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3

幽己: 乔木不可休 11-20


  十一.别有用心

  默默无言的两人,端视前方。能听到彼此平稳的呼吸,间或急促。也许是因为尴尬,这空间显得异常狭小起来。若没有记错,当初换车的时候,她同林渊都一眼相中这款。
  这么长时间没琢磨感情上的事情,一琢磨起来,竟让自己又陷入混乱。终究还是觉得脱离这些事情的日子活得更简单。偶尔会觉得寂寞,但都会被忙碌的工作冲蚀。
  乔筱木一直看着外面,不去正视林渊。一排排路灯从视线里溜走。那刺目光亮在眼角边缘飞快滑闪,重复又重复,直到车停。
  目的地赫然现于眼前: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林渊给她套上戒指的地方;背着所有外人,两人偷偷许诺今生来世的地方。
  这个原来是盛满了喜悦的地方。
  此刻回到这儿,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不知是讽刺多一些,还是现实弄人占上风。坐在曾经坐过的位置上,看着自己对面的同样的人,仿佛回到过去。曾一度迷恋过的菜式摆在眼前,作用于脑海,放映记忆。夹菜的瞬间,动作留下的痕迹,如在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发现淡淡的已然逝去的青春剪影。
  旧地重游难免要勾起以往的情愫。林渊一定是有意才会带乔筱木来这个地方。乔筱木轻轻叹息了生。这到底还是一场真是的梦。
  林渊道:“很久没来这儿了。”
  乔筱木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接话:“是啊,很久不来。感觉已经变了,一个人来了只会尴尬。”
  “妈她还好吗?”林渊问。
  “啊?”乔筱木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意识到他再问自己母亲,“她还好吧。因为我受了点刺激,不过现在都好了。”
  “工作还好吗?”
  乔筱木抬头,看着他,用反问的语气说:“你说呢?”
  林渊笑笑,笑脸一如往日般发自内心,“不知道如烟怎么会忽然回国……她还是小孩子气啊,处处针对你真是完全没道理可言。”
  “她是跟以前一样没道理地针对我,不过却不是小孩子。哪有人不长大?”她差点说出哪有小孩子想出那样恶毒的害人计划。
  林渊点头,同意一样。
  乔筱木坦言:“她没回来的时候,我工作一直很好,她回来了,我工作就不好了。山不转水转啊,现在换她天天对我‘耳提面命’。”咽下嘴里的饭菜,乔筱木继续提醒林渊,“她还是那样喜欢你的话,一切就都好,你无需担心什么;如果不是,我建议你提防着点她。”
  林渊顿怔了怔,“提防?”
  “是的,提防。一定要提防。”
  “你担心我会对她产生其他的感情?”
  动作稍稍停滞,好一会才恢复。她摇头说:“我不是提醒你去提防你自己的心,我是提醒你提防她这个人。难道你没发觉她变了?如果你能对她产生其他感情倒也是好事,那样的话,兴许她会有好转,也不会迁怒于你。……最好你们相爱。”
  乔筱木觉得自己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说这样的话其实很残忍,可是她不想混混沌沌地思考自己跟林渊假如会出现的可能是什么。最好没有假如。因为在这个地方,她忽然清醒过来,哪怕心里依旧对林渊念念不忘,也不要重蹈覆辙。离婚又复婚,似乎可以看得到下一次离婚。她不敢在盲目投资自己的感情,何况这还是原来的那份感情。
  当初离开的时候要比现在痛苦得多,这都挺过来了,难道还要回去?想起林母她就忍不住心凉。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今天。
  她变得异常冷静,表现的真的跟朋友一样。有句话叫“谁比谁更清醒,谁比谁更残酷”。
  林渊脸色一黯,“怎么可能!我会有乱伦的感觉。”
  乔筱木噗嗤一笑。这是她除说“谢谢”连带笑容之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这个地方还记得吗?”林渊忽然问她。
  乔筱木想了想,说:“记得。”曾经想过忘记,不过她发现还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记忆系统,所以,只能将就着存在脑子里,“想忘来着的。”
  林渊的心情像踏进了深浅不一的泥淖,被纠缠着无法前行,只能慢慢下沉。“会有那么一天忘记吗?”
  “会吧,总会忘记。”
  顿了顿,林渊又搭话说:“不仅仅如烟回来了,简善博好像也回国了。”
  “呼……对啊,巧得不能再巧,又是上司的上司。”
  林渊递给她一个盒子,说:“生日礼物。补的。不准不收,以后每年都有。而且,你也要记得给我送。”
  乔筱木犹豫着,心里思忖:要不要收下?看他的眼神,分明不容拒绝。接过盒子的时候,林渊让他打开看看。
  缓缓拆开包装,灰色的巧克力静静躺在里面,围成一个笑脸,很可爱。抿嘴对他莞尔一笑,“谢谢。”
  “不知道可以送你什么。所以就送了这个。”
  “这样的礼物我很喜欢。”乔筱木露出大大的笑脸。
  “嗯,喜欢……”林渊嗫嚅着,“觉得自己的生活挺挺没意思的。”
  “不会吧,以你妈妈的社交圈子,为了你的未来,还不把全市的美女招来?”乔筱木揶揄他。
  林渊尴尬地笑笑,然后低头抿一口红酒。
  “筱木,”细细措辞之后,他决定还是直白的问她,“我们复婚……好不好?”
  “……”
  一阵无言。
  乔筱木错愕的眼神很快被慌乱替代。她赶紧端起杯子,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情快速平静下来,她咬了咬唇,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以后还是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那就更不要再提起。别让自己又为难,现实点比什么都好,真的。个人建议你还是找个门当户对又能立刻给你生两个胖儿子的好女人。”乔筱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全力用平稳的语调说完这些话。
  林渊脸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来难看,“过了这么久,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忘记那些……我想好了,复婚之后,我们住别的房子。你依然可以工作,我会常回家看我妈。你就不要跟我妈见面。”
  乔筱木叹息着说:“林渊,这不是忘记不忘记的问题,而是铁板铮铮的事实。请原谅我没有勇气跟你妈妈熬下去。如果我能熬得下去,当初就不会选择跟你离婚。”
  两人又一次静默无言。
  乔筱木用纸巾擦拭嘴巴,然后站起来,对他微微一笑,“谢谢你的晚餐。下次你过生日我会记得,别嫌弃我的礼物就好。”站起来的瞬间,林渊却拉住她的手。
  “你放手啊,”乔筱木四处望望,轻轻跺脚道,“别人会看的。”
  “你说话真的很伤人。”林渊语调哀伤,“你现在的行为,一次又一次提醒着我,我当初是多么愚蠢。多么愚蠢,才会做出对你放手的决定!”
  乔筱木扭过头,“林渊你别又这样。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我不。”林渊忽然蛮不讲理地固执起来。
  乔筱木实在不要意思在这样的场合跟林渊引起外人的注目。正当她不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视线里突兀地闯进她不怎么想看到的人:穿着白衬衫,第一个纽扣故意没有扣上,带着些懒散笑容眼睛却有着特殊光彩的翟琦。看到他是瞬间,乔筱木脸刷的红了,不由自主。
  翟琦走过来猛拍乔筱木的肩膀,大笑着说:“筱木!你也在这儿,真巧!”
  林渊松开手,看了看翟琦,又把目光移回乔筱木身上。
  翟琦问她:“他是你朋友?”
  林渊不怀好意地瞪了一眼翟琦,说:“丈夫。”
  她尴尬地看一眼翟琦,道:“他是林渊,我前夫。”她又看着林渊,“翟琦,我……一个朋友。”
  翟琦笑了笑,微微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没对林渊伸出手表示友好,而是用调侃的语气说:“原来他就是你前夫,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几天不见,你又被人拐去。”
  乔筱木看了他一眼,希望他别继续开这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林渊冷冷说:“翟先生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的话,还是别耽误我们了。我正要送筱木回家。”
  翟琦默默看了他一眼,说:“要紧的事情吗……当然是有的。筱木,上次你生日,我还没有给你送礼物。”他看着餐桌上擦在花瓶里的玫瑰正艳,抽出其中一枝,在自己鼻子下嗅了嗅,很那什么的动作。
  他弹去花茎处的水滴,然后把花伸到乔筱木面前,问:“这朵很与众不同,送给你。对了,你知道送花的朵数密语吗?”
  林渊的脸色随即沉下来。关于送花朵数,大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三百六十五朵表示最美的祝福,九十九朵表示长长久久的爱……一朵,表示唯一的爱,恰如饰物爱情语中的石头。
  乔筱木的脸也如被烧红的木炭烤着一般灼热尴尬。一方面她是被翟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另一方面是翟琦提到她生日……她生日那天……唉!
  她没有去接翟琦的花,也没抬头看林渊的脸,而是低下头,弱弱地呢喃着:“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间。”说罢就快步离开这让她拘谨不已的地方。
  乔筱木低着头,看也没看这两人。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心跳跟脚步一样急促。
  目送乔筱木离开,翟琦嘴角微拉,自嘲般扬起一丝笑容,倒也不觉得乔筱木无视他手中的花有什么尴尬可言。他遂把花擦进花瓶,且对林渊说:“有些女人不是花瓶,花瓶碎过一次就再也无法黏合得完美如初,何况是人;她更不是花瓶里的花。”他看着花瓶,又用手理了理这花,似乎希望这束花能回到开始的状态,三不知道是他刻意还是真的没办法,花瓶里的话被他越弄越乱,最后他放弃了,缩回手。
  林渊不明白他此番行为所指何意。
  这时翟琦反问林渊:“你不觉得再把这朵花插回去,这整体的感觉都变了?不管怎么弄,就是无法回到最初。”
  林渊瞥了花瓶几眼,讽道:“我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也听不懂从书上跑下来的话。”
  翟琦笑了笑,“你要是听不懂最好,这样我更有胜的把握。”
  林渊脸色阴冷,目光犹如被掺进了刀子,那神色恨不得抡起拳头将对面的这个男人打倒在地。他念着翟琦的名字说:“你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要说恐怕得追溯源头。”翟琦挑眉,“不过无论我从哪里冒出来,我估计这以后啊我们会频繁见面。”
  林渊深吸一口气,压着胸膛了翻滚着的怒火,冷冷一笑,说:“你这张脸真够讨厌,但愿下次见你的时候我还能有这样的好脾气。”
  翟琦不以为怵,神情自若,话语却颇有些自恋:“那是当然了,异性爱看的脸同性通常是讨厌的。不过也是有意外的,譬如……譬如……嗐,反正我不属于那意外的,我估计您也不可能是。是吧?”
  林渊听他这么说,忽然不知道怎么跟他继续交谈下去,都说词不达意的时候最无话,这样的交谈虽然谈不上词不达意,可是也让人心情不爽。他索性不语,端起杯子,醇香的红酒顺着喉咙落进胃里。
  翟琦也坐下,顺手端起乔筱木刚才饮过的酒杯。敲着这酒杯,他都能想象出乔筱木柔软的唇贴着这玻璃的画面。那是撩人心魄的。笑容挂在嘴角,他端起来将这杯酒一仰而尽。
  “真好喝。”他依旧笑着说。
  林渊放下酒杯,站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姓翟的,我警告你,有的女人你不能碰!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不过你给我听好了,全天下所有女人你都可以碰,除了她!”
  翟琦不动声色地拉开他的手,弹弹衣领,又轻轻吹了吹手,像是要吹去晦气一样。他站起来,跟林渊有争锋相对的气势,缓缓说道:“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你已经伤害过她一次,如果真的在乎她,就别愚蠢的伤害她第二次。除非你把自己家的那点破事弄弄明白。还有,我翟琦不稀罕全天下的女人,除了她!”
  林渊惊讶于他对自己跟乔筱木事情的了解,他差点就要一拳头砸下去,还好残余的理智让他退后一步。他问道:“这些都是筱木告诉你的?看来你骗人的技巧不错,你都对筱木做了什么?”
  翟琦慢条斯理地说:“别侮辱人,我从来不玩弄感情。再说,筱木也不是傻子,她应该能够分辨出我是不是在骗她。”
  林渊哼了一声,想起今天他吻筱木时筱木的反应,心里便有些坦然,于是笑了笑说:“她不会喜欢你。”
  “你也未必见得真的了解她。”翟琦目光坚定。
  “你别惹恼我!”林渊怒不可遏地说。
  翟琦道:“我实话实说而已。林先生,你没有资格管我要追求谁,你也没有资格管筱木。我敢打赌,你没有我了解筱木。”
  林渊本来不想跟翟琦这样悠然自若的人争执什么,可是一想起他当着自己的面向筱木大献殷情,气就不打一出来。乔筱木的生命中回来一个简善博已经让他头疼,这会儿又蹦出一个翟琦,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蠢。
  见他的脸色时阴时晴,翟琦站起来要走,走前轻嗤了声,对林渊说:“还不赶紧付账离开?”
  林渊抬头瞪着他。
  翟琦说道:“我们两个都非常在意的筱木不会夹在我们两中间的。想必从洗手间出来她会直接离开。你没看见,她连包都拿走了吗?”
  林渊仔细一看,还真是的,筱木走的时候是拿着包的。经他这么一提醒,心顿时像被注入冰水一样,从头凉到脚底。他抬起头,恰好看到提着包走到门口的乔筱木。乔筱木也正回眸,目光轻轻扫过他不安的脸,很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把肩上的包又往脖子那儿挤挤。他张了张嘴,才要说话,乔筱木已经拉开门从容地离开。
  他僵着脸,对翟琦说道:“如果不是你,我想现在我应该正送她回家。”
  翟琦也看到了离开的乔筱木。他用很无奈的口气道:“她不喜欢压迫的气氛。”
  林渊道:“我希望再也不要看见你!”
  从这个地方离开,两人各自开着自己的车子,却在车库里又一次狭路相逢。透过车窗,他们都看到彼此的目光,那么接近。
  内心都有一股莫名的躁动,越发活跃起来,像嗜血的虫子一样在各自的血液里不安地窜动着,透过眼神,传到给对方,心知肚明。一场躲在黑暗的草丛中的争夺通过车身的擦肩而过而被缓缓拉开。
  无论曾经如何,那都将是过眼云烟。两人都非常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之前谁也没有刻意要成为对方的敌人,也没有刻意要把对方当成敌人,兴许连想都没有想过。因为之前谁也不认识谁。
  一切不过是因为乔筱木。
  连乔筱木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借口去洗手间逃避一切。今晚,她被林渊和翟琦吓着了。这两个跟她都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委实让她苦恼。林渊忽然的求婚,翟琦忽然的暗示,让她心慌意乱。她怕自己从洗手间出来,这两人都会提要求说要送她回家。她不知道自己可以选择谁。
  选择林渊,那么意味着她很清楚地告诉林渊自己依旧在乎他,他会进一步向自己求婚,乔筱木害怕那样的场面;选择翟琦,那么意味着她给了翟琦希望,毕竟那晚上是她主动的。翟琦应该全部忘记这一切,可是他这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仿佛就是要告诉她他不会忘记。一夜情宛若变了味的交往。
  有这样的选择,她宁可不要选择。
  她不敢想象这两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不说一声的离开似乎能减轻一些烦恼,可心里却忐忑得很。
  翟琦这个人仿佛总是在她无法预料的时间里出现。他问她的问题非常敏感,她现在都没有勇气去想那个问题是随口而出还是有意为之。
  思绪混乱翻腾如海浪,一波又一波地侵袭内心。潮起潮落。
  把自己蜷缩在棉被里,有一种窒息感。应该就是几天前吧,乔筱木睡觉的时候习惯开着台灯。屋子里有点儿光亮她才觉得自己可以安然入睡。闭上眼睛的时候,却又习惯性地要把灯关掉,为求两全其美,她便开着台灯蒙着被子睡觉。很不健康的睡觉方式。
  但是忽然间就这样习惯了。有的习惯要很久才能形成,有的习惯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自己的。
  半夜,她感觉自己去了洗手间。洗手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憔悴得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原本光洁的皮肤也变得粗糙无比,还长满了跟癞疮一样的东西,越看越恶心,胃里翻滚着想吐。然后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来。把凉水浇在脸上,湿湿的,却依旧觉得混沌。再抬头,镜子里却多出三个男人的狰狞的面容来,正从后面靠近她,笑声恐怖,动作猥.琐。她呆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竟忘了自己此刻是呆在自己家还是那个恐怖的路边。
  这时候,这三个人同时向她伸出手,枯枝一样的手,非常吓人……两条腿犹如被铸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动,想走却走不开。这时候,一个挂着笑容的女人慢慢走进,轻轻捏着她的脸,朝她吐气,吐出绿色的气体……这个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最后幻化成岑如烟的模样。
  她抚摸自己脸蛋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醒目的疤痕,直逼眼球。
  乔筱木大叫了起来。她腾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全是涔涔汗水。
  抬头再次看看眼前:亮着的台灯,身上穿着自己的睡衣,不薄不厚的棉被。
  她抚了抚胸口,大声地喘气,这才确信这只是一场梦。她自言自语:“怎么做了这个梦?”平息一下紧张的心情,她下床给自己倒了杯牛奶。
  拉开窗帘,外面的世界那么宁静。一切都还在睡梦中,没有苏醒。
  梦中岑如烟那道醒目的伤疤在她的脑子里反复出现。


  十二.争锋相对

  这只是一个梦,万物放荡不羁,压迫着我。但我醒来时,我将觉得这些都已聚集在你那里,于是我便自由了。
  罗宾德拉纳得·泰戈尔的诗。《飞鸟集》中的某句。
  乔筱木觉得这句,正是她想对梦中出现的某个人说的话。
  她拿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下这段话。怕自己会记错,还翻出大学时候曾经买过的那本双语版的《飞鸟集》验证一番。忘了当初为什么要买这本书,好像是因为仰慕大师之名。其实也是因为这书的装帧很美,她一眼挑中。
  喝完牛奶,冲到洗手间,掬起凉水扑打在脸上,深深吸气。又刷了刷牙,像刚要入睡前一样。接着再次躺回床上,直到闹铃声响,才悠然醒来,也算是一觉睡到天亮。中间无梦。
  早点吃得很粗糙,然后就匆匆忙忙往公司赶去。她想尽快赶到公司。昨晚的梦忽然惊醒了她,毕竟不是年轻的孩子,遭遇过不幸的阴影不可以淹没自己,哪怕穷尽心思也不能让光线照到这处被暗色掩蔽的地方,也应该大而化小小而化无。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明白那个噩梦的症结是什么。
  那次自己是幸运的,可是,她怎么保证万一可能出现的下一次还能如此幸运?这几日一来,岑如烟让她见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这么一种人:不是你躲避就可以让她打消碾碎你的念头的。
  碾碎……是的,岑如烟一切行为,只能让乔筱木想到这个词。
  在恍然的刹那,她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对待这一切。
  现在她想起自己在那时候说过的话,她是要让伤害她的人知道什么叫欺人太甚。履行诺言也好,保护自己也罢,她都要穿上盔甲。
  因为,是岑如烟一次又一次越过她的底线。
  把新的合同放在沈经理办公室里,她才松了一口气。早上的一切忙碌好像只是为了这一切。
  沈经理拿着两份合同,用很奇怪的打量她,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于她刚才进门时的那样森严冷漠。
  乔筱木浅浅一笑,说道:“第一份合同写得时候不小心写错了,我又忘记跟秘书说,让她到我面前拿新的给您,所以……恩,反正是我的疏忽。抱歉。”
  不管这个解释或者说借口是否拙劣,能够拿出这份合同沈经理已经非常满足了。沈经理找来乔筱木帮忙,本来就只是为了这个结果。他只是要达到这个目的,过程如何他可以说是毫不关心。
  沈经理想自己的判断总还是有些对的,让林总的前妻出马成效果然显著。通过这件事,这沈经理猜测她跟林渊恐怕是有瓜葛。他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小乔啊,昨晚上你应该打个电话给我,也省的我着急了一个晚上。我正想着今天早点到公司想法子补救昨天你给我那份合同。如果真的按照那份合同上写着的价格进购,对我们而言,岂不是太荒唐。”
  乔筱木讪讪笑着,说:“那个……昨晚手机没电了,我也一直没在意。”
  “嗯。”沈经理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毕竟你不是我们这个部门的,我们这个部门的某些下属手机要保证二十四小时开机。昨天晚上,我着急的时候,简总正好过来询问,你也知道,我没发帮你掩盖,所以就对简总说了实话。”
  乔筱木一愣。
  沈经理赶紧说:“不过你放心好了,待会我跟简总解释的。”
  乔筱木很内敛地轻轻点头。思虑之下,她问:“沈经理,昨晚的那个合同岑总监看过了吗?”
  沈经理道:“没有,她不管这些。”正说着,他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打来电话的就是岑如烟。岑如烟在电话里关心了合同的事情。
  沈经理回答道:“当然,合同已经拿到了。”
  不知道岑如烟问了一句什么,乔筱木只听到沈经理回答说:“正看呢。”然后就挂了电话。
  乔筱木猜想岑如烟前一句应当是问“怎么样?”,而后一句想必是“那我不打搅您了”。
  沈经理放下电话,笑着对乔筱木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岑总监也很关心啊!”多了一个蕴含深意的一个感叹词,让沈经理的话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往办公室走的时候,与岑如烟在电梯里狭路相逢。本来要下的岑如烟见她要进电梯,便没下来。目光停留在乔筱木身上,带着一贯的审视。任何话语也未必能有她此刻的眼神最能说话。
  电梯里走出的别的人没有过多关注这些。
  岑如烟动了动嘴角,猜不透这是不是在笑。
  乔筱木不动声色地走进电梯,还对她友好地露出礼貌的笑容。
  电梯往下。开门的时候,两人好像都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乔筱木按到关门键上,眼睛微微扫过岑如烟。她按了B3,也就是车库。
  “岑总监您要去几楼?”她问。
  岑如烟没有回答她反而是问:“你要去车库干什么?”
  乔筱木道:“我去看看风景。”
  看风景?岑如烟嗤之以鼻,在车库里看风景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才做得出。她忍不住讽道:“都混了这么些年了,连车都没有,你算是失败的。”
  乔筱木撇了撇嘴,不予理睬。
  岑如烟看她的眼神终于往下移,最后落在乔筱木的鞋子上。七厘米黑色皮鞋,款色时尚。鞋子往上是赤裸的白皙脚踝,小腿纤细。再往上,便是裙子,掩盖了身体上同样美丽的一部分。
  乔筱木匀称的身材让岑如烟不由得嫉妒起来。如火一样撩拨着本来就杂草丛生的心。
  岑如烟看着乔筱木那似笑非笑的脸,就想起昨晚的一幕,心里不觉感到难受。她冷冷嗤了一声,说:“鞋子不错。”
  “没办法跟您几万块钱的长筒名靴比。”乔筱木回答。
  “真不赖,见一次面就能把男人勾搭过去,藕断丝连啊,我是不是应该甘拜下风?”
  乔筱木瞥一眼说话酸中带刺的岑如烟,“难道我要谢谢岑总监对鄙人的夸奖吗?”
  岑如烟拿出包里的镜子,在电梯里旁若无人地补起妆来。其实她旁边也就乔筱木一个人。收起唇膏,岑如烟忽然问她:“你怎么发现的?”
  “听不明白您的问题。”
  “合同你是换过的吧。”
  乔筱木笑笑,用极讽刺的话说:“拜你所赐,昨晚你才会看到我跟林总在一起。其实,如果你不搞这些阴暗的事情,说不准昨晚你就能如愿以偿。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发现的,可能冥冥之中就注定我要发现你对我所做一切事情。”
  “为什么?”岑如烟没头没脑地问一句。她抬腕捏着眉心,表情有些痛苦。
  乔筱木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为什么我怎么也无法消除对你怨恨?为什么林渊还是看不到我的好?为什么每一次我都会失败?”岑如烟的眼睛慢慢变得空洞起来,无神,瞳孔深处只有乔筱木的脸,一张没有什么特别表情的脸。
  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乔筱木想问她的,第二个问题恐怕林渊自己也回答不出来,第三个问题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知道她的失败是不是指感情,如果是,那也只能说,她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几年前岑如烟离开的时候,乔筱木还不这么觉得。如今她看清楚,岑如烟就是个喜欢勒紧脖颈生活的怪人。她不止自虐,她还要把自己内心的痛苦安插到别人身上。但愿,这不是她的乐趣。不然,她真是比想象中的还可怕。
  电梯一直往下,到了车库。
  伸手去触摸开门键盘的时候,乔筱木问:“岑总监您不下电梯?”
  “我乐意跟某人在电梯里耗着。”
  “电梯里有录像,我可不爱呆。”说着乔筱木快步走出电梯。迈出电梯,她扭身看着岑如烟,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笑容,不是很友善。乔筱木自己都这么觉得,因为笑得很嘲弄。
  岑如烟犹豫着,眼睛转了一下,也走出电梯。因为刚才的迟疑,抬脚出门的时候正好被电梯门夹了一下。她羞恼地走出来,用价值几万的靴子狠狠踢着金属制的电梯门。
  乔筱木挑了挑眉。她把手擦进风衣口袋,悠然地看着岑如烟那跟她形象大相径庭的动作,笑了起来,眉线弯弯。她提醒岑如烟:“岑总监您小心着点,弄坏了鞋子无所谓,弄残了脚就不好了。”
  岑如烟扭头看着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说:“真讨厌你!”
  乔筱木耸肩道:“我知道,您的行为已经不止一次告诉我了。哦,不,”她纠正岑如烟,“你应该是恨我。‘讨厌’怎么能解释你的一切行为呢?我们不能侮辱了人家‘讨厌’。”
  岑如烟嘴唇翕动,微启朱唇,仿佛要进行一场辩论式的长谈,最后却也只是一语未发。弯腰试了试靴子,她扭身向楼梯走去。走了约有五米左右的时候,她忽然说:“还不都是一样,你不过比我幸运一点点,至少林阿姨喜欢我。我们彼此彼此。”
  “昨晚,您在林家玩得很开心吧?”乔筱木问她。
  岑如烟后背僵直,好像是想一动不动来着,可胸脯却不住起伏。
  看不到她的脸,但也一定在轻微地抽搐。
  彻底摊牌倒也无妨。
  许久,才听到岑如烟说:“那晚,你被三个男人抚摸的滋味一定很不寻常吧?”说罢,她哈哈大笑着,笑得前仰后合。让听得人感觉瘆得慌。
  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乔筱木揉了揉太阳穴。方才,岑如烟捏眉心的时候,她看见岑如烟手腕上的伤疤。不是一道,是两道,是要比她离开时在这车库留下的笑容还要可怕。女人在什么样情况下才会舍得在自己身上留下那么深的印记?乔筱木都不敢想下去。那样的伤疤,是要追随肉.体一身一世的。
  所以,没见过岑如烟穿露胳膊的衣服。岑如烟她是在用尽办法掩饰曾经吗?
  “乔、乔经理。”一个人轻轻拍着乔筱木的肩膀。
  乔筱木颔首道:“你还蛮守时的。”
  乔筱木来车库当然不是为了看风景,这个地方有什么风景可言。大部分时间,这里除了空气污浊,令人呼吸不畅,一辆辆安静不动的车子外,别无他物。
  站在面前的男人眼神飘忽不定,用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偷偷瞧着乔筱木。高大的身体在乔筱木面前竟然显得有些佝偻。短短的头发梳得光亮,黑色的外套上有若隐若现的白色头皮屑,表情没有了当初的谄媚,更多的是唯唯诺诺。
  这就是那天曾送她一程的高汉武,郊区工厂的一个小组长。
  早上她急匆匆来到公司,在等沈经理来的过程中,遇到人事部的常雅,这个半老徐娘的女人喜欢听有水平的恭维话,也喜欢跟别人聊任何她感兴趣的话题。
  乔筱木想起以前刚来启风的时候,常雅曾经因为父亲生病而要辞去工作,后来上面考虑她情况特殊,就准了她很长时间的假期。乔筱木就跟她从这儿聊起,聊着聊着她就把话题转到高汉武身上。她说起那天高汉武送她回家,后来因为母亲病危没能将她送到家。乔筱木很隐晦地提到自己非常想感激他等等。常雅一听这事就想起自己的父亲在医院里度过的最后的日子,忍不住跟乔筱木说到一块。
  “这样的人,是应当好好谢谢,我就是欣赏孝顺的孩子。这年头,很多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都是独生子,从小就溺爱惯了,不知道关心别人,也不会替父母分忧。”
  乔筱木点头,说:“是啊。我是真想谢谢那人的,可是只知道他叫高汉武,还不知道怎么联系他。等以后工作上需要我去工厂的时候一定得好好谢谢他,只是要让他久等了。”
  常雅摆摆手道:“他是公司在X区工厂员工吗?是的话那还不简单,我回去从电脑里给你查一下,一会把他电话给你好了。”
  乔筱木担心高汉武已经离开工厂,不过她想常雅电脑的资料应该还没有消去。常雅的确找到了高汉武的资料,而且他也没有辞职。这让乔筱木有些吃惊。她以为但凡跟那晚有些瓜葛的小虾小鱼都会离开。当然,他们离开的前提是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就是这样,她用十分钟时间成功知道高汉武的手机号码,并且用五分钟时间约到高汉武。
  高汉武在电话里听说居然是她,吓得半晌没吱声,等她说了时间地点要他赶紧过来的时候,他连推辞都不敢。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岑如烟设计的,可是没有证据,她不能拿岑如烟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把岑如烟怎么样,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弄清楚,弄清楚一切而已。追本溯源,那天的起因也只能让她想到这个高汉武。
  假如她没有搭乘高汉武的车子,后面的一切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刚才我跟岑如烟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高汉武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
  乔筱木脸上挂着笑容问他:“你母亲身体怎么样了?”
  高汉武嗫嚅着:“快出院了……”
  乔筱木颔首道:“你母亲生得是什么病?严重吗?”
  高汉武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说:“我母亲她……她那个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要休养。”
  乔筱木向前走着,边走边问:“上次你让我搭乘你的车子,怎么说也要谢谢你。你车在哪?载我去看看你母亲吧,方便吗?”
  高汉武耷拉着脑袋,像斗败的公鸡,言语没有半分力量,他走进乔筱木,非常小声地说:“乔经理,您、您就别为难我了,我知道,那天您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全他妈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看上了那几个钱。可我这也是没办法的,有人给钱给我说要我当时把你载到那儿……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我妈。真的,真的!我妈她现在还在医院里头呐。唉,您想知道什么都问我好了。”
  乔筱木冷冷一笑,“你真是坦白得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这个模样,倒也不好再做什么要求。
  她把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久久站着,不说话,后又把手擦进衣服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个给你钱的人是谁?”
  “那个人我不认识。不过他说他是简总派来的……”
  “什么!”乔筱木着实被他震惊到了。
  高汉武赶紧说:“这只是那个人说的,其实我猜不是。”
  “那个人怎么跟你说的?”乔筱木有些着急。
  高汉武道:“他说他在帮简总追女人,所以要我把你送到那个那儿,然后简总会在那儿等你。”
  听了高汉武的话,乔筱木哭笑不得。他此刻的话倒是跟那天载她到莫名地方的妇女一致。她看着高汉武的脸,直盯得他退后两步也觉得不安。她冷笑着点了点头,说:“如果你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就会知道你今天做得有多错。你忙吧,我没事可询问了,带我向你母亲问好。”
  高汉武低着头,灰溜溜地走开。此刻再看他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猥琐,让乔筱木有作呕的感觉。
  乔筱木看着高汉武的背影,握了握拳。如果高汉武不说简善博的话,她说不定会相信这个人的话。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小看岑如烟。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全部的录音,长吁了一声。
  智商莫非跟做数学题一样,长时间不用会退化?
  “筱木。”音质醇厚的男音,语气里透着无奈。
  乔筱木正想着心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下,慌忙扭头看来者是谁。表情像做了坏事的小学生被班主任抓到一样。见来人是简善博,她松了一口气,抬手撩了撩刘海。她用轻松的语气说:“是你啊,我正想着要去找你。”
  简善博走近她,看着她。
  乔筱木被他看得别扭,就说:“你别这样看着我。”
  简善博眼神有些黯黯的,轻轻摇了摇头,说:“别……别这样……”
  “什么?”乔筱木听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筱木,别跟岑如烟计较下去,好吗?”他咬了咬唇,“我知道这样要求你很过分。毕竟,岑如烟那样对待你,你理应恨死她才对。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受到她的影响,我不希望你变得跟她一样!”刚才乔筱木跟岑如烟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他一直在车子里,也听到乔筱木跟高汉武对话。越听下去,他越感到恐慌。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慌。
  乔筱木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这样想?”
  “不知道,只是忽然间非常担心。不要为了所谓的报复,跟岑如烟走得太近了。”
  乔筱木无可奈何地笑笑,反问他:“一开始你跟她应该走得更近吧?你刚才应该听到那个男人的话了,岑如烟这后期工作做得不错,全给推你身上了。”
  简善博居然脸红了,他低下头,不置可否。
  “如果我怀疑你……”乔筱木没有说下去。
  简善博咧开嘴笑着说:“你不会。”
  “是啊,我不会,因为对你有先入为主的信任。”乔筱木转过头,视线被前方的一顶柱子拦截。
  简善博忽然上前,把她拉近自己怀里,紧紧拥抱着,嗅着她的发香。
  乔筱木轻轻叹息了声,尽量保持礼貌地慢慢推开他,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转移视线般问:“沈经理昨晚有打电话给你?”
  简善博点点头,“不过刚才他又打电话给我,他说你给了一份新的合同。这是怎么回事?”
  乔筱木四周看看,说:“我站的累了,去别的地方说。”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咖啡馆,各自要了一杯咖啡。
  幽静的环境,缓慢的音乐,流淌在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两人面对面坐着。因为位置是在角落,不惹人注目,也没有人在此来来往往经过。
  讲述完毕,乔筱木神色依旧宁静。超过她想象的淡定,也让简善博出乎意料。对简善博讲述这些的时候,她似乎没有丝毫的拘谨,可能因为简善博在那晚救过她。这些压在内心的语句应该一直在寻找从体内出来的途径,一旦找到机会,就会超过控制地溢出来。
  乔筱木停下搅拌咖啡的手指,反问简善博:“如果你是我,你说应该怎么做?”
  简善博此刻的感觉就跟一位即将退休的警察接到一个棘手的案件,不知从何处下手。应该回答的内容又跟他担心的背道而驰,根本无法回答。
  “你怎么不回答了?”乔筱木问。
  简善博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往下,她的鼻梁,她的双唇……忽然,他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她嘴角上残余的一点咖啡。动作极尽温柔,羡煞旁人。
  乔筱木先是一愣,后遂脸红起来。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善博,我也不是那种眼里只有恨的女人。相反,我觉得我应该是蠢得可笑的。我应该在那晚就报警。哪怕没有证据,也能让岑如烟适可而止。真可笑,我却没有那么做。现在让我觉得最最可笑的是你居然这样劝我。”对简善博方才的劝阻,她颇有微词。
  一开始是惊惶无措忘了一切,就跟小时候过马路的时候看到一辆车子驶过来吓呆掉一样。还好车子行速不快。当时她忘记躲闪,只是睁着两只傻不愣登的大眼看着像自己走来的卡车,最后还是司机下车把她拉开。乔筱木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她上三年级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后来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加上心里总觉得自己其实也没真的受到伤害,并且没有证据。报警是何其麻烦的事情。
  她想自己也就是这样的了。
  可是,实际上,怎么能是那样?
  想起这些,乔筱木觉得胸口都是沉闷无力的。
  简善博叹息道:“我跟她说过,她总是不听。那个时候,我才真的看清楚眼前这个女人跟你我多么陌生,太陌生了,我一点都不认识。她说着一些让我完全迷茫的话,我担心她的心理是不是已经完全扭曲。”
  “你跟岑如烟不同,岑如烟是怎样的人我不关心,我只想你永远好。”简善博语词恳切,令人不觉动容。
  乔筱木眼圈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她说:“不是我要和岑如烟走得太近,是岑如烟拼命拽住了我。她磨刀霍霍的样子天天在我脑海里晃悠,我能怎么办?不是没想过忍耐,也不是没想过躲开,只是忍不下去了,也躲不下去。所有的都无济于事。我没有地方可以再忍下去,也没有地方躲藏。我光明正大的,为什么要避着她活?她非要做针尖处处刺伤我,那我也只能化成麦芒。”


