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09

C湖: 骨泣 11-完


第十一章 拨开云雾还是云雾
  
  报告,水晶馆附近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报告,杜南从晚上八点半进入办公室后,一步也没有离开。
  报告,一切正常!
  柳茗陷入了困惑中。
  在怎么多双眼睛盯梢下,红Q车的来与走,仿佛真的与杜南无关。
  难道杜南已经有所警觉,所以临时取消交易?
  司在一旁急躁的走来走去,柳茗含笑的眼渐渐露出一丝凝重。
  他对自己的布局充满了信心。杜南不可能察觉到有人在监视着他。
  换言之,柳茗否认了红Q车匆忙离去的事实。
  在他们眼皮底下捣鬼,要么是有恃无恐不会被抓到,要么是一场光明正大的试探。
  柳茗他们一味盯着水晶馆和杜南,根本没有察觉到红Q车的来与去、其间又在殡仪馆干了些什么,更是无从得知。
  如果天意他们没有守在路口,如果红Q车不那么大意,那么今晚的守株待兔行动将是一场笑话。
  柳茗站起来,柔和的眼射出慑人的光芒。
  在他们忽视的地方,必然发生了什么。
  “我要潜入水晶馆,有多少时间可用?”
  “十点整,工作人员会再次查看水晶棺的制冷功能。”
  柳茗看表,现在是9:20分,离下一次查看还有40分钟。
  足矣!
  “司,你去看看……算了,我和你去。”
  “好!”司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柳茗的步伐。
  “会开锁么?”柳茗指着紧闭的门问。
  司愣了一下,摇头。这种旁门左道学来做什么。
  “兵和贼的界线并不是你想象中那般泾渭分明。”在司目瞪口呆注目下,柳茗轻巧的打开负一层大门,径直走到紧锁的房门前。“你来试试。”反正时间充裕,索性给司练练手。
  柳茗是个好老师,司在他的指导下,捣鼓了十来分钟,冷汗流下来之前,门终于开了。
  “做得不错,你只是欠缺练习量,回去后好好练习……”
  司本来觉得学这个没多大用处,张口就要拒绝。可一接触到柳茗鼓励的目光,又想到方才柳茗开锁时的优雅,一时间,燃起了不能落后柳茗太多的念头。
  踏着他的脚步,努力让自己跟上去,不做累赘,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柳茗的深藏不露,柳茗的安之若素,柳茗的从容不迫……甚至是柳茗微笑中透露出让人定心的力量,都是司极力学习的榜样。
  推开门,司抢在柳茗前面冲到水晶棺前。“空的。”他就说嘛,天意是个骗子,张口就是谎言。
  柳茗打开棺盖,棺里冷雾团绕。伸手进去,摸了摸棺壁,手抖了一下,寒意侵入骨髓,冷!“我相信天意。”
  相信他所说的,这里躺着一具无名尸体。
  “你是说,水晶棺断电没多久?”
  “司,如果你对他没有偏见,你会发现,他是不错的人。”柳茗浅笑,间接肯定了司的说法。
  “那你呢,也觉得他不错么?”司反问。他感觉得出来,俩人平静外表下,火花四射。
  “如果不是相识的时间不对,我和他,或许会是很好的朋友。”惺惺相惜呢!柳茗惋惜一笑。
  偏偏,他们中间卡着个纪实。
  更可惜的是,现实没有“如果”!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水晶棺,今天一共火化了四具尸体,都录有备案。可以肯定,从大门运出去的任何一具尸体里,并不包括无名尸。”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司冷静分析道。
  “嗯!水晶棺断电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既然不是从大门运走的,那么……”
  “这里有暗道!”司兴奋的接口。
  “嗯!”柳茗赞赏的点头。“时间不多了,我们先搜外面。”
  “你判断暗道设在外面?”敲打着墙,司好奇问。设在里面不是更安全么?谁都不会愿意在停尸房长久逗留。
  “赌!”
  “赌?”什么意思?司虚心聆听教诲。
  “从今晚杜南躲在办公室寸步不离可以看出,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谨慎的人大都多疑,他们宁愿把宝贝放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藏在所谓安全的地方。”完全是“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的心态作祟。
  “找到了。”司激动道,脚下的瓷砖发出不同寻常的空响。
  “居然设在角落里!”柳茗赞叹道,与司合力掀开瓷砖。“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加上进来的人都急着要出去的心态(没人愿意和死人多呆),这个角落几乎是个视觉死角。杜南好心机啊。”
  “好像是个地下管道。”司深呼吸,还能感觉到阵阵令人呕吐的污水气息。司往下晃了晃电筒,管道周围很干燥,确切的说,这是一断废弃的地下管道。“我先下去。”
  柳茗阻止他,“我去,你盖好盖子,立刻从大门出去和大家汇合。”
  司不干了。以前,面对危险,都是柳茗走在他们前面,这次,他要走在柳茗前面。
  柳茗淡淡道,这是命令!
  司不服气的甩头,柳茗摸了摸他的脑袋。“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刻。”
  只闻咚的一声,司焦虑的回头,眼睁睁看着柳茗消失在漆黑的管道里。
  “司,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眼看指针马上走到数字12,水晶馆门口,司的身影缓缓出现。吕帆左看右看,奇了,柳茗哪里去了?
  司冷着脸,不说话。柳茗赶他上来,分明是不信任他的能力,这让司气愤的同时,更多是不被认同的伤心。
  连问两遍司都没有回答,吕帆深知他的性子,也不闹他,静下心来,等柳茗说收队或是换班。
  吕帆不知道柳茗不在水晶馆里,看着巡查的工作人员走近,一阵紧张。柳队啊柳队,你可不能出事啊。直到工作人员出来,吕帆额头渗出了冷汗,这才敢喘大气。
  “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吕帆顺着被拍打的肩膀向后一看,哎呀我的妈呀,柳队怎么跑他后面去了?
  “你你你……”见鬼似的,手指在水晶馆大门和柳茗间摇摆,吕帆差点咬到舌头。
  “出口在哪里?”司问。
  “你猜!”柳茗喜笑盈盈。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案情有了重大发现。要不柳茗不会笑得跟个狐狸似的。
  司的脑袋飞快旋转,每猜出一个地名,立刻被自己否认。
  柳茗有心考验他,也不提示。
  他相信,司不会让他失望的。
  果然,一分钟后,司冷峻的两颊因猜中答案的欣喜泛起甜甜的笑涡,“停车场!”
  柳茗竖起大拇指。转身对吕帆笑道,“逮捕杜南!”
  温柔的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夜,渐渐冷!
  柳茗等人的心却沸腾起来。
  云雾渐散,璀璨星辰照亮了夜空,嗯,明天定是大晴天。
  
  杜南并非什么危险人物,但为了保险,柳茗还是让司等人耐心而谨慎的包围杜南办公室,来个十拿九稳的瓮中捉鳖。
  ——办公室只有一个出入口!
  ——办公室只有杜南一人!
  ——杜南身上没有携带危险物品!
  一番悄无声息的详细观察后,司心中已经有了对策。亮出身份,找来一个愿意配合他们行动的工作人员,等到毫不设防的杜南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藏在工作人员身后的司立刻闪了出来,一个猛虎扑食将杜南死死压在身下。
  吕帆带着人一涌而上将杜南逮捕。
  没有打斗,没有伤亡,过程很顺利。
  柳茗面带微笑,远远看着这一切。赞赏的点头,司已非当日过分崇尚蛮力的吴下阿蒙。
  他唯一能教给司的也不过八字“以智破巧,以力破力”。
  如此一来,他也就放心的把队长的职位交给司了。
  柳茗悠闲欣赏着夜色,静待司带来好消息,心里已经开始筹划,等到破了这出骇人听闻的骨骸盗窃案,递交辞职信后,他应该怎么打发以后空下来的时间?
  “柳队……”司跑过来,欲言又止,双手慌乱的抹去额头拼命冒出的汗珠。
  柳茗心下一沉,直觉是杜南出事了。搞不好,今晚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果然,只见司咬牙,不甘心道。
  “杜南疯了!”
  不是装疯卖傻,不是玩笑,他是真的疯了!
  
  就在柳茗大感柳暗花明又一村之际,天意和纪实正被人牵着鼻子走。
  繁茂的树枝挡住了皎洁明亮的星月光芒,纪实探出窗外,隐约可以观察到二三米内的情况。再远一点,只有模糊的一团黑。
  “这里的路就算是白天也不好走,更何况是黑灯瞎火的晚上。他们关上车灯一定走不快。或者前面没路了,所以他们弃车而逃?”纪实倾耳细听,片刻后,缩回身子,对着天意直摇头。
  风声太大,加上车子引擎的声音,纪实根本听不出远处是否有车子在活动。
  “要不,我们也下车?”纪实提议,总之,一定不能失去他们的踪迹。
  天意熄了火,沉思。从一开始交锋至今,敌人给他的感觉除了狡猾还是狡猾。明明出现在很多人面前,明明是个活生生的存在,却让天意等人找不到蛛丝马迹。
  这说明,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是有组织的,还没开始活动,已经想好了失败后的对策。
  这样的人,真的有可能慌不择路,不得不弃车而逃么?
  凝视着黑夜,天意冷笑。
  两条腿跑不过四轮子。这是三岁小孩都懂得的道理。
  所以如果他们弃车,那么他们一定想好了脱身的万全之策。
  几秒时间,天意脑海闪过千思百转。
  “出现了出现了。”纪实拍打天意,瞧,前面移动的亮点不正是他们苦寻的红Q车嘛。
  天意抬起头,眼里疑光闪烁。
  “估计是被树木挡住了,我就说嘛,这鬼地方不开车灯根本寸步难行。”纪实在一旁喳喳叫。
  天意心想也是,忽略了心中的不安,追了上前。现在就算是知道困难重重,也只能勇往直前了!
  再不能让红Q车离开视线了。
  天意本是骄傲的人,向来只有他戏耍别人的份。仅有的耐性红Q车蓄意挑衅下,消磨殆尽。
  看着前面拦在路中央的石头,不躲不避,加大油门碾了过去。
  一摇三晃,高低不平往前蹦达。
  势如破竹的快意并没有维持太久。
  很快,天意迎来了第一个难关!
  重心向前倾斜的瞬间,纪实心跳到嗓子眼,狼狈尖叫。
  这是在走下坡路?或是掉坑了?
  无论碰上哪一个,都不是好消息。
  “保护自己!”天意提醒道。随后无奈的发现,他说的根本就是废话。
  车头一寸一寸往下陷!
  比下坡和掉坑还要倒霉!
  意识到情况不妙,天意火速向后退。
  轮子飞快转动,带起一阵泥雨。
  车子黏黏的下坠得更快了。
  天意当机立断熄火,关车窗。
  关窗时不忘向外瞥,仅一眼,天意急红了眼!
  无奈刚才折腾的动静过大,导致车头急速下陷,只一会儿,大半个车头埋入泥里,车尾却翘上了天。
  “纪实!”天意的声音听似平稳,握着方向盘的手瑟瑟发抖出卖了内心的恐慌。
  该死的,N市这个四季分明的城市,怎会出现沼泽?!
  终于知道心为何不安了。
  这分明是个陷阱。
  人为的陷阱!
  红Q车专为他们设置的陷阱。
  车灯关上,是害怕他们从车灯轨迹中看出安全的路线要绕着道走。
  车灯打开,是为了引他们上钩,让他们以为红Q车一直在正前方。
  难怪他每次快要追上又被红Q车错开距离,敢情人家一直把他捏在掌心玩儿呢。
  笨蛋!他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天意懊恼的低吼,憋着一股怒火无处宣泄。
  “天意!”纪实忽然抓住天意的手,冰冷而湿润的触觉让天意打了个寒颤。
  “吓傻了?”天意挑眉。他心情差着呢。
  昏暗的灯下纪实绽放的笑颜显得柔和、宁静,仿佛天长地久也不过如此!
  天意用力回握,确定了一件事,眼前的笑容,眼前的人,全是属于他的!
  纪实直勾勾盯着他看,眼波流转间遮掩不住的喜悦。“我本来是怕的,后来……”生死关头,天意发出的那一声“纪实”奇迹般的安抚了他狂乱的情绪。
  在这危险的时刻,天意第一想到的人,是他呢!
  纪实笑得跟捡到宝似的。
  “怕死么?”
  “不怕!”接收到天意不相信的眼神,纪实又加了一句,不怕牙酸掉道,“有你!”
  “你果然是猪脑!”命都快没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那看上猪脑的你又是什么?”纪实小声嘟囔。真的很小声,刚好能传到天意耳朵而已。
  天意装作没听见,反正有个词叫“秋后算账”。
  “我们从后面爬出去。”
  幸好,在红Q车车灯再次亮起的时候,天意因为疑惑而存了心眼,车子开得慢而稳。
  幸好,整个车子没有如敌人所愿般一头扎进沼泽里。
  幸好,翘高的车尾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计算着车子下陷的速度,只要他们温柔一些,或许会有一分钟的自救时间。
  放倒椅子,时间不允许他们磨蹭。
  天意半跪着尽量放轻动作,贴着椅子如豹般敏捷的蹭到后头,平日一个跨步就可以到达的距离,却让天意满头大汗。
  感谢老天,没有绝了他们的后路。
  在手表上熟悉的摸出一根2厘米长的绣花针,沿着后车玻璃周边划了一圈。拳头轻轻一敲,整片玻璃被推了出去,
  只见切割的断口处,平滑、整齐。
  纪实看得眼都直了。
  “说你猪还真是侮辱了猪。至少猪还懂得逃离危险。”
  纪实不满的挥舞拳头,在天意发飙前,地动山摇的从车里爬出来。
  得!
  看着涌到车后窗的泥巴,天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现在怎么办?”纪实半蹲在后车厢上,脚踩着后座椅借力。抱救命稻草似的抱着车顶的接收天线。
  当年买车的时候他还嫌人家丑陋,现在倒是知道小东西的好了。
  在惯性作用下,天意根本无法预测他们离平地多远。
  0.5米?1米?2米?
  贸然的向后跃,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还会落入沼泽里。
  抬头,依然是繁茂而讨人厌的树枝。
  如果不是它们挡住了月光,他们也不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然而此刻,天意由衷的感谢这些讨厌的树枝的存在。
  这可是救命的天梯。
  目测了一下可行性,天意道:“纪实,我要跳跃……”
  “嗯!”
  “我说我要跳跃。”天意重复了一遍。
  跳跃,意思就是他要助跑,然后屈膝,踩着脚下的物体,蹬力,达到他要上升的高度。
  陷入沼泽的物体,动静越大,下陷的速度越快!
  这是常识!
  也就是说,天意跳跃后,本来可以坚持10秒才没顶的车子,或许1秒也无法坚持。
  也就是说,纪实很危险!
  “我听到了。”尾音似乎还带着笑意。
  跳跃中的天意听得不太真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一秒落地,纪实早一秒安全。
  扬手,软鞭出,勾住最近的树枝,一升一拉再升再拉,如此几次,借助树枝韧力,天意将自己往上抛,双脚利落的缠绕在树枝上,倒立着,将鞭子狠狠挥向地面,卷起一阵败叶旋风。
  几下之后,哪里安全哪里有问题,一目了然。
  天意安全的落在坚硬的地面上。那种不断往下沉坠,越挣扎越无助的痛苦经历他一点也不想回味。
  纪实静静站着,看着天意,满心欢喜。
  苍天呀,请你保佑他好好的。
  我愿,以命抵命!
  
  泥巴淹没脚腕……
  初相识,他就记住了他的味道他的声音。
  泥巴淹没膝盖……
  他拿起行李要走,他留,从一开始的妥协就预兆了今后被压得死死的种种。
  泥巴淹没腰际……
  情动十分,他忍不住在他腰上留下灼热的咬痕,大言不惭——盖章!
  沼泽淹没胸口……
  死亡那么近,整颗心却为他安全着地而沸腾。
  沼泽淹没下巴……
  真遗憾,他还没有告诉他,他喜欢他!
  
  疏影重重,月光穿透绿叶洒下斑驳的碎影,洒在小溪上,温柔的照射在如玉的肌肤上,随着滑落的水珠滴到水面,折射出一圈圈银色的涟漪。
  好一幅月下美人出浴图!
  美人?
  纪实摇头,随着他的动作,一串串水珠跟散了线似的,甩向空中。他才不是什么美人呢。
  真正的美人正在岸上用狼一般的目光强X他!
  胡乱冲洗身上的污泥,那人强势而不容忽略的视线让纪实感到难为情。
  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害羞”却姗姗来迟!
  为了掩饰身上猛涨的红晕,纪实清了清嗓子,边瞄那人脸色边放声歌唱。
  纪实不知道,此刻天意脑海浮现的完全不是他所谓的旖旎风光,而是方才惊险一幕。
  他那侵略性十足的目光也与□无关。之所以目不转睛的盯着纪实,完全是在责备他泥淹嘴巴了也不懂得求救。
  光是回忆,天意心有余悸。
  幸好,没有迟一步!
  老天保佑!
  当沼泽淹没纪实的口鼻,纪实的手穿透泥巴,伸向天意。
  理所当然的,将命放在天意掌心。
  黑溜溜的眼睛信任的对上天意。
  天意远远望着,放佛看到了漫天晨星。
  千钧一发,鞭子灵巧的缠上伸向他的手,成功的将纪实救出困境。
  没有险后重生的热情拥抱,天意有着严重的洁癖。——当然这是天意的说法!
  纪实不是没有看到天意颤抖的十指,不是没有看到天意眼里的压抑。
  耳里咚咚回响的全是两人融在一起的心跳声。
  不敢拥抱,只有一个原因,彼此都在害怕,会忍不住将对方揉碎了,融入身心。
  纪实嘿嘿笑着转移话题,说记账。
  然后俩人找到了这处水源。
  然后,一个目光热得可以刮下对方一层皮,一个目光游离装作没看见。
  享受着视觉带来的悸动!
  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句老话已经被无数人验证。
  然而,纪实的衰运不是一点半点,这才稍稍喘过气来,立刻又陷入了另一波危险之中。
  “天意!”
  “说!”
  “我干净了。”要抱抱!
  “湿!”拒绝!
  “你刚嫌我脏,可没嫌我湿。”小气鬼!
  “我现在嫌。”
  “你……别这样嘛。”纪实施展“磨”字诀。
  天意以沉默是金接招。
  纪实决定改变策略,可怜兮兮道,“我冷!”话没完,马上被熟悉的气息环绕。
  嗅着让自己安心的气味,听着天意有力的心跳声,纪实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天意!”
  “嗯?”
  “其实我想说……”语气吞吞吐吐。
  “这口吻,真娘!”
  纪实气急。“你去死。”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别人说自己“娘”。张牙咬在天意肩膀上,这是惩罚。“我想告诉你,我好像被咬了。”
  “什么?”气氛太好,天意听清了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好像被蛇咬了。”纪实抬头,无措道。
  “蛇?”天意呆滞的重复。
  “脚!”将脑袋埋在天意胸口,纪实怯怯道。
  “什么时候的事?”天意瞬间黑了脸,让纪实靠树而坐,蹲下身子,检查纪实的脚。
  “刚上岸走过草丛的时候。”心虚的不敢面对天意。
  “好,很好。”天意怒及反笑,被咬了居然还有心思和他插科打诨,被咬了还敢蹦蹦跳跳做出加快血液循环的蠢事。
  纪实,你TM就是上天派来考验我心脏承受能力的。
  脚背上,两个大而深的牙痕,裂着嘴嘲笑着纪实的不小心以及天意的保护不力。
  天意伸出手指比了比,牙痕间距超过1.9厘米。伤口流血不多,很快闭合变黑。
  “感觉如何?”
  “不好,伤口,麻!”
  天意注意到,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而肿,并向近心端蔓延。“多久了?”
  “不超过一分钟。”纪实知道他要做什么,飞快回答。
  结扎必须要在咬伤后2-5分钟内完成。否则无效。
  天意扯下鞋带,迅速在牙痕上方结扎,力道不紧不松。“像是眼睛蛇的症状,可这牙痕间距,只有眼镜蛇王才弄得出来(注1)。”
  “你少吓唬我。”纪实皱鼻子,蒙他不懂常识么。“眼睛蛇王咬人时会死咬不放,那条攻击我的蛇在我脚边滑了一下就跑了。”
  所以一定不会是眼睛蛇王。
  被眼睛蛇王咬伤的人,也就意味着,在咬伤后几分钟到2小时内,死亡随时降临。
  纪实瞪着天意,乌鸦嘴。
  “不错,还很清醒嘛。”天意轻笑,在纪实好奇的下,取出削铁如泥的短针,轻轻一挥,不慌不忙的划破两个牙痕间的皮肤,切开成十字型。“疼么?”
  “废话,划你一口子你说你疼不疼。”
  “活该!”话虽如此,天意还是放轻了动作,在伤口附近的皮肤上用针挑破米粒大小数处,十指不断挤压伤口,使毒液外流。
  天意腕上的手表忽然亮了起来。
  捂住纪实欲问出口的十万个为什么,天意按下红色按键。
  梵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到了。”
  从沼泽里脱身,天意第一时间向梵救助。本来想着让纪实顺便让梵给他做个全身检查,毕竟沼泽不干净,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病菌滋生。
  现在倒好,医院是非去不可了。
  天意打开手表屏幕,只见屏幕上代表彼此位置的两个闪亮的蓝点几乎重叠。
  梵离他们很近。
  想到树林里的沼泽坑,天意果断道,“我马上出去。”松开结扎鞋带,以免肢体因血循环受阻而坏死。一分钟后,再系上。
  天意蹲下身子,后背向纪实。
  纪实也不客气,趴上天意后背,双臂圈住天意脖子,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调皮道,“起轿!”
  怒!居然把他当轿夫!天意很想把纪实甩下去,没敢!
  在纪实叽叽喳喳大唱独角戏中,两人很快和梵汇合。
  “在玩背新娘么?要不我把车让给你们当洞房得了。”一见面,在梵的毒舌调侃下,纪实消了音。
  “先给他看看。”天意放下纪实,瞥了他一眼。耳朵一下子安静下来,还真不习惯。
  梵收起玩笑的态度,检查后,下了结论。“眼睛蛇王。”
  天意早有准备,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倒是梵有话要说,“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个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三天两头光顾他的医院,见不得他清闲是不是。
  “意外。”天意没有多做解释。
  梵识相的也不多问。只是一路碎碎念,忙很忙好忙忙得不得了臭小子不要添加他的额外业务……
  纪实一直很安静,天意担忧的探他额头,没有发烧,情况还不算严重。
  “念叨什么呢?”嘴巴一张一合的,天意凑近一听,乐了。
  原来纪实忿忿叨念着:“我要去买彩票,我一定要去买彩票……”
  显然他也被自己的“好”运气惊到了。
  “天意,N市属于低山丘陵地形,再加上自然环境的改善,每到天气闷热的5—10月份,医院接诊的被蛇咬伤病例只增不减。”注意到他的怨念被身旁的人忽视,梵翻了翻白眼,开口道。
  天意愣了一下,梵从来不说废话的。“说重点。”
  “重点就是……”梵一口气快速说道,“眼睛蛇王的血清用完了。”
  “其他医院?”
  “我这里的蛇毒血清的品种是全国最齐全的。”
  “我要他活。”天意撂下话来。反正他是把纪实的命交到梵的手里了,纪实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哼!梵也别想好过。
  这人,简直是土匪!梵望天,几个深呼吸后,才忍住了把他们丢下车的邪念。“时间不等人。”纪实必须在2个小时内注射血清。
  “我对拆医院没有兴趣。”天意蛮横道。
  梵咒骂,狠狠瞪天意:你求我一声会死啊。
  天意双手环胸,冷哼:不会死!可我不乐意!
  你!梵拍打胸口顺气,权衡一番后,一如既往的拿天意没辙,“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定能救他。”
  “哪里?”
  “百草园!”
  
  注1:眼睛蛇及眼睛蛇王的中毒表现相似。因其毒牙较大,呈管状,咬伤部位常见两个较大的牙痕。眼睛蛇的两个毒牙痕间距离在1.1—1.9厘米之间,眼睛蛇王则大于1.9厘米。
  

第十二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脱衣服。”
  “全脱?”
  “你说呢?”
  “……我亏了。”
  “该看的不该看的我全看过。”
  “……我还是觉得我亏了。”
  “脱不脱?”
  “我能说不么。”显然不能呀。
  一阵簌簌声后,地上多了一堆衣服。
  “还有?”
  “光了。”
  “脖子上的玉坠。”
  “一块玉而已,你至于么?”
  “碍事!”
  “怎么就碍事了?”
  “看过《屠龙骑士》么,刀枪不入的他就是被一片叶子给毁了的。”
  好吧,柳茗的理由正中靶心。
  天意取下纪实挂在脖子上的玉坠,这下纪实真的如剥了皮的鸡蛋——光溜溜的。
  “看什么看。”将因中毒而陷入昏迷的纪实抱入怀里,天意转过身子挡住柳茗的视线。“要看回去看你老婆去。”
  纪实是他的,别以为他是“前任”就可以放肆。
  “玉坠由我暂时保管,免得你一个失神把它当柴火烧了。”
  “你才失神把它当柴火烧呢。”天意嘁了一声。从绳子泛白的磨损程度可以看出,纪实佩戴玉坠已经有不少年头。为了安全起见,想了想还是把玉坠交给柳茗。
  拾起地上的衣服,柳茗抱住,离开前不忘叮嘱道,“记住,水温必须保持在60摄氏度,药效才能发挥到极致。”
  “废话真多!”天意不客气的赶人。
  只见房间中央砌了一个四方形的水池。池子中间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桶里装满了水,里面浸泡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水池下方是个大大的壁炉,燃烧着熊熊烈火。
  天意将纪实放入木桶,先盖上半边盖子,露出一个脑袋,然后才将另半边盖子咔上。盖子是个圆环,正中砌了一个圆,正好卡在脖子处,一来可以病患防止下滑,二来也可以隔绝水蒸气,保护脑袋。
  木桶是用稀有的木材做成,本身就有调节温度的功效。只要天意确保水池的温度保证在60到65之间,那么桶内的温度就是药物最喜欢的60度。
  房间角落堆满了一人高的柴火。
  天意搬来一堆,散落在脚下,盯着水池里的温度计,不敢掉以轻心。时不时往壁炉里添一把火。
  
  同样的黑暗,同样的人。
  不一样的是,柳茗这回很愉快的将光线隔绝在门外头,这一点从他轻快的关门动作中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你要的东西。”
  “你办事我放心。”
  “你只有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足够了。”
  把玩着手上的东西,柳茗好奇道。“有个疑问。”
  “你问,答不答在我。”
  “为什么要研究这个?”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出了这个门,我就不一定有兴趣了。”柳茗耸肩,本来就没期待他会解答他的疑惑。
  “呵呵!年轻人果然是三分钟热度。我也有一个疑问,眼睛蛇王的出现真的是意外么?”
  “不是意外,难不成是我放出来的?”
  “只是事情太凑巧。让人很难不产生这样的联想。”
  “……你多心了。”
  是么?黑影凝视着柳茗消失的背影,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如果事实真如他所猜测那般,那么柳茗就是个危险的极端人物——不容小觑!
  一方面为了给纪实求药,毅然的与恶魔交易;另一方面却为了完成恶魔交予的任务,可以狠心的策划出一场惊大于险的生死游戏。
  一声幽叹在黑暗中响起。
  黑影很好奇,如果天意他们没有及时的赶回百草园,不知柳茗素来温和的脸会扭变成什么模样?
  但,不得不赞一句,他和年轻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像!
  
