背上的伤并没有好,尤其在长途飞行之后,他觉得好像更加严重了点,苏静溪有些敏感看了看他。
  她问:“你腰疼?”
  陆霖摇摇头:“还好,前几日不小心撞伤了。”
  “喔……看医生了吗?”
  “没有……”
  “那怎么行,我帮你看看。”苏静溪说着就走过来,扶起陆霖往沙发走。
  “不用了吧?”陆霖有些不好意思,他早已不是小孩子,总觉得将自己的病弱示于人前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
  苏静溪突然严肃起来:“陆霖,背上的伤可大可小,你要是以后还想跳舞,就不要这样讳疾忌医。”陆霖愣了愣,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苏静溪并不是对他一无所知,她甚至知道他会跳舞。
  陆霖趴在沙发上,苏静溪撩开他的衬衣,然后轻轻的抽了口气。他的背上,有一个碗口大的乌青,就在后腰和心脏之间。
  “不疼吗?”苏静溪问道。
  “还好,忍得住……”
  苏静溪还没来得及接话,门锁啪嗒一声被打开了。
  苏静言的左手提着一个不大的旅行袋,愣在了那里。
  苏静溪的房子是全透的小复式,进门就能看见整个客厅的全貌,她封了阳台,室内四季如春,升高的地台上种的都是苏静言最爱的植物,晴天开窗的时候,有微风掀起窗帘,满室花香。
  苏静言看到苏静溪穿着家居服,低头弯腰趴在陆霖的裸露的背上,餐厅的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食物氤氲着香气,攥着钥匙的右手无论怎么用力也有些收不拢,局促的沉默着。


  九

  苏静溪顺着声音转过头看门口,一时忘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木然的站起身,冲着苏静言喊了句:“哥……”
  苏静言比两年前又清瘦了不少,换了黑框的眼镜,版型极好的卡其色翻领双排扣呢子大衣,铁灰色的修身的牛仔裤,脚上蹬了一双黑色的短款马丁靴,左手拎了一个Prada的牛皮滚筒旅行袋,十足的英伦范儿。他一向是个极修边幅的人,衣着得体大方,配饰都一丝不苟,就连生病住院的时候也不见一丝狼狈的样子。
  林琳劝苏静溪不得其法几乎要崩溃的时候,还在懊恼的自言自语:“苏静言那丫把自己整的档次太高了点,离开他,你能爱上别人才怪!”
  苏静溪愣了几秒,似乎才反应过来门口站着的究竟是谁,她背过身去,强忍住冲过去拥抱他的冲动,低着头抱臂咬着屈起的食指忍耐了一会儿眼泪,就感觉陆霖扶住了她有些颤抖的肩膀,轻声问她:“怎么了?”
  苏静溪摇摇头,勉强冲他笑了笑,才又转过身去看着苏静言说道:“陆霖,他是我……哥哥,苏静言。”
  苏静言还是站在玄关的地方,听完苏静溪的介绍也温和的笑了笑,将手中的行李袋放在鞋柜上,然后低头看了看沾满了泥水的鞋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往里面走。苏静溪径直走过去,替他脱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然后弯腰把拖鞋拿出来,又蹲下去准备解苏静言的鞋带。苏静言弯腰制止了她的动作,对她说:“小溪,我自己来……”
  苏静溪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并不理会他,执意继续帮苏静言换了拖鞋,将他的鞋子收进鞋柜,完成这些之后,她转身去了洗手间洗手。
  陆霖有些尴尬的站在客厅里,苏静溪并没有介绍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静言走进来,笑着冲他打招呼:“你好……”
  陆霖也伸出右手握着他伸出的手,然后才感觉有点异样的僵硬,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但是明显的合不拢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苏静言还是笑的一脸温和,语速和缓,一字一句的让人听起来十分舒服,他说:“我右手受过伤,有点不太方便,所以刚才小溪才会那样……你不要介意。”
  他说的是刚才苏静溪替他挂衣服换拖鞋的事,说不要让陆霖介意,就是把他当成苏静溪的男朋友了,陆霖只当他看了外界炒的火热的娱乐版头条,也并不否认,笑着应承下来。
  “怎会?小溪经常提起你,还说她卧房的黄花梨书桌是你给她准备的嫁妆。”
  “哦,她连这个也告诉你了……”苏静言还是笑,只是有点悲伤的感觉,他说话的语速很慢,也不像在说给陆霖听,倒是有点自言自语的样子。
  陆霖突然在心里鄙视自己迫不及待仿佛宣告苏静溪所有权的举动,他理解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苏静言确实是出色,皎如朗月的端方君子,可他再好,也不过是苏静溪的哥哥,你究竟在忌惮什么?
  苏静言心绪翻滚混乱,神游天外,只在唇角挂着一丝招牌似的若有若无的笑容,有些怔忡的出神。
  陆霖的性格沉稳内敛,唯恐多说多错,只得以退为进,也并不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苏静溪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人,正襟危坐,也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听到声音,两人均抬头看她,苏静溪低了低头,对陆霖说:“你背上的伤……还是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看一下的。”
  陆霖心中竟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愉悦的感觉,点头应承,又对她说:“小溪,你好好陪陪哥哥,我还有工作要忙,就先走了……”
  他的见微知著,体贴通透,让苏静溪真正的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容,送他至门口的时候,陆霖突然揽住她的腰,在她额头轻轻的吻了一下。
  苏静溪来不及反应他的唇瓣就已经离开了,苏静溪全身僵硬,但是她背对着苏静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陆霖走后,苏静溪转身就看到苏静言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笑着对她说:“还没吃早饭吧?哥哥来的真不是时候……我去把东西热一下。”
  真不是时候?真不是时候……
  苏静溪反复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突然有点委屈起来,几乎又要落下泪。
  她在苏静言面前,总是特别容易觉得委屈,那是因为她知道有人心疼,否则,即使她痛苦的想死掉,又关那些不相干的人什么事呢?
  于是她开口就有点阴阳怪气的愤愤不平:“怎么会不是时候?你不是要我谈恋爱?刚好见到他了,也省的再约,浪费彼此的时间。”
  苏静言的脚步一顿,转身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清晰,他问:“小溪,如果让我伤心……可以令你好过一点,那么你尽管继续任性,只是你竟这样让我失望,两年来一点进步也没有……”
  话至此,已是苏静言对她说过最重的话,苏静溪有些承受不住,掩住嘴哭了起来。
  苏静言转身进了厨房,厨房是开放式的,两边橱柜,一边是大理石砌起来的吧台,另外一侧连着偏厅的地方摆了一张餐桌。餐桌上凉透了早餐,好像是商场里橱柜餐具专柜摆放的食物模型一样,看起来有点虚假。
  苏静溪看苏静言用左手拧炉灶的天然气开关,打了好几次也没起火,他突然有些脱力的用手抠住洗菜池的边缘,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蜿蜒的明显,他微微垂下了头,身体也有些摇晃的站不稳。苏静溪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是她懊恼的简直想给自己两个耳光,你又逼他,你又逼他?
  她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从背后抱着他的腰,哭着说道:“哥,哥……我再也不逼你了,我会听话,我会正常的谈恋爱,我会好好的生活……哥,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苏静溪的眼泪滚烫,一滴滴浸透苏静言的羊毛衫,濡湿他的背。
  她说话的时候哭的太厉害,眼睛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他转过身子,倚靠在橱柜的台子上,把苏静溪抱在怀里,她的头垂在他的肩上,恰恰的身高,连拥抱都那么唯美。
  苏静溪听他一遍遍的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
  这句话,从小到大,他说过无数遍,只是苏静溪没有想到,束缚她的魔咒也就是这样一句简单普通到她听过无数次的话。
  他,真的是哥哥……


  十

  苏静溪是跟着伯父伯母长大的,严格来讲,她对父亲的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伯母没有孩子,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养,从小就极娇惯。后来有了苏静言,反而不怎么亲近,苏静溪一直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因为苏静言来的时候就已经岁了,不会撒娇,很难讨得伯母的欢心所致。
  后来想想,纵使她再温婉贤淑,又怎会喜欢别的女人为自己丈夫生的孩子呢?
  只是苏静言开始的时候也不清楚其中的是是非非,总是力求凡事尽力做到最好。
  他的功课自不必说,十三岁就拿了奥数的金奖进了省重点。伯父带他见朋友,他举止得体大方,进退有度,哪家的叔伯不赞许一番?就连不怎么喜欢苏静溪的爷爷,每年都会打电话指名要苏静言去加拿大陪他喝茶下棋。
  刚开始的时候,苏静溪还会有点吃醋,可是苏静言实在对她太好,无论她怎么撩拨捉弄,他总是笑笑,从来都不计较。
  苏静溪第一次发觉她对苏静言有异样的情愫是在她念初二的时候,苏静言大三年级课程很多,考试之前就经常泡图书馆,苏静溪周末闲来无事常去陪他。
  那个时候读了很多书,苏静溪很喜欢看女作家的文集,不能免俗的读完了三毛张爱玲琼瑶亦舒,情窦初开的年纪,就难免胡思乱想。苏静言的功课特别好,于是有很多人过来请教他,自然女生居多。她们看到苏静溪,都会特别夸张的笑道:“好可爱好可爱啊,像芭比娃娃一样哎。”
  苏静溪受不了她们的腔调,又不好发作,每次都保持沉默,苏静言就是笑笑,也不嫌她没礼貌。有些有备而来的女孩子为了讨好苏静溪就会带零食过来,苏静言的胃不好,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能吃,每次都礼貌的拒绝,于是她们都特自然的说道:“那就给妹妹吃吧……”
  苏静溪记忆特别深刻的是有一次她出去给苏静言打热水,因为苏静言有胃病的关系,所以只要苏静溪在他身边总会准备一个保温瓶,随时随地倒出的都是热水。那个时候打水要去开水房,还排了一会儿队,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赵云端坐了她的位子,正在低声跟苏静言讨论着什么,苏静言边说边在纸上画着图,要命的是,赵云端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逗乐了苏静言,他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笑意,又低头侧过脸对她轻声说了句话,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子洒在桌子的一摞摞书本上,把苏静言的头发都染成了栗色,那个画面太过于暧昧温暖,苏静溪有点受不了,转身就走了。
  她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那天她穿了一件红色的长毛衣外套,宽宽大大的裹在身上,平底的羊毛靴子,抱臂倚在木质的长藤椅上,伸长了腿,竟然开始伤春悲秋起来。
  她想,如果苏静言结婚呢?
  然后她立刻摇摇头,跟哪个女人结婚她都受不了……
  她又想,如果是……自己嫁给她呢?
  她立刻红了脸,想到她看三毛的散文,荷西说,他的愿望是拥有一栋小小的公寓,他外出赚钱,三毛在家煮饭给他吃,那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事,不知道苏静言的愿望是什么?她又想,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婚贴上写着: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她还想到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想到小凤仙和蔡锷,孟小冬与梅兰芳,陆小曼和徐志摩……
  美满的,破灭的,幸福的,辛苦的……
  她那时从未想过苏静言有一天也会离开他,放任她一个人生活。
  她也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耳朵里塞着的白色耳机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她忘了时间,忘了苏静言在等她,或者又是她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想回去,以借此来试探,来测试她在苏静言心目中的地位?
  女人,无论幼稚的年龄还是拥有丰盛的阅历,总是爱做一些无聊的事来挑战他的底线,借此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苏静言确实着急了,他看表的时候苏静溪已经出去有一个小时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会不会是烫到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他也没有心情再看书,匆匆忙忙到跑到开水房,早就不见了苏静溪的踪影。
  苏静言找遍了周围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从开水房到图书馆的路并不是很长,他遇到周放,就听他说:“小丫头都十几了,不会被拍花子的拐走的,何况这里是北大,北大啊,哥们儿……会不会是小丫头饿了,回家吃东西去了?”
  苏静言摇摇头,皱着眉头说:“不会的,小溪不会一声不吭的就回去。”
  “那可不一定,你家那小丫头主意大着呢,就你把她当白兔,实际是头小狼崽,看谁不顺眼就咬谁。”
  苏静言被他逗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贫了,你有事儿没?没事儿陪我去广播站,你不是在追何文笛?让她帮个忙在校园里找一下小溪……”
  苏静溪听到了广播,不情愿的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改了主意,恶作剧似的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苏静言才开始真正的着急起来,他早就打电话回去问过王姨,苏静溪根本就没回去。他坐在广播室外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皱着眉头,周放看他脸色特别差,问他:“静言,要不然我们先去吃饭?晚上要是还找不到,我们就去报警得了,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人也不理咱啊。”
  苏静言抬头,有些恍然的笑了笑,然后对他说:“真是麻烦你了,周放,你去吃饭吧,我再去找找……”
  苏静溪哪里也没去,就去了苏静言他们一直去吃饭的那个食堂三楼坐着,还给自己买了一盅冻酸奶。她想,等苏静言他们来吃饭的时候,她就出来吓他一跳,借此惩罚他跟别的女生过于亲近的举动。
  只是,她没想到,苏静言找不到她,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所以,周放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苏静溪,他冲过去就把她拽了起来,看了半天说:“你怎么在这儿呢?你哥找你老半天了,广播没听到啊?”
  苏静溪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他问:“我哥呢?他怎么没来?”
  “来个屁,苏静言都快急疯了,你别动啊……”
  他掏出手机摁了一串号码,接通就说了一串:“苏静言,小丫头找到了,就在食堂这儿呢,跟我在一起……嗯,对……好,你赶紧过来吧,我拽着她呢……放心,跑不了的!”
  苏静言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就看到周放正在苏静溪对面坐着吃着套餐,苏静溪抱臂坐在他对面,一脸无趣的看着窗外。
  看到苏静言,她立刻站了起来,气鼓鼓的叫了句:“哥……”
  苏静言松了口气,就听周放边吃调侃他:“看吧,我说的没错吧,小丫头一点事儿没有,在这吃酸奶呢!”然后又转过头对苏静溪说:“你也太坏了点,故意的吧,让静言找不到你?”
  苏静溪蓦然脸红,有些被人窥破秘密的不好意思,她低了低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把头偏向一边,小声嘟囔了句:“要你管……我才不……”
  “闭嘴……”苏静言的声音不大,但是真的生气了,语气就有点冷漠。
  苏静溪睁大了眼睛看苏静言,还有些不肯相信刚才的话是苏静言说的,就反驳道:“你反正也没空管我,我为什么不能来吃酸奶?”苏静言皱了皱眉,他不明白一向乖巧的苏静溪怎么突然别扭起来,就沉默下来,没有接话。
  苏静溪见苏静言不吭声,继续问他:“你跟那个女的一直在讲话,都没看见我回来,我没有位子坐,当然只能走。”
  周放笑了笑,插嘴道:“不得了了,原来是醋坛子打翻了,哪个女的啊?”
  苏静溪重新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念了一句:“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苏静言本就没吃饭,如今被她气的胃痛的说不出话来,缓了半天才开口:“谁教你说话阴阳怪气?谁教你一声不吭的玩失踪让哥哥着急?要是不想在北京,晚上我就给你订回去的机票……”
  苏静溪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愣了愣,撇撇嘴就要哭。
  周放连忙站起来当和事佬:“小丫头赶紧道歉,你都不知道苏静言有多着急,差点就要去报警了!”然后又转过头对苏静言说:“她还小呢,你跟她计较什么?”
  苏静溪觉得很没面子,转身就往外跑。
  苏静言又不舍得不管她,也跟着追了出去。
  她根本就没走远,笃定了苏静言会来追她,所以刻意放慢了脚步,还回过头去看了两眼,然后慢慢走着,等着苏静言追上来哄她。等了半天,也不见苏静言的踪影,她皱眉想了一下,又折了回去。
  转过弯就看到苏静言在路边坐着,他身后就是花圃,那是初秋的时候,植物繁茂,还有一屏翠竹,夜风微凉,吹动了他格子衬衣的衣摆。
  苏静溪跑过去坐在他身边晃晃他的胳膊,叫他:“哥,你怎么啦?”
  苏静言的左手抓上她的右手腕,掌心冰凉汗湿,苏静溪打了个激灵,就听到苏静言低低的声音:“我胃痛,追不上你,你乖一点,别再乱跑了……”
  彼时,苏静溪天真的以为,伯父收养的儿子罢了,又没有血缘关系,她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何况伯父一直疼爱她,肯定舍不得她难过。她笃定的以为他们会有未来,所以才那样全心全息的把青春所有的热情都放在了苏静言的身上……