  十三.往事如烟

  简善博五指轻轻松开,又慢慢握紧,像在挣扎着些什么。乔筱木那带着轻微哽咽的声音,狠狠地敲着他的心。他暗暗念叨着:“简善博,你刚才怎么可以那样要求她!”良久,他抬头看着乔筱木,吐词模糊,说出的话像连成了一片。
  “你跟岑如烟,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他的喉咙上下起伏。
  乔筱木怔怔地看着他,半开的唇却合拢。半晌,她也没说一个字。
  安静无言,宛如置身隔绝世界的单人世界里。偶尔听到那汤匙碰着杯壁的铛铛声悦耳,感觉这一切仍旧存在。咖啡馆的桌子上摆着一株假花,非常逼真,远远看去,如真的一番。乔筱木微微抬眸,看着假花,心里生出偏过脑袋嗅它香味的想法,才在脑间闪过这个念头,就醒了,知道这花是假的。
  她伸出手,触碰这假花,小心又小心,似乎她抚摸的不是假花。指尖的触感不那么美妙,猜不出这是什么样的布制制出,也许是某类她曾经学过的合成纤维。
  简善博不明白她的行为,眼神好像还在等她的回答。
  “筱木?”简善博有些担心地叫她的名字。
  乔筱木呢喃:“曾经发生过什么?我想……有吧……”
  她眼前浮现出岑如烟几年前的那个哭相。指尖有些发凉,胸口翻腾着不知名的躁动。
  那是很久之前,哭哭啼啼的岑如烟来找她,用哀求的腔调要她离开。很幼稚可笑的举动,也只能属于那个年纪。
  面对岑如烟这样哭哭闹闹的行为,乔筱木自然不会理睬。岑如烟在这方面却非常有耐心,一次又一次地缠着她,不厌其烦。
  岑如烟尝试了所有的办法:威吓、哀求、利诱……无一生效。因为那时候乔筱木,同样还残留着年少轻狂般的自信、认定要做一件事的执着、情只随心的坦荡……以及,爱情的自私。那一次,岑如烟哭得非常安静,两行泪水顺着消瘦的脸颊缓缓滚下。她扯着乔筱木的袖子,用哀求的语气说:“乔筱木,我对林渊的爱不比你少,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对你做出这些看起来非常傻的事情。乔筱木……现在你们这样,我真的很难过……自从他认识了你,就没有跟我单独相处超过一天时间。我完全被你从他的生命力剔除。我连缠他的机会都没有……乔筱木,你把他还给我一天时间,就一天,好吗?”
  这么卑微的爱。
  当时乔筱木摇头了,“他从来不属于你,我根本谈不上还不还。如果你真的非常需要跟他相处一天时间,你自己跟他说。我顶多当成没看见。”
  岑如烟道:“他不会答应的……他心里完全是你,他不会答应见我,他害怕惹你生一丁点儿气。所以……所以,乔筱木……这对你而言,也并非什么大的伤害。”
  “你都知道他完全没有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
  乔筱木不懂她的想法,也许是不懂岑如烟的爱。
  岑如烟最后对站起来已经迈步走的乔筱木说她会在某天早上在某地等林渊,一直等到六点,如果时间过了,没有见到林渊的影子,她就割腕自杀。赤.裸.裸的威胁。她的声音异常苍凉,让乔筱木不得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乔筱木就是不想让林渊去见岑如烟。她放心林渊,但是不放心岑如烟。再说,岑如烟未必真的割腕。她不仅没有对林渊说起这件事(纵然她知道说了林渊也未必会去),还故意霸占林渊一整天。
  结果岑如烟真的割腕了。她把自己反锁在女厕所里,站在洗手的池子前,抽出修眉刀里薄薄的锋利的小刀片,在手腕用力滑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伤口放在水龙头冲洗。
  幸好被别人发现。
  ……
  这些往事,是沉暗的旧影,会在某个时刻纷沓而至。
  乔筱木从来没有对林渊说起这些。有时候她想起来,心里会有些难过,却也只能遗憾时光不再。
  简善博见她表情忽阴忽晴,握紧她的手,像许下又一个承诺般说:“筱木,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她伤害到你!再也不会!”
  乔筱木默默不语,垂下眉。平静无澜的脸上只剩下拒绝。由于一时放纵,她已经让自己陷入一场本不该有的混乱中,心中已铭记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同林渊没断干净,又平添翟琦,切不可再扯上简善博。
  简善博继续说:“只是,不想你跟她接触下去,她激动起来的时候不可思议,完全无法控制。曾经,她为了晚上要不要去陪她看一场露天电影,躲在卧室割腕,血流了一地之后又叫了救护车。”
  乔筱木想这应该就是那第二道伤口的来源吧。她不禁问简善博:“当时你都没有问她吗?你们……那时候应该关系菲薄吧。你怎么可能一问不问?”
  简善博道:“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是……从不过问对方往事,也从不干涉对方生活。”
  他支吾着。有些事情,他根本没法解释。
  乔筱木的手从他掌心溜走。简善博想用力握紧,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使力。他神色黯黯,旋即又是笑开颜。“筱木,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让我握紧你双手的时候。”他说。
  乔筱木正要拒绝他,要他别总看着自己。
  简善博又说:“你说过,要我给你时间,让你彻底忘记林渊……我就等那么一天。”他的笑容都是那样和煦,如雪后初雯般令人欣慰,温暖得可以融化掉一切冰川。同样让乔筱木受不起。
  乔筱木再次低下头,她记得自己是这样说过,这样对简善博说过类似承诺的话。她希望自己吧这些话放在心上,简善博没有吧这些话当一回事,这样她拒绝简善博才不会内疚;可事实上恰恰相反。长痛不如短痛,如果结果都是那样,还不如让简善博早一点明白,既不让自己纠结也不耽误他的感情。
  准备这么说的时候,她觉得嗓子忽然很疼,连说出的话都是疼的,“善博,我觉得……我觉得我只能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我想我们其实根本不……”
  “筱木,”简善博打断她的话,“就算结果跟几年前的一样,我也无所谓。我只想把握每一次机会。哪怕只在这段时间,让我保护你也好。”
  这样能随意钻进心里的话,如此熟悉,仿佛在某个时候某个地点应该是某人对她说过的。
  乔筱木小声叹气,徘徊在记忆的闸门前。她要抽回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袖口勾到假花,假花比真的花轻许多,翻到在桌子上。她暗暗吐舌,庆辛动作不是很大,没有把花碰掉到地上。
  这时候,服务生捧着一束鲜花走过来。
  “小姐,您的。”服务生把花放在桌子上,这么对乔筱木说。
  乔筱木有些奇怪,看了看简善博,他似乎比她还要迷茫。
  “谁送的?”
  服务生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桌子,说:“那位先生。”
  乔筱木顺着服务生所指望过去,只看到颀长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正往外走去。拥有那样背影的人,她认识的也就翟琦一人。不会想到林渊,因为看到自己跟简善博在一起,林渊不会这样默默走开。
  她拿起花,放在鼻子下,短短几秒之后又把花放下。
  花依旧,有人在愁。像是能够表达刚才的画面。
  “那个人是谁?”简善博问。
  乔筱木道:“朋友吧……”
  简善博松了口气,拿起花看了看,说:“对你有意思?”
  乔筱木摇了摇头。
  “他送花给你了……”
  “我是不知道他这个人的想法。其实我不知道所有人的想法,连我自己的都不知道。”乔筱木显得有些疲惫,她揉着太阳穴,说,“简善博,我想先走一步。”
  简善博站起来,拿起外套,说:“一起去公司。”
  乔筱木急忙摆手,“不用,不用了,我已经请过假。我想一个人呆着。”往前走了几步,她又退回来,拿起那束花,然后离开,似乎眼睛里只有那束花的样子。
  捧着一束花,沿着人行道快步行走,脚步急促。无意夺人眼球的她还是惹得某些路人回首再看一眼。
  这个男人,想怎么样?到底什么意思?
  很明显……
  乔筱木倒吸一口凉气。
  想着想着,不小心跟一个人撞个满怀。那人慌忙说对不起。乔筱木没有抬头看,只是继续走。她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车子到的时候,她一摸风衣口袋,才发现钱包已丢,手机钥匙还在。
  还真是衰到家了。
  她只好让司机稍等片刻,准备上楼找出放在家里的现金,再付钱。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却看到林母,她站在那儿,叫着乔筱木的名字。一身高贵,姿态雍容,身后就是她的车子。