  “醒了?多少个手指?”
  “三个。”
  纪实双眼茫然的转了几圈,最后停驻在天意放大的脸上。脑袋空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天意焦虑的神情是在为他担忧么?
  昨晚的记忆一瞬间全数回笼。
  他的脚?
  纪实提心吊胆的踢腿,蹭开薄被,还好,还会动,还有知觉。卷起裤管,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了。戳了戳,麻麻的,第一次对自己还会“痛”感到高兴。纪实彻底的放下心来,四处张望,除了天意,一切都是陌生的。
  “这是哪里?”
  “百草园。你昨晚在车上昏迷了,后来泡了三个小时的药水。然后睡了一个上午。”天意轻描淡写,没打算告诉纪实,为了赶到百草园,他闯了多少个红灯,甚至在纪实体温下降时迁怒于梵,更别说他昨晚像个傻瓜似的手忙脚乱,连温度计都怀疑,时不时伸手探水温,生怕烫着了纪实,最后眼也不眨守他到天明。
  总之,昨晚是个傻瓜无罪的甜蜜夜晚。
  “哦!”纪实拍打脑袋,他对昨晚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梵的车上他倒入天意怀中。
  倒入那个暖暖的,让他安心、交出一切,包括性命的怀抱。
  要是现在能枕着天意的心跳入眠,那该多好啊。
  纪实美美的幻想。
  天意仿佛知道他所想般,床往一侧塌陷,躺了上来,不客气的占据大半江山。纪实刚要抗议,腰一紧,两具身子毫无缝隙的贴在一起。
  后脑勺被天意托着,摁在胸口。
  纪实瞬间石化!
  砰砰的心跳合鸣曲潮热了他的脸。诱人的粉红从耳坠迅速的向脖子蔓延。
  “老实点,我一宿没睡了。”天意打了个哈欠,下巴揉搓纪实脑袋,不一会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纪实软在天意怀里,手脚心安理得的缠绕上去。
  感觉到有人开门走了进来,纪实紧紧搂住天意,假寐,心里美滋滋的,懒得管外界刮风还是下雨。恨不得没人打扰一觉睡到天长地久才好。
  来人静静站在床边,也不说话。
  纪实心里直嘀咕,看什么看,有毛病啊,搂着天意的手圈得更紧了。
  来人拖着沉重而熟悉的步伐走了出去。纪实张开眼,刚好看到柳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有点怅然,有点失落。最终化做轻轻一叹,喃喃自语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缩回天意怀抱,蹭了蹭,笑意融融的睡他的回笼觉。
  这里,才是他的心安之所!
  天意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勾起耀眼的弧度。
  阳光下,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越发密不可分。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有规律性的响起。
  看看表,下午4点,来得正是时候。天意附在纪实耳边嘱咐道:“脸色白些,最好做出气若游丝的死样来。”
  纪实翻他白眼,他身子刚好就诅咒他死,什么人呐。
  “请进,门没锁!”天意对着门口扬声道,下了床,站在一旁拉扯衣服上的褶皱。
  柳茗捧着药碗大跨步来到床边,先是上下扫量纪实察言观色后才关切问道:“小纪,好点了么?”
  “嗯!”困难的点头,睁大双眼,努力做出无神的样子,纪实虚弱笑笑。在不知道天意为什么让他装病的情况下,他选择了欺骗柳茗。
  柳茗探向他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发烧。”
  天意接过药碗,不假手他人,呵护纪实的举动不言而明。柳茗笑笑,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许是温柔使然许是不想纪实病的同时还为他们心烦。
  “柳茗,借辆车。”天意吹着药道。梵的车,昨晚梵已经开走了。
  “纪实还没好。”柳茗皱眉,拒绝了。按他的意思,起码得观察几天,才能下结论。
  “毒素清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还虚,需要调养。医院再好,可不如自家方便。”天意挥手,责备柳茗大惊小怪。
  听他的语气,似乎打定主意要走呢。纪实乖乖喝着药心里嘁了一声,好一招以退为进。柳茗此刻一定在骂天意是个乱吃醋的大笨蛋。唾弃的同时,更加不会让天意乱来把他带回家了。
  看来的天意故意光明正大留在百草园的目的很快就可以实现了。真奸诈!纪实皱脸,“药好苦。”忍住,不能让柳茗看出他在偷笑。
  天意在被子底下掐了他一把,悠着点!
  纪实没留神,凄惨的嗷叫了一声,华丽丽的呛红了脸。
  幸好柳茗一直在思考怎么劝服天意留下,一时没有留意他们的小动作。见状,责备道:“你慢慢喝,不急。”
  “又不是女人,还一小口小一口的抿着嘴喝。”天意偏和柳茗唱反调。
  知道和天意说不通后,柳茗转向纪实,柔柔劝道:“眼镜蛇毒属于混合毒素,既有神经症状,又有血循毒素造成的损害,症状严重而复杂。在毒素没有完全清除的情况下,我希望小纪你能在这里多观察几天。”
  “这……”纪实看向天意,犹豫不决。
  “看我干嘛,自己决定。”天意扭过头,对着柳茗怪里怪气道:“免得有人说我只顾一己私利罔顾你的安危。”
  见惯了天意得理不饶人的犀利一面,再对比现在的孩子气,纪实憋笑憋得差点内伤。
  “怎么也要多观察一晚,好么?”柳茗黯然兴叹,放低了语气颇有哀求意味道。
  唉,这段恋情,纪实完全是被天意拉着鼻子走。
  柳茗对天意的不满更是节节高升。
  “好!”纪实甜甜应道。心里很内疚,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利用了柳茗对他的关心。
  柳茗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展颜一笑,满脸阴郁随着纪实的留下烟消云散。
  纪实低着头,心里更难受了。柳茗对他越好,心里越痛。
  闹什么小别扭呢!天意坐下来,拍打纪实后背,安慰写道。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百草园有问题,可是,为了柳茗下半生的幸福,他更要努力还百草园清白,不是么?
  纪实抬起头,慎重的点头。对喔,他又不是在谋划伤害柳茗的坏事,他内疚个什么劲啊。
  柳茗将窗帘拉开。围绕着主宅种了一圈的薄荷在经受烈日照射后,就连园趣的空气都带着丝丝清凉的气味。“你睡了一天了,累了吧。让天意带你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舒展舒展筋骨。”
  “可以么?”纪实闪着喜悦问。
  “为什么不可以?百草园风景很美。”柳茗轻笑,“你啊,把工作放下来,安分的养病。百草园不欢迎记者,可百草园没说不欢迎纪实,不是么?”
  柳茗的话,彻底打消了纪实的顾虑。
  这回,真的是光明正大“游玩”百草园了!
  趁着柳茗弯腰收拾药碗的时候,纪天两人得意挥舞胜利手势。
  “喔,对了!”
  走出门外的柳茗又转了回来。
  纪实一时收不住咧开的嘴角,只好倒在天意怀里,哎哟哟呻吟装病美人。
  “你们一定感到很奇怪,为什么百草园的守卫外紧内松吧?其实原因很简单,珍贵的奇花异草周围往往有毒物看护,采摘者必须经过毒物考验才能获得奖励。比如山林颂里的桃林那边有一团团的眼蛾巡视,非绿洲里的湿地(注1)有大批的独眼苍鹰保护,流经天上瑶池的灵湖水里有海量的齿鼠军队……所以,百草园的夜晚根本不需要人类多余的来守卫。”
  天意两人安静听着,不发一言。意识到柳茗口中的眼蛾,应该就是上次追杀他们的鬼眼。
  柳茗意味深长看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呆若木鸡的两人。
  “记住,太阳下山后,千万不要随意走动。”
  
  注1:湿地是指天然或人造、永久或暂时之死水或流水、淡水、微咸或咸水沼泽地、泥炭地或水域。我国的湿地植物有2760种。而在沼泽湿地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水生植物具有很强的清除毒物的能力,是毒物的克星。
  
  “操!”
  天杀的曹国栋,居然利用动植物的相生之道,布置出一个个看得见解不开的陷阱。
  纪实啐了一口。两手一摊,问天意,还夜探不?
  柳茗的话外之意说得很明白,如果他们一意孤行,迎接他们的除了鬼眼,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毒物。
  “现在离天黑还早呢,再说吧。”天意甩头,有些疑惑,柳茗是敌是友?
  第一次夜探百草园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天意和纪实到梵的医院做了全身检查。检查出的结果大吃一惊。纪实血液里流动着一种连梵也手足无措的毒素。
  梵让天意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并让他瞒住纪实。唯恐纪实的恐慌情绪加速毒素繁殖。
  虽然梵保证还他一个健康的纪实,天意还是做着两手准备。一旦梵解毒失败……纪实痛一分便让曹家还十分。
  直到那天柳茗特意上门到天意发现齿印里的针孔……接着梵又一次检查纪实的血液,宣布红色警告解除,天意才放悬吊的心。
  如今看来,那些故意被柳茗留下来的齿印,除了提示他到此一游外,还有更深的含意,至少不是示威那般简单。
  现在,柳茗又将百草园的秘密透露给他们知道,是否代表,柳茗在暗示他只能救纪实一次,让他好自为之?
  走在园趣的碎石小路,嗅着薄荷清香,纪实甩着天意的手,笑得一脸幸福。
  天意回他笑脸,掩盖眼中的忧戚之状。不管柳茗能救纪实几次,他都不能再让纪实冒险了。
  “天意,快看。”转入主宅后方,纪实指着远处的建筑物道。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原来是座瞭望塔。那里,是百草园的最高点。
  “你想?”天意惊喜。他就说嘛,纪实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对!反正我们是甭想逛完整个百草园了,柳茗也不会让我们逛。那就,退而求其次,鸟瞰整个百草园,如何?”纪实调皮大笑,随时制宜道。
  “嗯,这倒是个好法子。”两人说着直奔瞭望塔。
  瞭望塔,顾名思义是座宝塔。塔高九层,五七九三个奇数层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开一门,做观察用。
  最高层辟开一个20平米大小的空间,24小时有人值班。
  顺着楼梯拾级而上,和值班人员打了声招呼后,两人走到东塔门,绕着栏杆走了一圈,再次回到东塔门,果然,整个百草园尽收眼底。“康庄大道”如酣睡的龙,弯弯曲曲潜伏在花草树木中。耸立的灯柱一盏连着一盏,数不胜数。
  钟管家介绍说过,百草园有八大主题,以园趣(主宅)为圆心,围绕而建。
  “我觉得,瞭望塔更像百草园的圆心。”纪实趴在栏杆上,拿出梵留下来的手机,唰唰连拍,耍弄着高超的拍摄技术,力求每一个景点都以不同角度被收藏在摄像头里头。
  天意耸肩不语,双手环胸,直挺挺的站着,凝视着脚下的一草一木,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奇了,眼前的风景貌似在哪里见过,怪眼熟的。
  等了半天没见天意回话,纪实瞥了某个似乎陷入自我世界的人,见怪不怪般,一个人举着手机自得其乐。
  嗯,不得不说,梵是个很会享受高端科技的人,小小手机居然配着一千万像素,拍出来的效果一点也不比数码相机差。
  
  夕阳点点沉坠,黑暗来袭。
  吃过晚饭,天意以纪实身子未愈需要休息为借口,拉着他早早躲回房里。
  纪实被天意摁在床上,拉上被子嘿嘿直笑,怀着“天意让他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大干一场”的美妙念头入睡。过于亢奋的结果是,纪实梦到自己一直在跑,一直跑,身后追逐着无数兽头人身的怪物,一拨接着一拨。猛然一回头,就见怪物潮水似的涌向他。
  纪实是在尖叫中睁开眼,眼里残留着穷途末路的狼狈。几个深呼吸后,床头小灯散发的柔和暖光取代了眸中的惊惶。紧接着天意关心的脸跃入眼帘。
  “做噩梦了?”
  “嗯!”纪实点头,看向窗外,浓墨的一片黑。“几点了?”
  “快凌晨了。”见纪实没有倾诉噩梦的欲望,天意体贴的没有多问。
  “怎么不叫醒我?”纪实走下床,不满的瞪他。
  “叫你干嘛?”天意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不是要夜探百草园么?”装什么傻。
  “谁要夜探百草园?”天意迷糊了。
  “你早早回房,让我早睡,让我好好休息,还对我眨眼,分明在说‘我们要干坏事’……你别想敷衍我,你敢说你没有夜探的念头?”
  天意拍额一笑,想起来了。“你说这个呀,吃饭的时候我确实有夜探的念头。但是……”
  “哼!”纪实匆匆打断天意的话,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气模样。
  小嘴嘟起,真可爱!天意忍不住伸手揉搓他的脑袋。“好了,别多想了,快睡吧。”
  纪实偏头躲过天意的魔爪,不雅的翻白眼,又把他当孩子哄了。“我严肃的告诉你,你别想甩开我。”
  “我为什么要甩开你?”天意突然油生一股“鸡同鸭讲”无奈感,是他的错觉么?
  “那你为什么老让我睡觉?你不就是想趁我睡着了一个人偷偷潜出去。”纪实气愤的指着天意鼻子骂道。他就不信,把话挑明后天意还敢和他打哈哈。
  “你……”面对纪实振振有词的指控,天意一头黑线,“我刚才有在解释放弃夜探的原因是你一声冷哼打断了我的话并且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让我误以为你已经明白……”
  纪实认真回想刚才的对话,越想脸越红。清晰无比的记得,天意还用了个转折关联词,只是被他自以为是的掐断了。“哈哈。”纪实干笑!
  天意狠狠赏了纪实一大爆栗。也只有眼前这个人,才会闹出让他哭笑不得的乌龙事来。
  话说回来,天意并不是那种轻易被动摇的人。即使柳茗把夜色下的百草园渲染成恐怖滋生地,天意依然没有放弃夜探的念头。询问的目光投向天意,纪实很好奇,在他睡着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天意临时改变主意?
  “也没什么,不过是柳茗在楼下客厅看了一晚上的娱乐节目。”天意淡淡道。
  纪实一怔,怪了,柳茗看电视从来只看新闻联播的。因为工作特殊性,柳茗从不浪费时间在玩乐上。随即一想,纪实恍然,“他在监视我们?”
  “聪明!”天意拍手称赞。明知纪实误解了柳茗,却没有多做解释。
  ——对不住了柳茗,是纪实把你想得那么坏的,我可是一句坏话也没说哦。
  在明知看不牢他们的情况下,柳茗还是摆出了监视的态度,显然,他本意重在告知天意——呆坐,已经是他目前唯一能为纪实做的事情。
  换言之,纪实再有个差错,他柳茗也无能为力。
  他能救纪实一次二次,却不能救他无数次。
  不拿纪实的安危来冒险,这才是天意真正按兵不动的原因。
  “那,就这么放弃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呢。纪实惋惜的叹气。
  “机会是人制造出来的,还怕没有下一村么。”天意宽慰道。
  “也只能这样了。”纪实无力的瘫回床上,空欢喜一场。亏他还在期待今晚能有突破性的收获呢。
  天意笑笑,转身伏在桌面,接着画纪实看不懂的图案。
  纪实躺在床上,炯炯有神的双眼全无睡意,又不好意思去打扰天意,只好抱着被子无聊的打滚。
  该干些什么呢?
  乌黑的眼珠子灵活的转动,四下张望,有了!
  将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夺了过来,纪实缩进被窝,欣赏下午拍摄的美景。
  嗯,这几张拍得不错,主题明显、色彩饱和,从多个角度拍摄下百草园的全貌。
  纪实一边欣赏一边沾沾自喜。
  瞧瞧他拍摄的相片,有中景,有远处平面,有把景物近处和远处的成分并列一起增加相片立体感。
  摆弄手机里的相册,纪实有些遗憾。要是家里的宝贝相机在手就完美了。
  无聊之至,纪实把相片胡乱□进入四格相册里,一眼扫过画面上被定格住的景色,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
  反正也是打发时间,纪实索性将相片挑出来,放大,再放大。
  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在哪里看过同样的景色了。纪实惊讶的蹦起来。
  感受到身后不同寻常的动静,天意回头一看,纪实颤抖的举着手机,惨白的双唇蠕动,活见鬼一般,慌乱、无措。
  天意不解的接过手机,眼睛定在屏幕上。
  上面,不过是一副罕见的、却又随处可见的风景图。
  说它罕见是因为,相片上的花儿颜色囊括了七色,树木种类繁多让人眼花缭乱;
  说它随处可见是因为,天意今天在这样的美景里穿梭了不止两三次,说历历在目也不为过。闭着眼睛也能细数出图片上五颜六色的花儿各属于哪一种类。
  对了,这不正是妙门特有的景色图么?
  纪实今天还在嚷嚷,若能在妙门养老,死也无憾么。
  好半晌,天意猛然抱住纪实,铁般的臂力勒得纪实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对相片的熟悉感来源于更早之前的一幅画。
  “老实人,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纪实傻愣愣的看着天意,有必要这么高兴么?正疑惑,耳边传来天意如获至宝的仰天长笑。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十三章  网
  
  “你在干什么?”曹菲突然从纪实身后冒出来。
  许是阳光被挡住的缘故,纪实乍然听到她的责问,竟觉得一瞬间如处冰窟,直冒冷气。
  “或者我该问,你在找什么?”扬着下巴,曹菲咄咄逼人。她注意纪实很久了,一大清早就见他跟个蜜蜂似的在园趣里忙碌不停。
  纪实回头灿烂一笑,不缓不慢说出自己和天意早就商量好的说词。“你真聪明,我就是在找东西。”
  “这样啊……”曹菲垂下眼帘,微微弯下身子,歉意道:“怠慢了纪先生,还望纪先生原谅。”仿佛慢动作回放,纪实清晰的捕捉到曹菲因眼帘抬起而造成的每一道蕴含着莫大讽刺的褶皱,以及曹菲弯笑眸中瞬间闪过的蔑视。
  曹菲扬手。即使是这么一个寻常的动作,一扬一放间,刺骨的贵气扑面而来。
  钟管家就在不远处时刻待命,曹菲刚扬起手,立马抖着一圈肥肉飞奔而来。
  “纪先生落了东西,你立刻唤人来帮着寻找。”曹菲吩咐道。
  “不用不用,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纪实拦住欲走的钟管家,极力劝说曹菲不要因他一己私事使得大伙跟着忙和。
  “纪先生客气了。您为找它找了将近一个小时,可见它在先生心中的份量。”
  纪实心里一咯噔,背后一阵湿意。果然被天意说中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监视着。
  曹菲的态度很强硬,甚至大声怒斥一旁露出“不知听谁才好”的钟管家:“还不快找人来帮忙,没看到纪先生急得满头大汗么?”
  钟管家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圆滚的身子一边抖一边挥手,中气十足的吆喝大家放下手中的活。
  纪实暗暗吐舌,美人啊,果然都是带刺的。
  “奇怪,这么不见天先生?”曹菲顺了顺垂落耳边的发丝,随口问道。
  “哦,他往我们昨天去过的地方找了。”纪实一脸诚恳道。心里暗自高兴,幸好天意让他留守趣园。要不,两人同时失踪,曹菲定要生疑。
  曹菲点点头,良好的教养让她问不出涉及他人隐私的问题来。
  很快,钟管家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赶了过来。
  纪实心忖,若再推托只怕曹菲要生疑了。也罢,就让他们陪他演一场戏吧。想到这,纪实咧开嘴巴,打躬作揖。先是劳烦大家了,然后道谢,最后才说出他要找的东西——半颗纽扣。
  “钮扣?”
  “对!”纪实露出腼腆的笑容,忽视曹菲难以置信的眼神,详细的向众人描绘钮扣的特征:圆形,墨绿色透明水晶,上面用金黄画了一个华丽的“天”字。
  “半颗钮扣,这就是纪先生一大早起来满百草园找的东西?”什么破烂玩意,曹菲红唇轻启,准备大方的赏纪实一百颗一模一样的钮扣。
  “你可别小看这颗钮扣。”纪实鼓起脸,挥着手为钮扣叫冤。“金山银山也不能和它比。”
  “呵呵,它总不能是颗钻石吧。”曹菲哼气,不以为然。
  “对你而言,它就是一颗普通的钮扣,不值钱!可是对我来说,它是无价的。”纪实骄傲道,神色间更是露出见者嫉妒的甜美笑容。
  “哦,看来钮扣的背后还隐藏有故事,曹菲洗耳恭听。”
  说到分享喜悦,这几乎是纪实最擅长做的事情。当下巡视了一圈,见众人无不竖起耳朵,来劲了。清了清嗓子,一部曲折、浪漫、可歌可泣的爱情童话史绘声绘色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末了,抑扬顿挫的以“定情信物”四字为钮扣烙下赚人眼泪的句号。
  众人热忱的情绪完全被纪实的演讲煽动起来,红着眼眶分散开来,为见证这段爱情添把火。
  曹菲偏着头,还是不太相信。怎么会有人把满大街都是的钮扣当定情信物呢?
  “嘿嘿,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纪实看透她心思般,搓着手解释。“你知道那颗钮扣是从衣服哪个部位扯下来的么?”
  曹菲摇头。一样是钮扣,第一颗和第二颗又有什么分别?
  纪实嘻嘻笑,竖起食指得意的左右摇摆,过于灿烂的笑容灼伤了曹菲的眼。
  从来什么都不缺的曹菲此刻站在纪实面前,却有了一种空虚,一无所有的空虚!
  “不一样,不一样。”纪实指了指衣服上顺数第二颗钮扣,咧嘴大笑,“看出门道了么?”
  曹菲一脸茫然。
  “看清楚。”纪实食指顺着钮扣缓缓移到心口,“懂了么?”
  传说,得到恋人衣服上顺数第二颗钮扣,就可以牢牢掌握恋人的心。
  因为,它离恋人的心最近。
  因为,它是看得见、摸得着、可以抓在掌心、禁锢住的爱!
  
  最后,那半颗钮扣被满头大汗行色匆匆的天意带了回来。
  曹菲火眼金睛盯着天意看,果然发现天意衣服上第二颗钮扣缺了一半。
  看那凹凸不平的断痕,刚好可以对上号。
  看着两人毫不避嫌的粘在一起,曹菲脑海闪过纪实方才的话,心里再也无法平静,快速走回卧室,挂念着事,连天意说告辞也假装没有听到。
  
  钟管家说了些挽留的客套话,见天意执意要走也不再强求,唤来司机将两人送回幸福里小区。
  因为有司机在,纪实在车上也不好和天意说话。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酝酿后,一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立刻噼里啪啦倒了出来。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打进百草园,好不容易找到乱麻里的线头,在这紧要关头,你为什么要放弃?难道你怕了?”
  “打住!这些我自会跟你解释。”天意将他推进厨房,头痛道,“我饿了。”
  纪实瞪他。又想糊弄了他是不?
  天意捂着肚子呻吟,当务之急是要填饱他发出抗议的胃。
  眼神交战,自然是以纪实不忍心而落败。急也急不来,想到这点,纪实煮面的动作缓了下来,最后,还花了些心思为天意煎了个两面金黄的蛋。
  “……呼!”一阵狼吞虎咽,天意满意的推开眼前空空如也的大碗,不雅的打了个饱嗝。
  纪实看了看表,很好,一分钟未到,居然解决了两人份量的食物。“百草园虐待你了么?”
  “那倒不至于。”天意擦拭完嘴巴,将纸巾揉成一团准确无误的投入垃圾桶。“我不喜欢百草园。”那是一个让他睡不安稳食不下咽的地方。
  “那也不用饿自己吧?”纪实瞠目结舌,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终于了解到,天意还是个任性的人。
  纪实刚想训他以后不要和自己的胃作对。天意来了一句:“我从不虐待自己。”
  纪实立刻傻了眼,什么逻辑?
  不喜欢百草园所以不吃那里的食物,这本身就是一种自虐行为。
  敢情在天意心里,喜好高于一切,所以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完全忽视?
  看着天意一副“你在说废话”的模样,纪实无言以对。
  天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纪实直勾勾射过来的眼神盯得他浑身不舒服。天意攥了攥拳头,想到当前要事,松开了手,起身回房。再出来的时,手上多了一幅画。
  天意将画正面放在纪实面前,让他好好看,仔细看。
  纪实先是皱眉,然后恍然,画中的风景不正是百草园一角么?
  难怪看着眼熟。
  天意但笑不语,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画的边框,企图勾起纪实埋藏在更深处的记忆。
  纪实看看他又看看画,没问题呀,再靠近一点研究,视线凝固了。忽然如惊弓之鸟跳了起来。指着画的食指不由自主的上下晃动。“这、这画哪里来的?”
  这分明是吴世仁客厅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一幅明为《寻觅仙境》的风景画。
  棺材、鬼爪、血脚印、以及一阵风带来的相片……一幕幕被刻意遗忘的场景跳出脑海,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诡异的夜晚。
  纪实下意识要逃。三步并作一步跑到玄关处,左手已经攀上把手,只要轻轻一拧,跨出这道门,他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刻骨铭心的幽幽叹息声分秒不差的在耳边响起。
  妈呀,又来了!身子有一瞬间僵硬,等到纪实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门外。
  紧闭的防盗门让纪实大大松了口气。
  安全了么?
  退到电梯旁,纪实的视线盯着自家大门不放,一手拍打着电梯门,一手在光滑的按键盘上摸索。不敢回头,生恐一个错开,紧闭的大门就会把魔鬼放出来。
  额头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电梯很快上来了。
  纪实背对着走进电梯,手却按着“开”健不放。
  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呢?
  纪实咬唇,惊慌的脑子乱哄哄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他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双眼死死盯着大门。
  以其说是害怕跳出恶魔来,倒不如说下意识里希望大门处出现某个人的身影。
  
  天意!
  该死的,他居然把天意丢在家里了。
  一阵风般旋了回去,拉门,门纹风不动。
  门被他甩上了!
  纪实急得跳脚,一面拍打防盗门,一面焦虑呼喊,完全把门铃当成了摆设。
  拍打中,冰冷的触觉通过掌心从防盗门上传来。
  纪实忍不住将脸贴上去。
  慢慢的任由冰冷沉寂烦乱的心绪。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背靠着门坐在地上,纪实闭着眼,飞快整理脑海中一拨跟着一拨涌起的信息。
  首先,收到相片的那晚,柳茗以与他无关的理由收缴了相片,纪实也因为经历匪夷所思而将记忆深藏。所以纪实可以肯定的说,天意并不是从他们这里得知那幅“多出来的画”的存在的。
  那么,关键来了。
  他和天意,究竟是谁最先知道这幅画的存在?
  纪实睁开双眼,细长浓密的眼睫毛缓慢的一开一闭间闪着无神与迷茫。
  以往的疑惑,种种不解,在将几个看似不相连的跳跃性场景连成一串后,答案呼之欲出。
  天意是个冷淡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扮演旁观者的角色。
  从一开始利用他混进案发现场到热情的打听吴世仁的身后事,让天意感兴趣的,并一直围绕的话题从来只有“吴世仁”。
  纪实懊恼的抽自己。这么明显的企图,他居然视而不见?
  真真是被美色迷了眼了!
  再抽自己两耳光!
  等到情绪稳定,纪实觉得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天意了,才站起来,摁门铃!
  天意说过,他之所以到他家骗吃骗喝,是因为吴世仁曾委托他找一样东西。
  那个时候,纪实猜测是“骨灰盒”,天意一口否定了。刚想往深处询问,却被小灵的事情耽搁了。
  再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麻烦不断,纪实彻底的把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抛到了脑后跟。
  如今细细想起,除了假扮小学同学身份意外,天意似乎没有欺骗过他。
  当然,天意也不诚实,无时无刻不在布置语言陷阱,误导他往弯路上绕。
  扳着手指,纪实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细数出天意几大恶状。
  第一,祸害!
  假扮他小学同学也就罢了,乱套交情博取他的同情心纪实也不跟他计较,最让纪实气愤不过的是,天意不但住他家的房睡他家的床喝他家的水,而且比他更像主人。
  纪实完全没有地位,整一个被压榨的奴隶!
  第二,装神弄鬼!
  因为相片来得蹊跷,柳茗和纪实在讨论之后更多的是把相片当作恶作剧来看。
  可是,刚才天意却拿出一幅跟相片里的壁画一模一样的《寻觅仙境》。
  纪实的直觉告诉他,天意手上的那幅画正是吴世仁挂在大厅墙上、后来失踪的壁画。
  直到此时,纪实才敢肯定,夜探吴家那晚,一切诡异事件都是天意捣鼓出来的。
  虽然纪实很不想承认。但,一想起那晚的经历心里依然直发毛。
  第三,他的身份绝对不像他自己所承认的“上班族”那么简单。
  试想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怎么可能接到寻物委托?
  而且,为什么在接到委托之后,委托人却死于非命?
  到底又是什么样的委托,竟然值得天意放弃安逸的工作宁愿陷入危机中也要追查到底?
  
  “你见过一身行头远远高于月工资几倍的白领么?”
  纪实诚实的摇头!
  “你能想象我穿着地摊货吃着路边食挤着砖头瓦房每天上下公车奔波劳累的过活么?”
  纪实脑海顿时浮现出天意对着上司卑躬屈膝的场景,忍不住一阵恶寒!
  飞快摇头!
  天意,天生就合适华丽张扬的生活。
  冷冷的目光上上下下扫量天意——七八千的工资买件衬衫都不够。
  这么说来,天意还在利用其他渠道赚钱咯?
  纪实一扫迷惑,目光炯炯有神逼近天意。“坦白从宽哦……”
  “纪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天意踌躇道。很多时候,无知是种幸福。
  “那就从你装神弄鬼说起。”纪实黑着脸打断他。说来说去他还是在计较那一晚上的狼狈。
  似乎窥视到纪实的心思,天意忍不住轻笑起来。
  “笑什么笑,捉弄我值得你这么高兴?”纪实挥舞拳头,恼羞成怒。
  “我也是不得已为之。”躲过纪实的拳头,天意笑道。
  “好你个不得已。”纪实一下子火了,扑上去,恶狠狠道:“我掐死你!我让你装神弄鬼,我让你吓我……”那晚过后,他连着半个月要靠着吃安眠药才能入睡,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天意乖乖的后仰,将漂亮的脖子自动送到纪实魔爪中。透过微张的唇隐约可见内疚的红舌在翻腾,偏偏道歉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思来想去脸都涨红了,那三个字还是不肯从喉咙里憋出来。天意急了,身子顺势倒在沙发上,松了身子骨,摆出任纪实宰割的模样来。
  看穿他的意图,纪实不干了。使劲掐了天意两把,直到白皙的皮肤印出鲜明的指印才停手。看着代表惩罚的印记,纪实得意的嘿嘿阴笑。“你想两清,我偏不,我内疚死你。”
  天意一怔过后,扬起欠扁的笑容。“你是舍不得吧?”
  “呸!”纪实不轻不重赏了他一铁勺。骑在天意身上,嚣张的张舞着十指,不时在天意微红的脖子上比划,居高临下逼问。“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消什么灾?”
  “说来话长。”天意一叹,挪了一下身子,以便纪实压得更舒服些。
  男儿心里都有一个侦探梦。
  梦里,所向披靡!
  胸有成竹面对每一个错综复杂的难解谜题,仿佛天下间没有能难得住自己的事情。
  天意也不例外。
  在大学的时候,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网上建立了一家私人侦探所!
  故事,由此展开。
  
  随着天意竹露滴清的缓缓陈述,纪实仿若走进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惊叹、震撼、亢奋!
  