  十一

  苏静溪还记得那年暑假她跟苏静言去加拿大探亲,当苏静言告诉他自己要留在温哥华读书的时候,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苏静溪的爷爷是当地华人圈里的名流,联合传媒文化集团的董事长,年轻时候闯荡国外,白手起家建立这样大一份家业吃过很多苦,老人家的脾气倒是不错,只是不太喜欢苏静溪,她记忆中甚至从未得到过爷爷的拥抱。
  苏静溪的姑姑苏眉一直在温哥华陪着他,她的儿子林海洋也一直在帮忙打理公司的事情。苏静言很是得老爷子的青睐,所以苏眉就有点不平衡,但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过得去,毕竟谁也不是傻的,她清楚老爷子的脾气,闹开了脸上不好看不说,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那天吃饭,所有人都在,苏静溪的姑姑姑父,还有表哥林海洋。老爷子叫了苏静言上楼不知道在说什么,很久都没有下来。
  苏眉长了一双丹凤眼,笑的时候眉角微微上挑,有些刻薄的美艳,她说:“小溪呀,你说你爷爷在跟静言叨叨些什么呀,厨房的菜都准备好了……”
  苏静溪就坐在她对面,也笑了笑,说:“爷爷肯定是想哥哥了,所以才有那么多话聊,要是海洋表哥也出去游学半年,想必爷爷会有更多的话跟他说。”
  “哟,Oscar可没有那个闲工夫,他呀,在Toronto读了MBA就进了公司,你爷爷可是一天也离不开他……”
  苏静溪低了低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倒是林海洋坐在苏眉旁边,又问道:“静言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呢?偶尔听爷爷提起,是要送一间医院给他作为毕业礼物的。”
  苏静溪抬了头,看着他问:“是在温哥华吗?”
  “自然,爷爷年纪大了,总是希望小辈能陪在他身边的,何况,静言是学医的,可以亲自照顾爷爷的身体,恐怕到时候要抢了Martin的饭碗……”
  说完,他跟苏眉相视一笑,端起一旁的功夫茶浅浅的抿了一口。
  Martin是苏家的家庭医生,林海洋这么讲话听在苏静溪的耳朵里可不是一般的刺耳,他如此的志得意满,就是笃定苏静言没有资格跟他竞争?
  苏静溪什么都能忍,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任何人讲苏静言一句是非,她刚想开口,就听见楼梯上传来老爷子的矍铄的笑声,苏静言正扶着他走下来。
  厨房里一道道的菜送出,餐桌上气氛也是一派祥和自然。
  苏静溪坐在苏静言身旁,只顾埋头吃饭,并不理会对面苏眉的句句话里有话。
  “这道糖芋头不错,静言多吃些。”老爷子年纪一大,就喜欢绵软香甜的食物,他的话音一落,就听苏眉接了上来:“到底是老爷子偏疼静言,这芋头啊可是厨房的老金特地想了独特的法儿洪老爷子开心所制,这普通人煮糖芋头,不过是用些砂糖罢了……可是老金除了砂糖换了白糖外,还加了栗子粉,莲子粉,橙子丝,陈皮梅,桂花糖……哎呦呦,说不得,作料太多,我也记不住啦。”
  她的话音清脆,砸地有声,还总是带着笑音,有她在,气氛倒是不会冷清。
  佣人连忙端了掐丝珐琅小碟子过来,小心的分成了几小块,摆在了苏静言的右手边,苏静言笑了笑,说了句:“谢谢爷爷……”
  林海洋也笑:“爷爷,你这样偏疼静言,我可要吃醋的啊!”
  他捂着胸口做伤心状,逗得老爷子乐呵呵的骂道:“跟自己兄弟还吃醋?等爷爷死了,难道还要因为分家产闹得不可开交么?”
  老爷子玩笑似的话,却让一桌人都沉默了片刻。
  苏静言连忙接话:“爷爷精神矍铄,福如东海,愈发老当益壮,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您看,大家都被您吓到了……”
  苏眉也笑了两声,说:“对啊,你看我们都给吓到了。”
  老爷子也笑了笑,又说道:“静言能在我身边读书,我自然要长命百岁。”
  苏静溪愣了愣,抬头开口问道:“哥哥要留在温哥华?”
  “是啊,静言要在UBC读博士,怎么你不知道吗?”林海洋笑着回了句,又低头喝了一口汤。
  苏静溪转头看苏静言,他安抚似的露出一个笑容,搁在腿上的手拍了拍苏静溪的手背。
  苏静溪忍了忍,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饭毕,苏静言在二楼房间的小厅坐着的时候,苏静溪就气冲冲的走了过来,问她:“为什么你要留在这里?”
  “爷爷的身体这两年并不好,我也想多陪陪他。”
  “他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我原本打算确定之后再告诉你,并非存心隐瞒你。”
  她质问苏静言:“你读研可以在国内,读博就非得去国外吗?”
  “小溪……”苏静言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边,“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学会自己生活。”
  他语气里透出的冷淡疏离让苏静溪心慌,她走到苏静言面前,强迫他看着她,她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你也不想管我了,对不对?”
  她其实是一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她的父母各自有自己的事业和爱人,几乎都不曾过问过她的日常生活,她会定期收到妈妈的汇款,数目大的吓人,只是她从来都没用过。苏静言把她照顾的很好,她不用自己来计划自己的财政状况。
  苏静言转过身,有点不耐烦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拧着眉头,右手捏了下眉心。
  苏静溪蹲在他身边,又问:“他们都不要我,你也觉得我是个麻烦?”
  苏静言狠心不看她,偏过头去,似是下了极大决心,他说:“我会有自己的生活,始终不能陪你一辈子……”
  苏静溪几乎崩溃,摇着头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苏静言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时目光有些涣散,他看着前方,说出了让苏静溪绝望的话:“意思就是我以后也会结婚生子,有自己的生活……”
  苏静溪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脸颊上挂满了泪水,她有些站不稳似的晃了晃身子,苏静言伸手捞了她一把,她挥开了,踉踉跄跄的转身就走。
  苏静言没有追上来,苏静溪立刻定了机票回国。
  她一个人带着大大的行李赶飞机,哭了一路。
  温哥华国际机场的地勤,一个白人小伙子给苏静溪办理登记手续的时候,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What happened? Can I help you?”(发生什么事?我能帮你吗?)
  苏静溪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抹掉泪痕,尽管眼睛里不断有泪水涌出,她还是笑了笑,对他说:“I just lost my most precious treasure, no one can help me.”(我丢了我最珍贵的珍宝,但是没有人能帮我)
  那年她十八岁,第一次感觉到苏静言于他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她试着忘却,试着去跟追她的男生交往。她样貌是不错,可是性格太冷淡,整日一副什么事情都看不到眼里的孤芳自赏。
  她还记得,军训时候认识追了她小半年的男生在宿舍楼下摆了两百根蜡烛围成一箭穿心的图案,捧着玫瑰花在楼下大喊“苏静溪,我爱你,我爱你……”。
  他学艺术设计,每日守候在她去教室,去食堂,去宿舍的路上,给她画一幅速写。
  他欢喜雀跃的跟她约会,绞尽脑汁的想出各种方法哄她开心。他带她去郊外写生,亲自到农家乐下厨做饭给她吃。他带她去陶艺教室,烧制出有他们两人脸在上面的陶瓷杯子。他带她去巧克力DIY坊,烤饼干做手工巧克力给她……
  他提出分手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痛苦的干了两瓶白酒,一遍遍的问:“你他妈的就是块石头,老子也该捂热了吧?”
  苏静溪就面无表情的坐在他对面,连个笑容都没有。
  晚上回学校,自然是分道扬镳。
  苏静溪回去的太晚,以至于宿舍门关上进不去,她就坐在露天足球场的位子上摸出手机来打苏静言的电话。
  始终无法接通……
  苏静言机械的听着英语的女声一遍遍的重复着那句话,又一遍遍的拨过去。
  最后,手机没电了,苏静溪笑了笑,对着已经黑屏的手机说道:“哥……我好想你……”