  十四.暗花滋生

  乔筱木定了定神,看着林母,极有礼貌地说:“您好。”抬腕看表,时间才刚到中午而已,如果她不是因为没有回公司,林母岂不是要等空来一趟。而看林母的架势,似乎就是做足了准备要等她出现。
  “您真是来的巧,平时这个时候我都不在家。”乔筱木展露笑颜道。
  非常礼貌。这样的礼貌,常是针对非常生疏的人的。
  林母慢慢走过来,朝乔筱木颔首道:“我是在等你。”
  “有事吗?”乔筱木问。
  林母看了看这时候还没有离开的司机,就走到出租车旁,拿出钱包,替乔筱木付了钱。那种付钱的表情,让乔筱木似曾相识,就跟当初在乔筱木叫她一声“妈”的时候露出的表情一样,含义不清,友善不分。林母这番让她不明所以的举动不像是友好的,却也未必要刻意为难她。
  乔筱木猜不透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来找她,也懒得假惺惺地跟林母寒暄。她一声谢也没有,只说:“您稍等,我现在就上楼去把钱给您。”她总是不方便让司机不要去接林母的钱,毕竟人家已经接了。她现在想做的唯一件事情就是回家,拿现金还给林母。
  “不用了!”林母冷冷道,“我只是想来问你话的,问完就走。”
  “不是您说不用就不用的。”乔筱木转身走了几步,见林母在原地不动,又扭过身问,“不要一起上来吗?那您就在这儿等着。”
  林母在原地徘徊着,最后目光落在乔筱木拿着的那束花上,语气不愠不火,平平淡淡的像是跟认识的人聊天:“还有人送花。”她把情感掩饰得非常好,如此不动声色。
  乔筱木挑眉道:“当然。以前我看到有人给您送花都没觉得惊讶,您有什么可惊讶的。”
  林母被乔筱木驳得尴尬无语。
  “您找我有什么事?”乔筱木伸手理了理花,问林母。
  “乔筱木,我来找你,是想知道,你我们家林渊是不是还一直有关系?”林母站在那儿,直入主题。
  乔筱木对她不再礼貌,而是只有生疏,那种无法调和的生疏。她淡淡一笑,问林母:“请问‘一直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林母上下打量她,整个人又恢复以往的高姿态,她反问乔筱木:“别在我面前装不知道。难道你会听不懂我的话?”
  乔筱木听懂了,可是她还是摇摇头,比林母更加不动声色地问:“恕我这人蠢,我听不懂您的话。”
  林母这时微愠道:“昨天,你去了公司,还跟他在洗手间里风流!你以为这些龌龊事情我会不知道!昨晚,还有人看到你们在一起了。林渊昨晚没回家,你还说不是跟你?到现在他都没回家,刚才我去了公司,他也不在。”
  听完林母的这番话,乔筱木哭笑不得,对林母的厌恶感再次升温。每个人都在变,她却觉得林母除了年纪在变以外,没有其他的变化。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说:“所以就忽然想到来我这儿……呵,这么说你是问我来要人的?……竟然问我要人!您,您真是搞笑……”她做了个特别无奈的表情,接着说,“很遗憾,昨晚我是跟他在一起吃了点东西,不过吃完饭我们就分开了。他去了哪里,我怎么可能知道。”
  “不在你这儿?”林母抬头看了看乔筱木所住那栋楼的阳台,“别想唬我!这花一定是林渊送给你的。我说怎么每次给他安排跟女孩子见面都推三阻四的,原来你们一直偷偷有联系,要不是有人提醒我,我还真没想到这点儿。我现在就跟你去你家,如果在,乔筱木你给我一个解释。”
  乔筱木怔怔地看着林母,她这时候忽然不想让林母进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让曾经那样对待自己的女人进自己的房间?为什么现在还要让自己给她解释?就算林渊在又怎么样?
  现在自己跟她,什么关系都不是。
  她自嘲地扬起嘴角,说:“我不喜欢被人随意猜测!我说林渊不在就不在。我心里没鬼,凭什么非要让您来查看呢。再说了,林渊这么大个男人,还不是想去哪去哪。难不成每天他都要跟小学生似的准时下班回家跟你汇报?我说林太太,以后,还是劳烦您别因为发现不了他而来找我,您这是在变相侮辱我。我从来没有说要跟您儿子复婚。而且,只要是人,都可以送我鲜花。”碎碎叨叨说了一堆,乔筱木觉得林母的表情一直处在阴晴不定的状态。她觉得自己还不解气,还想接着说下去,把心里所有的不满都转换成语言,说给林母听。朱唇微启,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送花给他的男人打来。心不由得又是一阵乱。
  “我快到你家了。”翟琦清朗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她耳朵里。
  握着手机的乔筱木不知道自己可以说点什么,还在沉默间就见翟琦开着车子驶进来。翟琦下车,很自然地把乔筱木拉入怀里,连看也没看在眼前的林母,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低头嗅了嗅乔筱木手里的花,笑问:“花还喜欢吗?我以为你会扔了,或者干脆不要。”
  在外人看来,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魅力,仿佛连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也是流动着的有着鲜活生命力的,能够感染着别人。
  这突然的肢体接触让乔筱木感到很不自在,指关节瞬间发僵,胸口也感到闷闷的,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翟琦身上的那股气息不约而同地窜进她的呼吸里,挠痒痒似的把那晚不该有的记忆又勾出来。她脸颊绯红,迅速挣脱翟琦。
  “你怎么会来这儿?”乔筱木声音小小的。
  “刚才跟着你过来的。”翟琦笑笑,“不过我中途去换了辆车,看你乘坐出租车开的方向大致猜出你是要回家。”
  乔筱木看了看眼前正发怔的林母,轻轻碰了碰翟琦的胳膊,小声问:“能借我一百块钱吗?一会就还你。”
  翟琦赶紧掏出钱包,塞进乔筱木手里。乔筱木拿出其中一张一百元,递给林母,算是还了林母刚才帮她付车费的钱。
  这时候,翟琦才正视林母,林母也看着她,两人几乎同时问乔筱木:“她(他)是谁?”
  翟琦笑了笑,目光轻柔,落在乔筱木鼻子处,说:“筱木,她是你朋友吗?忘年交?”
  忘年交?
  呵,问得好。乔筱木眨巴着眼睛,看了看翟琦,想笑又没笑出来。她淡淡说:“不是,她是我以前的婆婆。”
  翟琦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是林伯母啊。您好。”
  林母表情尴尬,却也不好发作。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隐晦地讽刺她的年龄。她眼睛流转到翟琦的车子那儿,又再次看了一眼乔筱木抱着的花。不觉露出怀疑自己判断的目光来。她想不出乔筱木已经有了男友的情况下凭什么还要跟林渊在一起。她想自己也许真的是太敏感了,林渊本来就忙得很,也许这次真是巧合。这么想,她又觉得自己儿子实在太亏了,乔筱木看起来过得非常好,林渊却偏偏还要把这个女人放在心里,真不像她儿子!
  林母看着乔筱木跟翟琦那眉来眼去的样子,也不愿再呆下去。转身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又瞄了一眼乔筱木房子的阳台。
  翟琦见林母要走,忙笑着说:“林伯母走好,请替我谢谢您儿子。”
  乔筱木扭过头,怔怔地看着翟琦,张了张嘴,又把话压回肚子里。
  林母背对着翟琦,咬了咬牙,快步走上车。如负气一般。
  看着林母驱车而去,乔筱木长吁了一声。她垂下头,一脸疲惫。
  翟琦皱着眉,幽幽说道:“真莫名。她怎么会来找你?”其实,他一看到林母的脸的就知道她的身份。他早就已经把乔筱木的根底摸得一清二楚了。
  乔筱木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她莫名,你比她还要莫名!”说罢,她把手里的花塞到翟琦手里,转身上楼。翟琦也不用乔筱木邀请,就兀自抱着花跟她上楼。边走还边说:“要是嫌花太重抱不动你早说,下次我还是送一朵给你。”
  乔筱木脚步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爬楼。脚步却要比往常更难迈似的,身后好像被重得可以阻止心向前的东西拖曳。
  翟琦抱着花,在她小屋子里绕了两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容器可以盛放这花的。乔筱木道:“别找了,我这儿没有花瓶。”
  翟琦皱眉道:“可是,以前来的时候,我记得有一个的。”他比划着,“就在这儿。”
  乔筱木默默看他一眼,不得不感叹他那超凡的记忆力。
  “你以前来的时候?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早被我摔了。”她说。
  翟琦挑眉,只好把花放在茶几旁。
  乔筱木打开冰箱问他:“茶?咖啡?”
  “红酒。”翟琦道。
  “没有。”乔筱木回答得非常干脆。
  “那就白开水。”很简单的选择。
  乔筱木给他倒杯白开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做完这些,她就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银行,挂失了银行卡,然后又找出一百块钱,还给翟琦。翟琦知道自己要是不要,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要他收下这钱的。于是他也不推辞。这一连串的琐事,让她暂且放松片刻,不去想翟琦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林渊以及林母。还有岑如烟。
  翟琦的目光一直随着乔筱木从这到那,乔筱木却尽量不去看他。
  “你钱包丢了?”
  乔筱木点点头,“嗯。”
  随后她在沙发上坐好,翟琦见此,便挪动一下,也挨着她旁边坐下。他仰着脸,头靠在沙发垫上,一只手顺势把乔筱木拉近自己怀里,微微闭上眼睛说:“这感觉真不错。”
  乔筱木意外地靠在他胸膛上,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浅,很好闻。这种味道完全不同于林渊,陌生却不突兀,让人容易接受。短暂地发傻之后,她极尴尬地推开他,动作迅速,端起咖啡杯站起来。她有些紧张,双手握着杯子。
  翟琦笑笑。
  乔筱木有些无奈,对他说:“翟……翟先生,我觉得……我觉得我应该跟你好好谈谈。”她一本正经。
  终于等到乔筱木说这句话。
  翟琦坐直坐正,端起杯子,轻抿一口,表情同样严肃起来,说:“对于你这样做了一些事情却又不负责的人,是应该好好谈谈。”
  乔筱木足足有三十秒钟没有说话。
  “翟先生,那晚就算是我不好,可是我也是喝多了才会……”乔筱木搜肠刮肚也想不出用什么恰当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支支吾吾了一会,她感觉自己很冤枉,却又说不出哪里冤,遇到翟琦那富含深意的目光,她体味到了什么才是百口莫辩。
  翟琦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乔筱木露出痛苦的表情,她说:“再说……再说这种事情……翟琦,你到底需要我怎么解释?”
  翟琦清了清嗓子,说:“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可是,乔筱木女士,你那晚的行为严重影响了我。如果我是女人就好了,我完全可以拿怀孕来威胁你。”
  “噗——”
  把嘴里的那口咖啡喷出来之后,心情骤然好了许多。仿佛吐的不是咖啡,而是内心的不快。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声,这样的笑声实在太久违了。都快忘了自己原来还是可以这样笑的。
  是很久,很久没有发生这种可以让自己这么笑的事情了。
  乔筱木大笑的时候,也看到翟琦笑了。看着他这个笑容,乔筱木恍然大悟,渐渐收起笑容。翟琦分明就是故意这样说。他,察言观色能力当是最好的,能一看看穿她内心的纠结痛苦。
  翟琦递给她纸巾,乔筱木刚要伸出手接,他就亲自给乔筱木擦拭,像简善博那样。乔筱木怔住,却眸如静止的水,不起涟漪。
  翟琦说:“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很不开心。总是情绪不好,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乔筱木,别试着劝我,我是什么也劝不了的犟牛。”
  乔筱木按住他的手。她不说话,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挪开,取下他手上的纸巾,扔进垃圾篓,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随便你吧。我只是一直以为,我跟你再也不会见面。我们,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翟琦回答,“还不是一点点……”
  不会有这样的陌生人,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年龄,知道你的经历;不会有这样的陌生人,关心你的生活,关心你的朋友,关心你的心情;不会有这样的陌生人,想把你拥在自己怀里,想亲吻你柔软的双唇,想冠给你另外一个称呼……
  人生,就像从高山流下来的水,缓缓流淌,或是自己冲出河道,或是沿着别人的河道。一路风风雨雨,但是真正能激起浪花与波澜的,却也不过是那为数不多的鱼儿。
  如今,他遇到了,所以想网住这条鱼,让她陪着自己一同流入生命的末端——那未知的海洋。能遇上本就是难事,怎可放弃。
  翟琦坚定地笑了,笑容极浅,没让乔筱木发现。
  “对不起……”乔筱木低头,小声地道歉,“我不适合。”
  “你是想说我不适合……”翟琦道,“你已经离婚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不给自己另外的选择?”
  乔筱木只是摇头,不说话。
  翟琦本来还想说,可是乔筱木此刻的模样让他不忍继续说下去。他轻叹了一声。看着乔筱木现在的模样,真不知道该是觉得林渊幸运还是不幸。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乔筱木说。
  翟琦皱着眉头道:“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出去兜兜风。要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要!”乔筱木激动地说。
  翟琦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不解地说:“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乔筱木讪讪笑了笑。因为她想起那天晚上,开始就是翟琦要带着她去一个地方,所以,现在听到翟琦这么说,她就紧张。她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让翟琦不禁发笑。他站起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门前你要换衣服吗?”
  乔筱木揪紧眉头:“我说了不去。”
  翟琦咧嘴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道:“我知道世界上女子这类物种喜爱口是心非。”停顿,“筱木,别把我当成你的负担,我只是一个随便的照着内心活的男人。你已经在内心装了太多的沉重的东西了。如果没有宣泄的途径,倒不妨试试我给你方法。”
  倒不妨试试我给你的方法……
  乔筱木握紧方向盘,面露微笑,掌控着车子的方向。这是翟琦教给她的减压方法。
  敞篷跑车,凉飕飕的风直直灌进脖子里。头发乱舞飞扬。繁华被落在后面,荒凉亲密过来。因为一路慢慢过渡,这样的变化也不觉得有多鲜明。
  她开着翟琦的跑车,去了曾经去过的启风分工厂。远远看到分工厂,她又掉头。然后回头,眼睛一直注视着路边的标志。记忆中的路出现在眼前。夜晚的记忆,白天的实景,交叉在脑海里。笑容在脸上消融,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平静的脸。
  坐在他旁边的翟琦慢慢感觉到她的异样。因为车速,越来越快,快得让他紧张起来。他注视着乔筱木。
  忽然,乔筱木停下车子,嘴里念叨:“错了。”
  “什么错了?”
  “不是这条路。”
  “你要去哪里?”
  乔筱木不说话,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一会,她噙着泪对翟琦说:“给你讲个故事啊。要不要听?”
  她虽然这样问了,却并没有等待翟琦意见的意思,她语调缓缓,讲述着一个女人被人陷害差点失去自我的事情——也就是那晚她自己经历的事情,她置身事外地讲述这件事情。眼睛里始终噙着眼泪,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需要直面这些。不然,无法驱除内心的惧怕,晚上的噩梦也许会永远缠绕着她。讲给翟琦听,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就在脑海里辗转着拥挤着回放。
  “后来,那个女的安全回家了。”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彻底放松下来。
  “救了那个女人的人应该是最幸运的事。”翟琦道。
  乔筱木微微一笑,“未必啊,这个女的心里早就爱过一个人了,虽然最后她爱的人跟她分开,可是,那毕竟是她唯一爱过的人。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够取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些什么,等待些什么,明明已经知道跟前者回到以前可能性那么小,其实她也没有想过要回去,可是就是放不开。”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翟琦看到的是一张如花容颜的丽人,挂着倾城般的微笑,在一刀一刀解剖自己的心。如此吸引人。
  “那么,现在,还要继续吗?继续寻找那条路?”翟琦问她。
  乔筱木摇摇头,笑道:“不用了,我已经明白,那些不美好的记忆跟美好的记忆一样,是不能强行忘记。选择坦然面对。”
  翟琦伸出双臂,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柔声道:“筱木,别放弃自己。”
  乔筱木靠着他的肩膀,脑子混混沉沉起来。经历了一场洗礼,感觉疲惫,只想阖眼休息。
  这一瞬间,翟琦想要吻她。但是,他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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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途中,乔筱木一直把头安放在翟琦的肩上,闭目休息,呼吸匀畅。翟琦见此,收起车盖,减慢车速。直到家,乔筱木才有些许清醒的迹象。
  她揉着惺忪的眼睛,问翟琦:“这是到哪了?”
  翟琦柔声道:“到家了,睡吧。”
  于是她又闭上眼睛睡觉。
  这是他第二次送乔筱木回家,跟上一次一样,是把她抱上她的床上。看似坚强的外表,身体却轻得跟孩子一样。抱着她的双臂感觉不到重量,只是内心沉甸甸的,无形的重量全部积聚在那儿。
  她压在他的心头,毋庸置疑。
  他脱掉她的外衣跟鞋子,给她盖好棉被,然后细细打量她,光洁的额头,修长的眉毛,颜色要比眉毛更深一点的睫毛,鼻子,有残余妆容的脸颊,红润的双唇,耳朵……
  这些天一定是过于担忧,疲惫到了几点,才会如此嗜睡。翟琦猜想。手不知不觉已经到她的发间,轻轻梳理着她乌黑的长发。
  他轻声自喃:“有人说,男人是多情和长情的,女人是专情和绝情的。以前不觉得这后半句话有多正确,现在才感觉到这话的可靠性。我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在那么一天,你专情的对象和绝情的对象能换一下。哪怕很渺茫的希望……”他自嘲般发出很轻的笑声,“反正我也无所事事。”
  像许久前的那一次一样,他俯下身,吻了她。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站起来走出卧室的时候,乔筱木眼角流出的两行清泪。
  在翟琦对她说“睡吧”那之后,她就没有真正睡着。她感激在这个时候,有这么一个人陪着她,不为别的。这个与她关系模糊不清的男人,有些让她不知所措。
  初识,在晚上,交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这种关系就跟漫步在田园间,信手抛下的一枚种子,没想过会再次重复这条路,只是意外发生,依旧是晚上。却发现那枚种子在悄然无声地绽放着暗色的花朵,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果实,只是兀自汲取营养,滋生在视线的一角。
  她给不了翟琦什么。
  跟喜欢的人分开,想彻底忘记那个人,却又不愿意接受别人,或者说接受不了。明知道这是自我折磨。开始还觉得自己足够潇洒,现在才体味到现实煎熬下的感情是多么无力。
  时间应长一点,再长一点,三年或者四年,然后把林渊彻底忘记。期间,最好是林渊先爱上别人,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潇洒转身。
  现在她不想接受任何人。她也不爱翟琦,才见过见面的人应该是爱不起来的。她很清楚。
  也许翟琦同样清楚。
  乔筱木暗暗用力,捏住被角。一面强迫自己要忘记应该忘记的,一面又时时刻刻惦记着想要忘记的,人以及有关的事情。
  她厌恶首鼠两端的自己。厌恶着,同时承认自己是处在这样的情绪下。
  翟琦走过客厅,正要悄悄离开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响起。犹豫几秒之后,他果断地接起电话。
  “喂。”语气俨然像这儿的主人。
  “你、你是……”对方似乎傻住了,结结巴巴的,一个问题也问不完整。
  “伯母您好,我是筱木的朋友。”聪明的翟琦猜到这位声音略有苍老的女人是谁了,“筱木正休息。要我叫她吗?”
  “这个……你……她……”乔母不知所措起来。
  “是谁的电话?”乔筱木赤脚在门那儿顿住,问翟琦。
  翟琦先对电话里的人说:“伯母您稍等,筱木她来接电话。”然后把话筒塞给乔筱木,“是你妈妈。你怎么醒了?电话铃声吵的?”
  “噢,饿醒的。”乔筱木小声解释,带着些心虚。
  在乔筱木接电话的时候,翟琦给她把拖鞋找出来,示意她穿上。乔筱木见此,脸刷地红了。因为刚才听到电话的声音,她就赶紧起床,不想再次把高跟鞋套在脚上,就这样随便走出来。这样子一定有些邋遢。
  是……尴尬。
  翟琦笑了笑,见她要说话,嘘了嘘声,然后转身,不不打搅她打电话。
  乔筱木穿上拖鞋,跟母亲解释翟琦出现的原因。她没感觉出母亲有什么不悦,母亲的话分明透着喜悦。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解释很失败。
  乔母之所以打电话过来,是林渊忽然来找她。她也不知道筱木跟林渊现在到底属于什么,自然不能给林渊什么保证,但是林渊那真诚的眼神,发自内心的举动还是让她觉得这个女婿跟以前一样,一直在意她女儿。她对乔筱木说了这件事。
  乔筱木怔了怔,想了好一会,说:“是……这样,原来他去找你了。”
  她垂眸:林渊去找自己的母亲了……内容是些什么乔母不跟她说她也能猜得到。
  “筱木,你现在想要怎么办?”乔母问她。
  乔筱木略有烦躁地说:“妈,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唉……”乔母叹气,“随便你吧。”
  当乔筱木以为她不会再问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的时候,又听到这样的问题:
  “刚才那男的,叫翟什么琦的,到底是干什么的?”
  乔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像个好奇的孩子。
  乔筱木再一次解释道:“哎呀妈,你管他是干什么的。我都不管。都跟你说了,他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我跟他就是一清清白白朋友。”再一次对母亲强调这句话的时候,她忍不住瞄了瞄在那儿坐着喝水的翟琦。翟琦正好也看她,那含义不清的笑容似乎在反问她: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她窘得只好立刻转移视线。
  好不容易说服乔母,让她安心。放下电话的时候,却没在沙发上看到翟琦的影子,往前一看,才发现他正认真地审视冰箱里的东西。乔筱木走过去,瞅着他那煞有介事的模样,以为他还会做饭。最后却听到翟琦说:“真可惜了。我只会鉴赏美食,至于那由材料变为成品的过程还没研究过。”
  乔筱木白他一眼,拿出冰箱里的黄瓜跟苹果,忍不住贫他:“你那模样倒是像一大厨。”
  翟琦默默看了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苹果,心有疑惑地问一句:“这个……难道不用洗?”
  “冰箱里的水果我都洗过了才放进去的。”乔筱木说,“你吃东西还挺干净的。”
  翟琦轻轻咬着苹果,默默看着乔筱木,心里想着一些事情。
  乔筱木坐在那儿,心里也琢磨着一些事情。
  这样没话的气氛持续了一小会,直到翟琦起身离开。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乔筱木松了一口气,似乎很轻松,又似乎很沉重。


  十五.东隅桑榆

  由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公司又要有一次人事变动,就是裁掉一部分人,再招进一小部分人,并不是鲜见的事情,却总是搞得人心惶惶。谁也不希望自己如此不幸地中标。
  项目组有几个人被开除,作为项目组的经理,看着那些拿着东西离开的同事时,乔筱木心里挺不是滋味,那一种遗憾发乎内心,但也无济于事。她也只能用爱莫能助的表情看着这些曾经跟自己公事的朋友,董事会的决策向来没有她说话的份。那些本来就跟她没有关系。
  这几个部下她的整体感觉就是平庸,不积极但也不消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向来是能者上庸者下平者让。公司不会养平庸的人,所以,只能让你下去,除非你是一个偶尔能派上用场的闲人,例如某某监察机构第一把手的亲属。
  不知道为什么,乔筱木也想跨跟他们一样跨出这家公司,彻底离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紧跟着这个念头的感觉,又是强烈的不甘心。
  这些人离开,具体的工作就要重新调配,忙完这些,她又接到上面的通知,公司新招进来的两位员工要她亲自带。乔筱木顺口问了一句:“这新招进来的不会是应届毕业生吧?”
  别人答:“乔经理你猜的还真准,一个是应届毕业生,另一个不是。不过最后他们都是经简总面试过的。”
  乔筱木笑笑,心里却结了个疙瘩。非常熟悉的感觉,仿佛这个疙瘩早就存在。说句实话,她不喜欢带新人。以前工作的时候,她没少干带新人的活,也由此不喜欢带新人这种活,尤其是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不是对应届生新人有天然的偏见,而是他们中的有一些不知道珍惜机会,脑子里有太多的急功近利,耐不住寂寞。
  很久之前,她在来茨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名校的硕士应届毕业生,心高气傲的,仿佛有些瞧不起她,结果在工厂里采取试样做分析的时候,失误地把水倒进浓硫酸里,这是大一的学生都不应该犯的错误。错误在其次,重要的是他溅出的酸喷到他的左眼里,一个前途无限的大好青年,就这样弄瞎了自己的一只眼。
  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自己以前带过的那些新人,就禁不住想到岑如烟。
  这么一想,乔筱木才意识到这几天,自己在公司感觉格外舒服。这几天,她居然连岑如烟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很不正常。一直忙忙碌碌的,都让她忽视了这点。后来,她才知道岑如烟请了长假,大概一个月的长假,请假的理由是她妈妈生病,她要出国去看望她妈妈。
  乔筱木偷偷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说这几天天气怎么这么好呢,原来是阴风跑别处刮了。”
  简善博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一个人姑姑叨叨的说些什么呢?”
  乔筱木惊吓了一下,捂着胸口,说:“简总,您走路怎么也没声音。”
  “你怎么跟我这么见外。”简善博笑中带着苦涩。
  “我在公司里向来这么分明。连对岑如烟我是都乖乖地叫岑总监。”乔筱木笑答。
  简善博随手捡起她桌子上的文件,翻看了遍,用寒暄的语气说:“这几天够你忙得了。”
  “还好,我升职成为总监之前那才叫忙。”乔筱木见时间也差不多,手头也没什么事情,便收拾办公桌,准备下班。她边收拾边问简善博,“你怎么溜达到我办公室了?是不是找我有事?”
  简善博说:“也不算是,恰好路过你办公室,就进来看看。”
  乔筱木已经收拾好,站起来说:“那么说就是有事咯。还没吃晚饭吧,走,我请你吃饭,有事你就说事。”
  简善博愣了一下,“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
  “是啊,自打你回国之后第一次请你吃饭。”乔筱木莞尔,“没来由的心情好。”
  “是因为岑如烟不在?”简善博问她。
  乔筱木想了想,也确实如此。
  简善博问:“不过,她也只是离开一段时间而已。”
  乔筱木点点头,赞同似的。
  是的,岑如烟就是那厚实的阴霾,野蛮地闯入别人的生命中,轰散那属于自己的阳光,让身边的所有气息都沉重起来,压抑了呼吸。暂时的离开固然不是永远,她也不能选择逃避。岑如烟的事情,不是没个尽头,只是还没说清楚。
  简善博说:“你跟她在一起真的让人提心吊胆,怎么也想不到,认识了你,还会认识了她。你说我要是早一点知道你跟岑如烟原来是这样的关系,我也不会攒动她回国寻求真爱。”停顿,“筱木,如果岑如烟再也不为难你,你们之间是不是就从此永无瓜葛?”
  乔筱木品尝盘中美食,没有说话。
  她微微抬头,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家餐厅,窗明几净,饭菜可口,服务周到,也难怪生意兴隆。很佩服西餐做得非常棒的女子,因为曾经试着做过一次牛排,硬得无法下口,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做得好,多次尝试,最后也只能放弃。过后的感觉呢,是一笑置之。这是执着过后的坦然。她也希望自己可以这样。
  挑起事端的人不愿意放手,乔筱木也不愿意像刀俎上的鱼肉一样任她宰割。岑如烟对她犯的错,早就超过了道歉的极限。乔筱木希望自己能够有超乎常人的度量,像传说中的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师一样,以德报怨,把那些完成的未完成的不悦之事通通抛之脑后。
  可这也只能是希望,想放弃的事情都是因为太过执着而无法放弃。想起岑如烟对自己的伤害,她就有一种无处喷发的怨火。
  也许,岑如烟也是这样怨恨她的。
  这种纠缠不清的关系让乔筱木也觉得浑身不适。
  “筱木,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跟岑如烟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撇得清楚的。”
  简善博轻轻瞄了她一眼,说:“最近,公司需要派一个人去M城,算是去新厂当开荒牛。几个候选人中,有你。目前,董事会正在讨论选谁。当然,去与不去,是双向选择。如果员工不愿意,公司也不会为难。”
  “董事会在考虑我……”乔筱木有些愕然,“去M城?”
  简善博点头:“我觉得你去也好,至少可以暂且离开这不愉快的地方。你想去吗?”
  乔筱木犹豫了。这么一去,就没办法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心里却犹豫了……曾经有人说,前途要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反而会更好走。
  “你不想去?”简善博试探性地问她。
  乔筱木笑了笑,摇头道:“不是。”
  “舍不得去?”
  乔筱木微微低头。
  简善博苦笑着点头,说:“其实我也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某个人。当人面临选择的时候,才会真正直面自己的心。筱木,我们是不是都太固执了?长这么大,对待感情,却还是这样不成熟。”
  “是不是觉得我特傻?呵呵,我自己早就糊涂了。”仿佛越是成长,就越不懂爱情。有时远,有时近,如影随形,漫无边际地游弋在每一个角落。
  “你要是傻,那我就是世界上最蠢的人。”简善博叹息,“不过我想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彻底转身,离开占据你内心的人。其实,有的时候,思绪改变就在那一霎那……”
  简善博的话忽然变得模糊,乔筱木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自己特别难受,胸口好像一下子被千斤重的石头压住,喘息困难。她慢慢握紧拳头,问:“简善博,你知道岑如烟请了几天假什么时候开始请假的吗?”
  简善博抬头,看到她这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惊问:“你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乔筱木眼睛不知道看着前方的什么。
  “五天前吧,大约要离开一个月。”简善博觉得她的表情怪异,忙扭头,什么也没有看到,“你怎么了?”
  乔筱木腾地站起来,说:“没什么。”说罢她就急匆匆地离开位置,走到楼梯处,她有停下脚步。
  不明所以追上她的简善博问:“到底怎么了?”
  乔筱木笑着摇了摇头,小声道:“你还要吃饭吗?我先买单,你一个人慢慢吃。”
  她拒绝简善博送她回家。
  简善博看着她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扭头,看了看楼梯,然后,也离开这家餐厅。
  乔筱木看到的是岑如烟跟林渊在一起。两人笑眯眯的上楼用餐,走路的途中,岑如烟扭头,很俏皮地吻了林渊的脸颊。
  这关自己什么事!
  乔筱木想自己真的忧郁了。
  她不是因为林渊跟岑如烟在一起而感到憋屈,她自己还劝过林渊去接受岑如烟(尽管这么多心里很难受,她还是怎么做了)。让她不舒服的是,在她看到林渊的瞬间,林渊也看到了她,没有只言片语的招呼也算情有可原,可是有必要用那种很冷漠地表情吗?那样冷漠的扭头让她局促不安。
  曾经想过林渊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画面,她认定自己那时候会就把林渊忘记,或者还有可能去祝贺他。一旦想过的事情真的发生,却完全没有照自己预料的发生,落差感跟自己想象得差太多。心好像被什么狠狠敲了一棒子,意外地反应让她在自己面前彻底现行。
  所有的设想也许都忽略了内心的这一棒子。
  一肚子不愉快地摸到家门口,黑漆漆的,却被人抱住,身体好像腾空了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又在地面落定。
  关于林渊熟悉的气息瞬间倾盖下来。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恍惚不已。直到林渊摇着她的肩膀低喃她的名字,才确定,这个人是真的站在她眼前。
  “你来干什么?”乔筱木神色戒备,眼前的人让她紧张不安。
  林渊道:“筱木,你在吃醋。”
  “你胡说。”乔筱木否认事实。
  林渊说:“你看到的,那是意外。我没想到你会在那儿。”
  乔筱木颔首,板着一张脸说:“我知道,当然知道,我又不是不清楚岑如烟的人品。”
  林渊笑出了声,“还不承认你在吃醋。”
  “我就是不承认。”乔筱木语调冷淡。脸蛋犹如像上了弦的发条,紧紧绷着。
  “好了好了,我跟如烟什么都没有。还不都是为了讨我妈开心,她忽然亲我,我也意外。”林渊细心地解释。
  “你不需要解释,你爱跟谁好跟谁好。我是生气了,不过,但是那是因为你看我的那个眼神跟表情。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跟你妈妈看我的眼神一样,让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你们男人也真是奇怪,前几天还能那么好的对你,一转眼那目光就能那么冷。弄得我好想深深伤害了你。林渊,你说,我到底怎么了你?我到底怎么了你啊!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你现在怎么解释都没有!”稍顿,乔筱木恢复冷静,“你跟谁在一起,你用什么眼神看我,关我什么事?”
  说罢她扭身开门,钥匙旋转的同时,她又说:“我没邀请你进来,林先生可别擅闯民宅。”
  林渊听到这句,按住她推门的手,扳过她的身体,直视她的眼睛,说:“乔筱木,你在乎的也是我在乎的。如果我说,前几天的下午我不小心撞见那个姓翟的男人从你的房间里走出,你能猜到我当时的心情吗?比你现在的心情要烦躁得多!”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你指控我生活不检点?那又怎么样,与你何干?”
  林渊冷静地说:“筱木,你现在很不冷静,我不是那个意思……难道,你真的不觉得我们现在是在对彼此做没有任何意义的折磨吗?”
  乔筱木语噎,倔强地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溢出来。
  “我妈妈很喜欢如烟,我都想攒动她认如烟为乖女儿了。反正,如烟她也挺能逗我妈乐呵的。所以,今天就跟她陪了我妈好长一会……”
  乔筱木此刻听到林母岑如烟就来火,才被压回去的怒火又窜上来,只烧得她胸口感到胀痛。
  “别跟我提你妈,别跟我提岑如烟,我讨厌你妈妈,我恨岑如烟!”乔筱木咬牙说着狠话。这些话,别说林渊,连她都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么理直气壮。
  林渊愣住了,“筱木……”
  乔筱木冷笑:“这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你跟我妈难道就不能和解?一点可能都没有?”带着微末的希望,他用沉痛的腔调问这个正火气腾腾往外冒的乔筱木。
  “为什么要去找我妈……你为什么不还对我说你在乎啊?你明明知道你妈妈跟我天生犯冲,你还坚持什么?我……林渊,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因为岑如烟的出现,因为你的出现,又一次像被卷入巨浪中那样起伏不定,一片混乱,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坚持什么,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意义……”
  回答她这一席话的是林渊长而缠绵的热吻,让她窒息的热吻。
  百忙中,林渊腾出一只手,拧开门,拥着乔筱木进屋,然后用脚把门踹上。
  在无意识的时候,遵循了自己的心。
  他轻轻咬着乔筱木的耳垂。
  这是林渊最亲昵暧昧的举动,每一次床笫之欢他都不忘轻轻咬她的耳垂。
  林渊在她耳边低喃:“筱木,你知道我这么长时间怎么熬过那苦涩的夜晚的吗?我要你补偿我。”
  乔筱木一怔,身体僵直,想到了“守身如玉”四字。
  她喘息着说:“对不起,我有过别人……”不明白为什么要坦白,只是那一刻她想起说这句话。
  林渊或许没有听到,因为那时候,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来,一直响着,没有间断。
  想无视这扰人的门铃声,两人不约而同都有这个念头。于是林渊没有吭声,乔筱木亦静默不语,把头深深埋在脖子里,紧抿双唇。两人固守着自己的那份坚持。
  屋里静得只剩下铃声。过了好一会,门铃声依旧持续在耳边聒噪,而且越发令人心乱。没有办法,再久的沉默最后还是败给按门铃者的持之以恒。
  乔筱木动作麻利地站起来,理顺头发,小声道:“我去开门。”林渊勾住她的手,本想说些什么,终究也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乔筱木看着他那一霎那流露出的受伤眼神,顿时明白,他听到了刚才的那句话,一定听到了,并且心领神会,没有误解。她朝林渊轻轻点头,算是肯定了刚才的话。这一秒,她觉得自己的转身都是疼的。
  浇灭激情的不是这不合时宜的铃声,而是她的那句话。
  某些触及身心的滋味,只可意会,语言只会让它贫乏。心知肚明的时刻,说与不说,也无光紧要了。
  乔筱木不想跟林渊发生关系。也许是因为林渊是她的前夫,内心无法坦然;也许因为她希望保留最后的权利。
  其实是因为在乎,所有会特别介意,介意任何一次亲密接触。那种身心皆真正渴望的亲密,属于曾经的甜蜜时光,亦或者,是未来的甜蜜时光。至少不是现在,这种说不清楚关系的时刻。如果刚才继续,那么这到底算什么?确定要走回头路?
  她不想。除了她跟林渊离婚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改变,林母跟她还是那样,也许关系会更糟糕。这是让她沮丧至极的事情,嗅不到好的迹象。
  乔筱木认为,有这样想法的,应该不是她一个人。
  林渊摸出烟,慢慢点上一支。吐出缭绕的烟雾,隔着这虚无,看着乔筱木瘦削的背影里镌刻着的无形的憔悴,也看到自己的心疼。他知道,此时此刻,过于紧迫的接触,只会让她逃避得更远。这关系就犹如两颗碰撞的小球,若没有调整好,那结果是被彼此弹开,沦落到不知名的轨迹里,再无机会相逢。
  想要抓回曾经拥有的东西,仿佛比得到从未得到的东西更加艰难。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夹在门缝里祈求生存的可怜人。一面是赋予他生命的母亲,一面是他心爱的人。在公司里的那次和这一次亲吻,让他有些许的放心,乔筱木心里仍然有他,恰如他一直爱着她一样。所以,绞尽脑汁地要让母亲放宽心,不要为难她。
  让一切都回到离婚之前,不,应该比那时候更好,生活没有争执冷战,一切都其乐融融。这么想着,他站起来,去洗手间把才吸了两口的烟掐灭。
  乔筱木站在那儿稍稍停顿,在听得快要习惯的门铃声中轻轻打开门。
  她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敲自己的房门。她没有太多要好的同性朋友,朋友大抵不会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方式敲门。这样坚持的方式敲门,仿佛认定屋内有人。敲门者有一股非要屋内的人开门不可的架势。
  有谁会这样呢?如此果决激烈不顾后果的模样。所以,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时候,乔筱木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唯一吃惊的是这个人还真有脸来,这个岑如烟!
  一如既往冰冷的脸,整个人是那种被雷劈开过后的感觉。精妙的妆容在此刻毫无魅力可言。裸露在外的脖子紧绷着,告诉能够看见她的人,她是一张绷紧的弦,一触即发,没有安全感,浑身都是危险信号。黑漆漆的眼睛里盛满了属于她自己的秘密,散发着浓烈的让人窒息的气味。
  乔筱木冷笑着把她挡在门口,一点都没有请她进门的意思。她要岑如烟知道,在公司里,你是上司,我佯装跟你没有任何不清不白的瓜葛,可是现在是在我家,别指望我会给你好脸色。
  两人对峙般站在原地,没有谁进一步,也没有谁退一步。
  乔筱木看着岑如烟的脸,才一秒已经非常厌恶,她一语不发地关门,动作迅速。不需要语言叙述,刚才的眼神已经像对方说明了一切。岑如烟也不怠慢,她迅速伸出手。
  门生生夹住她的手,她连哼一声的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乔筱木想用力关门,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被夹出深深的红印。
  她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缓缓拉开门,冷冷道:“你闲,我不闲!”
  “筱木,是谁?”林渊问。他以为会是筱木的朋友,走过来才发现居然是岑如烟。
  岑如烟目光立刻从乔筱木身上挪开,看着他,眷恋执着的眼神,这是一般女人不常露出的神色。比贪婪要美好。
  林渊面色自然地揽起乔筱木的肩,五指娴熟地在乔筱木肩头休憩。他把自己的吃惊掩饰得完美无缺,看着岑如烟,宛如看到一个朋友来访一样,“如烟,你怎么来了?”
  “我可以跟你好好谈谈吗?”岑如烟问他。
  “你……”林渊尽量委婉地说,“有什么话以后有机会说好了,现在很不方便。”
  岑如烟眼泪扑簌扑簌地直掉落下来。她哽咽着说:“你说的急事,果真就是来找她。手机关机,根本不让人联系到你。什么意思?”
  林渊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知道你会去哪,我想知道这个让你连戏都没演完就跑走的原因是什么。”
  林渊长吁一口气,淡漠地对她说:“现在你知道了,可以走了。”
  乔筱木站着一动不动,也没有搭腔。
  岑如烟还是不依不饶地道:“你不都跟她离婚了吗?”
  林渊不知道能跟她说写什么,他看着岑如烟,想着合适的词儿。岑如烟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灼热。忽然,她欺身向前,一把扯开林渊怀里的乔筱木,然后双手环住林渊的脖颈,踮着脚尖,深深地吻住了林渊的双唇,跟蓄意已久了一样。
  林渊吃惊地推开她,然后不知所措地看着乔筱木,惊慌得神色全是担心乔筱木。他希望乔筱木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反应,哪怕是扭身就走也好。
  偏偏乔筱木什么都没做。
  岑如烟此刻笑了,绚烂如花。她微微昂头,流出的无声泪水偏离一开始的轨迹。她说:“我不想欺骗你,林渊,辈子,我就焊在你身上了。反正,我没有结婚,你也是单身。”
  林渊还是看着乔筱木。
  岑如烟见此,眼泪再次涌出来,她怒不可遏,抬腕竟然想打乔筱木。被一旁的林渊一把挡回去,林渊冷冷道:“知道你今天头晕了,回家去。”说着他就要关门。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哪怕岑如烟是自己母亲很喜欢的女孩,也不可以打乔筱木。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两人的乔筱木轻轻拉住他的手。乔筱木慢慢走近岑如烟,把刚才岑如烟想对她做的事情做了一遍。
  响亮的耳光声音敲击某些地方的深处。
  从来不想自己会动手打人。因为没有想过,事情真的发生了,倒也不觉得有多不合时宜。什么教养、尊重、冷静跟岑如烟的名字一样,如烟般从理智里飘逝。在林渊错愕的表情下,她没有过多表情地对岑如烟动手。
  没打算向林渊解释,如果他了解自己,不需要自己的解释。
  乔筱木说:“岑如烟,得寸进尺也要挑个地点,这儿是我家。”语气坚决刚烈。
  岑如烟捂着脸,看着林渊,哭道:“林渊,我恨你!”扭身跑开。鞋跟撞击地面的咚咚声杂乱,没有节奏。
  乔筱木即刻把门关上。砰的一声响。心里忽然舒服了很多,报复后的快感。但是持续的时间很短,随即勾起的是苍凉无边的无奈。
  林渊抬腕,手指轻轻抚摸她的因为气愤而轻微颤抖的脸颊,“她……她对你做过什么?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筱木……”声音没有刚才有力,带着探求和恐慌。
  “我不知道。”乔筱木别过脸。那样尴尬伤心的事,要她怎么说?
  林渊扳过她的脸,说:“如果不是,你不会打她,还是当着我的面。”
  “既然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林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沉痛地低喃:“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我一直都不知道她还是这样对你?”
  眼眶里似乎有泪水,感觉灼烫,强忍着,一直没有流出来。
  看着她如此消瘦的模样,指尖抚摸愈发突兀的锁骨,触摸的感觉让他心疼,搅得他难安。小心握着她的手,细细观摩:细长的手指很漂亮。指关节并不突出,匀称,跟以前一样。手面上的青筋在肉色的皮肤下露显出来,亦不妨碍美观。只是每一处都让人一眼看出她的瘦。
  “自从失去宝宝之后,你就一直这么瘦,你这样子……”
  乔筱木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能不说那个么。”
  “好。”
  他低头,小心地吻着她的手。
  “不然,辞职。”林渊提议,“另找一份工作。何苦委屈自己。”
  “我不会辞职!”乔筱木的话掷地有声,“我就是要跟岑如烟争下去。我还要你母亲看到,她所看起不起的穷家媳妇离开她活得是多么滋润。”
  这不是单纯的争风吃醋,不是脑热的一时气话。是经过一小段时间沉淀下来的冲动。都说冲动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直到某一天遗忘,如同投递出去的信,遗落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也无需收回,可是她的这番冲动却是越来越坚定。
  林渊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意。黑亮的眸子里装着他不知道的故事,可能那是惊心动魄的,是眼前的她深深厌恶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此刻只知道,那可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因而想问,却失去问的勇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从她的目光里窥探一般地寻求答案。
  “不想你受伤害,可好像我最伤你的心。”林渊苦笑着说。
  乔筱木直言不讳道:“是,全是你。”
  “你以前从来没说过恨谁……”
  “那是以前,人会变。”乔筱木道,“是岑如烟伤害我在先,而我这个白痴差点想放过这一切。”
  因为紧张,林渊手上的力量不觉加大,询问的语气里都是战栗,“怎么……样?”
  乔筱木抬头,看着林渊,说:“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的怀疑也是合理的,你不要以为我恶意抹黑岑如烟。如果你怕受我的误导,就不要听。我根本不想对你说这件事。”
  “筱木,你还不明白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虽然我不知道岑如烟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刚才的她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前见她,还不是这样的。”
  “好……”乔筱木深深呼吸着,思前虑后,竟不知道怎么说起。对翟琦讲述这件她不愿提及的事情时,是自然而然的没有半点不自在,现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想,是应该让林渊知道这些,至少要明白岑如烟是这样会装的人。
  从哪说起?从哪?
  “……那天,我是……”乔筱木正想从那天离开郊区工厂说起的时候,门铃又响起。紧绷的神经似要被铃声弄得脱弦,焦躁的时刻最烦这样出乎意料的打搅。
  林渊很郁闷地想下次是不是应该把这门铃给去掉。
  乔筱木这次是冲过去拉开门,撞进眼帘的果真还是泪水涟涟的岑如烟,正欲发火,岑如烟就推开她冲进来,跑到林渊面前,说:“林渊,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是,谁叫我喜欢你,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不听也要听,如果听完了你还要跟她在一起,我无话可说。就算要跟她做爱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之所以这么急着找你,不是因为知道你跟这个女人在一起。我不介意你跟现在她藕断丝连,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断得干干净净。林渊你听好了,刚才在餐厅里,你走了之后,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晕倒了,已近被送往医院抢救……”语速急促,像是要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把这些话说出来。说了一堆废话,唯一重要的不过还是最后一句。
  她说的“我们”,也就是指林渊、岑如烟跟林母。林渊没事,她看着也好端端的。
  其实,前一段时间,林母身体就不怎么好,因为林渊一直跟消极的跟她唱反调,她每天都是神色恹恹。于是林渊为了让她别胡思乱想就答应找个时间跟岑如烟一起陪着她吃饭。可能命中注定,他看见了乔筱木,并且看到乔筱木眼中的伤。于是,还没坐定就说有急事,匆匆离开。在这儿等着乔筱木。
  林渊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他亲自把岑如烟拖到门口。这么对待一个一直当成妹妹的女人,他觉得浑身不适。同时也在想母亲是不是真的……晕倒了。
  岑如烟近乎失去理智地在外面踢着门,并且大喊:“我真是疯了才要回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乔筱木站在那儿,看着这接近滑稽的一幕,胃里翻腾着一股苦涩的味道,脸上浮起一丝苍天弄人的苦笑。
  等岑如烟真的离开,屋子里安静得让人不敢喘息。
  乔筱木叹息一声道:“你还是去看看吧。”
  “应该不会的……”林渊心里怀着侥幸。
  乔筱木道:“我可不想背上让前夫不孝的罪名。”
  乔筱木道:“岑如烟刚才的话虽然难听了些,却也是正常人的考虑。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呆在我身边,万一你妈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呢?”
  “你先告诉我岑如烟她究竟对你做过什么?”林渊着急着问她。
  “她出钱买通人想侮辱我结果未遂。就是这样。”她说的云淡风轻。原本以为会说很多,会用哀痛语调讲述的话就这样全部概括,原来出口的话也不过如此。
  “她?”尽管乔筱木这样简单又简单的说,林渊还是吃了一惊。这确实不是他所认识的岑如烟能够做出的事情。
  乔筱木又道:“你压根就不了解岑如烟。以前是的,现在更是的。”以前岑如烟做过的许多事情,她也都没有跟林渊说过。那时候认为没有必要,不想让原本和和美美的交往因为岑如烟的几番纠缠而产生罅隙。信任,让她把一些可能掀起一场不愉快的争执掐灭。
  “林渊,快走。非要让我赶你?这样不好。我没有刻意大度,只是理智。”乔筱木说,语气有些许冷冽。
  林渊拿出手机,开机,果真看到好些未接电话,短信内容也是告知他林母忽然病倒的消息。就算怀疑也该去看一看。