  天意会注意到吴世仁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一,吴世仁委托的内容很简单,比寻人寻物都简单——寻景!不会走动的风景。
  大意就是他无意中得到了一幅画,画中风景是以实景来描绘的。他希望天意能够帮他找到画中风景所在地。
  完成任务的时间,不限。
  一般来说,这种无限期的任务只代表两个字“麻烦”。天意是看也不会看的,随手把几个私人侦探所的联系方式发给他当作打发。(侦探所是建立在兴趣之上的,所以天意他们更乐意于在各种各样的委托书里挑出自己感兴趣的任务打发时间,顺便赚点外快^&^)
  第二,吴世仁有着锲而不舍的精神。
  在回绝吴世仁的请求后,天意接着浏览其他委托信息该删的删该接的接该回绝的回绝。正忙着,一刷新网页,吴世仁的委托书赫然挂在首页,占据了最大的版块。
  (为了不在金钱上浪费时间,侦探所规定,委托书上必须标明委托人支付的金钱数额。并根据金额大小占据不同的版块。就跟报纸上的广告一样,给的钱越多,占据的空间越多。付不起大钱的就只能挤在小角落了。)
  天意鼠标微动,删了。一刻钟后,吴世仁三个字再次出现在首页上。
  天意再删。
  吴世仁再发。
  一个删一个发,无聊了大半夜。
  天意也不急,反正不是他有求于人。
  天微亮的时候,小气包来接班了。
  天意临走时特别交代小气包删除“吴世仁的委托”。
  小气包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心想小事一桩嘛。但很快,小气包后悔了。他简直成了除草工,一天到晚专门除吴世仁这株野草,什么也干不了。
  看,刚刚删掉吴世仁的名字,不到三分钟,又在主页上出现。
  麻烦,干嘛不把他拉入黑名单呢?小气包忿忿的向天意表达了他的不满。
  天意只回了两字:好玩!气得小气包哇哇大叫。
  三天后,吴世仁将酬劳加到10万。
  天意看着委托内容,终于暂停了这种无聊的举动。
  爽快的按下接受委托的按键!
  很快,天意的账户上多了10万。
  
  “就这样,进账10万?”有没有天理?纪实瞠目结舌。
  “你还要不要听?”天意横了他一眼。怎样,他靠自己双手赚来的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骗四不违法,纪实眼红个什么劲啊。
  “听听听听!”纪实讪笑。看看一身名牌的天意再看看自己房奴、卡奴、车奴,整个一奴隶,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后来,吴世仁约我在他家见面,说是要把画交给我。”
  “就是这幅《寻觅仙境》?”
  “嗯!6月7日,我们约好8点见面。我提前5分钟到达他家。因为双方对委托没有任何异议,所以拿到画后我按照惯例问了些和画相关的问题就离开了。”天意顿了一下,凝视纪实的目光在坚毅之中又多了丝疑惑,“离开的时候,大概是8点20分。”
  那天见面的每一个细节,天意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一点可以从他精确到分钟的时间描绘中看出来。
  只有特别,才会特意关注。
  这让纪实忆起第一次遇见天意的画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这么牢牢的刻在心尖上,再也忘不了。
  纪实忽然弯下身子,在天意唇上轻轻的印下一个吻。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那个时候,我还傻傻的满屋子找你……”说到找人,纪实问出了很久以前压在心里的疑问。“为什么要混进案发现场?”
  “纪实,你没听重点,我们见面的那天是6月7日呀。”
  6月7日?有什么特别么?
  既然天意特别提起,一定有他的用意。纪实挠头,拼命回忆。
  6月份,还真有几件让人难以忘怀的事情。
  其中,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认识天意。
  纪实咧开嘴,戳着天意的脸,偷乐。眼前之人居然是属于他的,想想都像在做梦。
  天意也不反抗,闭着眼感受纪实指尖的热度。心道,按照纪实跳跃性的思维习惯,不用一会儿,他定会联想到6月7日是什么日子。
  果然,游走在天意脸上的手,突然不动了。
  天意在心里数数,数到十秒的时候睁眼,纪实的脸色青白交错,圆睁的双目错愕的死死盯着天意。
  6月7日,是他和天意相识的甜蜜日子;
  6月7日,是吴世仁离世的日子;
  6月7日,家里入贼,骨灰盒被盗。
  “吴世仁!”纪实磨牙,恨不得把这名字磨成粉末,再一口气将他从他的生命里吹散。
  过目不忘的记忆在触动“吴世仁”这根弦时,脑海立刻跳出相关信息。
  ——吴世仁,男,20至25岁之间。6月7日清晨6点死于家中。
  纪实唏嘘感叹,这6月7日是吴世仁跨不过去的大坎呢。
  天意似笑非笑,纪实忽然就蒙了。
  脑海里一个叫“6点”的小人和一个叫“8点”的小人在掐架。
  法医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吴世仁死于凌晨6点。
  天意却说,8点至8点20分,他和吴世仁交谈甚欢。
  脑袋“轰”的一声,彻底罢工。纪实吓得从天意身上滚了下来,脸色难看极了。
  如果天意没有说谎,那么他该相信法医绝对科学的判断还是相信虚无的鬼神之说?
  

第十四章 来自地狱的电话(上)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想知道答案。”天意拍手,冷笑。
  尸体的死亡时间是跟据环境情况综合尸体特征如尸温、尸斑、尸僵、尸体腐败等计算出来的。
  但是,如果在死者死亡后立即改变死者所处的环境,比如通过放入冰箱、加热、腐蚀等手段改变尸体的特征就很难辨别真正的死亡时间。
  “他是自然死亡的。”现场也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柳茗也很明确的表示吴世仁家里就是第一现场,换句话说——吴世仁死亡后所处的环境并没有改变。
  纪实猛灌热水,直到肚子胀得装不下去才停止自虐的行为,冷汗被蒸成热汗散发出来,心稍稍平静下来,开始抽丝剥茧分析其中的离奇之处。
  “那天拿到画后,我开车离开。刚出幸福里小区就遇到一件倒霉的事情,被追尾了。本来嘛,在车如流水的城市里,追尾是常有的事。没有人员受伤,双方车也都还能开。只要赔个不是花点小钱消灾事情也就完了。偏偏那个事主是个蠢蛋,撞了我的车不但不道歉还反咬一口说我后溜。于是我当着他的面拨打110和小斐(律师)的电话。”
  这么好说话?纪实质疑。他认识的天意就算不整死你也能用唾沫毒死你。
  通俗的说法就是“舌头比眼镜蛇王还毒”。
  “律师办事效率就是高,小斐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用美好的前景诱惑肇事者私下解决,并愉快的将交警打发走了。双方将车子停到一旁,填写《当事人自行解决交通事故协议书》。”
  纪实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不禁可怜起那个倒霉的肇事者来。
  “那个蠢蛋在小斐恐吓加威胁并带点甜头的话语中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被小斐牵着鼻子走,叫他印手印他不敢签字。真真是个蠢蛋!”小斐和蔼可亲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有鬼。
  有钱的人什么时候不是拿鼻孔看人?天意冷哼,活该他的车子最后被他撞成破铜烂铁。
  “你……”纪实大概可以猜到后来发生的事。那个肇事者不但要赔天意车钱,恐怕还要贴钱修理自己的车子。典型的打落牙齿往肚子咽!
  纪实拍额,真是任性小孩的恶作剧。
  “快走时看到警车驶进幸福里小区,打听之下才知道吴世仁出事了……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为了试探真假,天意假装是纪实同事的身份满过司等人的眼睛混进案发现场。
  “没有任何改变,跟我离开时吴家时一模一样。”唯一多出的也只有地上白色粉笔圈画出的人形线条。
  “天意,你不觉得事情过于巧合了么?”
  什么不选偏偏选在周末8点钟见面,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到天意进入吴世仁的屋子。(幸福里小区住的大多数是年轻人,平日加班加点,遇上周末定是要把缺失的觉狂补回来。8点正是好梦正酣的时间。)
  8点半离开,偏偏在小区附近遭遇车祸。
  解决完了,又正好遇上警车,得知吴世仁出事。
  为了一探究竟,混入案发现场,误打误撞踩在纪实唯一和吴世仁有交集的点上。
  于是假扮纪实小学同学,企图从纪实那儿寻找更多的线索。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时间过于紧密,只要一个错过,未来的发展也许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那天你临时有事没有在预定时间到达吴家……如果那天你走另一个出口,没有被追尾……或者追尾之后你大人大量放过肇事者一马,将事情全盘交给小斐处理,那么你就不会停留在原地,也不会在看到警车后好奇询问,更不会遇到我……”纪实假设,每说一点,天意的脸色就差上一分。
  “Shit!”天意臭着脸咒骂。枉他自命聪明一世,到头来跳进了别人早早挖好的陷阱却不自知。天意十指交握,指关节在极度愤怒中压得咔咔作响,锐利的眸子染上一层戾气。
  很好,居然设计到他头上来了。
  看来在还没开始交易的时候,吴世仁已经把他的喜好打听得一清二楚。
  要不也不会那么巧,挑他在线的时间递交申请委托书。
  那一夜的锲而不舍……到和小气包纠缠……到三天后天意意兴阑珊,决定将他拉入黑名单。
  最后一刻,吴世仁仿佛窥视到天意内心般,加大了酬劳……勾起天意的兴趣。
  生平第一次,猎人反被猎物猎!
  幸福里小区共有四个出口,不管他从哪一个出口出来,都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蠢人,守株待兔等着追尾他的车。
  肇事者恶劣的态度,嚣张的口吻,鄙视的目光……每一个都犯了天意大忌。
  ——不可一世的他向来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就连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梵,大多时候也要看着他的脸色行事。
  天意一开始就把小斐叫来,而不是在动手后才找律师,已经存了心思日行一善了。要按他以往的性子,敢撞他车那就要做好被他撞回来的心理准备;态度不好的,更好,等着被揍成猪头吧。
  忍着日晒,在小斐配合下,天意出了一口恶气。不但让肇事者有苦不能言,只怕今后看到他的车都会绕着道走。
  这事刚完,恰恰就被他看到警车驶入幸福里小区。
  接着遇到纪实,然后不小心看到本在吴家的警察一窝蜂涌进纪家,接着无聊之下一打听,不得了了,纪实居然和他委托人有关。
  吴世仁啊吴世仁,你是不是算好了我一定会从纪实这里寻找突破口?
  重重一声冷笑,天意动了真怒!
  甭管你吴世仁是死是活,你、完、蛋、了!
  “天意,为什么是你?”纪实想不明白。侦探所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上天意?
  “因为他活腻了。”又是一记冷哼。
  “呵呵,他死了,你忘了么。”纪实苦笑。吴世仁把他们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他自己倒好,一死了知。
  “那可说不定。”对于吴世仁的死亡,天意一直抱着怀疑态度。
  吴世仁费尽心思步下这么大的连环局,在没有看到结果之前,他怎么可能舍得死去?这么一个步步为营的人,就算是憋着最后一口气,他也会坚持到最后。
  “你放心,他一定躲在暗处。指不定什么时候跳出来,以吓我们为乐。”
  “天意,这个笑话不好笑。”纪实尖声斥道,他是亲眼看着吴世仁被火化的。
  想到纪实对吴世仁的恐惧有一半是他加诸上去的,天意涌起内疚。一时两人眼对着眼陷入尴尬。
  良久,天意轻咳一声,眼神不自在的飘忽,将话题绕了回来。“纪实,如果说,这场闹剧落幕与否取决于我,那么,你在这场闹剧里,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或者我该问,吴世仁为你编写了什么样的剧本?”
  吴世仁、天意、纪实,这三个人就好比编剧、导演、演员。
  编剧主导着闹剧的大致流程,导演控制着闹剧的走向,唯有演员,完全被动。
  纪实,他究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还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四目相对,只有深不见底的阴郁。
  
  按照事情的发展苗头,纪实的存在似乎更趋向于后者。
  “吴世仁用一个骨灰盒将原本不相干的你拉入这趟浑水里。纪实,你愿意老实的跟着他的剧本走么?”
  “我有其他选择么?”纪实反问。
  话说吴世仁是不是修心理学的,将他们的心思一抓一个准?
  完全察觉不到被勉强的感觉。
  想到这,纪实打了个寒颤,吴世仁不会真的是恶鬼化身吧?
  “想什么呢你?”天意狠敲他脑袋,一瞧他那泛白的脸色就知道他又往邪处瞎想了。“知道我为什么要从百草园撤出来么?”
  天意换了话题,转移纪实注意力。
  “跟我有关?”纪实靠近天意,害怕的情绪一瞬即逝,现在他又恢复了打破沙锅问到底、不顾一切横冲直撞的精神。
  “对!”天意点头,毫不掩饰他对纪实的担忧。
  吴世仁寄来骨灰盒的不明动机可以暂且搁在一旁。
  单说纪实因为调查小灵失踪案件,却误打误撞揭开画中秘密……个中曲折根本不是吴世仁一个凡人可以操控得了的。
  就像蝴蝶效益(注1),事情发展的结果,对初始条件具有极为敏感的依赖性,初始条件的极小偏差,将会引起结果的极大差异。
  “纪实,吴世仁不是神。他之所以能让事情按他所想的方向发展,只有一个可能性。打个比方,就像玩游戏,不管过程多么曲折多么坎坷,你要过关就必须找到大Boss并消灭它。”
  “你是说,吴世仁预料到我总有一天会关注百草园并死咬百草园不放……”那么他会发现画中秘密也是迟早的事。
  纪实顺着天意的思路猜测。不对呀,被百草园里的人面桃花一吓再被鬼眼一追,如果不是有天意在,他早放弃了。
  “这就是关键。吴世仁从中推波助澜,不是你盯上百草园,就是百草园盯上你。”纪实和百草园之间一定存在某种重要的联系,只是他们暂时没有找对与联系有关的那条链子。
  纪实嘁了一声。“盯我干嘛,要钱没钱,要势没势。”
  “这就要问你了,到底你身上隐藏着什么宝贝,才会让身价以亿来计算的曹国栋另眼相待?”
  真烦!纪实撇嘴。斗智完全不是他的长项,他更善于冲锋陷阵。
  “放心,曹国栋会告诉我们答案的。”天意狡黠笑道。
  如果他们推论正确,那么不久的将来,曹国栋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一定会想方设法邀请纪实再度光临百草园。
  “哦,难怪你铁了心要走。原来是拿我做试验。”纪实后知后觉道。
  “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天意挑眉问,笃定纪实不敢有异议。
  “嘿嘿!”纪实挠头笑,还真没意见。环顾四周,他最值钱的也就这套房子了,难道墙缝里会埋有宝?异想天开,纪实忍不住笑起来。“天意,其实,我们也不是完全被动。”
  天意注视他,眼神鼓励“有话就说”。
  “吴世仁不是想你找出画中风景所在地么?”纪实指着几乎被他们遗忘的而搁在茶几上的画道。
  天意了悟一笑,怎么把这茬子忘了。
  10万元,他赚到手了。圈着纪实的肩膀,天意露出“有你一半功劳”的喜悦。
  “合作愉快!”
  两手握在一起,纠缠着,不放。
  
  拿出那天在百草园拍摄妙门景色的相片,再和画一一对比。
  很快,答案浮出水面。
  本该重合的风景,在边缘处,突兀的屹立着一株人形高的怪树。
  为了证明猜测正确,纪实特意画了张草图。
  “这些远景相片是我们站在瞭望塔时拍摄下来的;这些近景相片则是你借找钮扣的名义偷偷跑到美人岛附近拍摄的。”两人分别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将妙门摄入镜头。
  钟管家说过,园趣正面是妙门,穿过妙门就是美人岛。
  “美人岛禁止外人进入。”那天,天意刚走近美人岛,就被守卫客气的驱离。最后天意也只是在美人岛外围偷窥,而对岛里面的情形一无所知。
  “《寻觅仙境》里画的正是妙门的景色。可我找遍整个妙门也没见着人形的怪树。所以,这棵树一定是吴世仁特意加上去的——提示我们的。”
  “妙门紧靠着美人岛,而美人岛是一座由人形石像或坐或立或躺或卧或抱膝或拥抱……姿势百态的石像搭建而成的假山。”天意接口,显然两人想到一块了。
  《寻觅仙境》和美人岛的共同点找着了——人形!
  吴世仁口口声声说要找出《寻觅仙境》所在地,不过是个障眼法。天意敢拿脑袋来担保,他的目的直指美人岛。
  “接下来怎么做?”纪实问,习惯了跟着天意走。
  “接下来……我们去拜访柳大警官。”天意决定去探一探柳茗口风。
  柳茗作为S市最优秀的警员之一,如果百草园有什么异样,不可能逃过他的目光。
  就不知道,他站在哪一边。
  正义?还是邪恶?
  
  “小纪,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到了警局,吕帆指着柳茗办公室良心建议道。
  “为什么?”纪实配合的伏下身子,压低声音。
  “老大发飙了。”吕帆看了看四周,小小声道,“堪比十二级飓风。”
  啊?好好先生也有脾气?真的假的?纪实刚要八卦,司走过来,瞪着天意的目光像看杀父仇人。
  “吕哥你很闲么?7天前的碎尸案如果今天还没有进展你自己去跟柳队解释吧。”
  这不是逼着他去当炮灰么。吕帆见状不妙,话也不敢多说,一溜烟的跑了。
  纪实注意到他临走时比划的暗示性小动作,了然的眨眨眼——收到!
  “警局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来去的地方。”司不客气道。
  “你当我爱来,嘁!”纪实翻他白眼,欺负天意就是欺负他。“警察局进多了,运道会变衰的。”
  “那可真好,这也不欢迎你们。”滚吧!
  “吼什么吼,我又不找你。”扮了个鬼脸,趁着司找到扫把赶人之前,纪实熟门熟路的拉着天意直冲柳茗办公室。
  “柳茗,我进来了。” 纪实敷衍的敲了几下门,也不等门里的人回答,推门、跨步、甩门,直驱而入。
  柳茗从如山高的文件中抬头,指着边上的沙发道:“随意坐吧。”含笑的眼闪过一丝无奈。
  纪实摇摇头,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子边缘,上身前倾,居高临下打量柳茗,很快找到了吕帆要他特别注意的异样之处。“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贴身的警服顺数第二颗钮扣明显被人扯了下来。
  柳茗低头,脸上莫明闪过一丝尴尬。“曹菲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我所有衣服的第二颗钮扣藏起来,还不许我去缝。”
  纪实怔了,回头寻找天意,视线碰撞瞬间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啊,曹菲那么优雅的一个人,居然还存着梦幻少女心。
  “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对不对?”柳茗敏感的捕捉到两人有事瞒着他。
  “没!”异口同声答道。
  天意纪实互相看了一眼,别开头,为这一刻的心有灵犀,脸上乐开了花。
  柳茗看着两人无声交流,眼神暗了下来,将头埋在文件堆里眼不见为净。“打情骂俏请往门外走,谢谢。”
  “问完了事情我就走。”纪实挥动双手,皮皮道。
  “小灵的事情我很抱歉……”柳茗耷拉着脑袋,愧疚道。
  “呃……我们都尽力了。”想到生死不明的小灵,纪实收敛了笑容。心里难受,却不忘安慰柳茗。“没有消息就好消息。”
  “天佑好人。”柳茗站起来,轻拍纪实的肩膀。过分担忧无济于事,打起精神来!
  纪实点点头,明白!
  “小纪为小灵而来,你呢,为何而来?”柳茗转向天意,温柔的笑容瞬间射出尖锐的利箭。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开门见山反而显得诚恳。
  “我只问一句,你对百草园了解多少?”天意直视柳茗,微眯的眼带着审判之矛,势如破竹劈断犹如保护墙般坚固竖起的重重利箭,直射柳茗内心。
  柳茗微微一笑,任你张扬任你急躁任你自乱阵脚我自屹立不动,四两拨千斤化解了天意咄咄逼人的进攻。
  “我所知道的,不会比你多!”淡漠的语气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立场。
  简短的十个字,斩钉截铁砍断携手合作的后路。
  四目相对,纪实和天意皆从对方刹那间黯淡无光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
  炎炎夏日里,两人第一次品尝到了冬日的寒意。
  柳茗,竟是敌人?!
  
  注1:蝴蝶效应是气象学家洛伦兹1963年提出来的。其大意为: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煽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其原因在于:蝴蝶翅膀的运动,导致其身边的空气系统发生变化,并引起微弱气流的产生,而微弱气流的产生又会引起它四周空气或其他系统产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引起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其他系统的极大变化。此效应说明,事情发展的结果,对初始条件具有极为敏感的依赖性,初始条件的极小偏差,将会引起结果的极大差异。
  
  纪实患上了手机强迫症!
  一会儿怕手机没电,一会儿怕手机欠费,一会儿怕手机出了故障,一会儿怕没有信号……
  捧着新买的手机,纪实以平均一分钟30次的频率扫描手机屏幕。
  每隔十分钟,用手机拨打一次家里的座机,挂断,再用家里的座机拨打手机……神经兮兮的模样搞得天意不胜其烦。索性眼不见为净,关门、上锁,拒绝和疯子共处一室。
  纪实嘁了一声,继续他互相拨打“确保手机座机通话顺畅”的伟大事业。
  焦虑等待中,纪实倍受煎熬。屁股后头跟长火似的,坐不住,躺不安,站不定……一听到铃声,蹦起三尺高,横冲直撞扑向手机。半道上撞翻桌椅无数,凡是遇上的障碍物一律以“连环飞毛腿”踢飞。
  按下通话键,“喂”了半天没人回应。纪实举手机到跟前一看,Shit!压根没有拨入电话。
  愣了0.1秒,又一阵人仰马翻,双眼发绿扑向座机。
  纪实依然没能吸取前车之鉴。
  “喂”了半天,回答他的只有盲音。
  “蠢!铃声是从楼下传来的。”听到动静,天意跑出房间,见到一室狼藉,破口大骂。
  他是接电话么?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在拆房子。
  揪住纪实耳朵,天意收缴手机,严禁他靠近座机。
  纪实张嘴辩解:“吴世仁之所以挑上我,是因为他肯定曹国栋会对我感兴趣。这是你说的。你还说曹国栋一定会主动邀请我去百草园……可是你看看,我们回来都几天了,曹国栋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这不是着急嘛,怕漏接电话……”
  “我给你半小时,把房子恢复原状。”天意命令道。
  “可是……”纪实急切的目光沾着手机不放,畏惧天意铁青的脸色,忍了好久才没有扑上去。
  “没有可是!”天意冷然的目光泛着寒气,成功的让纪实乖乖闭嘴。
  纪实收拾残局,撇着嘴巴叨念不停。鬼祟的目光在天意和手机之间转悠,敢怒不敢言,活生生一受气小媳妇状。
  视而不见纪实的小动作,反正没他允许,谅纪实也不敢碰手机半分。
  哼哼两声,纪实手下动作更勤奋了。
  天意打开电脑,没有等来曹国栋的电话,反而等来一份邮件。
  “咦?”
  一个“咦”字把天意的惊讶展露无疑。
  “吴世仁?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让两人同时一震。
  吴世仁已经死了,烧成灰了。
  死人,难道也会发邮件?
  “大概,地府也在扩展业务吧。”纪实搓着手,干巴巴道。
  天意配合的哼哼了两声,挑眉:“好冷的笑话。”
  纪实干笑,目光游离不定,显然被吴世仁这三个字吓到了。“利用网络发邮件的形式代替传统的托梦,或许可以节省下很多鬼力物力呢。”
  天意听着纪实极其认真的解释,忽然来了一句,“纪实,你真的活在21世纪么?”
  “什么?”纪实愣了,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邮箱有个功能,叫‘自动发送’。写好邮件后,可以自主的设定发送时间。如果到了发送时间,依然没有取消自动发送的命令,那么,时间一到,系统立刻将邮件发送到设定好的邮箱里。”
  面对天意嘲笑的目光,纪实难得脸红了。当然为了证明自己是不惧怕鬼神,他以雷霆之势点开邮件。
  天意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只来得及破口大骂猪脑袋,要是一堆病毒定灭了纪实你……
  以往,一旦天意将猪和纪实挂钩,纪实必定会跳起来与天意大战三百回合,由只动口到四肢全用上,大有天意不咽回这句话势不罢休的狠劲。
  所以,这回没有听到纪实的咆哮,天意有些诧异,抬眼一看,纪实盯着屏幕,双目圆睁,面色古怪。天意赶紧一目十行浏览邮件内容。读毕,古怪的神色同样在天意俊美的脸上放肆蔓延。
  
  “很高兴,第一次合作就以双方满意落幕。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比我预想之中更早找到《寻觅仙境》所在地。请你摧毁《寻觅仙境》中异样的地方,酬劳不变。
  谢谢!
  合作愉快!
  吴世仁
  7月25日”
  
  7月25日?不正是他们发现《寻觅仙境》秘密的第二天?
  纪实心里一紧,干哑问道:“你说,吴世仁是人是鬼?”
  天意揉搓手表,这是他遇到难题的习惯性动作。
  这封邮件来得很突兀。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发这封邮件的人不但熟悉他和吴世仁之间的交易,更有可能隐藏在他们周围,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否则不可能在他完成任务的第二天就知道消息并发来再次交易的邮件。(因为吴世仁已死的缘故,所以天意完成任务后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将结果告诉委托人。也就是说,发这封邮件的人是从别的渠道得到这个消息的,)
  从一开始就笃定的事实在“吴世仁”自动跳出来后,变得不再确定。
  吴世仁真的死了么?
  如果他没死,那么在纪实眼前被烧成灰的人又是谁?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布下一个又一个的局?为什么他不自己去查明真相反而布下陷阱只为了达到假借他们的手的目的?
  一直以为吴世仁是受害者,现在看来,也许他才是背后操纵一切的阴谋家。
  “吴世仁吴世仁吴世仁……”整个房子不停的回荡着纪实的自言自语,时不时还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咯咯”声。
  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沉浸的思绪。
  四眼互瞪,看看电脑又看看电话,两人的脑海同时浮现“阴魂不散”四个字。
  纪实小心的挪动步子,远远的站定,探着身子望向座机,来电显示只有一串零。这串零在纪实的眼中立刻幻化成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平整的脸。
  纪实尖叫起来!
  吴世仁三字用白话读不正是“不是人”的谐音么!
  拽住纪实的手腕,天意使劲用力,甚至不去在乎会不会捏断纪实的手腕。直到纪实抬头看向他,这才松了力度。
  发红的手火辣辣的疼,这疼让纪实有种还活着的感觉,嘿嘿一笑,反握住天意的手。他又丢人了!怎么就改不掉自己吓自己的坏毛病呢?
  铃声仿佛知道有人在家般执拗的响个不停。
  天意快速抓起话筒,放到耳边。
  困扰他许久的疑惑就要解开了。
  听筒里传来几个字,轻轻的,有些飘渺,听不真切。
  但这对天意来说,已经足矣。
  只凭这几个字,他就知道,和他通话的人是本尊还是其他企图装神弄鬼的人。
  
  “我是吴世仁!”
  