  十二

  年度电影盛典颁奖现场,在C城展览馆举行。
  入围各个奖项的剧组、演员等都身着盛装走上红毯,星光璀璨,张因,刘林峰,苏荃夫妇,陆霖等的亮相引起了粉丝的无数尖叫。
  陆霖一身极其简约的Dior Homme秋冬新款黑色西装,牵手夏茹茹压轴红毯,谋杀无数菲林。夏茹茹则是一袭海蓝色的鱼尾长礼服,保守却不会出错的小露香肩,倒也登对。
  季可在《围剿》里客串了一个角色,自然就不会错过这场热闹。他穿了一件紫色的丝光绒西装,面料在闪光灯的频繁闪烁间也泛着粼粼的光,异常妖冶,倒似旧时民国女子制旗袍时的料子。他凑过来,伏在陆霖耳边笑问:“你这样牵着别的女人的手,却不怕你那个苏医生吃醋吗?”
  陆霖在布景那里签字,转过头来笑了笑,他们的身高恰好相当,光影转换,映衬着季可狭长的眉眼,自然不会被有心的摄影记者放过,实时播报出去。
  立刻有网友发了一大堆评论上来:你认为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什么装备最能提现他的品味?汽车?手表?西装?还是?
  错!错!错!答案是站在他身边的爱人!
  谁还敢说陆霖不是GAY?谁还敢说夏莲花不是炮灰?谁还敢说美女医生跟陆霖没JQ?
  然后立刻放上了陆霖跟夏茹茹的红毯合影对比,另外有好事者又扒出了陆霖和苏静溪在街头的热吻照片,迅速的歪了实时直播电影节红毯的楼。可是这次,没五分钟,那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盖起的关于陆霖四角情仇的八卦大楼华丽丽的被和谐了,谁也点不进去了……
  留下一干八卦热血沸腾激荡的网友,敏感的认为,这里头必定有猫腻!
  陆霖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将最佳男主角的奖项收入囊中,颁奖的时候那个来自香港的女主持操着典型的TVB口气笑着调侃了句:“呐,Leo最近真的是爱情事业两得意,不知道有什么话想对最亲近的女性讲呢?”
  陆霖的眼梢眉角俱是笑意,对着话筒说道:“那我当然要借此机会对妈妈讲一声,谢谢您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台下配合的发出一阵笑声,女主持见效果达到,也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又继续调笑了几句,放过陆霖。
  陆霖走下来,坐在季可身旁,神经松弛下来,眉间倦色难掩。
  季可斜视了他一眼,问:“纵欲过度吗你?这么没精打采……”
  陆霖懒得理他,靠在椅背上不说话。
  季可哪里能容他如此忽视,凑过来又问:“晚上庆功酒会你去么?”
  “不去……”陆霖看都不看他,直视着舞台上正在颁奖的张因说道。
  “最新收到的消息,你们公司新来的运营总监是集团的太子爷……”
  陆霖侧目,微皱了眉头,问他:“运营总监?”
  他倒是偶尔听Wendy提过,年底公司会从加拿大调来一个高层,可是这么个位子给所谓的太子爷似乎是太低了点。
  季可见他感兴趣,又接着道:“我还听说他有个妹妹,也叫苏静溪……”
  季可掩唇笑了笑,问陆霖:“跟你那个小苏医生的名字一样,你说巧不巧?”
  陆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日看到的苏静言,温和谦恭,举止文雅得体,他就是联合传媒的太子爷?以前林海洋驾临过C城,派头也是十足十的太子爷模样。陆霖的名气如日中天,根本就不用像刚入行的新人那样仰人鼻息,所以也不是把他很放在眼里,但是他的修养也不允许他在背后讲别人是非,所以倒也无事,今日听到季可提起,他就随口问了句:“那Oscar Lin是什么?”
  季可又笑了笑,“也就只有你才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孙跟孙子能一样么,隔着一层血缘呢,Oscar再不得了,他也不姓苏啊……”
  陆霖没有接话,他最近工作太忙,总是特别容易累。他听苏静溪的话,去医院给背上的伤拍片子,医生又说无事,可是总不是一时半会能好,还是会痛,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疼痛更是沁心入腑,让他难以入眠,所以白天工作的时候更觉得累,脾气也不好。
  陆霖这人跟别人不一样,他发脾气就是不说话,端坐在那里,别人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录音室的工作人员都是合作了很久的,清楚他的脾气,也不去惹他。只是那天混音,陆霖前一天没睡好,第二天状态也不太好,新来的那个年轻人手忙脚乱弄错了几个音,搞的陆霖还要再来一遍,陆霖也没继续,转身就出了录音室。第二天,Wendy就把他解雇了,所以大家都有了Boss最近心情欠佳,请谨言慎行的自觉。
  陆霖还是一副关我何事的调调,不温不火的盯着台上看。
  季可恼了,美眸一挑,骂道:“台上那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老子貌美如花,你却连瞅都不瞅一眼?”陆霖忍不住笑了笑,道:“是,是,您貌美……如花……”他特意咬中了“如花”二字,让季可突然想起曾经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如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那小苏医生必然不是灰姑娘,却没想到是位小公主……你倒是有运气……”季可也不甘示弱,又轻笑着开了句玩笑,并且如愿以偿的看到陆霖冷了脸,阴沉沉的对他说了句:“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你觉得有必要去唱那跑龙套的驸马的戏码?”
  “行了,别恼啊……我不过是开句玩笑,你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好,苏静溪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你要没有把握,就赶紧说清楚,她那哥哥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否则怎么偏偏挑这个关口回来?网络上所有关于你们热吻的照片视频全都删除了,这难道是巧合?我是怕你被你所谓的心动冲昏了头脑……”
  娱乐圈那点事,除了表面光鲜之外,谁没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霖不过是公关团队塑造的一个完美无缺的偶像丰碑,可是那些隐藏在浮光下面的黑暗一旦曝光呢?一桩桩一件件随时可以毁了这座丰碑,没错,陆霖是不在乎,可是他有在乎的人,他不能让自己的隐私曝晒在阳光下面任人窥探。
  可是,就如季可所言,他毕竟是心动了,但是这种心动足够到让他一直坚持到得到苏静溪的心?他并没有掌握这场爱情战役的主动权,只要他没有把握自己可以一心一意的坚持下去,他就不能再撩拨挑逗苏静溪,否则,分分钟他都可能万劫不复……
  陆霖从头到尾,各个方面都想了一遍,更觉得疲惫不堪。
  原本以为这场心动不过是两个人的事,却没想到复杂到让他有了不能掌控的感觉。
  他自诩风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觉得自己可以从每一段感情中随时抽身而出,却不曾想过,这场心动,竟让他耗尽了毕生所有的热情。
  典礼结束后,陆霖刚在无数粉丝的尖叫中挤进保姆车,Wendy就递过来一杯罗汉果草茶。陆霖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杯子,笑了笑,对她说了句:“谢谢……”
  “客气,你最近太忙,要保护好嗓子,否则犯了哮喘,我可没法交代……”
  Wendy笑笑,示意司机开车。
  “这种事交给小汀做就好……”
  小汀是陆霖的助理,粉丝后援会的会长,是陆霖的死忠粉,也是Wendy替陆霖找来的。
  Wendy没有接话,笑着说道:“我来也不是特地给你送这个,你知道公司新来的运营总监吗?”
  陆霖皱眉,怎么今天好像商量好一样都跟他谈到这个?
  “他竟然是我大学同学,你说巧不巧?不过因为我们并不是一个学院,所以我竟然没有想起,还有,前些日子,跟你传绯闻的那个女医生是他的妹妹……”
  陆霖挑眉看着她:“哦?你怎么知道?”
  “那个时候,我是学校广播站的,还帮他广播找过他妹妹,他在学校也是一大把女生跟在屁股后面,可是他却没有谈恋爱,唯独把这个妹妹宠成公主一样,有很多女生为了接近他,采用曲线救国的策略,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妹妹。”
  “原来你也有一腔八卦热血?”
  Wendy笑了笑,并不以为意:“你莫要看我现在人老珠黄,我也是年轻过的,那时候苏静言也就是年龄太小,否则我倒没把握自己不去试一试……”
  “你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陆霖皱了皱眉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心烦些什么?
  Wendy极有分寸,对陆霖的脾气更是一清二楚,见他不想听,也不继续说,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放在一边,问:“送你回哪里?”
  陆霖愣了愣,对她说:“让老王把我的车开到省医等着,我们现在过去那里……”
  Wendy笑了笑,说:“你做事一向有分寸,必然一早就把这些事想的通透,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是……”
  陆霖见她欲言又止,对她说道:“你我之间,用不着拐弯抹角。”
  “只是有一点……苏静溪已是今非昔比,如果你没十足十的把握,就不要去招惹她罢。”
  十成把握?是得到苏静溪的把握,还是以后抛弃了她还能让她心甘情愿的把握?
  陆霖低了低头,没有接话。
  Wendy咬了咬牙,终是把下面的话说出口:“你不知道苏静言当年是如何待她妹妹,我冷眼瞧着,倒不像是兄妹的样子……你在这个圈子浮沉良久,必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何况朱门大户总有不可告人的秘辛,这其中曲折谁也说不清楚。”
  言尽于此,至于如何抉择,就只能看陆霖自己。


  十三

  苏静溪现在住的房子是毕业回到C城的时候买的,离省医只有三公里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小区的保全特别完备,所以才会在跟陆霖的绯闻闹的满天飞的情况下,她的生活也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骚扰。
  苏静言一向虑事周全,尤其是对待苏静溪的事情上,自然不会忽略这些小细节。
  他选择面积不是很大的小复式,又把房间装修成一个人住的样子。
  自然他回国,也不能跟苏静溪住在一起。
  苏静溪有时候会自暴自弃的想,倒不如死了算了,或许他会后悔这样放任她一个人生活也说不定……
  可是又想起两年前的事故,她就真的想以死赎罪,倒好过这么痛苦的活着。
  苏静言读了十二年医科,从本科到博士,那么长的光阴,那么久的岁月,那些医学课本陪着他的时间甚至超过了苏静溪。
  苏静溪还记得七岁的时候上小学,第一次写作文,当然少不了的那个经典题目——《我的理想》。她咬着笔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想要一个长的跟哥哥一样的王子娶我做公主……”
  苏静言温和的笑了笑,伸手抽出了她咬着的笔,说:“不要乱咬东西,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上面都是细菌……还有,公主是国王的女儿,不是王子娶你就能做的……”
  苏静溪皱了皱眉,有点想不通,但还是乖巧的点点头:“哦……那哥哥的理想是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苏静溪会这么问,苏静言愣了下,想了片刻才开口,他从未敷衍过苏静溪,自然那次也是认真的,他说:“我想做一名医生……”
  他十五岁去北大医学院报道,就是一个努力的学生。
  研究生阶段的时候,他跟协和神经外科的穆主任实习,机缘巧合下协助他做了一台经蝶窦入路切除侵袭海绵窦并向颞叶底部侵袭的肿瘤的高难度外科手术。
  由于海绵窦内含丰富的血管丛和颅神经,一直被视为经蝶窦入路手术的禁区。
  当时,国外对改良和扩大蝶窦入路手术进行了一些研究,但技术尚不成熟,穆主任那台手术几乎是突破了这方面的手术禁区,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穆主任在术后跟苏静言的导师吃饭,酒至半酣的时候用嫉妒艳羡的口吻说了句:“老伙计,你这个入门弟子真不赖,你比我有福气啊……”
  然后又转过头对苏静言说:“小子,来跟我读博士吧,肯定大有作为!”
  苏静言的导师不答应,笑骂道:“你挖了我半辈子的墙角,静言是我最看中的徒弟,如你也要抢?”
  两个中国医学泰斗在餐桌上的玩笑之言被在场的学生听到,迅速加工成各个版本,在医学院广为流传。可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苏静言竟然不顾恩师挽留,去了UBC读博,当时国内医疗界丑闻频发,医患关系紧张,大环境确实很差,人人都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如果没有那次事故,如果他的右手没有受伤,如果他还能继续做手术……
  每到夜深人静,苏静溪都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卖,她绝对会倾尽所有去换。
  她一直是个任性的人,苏静言一直纵容她,娇惯的她愈发不知何为替别人着想。
  她大四暑假去温哥华找苏静言,飞机落地才给他打电话,苏静言当时刚在医院休养了半月,身体心情都特别差。
  自从苏静溪满十八岁,他放手让她一个人生活,苏静溪每次见到他,都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
  接到苏静溪的电话,他吓了一跳,她这样突然跑过来还是第一次。
  苏静言驱车去机场接她,到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外面东张西望了很久。
  她背着一个大大的单肩包,上面缀满了各种各样的亮片片,浓郁的异族风情。
  不知道从哪里买的孔雀翎一样的大摆裙,上身只穿了一条黑色的小背心,衬着一头乌黑透亮的齐腰长发,微风拂动,打眼的厉害。
  苏静言看见有些taxi的司机不停的停下问她,她笑着用英语说了些什么,还大声跟他们告别,热情洋溢的样子,然后往一边走了几步,又有车子围上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完,然后转弯把车子停在她身边,任由她嘻嘻哈哈的拥抱了一会,把行李扔在后备箱,一言不发的发动了车子。
  苏静溪还毫无自觉的笑嘻嘻的问他:“Surprise,Um?”
  见到苏静言没反应,只盯着前面看,她皱了皱眉,有些小心翼翼的叫道:“哥,哥,我来你不开心?”
  苏静言没回答她,只淡淡说:“以后不要随便理会那些陌生人……”
  苏静溪神秘兮兮的笑笑:“你吃醋。”
  她笃定的口吻让苏静言沉了脸色,说道:“我是你哥哥,什么吃醋?不要乱讲话……”
  “切,又不是真的,我们又没血缘……”
  她的话音未落,苏静言立刻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靠在椅背上说:“小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你哥哥……”
  “所以呢?”苏静溪一副你能拿我如何,我很清楚我们根本不是亲兄妹的表情。然后还嫌不够,又火上浇油道:“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我想嫁给你,我这次来就想跟爷爷和伯伯说,让他们答应我……”
  苏静言转过头看她低着头一脸羞怯的样子,突然有点不忍心,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小溪,是真的……我是爸爸的……亲生儿子。”
  苏静溪猛的抬头,蓦地睁大眼睛,然后又摇摇头自欺欺人的说:“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苏静言伸手捧着她的脸,认真却淡漠的一脸悲悯,他对她说:“小溪,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苏静言还是摇头,可是泪水早已经夺眶而出,她一直说:“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问伯伯,我要去问伯伯……”
  苏静言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拉开了车门,敏捷的跳下车,沿着路走上了车来车往的路中心。苏静言连忙下车去追她,可是她的那条孔雀一样的裙子早就混入了疾驰的车流中,她受了刺激,根本就不看路,只一味往前走,或许是她潜意识里知道苏静言肯定会跟上来,所以根本就是想看看他如何反应,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苏静言的对她毫无限度的疼爱来达到她所有的目的。
  苏静言本就是刚从医院出来,体力很差,又胆战心惊的看着她穿梭在车流中几乎要被碰到,整个人都有些脱力,他上车颤抖着手拧了几次钥匙才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那天也合该出事,或者说都是苏静溪作在自己身上的,她根本就不管车流,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颤抖着蹲了下来,因为早就过了绿灯,所以只有她一个人,有个给当地supermarket供货的小卡货的司机根本就没有看到她,所以也没有减速,快撞到苏静溪的时候,苏静言的车子横着插过来挡在了前面……
  苏静溪眼睁睁的看着苏静言的车子被小卡货撞到推了几米远,侧翻在自己的身边。
  她看到苏静言在里面,也看到里流出来的大片的血……刺目而鲜红……