  走的时候,林渊忽然提到了云朵。
  不是天空飘浮的云朵,而是曾经被他拿来作为求婚话语的云朵。
  云朵嫌弃天空妨碍了她的自由,天空认为云朵占据了他的空间。于是彼此争执吵闹,云朵哭了,化成了雨,离开天空,然后天空又思念起云朵,借助太阳让云朵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晴空万里碧云朵朵,神仙眷侣般逍遥自在。只不过一段日子之后,再次重复曾经的争执与分离。云朵跟天空就这样纠缠不休,生死相连。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前世今生,永远永远。
  林渊说:筱木,你就是那云朵,也许是注定飘摇的个性,但是无论如何变化,都是离不开天空的,我会用尽力量让自己成为那片天空。所以,我们结婚吧。
  乔筱木问:我们争吵过吗?
  林渊摇头:没有。
  她点头:是的,你的这个比喻很不恰当。
  林渊很小声地说:万一以后会争吵呢?
  乔筱木有些郁闷地说:你怎么总想到吵架?我觉得你这样居心不良,说,以后是不是打算像对待佣人那样对待我?
  林渊笑笑,你真是喜欢在不该多想的时候多想。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吵架,我只是觉得结婚了的人多多少少会争吵。我们能一辈子不起争执当然更好。我这么比喻,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假如万一有可能我惹你不开心了,你完全可以使使小性子,跑出去玩一段时间,等想起我的好了再回来。只要别永远离开。呵呵,我也不怕你跑,我会牢牢抓住你。
  噢。一声轻轻的语气词,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喜悦已经完全俘虏了她,满满地从胸口溢出来。那时候,连身边的尘土都是芬芳的。
  林渊笑意盈盈,说:那走吧,我们登记去。
  她略有犹豫:可是,上回见你妈妈,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林渊说:不会的。一开始婆婆都是这样,你想想,你把她最心爱的儿子夺走了,她自然要郁闷几天。
  见她频频点头,林渊又问:既然这样……你拿身份证户口本了吗?
  她说:行!你等一下,我去拿。
  ……
  这是那些过去的曾经记忆深刻的事情。它们一直潜伏在深处,几乎不出没,却也会在某些东西的诱发下窜逃出来,招摇在脑海里。
  不过几年,却觉得世事变幻,心已苍老,无话可说。时光如此好玩,想逗人的时候你无处可逃,只能缩在一隅,等待它尽兴而别。
  林渊提及这个敏感词语的时候,在乔筱木耳边低喃着:“我从不担心我会变心,我担心你会被和我一样觊觎你的人夺走。筱木,能给我承诺吗?”
  乔筱木用摇头来回答他,“我不会给你承诺,你也不要给我承诺。”
  承诺就像那汹涌海水掀起的白色浪花,海浪退去,浪花也烟消云散,失去踪迹,只在岩石上留下曾经亲吻过的微乎其微的痕迹。所以,承诺一文不值。
  意料中的回答,林渊自知,却也不会放弃。他说:“筱木,等我,无论你飘向何处,天空自岿然不动。”哪怕明知道她不会给他任何保证,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犹豫。
  乔筱木不语。噙着眼泪的双眸终于没能撑住,泪水无声地流下。她赶紧拭去。最近,是越来越爱流泪,一点都不像曾经的她了。
  林渊转身走的时候,她感觉心又被掏空了一次。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得尽一个孝子应该做的事情。在爱情这条无边长河上漫游,看不见前面的停岸口,身后也是浩渺一片,水汽氤氲。回头纵是可以,只不过又得重复曾经的矛盾,这是何苦!
  乏力地倒在沙发上。就这样躺着,直到铃声响起。这一次不是门铃声,是手机铃声,不然,乔筱木担心自己真会立刻把那门铃给卸了。
  烦躁地拿起电话,听到翟琦用他那温温的嗓音说“好几天没联系你,终于还是没忍住,想听听你的声音。”的时候,一股不明源头的委屈灌满心房。
  翟琦敏感地压低声音:“你怎么了?”
  “没什么,感、感冒。”乔筱木用力抽抽鼻子,深深吸气,再呼出,稳定好情绪,“现在我声音不好听。”
  停顿了一小会,翟琦说:“嗯,让人心疼的声音当然没有让人快乐的声音好听。据听说我声音很好听,其实我也觉得我声音挺好,心情不好了,你就听听我说话。以前很多女孩子心情不好了总爱打电话给我。”
  乔筱木问:“效果如何?”
  又是停顿了一小会,翟琦才用可不乐意的腔调说:“心情不好的她们最后都变忧郁了。”说完他连忙补充,“这都是她们自己说的,因为她们得不到我,所以就这样说。也许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而且我可以肯定,你不会这样,因为这次关系是倒过来的。”
  翟琦想说,筱木,这次我遇到了一个我希望能够让她永远开心的人,一个我想保护跟拥有的人。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倔强的神情,表面跟任何人都谈得来,其实爱拒千里之外,骨子里透着一股执着。她就是这样让我莫名其妙心疼跟迷恋。她就是你。
  乔筱木无力地扯着嘴角笑笑,“好,我听你瞎掰,不过十二点之前我要睡觉。”
  “就你这状态,能睡得着吗?”
  “不知道。就算睡不着也要睡,明天我还要上班。”
  “唉,天塌了你也非要自己撑起来。看来你不希望被人打搅,都不知道我原来想跟你说的好消息是不是好消息了。”
  “好,说来听听。”
  “我有个爱好,就是跳伞之类比较挑战勇气的运动。昨天在飞机上跳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这伞就不下落到地面上,一直飘,就这样飘呀飘,飘呀飘……本来他们说开直升飞机过来帮弄下地面的,可是我想了想,觉得这是天意,它肯定要把我带到什么重要的地方。你猜我现在飘到哪里了?”
  乔筱木满脑子疑惑,很不相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假的?你怎么可能飘这么长时间?肚子不饿?头不晕?要是内急了怎么办?”
  翟琦失笑,“你考虑的方面还真是跟我不一样。这个……不吃东西自然就不需要排泄。哎,你还没猜测我现在飘到哪里了……”
  “这要怎么猜?”乔筱木道,“你可别跟我说你现在飘到我头顶上。”
  “聪明!啧啧,赞一个。”翟琦说,“你等等啊,我马上就能落到你卧室的窗户那儿。”
  “怎么可能!”乔筱木一个激灵,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跑进卧室的窗户处看。拉开窗帘,窗户上有一层薄薄的水汽,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楚。指尖轻轻滑过玻璃,留下一道很容易就消失的印记。迟疑了一下,伴随着一句询问“你真的没骗我?”,她打开窗户。
  秋天的凉风迅速灌进衣袖里,啄着她的皮肤。视线里有黑漆漆的夜空,点缀其间的繁星,小区里别的公寓楼,楼上吊着的空调,停在楼底的各式私家车。上下左右打量个遍,根本就没有这个谁谁谁的影子。
  闪闪烁烁的小星星带着些嘲弄朝她眨眼。
  乔筱木咬了咬唇,略带气愤地责备翟琦:“你居然骗我!”
  翟琦在那儿“啊”了一声,说:“又出意外了……呃,我记错了,我应该不是在你家卧室的窗户这儿。这是你家阳台。”
  “得了吧你,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白痴行为是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才会做的。难怪心情不好的人跟你聊天最后都会忧郁。”乔筱木此刻是哭笑不得。也很奇怪,明明被他欺骗了,却一点都不怪他,连挂他电话的心情都没有。让她自己都觉得应该被鄙视的思维。
  这时候,翟琦说:“好吧,你不相信的,可你怎么解释我现在在你面前的事实。”
  手机里听翟琦这句话,很清楚,但是眼前的声音更真实。他还真是就站在乔筱木面前,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不深不浅,叫人安心。
  乔筱木惊讶得不能自己。上下打量翟琦,上身还是棉质的白色衬衣,休闲裤跟运动鞋,这样的组合在他身上居然也看得如此顺眼。他这样的身材,想必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很养眼。只是不管怎么看他,就是不像是刚从降落伞上下来。
  欺负她没玩过降落伞也不带这样的。
  她疑虑地向客厅走去,想看看他的降落伞在哪。经过翟琦身边的时候,翟琦一把拦住她,打哈哈般说:“哎,骗你的,你还真信。”
  乔筱木朝他翻着白眼,“翟琦你还真是无聊。”轻轻呼出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总是能让她陷入自我悲戚的心情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她有些无奈,“我还真是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翟琦笑着把她拉近怀里,轻轻嗅着她的发香,感受她真实的存在。片刻的闭目,忐忑的心情很快平静。他知道,乔筱木是一个需要用别的事情来冲淡本身问题的人,见她第一眼就知道。给她的治疗办法,最好是转移她的注意力。屡试不爽。
  靠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这莫名的放心,像蚕茧吐出的丝,一点一点慢慢地包裹住她。宛如触礁之后遇到的一处小岛,赶紧上去休憩。醒来之后还是要寻找归途,除非恋上这从天而降的岛。
  把头抬起,半仰着脸,乔筱木轻轻唤着他的名字,“翟琦……”
  “没什么……想你了,傻女人。”翟琦压着嗓音问,“你感冒好了?”
  乔筱木轻轻点点头,“感冒这种小病常常有,不严重的话,拖着拖着过两天不吃药也能好。”
  “本该两天才好,可因为我的出现,你这么快就好了,所以你还是要谢谢我。”
  自我标榜的笑容,与众不同的邀功。
  乔筱木便说:“那还是算了,我很吝啬。”
  翟琦耸肩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不会勉强你。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虽然暂且是好了,不过病毒可天天陪着你。”
  别有深意的对话。乔筱木微微低头,避开翟琦的目光。她喃喃道:“别自我陶醉,见到你我也会着凉。忽然出现,吓人一跳。”想到这儿,她才惊问,“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敢对天发誓,门我是关紧的。”
  翟琦不动声色,手里忽然就多出一串钥匙,他掂着钥匙在她眼前晃悠,说:“你家的钥匙。”
  “你……你什么时候偷偷配的?”才有的好感就被这凉凉的金属钥匙浇灭。她的脸色,跟布帘一样,一眨眼就拉下来,置气般看着翟琦。她不喜欢任何人用任何借口侵犯她的自由。林渊是从来不会做这些事情的。抬头看着翟琦,以为他脸上会有些许的沾沾自喜,结果她看到他跟她一样,满脸严肃。
  翟琦解释道:“我哪会那么神经,偷偷配你的钥匙让你生气?想你开心还来不急。”
  “那这钥匙怎么来的?”
  “是从别人身上拿到的。”翟琦道,“恩,跟你说这件事情的之前,我想我需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前一段时间,我确实调查过你,想知道你的每一件事情……”
  乔筱木想起那天翟琦忽然问她在启风工作顺利的事情了。原来那时候的怀疑是正确的,他果真调查了自己。她皱眉,听翟琦继续说下去。
  这钥匙,是从一个叫代萌的女人身上找到的。
  代萌,那个帮助岑如烟偷改她合同的女人,也是乔筱木的秘书,曾经是。那晚之后,乔筱木就再也没见过她。她没想到那几天自己居然那么大意,代萌也是厉害,她连自己钥匙什么时候被她拿走都不知道。
  知道这些,乔筱木冲动地站起来,要立刻翻遍整个屋子,防止岑如烟在她屋子里做了什么手脚。翟琦阻止了她。因为代萌还没有把钥匙给岑如烟。代萌在老家还有一个正上高一的弟弟,父亲和母亲都是农民。两年前,父亲重病,所以,特别在意钱,才一时因钱迷了路。岑如烟给她的钱可是她工作这么多年全部工资加起来的还要多出好多。
  翟琦不愿意岑如烟再次伤害乔筱木,想弄清楚岑如烟还做过什么,顺藤摸瓜,因而查到代萌的老家,只身前往。一开始,代萌误会翟琦是警察。她那神情,让翟琦差点觉得自己真是个警察。
  代萌把钥匙给了翟琦,认错态度真切。除了修改合同,偷配钥匙之外,她什么也没有做。
  翟琦说:“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有就没有立刻报警。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报警,我跟她的对话都有录音。不过我觉得,究其根本,还是岑如烟的问题。要整就应该整她。”
  说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词不达意。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啊,怎么听怎么像要给这个叫代萌的求情。其实也算是真的可怜那个代萌。他并没有去过贫穷的地方。虽然每年会捐钱,但是只止于捐钱。他的爱心原来就有限,无需遮掩。所以,看着代萌的家,天生的怜悯让他犹豫。
  乔筱木沉默好久。每个人都会犯错,有的错误无法原谅,有的错误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假如翟琦说的都是真的,代萌也挺可怜,至少她知道悬崖勒马,没有把钥匙给岑如烟。
  于是她轻轻说:“算了……我没那个心情跟她浪费时间。”她相信翟琦的话。
  “翟琦,你真的害我在十二点之前睡不着觉?”
  “世界上怎么会有岑如烟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女人!”翟琦叹息道,“我觉得我认识的最极端的女人也没有她……没有她……想不到形容词了。”
  “翟琦你的兴趣还真广泛,你连变态的女人都研究?”
  翟琦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半天才解释道:“那是以前……”
  乔筱木笑笑,看惯了翟琦的成竹在心,难得的尴尬表情倒也让她觉得有趣。带着些戏谑,问他:“那我算什么?”
  翟琦十分诚恳地说:“你这么聪明,还要问我这个?我没有研究你,我是在追求你。”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乔筱木同志,什么时候为你那晚的行为负责?”
  乔筱木决定再也不跟翟琦开玩笑。