第十五章 请君入瓮(上)
  
  “我是吴世仁!”
  “吴世仁?你还没死!”天意并不是很惊讶。当纪实告诉他,吴世仁的死亡时间在他们见面之前时,天意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心里隐约泛起的念头也在这一刻得到证实。
  吴世仁一方面通过“自杀”让某些人以为他死了,另一方面却隐晦的告诉天意他还活着。
  这点,从他刻意将见面时间安排在8点就可以看得出来。
  还有那个追他车尾的人,只怕也是吴世仁早早安排好的。就像先前推测的一样,吴世仁的最终目的,是让他对纪实这个人产生兴趣。
  “呵呵!”
  “我以为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呵呵,结束亦是开始!”
  “是么?”天意不以为然。
  “呵呵,你会感兴趣的。”
  “容我提醒你一件事,选择权在我。”天意冷冷道。同样的伎俩重复使用,当他是猪么?
  “呵呵,你会感兴趣的。”
  吴世仁又说了一遍,坚决的语气仿佛笃定天意不会拒绝一般。
  “那就试试。”天意淡笑,以同让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
  似乎被天意的强势震撼,吴世仁不说话了。良久,叹道,“天先生是聪明人,这样吧,我们晚上再谈。”说罢挂断电话,匆忙的举动倒像是怕天意会拒绝似的。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天意难得的摆出严肃的脸孔。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虽然强硬,眼神却不由自主飘向纪实。
  ——他知道,纪实将是牵制他的筹码!
  过分的在乎,无疑是将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
  寒着脸在网上查询银行卡的金额,好么,多出了10万。
  笃定他不会拒绝么?
  天意冷哼。
  其实在百草园为纪实疗伤的那个晚上,天意对自己的感情已经有所察觉,只是……
  唉,情之一字……
  何时能轮到你来说爱或不爱!
  纪实在沙发上静静的坐着,心里急切,却乖巧的竖着耳朵,半点大气也不敢喘。看到天意沉默不语,更是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急躁之下吼出声来,扰乱了天意对敌的思绪。与紧张的举动完全相反的是,乌黑的眸子满眶信任。
  天意紧闭的红唇忽然逸出一声轻笑,就是这双全然信任的眼睛,诱惑着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任性的让心沉沦。
  罢了,吴世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只要不伤害到纪实,天意随他便。
  至于他在吴世仁手上吃的亏……来日方长,总有讨回来的一天。
  “怎么啦?”见天意一声不吭的挂上电话,纪实不安问。可是观察天意挂笑的表情,似乎又带着一丝轻松?“真的是吴世仁么?真的是他么?你确定?他不是死了么?”
  噼里啪啦的问号砸向天意,纪实都要被它们憋疯了。
  “难道我们见到的尸体并不是吴世仁本人?”只是吴世仁故弄玄虚的幌子?纪实越想越觉得正确,“或者,世上根本不存在吴世仁这个人。”
  纪实懊恼的击掌,笨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较真不得。
  “谁知道。”天意耸肩。谁知道吴世仁用什么法子骗过了众人的眼睛?
  “对了,我们可以找八卦……”纪实忽然兴奋建议,见天意诧异的望过来,以为他对八卦不甚了解,赶紧解说道,“八卦是个贩卖消息的组织,只要付钱,在最短时间内,我们就可以获得我们想要的信息。”(兴奋中的纪实完全忘了,上次天意向八卦买来殡仪馆资料的事情。)
  怎么把八卦这个庞大的消息来源给忘了呢。纪实说干就干,就着天意的电脑登陆八卦网站,十指飞快发送申请委托书。
  天意面色古怪看着他操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要不要顺带查一下百草园?”纪实发送购买吴世仁资料的邮件后,突然抬头问。
  “呃……随你。”天意避开纪实询问的视线,心不在焉道。
  “你怎么啦?不舒服?”才一眨眼的功夫,天意俊俏的脸上争先恐后冒出层层细细的汗粒。
  “没!”天意不自在抹脸,没敢承认,他这一脸的汗是心虚情绪导致的直接结果。
  “真的没事?”纪实停下手中的工作,担忧问。
  “没事!倒是纪实你……”天意低着头,思忖着怎样才能不着痕迹的把纪实支开。
  “嘟嘟”!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断了天意的思路。
  那是收到新邮件的提示声!
  “这么快?”纪实诧异的嘟囔,眼疾手快打开邮件。等到天意想到应该开口拒绝时,已经迟了。
  邮件内容就这么大咧咧的展现在两人面前。
  天意一直哆嗦的心在看到内容后,恢复原状。庆幸逃过一劫的同时,也有些沮丧。理智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和纪实摊牌的好机会。
  偏偏,潜意识里害怕见到纪实受伤的眼神,更害怕纪实知道真相后厌恶自己的眼神。于是在这么个“和盘托出”的紧要关头,天意逃避了。
  他安慰自己,再过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能说的不能说的只要是纪实想知道的他统统告诉纪实。
  天意思绪翻腾被自己的私心所折腾;被蒙在鼓里的纪实同样也不好过。
  盯着密密麻麻都是乱码的邮件,纪实不信邪的一遍遍刷新页面,乐观的想也许是系统错误把他的资料吞了呢。刷新了N遍,纪实烦了,拍着键盘大吼:“怎么回事?”
  乱码?怎么可以是乱码呢?
  纪实恼怒,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八卦什么意思?”
  “许是系统出差错了。你知道,有些文字可以让系统‘内分泌’失调。”天意为八卦辩解。
  纪实无奈的点头,空欢喜一场。
  “好了,别恼了。让他们再发一次就是了。”天意接过电脑,递过一个“我来处理的眼神”。
  纪实呈大字摊在沙发上,一脸死人模样。可见他受到的打击不小。
  “你几天没去上班了,没事么?”天意关切问。纪实的存在就像颗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被他引燃。天意思来想去还是支走他为好。
  “能有什么事,我以前也常消失。”纪实无力道。只要能搞到有价值的新闻,别说消失几天,就算是消失一月半年的,主编不但不会赶人,还笑脸迎人为你端茶倒水。
  天意摆弄着鼠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可没等他再次赶人,就见纪实从沙发一跃而起,咧嘴露出的一口白牙闪着意气风发的笑意。
  他,还是那个自信昂然的纪大名记。
  “算了,我还是回报社吧。指不定那里会有好消息。”纪实自说自话,也不管天意会不会有不同的意见,一阵风般旋进卧室以天意目瞪口呆的速度换好衣服、出门。
  
  刚进报社,就被同事告知主编大人有请。
  纪实暗笑,好事来了,急忙往主编室走去。
  凌鸣迎面而来。“我说你暗访去了,你机灵点。”
  纪实点头,笑捶他的胸口,尽在不言中。
  “有空喝酒!”两大忙人异口同声道。默契的击掌,大笑,匆忙丢下理解的眼神错身而去。
  敲门进了主编室,纪实一脸诚恳,将自己在路上想好的开脱之词顺畅的说出来。
  “……您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情况有多紧急……”
  “好了!”主编打断纪实的长篇大论,显然他对纪实失踪的原因毫无兴趣。“你把手上的工作放一放,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哦!”纪实头一低,再抬起,为难道,“能不能缓几天,我……”
  吞吞吐吐的态度好像他手上真的有重大新闻似的。
  “不行!”主编一口回绝,没得商量。
  纪实又低下头,不语。
  主编放缓了语气,劝道:“除了你,谁去我都不放心。”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亲口严明只接受纪实的采访。当然,对于这件事情,聪明的主编只字不提。
  纪实从1默数到30,觉得拿乔够了,才不急不慢的开口:“谁?”
  主编松了一口气,手点桌面。要是纪实不肯退让,他还要费心思说服他。“资料全在里面,你熟悉一下,下午……最好是马上过去。”
  “这么赶?”纪实接过档案袋,掂了掂,轻忽忽的,好像空空如也。什么任务这么匆忙,连采访人的资料都没有调查齐全?
  “对!越快越好。你也知道新闻就是博一个新鲜。一旦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就不值钱了。”主编意味深长道,不怕夜长就怕梦多!
  听闻,纪实皱起眉头。
  从主编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爆他的电话可以窥见——事情并不像他说得那般急切。
  不是纪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主编大人有过不良前例。
  为了抢到好新闻,他可不管你是休假中还是躺床上奄奄一息,叫你半夜三点到你就不能迟一秒,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行!我准备一下。”走出主编室,纪实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狐疑的打开档案袋,倒出里面的东西——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纸上就写了三个字,采访人的姓名!
  不用想都知道,他接了个棘手的任务!
  纪实叹了口气。不知道现在拒绝,主编会不会愤怒中炒他鱿鱼?
  认命的拿起薄纸,谁让他的工资靠别人发的呢。
  看清纸上的字,纪实苦瓜似的脸来了个180度转变。咧开的嘴角挂满炫目的笑容。
  鱼儿上钩了!
  
  冲出报社,纪实拽住一辆出租车,火烧眉毛往家里赶,他要把这热气腾腾的喜悦消息说与天意分享。
  很意外,天意居然不在!
  纪实神经质搜查三遍屋子后,不得不接受一室冷清的事实。
  拿起手机,愣了半天才回神——
  天意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联系的方式!
  
  熟门熟路的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小弟,纪实转身,耳边响起百草园员工们热情洋溢、整齐有力的问候声:“纪先生好!”
  纪实的心脏有三秒钟失去控制,狂乱跳动。
  以钟管家为首,上百号人分几队站成排,一模一样的服饰,加上整齐一致的动作,浩浩荡荡,气势惊人。
  只闻一声铿锵有力的“好”字,余音在纪实耳边足足回荡了半分钟。
  傻愣愣的,一开始就被他们摆出的排场吓蒙了。
  太隆重了!
  纪实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虚荣心也在众人俯首的这一瞬间空前高涨。
  在钟管家哈腰带领下,在众人热切仰视中,纪实昂昂然走进百草园。
  朝天的鼻孔仰得酸痛,纪实绷着神经却不敢放松。心里小小腹诽,原来扮演目中无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几分钟的车程里,钟管家显得有些的活跃。当然这个活跃是纪实拿前几次他和钟管家的相处模式相比较之后得出的。
  也许人老了就爱唠叨,一路上,钟管家絮絮叨叨围绕着他家老爷说个不停。
  由曹国栋为什么讨厌记者、做了多少件驱赶记者的事到现在主动邀请纪实采访……钟管家沉浸在酸甜苦辣咸的往事里头,感慨良多,面部表情转换之丰富看得纪实目瞪口呆。
  车子到达园趣,钟管家以羡慕的眼神,很好的表达了他的疑惑。
  只有木头才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很显然,纪实不是。
  他知道,在曹国栋眼里,他是特别的!
  趁钟管家不注意,纪实抹了把虚汗。受到这么隆重的欢迎仪式,再听到这么真切的贴己话,他几乎就把自己当贵客了。
  几乎!
  这一刻,他想到了天意。
  被当作上宾礼待也许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纪实知道自己的身份,有点小钱,有房有车,冠个白领头衔,不缺吃喝,但仅仅如此。饿不死也发不了大财,没有什么大的成就。
  如果天意在就好了,他们可以一起享受一回人上人的滋味。纪实就是这么实在,别人对他好,他对别人更好。所以在这被捧得脚步飘忽的当头,他才会遗憾天意不在。
  就是这么一岔想,犹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纪实果断的从他们营造的天堂里跑回人间。
  差一点,在他们的糖衣炮弹中迷失自己。
  纪实吁了一口气。娘的!虚荣就是毒品,尝过个中味道真的会上瘾。
  曹国栋穿着一身阿玛尼休闲服站在园趣大门。“来了!”面容和蔼,坦然自若的拉着纪实的手进门。
  “曹总您太客气了……”纪实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嘴里说着客套的话。心里暗暗提高警惕,天意说得不错,曹国栋必定有求于他。否则不会把姿态放得如此低。
  纪实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这是场硬仗!
  他必须赢!
  几个人随着他们进入住宅。
  纪实随意扫了一眼,他记得方才在大门时,他们都是站在排头的人。估计是各个部门的主管。
  果然,曹国栋向他们道:“这是纪先生,他会在我们这里住几天。一切要以贵客的礼仪来接待,懂了么?”
  几人喏喏应是,离去。
  纪实暗暗吃惊。采访是曹国栋主动找上主编的,可是现在他却绝口不提采访的事,反而对佣人说是贵客?他打得什么主意?
  纪实恨不得多出几个脑袋把曹国栋的心态分析个透透彻彻。
  “还认得它么?”曹国栋捧出一盆植物。
  “好人草!”纪实猛然点头。怎么可能忘记,因为好人草,他足足被天意取笑了好几天。
  “看来你对它倒是印象深刻。”曹国栋意味深长笑道。
  “当然……”纪实突然闭嘴,差点就把真心话吐出来了。见曹国栋询问的眼神飘过来,纪实收起笑容,假装正经道:“可以识别好人的草……忘不了!”
  边说边对好人草放电。他可没有忘记,这草是曹国栋的心肝宝贝。像曹国栋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讨好草就是讨好他的最佳途径。
  “嗯!”曹国栋露出得意的笑容。显然纪实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存了心思讨好曹国栋,纪实自然卖力。专注的观察好人草,纪实盯着羞涩地藏在叶间的几株花骨朵皱眉头。
  奇怪,草也会开花么?
  曹国栋笑着扫了他一眼,解惑道:“每一株草,都会开花!”
  纪实一愣,偏头细想,还真是。蒲公英、狗尾巴草、蒿子、含羞草……它们开出的花自有它们的味道,在喜爱的人眼里,甚至不比牡丹玫瑰逊色。
  “我似乎问了个傻问题。”纪实笑。看向好人草的目光更灼热了。
  为生计奔波、忙碌的行人早已习惯忽视身边美丽的风景,更不要说这些不起眼的草了。
  一瞥而过,绝对不会在瞳孔里留下任何痕迹。
  “呵呵,我们只是需要给每一株草开花的时间。”曹国栋看看好人草又看看纪实,双手合在一起。
  纪实赞同的点头,忍不住伸手去碰。
  完全忘了上次的教训——这是棵喝人血的草!
  伸手缩手不过眨眼间的事。
  因为自己的粗心,手缩回来的时候,食指不可避免的附带了好人草赠与他的小礼物——一个醒目的小红点。
  纪实想哭!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这回天意怕是要嘲笑他一辈子了。
  曹国栋看起来却很高兴,留下一句“你随意!”乐滋滋的抱着好人草走了。
  
  纪实很烦躁。
  这几天一直贴身跟着曹国栋走上走下,近距离的接触让纪实对曹国栋有了更深的了解。
  同时了解到,这是个生活严谨的男人。
  早上6点半准时起床,散步一小时,顺便巡查花草生长情况;
  一边看报纸一边吃早餐;
  坐车,上班,紧接而来的是大大小小的会议或者与各行各业的龙头会面;
  应酬,一律推掉;
  若无其他重大事情的干扰,晚8点绝对出现在园趣餐桌上,与曹菲共餐。
  晚11点前必定熄灯、就寝。
  日复一日,就跟个被人调好任务的机器一样,到了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准时得不行!
  曹国栋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没有避开纪实,循规蹈矩的模样仿佛真的是让纪实还原给大众一个真实的曹国栋般。
  几天下来,纪实资料收集了一大堆,相片拍摄了厚厚的一叠。可是,除了旁敲侧击知道美人岛是个温室全权由钟管家打理外,纪实连美人岛的边都没摸着。每次一靠近就被保安不软不硬的堵了回来。
  另一方面,打回家里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一天三催的频繁留言也没有人回电。
  联系不上天意的事情也让他忧心。加上调查没有丁点进展,纪实苦恼的揪着头发发愁。
  怎么办呢?
  夜探?没胆!
  想着白天一探究竟吧,明的暗的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唯恐打草惊蛇,纪实谨言慎行,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天中午,曹国栋午休。
  纪实抓住这得来不易的时间,沿着碎石小路闲逛,热切的和百草园员工打招呼,套近乎,企图从他们嘴里撬出点内幕来。
  聊得正欢,钟管家出现了。
  纪实心虚,怕钟管家看出异样,扬着甜甜的笑容迎了上去。“钟管家,下午好。您这是上哪儿?”
  “纪先生!”看到纪实,钟管家有些意外。下意识抬头望向挂在高空的火球。
  这天,该有38°吧。
  虽然园趣树多茂盛,晒不着。可是站在树荫底下,风是热的,空气更是烫人的。
  除了这些不得不在烈日里工作的员工,但凡脑子没坏的,都不会选在这个时间出门。
  钟管家质疑的眼神打向纪实和周围的员工。
  纪实坦荡的回视。
  周围员工也没有表现出偷懒被抓包的惊慌。
  “刚刚发现有几张相片不够清晰,我一心急就跑出来了。”纪实扬了扬手中的相机,呵呵笑道:“您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什么都是一个‘赶’字,赶新闻赶进度赶发报……不怕抢不到消息就怕速度赶不过同行。”
  职业病!纪实耸肩感叹。
  是自己多心了么?钟管家盯着纪实手里的相机,心头涌起疑虑。
  “赶紧的,我们还要到别处检测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纪实这才注意到,钟管家身后跟着几个身穿蓝制服、头戴红头盔的检修工人。
  “妙门那边的线路出了点问题……他们是供电所的人。”钟管家简要解释,不愿多说。
  妙门?那不正是美人岛隔壁?
  纪实一听顿时乐了。正愁着撬不开铜墙铁壁般的美人岛呢,老天爷立刻开了扇窗给他。
  不顺着爬进去的是傻子。
  “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您看我闲着也是闲着,搭把手递个工具什么的也行啊……”纪实笑眯眯的搓着手提议。
  钟管家想了想,同意了。带在身边也好,省得他还要操心纪实在别处给他添乱。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妙门走。
  纪实故意放慢脚步,很快落到队伍尾巴里。
  “哥们,怎么称呼?”一个人靠上来,问。
  是刚才出声催促钟管家的人。
  纪实感激的看向他,如果不是他打断钟管家的思路,他能否混过去还是未知数。若是钟管家对他起了疑心,以后想要自由更难了。
  两人相互自我介绍。
  “我是小斐,正职检修工人,兼职律师……走在最前面的是小气包,依次下来是红城、盗贼……”
  纪实一怔。怪了,这些名字好熟悉。
  小斐挑眉,定定望着他,似笑非笑。
  这表情,更熟悉了。简直是天意的招牌动作。
  小斐、小气包、红城……不正是和天意一起开侦探所的朋友么?
  难怪听着耳熟,纪实恍然。
  知他明了,小斐眨眨眼,露出调皮的笑容。
  纪实咳了一声,把乐出来的笑声咽了回去。低下头,小小声问:“你们打什么主意?”
  “天机不可泄露!”小斐摇头晃脑掉书袋道。
  纪实不以为然的嘁了一声,好奇心更重了。
  到达妙门,几人拿着工具测线的测线、登杆的登杆,各自散开来。
  一时间,只剩下钟管家和纪实两个闲人大眼瞪小眼。
  几天前的一场暴风雨使得百草园的线路多处出现问题,电灯时闪时亮。钟管家带人修了几次,问题都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这才向供电所求助。
  纪实偷瞧苦大仇深状的钟管家,再看看热火朝天的小斐等人,暗笑不止。
  虽不知他们有什么阴谋,但纪实肯定,定是天意出的馊主意,心里越发佩服天意好本事!
  想到这,纪实端起大老爷的架子,走到离他最近的小气包旁边,装模作样询问进程。
  小气包抬头,露出一张娃娃脸,噘着笑,也不含糊,一大串专业名词脱口而出,听得纪实云里雾里。
  偷着空儿瞄向钟管家,很好,他也是一脸茫然。
  见状,纪实担忧小斐他们露馅的心,安然放回原位。
  一直忙碌到太阳下山,线路终于恢复正常。
  纪实一直随着他们奔波,几乎在百草园每一根电线杆上都留下脚印。
  

第十六章 曹菲的秘密

  天一黑,纪实火燎火急的跑回房间,拨号、上网。网络另一头,天意已经等待多时。
  纪实刚想问天意葫芦里卖的什么灵丹妙药,立刻收到天意发来的视频请求。
  愉快按下接受键,下一秒,纪实笑不出来了。
  天意抱着笔电半躺在沙发上的慵懒形象透过视频显得立体,生动。
  “纪实,我想你!”天意占据大半屏幕,缓缓启动双唇,无声道。水滟双眸半眯,说不出的性感。
  纪实身心一颤,心甘情愿臣服在天意带电的眼神里,从头酥麻到脚趾。砸巴着嘴巴,猛然咽下涌出喉咙的口水。“我也想你!”四个字着魔般脱口而出。
  天意在那端蛊惑人心般——笑了。
  理智稍稍回笼,纪实掐着大腿暗忖。
  美男计!
  他一定要抵制住诱惑!不能让天意笑话了去。
  许是躺得不舒服,天意动了动身子,宽松的浴袍不禁折腾,露出半肩春光。遮遮掩掩比起全 裸更添风情。
  纪实抹了抹额头。干燥一片,没有汗啊。怎地觉得一阵阵的灼 热涌向四肢百骸。
  天意半坐,浴袍滑下双肩,挑逗般拂过胸口嫣红珠粒,最终在腰线处停留。
  噢!纪实捂着鼻子。完了,他一定会流鼻血的。
  话虽如此,美景在前纪实却不愿意错过,瞪大双眼焦虑叫嚣:站起来,站起来!
  亲密爱人不喜欢束缚的感觉,所以沐浴后,浴袍下什么也没穿。
  仿佛听到纪实心声般,天意双脚踩上地板,身子前倾,倒像是要站起来似的。
  纪实捂住脸,脸上的热得灼手,估计在上面煎蛋都不成问题。
  天意对着电脑挑眉,轻佻的浪笑似在询问纪实的意见,还要继续么?
  纪实咒骂了一声,最难抗拒欲迎还拒的美色。本就薄弱的意志力,不堪一击。
  见惯了清冷、刁横的天意,乍然看到他媚眼如丝状,纪实只觉全身热度涌向下体,涨得他难受。若不发泄出来,怕要疯了。
  纪实抱着电脑跳上床,拉过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暧昧的呻吟声隐约从被窝里呜咽传出来,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
  被子拱起一团,床在细密的颤抖。良久,一声低吼,归为平静。
  掀开被子,纪实双目木然的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眼里的红潮经久不散。
  透过折起的被窝,屏幕上隐约可见一具白玉染桃红的裸体。
  
  柳茗推门而入,就见纪实懒洋洋的趴在床上,失神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闷了?”柳茗在纪实旁边坐下,百草园的夜晚是比较难打发时间的,所以他才特意从局里赶回来陪他。
  “还好!”纪实无精打采应道。“上上网看看新闻编辑一下相片,时间就过去了。”
  柳茗瞄了一眼被弃在床头的笔记本电脑,明知纪实在敷衍他也不点破。“百草园坐拥小天上……你来这么久我也没有好好招待你,你看这样好么,这周星期天我休息,我们一起登山?”
  “我们?”纪实偏头问。
  “你,我,曹菲。”
  “免了!我对当电灯泡没兴趣。”一听到曹菲的名字,纪实一口回绝,翻个身,趴在床上不再看柳茗。
  “你考虑一下。”柳茗一副“早知如此”的从容。毕竟做了几年情人,柳茗琢磨起纪实的心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哼!”纪实不屑的冷哼。柳茗要巴结曹菲自己去,别扯上他。
  曹菲之于曹国栋是个特别的存在。柳茗本想寻找机会让纪实了解曹国栋的另一面的,现今看来,纪实并不领情呢。一番好意落得如此下场,柳茗也不恼,摇头失笑后中断话题。
  随手打开纪实的电脑,纪实怔怔然也不阻止。
  这是以前显出养成的习惯。柳茗有空闲的时候,会翻开纪实电脑里的相片,一方面了解纪实的近态;另一方面通过相片交流,寻找更多的共同话题。
  回想无忧的过去,淡淡的甜飘散空气中。
  这是他们相逢后,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
  难得纪实收起一身的刺,柳茗也不再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伤害就是伤害,纵使有一千一万个迫不得已的理由,也不能成为脱罪的借口。
  享受着得来不易的片刻安宁,柳茗怎么也不愿意去破坏。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没有隔膜的坐在一起。
  熟练的打开命名“相片”的文件夹,里面包含了两个子文件——“工作”和“记录”。
  掠过“工作”这个文件夹,在没有征得纪实同意的情况下,柳茗决不会点开窥视他的“工作”的。熟练的打开“记录”,里面包含着几个子文件,分别以发生的时间、同类或不同类事件等不同方式分门别类。
  柳茗点开“时间”文件夹。留心相片的上传时间。最新建的文件夹里只有一张相片——他和曹菲的婚纱照!再往上看,最早也是三年前的旧相片。
  三年前,他们分手。
  一年前,他们重逢。
  隔在他们中间的,是2年,24个月,104个星期,730天,17520小时……以及破裂的信任,缠绵的恨意。
  “柳茗……”
  “嗯?”柳茗抬头。
  纪实侧身,背对着他淡淡道:“没什么。”
  柳茗望着纪实明显透露出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敛去笑容,逸出一声悲戚的叹息。
  他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呢?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呢?
  柳茗心乱了。特别是在发现“记录”文件夹里,全是他和纪实时,柳茗如死水般的心,乱了。“这几年,去过不少地方吧?”忍了又忍,明知在各自有伴的情况下,封锁过去才是明智之举,柳茗还是忍不住试探问到。
  纪实喜欢通过旅游的方式减压,一个月里必定拿出几天时间来远游或就近踏青。
  “……没!新闻天天有,工作多,量大,走不开。”轻飘飘的一句话宛如巨石砸向柳茗。
  柳茗心里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想来,他对纪实的伤害已经严重到让他对生活失去热情的地步。
  纪实坐起来,靠近电脑,“不关你事。”他了解柳茗就像柳茗了解他一样。光看柳茗苦瓜脸表情立刻猜到他在自责。
  “你知道,一个人,不管热情多高涨,久了,很容易意兴阑珊。再说,没有那几年的拼命,也没有今日的纪实。”人说有得才有失,但终究是得是失,连纪实也说不清楚。
  柳茗定定看着他,确定他不是在安慰他后,松了口气。“我差点把自己枪毙了。”
  如果纪实不幸福,他也不允许自己幸福。
  “神经病!”纪实骂道。柳茗不是花言巧语的人,他知道他言出必行。得他这一句话,纪实对他的怨恨一下子淡了,没了。
  “星期天,登山去!”纪实伸着懒腰道。刚还在信誓旦旦的说拒绝,才一会儿功夫,就改变了主意。可见人生,不是自己认为的一是一,二是二。
  “呵呵,就怕你疏于锻炼,到时候埋怨山太高。”柳茗取笑道。
  “嘁!”纪实挥手,他会用事实来反驳他的。
  
  百草园、山林颂、桃林
  夜半十分!
  一个黑影屹立在一片绿莹莹的亮光中心。
  低沉的声音在午夜的上空回荡,时断时续,间接夹杂着一两声时有时无的呜咽。
  眼蛾在黑影周遭飘来荡去,细小的眼睛像得到指挥般整齐一致的顺时针旋转,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漩涡。
  这些漩涡曾让纪实体验了一把“生不如死”的滋味。那种灵魂被吞噬的痛,他是再也不想尝试了。
  可是,面对无数宛若扑面而来的漩涡,黑影却纹风不动,依然自唱自的哀歌。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
  一,黑影是瞎子。瞎子自然不会受到视觉上的影响。
  二,黑影是眼蛾的主人。
  按目前情况分析,答案更倾向于后者。
  良久,黑影换了姿势,缓缓蹲下身子。
  唰!绿光中划起一道火光,引得一干眼蛾趋之若鹜。
  黑影冷冷哼了一声,眼蛾却像感受到他的怒气般,一下子蹿离火光,远远的,露出垂涎三尺的目光。
  黑影拿出一对大红蜡烛、一撮香,点燃,虔诚三叩首,插好。
  香烟在黑影注视下,直直升上天空,越飘越高,最终融入夜色,再也看不见。
  常听老人说,祭拜的时候,只要心诚,香烟就会凝成一股扶摇直上,并把你说的话传递到死者心里。
  黑影仰起头。
  不知道,他是否收到了他的真心话?
  淡淡的荧光投射到黑影木然的脸上,流泻见者动容的哀伤。
  
  [你是说,钟管家午夜十分在桃林拜祭?]
  [对!你也觉得很诡异吧。]啃着苹果,纪实单手快速打字道。
  [如果我没记错,桃林另一头是墓地吧?]
  纪实发送“飞吻”的图片,以示奖励。
  [鬼眼……]
  天意才打了两字,纪实立刻知道他在疑惑什么。[鬼眼飘在他四周,非但没有攻击他,反而像是……有些害怕他。]
  [哦,怎么说?]天意来了兴趣。如果能从钟管家那儿找到克制那些在夜晚出没的怪物的方法,那么,百草园对他们而言,不管是白天黑夜将是一览无遗的透明。
  纪实将昨晚监视到的情况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他刚走出桃林,站定。鬼眼纷纷亮起来。我以为他遇到我们那天遇到的险境,还为他担心了一把。谁知,他厉眼一扫,鬼眼立刻退避三尺之外。然后我就看到他的嘴巴一直不停的动。你说,他是不是施展了巫法,才会控制鬼眼?……后来,他拿出蜡烛、香、黄纸,我才看明白,他是在拜祭。]
  至于他在祭拜谁,那就不是纪实要操心的事了。
  良久,天意都没有回话。
  纪实知道他一定是在翻阅从八卦那儿买来的有关钟管家的资料,查找出更多有用信息。
  纪实也不催他,将窗口切换到监视画面。继续他的偷窥生活。同时开动脑筋,寻找钟管家能在鬼眼包围中来去自如的秘密。
  在知道眼蛾是种动物后,纪实对它们的恐惧瞬间消失殆尽。
  既然是动物,那么它们的攻击必定遵循某种规律。
  要么,是疯子型,见人就咬,只要不同族都是敌人;要么,是被动型,只有在察觉到危险后才会正当防卫。
  细想那天情形,纪实和天意并没有主动去招惹鬼眼,反而是鬼眼像嗅到食物味道般紧追他们不放。
  因此得出结论,鬼眼是疯子,甭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见人就攻击。
  既然是疯子,那么它们绕开钟管家走的行为和本性显得自相矛盾。
  除非,钟管家身上藏着让它们感到害怕的东西。
  大自然是公平的,滋养了万物,却又让它们相生相克。即便是再强大的动物也有让它避着道走的克星。
  纪实努力回想每一次与钟管家见面的情景,再和录像中的黑影做比较。
  到底,在他身上,藏着什么最特别的东西呢?
  