  十四

  苏静言早上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C城的天气不好,特别是冬天,几乎是终日浸泡在小雨中。他刚回国,倒时差对睡眠不好的他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几乎整夜失眠,早上才刚刚阖眼沉睡了一会儿,就接到了苏静溪的电话。
  苏静言扶着额头倚在床头,缓过一阵心悸,半天都没能开口,只听那头叫了一叠声的“哥?”
  “我在听……”苏静言偏过头咳嗽了几声,轻声应了句。
  那头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道:“你怎么了?病了?”
  “没有……”他只说两字,就不肯再开口,苏静溪有些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问:“我今天不上班,能不能过去看看你?”
  她的语气谨小慎微,甚至用了点哀求的口吻。
  苏静言心中一痛,开口笑道:“难得休息,不用陪男朋友?”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常的就好像寻常哥哥调笑自己恋爱的小妹一样。
  苏静溪眼睛一酸,忍了一会又说道:“他……他今天要去参加一个活动,没空的。”
  苏静言笑笑,问道:“是什么活动?”
  “我……我……”苏静溪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圆谎。
  其实她只要大大方方的说自己也不清楚就好,毕竟陆霖的事她不可能全部都知道,可是她从未在苏静言面前说过谎,加之苏静言是如何的了解她,她一开口,就已经露了怯。只是苏静言竟然不依不饶的拆穿她,是她从未想到的。
  她有些委屈,脾气就上来了,气冲冲的对他说:“你说过只要我正常的交男朋友你就肯见我,现在你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这样?”
  那时候,苏静言出车祸,昏迷了四天,醒来之后就让医生拿了自己病历给他看。
  他的右手手腕神经筋腱断裂,经手术接驳基本没有希望恢复手指灵活度,如果是一般人,积极做复建,或许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可是他是外科医生,那灵活如钢琴家的手指如今再无希望恢复……
  苏静溪站在病房外面看他,那是心如死灰的表情。
  她捂着嘴哭出来,一丝力气也没有,抱臂坐在病房走廊的地上,她哭了很久,直到苏静言在里面叫她:“小溪……”
  苏静溪连忙站起来,抹了抹脸颊,咽了一口眼泪,应道:“嗯……我在……”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又擦了擦眼泪,调整了下情绪才走进去。
  那个时候苏静言跟她说让她回国,直到她能正常的交男朋友,他才会见她……
  “正常的交男朋友?是指你跟他在你家楼下车里一路吻到楼上让记者追绯闻,还是指你故意被人拍到广场上拥吻的照片给我看?”
  苏静言的语速一直都是和缓适中,从未大声讲过话,可是这次,他一如既往的声音却让苏静溪如坠冰窟。
  他都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苏静溪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又开始哭着说:“哥,我想见你,我真的好想见你……”
  苏静言叹了一口气,又说:“小溪,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了,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他没有说要她为了他做什么,可是苏静溪心中比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她没有回答,沉默了几分钟,听着那头苏静言的呼吸声,挂了电话。
  苏静言听着电话那边的忙音,倚在床头长出了一口气。
  他有些恍惚的起床来,洗过澡去书房处理了一些邮件,手机就又开始响,他靠在椅背上,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那头先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又接着是欢快的声音:“静言哥哥,猜猜我是谁?”
  苏静言沉默了一会,说道:“小薇,你不要闹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不可能的。”
  Vanessa不管不顾,继续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那么喜欢你……”
  苏静言叹了口气,对她说:“你一直都很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你还那么年轻,难道打算余生耗在一个不良于行的人身上?”
  Vanessa叫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苏静言心烦的厉害,没有接话,就有听到她说:“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你的,我不像苏静溪,那么胆小,你不要小看我……”
  苏静言在加拿大做手术时,Vanessa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常常去看他。
  他在病中,情绪低落,消沉的厉害,Vanessa经常讲一些不伦不类的汉语逗他,又喜欢不管不顾的撒娇,像极了他跟苏静溪的相处模式。
  那时候苏静溪在国内读大学,赌气两年都不曾去找他一次,他是一个特别能忍痛的人,但是有时候病的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终日躺在病床上,恹恹的望着窗外的四季风景,就容易心烦,很想见她。
  可是又有其他考量,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害了苏静溪一辈子。
  所以就这样拖着,到了两年后,他的身体好转,苏静溪也找了借口过来温哥华。
  他兀自陷入沉思,一径沉默。
  Vanessa在那头说:“我已经到机场了,很快就能再见你……”
  陆霖晚上通告结束,就拨电话给苏静溪,她说自己还在医院。
  “不是说今天休息的吗?”
  “哦……临时调了一个班。”
  “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她看了看腕表,迟疑了一会儿,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可是我大概还要半个小时才能下班。”
  “没关系……我等你。”
  “那好吧……”苏静溪刚想挂电话,似又想起来什么一样,问了句:“你背上的伤去拍片子了吗?医生怎么说?”
  陆霖笑了笑:“片子就在我车上,不然一会吃饭的时候你帮我看看?”
  苏静溪听他的口气,知道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所以善解人意的闭了嘴,又随便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陆霖想,她真的是一个能让人着迷的女孩,漂亮却不艳丽,矜持却不骄傲,就连善解人意的关心都那么恰到好处。
  苏静溪果然很快就出来了,甚至还没到半个小时。
  她一路小跑到陆霖车前,敲了敲车窗。
  陆霖还有点走神,连忙打开了车门,她坐进来,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有记者,快走……”她边说边扯起旁边的安全带拉在身上。
  陆霖笑着发动了车子,他的车技不错,今天开的是那次出车祸的捷豹,黑色的流线型车身,敏捷的穿梭在车流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苏静溪笑笑:“你开的挺好的……”
  陆霖也笑着问她:“你呢?从未见你开过车……”
  苏静溪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把脸别向一边。
  “对不起……”
  听到陆霖道歉,苏静溪反而笑了笑,说:“你说什么呢,又不关你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陆霖扭过头来看着她,问:“愿闻其详……”
  苏静溪想了想,说道:“我有心理阴影,一开车就会想到……”她低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就会想到我哥出车祸的画面。”
  说完她松了一口气,好像扔掉了很大的包袱一样,望着前方笑了笑:“以前,很早以前,我有一辆mini cooper,我跟林琳……”她突然转过头冲着陆霖笑了笑:“她可是你的铁杆粉丝呢!”
  陆霖从未见她如此笑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说了句:“你今天很开心?”
  苏静溪摇摇头说:“也不是……”
  “见惯了你伤心淡漠的样子,一时倒有些不习惯?”
  “我这样不好?”苏静言皱眉。
  陆霖突然靠路边停了车子,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说:“不,你笑起来很好看。”
  陆霖带她去一间装修风格异常妖冶的餐厅吃饭,苏静溪进门就看到了倚在吧台前的季可,他穿了一件橘红色的修身衬衣,在餐厅蓝幽幽的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光。
  他看到陆霖,笑着迎上来,问道:“终于肯带出来了?”
  然后又望向苏静溪,右手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啧……小苏医生长的真不赖,什么时候有空让我拍组照片如何?”
  苏静溪冲他笑笑,只当他是开玩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陆霖笑骂:“你的风格如此诡异,让小溪给你做模特简直是暴殄天物,别理他,我们走……”
  他自然而然的牵起苏静溪的手往里面走,季可在后面笑道:“你懂什么?竟然敢当面批判我的style,当心我让厨房不给你上菜!”
  陆霖把牛扒切好递给苏静溪,笑着说:“季可那个人是个很不错的摄影师,你如果有兴趣,真的可以玩玩。”
  “拍写真册吗?”
  “不是,大片……很多杂志跟他约稿。”
  “那我肯定不行……”苏静溪咬了一口牛肉,又端起手边的红酒喝了一点,然后点头说道:“这个酒很好喝。”
  陆霖想起那天她独自一人在浴室喝醉,有些好笑的调侃她:“比超市买的好一些……”
  苏静溪也笑笑,又低头把陆霖分成小块的牛肉吃了精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很微妙的被呵护疼爱的感觉了……