  十六.孰是孰非

  乔筱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早上醒来才发现原来一直躺在翟琦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睡得安稳。什么都没有发生。
  起床,看着正熟睡的男人,记得他说自己不会做饭,也不知道他的口味,便随意弄了一点,留给他,无论他是否会吃。
  要去上班的时候,她走进卧室,想看看他是不是醒了。他闭目,气息匀称,硬朗的五官突兀地闯进她的视线里,有些灼目。乔筱木伸出手,想去顺着他的轮廓轻轻抚摸。指尖就要触及他的皮肤的时候,惊慌收手。
  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画面,一个不是林渊的男人会跟她安稳地睡在一起。隔着空气,感觉床上的男人就是一件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有想赶走的意思,却不强烈。
  这得寸进尺的关系,就这样偷偷地在两个人之间牢牢扎根。
  乔筱木没时间让自己多想,留了一张便条后匆匆上班。途中,想着林母的情况。
  启风新招来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居然是乔筱木认识的,就是那个被硫酸溅进眼睛里的人。他叫雷宇。
  当年鲁莽的青年远远看去,很稳重。他的左眼是假的,脸上有残留的疤痕,经过整容处理。他见到乔筱木,惊讶的神情无处安放,整个人也变得拘谨,对乔筱木露出以前都不会露出的羞涩表情。当年的自以为是让他尝到了苦果,将用毕生记住那次的教训。有了代价,所以刻骨铭心。当时公司拒不赔偿,因为是他自己操作不当,还多亏乔筱木为他争取了一点。那次事件之后,他也记住了乔筱木。
  谁真心待人,经历一些事情,回头想想,一定会明了。
  雷宇说:“以前我太不懂事。”
  看着他如此清朗成熟,乔筱木叹生存的奇妙,成长付出的代价可大可小,却也值得,怕只怕付出代价之后还会重蹈覆辙。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
  随后,乔筱木就发现,现今的他做事,心思缜密,可圈可点,考虑非常全面。她甚至都敢预言他会被启风重用。
  岑如烟回来上班是近两周之后。见到乔筱木,微微颔首,笑笑。表面相安无事。乔筱木也猜不透她会做什么。人心的细节是最难猜的,正常人亦如此,更何况岑如烟。
  期间,林渊曾经告诉乔筱木林母的病况。医生嘱托不可惹她生气。林渊说,生病中的她非常敏感,她现在不像我妈妈,每天还需要我哄着。但是天天想着要孙子,这情形又比先前更像妈妈,而且要求我在她死前一定得结婚,不然就是死不瞑目。
  林母的暗示非常明显。林渊没有办法,每天只得装傻糊弄她,好声好气地哄她。
  乔筱木想,林母一定会在林渊面前说狠话要求他不准来找自己,虽然林渊没有跟她说这些。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收到林渊细心给她发来的短信,心里都酸酸的。看着屏幕上的字,能想象出他拖着那疲惫的身影,或者坐在办公室里,趁着没人要他签文件的空隙;或者躺在床边,只开着那盏两人奢侈地用一天时间从商城淘出的台灯;或者站在病房的外,无视周围那浓烈的医院气息,缓慢细心地按着手机键盘,记录日记一样的心情,用流水账的方法,零散的词句,告诉她今天他经历的琐事。
  一开始,乔筱木从不回这些短信。后来,竟然期待他的短信,几乎快要成为一种习惯。她没有问林母得的是什么病,也许只是普通的病,也许不是。收到林渊短信的时候,她曾问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怎么说那病着的人也是林渊的母亲,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
  实在懒得虚情假意地问林渊这个问题,她记得自己只问了林渊一个问题:“这些天,岑如烟一直都在你妈妈身边吗?”
  林渊的回答是“是”。
  林渊说,筱木,我妈妈对岑如烟的喜欢,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这是由来已久的一种喜欢,小时候我妈妈就总把她当成自己儿媳妇。她跟我一样,以为对岑如烟知根知底。人都是会变的,只是想不到会变成这样。然而,我也不能够选择在这个时候跟她说岑如烟其实已经变了,医生说,不能刺激她。也许就算我说了,她也会觉得岑如烟这样做情有可原,她会说她那是嫉妒。
  我无法理解。林渊补充。
  是无法理解。乔筱木深有同感,正如无法理解岑如烟此刻还能笑容满面地跟她打招呼一样。
  通过这些事情她只能发现,岑如烟在不知情的外人面前,是非常能装的。
  “筱木,你是不是想去M城?”岑如烟问她。
  这问题似乎是从工作谈起,而实际不是。
  除了上一次,简善博也跟乔筱木提起过一次。他的提议,中肯实在,乔筱木却越来越不想走。因为心里惦记着林渊。
  “是或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乔筱木冷冷地反问她。
  岑如烟道:“当然有关系,我可不想让你走,我希望你能够参加我跟林渊的婚礼。”
  “是吗?”乔筱木不动声色。
  岑如烟暗暗地笑着,说:“会的,那一天很快就到。如果……如果我成了林渊的老婆,我就会心情大好,到时候,我会忘记之前所有的一切,忘记跟你恩恩怨怨。也不会计较那晚你打我的事情……”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乔筱木完全没有耐心听下去的话。
  乔筱木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乔筱木,不久前,有人开导我说,不要活在悲愤里,应该抓住自己想抓住的东西,之后再去考虑自己怨恨的事情。我想了又想,还是抓住林渊更好,这样既能让我自己愉快,又能看你伤心。”
  乔筱木觉得自己接近不能言语。她无法理解岑如烟的想法,不懂岑如烟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如果岑如烟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念头,一开始就不去做哪些事情,她尚可认同岑如烟的言行。偏偏不是。
  乔筱木淡定地说:“林渊不会娶你。”
  “那咱们就走着瞧,看他会不会娶我!”过于笃定的话语,昭显着她的自信满满。
  乔筱木说:“岑如烟,你超乎常人的思维,让人承受不起。”她至少还能确定一点:比起岑如烟,林渊更喜欢自己。她想林渊不至于会被母亲逼迫得去娶他。就算真的到了那个份上,林渊也不应该选择她这样的女人。想到这儿,她也露出一个很苦涩的笑容,心里想的这番话,何尝不是过于笃定?
  是啊,凭什么就这么相信林渊不会娶她?
  她不知道,只是直觉。
  “乔筱木,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怎么度过的吗?”她一边摇头一边自我回答,“你当然不知道。在你成为林渊妻子的那个晚上,是我毕生的噩梦。我现在只在乎结果,过程怎么样我全然不管。我只要结果,只要结果!”
  “所以你不择手段,费尽心思,哪怕触犯法律也在所不惜?”
  “是!”岑如烟蹙额,只短短一刹那,然后又是坦然自若的表情,且再一次重申,“我完全不在乎怎么得到。我就是一个已经死了两回却还活着的人,已经无所谓了……乔筱木,我的筹码比你多,比你重,而且我不蠢,我不会傻傻地让你那么轻易找到证据。就算有那么一天,你报警我也不怕,我请得起最好的律师,我可以随时随地出国,你没有那个钱。除非你再委身什么有钱人。林渊你是别想了,我敢保证,我跟他离结婚不远了。”
  顿了顿,她轻轻笑了,像一个单纯的少女那般笑着:“我想我们之间已经很坦白了。”
  乔筱木拧紧了眉头,直到眉头舒展,才说:“岑如烟,做人不要太嚣张,小心天空飞来一块砖头,正中你脑门。”依旧是淡漠的语气,没有把她的任何感情掺杂进来,仿佛她是一个局外人。她绝非要刻意装成很清高的模样,是听罢岑如烟的话,不解、难过、气愤……各种感情混杂有一起,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纵使现在还不能让她面对制裁,乔筱木相信一定会找到证据,并且就在不远的未来。如果岑如烟真的万无一失,就不会对简善博说出她的计划。岑如烟她只是自以为是。
  岑如烟又说:“我喜欢这样的游戏:得到我得到的。就像小时候玩的游戏一样。”曾经跟正常人一样的视线,如今只看得到那么一小撮光,所以拼了命也要挤上前。
  “游戏……哼,游戏……就算这是游戏,也不是小时候的游戏。”
  小时候,你输了你赢了,不能改变什么,因为那真的是游戏,哪怕倾尽所有筹码,顶多也是输掉在玩伴心中的地位,输了今天还有明天。而今,输了今天就难保还会有明天,尤其是岑如烟这种玩法,大把地挥霍着精力、自我和道德。
  岑如烟又格格地笑着,说:“我以为你会怕我,乔筱木,你比我想象中坚强。嗯,对,因为我失手了两次。也许某一天,我还会极端地选择鱼死网破。我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如此极端,说出来的话放在这个时刻有点儿吓人。
  她的心理,一定已经扭曲,为了得不到的执念、不择手段。
  “我建议你出门左拐再右拐,坐XX路公交车。”
  岑如烟听不懂乔筱木的话,瞪着眼睛看着她。
  乔筱木勉为其难地解释给她听:“XX路有一站是本市精神卫生中心,最好的一家精神病医院。”说罢,在岑如烟气急败坏的神情中,端起咖啡,悠然离开。
  边走边心生忧虑。如果她用拒绝治疗来逼迫林渊,如果……
  这么好的机会,林母一定不会放弃,所以岑如烟才这儿么笃定。林渊也一定不会……
  乔筱木不敢继续想下去。
  翻开手机,收件箱里还是一百三十一条短信,没有多的短信。林渊今天没有发短信给她。心里忽然觉得没着没落的。指尖轻轻触摸屏幕,惦记着他,那个身心被掰成两瓣的人。

  十月末的天气明显转凉,开始刮起大风,并且越来越有寒风的气势,刮得皮肤生生地疼。
  月末一直下雨,天气阴冷。凉冰冰的雨水沾着寒意,溅到脸上,寒意逼人。
  乔筱木撑着伞,视线里的雨水如线一样,一刻不停地从天泻下。耳边是哗哗的雨水打击伞面的声音。□在外的指尖冷冷的,两手交替着握紧雨伞,抵抗大风。她全身裹在黑色的外套里,穿着高领子的黑毛衣,薄薄的。头发高高地挽起,鬓角处的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脸上。尽管手里拿着伞,膝盖往下还是被雨水打湿,裤子上有鲜明的痕迹。
  雨幕中的她,在原地犹豫,似乎想上前,却心有顾忌,还不是一般的顾忌。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来了医院。
  林母几天前就吵着要从医院里回来,高级的病房她还是嫌弃。林渊好说歹说,才让她多住几天。这些都是林渊通过短信告诉她的。
  这样的交流很自然,像写信一样。感觉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那个手机还不是很普及年代。
  今天,林渊说到一本书,关于放弃。书,许是好书,只是林渊看到的是书中的那一面消极,虽然他发给乔筱木的是短信,是由硬生生的汉字组合成的汉字,但要乔筱木看出其中的情感也不是难事。
  夹缝中的日子是很艰难的,乔筱木知道。她当然知道,所以,整颗心都被林渊揪起。每个人心目中本该都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光,可现在,很多人的灯光莫名其妙地灭了,因为内心的凉意让灯光无法自我燃烧。
  下班后什么都没想,就跑来。一点都不想见林母,只是想见林渊而已。好一会,她才发现自己在雨中站着非常惹人眼球,赶紧收了伞走进楼里。她在病房大楼下来回踱步,思忖良久,最后轻轻叹息了声,重新撑起伞,回到雨中。
  她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别见林渊的好。她不知道假如见了,那会是如何的一个状况,脱离控制也不是不可能。余情未了,也折磨得她天天为林渊揪心。
  走了没几步,听到岑如烟的声音。乔筱木回头,却发现岑如烟并不是在叫她,而是另外一个长发女子。那个女子,样貌有些熟悉,隔着雨幕,看不大清楚她的脸,但是她的身材走姿乔筱木肯定自己在哪里见过。她正撑伞从外面走出来。岑如烟紧跟着她,叫着“等等!”。
  乔筱木见此,压低了伞檐,缓缓退到走廊下,没让两人看到自己。这两人也许根本没有精力去看她。看样子,关系绝对不是朋友。
  岑如烟气焰依旧嚣张,拉住长发女子的后肩,嘴里念念有词。
  那女子扭过头,跟岑如烟吵了起来。争锋相对,谁也不让,一副皆不是省油的灯的架势。仔细看着那个长发女子,看着她那熟悉的唇角……乔筱木忽然想起来了,她是袁磊的女友,大约是叫佟立涵。乔筱木并不记得袁磊女友的名字。袁磊给她介绍到时候,她只是有轻微的印象,那时还觉得名字很好听。
  乔筱木想不通这两个女人怎么就搅和在一起,完全是两个轨迹的人。岑如烟出现在这里她一点都不奇怪,问题是佟立涵。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故事,牵连了这两个人。记忆中的佟立涵,温柔又涵养,大多数情况下笑不露齿,很少大笑,只是陪在袁磊身边,面色平静地看着别人。是典型的居家小女人之态。
  乔筱木轻轻叹息了声,要不是今天意外碰到,她恐怕都要忘记袁磊这个朋友。他应该是要跟佟立涵结婚的吧,乔筱木心想。她握紧伞,像个旁观者,静静地瞅着这两人。
  两人愈吵愈烈,伞都偏向了一边,衣服湿了大半,浑然不觉似的,继续争吵。两人的外衣皆被雨水淋湿。隔得有些远,雨声又很大,乔筱木听不到内容。
  后来,她只看到岑如烟推了佟立涵,佟立涵一个踉跄,差点倒地。她站稳了之后,毫不犹豫地举着伞,刮过岑如烟的脸……很用力的一下。
  女人争吵原来就是这样,毫无形象可言。两人也是,如此大庭广众,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
  乔筱木发现自己在笑,没心没肺一样。她想,在这个地方,准会有人出现,拉开她们。于是轻轻低头,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准备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医院。
  因为太过好奇,乔筱木掏出手机给袁磊打电话,根本打不通。她有些吃惊,才一个多月不联系而已。又回头看了看佟立涵,结果同林渊的视线撞到一起。
  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林渊恰好从病房里跑出来,拉开两个疯了一般的女人。然后,他看到乔筱木的背影。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判断,他知道那一定是乔筱木。微微发怔的瞬间,乔筱木扭头。
  在他身边两位麻烦的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乔筱木扭身向医院大门走去。
  沿着医院的外围栅栏向前走,而并没有在医院门门口的站牌下等公交车。
  雨依旧很大,天地快连成白茫茫的一片。
  几乎不出意料,林渊开着车子撵上她。
  林渊下车,走到她身边,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只是紧紧抱住她。乔筱木撑着伞,亦无言以对。头很自然地挨着他的肩膀,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以及,看得见,他的喉结在轻轻起伏。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香水味。嘴角边碎碎的胡须似乎有两天没刮,让人看得明显。
  林渊触碰到她紧紧握着伞兵的冰冷的手,赶紧拉着她上车,生怕她着凉。
  坐在车里,乔筱木问他:“她……她是叫佟立涵?”
  林渊轻轻点头,说:“是的,以前是袁磊的女朋友。对了,袁磊是你的同学?”
  乔筱木也轻轻点头。
  林渊道:“还没跟你说,大约一个月前,袁磊离开了双木林,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他的离开没有任何理由,很奇怪。人事部的怎么也联系不到他。”见乔筱木一脸好奇,他解释道,“佟立涵是来问我要袁磊这个人的,我又不是袁磊的再生父母,怎么知道他会去哪里。就是这样,才认识她的。未婚夫忽然不明踪迹,看着倒也让人觉得可怜。她得知我妈妈生病,所以来看看。我也不懂她们两人怎么就弄成这样。这应该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才是。”
  “岑如烟连这个也要吃醋……”乔筱木眼睑半垂,小声念叨着。
  林渊愣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看着外面的大雨,像征求她意见似的问:“这么大的雨,去哪里呢?”
  乔筱木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去哪里都一样,因为去哪里都不能改变现状。同时讶异袁磊这个人的莫名失踪,依照她对袁磊的理解,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她忽然问:“如果你妈妈以死胁迫你,要你娶岑如烟,你……”
  问题还没问完,林渊就说:“母亲是赋予我生命的人,我无法不在乎此刻她的想法,可是,也不会因此而娶那样的人。看着岑如烟,我会想起她伤害你的事情。更何况,我一点都不爱她。你让我怎么放着自己爱着的人而去娶别人。而且,筱木,你问的是我妈妈啊,她,她不会那样逼死我的。”
  “是啊……她是你妈妈。她需要一个她认为好的媳妇,一个她认为同你匹配的媳妇,一个可以为你生下孩子让她成为奶奶的媳妇……”
  孰轻孰重,谁的心中都有一把称,每天都在衡量。
  然而这把称,准吗?到底还是依据心中所想的判断而已,因为谁的心都是偏的,所以答案无需解释。
  于是,判断出来的谁是谁非,也不大可靠。
  林渊无法否认乔筱木所说的这些,可他也不认为母亲一定会逼迫他跟乔筱木离婚。他自然之道,当初一意孤行要选择离婚的,是乔筱木,而自己则是是罪魁祸首的第一帮凶。如果很早就解除矛盾,一切也就不会这样。
  他后悔那天为了维护母亲的形象而做了毕生最为后悔的事情,更后悔事后的连续决定。无论当初怎样的决定,终究是在延续自身的懦弱。这潜伏体内的微小懦弱,一直主导着他。尽管他极力否认。
  “我到底是人还是生子的工具,为什么偏偏我的母亲要这样……这样活,真累。”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乔筱木不停点头,泪珠滚下脸颊。
  也许很久没有感动,这沉沉语调说出的话让她心有戚戚。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五官,由眉到唇角。胡茬刺得她手痒。
  有人说,在黄昏、午夜、酒后或者节前,女人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内心。
  在这雨帘下的黄昏,在这狭小的车内,在只有她和他的空间里,想起他种种的好。
  她认为自己是个理性的人,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
  有时候,她也会随心所欲。可以在那一刹那,把什么都遗忘。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他,覆住他的唇。
  誓要潇洒分手的是她,助长这纠缠不休的关系的还是她。
  在一个陌生的床上,同熟悉的爱人……反应剧烈,像是回到第一次。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被虚无的愉悦占领。灵魂深处,却是一阵阵刺痛。
  一开始无法安然入睡,两人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连说话的氛围都没有。这不是简单的一次□冲动,是无声的坦白。两人心如明镜。她尽量不让自己想到林母以及所有的不愉快的事情。
  看着一连多日为林母的病情忧心劳神的林渊,她柔声说:“睡觉,让我看着你休息。”眼神里是不容拒绝。
  看着林渊入睡,她小心起身,一件一件穿好衣服。临走时为他掖好被子。
  她想替他分担,没有理由。只是那一种由来已久的感情忽然爆发,像洁白的有些许清香的昙花,在盛夏的夜晚绚丽绽放,花朵硕大,凋零得也快。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回到家,全身湿了大半,脚趾跟手指冷得不敢用肌肤去碰。然后足足洗了一个小时的澡。
  躺会自己的床上,闭目片刻,忽然惊醒,感觉身边好像有人,翟琦似乎在抚弄她的发丝。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错觉。
  这两个跟她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此刻交替着在她脑海里翻腾。不应该出现的烦恼,却也来了。


  十七.须臾天换

  一层秋雨一层凉。
  雨停时分,正是清晨。乔筱木打开窗户,扑面而来的气流冰凉,刺激肌肤,感觉有些稀薄。空气被雨水洗漱过,所以又显得格外清爽。这样的空气吸进肺里,在体内跟着血液流窜,似乎可以摒除脑中的杂念,让她享受片刻的安宁。
  手机没关,只是调成了静音,不敢去看。心情还没有理顺,所以选择临时逃避。她理所当然知道,是自己把事情弄得愈来愈复杂,昨晚的那一次,把前面的所有坚持,对感情上的刻意压制,全都变得不值一提。脑子里一团乱,感觉自己陷入了首鼠两端的境地,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整个人宛如来到四处有网的盘丝洞,到处是网,四面漏光,然后遁着光努力寻找未知的路,可是没有一个像出口。
  这一整天,除去工作时刻,其余时间,脑子里都是混乱的。
  她拿着笔,在草纸上无心乱画,胡乱写着脑子里即时蹦出的文字——M城、开会、XX项目、晚餐……字迹潦草,或轻或重。准备将这张纸扔掉的时候,她发现,这些字或者单词中,有三个人的名字。它们安静地躺在纸上。
  这三个人,正跟她暧昧着。乔筱木感觉心头又是沉沉的。
  于是看着这张纸发呆。
  其实只想要一个简单的温馨有爱的生活,可是……这点愿望不知不觉成了奢望。
  林渊显然不可能,已经用三年时间证明跟他在一起必须面临很多问题,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证明;翟琦,这个在眼中有些飘渺的男人,始终不是特别熟悉,跟他一起,注定还是要靠时间证明,一切未知;简善博,理应很熟悉的,也应该相信他会对自己好。
  如果单单是这样,直接选简善博好了。问题是,她不爱他,一点都不。对于翟琦,她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对他的那种感觉是不是好感。她想自己一定还是跟以前一样爱着林渊,不然也不会这样。因为看着他难受,所以也跟着不愉快。
  想了想,觉得这行为有些可笑,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样。她轻叹,也许不是别人复杂,只是自己复杂而已。站起来,把这张草纸扔进碎纸机里。
  她无比讨厌此时此刻的自己。坚强的外表下,裹着的原来是这么一个软弱的心。她苦涩一笑。一直笃定地对别人说,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不会那样发生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再一次自欺欺人也不可能。
  咚咚咚。
  咚咚。
  手指叩桌面的声音。
  乔筱木抬头,对立于眼前的简善博笑笑。
  简善博问她:“你在想什么?我都进来好一会了。”
  “没想什么。”乔筱木收起心,问简善博:“有事?”
  虽然她跟简善博是同学,但是除了岑如烟知道简善博一直恋着她之外,没有别人知道她跟简善博之间的微妙关系。简善博也从未主动来过她的办公室,向来也只有她去简善博的办公室。
  简善博摇摇头,说:“我没事,应该是你有事。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九点四十一分,早过了下班时间。她还没有收拾东西下班的迹象。
  “哦。”乔筱木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嘴里念叨,“想了回家也没事可干,就逗留一小会。”
  “你这样加班,可没有加班费啊。”
  乔筱木露出难得的腼腆,说:“我也是想努力工作。你看,就下午这会儿,我已经把那个数据核算好了,刚才还想送过去。这会,估计也他们下班了,等明天吧。”
  简善博微微一怔,很久没有看到乔筱木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不知道乔筱木是否知道这件事——她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拨动他的心弦,一次又一次,累加一起,成了无法脱卸的情感包裹。
  看着此刻的乔筱木,他再一次被打击。当着他的面露出心事重重表情,说明一定不是因为他而这样。他不知道乔筱木心里想什么,努力过很多次,依旧一筹莫展。
  “呵,筱木,你真的过晕了,今天周五。”此刻他也只能说这样的话。
  乔筱木想了想,对简善博尴尬地笑了笑。正要一起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乔筱木看到雷宇,他还没有离开,一直在忙工作,已经提前把乔筱木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妥。乔筱木发觉,有这样的得力助手真是可喜的事情。乔筱木看的出来,雷宇非常用功。
  雷宇看到简善博有些讶异,但是好奇被他生生压下,同两位上级打过招呼后,他简单汇报了自己的工作。
  乔筱木夸他:“你上手真快,工作一个月还不到,熟稔的跟老员工似的。”
  雷宇不敢居功,只是淡淡笑了笑。
  这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雷宇了。所谓不可同日而语,乔筱木对他是刮目相看。
  看着雷宇欲言又止的模样,乔筱木问:“你有事要跟我说?”她看了看简善博,心想,雷宇同志,我身边的可是简总,你别露出这样的神色,要是时间场合不对,就忍忍再说。
  雷宇摇头道:“哦,没事了,简总再见,乔经理再见。”
  乔筱木露出欣赏的笑容。
  他走后,乔筱木对简善博说:“他很用功,以前可不是这样。”
  简善博说:“以前?你们以前见过?”
  乔筱木点头,“他就是以前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把水倒进浓硫酸中的可怜应届生。”
  “原来如此。”
  乔筱木忽然想起袁磊。
  “你知道袁磊最近干什么去了吗?”
  “袁磊?”简善博脸色微变,说,“不知道,好些天没联系了。”
  “你也不知道?你跟他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以为你知道。”
  简善博问:“他怎么了?”
  乔筱木道:“我不知道,可照目前的状况看,他,好像失踪了。”
  “失踪了……”简善博轻喃。
  “嗯。”
  停顿了一会,简善博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自然知道,袁磊是在林渊的公司工作。
  乔筱木犹豫了一下说:“我遇到他女朋友,所以才知道。”
  “哦。”
  乔筱木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按理说,他不该是这样的反映。她把自己的好奇咽在肚子里,没有表露出来。
  接下来简善博就解释说:“我想他应该是出去散散心。一开始回国的时候,我跟他还联系过,不过后来我们因为在某些事情上有了很严重的分歧,关系一度紧张,就没怎么联系。好哥们中,也就他算是最好的。我也知道,他是为我着想,可是有些事情,不那么容易看透。”
  乔筱木心陡然沉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去看简善博。通过简善博的话,她隐约能够猜出简善博说的分歧是什么。简善博刚回来的时候,她记得袁磊曾经打电话跟她说过,袁磊以前还问过假如简善博回来了,自己还会不会接受他。她记得当时的回答是不会,斩钉截铁。
  乔筱木说:“我想一个人走走路,你要开车。就到这儿吧。”
  “我也很久没有走路了,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如果很介意我跟你一起,就不打搅你了。”简善博声音温和。
  乔筱木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
  简善博忽然问她:“永远都没有别的关系了?”
  乔筱木低头,看着地面,说:“对不起……”
  简善博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没事。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好同事。看不透的事情,总有一天要装作看透。”
  他那样的笑容,还真不如不笑。
  有些事情,确实不那么容易看透。在别人眼里,明明白白的事情,一到自己身上,就迷茫起来,仿佛身陷迷宫。乔筱木能够体味到简善博的挣扎。
  路过一家名衣店。
  站在橱窗外,看着模特身上的那套衣服,立刻被吸引。掰着手指算算,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添置漂亮的衣服鞋子。乔筱木本来就不是一个特别喜欢购置衣物的女人,身为林太太的那段时间,也没有把大量时间花费在挑选衣服上,这好像是一种习惯。
  简善博站在她身边,也看着这套衣服。他说:“远远看去,成色跟样式都很好看。如果想要,就让我付一次钱,也算是这几年来亏欠你的生日礼物。”紧接着,他又急忙补充一句,“作为好朋友的生日礼物。”
  乔筱木只是看着这衣服。她说:“看看就好,我觉得并不适合我,这衣服太张扬了。”
  简善博伸出手,指尖在玻璃橱窗上移动。表面像在遁着衣服的形状滑动手指。缓缓滑动着,缓缓滑动,从开始到此刻,划过的轨迹跟橱窗的衣服并不完全重合。他抚摸的轨迹,正是乔筱木在玻璃上显印出的淡淡影像。乔筱木就在他眼前,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应该做。曾经做的也都是一些蠢事。只能这样,放弃每次的直白,用隐晦的方式表达心之所言。
  他曾问自己:为什么就是得不到?
  她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跟他永远隔着一层越不过的鸿沟。他以为,那晚那样的情况下救了她,两人的关系会改变。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变得只是更加苍老和更加绝望的心。
  袁磊说得非常对:就算她没有林渊,身边还是会出现别的男人,但是那个人不会是你。
  简善博收起手,说:“林渊还好吗?他母亲生病,他一定很有压力。”
  乔筱木脸红道:“还好吧……”
  “好像岑如烟一直在他身边。”
  “是啊,他妈妈喜欢岑如烟,打小就喜欢她。”
  这时候,简善博的手机响了,是短信。他打开看了看,脸色忽变,但是很快掩饰住,为了不让乔筱木发现。
  收起手机,他说:“筱木,我有点急事,天冷,你早点回家。”
  乔筱木点点头。
  此刻,简善博又扭头看了一眼橱窗里的她的影子,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明天就是立冬了。”
  直到他离开,乔筱木也没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同样不懂他刚才那番抚摸玻璃的举动。
  乔筱木很少关注农历,听简善博这么说,回家又看了日历方知明天果真是立冬。
  一直在悄然无声离开的金秋,不跟任何人说告别的话语,默默离开。等人察觉的时候,连尾巴都已经收起。时间就这样从指缝间匆匆溜走,带走了美妙的无忧年华。
  到家之后,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手机,刚掏出手机,就发现屏幕一闪一闪的。一看,是雷宇打来的。
  接完雷宇的电话,乔筱木心里涌起一阵不知名的担忧。雷宇跟她说岑如烟前两天曾经要给他一大笔钱,要他怎样怎样。他说,那天还看见简总跟岑总监在一起,行为怪异。所以刚才才没有当着简善博的面说起这件事。
  乔筱木感激雷宇提醒她。
  她觉得简善博不会跟岑如烟是一伙的。正想着,又看到手机屏幕在闪,她以为还是雷宇,看也没有看就接起来,听到声音了才发现这是林渊打来的。
  “筱木,怎么一直都没有接电话?”
  “呃……”乔筱木支吾着解释,“手机不小心开了静音。”
  “好不容易把她安顿好,肚子很饿,还没吃饭。”林渊说,“今天多亏了佟立涵帮忙,她一直陪着我妈聊天,不然我可能真要被我妈唠叨死。”
  “岑如烟不在?”
  “你不说我还真没觉得,她好像一整天都没露面。我说怎么感觉生活这么美好……”
  “哎,明天我放假,想跟你出去走走。”
  林渊想了想说:“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看我妈她最近情况也好转了许多。”