  一个小时后,天意回话了。
  [我要出门几天。]
  [哦!]
  [你自己小心。遇到危险不要逞能,自己不能处理的话就去找柳茗。]天意千叮万嘱。
  [你不是讨厌他么?]纪实以为天意会让他找小斐呢。
  [嗯!他是挺招人讨厌的。]天意实话实说。
  [那你还让我找他帮忙?]好奇呀,十分好奇!纪实执拗要挖出答案。
  [……他不会害你。]冲着这一点,天意就知道他和柳茗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他们是相看两相厌呢!
  [你又知道?]纪实之所以相信柳茗不会害他,那是因为他了解柳茗的为人。可是,天意认识柳茗才几天,他怎能这么肯定的盖棺定论?
  [男人的直觉!]
  [吹吧你!]
  [行了,我把钟管家的资料传给你,你自己机灵点。别在我回来之前挂了。]讨厌归讨厌,此时天意却在庆幸——庆幸柳茗在纪实身边!要不,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让纪实呆在狼窝里。
  [天意,柳茗会帮我们么?]
  [……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前两天,我们谈到过去……我……]纪实摇摆不定,天真地做着说服柳茗和他们合作的美梦。
  [纪实!柳茗不会害你。这一点,你信,我信。可是除了这一点,其他的,都是未知数。]
  曹菲是柳茗的未婚妻,是柳茗共度一生的人。
  曹国栋是柳茗的岳父,是柳茗半个父亲。
  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在柳茗生命中的份量都比他们来得重。
  或者在柳茗心里,他更希望双方都平安无恙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万里无云,凉风阵阵,正是登山远眺的好日子。
  出门时纪实还在高呼,天助我也!
  此刻,站在山脚下,纪实却不得不感叹人算不如天算的无奈。
  原来计划得稳稳当当的登山之旅被曹菲突如其来的昏迷打乱。
  还在说着笑着走着的人,脚下一个踉跄,就莫明其妙的倒下了。纪实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柳茗捞起曹菲健步如飞并大声疾呼,连纪实劝说他放下曹菲的话都没有听到。
  纪实暗暗着急,这还不知道病因呢,就这么抱着人跑。若是伤了筋骨可不好交代。这事办得鲁莽了,完全不像柳茗小心谨慎的作风。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观光车高效率的停在他们面前。
  纪实一脸担忧的尾随柳茗上了车。曹菲安静的躺在柳茗怀里,血色褪尽,像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纪实见柳茗脸色不佳也没敢多问,只是默默陪在一旁。
  着急的思绪稳定下来,才发觉曹菲倒得很突然,柳茗的举动也颇耐人寻味。
  纪实心里疑惑更浓了。从曹菲倒下,柳茗脸色虽在瞬间剧变却也镇定,声音虽颤,脚步却不见慌乱,熟练的呼喊求救。
  难道,柳茗知道曹菲的病情?
  有可能!纪实抚着下巴暗忖道。当他看到观光车司机的举动时更加确定心里的猜测。
  一般说来,看到自家小姐一动不动的被人抱在怀里,见面的第一句话应该是询问,表关切之情才对。可是司机什么也没说,一踩油门到底。而且,百草园的其他人也好像知道点什么似的,纷纷为他们让道。
  整套动作连贯之极,争分夺秒间竟像演练多遍似的。
  看情形,曹菲并非第一次发病呢。
  车子很快绕过后山,闯过一片竹林后,一栋白色建筑物出现在几人面前。
  几个穿着白褂的医生早早在门口等候,显然已经得到消息。
  小心翼翼将曹菲放到架床上,并告知医生发病时间后,一干医生有条不紊的展开抢救工作。纪实暗暗松了一口气。医生的脸色并不坏,可见,曹菲的倒发病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就不知道,是好的预料还是坏的打算了。
  “回吧。”目送曹菲进入医院,柳茗狂风暴雨般的脸色瞬间放晴。
  纪实皱眉,“不进去?”
  “不!他们会照顾好曹菲的。”上了车,柳茗一派轻松。
  “你好像不担心?”纪实不解,柳茗前后态度几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习惯了!”柳茗揉眉眼,笑道。第一次的手足无措、第二次的寸步不离、第三次……几乎每月一次的提心吊胆让柳茗不得不学会习惯。
  习惯曹菲突然倒下,习惯曹菲的昏迷不醒,习惯内心的七上八下,习惯什么也做不了的无能为力。
  果然!纪实心里一沉,没有半分猜中的喜悦。
  隐去对曹菲的担忧之情,柳茗对纪实歉笑,“让你扫兴了。”如果不是曹菲出事,他们此刻正在欣赏半山腰的美景。
  “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么。”纪实嗔怒。琢磨着柳茗从容的神情,暗暗猜测平静湖面下暗藏的波涛。想了想,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曹菲,看起来不像是身体不好的人啊?”
  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曹菲给他的感觉是强势的,随意那么一站,散发的气势不容旁人忽视。这样的人,居然久病缠身?
  “娘胎带出来的病根……听曹菲说她母亲并不适合生育孩子,曹菲是个意外,偏偏她母亲执拗于这个意外,因此有了曹菲。”柳茗也不瞒他,反正纪实有心打听的话,这倒不是什么秘密。
  “曹母?”纪实诧然。他来了这么久,唯独没有见过女主人。纪实试探过钟管家的口风,被钟狐狸以一句“好奇心可有探人隐私心不可有”给堵了回来。
  曹母对众人而言就是个谜。
  不知道姓名,不知道长相,不知道出身,不知道打哪里来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贩卖消息为生的八卦,在相关人员的记忆里也完全找不出曹母存在过的痕迹。
  纪实和天意还曾开玩笑说曹菲是捡来的,是曹国栋为了断绝莺莺燕燕而撒的谎,世界上根本没有曹母这一号人。这也相应的解释了无孔不入的八卦之所以失败的原因。
  现在听柳茗一说,得,信誓旦旦的结论又被推翻了。
  “对,曹母。”柳茗意味深长的瞥了纪实一眼。
  纪实干笑,将内心急于知道事情发展的烦躁压了下来。
  柳茗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纪实的不骄不躁。“说起来,曹菲也是个可怜人。母亲死于难产,身子骨又弱,用药水吊着过日子。我们的童年是彩色的,她的童年却是一抹白和黑糊糊的中药。”
  纪实拍拍柳茗肩膀,为自己的自私道歉。
  曹菲躺在床上生死不明,他却在挖空心思的戳人伤疤。
  “不用担心,没有性命之忧。”看出纪实的内疚,柳茗轻笑,反过来安慰纪实,“几乎每个月都会发作,反反复复,只能用药物控制。那些医生都是看着曹菲长大的,他们知道怎么做对曹菲最好。”
  所以,百草园可以说是为曹菲的病而建的。大量的珍贵药草为专家们研究曹菲病情对症下药提供了方便。
  “是什么病?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太好。”不是纪实泼他冷水,一种20几年都没有治好的病,实在让人乐观不起来。
  难怪曹国栋不管怎么忙都要抽出时间和曹菲相聚,抓住一切机会,也许他的心里也在害怕曹菲一睡不起吧?
  柳茗摇头,“在精良的仪器面前一切正常。”曹国栋为曹菲的病费了不少心思,可惜结果不尽人意。“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人却常常陷入昏迷。十几年前曹国栋建立了百草园,研制出能让曹菲从昏迷中醒来的药物后,越发迷信中医,认为只有中药才能断根。”
  “哦。”纪实钦佩的点头,“安啦,老天会保佑好人的。”
  曹国栋对慈善事业发展的支持那是全球有目共睹的。
  “大概曹国栋也没有想到,百草园会发展成全球规模最大的药用植物园吧?”纪实有感而发。
  命运就喜欢和人生开玩笑,求而不得,得到的又非所求。
  突然之间纪实感到很欣慰,毕竟他的生命里暂时没有“求而不得”的遗憾。
  

第十七章 神奇的泪果
  
  黑暗代表未知。
  黑暗代表恐惧。
  基于以上对黑暗的理解,曹国栋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关在黑乎乎的房子里,没有光,分不清白天黑夜,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可以肆意的放飞自己,无所顾忌,就是站着撒尿也不会有羞愧感。因为没人看得见。
  躲在黑暗中,曹国栋温柔擦拭相框。黑暗掩饰下,他的眼睛显得更亮,炯炯有神。
  房子里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毛毯,厚厚的,起了吸收声音的效果。
  看不见,听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似乎只有思绪是活的,清醒的感受美妙而强烈的“欣快感”。
  抱着相框,想着念着相框里的人,翻腾间,回忆的匣子又一次被打开。
  鲜艳、生动的过往一幕幕上演。
  慢慢的曹国栋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又一次回到生涩年代,又一次美丽的邂逅,坎坷的爱恋,甜蜜的相守,绝望的死别……
  光亮突然涌入房间,惊醒了曹国栋的美梦。
  是钟管家拉开了窗帘。
  “你……”曹国栋铁青着脸。该死的,他和情人苦尽甘来,正牵着小手庆祝呢。
  “小钟不会喜欢躲在黑暗中的。”钟管家指着相框淡淡道。他的弟弟是阳光之子。
  曹国栋像被吸走全身力气般,瘫在背椅里。相框的正面一如既往的被他遮了起来,不见天日。
  “……小钟,喜欢阳光。”看到曹国栋颤巍巍的拉上窗帘,钟管家也不阻止。还能够自欺欺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知道。”曹国栋沉重的点头。他没有忘记,他的心就是被小钟灿烂的笑容捕获的。
  只一眼,迷失了自己。
  掌心还残留着情人灼热的体温,这让曹国栋无法接受情人已死的事实。
  只能,在黑暗里,像吸毒般,拥抱情人。
  看着曹国栋宝贝的紧拥相框,钟管家无奈的摇头。
  孽缘呀!
  生前没有好好珍惜,死后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一边是爱一边是愧,明明想把小钟的相片带在身上随时可见,却又恐惧着不敢直视小钟的眼神,生怕从里面看到厌恶。
  黑暗给了曹国栋勇气,但是黑暗也滋长了曹国栋对幻觉的依赖。
  他缩在黑暗里的时间越来越长,钟管家总觉得再不做点什么,放任下去,曹国栋定会陷入回忆里,再也走出不来。
  “曹菲发病了。”除了小钟,也只有曹菲能让曹国栋上心。
  这是这个月的第二次,说明曹菲的病情有了恶化。
  “梁叔怎么说?”曹国栋果然回神。
  梁叔是曹家的私人医生,也是曹菲的主治医生。
  “不好。”钟管家猛摇头。“上次拿到的‘药材’本来是可以根治小姐怪病的……”
  “不用多说,我明白。”曹菲的病并非无药可医,只是好的药引难找而已。
  几个月前他们倒是遇到一个“活药材”,用了些手段把“药材”弄回来。本想着曹菲有救了,谁料,老天像要考验他们似的,美人岛突然坍塌,不少树木在巨石滚动下毁于一旦。其中也包括他们好不容易弄来的“药材”。虽然最后还是把药提炼出来,可是经历创伤后提炼出来的药效还达不到预算的百分之十。
  他们的失望可想而知。
  “曹菲是小钟用命救回来的,我绝不允许小钟白白牺牲。”曹国栋激动起来,曹菲不能死,他也不允许曹菲死。
  “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百草园是个聚宝盆,各方势力都想把它抢到手。现在他们忌惮于其他势力,商量好似的按兵不动。
  曹国栋和钟管家都知道,他们的耐心不会很好,很快,当他们发觉单凭自己的力量没法吞掉百草园时,他们一定会选择合作,先把百草园捏在手心,再来讨论利益的分属问题。
  曹菲的身体拖不得,外面的狼豺虎豹也在蠢蠢欲动。
  两人对望,同时点头。
  他们必须赶在敌人出击前治好曹菲。
  这一回,绝不能再出错了。
  
  受宠若惊!
  这个词很贴切的形容了纪实此时此刻的心情。
  曹国栋坐在他的对面,慈爱的眼散发着“有女初成长”的喜悦。
  “你别看菲儿现在一副淑女的模样,小时候可皮了,外面的树哪一棵没有她的脚印。园里没有和她同龄的小孩,她一个人和树木玩和花草玩,从来不会让我操心。她很乖,乖得让我心疼。因为随时会倒下的缘故,她并没有和一般小孩一样上学读书。电视是她接触外界的眼睛。我记得有一次,她指着课堂上郎朗读书的画面问我,为什么她不一样?为什么她没有伙伴?为什么她不能大跑大跳大笑大闹?”一连几个清脆而疑惑的“为什么”让曹国栋湿了眼眶,用手遮住眼睛,沉稳的语调带了一丝哽咽。
  “曹菲会没事的。”纪实真心道,对这个乖巧的女孩起了怜悯之心。
  “谢谢!”曹国栋坐直身子,再抬起头时,恢复了常神。
  “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不要客气。”曹国栋不会平白无故的和他拉家常,而且三句不离曹菲。纪实很疑惑,他一不是医生二不是超人,他能做什么呢?
  曹国栋没有说话,反而是一直站他背后的钟管家动了。
  走出外面,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盆草和一群尾巴。
  好人草被小心的搁在茶几中间,一群人在钟管家示意下排成一排。
  手指又抽疼了,纪实反射性把十指包在拳头里。
  他算是怕了好人草了。
  曹国栋轻轻抚摩好人草,仿佛对待情人似的柔情让纪实猛打哆嗦。
  没想到啊没想到,曹国栋还有恋草情节。
  “还认得它吧?”
  纪实点头,“记忆犹新。”
  曹国栋笑了,有些得意。
  就见钟管家带进来的人有次序的将手放在好人草上。
  纪实刚要提醒他们这是棵吸血草,却被曹国栋用眼神制止了。
  搞什么?纪实嘟囔,目不转睛的盯着好人草看。只要情况不对劲,他立刻摔了好人草。
  半分钟,每个人都和好人草亲密接触了半分钟。
  在这半分钟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好人草耷拉着没有动,更没有吸人血。
  目睹全程,纪实含笑的眼神瞬间射出犀利的光芒。
  颤巍的伸出食指,纪实需要事实来验证脑海灵光一闪的怪异猜测。
  果然,没精打采的好人草在碰上纪实食指后,欢快的扭动起来。
  感受着血液流逝,纪实前一刻还在躁动的心竟是异常的平静。
  心里隐约猜出曹国栋之所以对他另眼相待的目的了。
  
  造园必须有山,无山难以成园。
  做为百草园中独特的山景——美人岛,与水景一样有着它独特的观赏价值。
  美人岛这座巨型假山,以一弯溪水将它与妙门隔离。远远看着还不觉得,走近了才深切感受到它的宏伟。山上种植了无数的岩生植物,以岩生植物为主体,递层而起,树间互咬,为美人岛添加了“片山有致,寸石生情”的魅力。
  看的纪实啧啧称奇,直呼长见识。
  踏入美人岛,纪实不是没有犹豫。白痴都能看得出来,曹国栋的交心举动别有用意。
  唉,可惜天意不在,连个商量的人也找不着。
  纪实只能见机行事了,至少这一刻主动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思及此,纪实稍稍安了心。曹国栋摆明了有求于他,换句话说,他暂时还是安全的,不是么?
  纪实迈向前方的步伐更稳定了。
  “纪先生,岛上的野生植物较多,你知道的,珍贵的药材旁边都会有毒物保护。因此为了你的安全,还请穿上保护衣。”钟管家将纪实带到离美人岛最近的屋子,指着一件类似太空服的衣物,建议道。
  一听事关小命,纪实乖得不行。换好后,见钟管家不动,纳闷了:“你不换么?”
  “我不用这个。”钟管家淡淡道。身为百草园总管,他自然有来去自如的保命法子。
  纪实先是一怔,随后被喜悦淹没。天意的猜测是对的,钟管家身上确实藏着眼蛾、苍鹰、齿鼠等毒物避之不及的宝贝。
  跟在钟管家后面,纪实心里打起小九九。
  如果他们拥有这个宝贝……百草园就跟他们家后花园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畅通无阻。光是想象都让纪实热血沸腾。
  “这衣服显大了。均码的吧?”试探开始。
  “美人岛的管理人员有五个,衣服是按照他们的尺寸量身定做的。”
  “哦。穿成这样不是很不方便么?”纪实伸出肥大的手掌,握都握不起来。压根没有灵活度。
  “他们只负责巡视,浇水除草修枝等向来都是小姐在打理。”钟管家很配合,有问必答。
  纪实附和的点头。看来除了钟管家,曹菲和曹国栋身上也藏着宝贝呢。
  “美人岛怎么也有两个足球场大吧,你们怎么放心交给曹菲一个人管理?”就不怕曹菲操劳过度,倒了?
  “医院的专人自会全程陪伴。”仿佛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似的,钟管家一语中的。
  对哦,百草园的医院可不是盖来看的。没有几分本事早被曹国栋踢出去了。
  纪实拍额傻笑,白操心了。“他们这些专业人士,说不定都拿毒物当菜吃呢。”
  如果钟管家“承认”或摆出“不否认”,那么竹林后面的医院将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医院里面肯定藏着可以克制毒物的药。
  “……大部分的医生都是看着曹菲长大的,他们有分寸。知道什么对曹菲好,什么不好。”钟管家却差开了话题。
  纪实正想着怎样把话题绕回去,耳边传来铁门摩擦的声音。
  不知觉中,他们走到了一扇铁门前。
  按密码,对指纹,核实瞳孔。
  曹国栋也太小心了吧?纪实在心里腹诽。外有毒物守护,内有高科技相助,啧啧,他不会一不小心就窥视了不得了的秘密吧?
  铁门缓缓的向两边开启。
  纪实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里面太黑了,看不真切。
  借着门外的一丝光亮,隐约看到地上无数人影在移动。
  这么多的人影,按理说应该很热闹才对。偏偏,耳朵里听不到一丝声音。
  纪实举起厚掌拍打耳朵,可能是保护衣太厚,遮住了声音。
  嗯,一定是这样的。
  纪实拍打着胸脯宽慰自己,忽然垮了脸。如果声音能够被遮住,那么此刻听到的如雷砰砰心跳声又是怎么回事?
  “钟管家……”纪实探头,望见一室黑暗又飞快缩了出来,小小声叫喊。
  乍然亮起的灯光闪了纪实眼睛,眯了好一会,才敢睁开。
  第一眼,就是看地上。
  很好,没有任何人影。
  纪实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抬头,心脏差点跳出胸膛。
  一张扭曲的骷髅脸孔正贴着他的脸,空洞眼眶长满了青苔,在灯光折射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一闪一闪的似要把纪实灵魂吸走。
  惧到深处,纪实连尖叫的力气都消失了,头皮一阵阵发麻,强咽着黏糊的唾沫后退,直到无路可退。
  一阵冰冷的寒意透过厚厚的棉衣顽强的蹿入脊骨,直冲脑门。
  纪实身子晃了晃,仿若置身冰天雪地中。一面警惕的盯着鬼脸,一面忐忑的将发僵的手伸向后方,摸了摸,粘稠的,滑溜溜的。
  血么?
  纪实猛然回头,妈呀,人脸怎么跑后面来了?
  脚一软,狠狠的跌落在地。双手无助的慌乱拍打,阻止鬼脸靠近。
  走开走开,讨厌的东西都走开。
  呜呜,他不该把天意“不许单独行动”的话置之耳后的。纪实心里悔啊,想到天意列出的那些个羞死人的“惩罚”项目,纪实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不过在他死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就是不能放过让他这般丢脸的罪魁祸首。
  纪实双目凸瞪,爬起来,小宇宙爆发了。
  抽空看了看手掌,绿油油的一片,不是红的,倒像是前几天纪实跟随众人从树干里采集的药汁。
  心里有了疑问,再看骷髅脸时也不那么一惊一咋了。
  话虽如此,定眼细看,纪实还是被眼前所见吓了一大跳。
  这是树么?
  说它是树,却长着人的脸,人的四肢,人的躯干。
  说它不是树吧,树根树叶树枝一样不缺。
  整个骷髅头颅被墨绿色的黏稠物质包裹着,晶莹剔透,闪着幽幽的绿光,让人看不真切被包裹在内里的是什么。
  四肢、躯干与树枝缠绕,分不出谁是谁。
  树叶贴在皮肤上,模糊,而又清晰的让看者知道,这是一棵酷似人形模样的树。
  这些树依附巨大的岩石而生,高度由1-1.7米不等,姿态各异,或坐或蹲或躺或立或弯……一系列形象的动作加上盎然生机的绿色,给人一种“活”起来的错觉。
  杂乱生长的树枝在园丁的巧手下被悉心的修理成合适的长度,若是披上一件外衣,再把灯光打暗,以假乱真也不是难事。
  纪实忍着恶心,细细数了数,竟有20几棵。
  方才在地上看到的人影也有了解释。
  
  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是美人岛的腹部,被挖出大概一个足球场的面积。中间立着一根大约4米高的承重石柱。
  如果没人带领,谁也不想到,美人岛外面的奇峋怪石是个掩饰,内里另有乾坤。
  “这些树有个让人向往的名字——共生,它们结出的果实也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泪果。”
  听着钟管家解释,纪实的心反而比正面骷髅脸时跳得还欢。
  “泪果,眼泪结成的果实么?”
  “对。”钟管家沉默了一下,道:“双方结合后,留下的喜悦之泪。”
  “喜悦?”纪实愕然。
  喜悦么?
  骷髅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如果是真心喜悦,那么他们不会露出这么痛苦的神色;如果是真心喜悦,那么他们的脸不会扭曲成丑陋的模样;如果是真心喜悦,那么一拨拨袭向纪实脑海的情绪应该是希望,而不是绝望……
  紧张的添了添唇,纪实终其一生也忘不了,当他贴近“共生”时,“共生”传达给他的滔天恨意,几乎让他红了眼睛。如果不是玉坠传来一阵阵的寒气惊醒了他,恐怕他早已经迷失在恨意里,甘愿做一把为他人杀人的刀。
  共生?纪实嘲讽的扯了扯嘴角,钟管家在哄他么,他看到的分明是寄生。
  ——以吸取另一方生命力为活力的寄生。
  残忍的,不留余地的,随意的践踏他人生命。
  “泪果的味道是苦的吧。”纪实肯定道。说不定还带着血腥味。
  “这个嘛……”钟管家扭头,躲避纪实锐利的目光,“泪果是苦是甜,只有品尝过的人才知道。下次见到小姐我一定会转达纪先生的疑问。”
  言外之意,除了曹菲,再无人品尝过泪果咯?
  纪实目光一闪,今天的钟管家合作的态度有点奇怪,完全不向以前认知的“太极高手”,仿佛一瞬间和蔼起来。
  “这是医治曹菲的药吧?”纪实大胆猜测,换来钟管家赞赏的表情,这让他的心跟着下沉。
  带他来到这么重要的地方,告诉他这么重要的秘密……看来,曹国栋要想从他这里拿走的不像他所言的“借一点血液做药引”那般简单呢。
  “对。”钟管家爽快回答,忽然面色一重,严肃起来,“一棵共生树只结两颗泪果,幸好,小姐每月只需要服用一颗,精打细算一番也是勉强够用。可是,你也看到了,小姐提前发病。这就意味着现在这批泪果对小姐的病情已经没有多大作用甚至不起作用。”
  纪实盯着骷髅眼眶一声不吭。很难想象,从那仿佛不怀好意的眼眶里,居然可以结出救命的白色果实。
  “共生是从原始森林里移植过来的,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适合它生长的土地,并让它存活下来,开花结果。毕竟是强求移植的,所以泪果的药效很微弱。我们研究了十几年,种植出来最佳的一颗泪果也不过只含原始森林种出的30%的药性。”
  “那……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的迁移出来?”既然原始森林有,直接去取不就行了?
  钟管家摇头苦笑,“说得轻巧……共生并不是一般的树。首先,它从成长到死亡,长者三个月,短者十几天,什么时候结果根本就推算不出来。其次,泪果生成,一天之内若不采摘,立刻掉落在地化为一滩水。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共生。”
  纪实没想到小小一棵“共生”居然藏着这么多的曲曲折折。
  “这些种子,还是我弟弟拼了命换回来的。”原始森林不是那么好闯的,任何外来者都会成为野兽和毒物的攻击对象。200个人进去,最终只有、仅有小钟活着走出来。
  钟管家不经意间外露的哀伤让纪实想到那个祭拜的夜晚。
  孤寂的背影让人心酸。
  纪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良久,“让你见笑了。”钟管家恢复常态。
  或许是同情,钟管家努力挺直的腰杆在纪实看来,更像勉强撑在一起的衣架,一推就倒。脚步也不如刚才稳健。
  “你的血,很特殊……可以诱发共生结出更加纯粹的泪果。”一直自说自话的相处模式让钟管家有些失望。
  纪实别过目光,当没看见他的祈盼眼神。他早就过了“撸起袖子一副大无谓奉献鲜血”的热血年龄。
  
  “你去了美人岛?”
  “对啊。”
  “你真的去了美人岛?”
  “不止去了,还被共生吓了一跳。”纪实悠闲悠哉的啃着苹果,压根没有注意到柳茗听到他说起共生时瞬间剧变的脸色。
  良久不见有动静,纪实的视线从电脑移到柳茗身上。“怎么……”
  话没说完,立刻被柳茗的咆哮声打断。
  “你立刻离开,现在,马上。”粗鲁的将纪实的衣服匆匆塞进皮箱里,柳茗扫量四周,除了电脑,没有什么是必须带走的。冲上前,从呆愣的纪实手中夺下电脑,一股脑塞进皮箱,砰的一声,似乎是砸在带着金属皮带头上了。
  “你干嘛呢?”纪实推开柳茗,心疼的抱着笔电左右上下查看。这可是天意仿造自己笔电的外观专门为他配置的。
  “这话我问你才对。”柳茗冷着脸道,任谁都能看出他在压抑自己的火气。
  “你要发疯回你房里发。”真是莫名其妙。
  “纪实,你立刻离开百草园。别让我说第三遍。”柳茗一改往日的温和,阴沉命令道。
  “我偏不。”纪实火气也跟着上来了。一激动就把柳茗划到“阻碍他调查=敌人”的阵营去了。
  铁了心,要跟柳茗对着干,不让柳茗如愿。
  “你是想自己走出去,还是我扛你出去?”怒急反笑,柳茗轻柔问。
  纪实太明白柳茗的意思了,像受惊的兔子跳到房间另一头。“你……”
  柳茗含着笑,慢慢逼近,“你还可以选择。”选择妥协,或者选择被他打晕。
  瞧,多温柔的折磨啊。
  可惜纪实消受不起。“你……唉,你、你到底怎么啦?”脑袋飞快转动,柳茗极少发火,每次发火不外乎是被踩到底线。这样的事纪实以前没少干。苦着脸想半天,还是弄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变了天呢?
  柳茗不做解释,迈着不缓不慢的步子逼近纪实。虽然心急如焚,纪实内心依然忍不住拍手称赞柳茗威而不露的功力更上一层楼。
  “等等,就算让我走,你总该让我走个明白。”打,打不过;骂,柳茗不会给你机会。纪实沮丧着脸垂死挣扎。
  好不容易混进百草园,好不容易接触到曹家的秘密,纪实真的不想轻易的放弃。
  柳茗停下来,似乎在思考说与不说。
  纪实被这么安静的眸子盯着,内疚感“哗哗”往上涌。伸手拉住柳茗的袖子,想为自己的无礼道歉,可是话到舌尖又说不口。总觉得他和柳茗不应该这么生分。
  “大学毕业后,因为一些原因,我和曹菲走到一起。我用了两年时间,曹国栋才默许我们交往;又用了两年时间,曹国栋才肯定我的存在;而最近,他终于把女儿交给了我。纵使如此,他对我还是没有完全放心。除了进入美人岛,知道泪果,知道大部分药剂是竹林后看似小小的医院制造出来的以外,不该让我知道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他用了整整四年时间才获取进入美人岛的资格。
  整整四年,还赔上了他的未来。
  纪实完全懵了。
  曹国栋是个商人,是个疑心成病的商人。他不会无缘无故的相信一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
  恐惧一点一点在眸孔里蔓延,纪实甚至无法克制住全身的颤抖。
  柳茗静若死水的眼神让他有了逃离的念头。
  曹国栋钟管家,已经把他当死人了吧?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漏秘密。
  只有死人才可以享受他们慷慨的信任、大度。
  

第十八章 初露端倪
  
  “纪实最近很安分。”不再乱跑上演迷路事件、不再兴奋的见什么都拍摄下来、不再热情的拉着员工谈天说地,仿佛变了个人似乎的,安安静静的躲在屋子里上网聊天。
  “安分不好?”
  “不说不好,只是与他追根究底的性子不符。”
  “估计吓坏了吧。”曹国栋不以为然。“要不,试一试他?”
  “不妥。”钟管家否决道,柳茗似乎察觉了什么,每晚都回来陪伴纪实,保护的态度一点也不掩饰。越是这般有恃无恐越是让钟管家猜忌,迟迟不敢行动。“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监视着纪实的一举一动,但是,不安依然笼罩着他。
  纪实和天意是那么亲密的人,居然从不通电话,仅仅满足于网聊,这不是很奇怪么?
  “纪实不足为惧。”都是捏在掌心的人了,还怕他飞了不成。“他不闹也好,省得我们还要编故事和他周旋。”
  “嗯。”钟管家认同道。心里却想着要不要把监视纪实的人加多一倍。
  “听小黑说天意跟丢了?”
  “嗯,他是反跟踪好手,相比纪实,他危险多了。”钟管家呵呵一笑,倒没有把天意这个小辈放在眼里,“我交代好了,一旦发现入侵者,宁误杀不错杀。”
  “对了,查到偷骨灰的人了么?”
  “查到了,在我们的人赶到时,他已经死了。”
  “死了?”曹国栋很惊讶。
  “自然死亡。所以就没有告诉你。”见曹国栋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钟管家立刻将夺回骨灰盒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哦……太巧合了。”曹国栋对于钟管家的隐瞒没有任何不满,由此可见他对他的信任。“先是我们医院里的骨灰盒被盗,后是无意发现纪实的特别,接着吴世仁的死亡……因为死亡,导致我们放松了对他的警惕,然后注意力又被纪实牵引,完全集中到纪实上面,因而忽略了吴世仁最初的偷盗的动机——是故意而为呢还是无意之举?”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除了吴世仁,还有纪实,天意,这三个人到底是怎么牵拉在一起的?”只要揪出主线,其他的旁旁枝枝生不出大浪来。
  一个已死,一个失踪,剩下一个,自然而然的被推到风口浪尖。
  