  十五

  苏静溪一直在努力忘却。
  忙碌的时候还好,可是一旦安静下来,她总会不能控制的回忆起苏静言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她想如果失忆多好,那么她就不用这么痛苦,可是又想到要忘了苏静言,她的心口又弥漫上酸楚的感觉。
  逃不了忘不掉……
  她也会自暴自弃的想,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吧,或许一辈子也没有那么长?
  但是她又想到以后日复一日的岁月中,她没有苏静言,那该怎么过下去?
  她照常上班,36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几乎是她的救赎,太累的时候就容易入睡,梦里面有小时候的苏静言。
  临近年关,陆霖经常飞各地做活动,与苏静溪联系的少了些。
  苏静溪不上班的时候跟林琳出去吃饭,她跟林宝玉穿了亲子装,一样的绿色格子羽绒服,小家伙还带了一顶千鸟格的贝雷帽,俏皮的可爱。苏静溪忍不住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不知道林琳跟他说了什么,小家伙很懂事,也不像以前一样,苏静溪一逗他,他就气鼓鼓的撅着嘴。
  晚上去吃饭,一家粤菜馆子,林琳一边给小家伙剥鱼肉一边问苏静溪:“你跟陆霖够火热的哈,刚才那几个服务员盯着你看了好几眼。”
  苏静溪笑笑,陆霖最近风头正劲,他们总是会被拍到。
  但是网上流传的照片却很少,就算有人爆料,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删除。
  她心里隐隐约约的猜测到是谁做的,但是又觉得自己未免想太多。
  毕竟,他是最希望自己能正常的交男朋友,过自己生活的人。
  林琳忍了一会,终于开口问:“诶,亲爱的,那个……他回来了?”
  苏静溪拿着筷子的手一僵,点了点头,说:“嗯,回来了……只是,不肯见我……”
  林琳不屑的撇撇嘴,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开口道:“不就是堂兄妹吗?何况你以前又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为什么就不能爱上他?”
  苏静溪有些自嘲的落寞,她说:“琳琳,他从未说过我不能爱上他,只是……他不爱我罢了……”
  如果他能坚定一点,给苏静溪的感情哪怕一丁点的回应,她都能勇敢的面对所有的一切,她从来都不惧什么流言蜚语,甚至想过……就算是乱伦又如何?
  他们两人均是学医科的,难道不懂遗传学?
  只要不要孩子,他们甚至不会对别人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她想要的,只有他而已……
  苏静溪没了胃口,停下筷子替小家伙剥了几只虾,然后对林琳说:“算了,就算……假设他真的对我有男女之情,以他的性格,必然放不下身边的人,我们也不会有结果。”
  爷爷,伯伯的殷切期许,姑妈,表哥的冷嘲热讽,还有自己那从未亲近过的父母……他从来都放不下,又何谈能像她一样义无反顾?
  何况,他根本就只把她当妹妹疼爱,从未表露过一丝男女之情。
  她不想逼他了,他从小就那么懂事,过的比谁都辛苦……
  思及此,苏静溪突然红了眼眶,她那么容易为他心疼,想起来都会掉眼泪。
  林琳赶紧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笑嘻嘻的问:“好了,好了……别想了,待会去干嘛?嘉年华看电影怎么样?”
  然后又转过头问小家伙:“宝贝,想不想去看电影?”
  林宝玉兴奋的点头,苏静溪陪他看过几场3D的电影,小家伙喜欢歪着头托着眼镜笑,实际上却什么都看不懂。电影院里一旦有人发出笑声,他就立刻转过头来一脸迷惘的问:“他们笑什么啊?”
  苏静溪还没答话,眼角透过身边的落地窗户就看到了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苏静言从车里走下来,穿了件黑色的风衣,没有扣扣子,露出里面竖条花色的墨兰衬衣,黑色的裤子熨帖而合身。
  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捧玫瑰,漫不经心的倒着拿,零落了一路的花瓣。
  苏静溪还没笑出来,就看到副驾驶上下来一个女孩,迈着欢快的步子追上他,笑嘻嘻的挽住了他的胳膊。苏静溪的血液迅速冷却,她感觉整个身体都凉透了,从小到大,苏静言的身边都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女孩子。
  因为知道苏静溪不喜欢,他愿意纵容她。
  现在乍然一见到如此画面,苏静溪才发现原来对她的冲击是如此之大。
  林琳顺着她仓皇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苏静言和一个女孩状似亲密的走来,低声咒骂了句:“shit!”
  进了门,好巧不巧,服务员把他们往这个方向引导。
  苏静言也看到了苏静溪,他有些吃惊,停下了脚步。
  身旁的女孩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他,随即也看到了苏静溪。
  哦,原来是旧相识。
  Vanessa笑了起来,挽着苏静言往这边走,站在苏静溪的桌边,笑问:“苏静溪,你不认识我啦?”
  苏静溪皱了皱眉,这么连名道姓一起叫,又是混血的女孩她只认识一位,那就是那位滑雪的时候推了她一把害她差点摔残废的Vanessa。
  她们俩从来都不对付,或许是因为苏静言,也或者是别的原因。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怪,她们俩的气场一向不和。
  苏静溪客气的笑笑,对她说:“好久不见……”
  她的落荒而逃,崩溃失态,从来只在苏静言面前。
  “真是好久不见呢,你好像很久都没来温哥华找静言哥哥啦?”她笑的特别灿烂,汉语也进步了很多。
  苏静溪也笑着回道:“对啊,工作太忙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当然去的次数少了点,有你陪,想必哥哥也不会太寂寞。”
  “那是自然啊……”Vanessa看到苏静溪一脸淡定的跟自己打花枪,有些挫败。
  她心里冷笑了下,这两年,苏静溪大有长进啊……
  可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继续道:“那是,谁不知道你的生活丰富多彩啊,跟公司里的一个小明星闹绯闻都闹到爷爷那里去了……”
  苏静溪脸上一冷,一开始,她根本就不知道陆霖是哪个公司旗下的艺人。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联合文化传媒。
  她闹成这样,爷爷面子上肯定过不去。
  他是老派思想,在他眼里,哪家矜贵的小姐会跟一个戏子混在一起?
  可是她竟然没有受到一点告诫的责骂,想必苏静言在其中周旋良久……
  苏静言轻声打断了她们的剑拔弩张,他转过头对Vanessa说:“不是吵着饿了,走吧……”
  然后对林琳点了点头,又笑着对苏静溪说:“小溪,我们先过去……”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谦恭,甚至有些乏力的疲惫感。
  Vanessa挽着苏静言的胳膊趾高气昂的从她俩身边走过。
  林琳气不打一出来,撇撇嘴恨道:“这是做什么?那女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静溪没有接话,她刚才一直不敢看苏静言。
  他并没有出言帮她,甚至跟别的人一起伤她的心……
  可是,看到他自从回国后越来越差的脸色,她还是没出息的恨自己,为什么要逼他回来?
  明明知道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他大可以放任自流,让自己自生自灭。
  所有种种,苏静溪唯一的筹码不过他毫无限度的疼爱罢了……
  苏静言坐在位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餐桌的隐私性很好,尽管在大厅,可是巧妙的布置,让隔得比较远的桌子根本无法将视线投过来。
  Vanessa笑着看餐牌,然后问他:“想吃什么?”
  苏静言有些出神,没有回答她。
  她抬头,伸手在苏静言眼前晃了晃,说道:“静言哥哥……想吃什么啊?”
  “随便吧……”他想了想,然后又加了句:“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Vanessa笑的一脸灿烂,自顾自的说道:“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苏静溪结账的时候,餐厅的侍者告诉她,已经有人付过了。
  林琳又忿忿不平的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嘛?难道我们还会没钱吃饭?假惺惺……”
  苏静溪拉着小朋友的手在门口等,催了林琳去开车。
  林琳摇摇头,有些心烦的走了,她最不耐的就是这样磨人的感情,细细碎碎的要把人所有的耐性和激情消耗殆尽。
  有人说,爱情不是败于难成眷属的遗憾,而是败于终成眷属的厌倦。
  或许这样,也未尝不好,想想一辈子或许也没有那么长……


  十六

  晚上,苏静溪心不在焉的陪林琳看了一场电影。
  散场的时候人群熙熙攘攘,各自回归自己的生活,苏静溪突然意兴阑珊,天长地久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
  她执意不肯林琳送她,小朋友有点困倦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林琳只好作罢,嘱咐她好生打车回家,又恨铁不成钢的嘟囔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出息!”苏静溪会开车,而且车技还不错,她们俩人曾经一路开到丽江去过,苏静溪不眠不休的开了两天两夜……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讲,又让苏静溪想到苏静言。
  她坐在出租车上,鬼使神差的开口对司机说了个地址。
  苏静溪性格里其实有很多积极主动的因子,再加上她自小跟苏静言长大,几乎没有长辈的束缚,更是无法无天,只是面对苏静言,她总是有不由自主的尊重他的意见的想法冒出来,这次,她怕再次被拒绝,所以干脆不给苏静言打电话,直接过去……
  苏静言住在苏家以前的老宅,有一个很大的庭院,院子一角有一处石头砌成的池子,里面养了几条锦鲤,是苏静溪小时候玩耍的乐园。
  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满院子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和植物。
  她小时候顽皮,喜欢去挑那些开的最漂亮的大朵的花掐下来玩耍,玩着玩着就丢掉了。
  苏静言坐在廊下看书,看到她的动作就不由自主的皱皱眉,心疼花却从来都没有骂过她……
  路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打在车窗上,氤氲出一片水花。
  这里是之前的老城区,周围新做了房地产开发,倒是让苏静溪感觉有些陌生,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了。
  她路上给郭叔打了电话,所以下车的时候,他已经撑着把伞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看到车灯,他连忙走过去付了车钱,然后引着苏静溪走进了大宅。
  苏静溪问他:“哥哥呢?”
  郭叔和蔼的笑笑:“小言也才刚回来,在楼上休息……”
  “您告诉他我要过来了吗?”
  “还没来得及……”
  “还有别人在吗?”
  “没有啊……”郭叔有些疑惑的回答,他哪里知道苏静溪心中的百转千回,要是Vanessa跟了过来,她必定失态,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情来。
  听到郭叔的回答,她松了一口气,将手中半路上买的甜点递给郭叔:“您喜欢的那家老店的绿豆饼,我上去看看他……”
  郭叔笑着接过来,看着她上了楼梯,才转身进了厨房。
  她走上楼梯,二楼厅里摆了一架三角钢琴,她小时候跟苏静言经常玩四手联弹,只是出了那次车祸之后,苏静溪从未再碰过钢琴。
  厅里亮着灯,苏静言的房门虚掩着。
  苏静溪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快到门边的时候,她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苏静言在讲电话,他的声音不大,有点疲惫的沙哑,所以苏静溪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他说:“我手头还有一些事……”
  “等我处理完……”
  “抱歉……”
  “你忘了我们曾经是同学,Professor Bins的课程我是第一名。”
  “我有分寸……”
  “后果我会自己承担……”
  然后就收了线,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点心灵感应一样,他突然对着门口叫了句:“小溪?”苏静溪吓了一跳,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应,正犹豫着,苏静言就从里面拉开了门。
  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润着,唇色很淡,脸色也不好。
  看到苏静溪,他皱了皱眉,还没开口说话,就偏过头去掩唇咳嗽了起来。
  苏静溪连忙扶着他往床边走,他还是一直咳嗽,不知道牵引起了哪里的痛处,他的身体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苏静溪吓坏了,问他:“哥,哥……你哪里不舒服?”
  苏静言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用右手撑着身体坐在床边,冲她摇摇头,低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苏静溪没有回答他,有些倔强的沉默着。
  见她这样,苏静言反而笑了笑,轻声叱责了一句:“你的教养在哪里?竟然学会了偷听别人讲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微弱无力,听在苏静溪的耳朵里倒不像是责备。
  但还是气鼓鼓的回嘴:“哪有?我不过是恰好走到那里而已,而且我根本什么都没听到!”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让苏静言有点留恋,他实在是没力气跟她生气,任由她帮他把枕头垫在身后,倚在床头半靠着。做完这些,苏静溪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盯着床边的地毯瞧,说了句:“我就是来看看你……”
  “嗯……”苏静言也轻声应了句,并不再开口多说。
  落地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一片静默安然。
  苏静溪无数次在梦中设想过他们的未来,她并不贪心,只要能像这样陪着他……
  只是,连这样卑微的渺小愿望,也不过是奢求罢了。
  苏静溪坐了一会,抬眼逡巡了一下屋子,只是重新装修了下,摆设倒是老样子,甚至落地窗前藤编躺椅旁,她落下的那个戴着蝴蝶结的Mickey玩偶还端端正正的摆在白色的长毛地毯上。
  她想起小时候耍赖不肯回房睡觉,拿着故事绘本要苏静言读好久,才愿意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苏静言的音色一直都是低沉和缓,那么长的岁月,苏静溪几乎从未见过他跟谁大声讲过话。
  苏静溪想了想,开口问苏静言:“哥,网上的照片是你找人处理的吗?”
  苏静言愣了下,然后轻声“嗯”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曝光率太高会影响你的生活……”
  苏静溪低了低头,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
  她是真的有点愧疚,可是听在苏静言耳朵里就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一直想她有一天也许会懂事,也许会疏远他,可是当这天真的来了,他又有点舍不得放手了。
  苏静言的右手食指轻叩着被子,他习惯性想事情的时候的动作,也是他做了两年复建后最灵活的一根手指。
  他念大学时候为了练习伤口缝合,经常去买猪皮回来,他的阵脚匀称,速度飞快,他一直都记得当时心外刘教授的话,手术台上,抢分夺秒就是在跟死神做斗争,只是如今,他连针都捏不起了……
  苏静溪看了眼他的右手,眼睛里有痛楚的神色,下意识的说道:“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苏静言立刻明白了她所指是什么事,尽管他已经说过无数次,那只是意外,一点都不关她的事。可是只要苏静溪一看到他,就不可避免的回想起那些事……
  她这样的介意,甚至内疚至今,他又如何忍心出现在她面前,一遍遍提醒着她?
  苏静言叹口气,又耐心的跟她说了一遍:“小溪,不关你事……那只是意外……”
  如果细究起来,倒是他的疏忽,他挑了一个最差的时机告诉她事实,可是却错估了苏静溪的承受能力。他从未告诉过苏静溪,如果同样的情景还发生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挡在她前面。
  无论,代价是什么……
  苏静溪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笑了笑,问他:“伯伯身体如何?”
  自他前几年移民,苏静溪就不常见他,甚至有些刻意的疏远,因为在她心底,始终无法释怀苏静言竟然是他亲生儿子这件事。
  她想起小时候苏平对她的呵护疼爱,就会觉得自己实在是个自私至极之人。
  苏静言也笑笑,回道:“还好,只是去年做了一个小手术,他时常惦记你……”
  苏静溪又有隐约的愧疚感浮上心头,又听苏静言说:“我前些日子见过婶婶,她提起你……似乎不愿意接她电话?”
  苏静言口中的婶婶是苏静溪的妈妈丁岚Dorisa,苏静溪生日的时候收到过她寄来的礼物,一件她亲手设计并操刀完成的小礼服,美的不像话,估计全世界也只有一件。
  可是,那又如何?
  苏静溪幼时,她远走高飞,与父亲决裂,现在倒想补偿?
  “小溪,她一直都很疼爱你……你又何必……”
  苏静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静溪打断了,她有些不耐烦:“疼爱我?给我钱吗?我从来没花过她一分钱……”
  她如此理直气壮,只是因为她小时候跟苏静言长大,从来都没动过那个户头的钱,后来跟苏静言分开,她的开销并不算多,就连房子,都是苏静言帮她准备好的。
  苏静言没想到她排斥的态度如此强烈,也不再多说。
  在很多事情上,或者说在大部分事情上,只要苏静溪自己觉得舒坦,他总是愿意纵容她。
  苏静溪看了看苏静言眉间倦色难掩,对他说:“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她起身欲走,苏静言掀开被子撑着床沿站起来,说道:“我送你……”
  “不用,让郭叔开车送我就好。”
  苏静溪拒绝的彻底,她看到苏静言站起来的时候,右手一直按在后背的腰侧,就知道阴云连绵,他身上必定不舒坦,他不说,并不代表她可以无视。
  “很晚了,郭叔已经睡下了……”
  “那……我自己打车回去。”
  苏静言无奈的笑笑,对她说:“小溪,我真的还好……送你回家,我才放心……”
  他始终都懂她心中所想,并且这样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出来,叫她如何能拒绝?