  就是你我两人,说好了时间,把地点选在彼此皆方便的地方。一切都约定好。
  昨晚,乔筱木跟林渊说,想去有云慈庵,那个宁静的原理喧嚣的地方。
  云慈庵并非陌生地,这是她跟林渊曾经一同去过的地方。
  它是一个尼姑庵,在山脚下的古楼里,同自己居住的地方大约相隔三个半小时的车程。
  记忆中,是红色的墙围起来,抬头,可以看到用水泥嵌在墙顶部的碎玻璃。大门也用红色油漆漆上,铁门上的两个粗大铁环尤其惹眼。
  房子属于少有的旧式模样,给人古楼剪影的感觉。
  从大门走到正厅烧香的地方,需要经过三个台阶,一层一层递进,爬上去回头望仿佛置身高地,会凭空生出异样的感觉。门口有两个粗壮的石柱子,顺着柱子自然而然排成两排,规范地摆着卖香的摊位。许多卖香的阿姨,或者,也可以称为奶奶,笑眯眯地对每一个前来的人推销自己的香。很便宜,有一把十块钱的,五块钱的,两块钱的。
  记忆远远不止这些。一直燃着的点火炉,略到人腰处的松软泥堆——供香客插大把大把的燃烧着的香,大厅内的观音像和众多自己并不认识的佛像,左右立着的募捐的盒子,摆在石象下的插有熏香的香炉,供人跪拜的蒲团,以及肥瘦高矮不等的带着帽子的尼姑们。
  以前去那个地方纯属意外。乔筱木曾经跟母亲的朋友在此地重逢。她喜信仰佛教,也总是跟乔筱木说起这些地方。她说某地的云慈庵是最好的地方,不是很多人去,心里有不愉快就去那里转悠一下午,看着那些人平静安然没有半丝功利的表情,你就会满足,不愉快就会烟消云散。
  因为好奇,加上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尼姑,就拉着林渊去了那个地方。抱着观赏游玩的心态而已。也像模像样地烧了把香,把身上的所有现金都塞进募捐的箱子里,只是没有跪拜。对着冰冷的石像跪拜,在她眼里感觉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记忆中的云慈庵,大体就是这些。
  忽然就想去这个地方。
  因为她跟林渊,曾经借助这个地方,向那些石像许愿:今生今世永远在一起!
  举动很傻很天真,却真实记载了当时的情感,就像路标一样,通常不会去看,直到不明白要怎么走的时候才会想起。
  乔筱木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决定——或者跟结婚的时候一样,坚决果断地离开林渊,抛弃这段感情;或者趁着这个时候,做出自己都会鄙视自己的回头举措,不是要跟他立刻复婚,只是跟他一起守候感情,等待时机。
  她觉得用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把他忘记,自己也许已经忘不掉他。不想在折磨下去,所以,想跟他一起到这个地方,把心坦白。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工作,不会要去附和他的家庭参加自己不喜欢的活动,更不会像以前一样对林母唯唯诺诺……虽然想,但也不能给他生孩子。
  这是重新开始的条件,也是一种维护自我的坦白。
  林渊不知道此刻乔筱木心里是这么想的。
  因为重视,所以早早地就准备好,围着和衣服搭配的白色围巾,守在那儿等着他。没隔一会儿便看看时间,感觉一分钟走得比往常慢了好几倍,漫长得不像话,恨不得那秒针能代替分针旋转。
  这就是真切的等待的滋味,等待的滋味让人焦虑不安,明知道时间没没到,却总想着他怎么还没来。一直隐忍着,不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催促他。
  要时不时地给自己寻找无趣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譬如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用偷窥似的眼神打量那对肆无忌惮的情侣,踩着地上意外飘来的一片树叶……等回过神来,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原定的时间。
  可是,要等的人还没出现。拨过去的时候,他在忙,手机根本无人答理。等得心都快凉了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说“临时有急事”。
  这句话让等的人瞬间沮丧。
  “什么事?”乔筱木静静地问他。
  林渊看起来非常着急,他说:“筱木,对不起,我妈妈忽然出了状况,她非要离开医院,不肯听医生的话,又吵又闹的。我不能离开。”顿了顿,又说,“云慈庵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要去也不急着这一时,明天我再陪你过去。”
  “如果我非要现在去那儿呢?”透着倔强的语气。乔筱木知道自己在刻意刁难,假如出口前多思虑一秒,也许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筱木,你知道我现在的难处。”林渊艰难地回答,“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在家里好好等我。”
  乔筱木用力咽下心中的不悦,说:“林渊,你知道前天晚上不是单纯的发生关系。”
  “筱木,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拥有你。我需要时间,我希望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隔阂,你千万不要离开,在家里等我……”
  “我不喜欢等待的感觉,非常不喜欢,因为我们都没有那个耐心。”乔筱木叹气,“母亲只能有一个,乔筱木却可以由好多人代替。我理解你。”语含讽刺。
  林渊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他话还没有说完,乔筱木已经挂了电话。
  过一会,林渊再打来的时候,刚才汹涌的怒气已经散去好些,也知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刻要挟他,便说:“好吧,晚上见。”
  等了半天等到这样的结果,心里也确实懊恼,说话也有些不知分寸。她有些气急败坏,也不全是林渊的失约,而是忽然间明白过来,自己真的是可以等人的人吗?
  才不过等了这么一会,就心急气躁。如果真的要跟林渊复合,等没有别人妨碍的话,一定需要很长时间,她等得起吗?
  自己等不起,将心比心,林渊等得起吗?谁能保证他中途不会爱上别人,毕竟男人是出了名的薄情。
  回到家中,拿出所有的冬衣,一件一件熨着,借此消磨时间。
  此间会听到手机的来电铃声,她一概不理。
  后来,家里的座机响起。她犹豫了一下,知道母亲有时候会打她的座机,过去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却是袁磊的声音。这让乔筱木感觉异常吃惊。
  乔筱木忙问:“袁磊,你最近都干什么去了?前天我还见过你的女朋友……”
  袁磊冷冷地打断她:“筱木,我可不可以问一个以前问过你的问题?”
  “呃……什么?”乔筱木觉得更加奇怪,袁磊的声音很不对劲,“你……问吧。”
  “你会跟简善博在一起吗?”
  乔筱木怔了怔,想了想,用最委婉的话表达了这个问题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当然,最后她还是回答了袁磊,“我想不会。”
  “为什么要用想这个词?你不能肯定一点吗?”
  “我……”乔筱木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袁磊的问题,她完全想不明白袁磊为什么会这么问他。
  “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他?”
  此刻,乔筱木知道,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的了。她依旧好脾气地说:“袁磊,你这个问题很奇怪。而且,你不觉得问我这样的问题,很不合适。”
  “是吧……我只是替他惋惜,他替你做了那么多,甚至有时候还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又道,“我也替他不值,同时鄙视他。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是不应该受你的钳制的。有时候,我真想帮他追你,可是转念想想,这样对他到底是好是坏,如果是使手段让你爱上他,到底又能算什么?”
  “那个……袁磊,你,你……请问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磊重重地叹息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我不应该打这个电话给你。刺心永远是痛的,我现在才知道。”
  乔筱木:“……”
  “你说你犯了错,是不是一定就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人。”
  “我想知道你现在在哪。”直觉告诉乔筱木,袁磊现在的状态很危险。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在哪。其实人总会犯一些错误,为错误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你说是吧?”
  “袁磊,你说话莫名其妙,你现在到底在哪?你跟谁在一起?”
  “我没事。好了,我不打搅你了。”
  “哎,等等,你把话……”
  然后听到了一阵忙音。
  很微妙的一席对话。
  而且,乔筱木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在半个小时之后死了。无法相信,她只知道,他才跟她通过电话。
  袁磊死在离市二院很近的普通小公寓里。同一个公寓里的一位老伯伯路过袁磊的房间时,一股浓浓的煤气味,他以为只这家主人烧饭的时候不小心让煤气泄漏,所以赶紧敲门想提醒屋子里的人,可是敲了很久也无人应答,而这气味似乎越来越浓,他便报警了。
  袁磊半跪在厨房的煤气灶旁,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体很软。
  另外,还发现,岑如烟被反绑在客厅的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布,双目紧闭,面色红润,已经没有知觉。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多处淤青,之前应该被虐待过。
  在那个小公寓里,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是袁磊的日记。上面记载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一年多前就跟岑如烟在网上认识,常常用极端的语言交流。他所用的名字叫刺心。
  他曾经多次对岑如烟说:“你既然因为那个人付出了那么多,也失去了那么多,为什么现在不回去要回属于自己东西。”
  很多内幕,都是通过翟琦,乔筱木才得以知道。
  乔筱木对翟琦说:“这到底是多大的坎啊,他竟迈步过去,非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
  翟琦说:“筱木,还好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乔筱木对翟琦说:“他死前在打给我的那个电话里说‘人总会犯一些错误,为错误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翟琦,他说的那个错误,难不成是跟我有关系?”
  翟琦轻轻摇头,“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乔筱木想起了佟立涵,扼腕道:“假如他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怀孕了,还会不会这样?”
  答案没有人知道,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永远离开。
  正如翟琦说的——疑点很多,没有足够的解释。
  乔筱木不知道能说什么。她真的不敢相信,跟这些事情牵连一起的会是袁磊,这个人在大学里乐于助人的好同学。他应该是跟岑如烟完全没有瓜葛人,却忽然间就这么扯上了让别人怎么也不能理解的关系。
  隐藏在角落里的那些秘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远远超过想象。
  原来袁磊认识岑如烟……原来……
  这么多的原来。
  一天之后,岑如烟清醒过来,情绪稳定,但拒绝回答警察的任何问题,只说什么都不记得。后来,她的家人托人转告乔筱木,说希望能来见一见如烟,如烟总是念叨着你。
  乔筱木冷笑,看来她的家里人都认为岑如烟念叨她是因为两人是朋友,其实完全不是。都说一氧化碳中毒之后可能会有后遗症,不过见此情况,乔筱木想岑如烟应该很健康,在某些方面,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她的家里人,亲戚朋友,稍微沾点亲的人,都来看她。她的病房,探望者不断。
  岑如烟见到她,对正在给自己削水果的佣人说:“我要跟我的朋友好好聊聊。不要让别人进来。”
  她对乔筱木说的第一句话是:“乔筱木,很好,我没死。”
  乔筱木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苍老,没有生机。
  约莫有十秒左右的安静。
  岑如烟优雅地用叉子叉起削好的水果,缓缓送入嘴里。细细嚼着,发出很轻微的声音。
  乔筱木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的淤青已经看不出来,耳根有一道红印,许是遗留下来的疤痕。睡衣宽松肥大,每次抬手,乔筱木都能看到她手臂上的两道伤疤。
  岑如烟吃了一会,觉得了无趣味,便停下来,看着乔筱木,幽幽道:“我以为我死定了……”
  乔筱木轻笑:“你也会害怕?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一定长寿。”
  “不是害怕,是觉得太可惜了,就这么死了,很冤枉……”她拿起纸巾,轻轻擦手,没有继续说话。
  乔筱木也无话可说,此时此刻,忽然觉得与自己讨厌的人在一起的感觉比等待还要难受好多倍。原来是怀着一肚子问题来的,现在看到岑如烟,却不知道怎么问出口。躺在对面病床上的女人,何止令人费解。
  岑如烟道:“遇见你我就不会走运。你说这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乔筱木回答她:“别问我这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的问题。我还想问你呢。我倒觉得遇见你我就倒霉。处处想方设法伤害别人,最终伤害到的还是你自己。”
  岑如烟哈哈笑着,拍手给她鼓掌,好不容易才遏制住笑容,说:“说得真好,建议你去当知心大姐。”
  弄得乔筱木只想问她:又那么好笑吗?还是你太缺少笑了?
  乔筱木是抱着岑如烟会跟她说点什么关于袁磊的话而来。她总是无法相信,袁磊是那样的人,想知道更多,也只能通过岑如烟了。
  过了不一会,岑如烟果真讲到了他。
  她以前一直是在网上跟刺心聊天,从未想过见面,也不知道彼此都是谁和谁。除了两个人聊天所用的MSN外,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因而在她接到一个自称叫刺心的电话的时候,她只有吃惊的份。刺心说要见她,想跟她商量点事情。从对话中她知道刺心对她了如指掌,便知道自己也不需要弄个假身份去见刺心。见到刺心本人的时候,她的第一感觉熟悉,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看了又看,她非常确定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只是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现在,她知道,一定是在林渊的公司里见过他。
  刺心所要商量的事情竟然是要她永远不要伤害乔筱木。她问刺心: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也发现了我要对付的人是乔筱木?你别告诉我你认识乔筱木?
  刺心说:是的。
  是的。他认识乔筱木,跟她还是大学四年的同学。她用很惊悚很诡异的眼神盯着刺心,然后问他,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也喜欢那个女人?
  刺心的表情让她捉摸不透,过了一会,她看见刺心很用力的点点头,嘴里冒出许多她不明白的话。如今她也忘了当时他都说了什么。
  她记得自己当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这个世界的可笑,一切就跟的宿命一样。简善博是这样的,她认了,凭什么刺心亦是这样的?
  她自然不同意,跟刺心争执。她跟所有的女人一样,争吵起来像个泼妇,全无形象可言。然后刺心就把她的嘴巴封上,把她捆绑在凳子上。
  她觉得自己再一次跟无根的浮萍一样,飘在肮脏的被污染的水面上。毫无还手的能力,任由别人摆布。
  “一身霉气,所有的是事情都不能如我所愿。一直帮助我让我站起来把林渊夺回身边的人是刺心,要我放手的还是刺心,最后居然想要我命的也是刺心。以前我觉得……我觉得他是我寻求心理支柱的一剂良药。”
  像在自言自语,乔筱木亦不打搅,默默听着,任由她说继续下去。
  从岑如烟嘴里,她觉得自己听到的那个人不是袁磊,是刺心,一个喜欢用非常激烈的话语评判别人的人。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乔筱木问。
  “早忘了确切时间,大约一年多,或者更长一点。”稍顿,又说,“他也知道我太多的秘密,死了挺好的。”
  “你们,都让人无法理解。”乔筱木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特别想知道所有的真相,真相有时候沉重得让人晕眩。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袁磊,简善博,岑如烟,这三人之间有别人尚不清楚的奇怪关系。
  嗓子忽然间干涩不已,拼命咽口水,问岑如烟:“是他……亲口跟你说他跟我……”
  “是的。”岑如烟捏起一片芒果,用指尖轻轻蹂躏,汁液顺着手指滴到盘子里。
  乔筱木猛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这么急着走?”岑如烟问她,“这火才刚烧着。”
  乔筱木冷冷地提醒她:“奉劝你一句,玩火自焚,趁早收手。不是每次你都能这么幸运的。”
  岑如烟露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表情,说:“我早就想放弃自己的生命,所以根本不在乎后面会发生什么。很早之前,应该说在你们结婚的前夕,我就已经残缺了,那对我而言,也是一场噩梦。”
  是一场噩梦。乔筱木,你明白吗?
  最后的挣扎同样无济于事,她深爱的人还是要跟别人结婚,别人的婚期逼近,便离她的悲伤越来越紧。
  这是她一个人的痛苦,没有人帮她分享,便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把眼泪掩埋。于是买了一本世界地图,闭上眼睛随手点了一个地方,看清楚地名,便开着车子,顺着国道,独自前往,没有目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单独旅行。
  第一天就走错了方向,第二天到了一个小镇,找个旅店睡了好长时间,醒来的时候下午三点多,吃了几口旅店里油腻的饭菜,问老板娘买了两瓶啤酒,又继续前行。也不知道自己把自己领到了什么地方。
  她只知道那个时刻,乔筱木跟林渊应该早就交换过戒指什么的。这一天还恰好是情人节。
  天气并不温暖,开着窗户,凉飕飕的风直直地灌进来。
  开着开着,原本平坦的路忽然横放着十几根粗树枝,车子不能驶过去。如果时空允许重新选择,她不会在那个时刻停下车。
  那是一种空前的无助。
  乔筱木,因为你俘虏了林渊,才让我无处安身,才会有那么一幕发生。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得到林渊,也就不用伤心失意地随便乱走,也就不会掉进脏兮兮的泥淖中。这些事情,积淀在胸口,不敢对家人说,也不敢对认识的人说,只对网上那个叫刺心的人说过。
  以为他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不料世事弄人。
  所以我要把这些通通“分享”给你。
  乔筱木,让你做类似的噩梦,是我刚回来的时候唯一的念头。甚至超过了得到林渊。
  乔筱木,你懂吗?
  这些记忆,不能永远装在心里,会把自己生生逼疯。所以她选择讲述给乔筱木听,正如乔筱木选择讲述给翟琦听一样。
  “我不屑知道你的事情,是你要告诉我的。我其实只想知道袁磊的事情,他是我朋友,你什么也不是。”乔筱木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岑如烟忽然把手里捧着得果盘砸向地面,同时说:“我诅咒你这辈子再也嫁不出去。”
  乔筱木站在门口,身体僵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回敬她一句:“我诅咒你这辈子也得不到林渊。”
  “那就谁也别想得到!
  这时候,听到声响的特护赶紧跑过来,看是否发生意外。
  乔筱木立马笑着对特护说:“我建议你们再请个心理医生。”
  岑如烟也在瞬间恢复了平静,温和地对特护说:“别理她,她爱开玩笑。这是我刚才不小心碰掉的,快收拾了吧。”
  乔筱木呵呵笑了笑,临走时留下两个字——“真的”,是对特护说的,表情非常认真。
  等到背影不在岑如烟的视线里,她不停加快脚步,逃一般地离开这幢病房大楼。走过长廊,在前面的草坪与正扶着林母在外面散步的佟立涵不期而遇。没想理睬林母,倒是林母叫住了她。看着林母,她才恍然惊觉,距离上一次见林渊,已经是一周之前的事情。这段时间陪着她安慰她的是翟琦,不是林渊。林渊在哄眼前的这位夫人。
  林母道:“立涵,你知道她谁吗?”
  乔筱木看着林母那不安好心的嘴脸,心里十分不痛快,便说:“我正是林渊的前妻,也是袁磊的大学同学。”视线往下,看着佟立涵的小腹,她穿着宽松的衣服,看不出什么异常。
  佟立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很是尴尬。
  林母一怔,“袁磊?这人……就是那个跟如烟……”
  佟立涵轻轻扯了扯林母的衣角,说:“伯母,我们回去吧。”
  林母笑眯眯地说:“哎,好好,回去。”
  于是这样擦肩分开。
  佟立涵偷偷看了一眼乔筱木,欲言又止。乔筱木同样也是这样看着她。乔筱木以为多多少少能从佟立涵脸上找出点伤心来,可能因为对视的时间太短,她没有找到。
  这时候,乔筱木又听林母对佟立涵说:“立涵啊,你这孩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在叫我伯母,你看你都要跟林渊结婚了,还一口一个‘伯母’。你得赶紧改口叫我妈!”
  结婚?和林渊?和林渊结婚?
  乔筱木猛然扭头,很轻声地问:“什么?”下意识的举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什么问的是什么。
  佟立涵此刻也扭头看着乔筱木。她对乔筱木轻轻摇头,目光焦急,似乎很想说什么,却又不方便说出口。
  林母道:“哎,你回头看什么呐。我跟你说,以前我那个媳妇可没有你这么乖巧懂事……”她还故意扯大了嗓门。
  乔筱木慢慢地别过脸,无法形容心里的滋味。佟立涵的摇头也许是要告诉她什么,她却懒得去想。
  佟立涵的解释跟她乔筱木所想的一样。
  林母把林渊逼急了,非要他去看望本次事件的受害人岑如烟,并且一再强调要他对得起人家岑如烟。林母的原话是:“以前你要是不认识乔筱木,直接跟她好就没这么多事,我也省得天天被你烦。”
  林渊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不去理睬岑如烟。林母大怒,气得发抖,指着他骂要林家断子绝孙。气氛异常紧张。林渊很平静地说:“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女人,你怎么就看中了岑如烟。我真的不喜欢他。”
  林母说:“那孩子我知根知底,至少比乔筱木好多了。我跟你说,别动跟乔筱木复婚的念头,你们要是复婚了,就别把我当你妈。当初你们两个结婚的时候我就应该坚持反对。她如今又不能替你生孩子。我要这样的媳妇有什么用!”她激动得气喘起来。
  林渊担心她再次出现意外,看了看佟立涵,灵机一动,赶紧拉着佟立涵的手说:“妈,我跟你实话说吧。佟立涵现在怀了我的孩子,如果你非要我娶跟岑如烟好,那么你可能会失去我,失去你未出生的孙子。”
  ……
  乔筱木听完只“嗯”了一声。
  佟立涵说罢,吧嗒吧嗒只掉眼泪。她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袁磊的,不是林渊的。我跟林渊在一起只是为了哄伯母。”
  乔筱木握紧了佟立涵的手。几个月前,佟立涵还是跟袁磊在一起的甜蜜画面她还历历在目,如今却物是人非。
  “刚才,对不起,我不应该故意提到袁磊。”
  “没事。其实一个月前他还没失踪的时候我就觉得袁磊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佟立涵忽然说,“他不喜欢女人。”
  “啊!”乔筱木不可能听不明白佟立涵最后这句话。
  佟立涵,袁磊,简善博,岑如烟……
  这些人的面孔又一次在脑子里闪过。
  看着佟立涵,她笑了笑。这短短的一周时间,很多事情都变了。一下子,全部冲出来,不容拒绝地要你接受。
  一直没哭,等看到翟琦的时候,眼泪才滴下来。很奇怪,她想自己没有想要哭,怎么就哭了起来。
  翟琦也正着急着找她,见她这副模样,吓坏了,边给她拭眼泪边问:“你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也不知道接电话。”
  乔筱木抽抽鼻子,笑了笑,回答他:“哦,我去岑如烟那儿了。”
  “你去她那里干什么,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气受。真是……怎么说你。哪有你这样的,难不成你见不得自己开心几天?”翟琦埋怨地看着她,“乔筱木,这一回我可不白帮你擦眼泪。总有一天,你要把你欠我的情债一并还了。”
  乔筱木用力点点头,用力,再用力。如此赞同。
  “你点头什么意思?”
  乔筱木又摇头。
  翟琦晕了,又问:“你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乔筱木笑了笑说:“没意思。”
  “筱木,最近这两天你的状态很奇妙,思维是不是已经不会着陆了?”
  她收敛笑容,“翟琦,我……要是欠你欠得太多了还不起怎么办?难道要以身相许?”
  翟琦说:“那敢情好。我求之不得。”
  “呵……”她再一次笑了,“到时候也就未必是这样的。你了解我多少啊?尽管你知道我很多事情,但肯定不是全部。”
  她说罢,没在理会翟琦,自己掏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很用力地敲出下面的话:
  林渊,我想我们真的不可能回到过去,就算可以,也不愿意。最近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对某些事情也能够看开。一些恨啊爱啊,是应该看开一点的。今天见到你妈妈,她状态很好,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忽然觉得,佟立涵是一个很适合你的人选,林母喜欢她。我猜她也一定喜欢你,尽管她拼命掩饰,不让任何人察觉。感情是一触即发的东西,不需要相识太长时间。
  短信发出去之后,她轻轻送了一口气,一场看不到未来的感情就此搁浅在某个角楼,希望再也不要重新拾起。
  “我真的疲倦了,感情太折磨人。”
  翟琦怔怔地看着她将这条打了好长时间的短信发出去。
  “翟琦,你实话说,我这人是不是特别能装13?”
  翟琦皱了皱眉,“什么叫装13?”
  过了一会,他又说:“嗯,你问我装13吗,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你这样就叫装13。”乔筱木瞪了他一眼。
  翟琦呵呵笑了,“看来我没有理解错。装13你倒没有,看不清楚自己内心走向倒是有一点。”
  “真的吗?”
  翟琦很严肃地朝她点头。
  然后,乔筱木没头没尾地对他说:“翟琦,谢谢你。”


  十八.红颜去愁

  一周前,对林渊还是恋恋不舍,一周后,她却要快刀斩乱麻。她明白,对待感情,自己是会这样矛盾。
  翟琦恰恰就是喜欢乔筱木某些个性,总是矛盾,却会在一霎那做出很重要的决定。
  乔筱木侧着脸,看着翟琦,这轮廓分明的男子,蓦然觉得踏实。不知为何,起源似乎已经丢失,思索之后才想到亦有可能是因为这几天他一直陪着自己,帮着她扫去内心沉淀下的阴暗。从来没有在意过,生命中忽然多了这么一个人,让她不可忽视。
  相遇是如此奇妙而又无法预测,始料不及的结果兴许是人生中常遇到的。
  她这样目光分明地看着翟琦,少有的纯粹的感激目光。
  而此刻的翟琦,却是那么希望她能露出暧昧的眼神,哪怕是一点点。情绪原本就是很微妙的,他是控制力极好的人,向来不会有过分激动的表情外露,也正因为如此,一点细微末梢般的变化,即可让他心驰神往。
  他情知自己绝非圣人,付出不求回报这种话也只是给自己下台阶时说的。从前交往过的众多女友中,不乏令他心动的,却没有一个能让他有如此强烈渴求有回报的。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虽然不能确定自己能否给乔筱木一个温暖的家,但至少他大约能知道乔筱木喜欢什么。
  “如果你再这样看着我……”翟琦嘴角上拉一个很小的幅度,勾起一个微笑的笑容,轻声提醒她。
  乔筱木不好意思地扭过头,看着正前方,讪讪笑道:“呃……我只是……”
  翟琦笑出了声,“不用解释,别人说,解释就是掩饰。”
  “我只是没有想过会遇见你。”
  没有想过很多事情,有一些没有想过的事情发生了,过去了,之后就再也不会想起,也不会说我没有想过会怎么怎么样之类的话;而有一些,却会让人时候回忆,回忆当初是怎么遇见这个人的……想了很久,直到把那些尘封在脑子里的记忆全部找出来,才恍然大悟般“哦”一声:就是这样相识的……
  “几点了?”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乔筱木觉得自己应该把一些事情处理完全。斩钉截铁,有时不留余地。这是曾经她,当那种复杂的心情趋于平和时,她会回到以前。
  翟琦说:“四点多。”
  下午四点多。太阳已经缓缓西去。
  “我应该回家,把行李收拾一下。”乔筱木想了想说,眼睛看着前方,落入视野的大片物体不能吸引她的注意。
  翟琦眼神敏感地看着她,“你……想要去哪?”
  乔筱木对他笑了笑,说:“我想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也许一个星期,也许一个月。”在启风工作至今,从没有请过什么长假,趁此机会,一并请了,出去散心也好,或者回家陪陪母亲。
  “我先送你回家。”翟琦不由分手地拉着她的手。刚才看着她那恍惚的神色,他忽然担心她会失踪,就跟她的朋友袁磊一样莫名离开,再次回到视线里的时候,却已是另一种形式。
  乔筱木轻声道:“你紧张的样子,弄得好像我要失踪一样……我的工作还在这里,我的母亲尚在人间,我比谁都珍惜自己的生命。假如真的觉得生活了无趣味了,我也会静悄悄地走,不扰动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
  “怕就怕你这样。”隐含着莫名的无奈,翟琦知道她这样说,也表明一切无事。
  过一会,翟琦问她:“你要什么时候走?”
  “明天周一到公司请了假就走。”她垂眸,心知这个时候反应过来的林渊想找她也没有办法。等她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林渊也想明白了。
  “你……”翟琦欲言又止,每天都在与人交谈,扮演着各样的角色,能以各种不同口吻说话,此刻却词乏,浩淼如烟的汉字无法经由大脑组织成简洁的话。他怔怔地看着乔筱木,内心总有一种悸动,理智却有告诉他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这是一种让他觉得非常奇怪的画面,曾经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此后的过程却如漫漫长路,没有尽头,路程并不平坦。
  他默默地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切不可失控,不然后果无法控制。
  很快,车子就已经到了她住的小公寓的楼下。
  “乔筱木。”翟琦唤她的全名,待乔筱木扭过头,狐疑地看着他时,他说,“千万别忘了我的名字,我叫翟琦,大你五岁。”
  姓名,年龄,属于他的最原始的东西。
  定定地瞧着翟琦,许久,乔筱木轻轻地说:
  “嗯。”
  回到家中,只收拾了一些必须的东西,需要的东西本来也就不多,这样轻松很多。她看了看表,知道林渊这两天都不会来找她。
  她了解林渊,看到那条短信之后,林渊一定会用半个小时时间反复看,直到把能看明白的句子看到不明白为止,然后一个人生闷气。她还能猜测到,林渊会第一时间去问佟立涵到底发生过什么,如果他知道是误会的话,一定会立刻来找她,解释前因后果……问题是不用多难,他就会知道这中间没有误会,会知道她对他跟佟立涵之间的事情很清楚,所以会赌气似的不追着询问理由。等一两天后,按耐不住了才会再一次揪着她不放。
  因为了解,所以发了那么一条短信给他。他郁闷的那一两天时间里,她已经离开。没有他的解释和追问,她觉得内心或许会多点安心,不会那么纠结着想太多。
  卧室的柜子上摆着一个很漂亮的许愿瓶。乔筱木好奇地打开玻璃瓶,想看看自己是否在许愿瓶里塞什么写着自己心愿的小纸条。许愿瓶里应该没有什么愿望,一直以来,只是在在充当装饰品。还真有一张纸条,上面没有心愿,倒是写着一首词。
  《长相思》
  月如钩,月如绸,月洒前庭字字偷,月藏进水楼。
  古筝悠,少年游,眷念红尘知中秋,红颜除去愁。
  记忆犹新,这是林渊曾经送个她的词。
  她生日,他说要送一个与众不同的礼物。原先以为,礼物只是那很俗气的蛋糕,仔细一看,才知道蛋糕上面写了一首词。他说,前两天你说你很佩服古代那些写词的,我也写了一首,专门为你写的。
  感动得不知所措。
  吹完蜡烛夸他: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文采的。
  林渊这时候黑着脸说:我想了好几天了,抱着字典,看着别人的词,好不容易写的……
  尽管这样,当时还是非常感动,尤其当他说以后你还是喜欢俗一点的东西,这样我就不会这么为难了。
  尤其喜欢最后那一句:眷恋红尘知中秋,红颜除去愁。
  事后,她把这首词记下来,装在许愿瓶里。
  ……
  看罢,想起这些事,以为会唏嘘好一会。其实只是把纸条撕成几片,然后扔进废纸篓。
  第二天,来到公司,正想着要去请假的时候,简善博的秘书跟她说简总找她。
  简善博面色从容,乔筱木察觉不到他的情绪。
  她清楚地记得,佟立涵对她说:袁磊不喜欢男人。同样,袁磊不可能如岑如烟跟她说的那样喜欢她,但是袁磊却做了许多让她费解的事情。看着简善博,乔筱木无法不联想到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事实。
  如果……那样的话,这些,都说得通了。只是,一直不大相信,也无处可以取证。
  简善博找她,是为工作。
  “上一周因为袁磊的事情,就忘了跟你说。”他顿了顿,言简意赅道,“以前跟你提过的去M城的事情。董事会已经决定选你去,会在这一周在公司里给出通告,十二月你要去那边工作。”
  “我……”乔筱木想了想问,“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是不是在这其中帮了我?”
  简善博叹息道:“是的。不过实际上,还是跟我没有关系。筱木,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也是最后一次做自私的事情。因为,”他敛眉,稍顿后继续说,“总是希望你能够远离林渊,远离这个你喜欢的人。”
  乔筱木没有说话,不知道能说什么。
  “袁磊给我很大的打击,他的话也许是对了……无论如何,我始终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他用这种方法,让我清醒。我很惭愧,竟要他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乔筱木依旧不知道能说什么,连安慰他的话也一句都想不出。
  “以后,所有的事情,都顺其自然。”简善博看着她,轻轻地说。