  那天,柳茗很生气,气纪实不爱惜性命——知道的往往和死亡的速度成正比。
  于是纪实从收到骨灰盒一直说到《寻觅仙境》,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嘴巴都说干了,却绝望的发现柳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纪实毫不怀疑他会掐死自己。无奈搬出天意的理论天意的分析天意的话,才稍稍看到点希望。最终,在签订无数不平等条约,发了N个誓后,柳茗妥协了。
  其中,“没有他陪同的情况下,不得踏出主宅一步(就算曹国栋要求也要想尽办法推脱)”是柳茗耳提面命的重点。
  于是,有了乖乖宝宝纪实。
  天意不在,上网也变成一种煎熬。
  秒针也跟他做对,走得和时针一样慢。
  “唉……”纪实无精打采的趴在床上,发出今天的第101声哀叹。
  这才过去半天啊啊啊啊!
  纪实翻身,蹦下床,决定到园子里走走,即便是拔拔草松松土在此刻看来都有着无上的乐趣。
  在烈日底下玩了一会儿,钟管家冒出来,关切问道:“纪先生身体好些了?”
  原来这些天纪实都在装虚弱,两眼无神。梁医生看不出毛病,前后一联系,以为被共生吓到了,于是给他开了些安心定神的药。这才换来几天安宁。
  “都是柳茗大惊小怪。”纪实拍打胸脯展示自己的强壮。
  “还是谨慎点好。”钟管家恭敬的将纪实“请”进主宅,立刻唤来梁医生,不容分说将纪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没事。”梁医生下了结论,“精神上的萎缩会影响血液的活跃性,而血液的活跃性又影响着泪果的纯粹度。这段时间,纪先生要多想愉快的事,最好随时都能保持好心情。”
  纪实略微呆滞的看着他,嘿嘿干笑,一幅“不好意思没听懂”的傻样。
  钟管家严肃的点点头,“你好好准备,也就这几天的事。”
  “你们在说什么?”看梁医生一脸兴奋的跑开,纪实有种“我为鱼肉”的感觉。
  “小姐一直没有清醒,如果再不唤醒她,恐怕……”钟管家顿了顿,看着纪实脸上诧异、难过、关切相互交换,知道他不是无动于衷,心里略感安慰,“我们打算采血,越快越好。当然,你放心,我们有专业的医生,不会伤害到你的。”
  怕他害怕,钟管家特意说明,人体失血的极限,他们会有分寸的。
  纪实笑,更在意另一件事:“心情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么?”有点明白柳茗为什么要他装虚弱了。
  “喜、怒、哀、乐、悲、恐、惊,就是中医讲的‘七情’。内伤七情,属精神致病因素。‘七情’的过度会导致气滞血瘀。反过来,当一个人心情开朗时,气机疏畅,气血调和,身体就好。‘善养生者,当移情易性,陶冶情操。’就是这个意思。”
  现实中,因为好心情,在被宣布时日无多时,却出现了奇迹。因为坏心情,而使简单的小病演变成癌症。这样的病例数不胜数。
  
  “钟管家,我要回去一趟。”翌日一大早纪实穿得精精神神的,对着每一个人绽开比太阳还要热情的笑容。
  “你这是?”满面春风的纪实顿让满园花色相形见绌。钟管家暗暗吃惊。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笑容,竟然让他不敢直视。
  “约会!”纪实大方大方道,眉眼含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哦。”钟管家目送他出去,心里明白,失踪的天意回来了。
  随着天意再次出现,事情不可避免的走向复杂化。
  未免枝节横生,得加快步伐才行。钟管家念念叨叨千思百转。
  那一边,纪实轻松快乐。
  
  开门,横扫客厅,没人。了然的往卧室里走,果然,天意窝在床上睡得正酣。
  纪实轻手轻脚的靠近,弯下腰,看着天意的睡颜傻乐。
  直到两脚发麻,才恋恋不舍的直起身子。人还没站直,猛然被外力往下拉扯,直接投向天意怀抱。
  “难得老实人投怀送抱,我若不好好享受就太对不起你的热情了。”天意压着纪实,坏笑道。不等纪实抗议,唇、舌齐上,外加一双不安分的手四处点火……
  纪实放松自己,心想久别胜新婚,随他去……事实上,好吧,他承认他想念天意了。
  两人身心皆得到满足后,摊在床上,互相晒出各自收集的情报。
  
  纪实方面:
  1、曹菲生了一种古怪的病。
  2、曹菲十岁那年有一大劫难,同年,获得“共生”,种植出“泪果”。
  3、“共生”是从原始森林迁移出来的人形怪树。
  4、顺着康庄大道走到尽头,穿越竹林,藏着个规模不小的医院。
  5、钟管家有个弟弟,为了获得“共生”种子牺牲了性命。
  6、前段时间他们似乎找到一个和他一样被好人草肯定的人,并获取那人的血液提高泪果药效。可惜,突如其来的天灾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天意方面:
  1、曹国栋和钟氏兄弟是同乡,一起长大,一起离乡,一起拼搏,一起成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2、钟家是村子里的守墓人。
  3、村子里没有人认识吴世仁。
  
  “没想到,他们居然是道上的人。”天意支着下巴沉吟道。钟氏兄弟保密功夫不错嘛,至少在道上,天意就没听过他们的名字。
  “道上的人?”纪实诧然,听天意的语气怎么有股“同道中人”的意味?
  “……哦,我是说盗墓,对,盗墓人。”天意心惊,糟糕,太得意忘形了,差点把自己的秘密给暴露了。赶紧转移话题。“你不觉得奇怪么,一个盗墓的,居然能在原始森林里来去自如?”
  “很奇怪么?”纪实意味深长的瞥了天意一眼,看得天意直冒冷汗。
  “呵呵,术业有专攻,很少人能兼顾。这么说吧,盗墓的人,多少懂得风水学(以风水星象计算出古墓宝藏的方位)、地质学(判断地下不同地层的情况,落实墓室形状方位,方型坑或圆型坑)、玄学(应付一些离奇的事件)、机关学、鉴赏古物等等。而原始森林则是另一个知识领域。没有地图可以依据,高科技仪器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外来的干扰。进入原始森林,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森林天气多变,温差极大,在暴雨来前你要为自己找好避雨的地方,否则还没走几步路,你就病死了。进到深处林中大树相互倾轧,挤得密密麻麻,树冠连着树冠把整个天空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光线。你只能依靠明锐的直觉,或夜晚的星星识别方向。当面临食物不够的险境,你还要懂得分辨哪些食物有毒哪些食物无毒;遇上攻击性动物你可以一枪轰了它,那么,遇上群居性食人动物连机关枪都扫不过来的时候,你怎么逃?这就需要你对动物脾性、植物性质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怎么避开有害的,怎么充分利用有用的。”在猛兽猖獗的世界行走,九死一生都是客气的说法。
  “两个不同的领域啊。”纪实有点懂了,“可是,我们不能排除小钟是个例外的可能性。”斜向天意的眼神似乎在说,眼前侃侃而谈之人不正是最好的例子么。
  “共生是不是从原始森林里移植出来的我们暂且放一旁。”天意止住这个话题。不打算花时间去纠正纪实天真的想法。总之,他知道小钟没办法在原始森林全身而退就可以了。
  纪实古怪的目光飘向天意。他对盗墓和原始森林到是很了解嘛。在他心里,最奇怪的人非天意莫属。
  “咳!”天意心虚的撇开眼,现在还不坦诚相待的好时机。再等等吧,等到纪实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容纳他的一切,他一定不再隐瞒。
  咳了一声,回归正传。“我们先前假设,钟管家去拜祭的人是他弟弟小钟。钟管家也承认了。但是很奇怪,我在他们村子祖坟里(注1),并没有找到小钟的墓。梵催眠过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在他们记忆中,小钟活的很好。”
  “大概小钟的死讯没有传回去吧。”纪实道,那里毕竟是个小山村,消息堵塞是正常的现象。
  天意摇头,若是一般村民,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通。可是用在钟家身上,就不合适了。
  “为什么?”纪实苦恼问,他觉得脑袋不够用了。
  “不管钟家是守墓人还是盗墓者,进了这一行,就要死守这一行的规矩。”天意想了想,用了个比较隐晦而又能保证纪实听得懂的词。
  “规矩?”
  “对!生死一地——降生和归宿都必须在同一个地方。没有在祖坟里找到小钟的墓,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小钟还活着,二是小钟死无全尸。”
  听着天意凛冽的嗓音,纪实生生打了个冷颤。
  “天意,你懂得真多。”揉去身上的鸡皮疙瘩,纪实百感交集。越是和他相处,越发显得自己无能。
  “呵呵……”天意干笑,流着冷汗,再次将话题带开。好在纪实心思全在百草园上头,一时也没注意到他的小把戏。
  吴世仁→《寻觅仙境》→百草园→美人岛→共生→小钟
  纪实习惯性的在纸上画出几者之间的联系。
  “这就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吴世仁和小钟完全没有关联。爱好、人际、事业,没有任何交叉的地方。”天意叹气,本以为多少可以揪出一些和吴世仁相关的痕迹。
  “原以为吴世仁够神秘了,谁知道还有更神秘的。”纪实都被绕得头大了。
  “难道我们猜错了,吴世仁要找的东西确实在美人岛,但不是共生?”
  纪实沉默了。无论是闪着绿光的骷髅头还是人形的树,给人的视觉震憾实在是太强烈了。
  强烈到,纪实看到任何绿色都会不自觉的转化成人形树。“天意,如果你见过共生,或许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哦?那我真要会一会。”揽过纪实,安抚他紧绷的双肩,天意轻松笑道。
  纪实回头,凑上前一吻,咧嘴笑,“我没事。”这回倒不是害怕,只是共生真的很恶心。
  “等下到梵的医院检查一下。”你亲我我亲你的闹了一下,天意不忘提醒道。前天开始,曹国栋每天一碗中药灌进纪实肚子,说是让纪实做好随时献血的准备。
  纪实拍着天意肩膀让他放心。“那些药渣,柳茗都有拿去检验。只是一些补血凝神的中药。”
  “看来柳茗在百草园插了不少暗哨呢。”一听是柳茗在办事,天意果然宽了心。“不过还是要到梵那里看一下,他弄了个药,据说可以抗百毒的。”
  纪实嘁了一声,很怀疑哦。
  “晚上你回百草园,立刻上网,做出热恋的模样来。小斐会在网上扮成我。”天意嘱咐,他打算混进百草园,寻思着把可以克制毒物的物件拿到手。
  “嗯,你自己小心。”
  
  注1:有些地方有习俗,死后必须葬回祖坟里,否则,飘荡在外游魂,死不安宁。
  
  百草园的夜晚处处是危险,不宜行动。可是白天行动嘛,目标又太大而且容易被发现。因此,天意把潜入后山医院的时间定在清晨6点。夏天的6点,天已大亮,但在云雾缭绕的山上,朦胧的晨光恰如一道保护盾,减低了被发现的风险。
  小心穿过竹林,很快就见到纪实所说的医院。
  天意挂在竹子上,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忽然傻了眼。医院周围10米之内全是草坪,空荡荡的,粉碎了他妄想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医院的美好幻想。
  第一次,出师不利。
  看着云雾渐渐散去,天意只好原路返回,从长计议。
  
  装扮成运输生活用品的员工混进去?
  旁敲侧击半天,唯一挖掘出来的信息很让人崩溃。
  ——医院占地面积广,里面自成一个生活区,甚至连制药工厂也包含在里面,真正是啥也不缺。
  叉!
  这么个几乎万能的计划被天意三两下否决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医院内部不缺物质,不需要从外界添置。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和外界完全隔离。
  百草园不是慈善机构,曹国栋也不是一掷千金为国为民的烂好人。医院能够正常运作,养一大帮的人,并占据几乎半个后山,最关键的一个因素是——盈利!
  制药工厂制造出来的药品,总是要运输出来投入社会的。
  只要医院大门有人员进出,天意就有办法浑水摸鱼潜入医院。
  可行性非常高。
  但是,问题又来了,即便是最近一次药品外出运输,也要排到3天后。
  3天,黄花菜都凉了。在曹国栋已经开始打纪实主意的情况下,天意一天也等不了。
  多呆一天,纪实就多一天危险。他不能拿纪实安危来做赌注。
  
  和梵通了电话,在知道他对百草园里面的毒物依然一筹莫展后,天意盯着后山陷入沉思。最终,匆匆做了一个不甚理智的决定。
  ——兵行险招!
  目标:美人岛。
  
  美人岛是座巨型假山。像平日见到的观景假山一样,周围被一圈活水包围着,名曰溪上溪。
  水里清澈的倒影着周围的景致,一望见底,甚至隐约可见天意眉眼间的凝重。
  越是无害越有可能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吃过眼蛾的亏,天意对百草园是半点不敢大意。
  袖子微动,一支钢笔滑入掌心。
  十指灵活的打开笔盖,将藏在中空笔筒里尾指细的小鱼偷偷倒入水里。
  天意目不转睛盯着水面。
  只见小鱼滑入水中,游了一会,往下潜的瞬间,随着一束雾气升起,小鱼消失了。
  水面依然平静。
  天意想了想,随意捡起一根枯枝,斜斜插入水中,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雾气升起,困惑的抽回树枝。
  难道只对活物有害?
  没等他弄明白,少了大半截的树枝已经将答案说了出来。
  谁能想到,一片水域,两种温度。上层是真正的活水,下层是收割生命的死亡通道。
  任何物体到了下层都会被过高的温度烧熔、气化。
  果然,看不见的危险更让人心惊肉跳。
  桥是不能走的。若打桥上过那不是昭告钟管家他天意来砸馆子了么。
  绕着美人岛走了一圈,拜百草园茂盛的树木所赐,长鞭一卷一荡,还真让天意从溪水这一头飞跃到美人岛上。
  成功的落到一块巨石后,警惕的巡视四周,没有发现摄像头的存在,天意这才轻手轻脚靠近唯一的屋子,闪身藏了起来,细细观察管理人员的一举一动。
  美人岛的管理人员有五个,分早班(7点-13点)、晚班(12点-19点),每班两人。过了19点,美人岛就成了空岛。
  天意摸着下巴暗暗窃喜,美人岛19点过后不再需要有人来看管,可见美人岛的黑夜比白天危险呢。
  如今看来,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来对了。
  再者,美人岛向来由曹菲打理,现在曹菲病倒了,曹国栋和钟管家忙得焦头烂额,这里反而成了无人管的地带,更是为他的潜入大开方便之门。
  耐心等待管理人员分开行动的时机,天意敲晕其中一个,扒下太空衣服一看,果然如纪实说言,罩住整个脑袋,只在镜片后面露出两个眼睛。
  穿上太空服,天意在原地等待,直到看到另一名管理人员回屋后,马上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
  “不得了了,里面有东西在闹腾。”双手舞动指向铁门。
  全身包裹在厚重的太空服里,唯一能辨别身份的只有声音。
  不是天意吹牛,说到模仿声音,他称第二没人称得起第一。
  因此,天意更加有恃无恐。
  另一名管理员一惊,立刻冲往铁门。
  天意暗喜,美人岛也不过而而嘛。还不是任他来去自如。
  没有等来铁门开启,反而迎来管理员疑惑的眼神。
  他刚刚附在铁门上听了好一会,安静的得。
  “真的,我听到‘砰砰砰’连续好几声,倒像是有什么重物坠地一样。”天意一脸诚恳的解释,装模作样的附耳,“奇怪,现在倒是安静了。”
  管理员联想到几个月前的坍塌事件,信了几分。“估计又有石块坍塌了……这事要尽快禀告钟管家。”
  想到里面全是珍贵树种,管理员往回走的脚步更急切了。
  “等到钟管家来,什么都迟了。”天意拉住他。开玩笑,让他找人来抓他么。
  “放心吧,我们只负责外围,无论里面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我们的。我们只要把情况往上面报告就可以了。”以为天意害怕受罚,管理员劝慰道。
  天意一听就知道这人手上没有钥匙,靠他进去是没戏了。天意也不废话,等管理员一转身,当机立断敲晕他。
  好了,现在美人岛活蹦乱跳的就只有他了。
  
  纪实说过开启铁门需要密码、指纹、瞳孔,三者缺一不可。
  密码容易破解,指纹也容易拷贝,唯独收集瞳孔虹膜,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办到的事。
  时间紧迫,也不允许他们慢慢收集。
  幸好,天意也没有和高科技硬拼的打算。
  好比进入一间房子,你可以走正门走后门,可以爬窗,可以从天而降,甚至钻洞从地底下冒出来……只要可以进去,并不一定非要执着于走大门,不是么?
  绕过铁门,现在天意趴在假山上,努力寻找可以爬的“窗”。
  既然是用巨石搭建而成的,错落有致。那么巨石和巨石间便有了高度差。
  加上缝隙间又种植了那么多可供观赏的树,即便美人岛真的全由石头包裹,也有薄厚之分。
  可见,它并不像那道铁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是个铜墙铁壁。
  只要找到巨石薄弱之处,天意就有办法整出通道来。
  一番折腾,果然在一簇簇太子参下,找到了一丝缝隙。
  拨开缝隙周围的土,一个长32cm最宽13cm的不规则小洞出现在天意面前。
  笨拙的掏出工具——一把匕首。
  开始挖坑掏土的动作。
  埋头苦干的动作忽然被一阵响彻天空的音乐声打断。
  天意第一反应就是他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导致警报拉响。
  耳边传来人群涌动的嘈杂声,即便再不情愿,天意也只能草草掩盖他留下的痕迹,脱下太空服,准备退出美人岛。
  打草惊蛇了!
  下次来,这里估计连苍蝇也飞不进来了。
  天意恋恋不舍的离开,满心懊恼,就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偷到共生了。
  仗着梵精确的易容术,天意趁着混乱,一头扎进员工堆里,大咧咧的冒充员工,准备套取更多的情报。为了以后提高潜入的安全性,至少他得弄明白,警报声是怎么触动的。
  杜绝自投罗网的蠢事。
  那些员工忙着撤退,不疑有他,几乎是有问必答。
  “你们,动作快点!”远远传来几道凶恶的吆喝声,员工的动作更快了。
  盯着逐渐逼近,高矮分明胖瘦突兀的两个人,天意瞪大了眼。
  

第十九章 钟管家
  
  这世上胖子很多,瘦子也不少。
  这一胖一瘦,胖的不超过1米4,瘦的得超1米8。两人站一起,笑果很明显,矮的越发矮高的越发高。
  若是搁在平时,天意自然不会对别人的身材多做评论。
  偏偏,这两人同时出现。
  偏偏,出现的地点是百草园。
  百草园是什么地方?
  疑点聚集地啊。
  天意除了研究这里发生的一连串离奇古怪的事情外,最大的爱好就是隐在一旁用X射线一样的目光分析任何一个走入他视线的活物。
  何况还是这么醒目的一对高矮瘦胖。
  反应极快的脑袋立刻跳跃到前段时间骇人听闻的骨骸盗窃案上。
  张山说过,雇佣他挖掘骨骸的老板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
  形体特征很符合,就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伙人了。
  天意磨磨蹭蹭的跟着大部队后撤,心里明白,机会——转瞬即逝。
  只要拉扯下他们的袖子,看一看袖子下边是否藏着Q型刺青,真相自然大白。
  现在的场面虽然不是很混乱,但对天意而言已足矣。毕竟,人在惊惶失措中碰撞是难免的。碰撞后因冲力过大而站立不稳,自然会下意识死死抓住距离自己舞动的双手最近的物体。
  天意脑海滚动翻腾的只有一个念头——制造出一场逼真自然看似意外的“撕衣袖”事件。
  借着树木的掩护,天意很快跑到两人前面的一个拐弯处。
  左右四顾,双手抓住园丁放在一旁的大剪刀和几个浇花器,也不顾脏,直接抱入怀里,跟抱金子似的宝贝。接着眉眼一皱嘴角一撇,寻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低着头,歪歪斜斜的身子猛然向前撞。
  不是没有考虑过失败后身份暴露的风险,也不是没有思量过打草惊蛇后的反扑。只是这一切与纪实的安危相比起来,天意更乐意拿自己冒险。
  至少,他还有50%的成功率。
  天意虽然做着生平第一件鲁莽事,心里却有条不紊的计算着彼此间的距离、对方的行走速度己方的奔跑速度等等,即不能冲得太猛,免得一下子把对方或自己撞飞;也不能冲得太慢给对方躲闪的时间。同时脸上还要逼出几滴汗来,配合着气喘吁吁以示他在疾跑中。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天意一番苦心表演没有迎来观众。
  喘着气问身旁的人,才知道,胖瘦接到一个电话后就换了方向。
  旁人指的方向对天意来说并不陌生,毕竟不久前他刚刚从那里跑出来。
  ——美人岛!
  
  抱着侥幸的心理再次潜入岛内,直接窜往目的地。
  果然,当天意赶到时,铁门正以缓慢的速度闭合。看着即将合上的铁门,再对比纪实说过的话“开启铁门需要密码、指纹和瞳孔”,天意心下立刻有了较量。
  一个闪身险险挤进岛内。
  借着门外的一线阳光,眼观六路,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寻了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藏身。
  ——贴墙而立。
  还没贴上去,后背立马蹿上一股凉气。
  晓是天意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由此可以想象,不明就里的纪实当日一头扎进来的时候,他的经历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思及此,天意胸口开始犯疼。
  闭上双眼,放松呼吸,尽量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
  从纪实的描述中不难猜出,开关就在门的旁边,至少离得不远。然而此刻,面对敌我不明的局面,天意更感谢黑暗的存在。
  不管引他入局的人存在什么样的心思,天意始终坚信黑暗比起一览无遗的光明而言,更能增加他的存活率。
  当眼睛不再成为接受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作为失去视觉的代价,人的听觉、嗅觉会变得灵敏起来,特别是像天意这种受过特训的人而言,适应黑暗到融入黑暗根本是小菜一碟。
  耳边,清晰的听到,从石缝里钻进来的风声、华沙的树叶摩擦曲、水滴缓慢坠落的嘀答声和一些说不上来的嘈杂声,以及两道没有刻意隐瞒的呼吸声。
  2点钟方向,约120米远。
  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天意通过风越过障碍物后的速度计算所遇到的障碍物的体积。
  感谢上天,不但给了他一副千变万化的好嗓音,还给了他捕捉声音的敏锐天赋。
  脑袋一番高速运转后,天意对融在黑暗里的玩意儿有了大致的概念。
  首先肯定,它们是条形的,从上垂直而下;
  其次,它们很粗。
  再者,条形与条形之间有一定的距离。
  最后一点让天意有些疑惑。但他的疑惑在他试探性的踢了踢脚后,答案立现。
  仿佛收到了天意的挑衅后,距离最近的长条立刻给与强烈的反击。
  就听耳边呼呼风响,几根长条狠狠的扫了过来。
  空气划过脸旁,冰冷冰冷的,刮得有些痛。
  这种破空声,天意最是熟悉不过。
  想他一个耍鞭的居然也有被人鞭打的一天,真真是衰到家了。心里微微苦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长条与长条必须隔着一定的距离了。
  面对来势汹汹的长条,躲闪已经成为本能。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也是天意之所以选择长鞭为武器的原因。
  如果能将战斗结束在长鞭之下,安全系数自然高些。
  如果不能,反被敌人欺身上前,那就是拳脚功夫的较量了。
  熟悉长鞭优劣的他不退反进,但是因为不知道长条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而不敢贸然的攀上去,有所顾忌。所以,天意只好以旁观的两人为最终目的,开始了他的穿插、游走长条之旅。
  在深入20米后,终于将所有的长条触动起来。
  一时间,风长啸狂舞,阵阵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射向同一个方向。
  原本可以活动的空间就不多,现在……
  唉!
  天意一面躲闪一面暗叹,这回想不碰触长条都难啊。
  掏出手套带上,天意祈祷梵给与的这双手套真的像他吹嘘的那般有用。
  长条粗而大,却异常灵活。
  进攻的方向仿佛都经过精心设计般,各有各的攻击轨道。
  一进一退配合得极好。
  这一手舞鞭功夫丝毫不比天意差。
  见状,天意妄想它们自己打结的美梦彻底告破。
  冲入敌人的阵形之中,试图控制一根长条,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岂料,刚抓上去,长条轻易的一甩立刻飞出他的掌心。
  天意无意识的捏了捏虚空的掌心,愣了。
  说起这双手套,绝对是登山攀冰等探险运动的不可缺少的绝佳装备。
  完全防水耐磨,掌面经过梵的特殊处理,即便是在光滑如镜的墙面也能紧紧吸附,手指套更是保证了极佳的手感和灵活性。
  五指摩擦,滑而黏稠。
  这是长条留下来的。
  凑到鼻尖嗅了嗅——无味!
  闪神间,长条逮着了机会,尾巴一卷将天意拦腰抛起,狠狠拍打到地上。
  天意就地翻滚,狼狈的躲过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
  心里咒骂连连,再不敢轻忽、大意。
  伸手,不死心的再次抓住长条。
  感受到舞动的长条在自己手中慢慢安静下来,心喜,一口气没松完,疼痛再次降临。
  ——又一次摔个四脚朝天。
  这些长条是植物吧?
  天意不安的猜测道,多次擦身而过的瞬间鼻子捕捉到由长条释放出来的植物腐朽的泥土味。
  可是,植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居然学会了示弱,且在他放松的瞬间发动起更为凌厉的攻击。
  几次尝试不但抓不住长条,反而像个球似的被长条甩来甩去。
  天意在打消利用长条为跳板将他带到目的地的念头的同时,怒了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留你们何用!
  任你是世界第一巨大的植物,也有弱点。
  在手套背部撕开一条裂缝,取出藏在其中薄薄一层凝结的固体。
  捏碎成片。
  在游走间将这些碎片射入长条里。
  看着黑暗中渐渐亮起的点点荧光,天意笑了。
  曾经让天意吃亏的黏稠液体此刻反而成了留住碎片的好东西。
  事无绝对啊!
  “叮”的一声,打火机亮起微弱的火光。
  想到不远处一直看戏的那两人待会儿的脸色,天意愉悦的勾起嘴角。
  好戏,这才上演!
  
  音乐声响起的时候,纪实根本是拽着相机连冲带撞的跑下楼。
  “怎么啦怎么啦?”
  钟管家、柳茗齐齐看向他。
  纪实回两人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是发现入侵者的音乐。”柳茗淡淡道,暗中观察着纪实的反应。
  “入侵者?”纪实翘高眉毛,“采花贼么?还是偷药贼?”兀然拔高的声音听起来更多的是——兴奋!
  对,没错,是兴奋,饱含着幸灾乐祸的兴奋。
  钟管家和柳茗对视,眼里疑虑更浓。笃定的事实在见到纪实满满一副“大内幕挖消息抢新闻”的模样后反而不敢肯定了。
  如果入侵者是天意,纪实不可能这么镇定。
  可是,如果入侵者不是天意,那就意味着他们商场上的敌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要不,我过去看看?”柳茗询问钟管家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纪实眼珠子不禁转向钟管家。在他印象中,柳茗从来都是自信昂然的。这般低声下气还从未见过,这不得不让他诧异。
  “不用了,我已经让大胖小瘦赶过去了。”钟管家摆手,“您还是留在这陪纪先生吧。”
  “……也好!”柳茗点点头,被拒绝了不但跟个没事人般,反而附和道:“他这个人就爱凑热闹,我还真不放心他。”
  钟管家抬头,柳茗微笑的脸在一臂距离中居然显得有些模糊。
  犹如棉里的针,看不到,只有伸出手蜇出血来才知道他的厉害。
  离开?还是留下?
  钟管家背着手,为难的转圈。
  入侵者只要不是天意,他相信凭大胖小瘦的能力自然可以应付。
  可是,万一,万一来的就是天意呢?
  一想到那个面对眼蛾从容自若的男人,那个一根鞭子耍得虎虎生威的男人,那个即使陷入困境依然自负的男人……钟管家长久不犯的偏头痛又犯了。
  如果真要找个能与天意抗衡的人,柳茗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视线游到看似沉醉于电视节目的柳茗身上,一沾而走。
  或许……他该信任曹菲。
  不是说结了婚的女人看自家男人看得最透彻么,曹菲可是柳茗的另一半呢。
  沉思半晌,钟管家客气的邀请两人:“柳少爷,纪先生,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百草园的遇危系统?”
  “啊?我可以参观?可以拍照么?可以见报么?”纪实惊呼,天上掉馅饼啊。这么好的事情居然让他遇上了。“嘿嘿……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一定不会给百草园带来任何隐患。”
  “拍照可以,至于见报……抱歉,我无法做主。”钟管家也不绕圈,大大方方道。
  纪实惋惜的“哦”了一声,钟管家话里拒绝之意太明显。纪实白吃白住的也不好意思多提额外要求,低着头闷闷的摆弄相机。
  一行三人往外走去。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忙碌的百草园已经看不到员工们工作的身影。
  纪实举起相机,又放下,皱着眉头左右四望。他不习惯如此空旷安静的百草园。
  是错觉么?
  总觉得风是阴凉阴凉的,空气是冷冰冰的。
  揉着因冷而乍起的鸡皮疙瘩,纪实暗暗贴紧柳茗。
  不过是缺少了员工们忙碌走动的身影,视觉上一时不适应罢了。百草园原本就是这么的广而大。
  再三的安慰自己,纪实自欺欺人的选择忽略那当空高挂的太阳。
  在钟管家的带领下,很快来到瞭望塔。
  三人上了顶层。
  在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百草园的一景一色。
  钟管家凝望着远方一脸凝重,柳茗背着手也不吭声,纪实左瞧右看,被两人严肃的神色感染一时间也不敢喧哗,独自走到另一头,心里默默算着时间,手上举着相机胡乱拍摄。
  待到音乐声从急到缓最后归于平静后,钟管家紧绷的脸终于有了松动。
  “小纪,过来。”柳茗招手。
  纪实哦了一声,糊里糊涂的靠近,还没来得及将疑问问出口,右手手腕一紧,低头一看,手腕被柳茗拽住了。
  柳茗的力道很大,纪实忍不住呼痛。
  挣扎,只换来更狠的压迫。
  “柳茗你……”疯了!
  斥骂的话语对上柳茗锐利的眼神,戛然而止。纪实心里一哆嗦,娘啊,习惯了温柔的柳茗,差点忘了这是一只善于伪装的狼呢。
  忿忿的(或者更多的是委屈?)刮了柳茗一眼,纪实含着对柳茗的怒火喃喃不停。
  手腕火热热的疼,估计破皮了。
  纪实虽然放弃了抵抗,可咒骂柳茗的碎碎念从未停过。
  