  十七

  苏静言开车送苏静溪回去的路上,苏静溪有些沉默,她好像是累了,靠在椅背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苏静言有点不忍心,其实他本来可以让苏静溪睡在大宅,房间都是现成的。
  他轻声对苏静溪说了句:“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苏静溪摇摇头:“也不困,昨天值班的时候没什么事,我睡了大半夜。”
  苏静溪对医生的事业实在谈不上热爱,她不过是因为要追随苏静言的脚步,而且,苏静言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她小时候觉得要是自己能亲自给苏静言打针,肯定是一件特别伟大的事情。
  后来懂事了,她只恨不得苏静言永远不要再受一点病痛之苦,倒是把之前伟大的理想忘光了。
  听到苏静溪的回答,苏静言沉默了片刻,他其实并不是很赞成苏静溪做医生。
  他一直都想苏静溪可以更潇洒一点,做一些随心所欲的工作,不想工作时候就出去玩,只要有他在,总归会让她一生无忧。
  他的体力不好,所以很多他永远也做不了的事情总想让苏静溪去体会,可是每次有假期,苏静溪总是很乖巧的跟在他身边,她一直觉得是她在依赖自己,事实上,倒是他拖累了苏静溪。
  只是他纵容苏静溪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苏静溪要做医生,他也没有异议。
  现在看她这样,倒是有隐约的后悔,如果他可以帮苏静溪把人生方向把握的更好一些,她是不是就能少吃点苦?但是又会有隐隐自责,他替苏静溪做了太多的决定,是不是应该让她自己去选择,去学着长大,才公平?
  苏静溪看他在专心想事情,有些不满的问他:“哥,你在想什么呀?”
  她的声音在叫苏静言哥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变的又软又糯,有点撒娇的感觉。
  苏静言笑了笑,说:“我看到刚才过去的地方,想到你小时候总是缠着我给你到这里买糯米鸡吃,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的语气有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情绪,苏静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车内的静谧安然,车外的淅沥雨声,在这样的夜里,竟无端的,让苏静溪有了点伤感的感觉。
  她的感情太强烈,所以总是希望能得到同等的回应,得不到的时候,她就发了疯,一径仗着苏静言对她的疼爱逼他,一次又一次……
  其实,他这样待她,就算那不是爱情,又怎么样呢?
  苏静言把车子停在苏静溪楼下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微微弯着头蜷缩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有点脆弱的感觉。
  苏静言叹一口气,狠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叫醒了。
  苏静溪还有些茫然,然后立刻醒了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的对苏静言说:“我太懒了,还是睡着了……”
  她的声音有点刚睡醒时候的喑哑,不似平时的清脆。
  “上去睡吧,在车里要着凉的……”
  苏静溪点头,她并不知道苏静言此时的矛盾心情,她这两年真的是懂事多了,值大夜班很累,她竟然也没有抱怨,反而话里行间总是一股让苏静言放心的语气。
  苏静溪迟疑了下,又问:“哥,你要不要上去坐一下?”
  苏静言笑了笑,轻声拒绝:“不了,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去休息吧……”
  苏静溪低了低头,拉开了车门,刚下车,就看到对面的有一辆车子的车灯闪了两下。
  车子里面下来的是多日不见的陆霖。
  他有点风尘仆仆的疲惫,不像电视网络传媒里的意气风发,抱着一个很大的盒子。
  看到苏静溪,他笑了笑问:“你去哪里了?电话也不接?”
  苏静溪才想起,她怕被打扰,所以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包里。
  她低声说道:“我去哥哥那里,他……送我回来。”
  苏静言自然也下了车,三人随便寒暄了几句,就相互告别。
  陆霖和苏静溪上楼,苏静言回到了车子里。
  在电梯里,苏静溪问陆霖:“你拿的什么东西?”
  陆霖笑的有些得意,他说:“你肯定会喜欢……”
  苏静溪不置可否,陆霖进去之后就打开给苏静溪看。
  果然,镂空精致,雕工上乘,那是一件黄花梨的首饰盒,打开一共三层,做成很古朴的式样,是苏静溪最喜欢的样子。
  陆霖笑笑:“虽然不是古物,但巧在能与你的梳妆台般配。”
  苏静溪笑了笑,问他:“哪里找来的?”
  海南黄花梨是中国明代和清代早期最受推崇的木料。现在资源基本枯竭,有少数生长在越南的黄花梨价格也渐渐飙升,炒的火热的时候曾经到上万一公斤。
  陆霖拿的这个东西,肯定不是直接用木头做的,很有可能是拆了几件已经成型的家具又重新加工而成。
  果然,陆霖笑笑:“就是偶然碰到而已……”
  他自己都有些疑惑现在的态度,他并没有急着表露自己对苏静溪的独特用心,也从未想过她能有什么回报,只是单纯的觉得,如果苏静溪看到这个东西,肯定会开心,这样就够了……
  苏静溪沉默了一会,皱着眉头开口:“陆霖,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不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陆霖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苏静溪见他如此,就没再说话,起身去厨房给陆霖倒了一杯温开水。
  陆霖接过来,突然很诡异的笑了。
  他拉着苏静溪的手,站在窗户旁的窗帘后面。
  苏静溪刚换了土蓝色的扎染窗帘,没有开窗,所以鼻端总是弥漫着一种植物染料的味道。
  她顺着陆霖的目光看过去,一瞬间,心中五味杂陈。
  苏静言的车子还停在那里,没有移动分毫。
  陆霖笑了笑:“要不要试试他对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苏静溪蓦然睁大了眼睛,她知道陆霖聪敏,必定早就看出了什么端倪,只是他竟然这样通透,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对苏静言隐秘的情愫是她没想到的。
  只怕,连自己跟他初遇,然后在街头跟他热吻耍的心机,他也能猜个□不离十……
  可是,他却从未表露过分毫……
  她没有说话,陆霖强迫她站在前面,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我们现在把灯关了,你猜他会怎样……”
  他的声音有微微的沙哑,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苏静溪没有说话,她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引诱她,多好的机会,看看他会怎样,看看他究竟对你有没有一点感觉?
  可是她还强迫自己摇了摇头,对陆霖说:“不……”
  陆霖特自嘲的笑了,低头沉默了一会,才说:“你这样爱他,又何苦来招惹我?”
  苏静溪摇摇头,开口就带了点痛苦的哭腔:“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陆霖没有接话,他一向沉稳内敛,觉得事情尽在掌控,这就从另一个方面造就了他的自负轻狂,他从来都觉得事在人为,最坏的情况就是横亘在二人之间哪怕是血缘,可是那又怎样?
  “试着跟我在一起,把你的心交给我……”陆霖低头看她,又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趴在耳边轻声说。
  他向来潇洒,从来都是你如不爱我便休,这次却不知为何,执着了起来。
  苏静溪趴在他肩膀上,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她哭着说:“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忘了他……”
  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