  简善博问她:“你不会还是不想去吧?这不是谁都能有的机会。”
  乔筱木摇头,语气肯定:“我去!我当然去。”
  犹记高中的时候上历史课,老师讲世界史,说世界大战发生的一部分原因是资本主义国家陷入经济危机,为了转嫁危机和转移民众注意力发动了战争。乔筱木想自己是为了转移感情视线,所以忽然间非常离开这个地方一段时间,把一切精力放在工作上也好,就跟以前一样。在她眼里,这已经不仅仅是机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简善博见她这样,遂不多言。
  乔筱木道:“如果可以,我还希望今天就能过去。”
  嘴上是这么说,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手头上有工作要交出去,一堆琐碎的事。无论大事小事,未完的已完的,都要一件一件交代清楚。她向来对自己工作要求严格,哪怕是要结束这么一段工作,也要在一直做到最好。这是原则,也是赢得成功的一个基本条件。
  意外知道这个消息,原先预定的请假也就夭折。
  离开这个城市,去M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这儿,她顶多是凤凰的腹部,去了那儿,只从职务上而言,她是鸡头。
  凤尾鸡头你愿意做哪一个?曾经,她大言不惭地回答:我做凤头。如今回忆起,也只是一笑置之。生下来就是凤凰的,那是人家的好命,羡慕无用嫉妒也无用,大部分人都是普普通通的,想成为凤头,还不是一样要从鸡头做起,说不定还是鸡尾巴。
  她笑了笑,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那个……你忙,我先走了。”她说。
  话音才落,电话响起。简善博接起电话。乔筱木慢慢退出他的办公室。这时候简善博喊住她:“筱木,等一下。”
  “嗯?”
  “岑如烟去了美国,昨天晚上。”他说。
  乔筱木轻轻笑着说:“她那有钱的父母终于发现她异常了。”
  简善博低头沉思,然后默默地说:“希望她再也不要回来。”
  乔筱木不语,心里头是赞同这句话。或者更狠毒一点,她希望岑如烟最好心一辈子都呆在医院里,以免出来害人害己。反正她家有的是钱,养着她这样的人也不没有多大的经济压力。发觉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的时候,乔筱木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原来也不是善良之辈。
  回到办公室,仔细打量自己工作的地方。这个办公室,自己所呆的时间并不长,感觉还没有跟它混熟悉,就要跟它断了关系。看到阳台上的那盆仙人掌,竟然已经枯死,干瘪瘪的。她发现自己非常不擅长伺候这些小生物。
  雷宇才跟着乔筱木没多长时间,但知道乔筱木要调职去别的地方,心里总是有些不舍。乔筱木请了他跟另一位新人吃饭。职场交际是具有反弹的。当别人知道她要去M城的时候,只在工作的时候才接触的所谓朋友也来道喜。于是,临别前总还是要请这些朋友吃饭。
  饭桌间恭喜的话,听着顺耳,但也难保离了饭桌那话会不变味。
  这天在办公室里整理最后的一份文件的时候,秘书说有人找她。
  来的人是佟立涵。见她那怨怨的神色,乔筱木大约能够猜到她为什么而来。同她一起去公司对面的咖啡屋,某些话题,不方便在公司说。
  佟立涵因为在怀孕期,所以不和咖啡,只要了一杯白开水,非常小心翼翼。她说,尽管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她会生下这个孩子。
  乔筱木不敢去证实佟立涵的脸,她怕看到任何的幸福表情,哪怕只是一丁点,也足以让她难过好久。她不知道佟立涵是否明白她这极难怀孕的体制。
  乔筱木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也只有自己体会得到。她羡慕所有母亲。
  佟立涵说:“筱木,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我已经跟你解释了,我跟林渊什么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你还要给林渊发那样的短信。”
  乔筱木笑笑,反问她:“都到了可以看他手机短信的份上,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佟立涵脸红,低头解释:“不是的,昨天他来看林伯母的时候神色异常,还有一身的酒气。后来,他还说想喝酒,我好心地陪着他。我是在他喝醉的时候从他的话里知道你给他发短信这么回事,所以就好奇看了,没有征得他的同意。”
  “这样啊。”乔筱木呷一口咖啡,表情漠然地看着她,听她讲述林渊昨晚的伤心和醉态。
  见乔筱木一直是这个表情,佟立涵隐忍的表情终于爆发,她忍不住问乔筱木:“筱木,我觉得以前跟袁磊在一起见你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你是这样一个绝情的人,可是现在……你知不知道林渊多伤心。而且,我觉得我也可冤枉了,这些事情,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乔筱木冷静地说:“立涵你是好人,可是你无权指责我。”
  “乔筱木,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肉做的。只不过会偶尔麻木。”
  佟立涵道:“我很为林渊不值。”
  “是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任何男人爱。”乔筱木显得不耐烦,随口敷衍佟立涵。她想喝完这杯咖啡就应该回去工作,把那剩余的一点事情全部做完,然后快快离开这个地方。
  佟立涵摇头道:“你这样,我真不想帮着撮合你和林渊。”
  乔筱木放下捧在手中的杯子,抬头定定地看着佟立涵,好一会,她说:“立涵,其实你本来就没有想要撮合我跟林渊。”
  “你!”佟立涵没有想到乔筱木会这么说,有些吃惊,脸色红红的。
  乔筱木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你喜欢林渊。”
  “我没有……”佟立涵慌忙解释,“我没有……怎么可能!你!你怎么这样想。我之所以能认识林渊,还是因为袁磊的忽然失踪,我想要找到他……”
  乔筱木打断她的话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袁磊根本不喜欢女人。”
  佟立涵承认,这是她说的。
  “这应该是袁磊失踪之前你就知道的,是吧?毕竟,他销声匿迹的这一个多月直到发现他的尸体,你都没有跟他接触过。你既然知道他是那样一个人,为什么还要找他?这前后是矛盾的,还是你找他只是想告诉他你有了他的孩子?不管是哪一种,你都没有必要缠着林渊不是?可是你不仅跟林渊成了朋友,还让林母也喜欢上了你。立涵,请你原谅我就是有这种俗不可耐的猜想。”
  不知是不是因为乔筱木这席话,佟立涵忽然哭了起来,慢慢地抽泣着,双肩亦颤抖着。乔筱木慌了起来,她知道孕妇的情绪是会影响肚子里的宝宝的。她想自己是不应该说这些话,毕竟佟立涵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乔筱木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立涵,对不起,我本意没想……你先别哭了。我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只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跟林渊,无法回到过去。此时此刻,我也非常疲倦,不想走任何回头路。你跟林渊的妈妈在一起时间应该也挺长的,你一定从她嘴里得知我的许多缺点。我不觉得我是她嘴里说的那样一文不值,只是她素来讨厌我罢了。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假如换你,你觉得你会选择回头吗?呵,不怕你嗤笑,前几天我还真有过要跟林渊就这样偷偷摸摸地活下去的念头。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这样痛苦又是何必。我忽然明白了,没有人真的是少了谁就活不下去。忍一忍,什么都过去了。”
  佟立涵擦着红红的眼睛,轻轻看了一眼乔筱木,说:“可是,伯母她从来没说我不好……”
  乔筱木无奈耸肩,“我也不知道。至今我也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也许,真的只是不喜欢。现在她认定你肚中的孩子是林渊的,她是更加不会接受我跟林渊好。无所谓,反正她从来就没真正接受过我。”
  “我可以解释……我可以告诉她真相……”佟立涵非常诚恳地说。
  乔筱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真想帮助林渊,最好千万别说起这件事。不然,他妈妈一激动之下发生了什么意外,林渊说不定后悔终生。”
  “可是他现在生不如死,他说当初签字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乔筱木怔了怔,然后苦涩地笑着,说:“可是已经这样了,就算他当时不签字我也会选择离开,只不过那时候的离开会比现在更坚决。你告诉林渊,既成现实的事情无法改变,后悔也没有用,不能再接着后悔。要做个孝子,就要坚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想也不用我过多强调了。”她轻轻拍着佟立涵的肩膀,“能做母亲是非常伟大的事情。你这样的,会更辛苦,但我还是羡慕。好好保重。”
  她转身回公司。步伐越走越快,心里着急,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快点将这一页翻过去,再也不要重复。
  下班的时候,在公司门口看到憔悴不堪的林渊。深深的黑眼圈,胡子拉碴,只是白衬衫是一如既往得干净。她记得他只爱穿棉质的白衬衫,可惜棉质的容易起褶皱,尽管白衬衫很多,每周她还是要熨烫十件放好,并且做那样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依然甘之如饴。
  “筱木……”他用力拽住乔筱木的手。
  乔筱木吃痛地皱了下眉。
  林渊手指像带子一样,缠绕似的箍紧乔筱木的手,不容她挣脱。他这犹豫挣扎的表情仿佛正经历人间炼狱一般,痛苦异常。他像是要告诉乔筱木,这几天他是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感情如火,焦灼着他的全部身心。那是一种穿透肌肤,直达内心的痛彻。无论清醒,还是沉醉,都不能让他摆脱那种揪心的伤心。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乔筱木发给他的那条短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胸口。
  因而,一直被巨大的失落覆盖着。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晚在酒店里,跟她缠绵的那一刻,内心的狂喜。那时候,他想,再多的煎熬也是值得,至少乔筱木依旧在他身边。
  可如今呢?
  眼前的乔筱木用宛如路人的冷漠眼神打量着他。哪怕是感觉手腕不适,也只轻微皱眉,不向他透露一丝的真切。
  傍晚,冬日的冷风刺骨,□在外的皮肤感受真切。但暴露日渐稀薄的冰凉空气中的左手却远远不及被林渊抓住的右手感觉更冷。林渊握着她的手向来是温暖的,从未像今天这样,冷得让她想快一点收回。
  林渊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这么拉着乔筱木的手,看着她那一如往昔吸引着他的眼睛。
  这是一个人流不息的繁华闹市的路边。乔筱木实在不知道怎么能够跟那些失控的那人一样这样的公开场合跟林渊争执。她锁紧眉头,再次使劲抽着自己的手,发现还是不能脱离林渊,便用异常冷静的口吻轻声说:“林渊,有话好好说。我又不会飞,你能放手吗?”
  林渊微微闭眼,然后又迅速用力睁开,手上的力道缓缓减轻,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那样?筱木,这才几天,你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乔筱木低下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缘分已尽吧,跟时间长短无关,只是感觉问题。”
  “难道你真的需要我跟你解释,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跟佟立涵什么关系都没有……”
  “不是因为这个……”乔筱木看了看周围的路人,小声问,“林渊,你现在看起来很憔悴,你是不是感冒了?”
  “不要转移话题!”
  “你脸色很不好……”
  林渊再一次打断她的话:“我很好,很健康,很清醒,同样,因为你,也很痛苦……乔筱木,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谈?”
  乔筱木摊手道:“我觉得没什么可谈的,我已经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她抬头,正视林渊,如此说着。她不容自己的话有半点犹豫。
  “你真的很自私,把我的努力置之不顾,还随便帮我推给一个什么佟立涵……”
  乔筱木怔怔地看着他,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朝着她传达让她心里也很难过的讯息,听着他对自己低喃一般的控诉,心里亦如涨起的海水,掀起剧烈的浪,冲击内心铸好的堤岸。
  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乔筱木,你一定要清醒。无论如何,这次你不能再纠缠不已。
  于是她说:“你说的都对,我就是那样的人,不值得你去爱。”
  听了这样的回答,林渊觉得自己全部的力量都随之倒塌。
  恰好有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喷嚏。
  乔筱木看着他穿着这么少的衣服,叹息了一声,说:“这已经不是秋天了,你好歹多穿点。你要是病了,谁去照顾你母亲?”
  听了前半句,林渊感觉自己嗅到了希望,可乔筱木的后半句又让他回到现在的状态。
  他又打了个喷嚏,手下意识地搭在车门上,大口的吸气,喘息着,扶着车门的手有轻微的移动。留下的湿湿痕迹,是手心的汗导致。
  乔筱木转过身,他以为乔筱木要走,才要伸出手,却听乔筱木说:“上车,我送你去你妈妈的医院。”说罢,她在驾驶位置上坐好。
  林渊遂不多言,他嗓子疼痛,上火又头晕,浑身不舒服。静默的气氛有些诡异。
  乔筱木伸手试了试林渊的额头,果真发烫。林渊抓住他的手,轻喃着她的名字。乔筱木急忙把手挪开,说:“我只会把你送到医院门口,我想你还是可以自己走进医院里的。”
  林渊苦苦地笑着,“你怎么……可以这样绝情?”
  乔筱木心口一震,发愣了片刻。扭头看着把头靠在车椅上闭目的林渊,想了想,终是没把那句话说出来,压回了肚子里。她原来想说:“如果我真的绝情,一定是连看都不会看你。”
  车子在这样无话的瞬间缓缓启动。
  一路行驶,一路沉思。
  期间,林渊自睁开眼睛就一直侧着脸,看着面无表情替他开车的乔筱木。
  如果可以,他希望时间就此停滞,永远定格在这一幕,他可以就这样看着乔筱木,知道她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是,有些东西,看似触手可及却怎么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原来,失去了一些东西之后,才发现想要重新抓回,是这么难。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想法,现在只不过更为浓烈。
  “筱木……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跟我……”
  乔筱木打断他的话,说:“是的。太多的问题,我现在也跟你一样,讨厌面对,索性逃避。”
  林渊轻声问她:“为什么说我一直在逃避?”
  乔筱木想了想,深深吸了口气,说:“林渊,这是事实,你其实一直在逃避。我跟你妈妈的矛盾一直就有,可是你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去解决。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一定也是。已经没有必要等着那么一天。精力有限的我实在等不起。”
  “我觉得我离不开你,可是我也不能不要我的母亲。”
  “在这方面,你永远矛盾,你永远会说这句话,你永远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乔筱木扯着嘴角,像是在笑,“我想我应该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媳妇,可是你妈妈怎么对我,你总是熟视无睹。我总会想应该是我问题,所以每次都忍。忍不下去了,才跟你妈妈争吵。可就那么一次争吵,你站在了你妈妈那边,你不由分说地扬起你的手,打在我的脸上。是的,当时你就是这样。你还记得这件事吗?那天我真的很绝望……”
  “那次……”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你不用解释什么。有句话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有细想过这些吗?”
  乔筱木想说,林渊,如果跟你继续,那些过去和即将到来的事情,还是那样。不,也不是那样,通过那天在医院见到你妈妈,我知道,矛盾只有激化的份儿。其实我不怕失望,我怕的是失望累加起来的绝望。那种像陷入死境的感觉是我不想再次尝试的。
  “到了。”乔筱木解开安全带,“下午的时候佟立涵来找过我,她是来劝我的,所以别误会她。”
  林渊不愿放她走,灼灼的目光看着她,忍着冲动。
  “筱木,你一定跟我一样,依旧眷念这份感情。我会小心呵护的,再也不会让它受到任何伤害。你是不喜欢佟立涵出现在我身边,一定是的,你放心,我会跟她说清楚,我也会跟我妈说清楚这些。”
  “已经不仅仅是这个问题了……”乔筱木摇头,推开他,说,“时间会冲淡一些事情,哪怕是曾经记忆深刻的事情;同样,经历会冲淡感情,曾经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几次三番的折磨。”感觉是会变的,悄无声息地变了,像早早就潜伏在体内一样,就等着导火线的出现。
  林渊扳过她的脸,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不会……你不会……”
  “我已经不爱你了。”乔筱木努力说出这句话,“那天等了你很久,却只等来你一句今天不能去的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我不再爱你。”
  林渊缓缓松开手,扭头看着前面,眼前忽然模糊起来,他压着嗓子,痛苦地说:“不可能……”
  “对不起,这本应该在跟你离婚的时候就说清楚,当初如果说清楚了,也就少了现在的纠缠,说不清,你真的已经达成了你妈妈的心愿,给她生了个宝贝孙子。”
  林渊握紧拳头,松开,又握紧,又松开,再次握紧……眉头紧紧揪在一起,太阳穴处的青筋突起。脸色有发青的迹象。
  “乔筱木,你不觉得你说这话的时候太不负责任!你觉得我那么稀罕孩子!好,好,好,我现在就如你所愿,跟佟立涵结婚,把她肚中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满足你的希望!”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乔筱木下车,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迅速上车离开。
  林渊握紧拳头,用力捶打车座。各种各样的心情交杂在一起。他不知道这个瞬间自己应该还能够做什么,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乔筱木离他越来越远……
  坐在车上,乔筱木看着车窗外的景物,心情无法用语言描述。看着看着,她忽然掩面哭泣,小声地低低哭泣。不是没有看见林渊的痛苦,只是觉得跟他早已经无法回去。那些过往的感情,只能屈服。本来没有打算直面这样的场面,但是因为工作原因,不能按照预定计划早早离开,所以见到了林渊的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要开心还是难过,因为居然没有心软。
  出租车司机用异样的眼睛透过镜子打量着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的确是在哭的时候,问她:“小姐,你没事吧?”
  乔筱木掏出纸巾,擦干眼泪,说:“哦,我没事。”
  真的没事,只是彻底结束应该在大约两年前就应该结束的事情而已。
  原来彻彻底底的结束,是这样的滋味,酸涩不止,疼痛不及。