  “瞧,这就是百草园!”钟管家言语中毫不掩饰对百草园的自豪之情。
  没空去计较柳茗的失常,纪实撇嘴,不以为然的抬头,视线横扫,双目忽而瞪凸了。
  这是他认识的百草园么?
  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雾气,带着梦幻一般的粉色,将百草园划分为八个区域。
  康庄大道亮起了灯,一座座人形大小的石雕从地底下立起来,手持弓箭,势必将每一个试图从康庄大道溜走的贼人射杀。
  非绿洲的上空盘旋着密密麻麻的独眼苍鹰,凶猛的嚎叫,上喙尖锐弯曲,趾有锐利的钩爪闪着浓黑的红色,一旦发现目标便急冲而下。
  山林颂里的桃林亮起了一盏盏绿色的小灯,忽高忽低,煞是漂亮。只有吃过它们苦头的人才知道,这些漂亮的“灯”来自黄泉路上。
  流经天上瑶池的灵湖水里冒出黑压压的一片海鼠军队,对着上空亮着尖锐的牙齿。
  温室无字殿早早关上了门,自我隔离成一个空气里的气体含量不均的封闭区域。
  妙门里的花儿,无论是开花期还是非花期,争相开放,那种仿佛在透支生命般的万紫嫣红让见者心悸。
  美人岛周围的流水翻腾涌动,冒着热气,与粉色的雾气融合在一起,仿佛蒸笼在蒸包子。
  反倒是园趣,没有任何变动,看似最为安全。
  实情却是——无数的红外线编织成网。
  密密麻麻的,让人瞬间生出无处可逃的恐惧感。
  这就是不需要任何人力保护的百草园。
  
  柳茗望着渐渐模糊的百草园,他与纪实靠得太近,近到一伸手就能将他揽入怀里。
  用他的体温暖和纪实的僵硬。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用痛来提醒纪实保持清醒。
  他只能用仿佛揉入骨里的力道颤颤的透露他的担忧。
  纪实……
  你我都知道,天意此刻就在百草园里。
  你我也都知道,天意即便有翻天倒海的本事,也抵挡不了大自然与高科技结合后的进攻。
  
  从钟管家单独唤他出来的那一刻起,柳茗心里一直在打鼓,七上八下的,仿佛昭示着此后不得安宁。心里烧着急躁的火,面上一如既往的沉稳,与钟管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前一后的影子安静的在林间穿梭。
  雾气渐浓,钟管家的影子时隐时现。柳茗大步流星才不至于跟丢。
  当看到粉色的烟雾里夹着丝丝浓墨的黑时,钟管家的速度明显加快。到了最后,说是脚步生风也不为奇。
  
  美人岛内。
  那些从手套里拿出来的固体是梵制造的煤油,遇火必燃,容易与空气混合形成爆炸。
  火的破坏性……啧啧,绝对是毁灭级别的。
  那些黏稠的液体四处流窜却敌不过煤油的高温慢慢蒸发。
  在火光照耀下,天意环顾四野,暗暗摇头,共生果然如纪实所言般恶心。多看一眼都怕晚上会做噩梦。
  这边,天意闲适的观光岛内风景;那边,大胖小瘦气黑了脸,齐刷刷的掏出两把枪。
  “不许动。”
  “动就爆你脑袋。”
  手枪的有效射程通常只有50米,少数威力特悍的,像“沙鹰”等可以达到100米。
  现在天意与大胖小瘦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40米,正在射程之内。
  天意却不愿受制与人,手微动,长鞭甩出,卷起附近的长条往大胖小瘦横扫。
  两支枪直指的情况下,天意此举看在大胖小瘦的眼里和找死无疑。
  一时间,人影飞扬子弹乱窜咒骂声不绝。
  天意并非一味的躲闪,除了偶尔以长条回击,更多时候是在灭火。
  只有黑暗,才能让他悄无声息的靠近两人;只有靠近,夺过他们手中的枪,他才有活路。
  早知道,就不放那么多火了。
  挥舞着鞭子,天意哀叹,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子弹次次落空,大胖小瘦还真较上劲了,非要戳天意一个洞不可。倒也没有注意到天意的小心思。
  天意的好运没有维持太久。
  火光全部扑灭,希望刚刚燃起,立刻被铁青着脸的钟管家掐灭。
  铁门方开,大胖小瘦如老鼠见猫,焉了!
  接着柳茗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天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真的不太妙,暗暗祈祷,美人岛没有备用的照明设备。
  一开始,天意确实吃了长条不少的亏,后来找到了规律才开始假摔来掩盖自己寻找照明灯的开关并拆开割断线路的不轨行为。
  可惜啊,天意很聪明,钟管家也不笨。
  在发觉开关被人为破坏后,钟管家掏出一把枪交给柳茗,自己转身往外走,不一会儿,美人岛亮了起来。
  面对拿着枪的柳茗,天意没有一击得手的胜算。何况身后还有两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
  大胖小瘦有些怨恨,怎么不动呢,快像方才那样大动静的反抗呀。这样他们才有借口一雪前耻将天意射成筛子。
  偏偏天意站着不动好似要投降的模样,真是急死人了!
  且大胖小瘦变态的期待心理。钟管家再次出现时,带着一身的寒气。
  “丢人的东西。”
  大胖小瘦涨红着脸,确实丢人了,“啪啦啪啦”各抽对方两耳光。
  钟管家的目光在岛内转了一圈,才转向天意,由衷赞道:“年轻人,你好样的。”
  “历练不足,尚待磨练。”天意暗指他该在一开始就将岛内线路全部剪断,也不至于落到现在面对枪口的下场。
  钟管家点点头,“人最怕没有自知之明,你能看清自己自然比比人站得高。”
  这该不是要对他说教吧?天意荒谬想到。
  低眉顺眼的人突然间变得高高在上,从惟命是从的仆人到发号施令的主子,任是谁也不适应。或者,这才是钟管家的真正面目?
  天意望向钟管家的眼神多了思探究。
  “你知道你的缺点么?”钟管家转头问柳茗,又恢复了以前的温顺的形象。
  柳茗一怔,随后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缺点,他自是知道的,比如过于谨慎比如不够浪漫……但是这些在钟管家眼里是不是缺点他就不知道了。
  “你的缺点……”钟管家伸手拍了拍柳茗的肩,长叹了一声,叹得柳茗心跳失常。“你啊你!”
  是好是坏倒是给个痛快啊,这么吊着不是折磨人么?柳茗心急又不好催他,睁大了一双眼睛随着钟管家的脑袋一左一右轮回转悠。
  “你这个人,心太好。”
  心好?将脑海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过滤了一遍,柳茗愣是没找出能让钟管家下这么一个结论的有力事例出来。
  不过被夸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再说,这可是钟管家第一次夸他呢。
  面上一派淡笑,柳茗心里喜滋滋的。
  钟管家却来了这么一句:“心好也不好……会被人欺负。”
  “没人欺负我。”确切的说是没人欺负得了他。
  “不!”
  柳茗不解。
  “他!”钟管家指向天意。
  天意一头雾水回瞪几人。
  似乎是想起与天意为数不多的几次不愉快的场面,柳茗沉默了。
  “这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钟管家在柳茗耳边低语。“他做了很多事情,说了谎话,骗了很多人,包括你包括我包括纪、实!”
  随着“纪实”二字落音,天意和柳茗皆是一颤。
  想到纪实还在他们手上,想到百草园盛开的花儿地下埋的尸体……天意痛恨起自己的鲁莽性子。
  看着那两人越靠越近,天意感到不对劲,却不敢乱动。钟管家故意提起纪实分明是在威胁。
  钟管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柳茗的神情越发古怪。
  忽然之间,提臂、瞄准、扣板……不过是眨眨眼的事。
  子弹来得太过突然,心口,瞬间泛开硕大的花儿。
  十几秒之后天意才感觉到疼痛难耐。
  盯着手里的枪,回过神来的柳茗自嘲一笑。
  “原来,我这么恨你!”
  
  
第二十章 神奇的血玉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就几件衣服和一些用惯了手的生活用品”抱着好人草,曹国栋恋恋不舍。毕竟经营了这么多年,一下子说放弃,有些难受。“……我们真的要走?”
  “小姐不能再等了。”钟管家不亏是跟了曹国栋一辈子的人,仅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
  曹国栋点头,果然不再纠结走与留的问题。“你呢?”
  “……我和你一起。”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只有用特殊手段才有可能出国。“下午,我们按照计划去接合作伙伴——美国史森制药公司的亚洲代理人。把人接上车后,由大胖小瘦全权负责。那么多的媒体看着,暗中盯着我们的眼睛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会偷偷的转回机场。等到他们发现我们不见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飞往巴黎的飞机上了。”
  对于钟管家的逃跑计划,曹国栋没有丝毫异议。唯一担心的只有女儿。“我们都走了,菲儿……”
  “有老梁在,菲儿不会有事的。再说……还有柳茗呢。”钟管家挥了挥手上的磁盘,笑得意味深长。
  
  “这是什么?”黑乎乎的,闻着还有股怪味。纪实捏着鼻子,露出厌恶的表情。
  “药。”梁医生言简意赅答道。
  “我知道是药……问题是我没病。”纪实退了几步,以手做扇在鼻尖挥动。呕,呼吸的气体都是药臭味。
  “这碗药可以保证你在等会的采血过程中感觉不到疼痛。”
  “哦。”纪实慢腾腾的拿过药碗,举到嘴边又放下,“哎呀,人有三急。”一溜烟跑厕所去了。
  几分钟后,才颇不好意思的走出来的,自觉的抓起药碗。喝前不忘偷觑柳茗的表情,心里道,只要柳茗表现出一丝“不要喝”的意思,他立刻摔碗。
  磨蹭来磨蹭去,柳茗一言不发。
  不说话就当作不反对咯!纪实心乐,看药汁也顺眼了些,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光了。
  得意的举着空碗向柳茗讨好,十秒钟后,砰的一声药碗摔在地上。
  而纪实,倒在柳茗臂弯。
  梁医生伸手接人,柳茗躲开了。“他必须在我视线范围之内,否则一切免谈。”
  “不可能。”
  “话别说得太满。”柳茗也不逼他,直接让他问过能拿主意的人后再回复。
  梁医生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依他所言。
  过了一会儿,梁医生回来了,同意了柳茗的要求。
  
  招来观光车,直接开往后山医院。
  即便将纪实放上担架,柳茗离纪实也不会超过1米远。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一干医生以梁医生为主,忙碌开来。
  一会推着纪实到血液科采集样本,一会照心电图,一会磁共振……忙忙碌碌的模样像是在给纪实做全身检查。
  如果不是仪器室前都有挂牌,柳茗连他们在做什么检查项目都不知道。
  跟着这些人在十几个仪器室转悠一圈后,柳茗心里没底了。
  原谅他,对医药器械的认识仅限于法医室那几台比他年纪更大的“破案工具”。
  “现在是进行最后一项检查,可能有些久。”将纪实推入一个玻璃罩子,反手关上箱门,摁下开关启动程序,做完这一切,梁医生摘下口罩松了口气,这才有空向柳茗解释。
  柳茗点头,表示了解。
  梁医生道了声抱歉,“我要到制药组那边拿药剂,你随意。”
  “你忙,希望我没有打扰你。”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直到有人过来催,梁医生才匆忙离开。
  柳茗突然有些过意不去。梁医生不过是听命于人,他不该刁难他的。
  等待,是个煎熬的过程。
  记得纪实曾经说过,他最为厌烦的两件事:一是等车,二是等人。
  柳茗恰恰相反,无论是等车还是等人,他总能在等待的过程中找到乐趣。
  比如现在,柳茗脑海全是过去的美好时光。
  再一次看表,即使是耐性极佳的柳茗也有些不耐烦了。
  半个小时。
  到底是什么样的检查需要检查半个小时?
  
  不敢离开,生怕自己前脚走纪实后脚出来。
  又等了几分钟,柳茗耐不住了,拉开门,直接在走廊上嚷嚷:“起火了,仪器起火了。”
  几个医生从走廊另一端冲出来。
  一进门先看仪器,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才慌慌张张的询问。
  柳茗卡在门口,眯着眼道:“我看错了。”最近的医生,居然和他隔了七个房间。
  有问题!
  众医生大怒,七口八嘴的指责他不该骗人不该拿仪器开玩笑。
  柳茗不以为然笑笑,拿起一个医生别在胸口上的钢笔,三指轻轻一掐,断成两截。“我只想知道,这台仪器是做什么用的?”
  这一回,医生们很齐心。
  “通往地下室。”
  这只是一个门,一个连通地下室的门。
  “打开它!”柳茗急了。地下室,医院居然还有地下室。
  “门关住了。”一个医生颤颤的指着仪器上的屏幕解释,不是他们不帮忙,而是无能为力,“梁医生设置了120分钟,现在离开门还有87分钟。”
  柳茗脸都气白了。
  说好了要保护的人,居然在他跟前丢了。
  太大意了。
  不但看梁医生看走了眼,还被他用个简单的伎俩给蒙蔽。
  真真是奇耻大辱!
  
  “司,我是柳茗!我要知道,曹国栋在哪里?”
  “从下午1:26分到现在他一直在国际大酒店。”
  “……确定?”
  “他接了美国史森制药公司的亚洲代理人后,一行人直接开车到国际大酒店。吃饭花费了47分钟,现在都在贵宾房里休息。”顿了一下,见柳茗不语,司接着道,“国际大酒店一共有三个出口,都安排了兄弟把守,我现在在酒店的监控室里。柳队,还有什么指示么?”
  “你做得很好。对了,这期间有人见过曹国栋么?”
  “他和钟管家进了房间后,一直没出来。”
  “两人一起?”
  “嗯,有什么不对么?”听出柳茗话里的急切,司反问。
  “……一个忠心的老仆必须时刻待在主子身边急他所急,这也没什么不对。”柳茗低语,只是……
  在曹菲换血的紧要关头,曹国栋和钟管家都不在,这不但与曹国栋平日表现出来的疼爱相背驰。而且显得不合常理。
  “机场那边……”
  “机场那边有帆哥。你给我们的名单我们都背下来了,只要这些人里面有人购买飞机票,我们立刻知道。”
  “嗯,很好。幸苦了。”挂上电话,柳茗陷入困惑之中。
  一张完美无缺的天网已经布置好了,怎么还会觉得不安呢?
  到底是那里不对?
  细之又细的想了一遍又一遍,曹国栋和钟管家在司的掌控之中,曹国栋的手下没有潜逃的迹象,曹菲昏迷不醒……
  似乎一切都正常……除了纪实下落不明。
  柳茗捂着烦躁跳动的心,最终归结为对纪实安危的担忧所致。
  
  那碗中药最主要的效果不是昏睡而是让人四肢酸软,动一动都得喘大气。
  纪实费了一番力气,斜歪着身子靠墙而坐。平复呼吸后,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一棵幽绿的骷髅头,冰冷的手脚更为冰冷了。
  共生!
  居然是共生!
  纪实心慌意乱偏偏手脚动弹不得,脑海几乎被问号挤破。
  难道他在美人岛?
  不对啊。
  鼻尖隐约嗅到消毒水的味道,四四方方的房子大约20平米,清一色的白,除了一张床,一棵共生,再无多余的摆设。
  如果要形容,这儿倒像是医院。
  只是……扭头望向床头,纪实偏离了目光。
  眼前所见到的共生和美人岛上的有些不同。没有了树叶的遮挡,犹如一个失去了皮肤的人在烈日底下暴晒多日,肉里的水分被蒸干,紧紧贴在骨头上,皱巴巴的裹了一圈又一圈。
  这和在博物馆里看干尸的感觉完全不同。
  空大的眼眶里幽闪的绿光,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撕咬似的,让人见了只想远远绕开。
  深呼吸,纪实一刻也不想多待。只待恢复力气,爬他也要爬出去。
  心里默默数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恐惧驱散。数到1238秒的时候,门推开了。
  
  曹菲满面含笑抱着一团绿色植物愉悦的径直走向共生,视而不见纪实,温柔的将手上的植物缠绕到共生上。
  由头到脚,披一身绿衣裳。
  说来也怪,那些攀藤植物缠绕上共生后,居然发出咝咝的响声,欢快的蠕动起来。齐根淹没,只留下叶子仿佛皮肤般贴在共生表面。
  纪实食指反射性的抽了抽……脑海同时闪过吸食了他的血后兴奋扭动的好人草。
  曹菲安静看着共生,悉心的摆弄,让植物与共生紧紧连在一起形成树与藤的关系。时不时添一把手将一些密集的植物划拨到稀疏的地方,表情柔的可以滴出水来。
  那专注、视如珍宝的模样,令人心里直发毛。
  纪实僵坐在一旁,心里隐约猜到曹菲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但仍抱着一丝侥幸,毕竟把曹菲往坏里想等同于把柳茗划到对立面的行列。
  老天爷,赐他一件隐身衣吧。纪实抽搐着嘴角向各路神仙祈祷。他宁可面对凶猛的杀人犯也不愿和曹菲独处一室。
  
  “纪实!”
  可惜各路神仙今天没有路过百草园,曹菲也没有瞎。那么大一个人再怎么缩还是很占份量的。
  纪实抿着嘴,戒备的盯着曹菲。
  曹菲转身,与他面对面,染了喜色的双眸很平静,让纪实想起了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越平静风雨来得越凛冽。
  “你知道么,我嫉妒你!”言语间没有一丝起伏,曹菲就像在说天气很好一般,表情依然淡淡的。
  啊?纪实甩耳朵,他没听错吧。他和曹菲就像是花与泥,只有泥羡慕花的美丽花的娇贵花的多彩花儿不凡的一生……泥永远只有仰望的份。
  不解的望向曹菲,却从她偶尔的一瞥间捕捉到眸中闪过彻骨的寒意。
  纪实窥视曹菲的表情,再对比自己的虚弱状态,禁声了!貌似当个安分听众才是明确的选择。
  果然,曹菲也不过是找个人吐苦水而已。压根没期望纪实的回应。
  “我最喜欢的时间是晚上,因为一到晚上小钟干爹会讲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比电视上播放的还精彩;我最喜欢的人是干爹,可以因为我……他死了。再没有人抱着我去晒太阳,再没有人说故事哄我入睡,再没有人默默的陪着我渡过漫长的一天,再没有人会关心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要什么不要什么,再没有人在我熬过痛苦的一天后摸着我的头鼓励我说曹菲你行……”
  “你父亲很关心你……”纪实忍不住为曹国栋抱不平。住在百草园的这些天里,他亲眼见证了曹国栋对女儿的疼爱程度。现今曹菲一口否定曹国栋的付出,未免让人心寒。
  “是么?”曹菲不置可否。“大家都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儿童节,一到六一,礼物几乎可以堆满整个房间。我躺在病床上假装满心欢喜,心里却想着念着电视里的迪士尼乐园。想象我在里面行走奔跑,听米奇幻想曲坐灰姑娘旋转木马到许愿洞许愿,看一看美国小镇大街探一探森林河流转一转UFO地带……在阳光地下自由的奔跑,这才是我想过的生活。除了干爹,连爸爸都不知道。我最讨厌的节日就是儿童节。”
  言外之意,曹国栋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这不是废话么!你不吭声别人又怎么知道你的想法,真是……该!
  纪实腹诽。遇到这种顽固型的女儿,曹国栋做再多也没用。
  “……后来才知道,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能一样么,这么有钱的老爸全国也不多见。
  “你不懂,你怎么可能懂……”看穿纪实的想法般,曹菲忽然低下头,略带苦涩道。
  原本她也以为自己是幸福的。
  虽然没有母亲,但是,她有一个有求必应的父亲,有一个千依百顺的干爹和俐落处理好所有事情的万能型大钟叔叔。
  “即便和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群患难与共的朋友、健康的身体、充沛的精力集一身总总相比较……曾经,我依然觉得我比任何人都幸福。”
  可是这一切,都在干爹死后变得不同。
  父亲开始疏离她,每每看着她的眼神总是落在不知名的某一处,似惆怅似怀念……
  直到遇见柳茗,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患得患失的眼神,她才后知后觉,父亲每每望着她的神情还有一个更贴切的词语,唤作——相思!
  “你可知道我嫉妒你什么?”
  如果目光可以幻化成刀,纪实相信此刻自己肯定已经被射成千疮百孔。
  “呃……大概可以猜到。”
  能将一个时刻注意形象的千金小姐瞬间扭曲成麻花状不外乎两件事。
  一是比她美丽,二是情敌。
  纪实无奈的叹了叹。
  他和柳茗早是老黄历的事情了。
  “他心里有你!”一句话定了纪实死罪。
  “我又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当初分手也是和和平平的好聚好散。做不成情人还可以是朋友,他心里有我不是正常的么?”纪实不满的反驳。
  柳茗要是恨他那才叫奇怪,好歹也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过的。再说了,他们一来没有深仇大恨,二来感情也不是路边的破烂,爱捡就捡爱丢就丢。
  柳茗心里有他就和他心里有柳茗一样,占着心上属于朋友的那一角,完全和爱情那一块没有冲突。
  “真是个钝子!真不明白柳茗喜欢你哪里?”
  听出曹菲话里浓重的火药味,纪实识相的闭嘴。心里偷偷为自己辩护,柳茗不喜欢他,但凡柳茗表现出一丝喜欢他不舍他的意思那他们也不至于在重逢后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曹菲脸色不太妙,他还是不要刺激她的好。
  “柳茗心里有你,这是他亲口承认的。……嘘!”明白的他疑惑,曹菲优雅的竖起食指阻止纪实发言,“他说过,他是真的想和你牵手到老。可是,你们两个太相似,同样喜欢黑色,同样不爱逛街,同样为了工作可以忽略身旁的一切。各自守着各自的领地谁也不越线。往好听了说是给彼此自由,往难听了说是膈膜。”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纪实张嘴,窘迫的发现自己发不出反驳的声音,低落的垂下脑袋。现在回头想想,他和柳茗的相处与其说是情人倒不如说是房客。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呼吸着彼此的气息,却漠视对方的内心世界,同时也拒绝对方靠近。
  纪实狠狠咬着下唇道。“柳茗……还真喜欢你,什么都和你说。”
  “怎么,吃味了?”一想到柳茗现在是属于她的,曹菲心情顿好,“说起来,我还真要谢谢天意。如果不是他的介入,柳茗也不会死心。那么我也许就只能站在他身后仰望着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他并肩而行。”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我放弃的男人有多好……”纪实咬牙,抬头瞪天花板。
  好有什么用,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勉强只会让两个人更加不幸福。
  还是天意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带出门还倍儿有光。
  提到现任情人,纪实心里忽然钝钝的痛。
  该说一物降一物呢,还是他天性犯贱,柳茗将他当佛供着他不稀罕,反观天意不是威胁就是拳头他却紧贴着不放。
  纪实长叹,看对了眼可真要命!
  惆怅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心里的思念泛滥成灾。
  ……臭天意,死哪里去了,还不赶紧来救他!
  
  “轰轰”接连几声爆炸声响,接着是碎石滑落悉悉声。
  纪实眼里闪耀出热切的光芒——天意诶你也太不经念叨了吧!
  曹菲抖了抖衣袖,上前几步,与纪实只有一臂之距,眼神平静的望向门口。
  
  门开,人入。
  柳茗一眼就看到了纪实略带失望的表情,以拳捂嘴取笑道:“让你误认为是天意真不好意思。”
  纪实红了脸。偏过头却又飞快的扭正脑袋,乌黑的眼珠子在柳茗和曹菲间来回打量。
  “菲儿!”
  “好久不见,茗哥。”
  “什么时候醒的?我很担心你。”
  “让茗哥担心是菲儿的错。”
  “没有怪你……见到你醒来我很高兴。”
  “茗哥……菲儿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忧了。”
  “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谢谢!”
  拉家常似的口吻,平淡的语气,眼神交织不但没有火花闪过,室内温度反而有下降的趋势。
  纪实看看这个瞄瞄那个,猛然想起一个词,举案齐眉!
  相互尊重,相互爱戴,却缺少了年轻人该有的激情。
  纪实耳朵耸了耸,这种仿佛隔着一层山的对话听着极其累人。
  “茗哥能否回避一下?”曹菲温柔的恳求,步伐小而快速的上前两三步,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急切。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柳茗倚在门边,温柔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方才破门而入的人。
  “一会儿梁医生就下来了……如果茗哥在场,只怕会影响梁医生的发挥。你也知道,手术容不得分神。”
  柳茗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解释。
  纪实的心提到嗓子眼。天啊,千万不要把他丢给曹菲啊。刚才看到曹菲对待共生视如珍宝的模样突起的一身鸡皮疙瘩到现在还没消呢。
  “你要怎么做?”柳茗略微担忧问。
  “这个……我也不太明白。”曹菲摇摇头,回他茫然的眼神,“爸爸让我一切都听梁医生的。”
  “不如让他下来说明一下吧……这样我也放心。”柳茗思考后提议,半点不提梁医生故意将骗纪实到地下室的事,似乎也不奇怪曹菲的出现,淡淡的笑容,仿佛曹菲和纪实共处一室是理所当然的事。更不要说八卦曹菲和纪实两人呆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
  “茗哥是怕我会伤害纪先生么?”
  柳茗摇头。“一男一女在一起,怎么算都是女方吃亏。”
  “茗哥你真爱说笑。”说完,曹菲侧身面对纪实,似笑非笑道,“你看,茗哥对你的关心可不输于天意。”
  有些意外,从曹菲嘴里听到天意的名字……两人视线碰撞在一起,纪实却从柳茗游离的眼神中看到了歉意。
  为什么要道歉?
  面对纪实无声的询问,柳茗心虚的藏起开枪的右手,不敢直视。
  曹菲意外的没有加油添醋。
  纪实的心噔的一下沉到谷底。心里一直叫嚷着不要自己吓自己,天意那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一定没事。
  很快天意会来救他。
  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假装自己收到来自柳茗的哀伤、曹菲同情都是错觉。
  神经再大条也能察觉出来,柳茗和曹菲有事瞒着他。
  十指无助的交叉,滑开,连连握了几次都没握稳。
  到底是被下药的关系导致手脚发虚还是天意的迟迟不来导致的慌乱无力,纪实不得而知。
  只知道,向来横冲直撞追求真相的自己,此时此刻退缩了。
  那怕只是假想,他都没办法忍受天意受伤的事实。
  
  柳茗不会天真的以为曹菲提起天意只是巧合。
  从子弹射出的那一刻起,“天意”二字注定成为他的噩梦。
  不能谈及、不愿谈及、不敢谈及!
  特别是在纪实面前,这种“明明做了坏事还要扮演好人”的心情更是复杂难辨。
  曹菲……是在警告他。
  如果他不想被纪实怨恨,似乎也只能如她所愿。
  
  “需要多久?”
  “半个小时。”
  得到答案后,柳茗爽快的挥手离去。
  留下纪实狂翻白眼。
  你说你整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踢坏一扇门,最后居然什么也没干成拍拍屁股走人。
  柳茗你到底来干嘛的?
  郁!
  比起纪实一脸的沉闷,曹菲欢快多了。
  甚至有些得意……以至忘形。
  “你知道,泪果怎么来的么?”连连拨打几个电话,确定柳茗已经回到一楼后,曹菲摆出为人解惑的脸孔。
  “你会这么好心?”纪实显然不信。
  “不重要。”
  纪实皱眉思忖她的意思,是说泪果不重要呢还是指他这个人不重要?
  显然事实更倾向于后者。
  这个结论让纪实如吞了苍蝇般——恶心。
  而曹菲转走向共生,抚摸树叶的温柔举动更是从视觉上狠狠刺激了纪实一把。
  阵阵寒颤来得莫名其妙!纪实忍着酸痛挪动身子,脑海心田充斥着同样的声音,远、离、共、生!
  曹菲生于优越的环境,说她是公主也不为过。要什么有什么,她说一加一等于三也没人敢说她错,反而想着法子来证明一加一等于三的正确性,以至养成了她自傲的性格。
  只见曹菲斜挑着眼睛,满是傲慢的脸上只差没刻上“告诉你是你的荣幸”这几个大字。
  “泪果你见过的,它是从共生的眼眶溢出来的。刚你也看到了,共生身上的衣裳是我披上去的,人穿衣服一是避寒二是遮丑三是凸显自己。道理相通,树也一样。”
  “我不想知道泪果是怎么来的。”纪实打断曹菲的话,憋足了一口气道。
  “这跟调查中的你,不太一样。”她所知道的纪实,若是挖掘出这么轰动的新闻,态度应该很迫切才对。
  纪实不正常,曹菲心里暗道。
  “别说得你很了解我似的。”纪实避重就轻的冷哼。他活的好好的,暂时没有找死的念头。
  柳茗说过“只有死人才可以享受他们慷慨的信任、大度”,纪实一直都记得。
  曹菲挥挥手,罔顾纪实意愿道:“算了,我们接着说泪果。”
  纪实遮住耳朵,用幼稚的行为抗议。
  “嗯……光用语言描述似乎有些乏味,若是能配上立体图像,就生动多了。”双掌相互击打,曹菲露出甜蜜的笑容,“这样的话,即使你听不明白,也一定能看得懂。”
  彻底无视纪实的抗议,曹菲走到面向床头的那一面墙,以一定的顺序拍打安装在墙面上的按键,片刻后,墙从中间向两边滑开。
  纪实这才看到,“移动的墙”是由木板刷上白漆伪装成的,如果不是认真看,还真辨认不出来。
  “墙”的后面竖着一个黑色的电视柜,柜子中空,挂着一台70寸的液晶电视。
  依次打开电视,影碟机,放牒,进入欢迎页面,紧接着画面晃动了一下,先是一双鞋子在镜头出现,接着转向一片绿色。
  纪实仅仅瞄了一眼,立刻指出这段录像是在美人岛内部拍摄的。
  不过拍摄者的技术不咋滴,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远远的从树枝里穿透过来,只剩模模糊糊的一层晕黄光芒,折射到镜头里面,形成一股日落西山的死气。
  果然,他的直觉是正确的,美人岛是个现成的拍摄恐怖片的绝佳场地,且不需要任何布置就能达到眸孔扩大心跳急速的骇人效果。
  画面忽然切换,一张苍白无神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70寸大的脸……啧啧,真是一种刺激的体验。
  镜头被慢慢拉远,显然是让观看者更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出现在镜头里的女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背靠墙壁半坐在地上。
  胸口急剧起伏,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画面一直很安静。
  显然是设置了静音模式。
  女人和泪果?
  两者之间有关系么?纪实很是费解。
  曹菲只是指着电视机笑,想知道答案就认真的看完短片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许是静音的缘故,纪实总有种时间被拉长的错觉。
  明明感觉过了10分钟,凝目一看,秒针还没转完一圈。
  镜头一直对准女人。
  如果不是屏幕下方时间数字在跳动,纪实会以为画面被定格了。
  “你的眼神似乎不太好。”见迟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曹菲都要怀疑纪实是不是睁眼瞎了。
  纪实双目圆睁,他左右眼的视力都是5.2,好得很呢。
  人争一口气,纪实和曹菲杠上了,集中精力粘着电视不放。
  他就不信了,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能拍摄出什么道道来才是怪事。
  
  认真观察后,纪实注意到,虽然女人没有动,但是女人的表情一直在变。
  先是难受得把脸皱成一团,后是忍不住的疼痛导致面部抽搐,到最后整张脸完全扭曲……
  女人的嘴巴一直大张着,她在向拍摄人员求救!
  纪实有几次甚至看到了她的喉腔。
  她一定很痛苦。
  不忍心看,却又想知道女人的结局。
  纠结的情绪困扰着纪实。
  希望拍摄的人大发慈悲,希望女人能逃过一劫。
  直到一条金黄的虫子爬上女人的脸……啃噬血肉,吞吐出乌黑的粘稠物,覆盖在白骨之上,完美的掩盖了吃人的事实。
  虫吞大活人!
  这是最新恐怖电影的预告片……吧?
  “我用我的婚姻发誓,这个短片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曹菲还嫌不够刺激般,凉凉的埋下一枚炸弹。
  纪实笑容僵在脸上,神经紧绷被恐惧拉成一条无边的直线。
  只要轻轻一戳,绝对断线!
  纪实绝望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共生都是人形的树。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曹菲要为共生披绿衣。
  更加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
  ——女人的结局就是他的结局!
  