  十八

  临近年关,C城到处张灯结彩,可能是中国人传统的观念影响,苏静溪科室的很多病情不太严重的病人都纷纷要求出院回家过年,她倒真的没有平时那么忙。
  自上次之后,苏静溪已经有一个周没有见到苏静言。
  她尽量不去触碰,以免想念泛滥成灾,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
  晚上下班的时候,收到郭叔的电话,说老爷子回来了,让她去大宅吃饭。
  她的爷爷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中国,她记忆中一向是所有家人在春节的时候齐聚温哥华。所以姑姑苏眉一家才会早就移民过去。今年她原本不打算去,她总觉得无法在家族里所有人面前真正把苏静言当成哥哥,要是被有心人看出些什么,又会凭空增添风波。
  其实,她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就算苏静言真的不是她哥哥,她就能义无反顾,完全不理会那些已经融入她所有生活的亲戚的目光和非议吗?
  有些事,想的时候是一回事,真正去做的时候,就知道根本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她下班后看时间还早,就回了趟家,换了件平时不怎么穿的衣服,还去常去的美容院做了头发。她的那个理发师有点好奇的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活动要参加,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她很久没见伯父和爷爷,总归不能把自己搞的太糟糕,否则她早前一心一意的要一个人待在C城生活岂不是成了笑话?
  她到苏家大宅的时候,已经临近七点了。
  还没下出租车,她就看到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停了好几辆车,落地窗蒙着一层雾气,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但是她听到了爷爷清朗的笑声。
  然后是一个温和的声音,说:“爸爸,您早该回来看看的……”
  郭叔早就开了门站在廊下等她,看到她,他连忙下来对她说:“二少爷回来了。”
  苏静溪的脚步一顿,他口中的二少爷是苏静溪的父亲,她很久没见过他,只模糊记得上次见他还是她大二那次生病。
  她在操场上给苏静言打电话打了一夜,回去就发烧了。
  那个时候刚好是H5N1病毒泛滥成灾的时候,北京的很多高校都采取了措施,将疑似病例隔离了,她抱着被子去专门的宿舍楼住,一边咳嗽一边哭,她那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的症状太像,肺部轰隆隆的难受,好像整个纤维化了。
  她又给苏静言打电话,还是不通。
  晚上,会有食堂的人专门推着车过来送饭,苏静溪也没吃,一边哭一边握着电话睡着了。
  次日,苏静溪睡的迷迷糊糊的就看到了苏城,他站在床铺的下面看着她笑了笑,苏静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小声叫了句:“爸爸?”
  他伸手碰了碰苏静溪的脸颊,又对她笑了笑。
  他是个温和的男人,跟苏静言的气质有点像。
  苏静溪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那栋隔离宿舍,但是他就那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苏静溪面前,他让苏静溪起来,又给她披上了外套,然后背着她出了宿舍楼。
  她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中,对于苏城的印象一直很模糊,不是因为苏城没有特点,相反,他的气质儒雅洒脱,好像魏晋名士一般,只是因为他们接触的太少,所以苏静溪对他的感觉一直很陌生。
  苏静溪进门来,看到全家人都在,爷爷和伯伯正在摊开看一幅画,爸爸坐在沙发里背对着她,海洋表哥坐在姑姑身边揽着她的肩在开玩笑,唯独不见苏静言。
  听到声音,他们都转过头来。
  苏静溪连忙叫人,苏城转过头来,对着苏静溪笑了笑,她连忙低头小声叫:“爸爸……”
  苏平过来拥抱了她一下,松开她的时候颇有感慨的说:“小溪,你都长这么高了,这么漂亮……”
  苏静溪有点不好意思,她一直觉得愧对苏平,上一辈的事情从来都是她不容置喙的,无论如何,他给她小时候缺失的父爱,又听他说:“静言在楼上,你上去看看他点滴打完没,我们该开饭了……”
  苏静言点点头,又对老爷子说:“爷爷,我先上去看看哥哥……”
  老爷子点点头,示意她上去,又嘱咐了一句:“不着急,你让他滴完药水再拔掉,我们可以等等再吃饭。”
  苏静溪点头称是,抬脚上了二楼。
  他的房门虚掩着,苏静溪透过透过门缝看到他半靠在床上,左手手背上有深蓝色的静脉滴注,他正低头看着一本书,苏静溪敲了敲门,他还在看书,连头都没抬,低声说了句:“进来……”
  看到苏静溪,他愣了下,然后对她笑了笑,招呼她过来坐在床边圆形的收纳凳上。
  他问:“今天工作忙不忙?”
  苏静溪摇摇头:“还好……你怎么了,要打点滴?”
  她几乎是出于职业习惯的本能,边说边站起来去看药水袋上的标签,又看了下旁边纸篓里已经滴注过的小瓶子,边看边问:“哥,你又胃痛啊?”
  苏静言有慢性胃炎,稍一不注意饮食就会发作,痛起来就浑身发冷,只有打点滴才能缓解。
  苏静言点头,轻声说道:“嗯……别看了,我们该下去吃饭了。”
  他边说边用右手去拔手背的点滴针头,苏静溪连忙摁着他的手,“爷爷说让你滴完药水再下去……”
  苏静言笑笑,问她:“亏你还是医生,像爷爷一样以为什么药水都要滴完才能起作用?我已经好多了,一直躺着太累了……”
  苏静溪明知道他是因为不想让所有人一起等他才这么说,但是他说累了,她也不再勉强他,她弯腰小心平放苏静言的左手,一边对他说:“那也得我来帮你弄啊……”
  苏静言也没反对,笑着任由她侍弄。
  苏静溪扶着苏静言下来的时候,餐厅已经摆了饭。
  热气腾腾的氤氲着香气,客厅电视里是CCTV的新闻联播,热火朝天的播放着各地过新年的盛况。
  老爷子好像很高兴,林海洋不知道说了什么,逗的他一直在笑。
  看到苏静言,老爷子连忙摆摆手招呼他过去,又吩咐郭叔开饭,让厨房把一直在火上煨着的汤盛出来。
  苏眉笑了一下,插嘴道:“哟,看看,Oscar你说了这么大半天的笑话还没换碗汤喝,倒还不如像静言一样在楼上睡一个下午……”
  苏静言笑笑,说道:“抱歉,让大家等我……”
  苏静溪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苏静言要生活在温哥华,跟苏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终日听她冷嘲热讽,还不能还口,要是她,简直要郁闷至极。
  老爷子似乎也早就习惯了苏眉的态度,并不与她计较,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又终日在跟前尽孝,偏疼些也是有的。
  他开口吩咐大家吃饭,所以所有人都去餐桌坐下,也是一派祥和安乐的状态。
  苏静溪坐在苏静言旁边,看他除了开头听爷爷的话喝了一点汤,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
  她皱了皱眉,就听林海洋笑着说:“我刚来到就听说静言很是做了几件大事,叔伯都夸他有爷爷当年的果决风范!”
  老爷子一听来了兴致,问道:“哦?静言做了什么?”
  林海洋挑了眉眼,接着道:“静言刚一回来,就给了业界的同行一个响亮的下马威,限制了多家主流网媒的动向,我还想向静言请教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老爷子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苏静言还没接话,就听林海洋又说:“就是静溪表妹跟公司一个艺人的绯闻啊……”
  老爷子皱皱眉,桌子上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苏眉抱臂冷笑了一下,苏平显然还还不知情,一脸疑惑。
  苏城低头思索着什么,也没有开口。
  苏静溪刚想开口解释,苏静言在桌下拍了拍她的手,她忍着没有说话,就听苏静言说道:“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不过,我并没有用什么过激的手段……”
  林海洋打断他,他慢悠悠的说道:“这个可不好说,静言你半路出家,才刚接触传媒行业不久,又怎么知道传媒业的蝴蝶效应是如何灵敏,又怎么知道何谓过激?”
  苏静言淡淡道:“我做过的事情自然是有十分把握……”
  他停下了笑了笑,又接着道:“海洋表哥甚至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就随便用莫须有这样的字眼来揣度所谓的后果,未免太过武断,这……似乎并不符合你一向沉稳的性格。”
  苏静溪一下子愣住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苏静言也会这样咄咄逼人。
  在她眼里的苏静言一向恬淡温和,几乎一点杀伤力都没有,所以面对姑姑他们的时候,她甚至会不由自主的竖起全身的刺以企望能保护他。
  老爷子放下筷子,皱眉道:“静言,你跟我到书房来。”
  他起身就走,苏静言也撑着桌子站起来,转身的时候还不忘给苏静溪一个安抚似的笑容。
  苏平开口问:“小溪,伯伯并不想干预你的私事……不过,如果可以,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静溪低了低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听苏城笑道:“大哥,孩子们的生活让他们自己去过,我们好久没下棋,你陪我玩两盘如何?”
  “你的棋艺精湛,又想出我丑?也罢,我也老了,管不动他们了……”
  “你这话被爸听到,又想挨批?”
  他们俩去楼上,苏眉也冷笑了一下,起身往楼上走去。
  一会儿功夫,偌大的餐桌上就剩了苏静溪和林海洋两人。
  林海洋笑着又拿起筷子开始吃饭,苏静溪也想走,可是又担心苏静言,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兀自吃了一会儿,看苏静溪坐立不安的样子,他又笑了笑。
  苏静溪皱眉,说道:“我跟谁谈恋爱关你何事?”
  “是不关我的事。”
  “你为什么要拿出来讲?”
  他突然笑了,问她:“你不会以为苏静言是为了处理你那些绯闻才回来的吧?”
  苏静溪皱眉,脱口而出:“难道不是?”
  林海洋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的不可抑制。
  苏静溪被他笑的心里发毛,又想了他说的话,满心都是疑惑。
  他喝了一口水,讽刺的勾了勾唇角,又说:“苏静言还真是你亲哥……”
  他的意思太过隐晦,让苏静溪有点心烦,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她,对她笑笑,转身往卧室走去……


  十九

  苏静言进了书房,老爷子靠在黑色的真皮椅背上眯着眼睛抽着根烟斗。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抽水烟,老了也戒不掉,终日叼着根烟斗,有时候也不点燃,就是喜欢那个味道。
  看到苏静言进来,他回了回神,摆摆手示意苏静言坐下。
  “我答应你回国,是因为国内集团要整体上市,你这些天究竟忙了些什么?”
  苏静言并没有坐下,站在桌子前面,低首敛眉道:“IPO进程已进入关键阶段,预计很快可以实现整体上市……”
  “Oscar说的小溪跟公司一个艺人的绯闻是怎么回事?”
  苏静言低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确实跟一些主流网媒打过招呼……”
  联合文化传媒旗下有多家上市子公司,在国内传媒业有极大的影响力,传媒业本身是一个利润率很高的行业,远远高于其他行业。虽然一般利润率高的企业是不愿意上市融资的,但是通过整体上市又能极大的提升传媒集团的整体品牌价值。
  业界的一些媒体早就收到了消息,自然不会不给未来国内传媒业巨头一个面子。
  但是苏静言在整体上市的关键阶段如此大动干戈,老爷子必然觉得他的做法欠妥。国内传媒业并不比国外,传媒企业,尤其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传媒企业,具有很大的政治风险。苏静溪的事情炒的那样火热,又被明目张胆的删掉,自然会引起舆论的猜测和忖度,纷纷将苏静溪与不可说的红三代官二代联系起来。
  果然,他皱着眉头斥责道:“你一向沉稳,这次怎会如此轻浮?”
  “已经有人爆出了小溪的身份,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绯闻并不合适……”
  “理由太牵强……”
  苏静言不再多说,低头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一向懂事,不要辜负爷爷对你的期望。”
  苏静言点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老爷子又说:“坐下吧……”
  苏静言才依言在他对面椅子坐下,又听老爷子道:“我老了,只希望亲手打下的江山能后继有人,Oscar是不错,可是不姓苏……”
  苏静言的立场自然是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说:“爷爷身体还很健朗,必定长命百岁。”
  老爷子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两年好多事情都记不清啦,你爸爸和叔叔又沉迷于那些风雅的消遣玩意儿,一点斗志也没有,我也指望不上他们……好在,还有你跟Oscar这两个乖孙……”
  苏静溪在外面客厅坐着,吃了饭后甜品还不见苏静言出来,她有些着急的换着台。
  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间隙看到很多明星的拜年祝辞,有陆霖一闪而过的镜头。
  她正在走神的时候,苏静言从书房出来,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问道:“小溪,你在看什么?”
  她回过神,摇摇头说:“没有啦……你跟爷爷谈完了?”
  苏静言点点头,又听她问:“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爷爷骂你了?”
  “没有……不是因为你,不要乱想……”苏静言扶着额头,将手臂支在沙发扶手上,一脸疲惫。
  苏静溪想了想,走到他后面,边走边说道:“我学过一阵子推拿,要不要试试?”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还没等苏静言开口,就把手掌放在苏静言的脖颈处,力道均匀的开始揉捏。她上学的时候特地去选了中医学院的选修课,还在室友身上练习,每次都累的大汗淋漓,室友大呼过瘾才作罢。
  苏静言笑了笑,任由她的手掠过自己的肩背上的穴位。
  她边捏边说:“怎么样?”
  “手艺不错……”
  “那是,我可是专业级别的……”
  听到她志得意满的口气,苏静言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说:“好了,可以了,你工作一天,很累了……”
  苏静溪听话的停了手,想说自己要告辞了,就看见郭叔提了一个很大的水果篮子从外面进来对他们说道:“小言,小薇过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Vanessa从外面进来,右手还抱着一捧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她也不管苏静溪,走过来就坐在了苏静言旁边,把花递给他,说:“送你哒!”
  Vanessa为了学汉语,看了很多台湾偶像剧,所以讲普通话的时候就有点台湾的腔调,尾音拖的很长,嗲嗲的。
  苏静溪浑身起鸡皮疙瘩,受不了的抖了一下,翻了个白眼。
  苏静言把她的教养教的极好,对任何人都没有把不满写在脸上过,Vanessa是个例外。
  Vanessa向来无视她,只拉着苏静言的手臂问:“静言哥哥,爷爷和叔叔他们呢?我一听说他们回来,就来拜访了,我乖不乖?”
  苏静言笑了笑,偏过头去咳嗽了几声。
  她又大呼小叫起来:“你病了啊?”
  苏静溪插嘴:“哥,我先走了……”
  她转身去更衣室拿自己的包和外套,出来的时候苏静言已经站了起来,Vanessa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苏静言还没开口,Vanessa也站了起来,笑着说:“我去送苏静溪嘛,反正顺路,静言哥哥你休息就好……”
  刚来就要走?
  苏静溪也不想苏静言再出去送她,他身体不舒服,脸上的倦色无论如何遮掩,都很明显。
  所以就顺水推舟,笑着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怎么会?我们还可以叙叙旧。”
  Vanessa走过来,热络的挽起了苏静溪的手臂就往外走。
  苏静溪连忙转身,跟苏静言摆了摆手,示意再见。
  苏静言跟着出来,嘱托她们路上开车小心。
  苏静溪在后视镜里看着他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她们的车子走远,他的身影在消失在她的视线……
  Vanessa的性格自然是忍不住要先挑衅,她早就收敛了笑容,冷笑道:“你好矫情,又不是你出车祸,不能开车?Psychology shadow?How ridiculous!”(心里阴影?太荒谬了!)
  苏静溪也不遑多让,转过头问她:“是谁求着要顺路送我的?”
  她刻意咬重“顺路”的发音,果然,Vanessa顿时火冒三丈:“Come on!我是因为看静言哥哥不舒服,所以才这么说的,OK?”
  “静言哥哥,静言哥哥……你以为你在拍台湾狗血八点档?”
  苏静溪学着Vanessa的口气用台湾腔念了几声静言哥哥,Vanessa也不甘落后,学苏静溪的口气拖长了声音道:“哥,哥……你以为你在演《蓝色生死恋》?”
  两人沉默了一会,苏静溪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Vanessa也觉得她们两人这场架吵的实在是莫名其妙,也笑了笑。
  苏静言回去的时候,林海洋正在二楼小厅里的沙发上坐着。
  他手中晃着一杯红酒,眼神放的很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苏静言,他笑了下,说道:“86年的Louis Eschenauer,醒的刚刚好,要不要试试?”
  苏静言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将手边的大支郁金香水晶酒杯推过去,林海洋就拿起那只醒酒器,慢慢的倾注了大半杯。
  苏静言低头抿了一口,笑道:“口感不错……”
  “静言,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你,真的……”
  苏静言倚在靠背上,两只腿伸长了交叉在一起,光影给他棱角分明的脸打上一层阴影,弧度都凌厉了许多。
  他也笑,慢悠悠的说:“海洋表哥说笑了。”
  “小溪……她似乎并不清楚你这次回来的真正意图?”
  苏静言沉默,又听他接着说:“小丫头还天真的以为你是为了处理她跟那个艺人的绯闻……”
  “她想的并不错,这确实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
  “但绝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由我负责国内集团的整体上市是爷爷和董事会的决定,这跟小溪的事无关。”
  “所以你就借口处理她的绯闻,联络国内主流网媒的CEO,建立你自己在国内传媒业的人脉,甚至通过媒体操控了娱乐舆论?”
  苏静言沉默不语,以什么样的方式接触业界同行?
  他认真想过,通常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欠他人人情是最好的与人熟稔的方式。
  他并不介意借处理苏静溪绯闻的契机多欠几个人情,他笃定自己还得起,而且在一来二去中,会建立起庞大的人脉关系网,这是他甫一回国就迫切需要的。
  如果没有苏静溪的事情,他亦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制造出机会,可是如果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具备,他却还不善加利用的话,这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林海洋冷笑:“果然是会顺杆往上爬,连自己最心爱的妹妹都能利用,给你个机会就能掀起滔天巨浪来。”
  “这与你无关……”
  “是跟我无关,可是我跟小溪再没感情,也是亲表兄妹,血浓于水……你算什么?”
  苏静言仰头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笑了笑,说:“我算什么,海洋表哥你以后肯定会知道,有时间你还是多想想怎样才能提高下个季度美洲电影的市场占有份额……据我所知,你捧的那个辣妹,在票房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号召力……”
  林海洋脸上一僵。
  苏静言撑着沙发扶手起身,笑道:“海洋表哥慢用,我先去休息了。”
  苏静溪甚至并不知道,苏静言早在她跟陆霖的绯闻爆出之前,就已经回国参加了国内传媒业的高峰论坛。
  他自从那次事故之后,就没有再上过手术台,甚至在医学界销声匿迹,所以周放才会扯着苏静溪问苏静言究竟去了哪里,照常理说,他是必然要发论文,做讲授课程,参加医学年会才对,他们应该会有机会照面。
  可是苏静言压根就没有出现过,只是因为他早就进了联合文化传媒……