  天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风有云有青草,是个让人身心放松的好地方。
  对于别人来说,做梦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对于从小就被教育时刻保持浅眠状态稍有风吹草动立刻警醒的天意而言——他是不被允许做梦的。
  因此,在意识到自己被困在梦中的时候,天意恐惧了。
  叫嚣着要醒来,不能睡去……身体却沉重得不像自己的,动弹不得。
  意识,在身与心的挣扎中时而清晰时而混沌。
  支持天意坚持下去的信念始终不变——虽然不清醒可是迷糊中依然感觉到有人在等他。
  ——谁在等他?为什么等他?等他做什么?
  一概不知。
  只知道,不能睡;只知道,必须醒来。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迎着明媚的阳光,天意几乎流下泪来。
  扭头,与他只有一米之隔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有些消瘦,睡得也不是很安稳。
  天意看到他却比自己醒来还要高兴。
  纪实……幸好你没事!
  感谢老天保佑!
  
  在天意醒来后不到一分钟,梵和小斐等人涌入病房。梵一番细致的检查折腾后,悬挂的心终于回归原位。
  “以后,不许你胡来!”梵磨牙道。他学医纯粹是好玩,不是为了抢救他们才学的。所以少给他添麻烦。
  天意乖乖点头应是。这个时候如果不乖绝对会被梵整死。当然,乖,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只是,人,总要善待自己少受点罪不是么。
  “我睡了多久?”全身酸痛,真是讨厌虚弱的自己。
  “两天而已。”
  “事情结束了?”天意猜测问,要不纪实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算是吧。”
  这么模糊的回答……“我猜猜,钟管家逃了?”
  “你早料到了。”
  “嗯!”在看到柳茗和钟管家一起出现的那一刻,天意已经预感到了。“柳茗呢?”
  “……不知道。”
  梵说话很少用这么不确定的语气,今天却连用两次,天意眯起眼,梵的心情不是一般差呢。
  难道……与柳茗有关?
  
  时间倒退到两天前。
  梵不得不说,那是很混乱的一天。
  早上刚刚捞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天意,傍晚就接到柳茗打来说纪实突然消失的电话。
  当从柳茗嘴里得知钟管家会催眠并有极大可能是骨骸盗窃案里的催眠高手后,梵便知道大事不好。
  急忙和司联系,命令吕帆调出飞机场的监控录像。
  录像里清楚的显示,下午4点10分的时候,钟管家和曹国栋拿着别处收购来的身份证,大摇大摆的到服务台换取登机牌,卡着时间在半个小时后顺利的坐上开往日本的飞机。
  
  曹菲昏迷不醒,曹国栋和钟管家却在这个时候飞往国外……很不符合常理呢。
  梵和柳茗大胆猜测——百草园今日定有大动作!
  这个猜测也在纪实消失后得到证实。
  
  事态紧急,梵与小斐等人商量后决定兵分两路,梵在留在医院观察天意的情况。小斐带着人到百草园支援柳茗。
  虽然小斐他们的行动很迅速,实力也不错。自知没有在夜晚中的百草园里穿梭自如能力,小斐等人绕过百草园,爬了好几座崎岖的山峰,从另一头靠近医院。即便如此,还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与柳茗成功汇合。
  他们赶到的时候,柳茗已经以非人的速度制服所有的医务人员,并将他们捆绑在一个房间里。
  得知除了钟管家,曹氏父女最信任的人就是梁医生后,小斐笑眯了眼。
  啪啦倒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边解释药的作用一边朝梁医生比划。并用无比得意的语气道,这些药都是梵刚刚配制出来的。
  梁医生显然是听说过梵这个人的,毕竟在媒体发达的今天医学界也变得只有那么一个圈大,谁谁谁研制出什么惹人非议的药剂谁谁谁做了什么让医学界摇晃的大事……一目了然!
  梁医生看着眼前的药罐,明显的哆嗦了一下。
  小斐扬着灿烂笑容却用阴森的语气述说梵的“丰功伟绩”。
  “梵这个人啊,性格最差了,我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踩了他一脚,把他新买的鞋子给踩脏了。你说吧,鞋子脏了擦干净就是了,有什么好揪着不放的,是不是?偏偏,梵就是个死性子,你跟他道歉永远都是迟的,没用。我虽然提高了警惕……可是人呀总是要吃饭喝水呼吸空气的,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那段时间,甭提了,我就跟着了魔似的,见鞋就踩。踩老爸的老师的同学的路人的……最后我爸把我锁起来,关了整整一个月。”
  “你这算什么呀,我才无辜呢。”小气包忿忿的打断小斐,挥着拳头道,“我好意关心他让他注意保重身体,他却硬要扭曲成我侮辱他说他很弱……还说什么是为了体现我的‘强’,于是给我下暗示,让我见人就挥舞拳头,见人就挑衅。见鬼了,我再强也强不过黑社会,再厉害也对付不了倾巢出动的斧头帮……我那段时间身上就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你们活该!”盗贼凉凉道,“你们一个是脚贱一个是嘴贱,活该被梵恶整。”
  “你高尚,也不知道是谁一到半夜就游街嗷嗷大哭,把整个城市的人都吵醒。”
  “红城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个长达一年以厕所为家的厕所所长。”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哭诉梵的恶行,柳茗在一旁听着直冒冷汗,心里暗暗庆幸,相交几载梵居然没有对他做过奇怪的事。真是,祖上积德!
  早在落入柳茗手里的时候,梁医生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是当他知道他对上的人叫梵时,咬紧的牙关崩了。
  他不想有一天醒来,发现电视上铺天盖地的报道着他从小到大做过的错事,连几岁开始偷看黄色书籍都写得一清二楚,并且配上他老泪纵横的脸做大特写……他丢不起这个人,他也不过是个正常人。
  于是几人一边感叹着梵的杀伤力,一边安排解救纪实的相关事项。
  不得不说曹菲这人很警惕,她每隔5分钟就给梁医生打电话,不但询问柳茗的位置还要梁医生将柳茗在这五分钟里做过的事情一一描述出来。末了还会提问几点几分柳茗在干什么来验证梁医生是否撒谎。
  在小斐等人的协助下,梁医生险险的应对过去,没有让曹菲起疑心。
  
  最后决定,由柳茗和盗贼偷偷潜入负一层,藏在门外等待小斐等人搞鬼将灯光熄灭的那一刻,摸黑救出纪实。
  
  黑暗,突如其来。
  曹菲愣了愣,手指下意识紧握,也不知道按到了手机键盘哪一个键。
  屏幕亮起微弱的光。在这绝对的黑暗里,显得尤为光亮。
  慌乱的情绪瞬间被抚平。曹菲手持小刀快速在纪实手腕上划过,锋利的刀刃眼看就要划破纪实皮肤,却在最后一刻被一双有力的手挡住。
  “快带纪实离开。”柳茗朝盗贼叫喊。同时重重捏住曹菲的手腕,让曹菲不能往下使力。
  盗贼也不多说,点了点头,捞起纪实抗在肩膀,遁入黑暗。
  
  “……后来,百草园爆炸了。”不仅是医院,整个百草园在他们撤出不到一刻钟,烧成一片火海。
  柳茗和曹菲,凶多、吉少!
  “从梁医生处我们找到了一些关于共生的录像带。如果我猜得没错,曹菲给纪实观看的录像中看到的金黄色虫子……便是武侠小说里常常提到的蛊。”这些蛊专门以人的血肉为食物,并在一定时间后生出具有药效的小金虫——也就是曹菲他们口中的泪果。
  “至于其他的数据……还要研究才知道。”仿佛想天意所想般,梵对着纪实方向点头——纪实身体无恙。
  
  将那日的惊险倒出来后,梵和小斐一干人热切的目光同时聚集在天意身上。
  “柳茗让你们先走的?”无意瞄到纪实紧闭的眼睛在颤动,天意故意问道,他相信他的人绝不会做出抛弃伙伴的事。再说,他和纪实还有长久的将来,如果纪实对小斐他们产生埋怨那么处在中间的他就不太妙了。
  “哼!”几人同时露出愤怒的表情。
  “……嗯,似乎另有内情?”天意好奇了。
  “他居然说,‘我解决不了的事情留你们下来也没用’。”小气包几乎气爆了。要不是当时以纪实安危为重,他们铁定修理他。让他见识见识小看他们的下场!
  连一向冷静的小斐了冷了脸,可见,柳茗这句话真的是犯了众怒啊。
  天意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不好再打击他们。
  梵却没有这么体贴,火上浇油道:“你们确实不如他。”就拿柳茗没在他手下吃过亏这事来说,他们上当十次,人家柳茗依然悠闲的在安全边缘行走。
  啧啧,这智商,这反应能力,这避险直觉……哪一个都比他们强。
  小气包等人默。良久才弱弱的来了一句:“强有什么用,还不一样玩完。”
  梵大怒,一人狠狠的赏了一脚。“如果不是你们没用,他也不会……”
  “行了,也不是他们的错。毕竟他们第一次和柳茗合作。”天意头痛的拉住梵,警告的眼神飘向几人。
  ——谁在这个时刻惹恼梵,他一律不保!
  “说到合作……哼,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比如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和柳茗在搞什么鬼?
  带着炸药包的箭头瞬间指向天意。
  躲得远远的小斐等人也拉长了耳朵。
  天意低叹。
  早就醒来的纪实,此刻耳朵竖得老直,心里斗争着要不要跳起来揪起天意衣领询问事情的真相。
  处在漩涡中心,他才是最有资格知道真相的人。
  等了半天没人应答,梵一拳冲向天意肚子。“装什么死,你给我说清楚。”
  “喂喂喂,你虐待伤患……”
  “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杀你的法子,而且让世人以为你是自杀身亡的?”梵威胁道。
  小斐等人在一旁起哄。
  天意快快举手投降。平日欺负人欺负得太过顺手,才会让这群损友逮住机会立刻百倍返还回来。
  简直就差没挂个“我是小羊,狼来吃我吧”的牌子昭告天下群狼。
  所以才说讨厌虚弱的自己。
  
  “司告诉你们多少?”为了节省口舌,天意得先知道,他们了解了多少。
  “你知道司在跟踪你?”小斐第一个提出疑问。
  “知道!他一直看我可疑,不但找八卦调查我,还跟我屁股后头转悠。你说这么大一活人我又没瞎我能不知道么。”
  梵沉下脸。有这么一个自诩追踪高手却被人拿来玩着耍而不自知的兄弟,不是一般的丢脸。
  “柳茗也知道。”
  “什么?”大家惊呼。只是梵的脸色可怕得吓人。
  “自己的手下什么德行他会不清楚么。”天意斜了梵一眼,附赠“笨蛋”二字。
  “……原来,你们真的是在做戏。”
  “也不算是戏……柳茗是真的想杀我。”
  当时,柳茗被钟管家催眠,下了击杀的暗示。
  “柳茗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要想成功催眠他,必须想他所想急他所急才能引起他的共鸣……只有这样,才能突破他的防线侵入他的内心。”梵接口道,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柳茗真的要致天意于死地……
  旁边又有个钟管家利用催眠将他内心的欲望放大一百倍甚至一千倍……
  梵突然不敢想象,钟管家得手的后果。
  “安啦安啦,只要纪实一天活着,他就不会害我。” 正是深知这一点,天意才没反抗,乖乖当枪靶子,跟着钟管家的计划走,看他玩什么花样。
  
  纪实的床忽然振动了一下。
  天意瞥了一眼,心下长叹,不把这群人哄走,他和纪实就甭想安宁。
  
  所以举枪瞬间,柳茗其实是清醒的。
  子弹并没有射中心脏,只是擦边而过。加上天意刻意下降心跳并在中弹几秒后鼻子嘴巴冒出血来,制造出仿佛七孔流血的惨象,这才骗了钟管家等人。
  “等等我整理一下。”这一群人里面,梵算是最了解整个事件的人。“柳茗因为知道司的存在,所以才建议将你抛尸。毕竟,你不是一般的小市民,柳茗自然会拿我来说事。假想一下,如果你的尸体在百草园被发现……啧啧,后果可想而知。钟管家虽然没有把你做了花肥,可是出于对柳茗的戒备……最后两人商量的结果是将你沉尸天上瑶池的湖泊。”
  这就是天意能落个全尸而不是被百草园的鹰啊鼠啊之类动物吞噬的原因——时刻作为指证柳茗杀人的证据存在。
  “正确!”天意拍掌,不亏是跟了他最久的人。
  “不对啊。”小斐突然出声,“演戏,既然是演戏,那就是假的。可是你看看天意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死样子,这戏未免也太真了些。”
  天意冷哼,以示自己可以动弹。“所以说你们不懂柳茗。”
  梵赞同的叹气。柳茗藏得太深,相交七载,连他也不敢说了解柳茗一二。“如果是你们中弹,伤口在没有处理的情况下被搬来搬去,接着被丢进水里,你们认为你们能活多久?”
  “那要看射中哪里了,还有大动脉有没有破?”小斐直指天意,“如果是他这种,心脏附近,血跟没关的龙头似的流,再一泡水……几分钟,估计都不用几分钟直接见阎王了。”
  梵轻笑,打了个哈欠,“天意大动脉没破。”所以,理论上说,天意可以撑到失血极限。(注1)
  但实际上,天意强悍的意志力可以让他支撑得更久。
  “衣服上的血,是我故意弄出来的,所以看起来才会那么吓人。”天意老实交代,引来众人一顿拳打脚踢。
  小斐在一旁计算天意获救的时间。
  钟管家确定天意心脏中弹后,和柳茗讨论了三到五分钟。
  柳茗和大胖小瘦将天意绑上石头沉入湖泊,花了七到八分钟。
  司捞起天意,按照梵的指示做简单的伤口处理。十几分钟后,梵赶到现场。
  半个小时后,天意被推入急救室。
  整个过程将近一个小时。
  “狗屎运!”小斐朝空气翻白眼,“这样都能活下来,果真是祸害呢。”
  
  事情已经明朗,梵将小斐等人赶走,他特意把纪实的床搬过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对了,”走到门口,梵忽然回头,假装没有看到纪实缩入被子的举动,“你的止血膏是在哪里买的?效果不错,如果不是你够聪明,提前将止血膏敷在伤口上,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和阎王抢人。”虽然柳茗没有射中心脏没有划破大动脉,但是天意为了糊弄钟管家,喷出来的血都是货真价实的。
  少10毫升都意味着他离阎王近一分。
  接着又是远距离的被当沙包一样搬动、绑上巨石浸泡水中……非但没有获得及时的治疗,反而使得伤势越发严重。
  梵接到司的电话时,整个人都呆了。
  多年的从医经验告诉他,天意这种情况绝对可以当场宣布OVER!
  抱着一丝希望匆匆忙忙赶到天意身边,伸手探向天意胸口,脑子空白了许久,还是没法从掌心的微震中感受到天意是不是还有心跳。
  ——手颤抖得太厉害!
  最后还是司告诉他,天意还有呼吸的事实。
  
  止血膏?什么玩意?他不记得自己身上有带这种东西。
  天意顺着梵的目光低下头,伤口被梵完美的包扎起来了,看不出什么特别。
  “司说他捞你上来的时候,你的伤口被一层白玉色的粉末覆盖,既不冒血也没有被水打湿。这是一贴很神奇的膏药。”
  “神奇”二字已经是梵能想到最妙的形容词了。
  “我没有那种东西。”
  “你有。”
  “没。”
  “有!”
  天意索性闭眼假寐,懒得和梵吵这种没营养的架。
  眼见撬不出有用的信息,梵骂了声小气鬼,拂袖而去。
  天意闭着眼,脑海却不停歇,一遍遍播放着近来发生的事情。
  中弹后,因大量失血,天意的意识有几分钟是模糊不清的。
  直到陷入一片冰冷世界,悲哀的发觉自己的处境很不妙。
  出于求生本能,开始挣扎。这给下来救人的司制造了不少麻烦。
  
  天意突然睁开双眼,双手向脖子摸去,同时低头。
  纪实送给他的护身符,据说是陪葬过他奶奶的血玉(注2)——不、见、了!
  脖子处,只留下一圈没有断口的红绳。
  脑海快速的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止血膏、防水的玉色粉末,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失神的摸着空荡荡的红绳,天意油然生出劫后余生的感慨。
  真是玄乎,他曾经离死亡是那么的接近。
  
  注1:一个健康成年人体内的血液,在3.8升~5.6升之间。如果人体失去超过血液总量15%的血液,脉搏就会停止跳动,人可能会感到晕眩发冷。因为营养和氧气供应不足啊,所以会感觉疲倦,感觉越来越虚弱,头皮发麻、意识模糊、视觉听觉障碍、耳鸣。人体若是失去40%的血量,将影响血液流回心房,并出现心动过速的症状。在理论上,人体的失血极限为1.9升~2.8升,约占人体血液总量的50%。当人体的失血量超过这一比例后,就会危及生命。
  
  注2:玉器是一种有灵性的东西,作为一种陪葬品可以保护死者的灵魂不被打扰。在客家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
  传说之一:带着血丝的陪葬玉器可以消灾解难。大到抵命,小到消除病痛。
  

大结局
  
  日子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流逝。
  天意和纪实的感情经过百草园的生死历险后飞速发展。
  一个早已辞职正处在游民状态。
  一个大扮虚弱气若游丝的硬是从号称现代周扒皮的主编大人那儿抢来一个月的带薪假期。
  于是,噔噔噔,甜蜜二人世界火燎火燎的热情以白炽化的高温燃烧。
  
  一大早,纪实左手端着从另一条街买来的细米粥,右手提着巷口卖得最火的荚膜饼,见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点头微笑问好。
  幸福的心情无一不洋溢在举手投足之间。
  到了楼下,将装着荚膜饼的袋子勾到左手尾指,右手摸出钥匙打开信箱。
  抓起信箱里面的信件,往腋窝一夹,乐悠悠的往电梯间走。
  轻轻开门,放好早餐。
  然后用一个深情款款的法式热吻唤天意起床。
  待到纪实再次走出卧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随后,天意一身湿淋淋的走出来,不客气的坐到主位大快朵颐。
  纪实一边咬着荚膜饼一边翻阅信件。
  
  “耶?”
  举着一封粉色信封纪实一脸诧异。
  嗅了嗅,还有淡淡的香味。
  “没想到没想到,我的桃花树迟迟开放。”纪实得意挥舞着信封,奸笑道。
  天意轻哼。
  “哎哟哟,瞧这字体修长婉约笔锋勾勒点点柔情……古人曰字如其人啊,必定是个贤惠温婉的女子。”边说边拿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天意,一副“我亏大发了”的贱样。
  “你放心,即便有了小的,你还是大老婆……”轻佻的话,在看到天意邪笑着解扣子的行为后,生生咽了回去。
  “请原谅我一时脑抽……您请慢用!诶,我是说慢用早餐不是慢用我……唔呜……”
  肿了!
  一定肿了!
  捂着火热热疼的嘴巴,纪实叫苦连天。得,今天都别想出门见人了。
  死天意,一点也不温柔。
  小气鬼!
  纪实愤愤的拆开信封。
  一腔怒火在看清信中内容后,瞬间降至零点。
  
  “怎么啦?”一直在耳边回响的碎碎念骤然停止,天意一时间还真不习惯,诧异的转身,就见纪实呆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玩石雕?”
  推了推纪实,被手指触摸到的僵硬吓了一跳。
  天意速速抽出纪实手中的信纸。
  几片粉色花瓣飘落出来,带着一股桃花特有的清香。
  从鲜艳的粉色色泽来看,显然是刚刚从树上采摘下来的。
  印在花瓣上笑容灿烂的曹菲肖像图,在粉色的映衬下,显得鲜活、无害。
  两人猛然想起百草园的人面桃花。
  
  薄薄的信纸上只有几个字。
  ——“我回来了!”
  

番外之吴世仁

  “咚咚咚”间隔时间相同,使用力度一致的三下敲门声响起。
  可以想象门外来访的人具有良好的教养和得体的礼仪。
  天意侧目,怪了,他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不是破门而入的主。便是纪实进进出出脚下也如踩着风火轮似的,每次经过门口带动起来的风都把门打得硌咔硌咔的响,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要拆门。
  这么有礼貌的,不是脑抽了就是——陌、生、人。
  期待那帮损友脑抽估计得等到世界末日,所以……
  鉴于陌生人的范围太广,天意也懒得费那脑细胞去猜测,坐起身子,直接扬声道:“请进!”兵来将挡呗!他虽然躺在病床上,但不代表他为鱼肉。
  门被轻轻的推开,预料之外的一张脸闪了进来。
  天意眯眼,不由自主的抖手,展鞭,朝着那人脑袋狠狠抽过去。
  来人快速移动,躲开了。
  天意冷哼,“吴世仁,鞭子也可以割断颈间大动脉,你要不要试一试?”
  吴世仁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左手一瓶红酒右手两只高脚杯配着小心的笑脸,怎么看怎么滑稽。
  天意挑眉,手腕微动,信他才有鬼。
  “我今天就是来庆祝我们合作愉快的!”闪过迎面而来的鞭子,吴世仁飞快后退,不忘表明自己的来意。
  “哦?”天意微笑,在吴世仁心喜认为有戏的时候,鞭子再度缠了上去。
  病房里能躲闪的空间本来就少,加上天意来势汹汹半点不饶人,吴世仁的身上被鞭打的痕迹渐渐增多。
  “喂,你再这样,我生气了。”虽然被抽到不会痛,可是,这种一面倒的形式很伤自尊的。
  “气不死你。”因为他是被鞭打而亡的。
  一想到纪实因为他而受了这么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天意气打一处来,下手更狠了。
  鞭子毒而细致的“问候”吴世仁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吴世仁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狼狈的在房子里上蹿下跳,嘴里叨念不停。
  天意忽然停了手。软了嗓音,温柔道:“特疼吧?”
  吴世仁气得完全失去风度,不客气的翻他白眼。“你见过死人叫疼么?”
  两人皆是一愣。
  天意收回鞭子,刚刚他就发觉,鞭子每一次落到吴世仁身上的时候,吴世仁脸上虽然气恼却没有流露出被打的痛苦。
  怎么说呢,即使是心理做足了准备,疼痛来袭的瞬间,还是会用各种形式表现出来。
  比如尖叫,比如倒吸冷气,比如瞳孔收缩,比如脸孔扭曲,比如不自觉的颤抖,比如血色尽褪等等,用声音、表情、姿态来表露疼痛。
  在皮肤受到攻击的哪一一瞬间人的肌肉会下意识的收缩,痛觉神经因为外界的刺激,瞳孔收缩,脸上会呈现出相应的???
  但是天意在吴世仁的脸上、眼里、声音中感觉不到疼痛的存在,就像是鞭子抽打到他的身子的那一瞬间,灵魂与肉体分离。痛是身体的,与灵魂无关。
  天意垂下眼帘。
  死人么?
  几乎忘了,一开始,吴世仁就是一个“死人”。
  天意眯眼,努力掩饰眸中汹涌的情绪。脑海间揉乱的线条终于找到了线头。
  还有一个人,从进入他们的调查视线开始,已经是一个死人。
  “你和小钟是什么关系,或者我该叫你小钟?”
  见天意收起鞭子,吴世仁这才放宽了心,走上前将红酒和杯子摆放在床头柜上,避而不答道:“我们是一样的人,来自同样的地方。”
  “什么地方?”天意的语气很八,这么好的地方他还真要去见识见识。
  “天堂!”
  天意嗤笑,“地狱都满了么要向天堂借地方?”
  “真的有天堂哦!”吴世仁低下头,神秘兮兮道。
  天意耸肩,对于吴世仁和小钟是什么关系又和百草园有什么恩怨他还真不关心——与他何关呢。于是不再纠结。
  “为什么选择纪实?”
  “嗯……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麻利的打开酒瓶,倒三分满。
  天意甩甩手腕,笑得很是温柔。
  一想到那密密麻麻的鞭子招呼到他身上,吴世仁悚了,赶忙道:“小灵小灵……因为小灵。他们拥有同样的血脉。”也就是说,他是先认识小灵,后知道纪实。
  而对他们血液感兴趣的,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只怕小灵已经……
  失踪与死亡,那个更让人悲痛?
  “小灵……在哪里?”天意逼着自己问出口。他没有资格替纪实去决定什么,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佛曰,不可说!”
  天意咒骂了一声,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种福气。
  
  “百草园的建立不为钱不为权只为曹菲。至于为什么会选择中国,你知道的,东方是个神秘的地方,这里有着各种各样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怪事。”吴世仁寻了个地不客气的坐下来,详说前因后果。“这里的土壤很适合共生生长。因为泪果供应及时的缘故曹菲的病情也得到了控制。嗯……你应该见过泪果吧?”
  “拜你所赐,这玩意够我恶心一辈子。”天意没好气道,若非他,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碰了个软钉子,吴世仁低下头,小声的辩解道:“到曹国栋的医院偷盗骨灰盒并寄给纪实,不是我出的主意。”如果不是小灵提出,他也不会去注意纪实这么一号人物。
  毕竟血脉这东西,即便是孪生兄弟也有可能天差地别,何况他们还是堂兄妹。
  所谓的巧合,99.9%都是人为制造的。
  天意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暗暗评估他话里的真实性。
  “既然小灵知道其中的凶险,为什么……”这不明摆着把纪实往火坑里推么。
  “呃……你真的要听原话?”
  “哼!”
  “小灵说‘纪实这人,他能活到99岁,真要有什么,顶多是缺胳膊少腿,至于生命嘛还是无忧的。’”吴世仁捏着嗓子学得活灵活现,天意仿佛看到一个表情轻淡的少女在纪实身上比划着哪块哪块肉好吃哪块哪块肉香甜。
  天意一阵恶寒!
  学佛的人是不是都有一股子“割肉喂鹰”的疯劲?
  “虽然她说得很笃定,但是我还是不放心,特别是在了解纪实这个人后,心里更没底了。总觉得和羊入虎口没差别,所以我才聘用了你……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同时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两人齐齐沉默。
  “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来干嘛的?”
  “庆祝!为我们合作愉快干杯。”吴世仁一脸坦诚。
  “免了,听说毒死的人死状都不怎么好看。”
  吴世仁嘴角一阵抽搐,仰头把两杯红酒都喝了。
  再次倒上,天意还是不领情。
  “诶你……罢了罢了。”吴世仁也不强求天意放下对他的戒心,谁让他做了许许多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呢。“天意,打个商量吧,我还你一命,我们两清。”
  天意闭上眼睛,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哼,等他哪天怒气散了,自然一切皆清。
  吴世仁久久望着他叹气,拖着脚走向门口的另一头——窗口。
  很轻易的跃上一米多高的窗台。
  被他爬窗的动静惊扰,天意睁眼,好心提醒道:“这是16楼。”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的事。“说好了。”吴世仁无畏的摆手:“我还你一命,我们两清。”
  他有说过这样的话么?天意正要反驳,却见吴世仁以仰面的姿势倒了下去。
  16楼啊!
  瞬间冲到窗前,恰好看到吴世仁摔在地上。
  砰!
  好大一声巨响。
  天意皱起眉头。
  死了?
  才怪!
  瞧,那个本该摔个破烂却出人意料一跃而起朝他愉快挥手说BYEBYE的人不是吴世仁是谁。
  一命两清么?
  天地为证,他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有客人?”梵拿着药推门,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红酒。
  “吴世仁!”
  “他还真敢来。”梵有些遗憾,若能揍吴世仁一顿,几天都有好心情啊。
  “你是没看到他的姿态,啧啧,那叫一个低啊。”
  “……无事献殷勤!”
  “呵呵,随他!……对了,你让小斐他们把‘八卦’关了。最近都不要接任务。”
  “他们会闷死的。”
  “放心,我会让他们很忙很忙忙得没有时间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