  二十

  除夕夜那天,苏家大宅尤其热闹。
  苏静溪的姑姑一家,伯父伯母甚至他爸爸新交的女朋友都齐聚于此,与老爷子一起共度新年。
  傍晚的时候,天上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花,苏静溪站在花房里的落地玻璃旁边,头抵在上面看外面的围墙和花坛的青石上都蒙上了一层细碎的白。
  苏静言正蹲在地上侍弄一盆兰花,那是挺珍贵的一个品种,白白的花朵中间有小小的绿色的花萼,娇嫩的想让人细心呵护。
  苏静溪有点懒怠,转身在苏静言身边弯腰,将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凑近了看他正小心翼翼的修剪下多余的花枝。她穿了件宽大的毛衫,铅笔裤,头发是新修的波浪大卷,从侧面看过去,隐约有了几分熟女的感觉。
  苏静言把剪子放在旁边搁置的盘子上,转过头对她说:“你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好……”
  苏静溪笑笑说:“我不着急啊,你慢慢来。”
  她在休年假,所以大约有一周时间不用上班。
  陆霖回北京过年,她就搬回了大宅住。
  苏静言每天早上很早就会出去工作 ,也不常见到她。
  她不喜欢见别人,终日待在花房外面的小厅的沙发上网刷网页,写论文,还会不时的向外张望他的车子是否出现。
  苏静言笑笑,说:“也该吃晚饭了……”
  他撑着膝盖,准备扶苏静溪的胳膊站起来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几乎就要向前扑倒。
  苏静溪连忙抓着他的手,连声问:“哥,哥……哥,你怎么样?”
  苏静言摇摇头,脸色煞白,闭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苏静溪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去摸他的脉搏,又迅速计算了一下他的心率。
  她把苏静言扶到外面小厅的沙发时,苏静言靠在椅背上睁开眼睛黑色深瞳中还雾蒙蒙的感觉,有点不能聚焦的茫然。
  苏静溪坐在他旁边,又问:“哥,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苏静言摇摇头,闭上眼睛轻声道:“没什么……我的血压一直偏低,可能是突然站起来,有点头晕。”
  苏静溪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小时候那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苏静言笑笑,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对啊,你长大了……”
  苏静溪刚想说什么,小几上的苏静言的电话就响了。
  苏静言拍拍她的手,低声说:“小溪,去帮我拿过来。”
  苏静溪不再多说,抬脚跨过去,伸手拿了手机,摁了接听放在他耳边。
  苏静言冲她笑笑,用口型说了一句:“乖……”
  苏静溪就没出息的笑了,苏静言给她的物质生活富裕到近乎奢侈,但是从小就吝啬夸奖她。通常是当她好不容易拿了个奖回来,苏静言就是温和的笑笑,次日她就会多一件一直想要而没有得到的礼物。
  苏静言听了一会,简单说了句:“好……我跟她说……”
  “嗯,好……”
  “好的……”
  然后就收线了。
  苏静溪不满的问:“谁啊?你对她这么惟命是从……”
  苏静言笑笑,有些疲惫的捏了捏额角,说道:“是婶婶。”
  苏静溪突然睁大了眼睛,她几乎从没有接听过她的电话,却没有想到她会跟苏静言联络。
  “她才不是你婶婶,她跟你叔叔早就离婚了。”
  苏静言被她的语气逗的哭笑不得,只好轻声说了句:“哥哥最不喜欢的就是你阴阳怪气的讲话。”
  苏静溪气鼓鼓的回:“我又阴阳怪气啦?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就是,长辈的是非永远都轮不到我们来说……”他讲完就偏过头去咳嗽了几声,小厅的温度不比花房,苏静溪连忙去拿角落里挂着的他的外套给他披上,又拿起沙发上折起的羊毛薄毯盖在他腿上。
  他又说:“等会回房换件衣服,吃饭前面还有时间,我们去见见她。”
  “谁啊?”苏静溪明知故问。
  苏静言摇摇头,说:“她只是想见见你而已……别让哥哥为难,好吗?”
  苏静溪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鼓着嘴嘟囔了一句:“我能说不好吗?”
  苏静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说了一句:“乖……”
  苏静溪回去换了一件黑色的小礼服裙子,外面罩了灰色的华美皮草,还盘了头发化了妆,眉间隐约现了倨傲的神色。
  她上车的时候,对着苏静言车子前头的后视镜打量了一下自己,不满意的问他:“为什么我去见她要穿的这么正式?都不像我……”
  “婶婶喜欢女孩子衣装得体。”
  “我平时穿的衣服都不得体吗?”她开始无理取闹起来。
  苏静言无奈,只好轻声解释:“你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苏静溪不再说话,一直到目的地,苏静言停下车子,她不下车,问他:“她……她还认识我么?”
  苏静言一愣,随即笑着安慰道:“小溪,你在紧张……”
  “怎么会?哪有?我才没有……”她立刻转过头反驳,但是声音却一句比一句小。
  她下车就牵起苏静言的手,他的指尖冰凉,指节修长突出,却莫名的让苏静溪安下心来。
  丁岚在C城滨江路上的一家酒店等他们。
  因为是除夕,所以很多家庭定了年夜饭,包间几乎全满。
  苏静言跟着侍者推门而入的时候,丁岚正倚在高背沙发中喝茶。
  她穿了件秋香色的套装,房间架子上挂着一条蓝色图腾印花的披肩,还有赫本风的圆头帽子,同色系的大衣。
  苏静溪几乎能想象出她穿上那些衣服的样子,优雅的有点虚假。
  她年轻的时候,曾经跟苏静溪相处过几年。
  苏静溪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每天早上起来都穿着不同款式的睡衣坐在床边画设计稿,旁边始终有一杯袅袅香气的咖啡。她平时并不怎么理会苏静溪,只有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她才会抱她,甚至会亲自用缝纫机给她做件衣服。
  苏静溪小时候的衣服总是幼儿园小朋友里面最好看的。
  老师和学生家长都扯着问是在哪里买的,她那时候就有点小小的虚荣心,觉得她的妈妈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可是,她懂事的时候才隐约的感觉到她似乎并不怎么亲近她。
  她从来都没有过问过她的功课,她的校园生活,她喜欢的男生……甚至她第一次来例假,都是苏静言最先知道,然后伯母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女生生理的事情给她听。
  从她跟别的男人远走法国,追求她所谓的梦想开始,苏静溪就干脆把她从自己的生命中划除了,她不缺爱,苏静言几乎将满腔的爱全部放在了她身上,所以,或许那时候的苏静溪觉得无所谓吧……
  丁岚转头,唇角漾出微笑的弧度,她连忙摆手让苏静言过来。
  然后伸出手臂抱了抱苏静言,轻启檀口,轻声说:“谢谢你,静言……”
  苏静言笑笑,转身看苏静溪还站在原地,只好又回去牵着她的手,坐在丁岚的对面。
  丁岚的脸上竟然显出了一丝局促,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很久,才抬头叫了一声:“小溪……”
  苏静溪看了一眼苏静言,又低了低头,并不看丁岚,小声叫道:“妈妈……”
  刚好这时候服务员端了菜鱼贯而入,气氛稍稍缓解。
  苏静言笑着对丁岚说:“婶婶,爷爷还在等我们吃年夜饭,所以……”
  丁岚点头,“我知道,所以你们先随便吃一点,我还有事要跟小溪说。”
  苏静言一愣,显然是事先也不知道。
  苏静溪抬眼看她,有些疑惑。
  丁岚的两只手交叉扣在一起,她右手食指上戴了一颗鸽子蛋,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她左手的拇指一直在轻轻的转动戒指,似乎不知道改怎么开口。
  苏静言笑笑说:“婶婶,你有什么事就直说,我们都不是外人。”
  丁岚笑笑,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才开口说:“小溪,妈妈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苏静溪看苏静言,有些不知所措。
  苏静言又问:“小溪能有什么帮得上您的?”
  “静言,你在纽约遇到我的时候,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
  “边先生?”
  苏静言皱了皱眉头,他去纽约的时候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华人圈子里出名的外科医生,心外方面尤其享有盛誉。
  丁岚点头,又说:“少卿……少卿他想见见小溪……”
  苏静言的眉头紧锁,就听苏静溪还有些惶惑的问:“他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苏静言敏感的察觉出了一些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可是他又不敢肯定。
  丁岚沉默了一会,对苏静溪说:“他……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一瞬间,苏静溪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有点神经质的抓紧了餐布,转过头问苏静言:“哥,她说什么?”
  苏静言看她的手指几乎要痉挛的扣紧桌子,只好先握住她的手,说道:“冷静点,小溪……有我在,小溪……”
  她看着丁岚,皱着眉头问:“你在说笑话吗?”
  丁岚并不看她,低着头幽幽开口道:“我没有骗你,他真的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件事,苏城也知道……”
  苏静溪想起从小就跟她不太亲近的父亲,她摇摇头,几乎有点歇斯底里冲丁岚哭道:“你好多年不管我,久到我要忘记你,可是你又出现,还告诉我……竟然还告诉我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闭上眼睛,痛苦的问:“你知道什么……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曾经失去过什么!”
  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擦了一下眼泪,对丁岚恨恨说道:“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推开椅子就往门外走,苏静言连忙起身,他的语气不似平时的温和,甚至有隐约的责备之意,他对丁岚说:“婶婶,你怎么能这样做事情,甚至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你根本就不知道小溪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拿起椅背上苏静溪的外套追了出去。
  苏静溪并没有走远,就在酒店大门外面瑟瑟发抖的站着。
  苏静言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向前,给她披上衣服,又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对她说:“好了,有哥哥在……”
  苏静溪抬眼看他,就有眼泪出来,这个字实实在在是刺痛了苏静溪敏感的神经。
  她曾经因为血缘上有悖伦常的关系,极力压抑的感情,任性到让苏静言为了她付出了的那样大的代价。
  她曾经自暴自弃的想过,她的生命不过一场笑话,而苏静言是其中唯一的真实。
  现在看来,真的是生活如戏剧,永远上演一幕幕悲喜剧……
  如果能早点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两年前的事情?
  苏静溪毫不怀疑,如果没有那场车祸,苏静言会实现他的梦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那么,苏静言就不会加入联合传媒……
  如果他不入联合传媒?
  这一切,都好像被上帝调错了时间的一幕幕戏剧,可是却再无洗牌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