  十九.花自飘零

  乔筱木还是比预定时间要提前离开。到了新的地方,她立刻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只告诉了母亲跟必要的人。
  临走的前一天,在公司里收拾好全部东西,简善博用很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有话跟她说。她问了才知道,林渊居然真的跟佟立涵订婚了。她当时就笑了,已经说不清楚那笑容是感觉很无奈还是很开怀。她认为这绝对是她听到的最可笑的消息。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多管这件事,免得简善博误会,不过最后还是没抵得过内心的好奇,问了一句:“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简善博说:“你的前婆婆逢人就说起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离婚近两年的林总终于要结婚,还是奉子成婚。”他直言这事情太难相信。他记得从回国到现在,林渊就没有中断过重新追求乔筱木,结果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收场。
  并且,这个人还是佟立涵,不是岑如烟。
  乔筱木笑了笑,不置一词。她自然知道,假如这是林母散步出来的消息,那就要打个大大的折扣,再说就算是真的,她也懒得关心。是或不是,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不会影响她的工作,亦不会让她身上掉块肉。
  简善博问她:“你不觉得很气愤?”
  “有什么好气愤的,我们都离婚这么长时间了。”
  “他早就已经搞大别的女人的肚子,期间还一直有脸来纠缠你。”
  乔筱木掩饰内心,只轻声说:“那是他的事情。”
  简善博问:“佟立涵不是曾经跟袁磊好过的女孩吗?我只是想不通这一点而已。据听说,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时间向前推一点,那个时候,佟立涵应该是袁磊的女朋友,袁磊曾经还跟我说过,他可能要结婚……”
  乔筱木只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任由他欲言又止。
  简善博知道,袁磊消失的那段时间,佟立涵还到处找袁磊。因为佟立涵曾经红着眼睛问过他:你知道袁磊在哪吗?
  那模样,真是楚楚可怜,每个正常的男人要是知道袁磊在哪,那时候一定会忍不住说出来。很难相信,她那时候怀着别人的孩子去苦苦询问别人袁磊的下落。
  总之,简善博有点儿想不通。
  他看着乔筱木那平静得让他震惊的脸,倏然间,仿佛明白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问乔筱木:“筱木,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乔筱木大抵猜到他心里所想,但是真不想掺和进来,便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简善博低喃着:“如果那个孩子是袁磊的……”
  乔筱木已无心听他猜想下去,慢慢离开办公室。
  她要彻底卸掉过去的包裹,或者将它踩在脚下,然后轻松前进。
  当天她回到家中,翻出手机,看着存在手机里的朋友同事亲人,有一种陌生感。又看了看自己手机里的短信,那些看过的还没有删除的短信,尤其是那几天林渊发给她的所有短信。
  粗粗扫过一遍之后,她删除了所有短信,所有的通话记录,所有的联系人。
  清零是一件让她觉得欣喜的事情,因为一切,又可从头开始。尽管也会有一点点的失落,但最终还是能够看到未来的希望。
  翟琦打电话给她,她迟疑着,本想接起,但最后还是撤掉手机电池。她总感觉自己亏欠了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有一句话说的好,“相见不如怀念”,既然不能给他任何承诺,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假如有那么一天,她又回来了,同翟琦再次重逢,彼此还能记得多少曾经共同发生过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到时候一定是记得他的名字——翟琦,以及,他比自己大五岁。
  蓦然感觉自己此刻很神经质,只是去M城而已,又不是去一个遥远得要坐上半天飞机的地方。
  上午出发,并没有直接去新工作的M城,而是先去了一趟云慈庵。下车后拖着旅行箱到走了好一会的路才到云慈庵,出了些薄汗。时间已近中午,云慈庵已经过了烧香许愿的时间,也只能在门口观望一下。也许因为这儿靠着山,觉得这儿的空气倍儿好。它没有太大的变化,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这儿居然如此宁静远离纷扰,似乎连墙顶上的玻璃碴的形状都没有变化。地面上残留着许多包装香的红纸,想必来的寻求心理安慰的人还不少。
  朱红色的大门,锈迹斑斑,油漆亦掉了很多。这是这儿最大的改变。
  这么看了两眼之后,她离开去工作地方。来这儿只是为了还愿,把每一段都画上句号。心里也知道,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离开的这段路程,心情一直恍惚。不知道未来还会遇见什么样的人,经历何种事情。内心有不知名的忐忑,但都还是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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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工作环境,条件不如原来地方好,工作不是每天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那么简单。她是这个项目的总监,据简善博所言,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有参与这个项目,加上她本身就方便到这个地方工作(无家室牵挂),所以一开始董事会就很想选她。
  有时候要亲自去施工场地,原本这块地方是一个小型的合成树脂涂料厂,周围一大片土地都是绿化带,现已消失,地皮□在外,有重型车碾过的深深痕迹。干燥的冬天沙尘飞扬,黄沙水泥堆在这个地方,机器轰隆隆地作响。一天下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回到住的地方必须好好洗头洗澡。
  还要监督进购的设备以及安装等等。工作也有繁忙零碎的一面。
  一旦这样忙碌起来,她总是素颜见人,只会在脸上抹点护肤霜,从来不化妆;穿着中性味的衣服;总用快步行走。用石豫胜的话说,她就像个男人。石豫胜是她认识的新同事。他是负责这个项目的建筑工程师。因为工作原因,时常要见面交谈,不消多久,便熟稔起来。
  说实话,她非常羡慕石豫胜。他也算是成功的男人,妻子是温文尔雅的大学老师,气质优雅,笑起来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他们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异常可爱,说话奶声奶气的,小小的嘴唇粉嫩粉嫩的,圆嘟嘟的小脸让人禁不住想去亲一口。
  乔筱木发现自己真的喜欢小孩子,喜欢到看到别人的孩子总想那孩子要是自己的该多好。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感到压抑,胸口闷得厉害,连遇到好笑的事情也笑不起来。日子久了,这已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每天都有一大堆工作要做,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功夫,已近一个月。元旦在即,她难得能舍得让自己休息三天。这一个月里,没有跟以前的朋友联系。偶尔,会在网上遇见雷宇,跟他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有时候,雷宇也会说起一些他听到的消息,然后用非常小心的话语告诉乔筱木。乔筱木亦很少关心那些。直到有一天,雷宇说:“岑总监回来了。”
  乔筱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天下午,她从施工地慢慢出来,心想着明天元旦自己要好好休息,晚上回去泡澡什么的。正想着,石豫胜拍着她的肩膀问她:“筱木,明天想到要做什么了?”
  她跟石豫胜的关系渐渐有些像哥们。
  乔筱木解开头上的安全帽,拢拢凌乱的刘海,说:“好好休息,睡个美容觉。”
  石豫胜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这话从你嘴里冒出来感觉非常不对味儿?女人才会想到要睡美容觉。”
  “石工程师,你这话我听着也不多味儿,你什么意思?”乔筱木弹去腿上沾上的灰尘,笑嘻嘻地问他。
  石豫胜笑着问她:“你身上到底哪里还有女人的特质?”
  乔筱木怔了怔,然后毫不犹豫地说:“你啰啰嗦嗦的也不像个男人,没半点魄力!”
  石豫胜不以为怵,解释道:“在你面前展示男人魄力岂不是班门弄斧!”
  乔筱木狠狠白了他一眼,“去你的。”
  “哈哈,我认识的女人都不骂人。”
  乔筱木道:“我有骂你吗?以后禁止你跟我讨论女人问题,别以为你不属于启风的员工,我就拿你没辙。”嘴上故意用威胁严肃的话说石豫胜,手却不自觉抚摸自己的脸。
  难不成真的干瘪得没有半点女人的模样了?
  石豫胜笑了起来,说道:“我开个玩笑而已,谁让你平时太像个男人了,严肃得不得了,玩笑都很少开。”
  “是吗?”乔筱木笑笑,“明天你要回去陪伴你的宝贝女儿了吧?”
  “那是当然。小丫头片子脾气也挺大的,早就说好了元旦陪她出去玩。”
  “真嫉妒你有那么可爱的小女儿,哪天我干脆把她劫来当成自己的女儿……”乔筱木半开着玩笑说。
  “得了吧,你要真想要,自己生个不行了。”
  乔筱木笑容瞬间不如刚才那样自然。
  此刻石豫胜忽然正色,表情严肃起来,说话却还是带着他自己的油腔滑调:“哎呀妈呀,头!”
  “什么?”乔筱木没听明白他这句话。
  石豫胜目视前方,说:“我说神农见首不见尾的头来了。真奇怪了……他怎么会来?意外啊意外,我可要紧张了。”
  乔筱木一看,心里一惊,哪是什么头啊,分明是她熟悉的一个人。真是意外……急着想躲闪,却太晚,翟琦已经看见她。她尴尬地用手理理刘海,对翟琦咧开嘴笑,露出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
  跟石豫胜边往翟琦那儿走边小声问石豫胜:“他怎么会是你的头?”
  石豫胜吃惊得快要把下巴挤掉。他反问:“乔总监,您不是吧?他可是您的头啊?”
  翟琦朝她微笑,久违的沉沉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听到翟琦问她:“过得可好?”
  一个多月不见,他的第一个问题是:过得可好?
  口吻略带古韵,却仿佛是对熟识无比的人说的。乔筱木傻了一下,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个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笑容怎样也继续不下去。再笑下去,她觉得自己的脸会因僵硬而颤抖。在翟琦的注目下,全身上下都觉得别扭,极不自然,好一会才回答翟琦两个字:“尚可。”
  数数日子,原来只不过一个月没见。她曾认为,会很长时间里不同翟琦见面。但这一个月也太短了,似乎昨天还见面来着;这一个月又似很长,他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恍如隔世。她第一次这么觉得自己害怕翟琦的眼神,温柔得似晚霞夕阳里绚烂的火烧云,在红色的光晕里恣肆旋转流动,毫不掩饰他的感情。那种专注的模样让她心慌,同样也觉得承受不起。
  幸好这儿还有第三人可以缓解一些她的别扭,石豫胜总算是看够了两人怪模怪样的表情,他则是露出不爽的申请,看着这两人,说:“搞什么!又不是几百年前,说点现代话。你们俩之前是有奸情不成,都这个表情!”
  此话一出,乔筱木赶紧别过脸,顺便再次狠狠地瞪了一眼石豫胜。同时,乔筱木便知道他跟翟琦是旧识,并且不是一般关系的旧识。
  他们两人热络地交谈着。乔筱木充当旁观者,默默不语地听两人聊着工作上生活上的话题。同时内心还有一点郁闷,为什么石豫胜还要跟翟琦认识?
  其实,真正郁闷的是,翟琦怎么忽然会来这个地方。石豫胜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翟琦怎么就成了她的头儿?
  心里虽有众多疑惑,但也不急着寻求答案。想来想去,她本来就对翟琦了解很少,当然也从不知道翟琦是做什么的。只是知道他有一家自己的酒吧,有一个很漂亮的庄园般的别墅。翟琦的朋友都有哪些等等之类的事情她也一概不知。曾经在LD酒友会上见过他的朋友,但那也只是匆匆一瞥,什么都不记得。
  石豫胜是她认识的翟琦的第一个朋友。
  石豫胜急着要回家享受天伦之乐,便先离开。临走时,他还冲乔筱木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让乔筱木的汗毛不自觉地直立起来。石豫胜那个笑容,让她想到了一个电影的名字——无间道。如果是,那翟琦也太可怕了,他还真是无处不在,随时随地皆可轻松了解她的一切……冷冷的风在耳边刮着,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冷了许多,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思地搓手,渴望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一进入数九的天气,就很难能自己暖热。晚上睡觉脚也是这样,有空调也不行,必须在被子里塞热水袋,除非被窝里有人可以让她紧紧靠着。
  翟琦见她这样,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把她的手拉过来,用嘴哈了哈,热气在空气里漾开,紧接着握紧贴在他的脸上。热量从脸颊传递到乔筱木手心,乔筱木愣了一下,随后赶紧说谢谢不用,同时把手抽回来。此刻她才仔细打量翟琦,跟以前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穿着黑色的大衣,显得非常成熟,还真有一副头的架势。敞着怀,里面穿着羊绒衫,紧紧地贴在身上,线条明朗。他的身材,在男士中,应是好的那一类。跟以前的感觉差不多,他始终还是那个她感觉隔自己不是很近,较为养眼的男子。
  盯着翟琦看了太长时间,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翟琦笑了笑,问她:“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你自己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乔筱木反问他。
  翟琦道:“啊,是这样啊,原来你喜欢去我住的地方,那好,上车。”
  乔筱木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说:“谁跟你熟!”双手擦进大衣口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手心好像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也许太久没见以前的朋友,翟琦刚才拉着她手的时候,她心脏的跳动似乎有些紊乱,说不出内心的那种滋味,怪怪的。
  翟琦紧紧跟着她说:“不急,反正以后会熟的。”
  乔筱木停下脚步,扭过头问他:“你真不知道我现在住在哪里?怎么可能?”
  听她这么问,翟琦立刻明白过来,知道她一定误会自己,以为他安插了石豫胜这么一个人监视她。他解释道:“石豫胜跟我是好朋友,不过他之前肯定不知道我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看刚才的情形,他应该是知道了。筱木,我早就不去做那些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事情。”
  “姑且信你。”乔筱木当然知道他没有必要欺骗自己,只不过内心仍又疑惑。
  翟琦接着说:“不过,我还是想说一下,如果你一直有不告诉我你的新手机号码就以为我找不到你的话,那是你太天真了,傻妞。”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每天装模作样地赚钱,其实从来都是在做搬运工,把一个地方的钱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而已。”
  “投资家?”她想翟琦或许在启风也是有股份的,不然缘何石豫胜说那样的话?
  她小声嘀咕:“石豫胜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啊?总不能弄了半天,你是启风的董事会之一……”
  “也算吧,原来我的工作有这么正式的一个名字。”他好像也猜到了什么,笑着对她说,“刚才石豫胜肯定多嘴了。启风在我眼里更LD酒友会性质是一样的。只不过一方面是按照自己的兴趣投资,另一方面是看能否赚钱,我从来不会管公司里的小事情,除非涉及我女人的事情。”
  乔筱木恍然大悟,公司内部传言的那位董事会成员原来是说他。
  “筱木,难得你居然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你几乎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乔筱木轻轻点了点头,说:“以前……以前不怎么关心,其实现在也是瞎好奇。”
  “噢。”翟琦发出一个很耐人寻味的语气词。
  乔筱木不满地嘀咕:“在你面前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一张白纸,什么秘密都没有。”
  “是吗?”翟琦叹息,“我到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一张白纸,在上面任意勾勒你喜欢的图像。可是,你好像连看的看我这张白纸的心情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至少那个时候,乔筱木的眼睛里会一直看得到他。而不是,匆匆离开,甚至都不接他的电话就离开。他本想按捺住自己,不这么早来烦乔筱木,可后来发现,这样太过折磨了。每天都想着,像现在这样,亲昵地看着她。这样一个他从来没有过的念头,让他纠结了许久。相思最能叫人愁。于是,他一个人开着车子跑来了。
  况且,他本来就是行动派。
  他曾经想过,见到乔筱木第一眼的时候一定要把她抱在怀里,感受她久违的体温,把这些天的思念全部讨回来。可是刚才看到了乔筱木,他居然不好意思了,害怕自己那样会让她反感,于是也只能轻轻地问候一声:过得可好?
  因为太在意,故而行事如履薄冰。
  乔筱木垂下头,看着地面,用脚划着路边的小石子。她或者是知道翟琦的心意,而且翟琦从不隐瞒他的感情,她只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跟翟琦怎么样。内心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一直在抗拒这些。
  翟琦静静地瞅着她,无法猜透她是否想过自己。这些已都无所谓,他所知道的是,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要把握住这个女人。
  屋子里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拜访的特别整齐。窗台上放着一盆仙人掌,里面的泥土已经冻起来,不知道上面的仙人掌还能坚持多久。厨房里最为干净,乔筱木直言她这一个月里没有自己做过饭,每天都是出去吃,因为太忙,实在没那个功夫。
  乔筱木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他也只是上来喝杯茶什么的,不会一眼看到洗手间里的情况,已经在那聚集了两星期的脏衣服,正准备这次元旦放假一起放在洗衣机里洗洗。租的这个房间什么都好,就是洗衣机让她觉得不大满意,不是全自动的,洗的时候还要自己设定时间什么的,要是睡觉的时候洗声音还特别大。在这住了没几天她就开始琢磨着去换个洗衣机,只不过一直没空。
  她给翟琦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说:“喝完了,你赶紧走吧,我要休息了。”
  翟琦一副受伤的表情,“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能像你这样待客。”
  乔筱木轻声道:“你要是普通朋友我也就不着样对你了。”
  “我又不是没去过你独自居住的房间,以前怎么没见你紧张?”
  “呃……这个……”乔筱木张口结舌,她还真被翟琦给问到了。她也想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呢?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现在……
  “也许因为环境变了吧……”她很没底气地回答,碰上翟琦灼热的目光,窘迫得只好闭嘴。
  翟琦端杯子的时候忽然发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一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他站起来,想要去洗手。
  乔筱木赶紧说:“厨房里还有洗洁精。”
  翟琦默默地白了她一眼,去了洗手间。他的眼神似在表达:你当我是餐盘子啊。
  她赶紧提前几步,跑到洗手间里,把放在盆里的脏衣服全部塞进洗衣机里。翟琦走过来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乔筱木解释道:“这里面太乱了,现在好了。”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你……你洗吧。”
  翟琦一直忍着笑,他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啦,有点冻手疼。眼看乔筱木就要踏出去,他忽然伸出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低下头,覆盖住她的双唇。


  二十.且行且恋

  他的拥抱占有完全彻底,不带丝毫的犹豫。
  乔筱木毫无提防,整个人陷入他宽阔的胸膛里。扑面而来的那些不属于她自己的气息中有一种她所惧怕的所想抵抗的东西,狠狠地将她包围,像是预谋而来的,密不透风。
  那是一种短暂的期想出来的美好,眨眼间就能幻灭。来自内心远处的抵触,敌不过翟琦强势的吻势,心仿佛要化成水,再无力量抵抗。她趁着自己尚是清醒,伸手抵在翟琦胸口,触碰到他胸膛的那一刹那,感觉到手的炙热和无力,而他的胸膛似乎是有黏性的,放上去居然差点拿不开,更别提推开……
  没有来得及关上的水龙头,流出的凉冰冰的水,哗啦啦地发出声响。
  “翟琦……翟琦……”她一边别扭地动着身体想要离开翟琦的胸怀,一边急促地叫着他的名字,呢喃一般,在喉咙里翻滚着。
  也就是这吐词不清的名字,让翟琦忽然醒过来。他缓缓抬起头,看着乔筱木流露出惊慌的眼神,不止有惊慌,还有那么一点点羞涩……在那个瞬间,他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看过了眼。她的神情,让他不知所措。
  乔筱木不好意思的别过脸,脸上已经红成一片。见翟琦手臂间的力道轻了许多,她赶紧挣脱他,拧紧水龙头,说了一句她到现在也想不通当时怎么会说出来的话——“现在污染严重,要节约用水”。
  翟琦失笑,想也只有她在那样的情况下,才会说出那句话。回味着方才的一幕,他更是汗颜,自己何时成了一个饥渴得想要那个她的……他沉默了,心想自己的曾经有的柳下惠之美称势必要毁于一旦了,其实好像早就毁了。他也不是什么禁不起诱惑世外高人,只是一直还没遇到那个能真正诱惑他的东西。
  让他感到内伤的是,他沦陷了,那个把他拖进来的乔筱木却“怡然自得”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这样一步一步陷进来。
  不过,来日方长。翟琦轻轻笑了笑。
  此刻乔筱木早已经跑出洗手间,激动地差点要跑出这栋楼。幸好,她还记得这是她的屋子。她是主人,翟琦是客人。就算是翟琦是狼,那也是她自己引进来的。不能自己落荒而逃,应该勇敢地把那头狼赶出去。
  这样想,她又觉得好笑,翟琦怎么看也不像狼啊。
  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神情宛如小时候跟伙伴一同偷了别人家田地里的西红柿一样,紧张得手心出汗。
  “门在那儿……”她指着门,对翟琦说,“我……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翟琦问道:“你是觉得就这样赶我走不好,还是……”故意停顿,看着乔筱木一会红一会恢复正常的脸。
  乔筱木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加油,微微握拳,然后义正言辞地说:“翟琦,这是我家,你是客人,怎么说你也要尊重我。刚才你……你怎么可以……”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这样严肃地说下去,只好最后做一个总结,“你别让我们的友情变味。”
  翟琦大惊,瞪着她,也是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说道:“可是筱木,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友情。难道我们之间有代沟,你认为许久之前的那些都是友情?”
  “我……”乔筱木再次张口结舌,她气馁地瘫在沙发上,拼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连头发都被她揉乱,语气里万般的苦恼,“我真是服了你了……”
  几个月前的那一夜如今让她百口莫辩,说什么都非常没底气。她自认为自己强势,可是为什么翟琦比她还要喜欢用理所当然的表情?
  正苦恼地近乎蹂躏自己的时候,发现双手脱离了自己的脸,被翟琦抓住。抬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两条眉毛上,发现有一根脱落的眉毛黏在他的眼皮上。于是被翟琦握紧的手轻轻挪像他的眉毛那儿,在他莫名不解的注视下,把那根眉毛从他眼皮处拿走。期间,翟琦眨了一次眼,在她指尖触及他眼皮的时候。
  然后,翟琦用露出一个异常诡秘的笑容,那笑容里,还藏着一种乔筱木尚不能正确读懂的东西。乔筱木自己也被刚才的那番举动怔住。
  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在看到的时候,下意识而为之。指尖触到翟琦眼皮的瞬间,她亦是知道,这应该是对非常亲密的人才会做出的动作。
  她懊恼着,懊恼总会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做一些自己完全无法解释的事情,同时又是旁人极易误会的事情。
  翟琦此刻用不怀好意的语气问她:“筱木,你看看,有没有了?有的话再帮我捏下来。”
  乔筱木挣脱他的手,愠怒道:“有,要不要我那镊子帮你眼睛上方的一根一根全拔下来?”
  “好,只要你有那闲功夫。”
  “我……”
  乔筱木已经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被翟琦噎得无话可说了。她无语地翻着白眼。
  这时候,翟琦扳过她的肩,用不容拒绝的方式让她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正色道:“乔筱木,今天我正式通知你,我要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是通知,不是跟你商量,所以你没有权利阻止我。当然,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你有权利拒绝,你有权利接受,你还有权利把我当成备胎,反正我绝对不会放手,”微微皱眉,语气忽然间变得轻描淡写,“谁叫你让我爱上了你。”
  是已经无药可救,所以不留余地地前行,为了那未来的事情。就算希望是在茫茫大海上渺小得根本看不见的一处小岛边的水中珊瑚,那也足够了。更何况,翟琦从不认为会是那样的情况。
  一直无法想象这话会这样自然而然地从自己嘴里冒出,他习惯地认为说这样的话非常虚伪,且总觉得那是年轻的小毛孩子才会说的话。原来许多事情,到了那一刻,才知道只是这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可信的。
  紧接着的是沉默,长久的沉默。乔筱木没有露出任何特别的表情,她只是目无韵味地看着翟琦,仿佛被人点穴,一动也不动。
  一方似在等待,而一方似在发呆。
  耳边听到滴滴答答的秒钟行走的声音,从沙发上方的传来。椭圆形的钟,深棕色的围框。
  “翟琦,”乔筱木终于开口说话,“你是好人……”
  翟琦抢过她的话,说:“那真好,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如果我是坏人,你当然连考虑的都不会给我。”
  “不是……我……”
  “筱木,今晚我要住哪?”他毫不犹豫地转移话题。
  刚才乔筱木沉默的时候并不是很长,但是真的很煎熬人。一听她说“你是好人”这话,他的心就跟意料中的一样,凉了半截。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是用这句话为开头拒绝女人。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今天,他也有幸听到女子对他说这句话。
  乔筱木低下头,嗫嚅着:“是因为太突然了,我……”眼圈发红,声音又小又细。
  “是吗?那以后我换成一天说一个字好了,直到哪一天你觉得不突然了,我再把这些话连起来说一遍。”
  “我到底什么地方好?我有什么可让人喜欢的?”
  好到你这样一看就知是非常优秀的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翟琦摇头,一些东西,无法用语言描述。那是一种内心的感觉,华丽多彩抑或朴实平常的语言都不能准确表达出来,说了,也只是徒然让那感觉失真。
  “感觉。感觉你会描述吗?”他反问乔筱木。
  她不知道,也许是无法描述的。她认为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靠他太近。她害怕,从某一天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害怕着翟琦。认真起来的翟琦,调侃时候的翟琦,微笑的时候跟沉默的时候的翟琦,给她的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第一次相识在LD酒友会,和他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是说不出的舒服;而后,那种舒服就消失无踪,被内心的忧虑和紧张替代。
  目光偷偷扫过翟琦,她想不出什么理由让他留下,也想不出理由让他离开。她甚至不懂自己对翟琦的到底是什么感情。
  他是寂寞时候的一剂安乐药丸?寒冷时刻的火苗?还是,又一场爱恋?人生的寻寻觅觅,机缘巧合,经历的时候可以用万千语言写成长篇浩作,结束回头看的时候也不过是几个重叠的字:相遇分开再相遇再分开……
  在那些无数次的相遇分开中,谁都知道应该把握住一些重要的东西。这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判断什么是重要的东西。
  随后,翟琦对乔筱木说:“为了不让你有心理负担,我今天就不厚着这张老脸赖在你这儿。不过你得借我一床被子,毛毯也行。”
  乔筱木窘问:“为什么?”
  “哦,”翟琦回答,“天比较冷,我怕在车里会感冒。”
  “为什么不去旅店?”
  “我想明天早上可以跟你一同吃早餐。”
  乔筱木坚牢的心理堤墙在他半调侃的话语中崩塌。原来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她抱住翟琦,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间,细声软语:“你睡沙发。”
  “你睡哪?”
  “我当然睡床,难道你好意思叫我睡沙发?”她发觉男人还是不能宠的。
  “可是我没有睡过沙发,我睡不来,这个沙发这么小……我还不如打地铺。”翟琦小声抱怨,“不然我跟你睡一张床上好了。”
  乔筱木火大:“翟琦,你怎么得寸进尺?”
  “能得寸进尺为什么不呢?筱木,以前这些我们都做过。”
  乔筱木咬牙道:“那我睡沙发,把床让给你这个大少爷。”
  翟琦此刻又说:“那我也跟你睡沙发。让自己的女人睡沙发的男人太过欠扁,很遗憾,我不想成为被扁的男人。”
  见乔筱木那一愣一愣的表情,他的笑容在脸上缓缓散开,轻轻把乔筱木拉近怀里,柔声道:“看把你急的。比起离你更远,我还是喜欢一个人睡沙发。”
  乔筱木想,翟琦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因为最后她还是让翟琦睡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一副很不好意思的神情。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让她莫名其妙地投进他的怀抱。那种感觉非常奇怪。碰到这样的情况,她也只能用无法描述来描述。
  一男一女同床却无更亲密的关系发生,只应该在结婚好一段时间的夫妻间才正常吧。可惜,她跟翟琦不是这样的关系,却又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上一次,她还记忆犹新。翟琦亦然。
  有的时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或者睡着了也总被噩梦惊醒。乔筱木清晰地记得她也曾那样过,现今回想,所谓的长夜漫漫,不过是失眠者之痛。真正的睡眠是全心放松到时刻,没有梦的纠缠。若没有烦恼积淀在内心,挨着枕边就能入睡,无论是多么长的夜晚,都不过是那闭眼睁眼般的短暂。
  乔筱木醒来时发现,自己紧紧地依偎在翟琦怀,或者说,被翟琦用力搂在怀中。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姿势,这略带霸道的睡姿。实在不像林渊。
  内心微动,感觉像清风吹拂着山头的一株野草那样细微,没有惊天的波澜,有的只是极短的感触,微妙直达内心。她不知道怎么会忽然拿他跟林渊相比,仅仅是忽然想到。也许这他们之间还有一点点的相似。
  她定定地看着他,感觉他的脸,在这瞬间变得非常熟悉,好像在许多年前就曾经见过一样,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存在脑海里。
  轻轻地把翟琦的手从自己腰间拿开,慢慢远离他。无法避免要再一次看着闭眼休息中的翟琦,此刻他给她的感觉,跟以前一模一样,仿佛很近,呼吸同一片地方的空气,又仿佛很遥远,遥远得似乎眼前的一切非常不真实。有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事情就莫名其妙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她非常想问一句:我这是在跟翟琦谈恋爱吗?
  没有人可以让她询问。很可笑的事情啊,不是不懂现在这样的关系,不懂的是心之所属。
  小小地叹息了声,目光再一次扫过翟琦的脸,她不由感慨:“好像每次都是我先醒来。”
  无论身边的是曾经的林渊,还是现在的翟琦。
  她是用很轻很轻的语调说这话的,没料到此刻翟琦却突然睁开眼睛,笑着对她说:“其实我比你先醒,不过是在装睡。”
  乔筱木一见他醒来,赶紧站起来麻利地套上外套。
  翟琦把枕头垫高,斜着眼看她,不解地问:“你这么急要干什么?”
  “我要上班。”
  乔筱木漫不经心地回答,此刻她正在穿拖鞋,拖鞋好像有意跟她作对,最后她只好倾下身体,用手稳住它,然后才稳稳地穿上它。
  她听到翟琦轻轻的一声“哦”,想了想刚才的话,急忙扭头,看着一脸笑容的翟琦,自我解围地说:“噢,好像今天放假的……”
  翟琦沉默,他其实只是等着乔筱木说这句话。
  “难得放假,出去玩吧。”他说。
  乔筱木道:“奇怪,你什么时候有上班过?应该我说难得放假才对。”
  翟琦还是沉默,他想这种小事情就不用跟她解释了。
  在M城区最繁华的地段漫无目的地瞎走,自然随心地聊天,浅浅淡淡地聊一些生活工作上的事情。
  翟琦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面对乔筱木那混乱的目光,他的解释是——你躲躲闪闪的真怕你一个眨眼就飞了。
  这样走着,乔筱木想挺浪费时间的,像这样近似蹉跎时间的散步也只有不工作的时候常常干。偶尔看着翟琦拿出手机,发一两条短信。说不出理由,但是翟琦握着手机,指尖轻轻按着键盘的模样,总让她觉得很不对劲。可能是因为觉得他这样的人不应该有那个心思发短信,他应该是比较喜欢打电话的吧。又或者,以为他是在跟非常亲密的在乎的人聊天。
  她没有任何购物欲望,和翟琦在购物广场内的茶座坐下。翟琦这时候又掏出手机。她不由得好奇起来。
  想当初和林渊在一起,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一定会带着好奇心小心地凑过脑袋问林渊跟谁聊得这么开心,通常情况下,林渊是笑着把一条条短信翻来给她看。她很少怀疑过林渊,林渊也从未有让她可起疑心的地方,想想真恼,要是当初一开始就跟他没成,那么……
  她被自己突然冒起的念头吓了一跳,明明是过去的事情,怎么还会想起!
  有一句话或许说得很对,强行忘记一件事情的结果就是你对那件事记得更清楚,随着时间,让它自然从脑海里消逝才是真的忘记。
  翟琦似乎发现她这一小会的发呆,关切地问她:“你怎么了?”
  乔筱木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事。翟琦当然不相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不得不解释:“刚才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翟琦,你说,人要是能够自己控制记忆该多好,那样的话,想忘记什么就忘记什么,想记得什么就记得什么。”
  翟琦道:“如果那样的话,我觉得得有一个很保险的回收站,存放着你删除的记忆。”
  “啊,为什么?”
  翟琦轻轻瞄了她一眼,说:“再冷静理智的人,面对感情也会冲动,冲动的时候万一把他不想删除的记忆删除了,那以后想要想起来的时候一定非常痛苦。正如你现在,虽然极力想摆脱有关林渊的一切记忆,不过我想,可能将来你成了我老婆了也不会彻底忘记。有一种记忆其实是经历,经历过了你就是忘不掉。除非出现失忆症,不然不可磨灭。”
  翟琦似乎说得有道理,乔筱木忍不住点头。翟琦见此,噗嗤一笑,轻轻拉着她的手,语气暧昧地问她:“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啊?!”乔筱木一愣,立马想起刚才他说的话,不由脸红,抽回自己的手,略带愠色,“去你的,谁要跟你!”
  翟琦此刻又说了一句让乔筱木特崩溃的话,他说:“没事,像现在这样,让我跟你也行。”
  乔筱木哭笑不得,她也知道翟琦是个喜欢在正经话中加入调侃话语的人。
  翟琦又跟她说起了他的姐姐,一个自小就比他各项都优秀的人。有时候他会调皮地把她的东西藏起来。最过分的一次,他把他姐姐要去参加学校舞蹈比赛的裙子的拉链弄坏,他怎么修不好。后来那天他姐姐回家哭了,第一次看到姐姐被自己戏弄哭,他心里很不好受,便很老实地向父母坦白。他说,也就是这样,他才知道有些事情千万不要相信什么坦白从宽,能瞒则瞒。
  乔筱木听了哈哈大笑,说:“你是不是小时候嫉妒你姐姐比你好,所以千方百计要对付人家?”
  翟琦面露难色,想了一会,微微点头说:“我不知道。那时候能懂得嫉妒这么深奥的感情吗?”
  “嫉妒哪能算深奥?是个有感情的人都会嫉妒。”
  翟琦笑笑,说:“也许正是有感情才会那样,反正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欺负过她。”说完这些,他定定地看着乔筱木。
  是因为有感情,所以才嫉妒。所以尽管他可以确定乔筱木不会跟林渊好,心里还是会生出一点点嫉妒,尤其当她在睡梦中轻喃林渊名字的时候。昨晚,他抱着乔筱木的时候,从她嘴里又一次听到林渊的名字,那种嫉妒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似乎要将他生生吞噬彻底淹没。他恨不得钻进她心里,把那个林渊赶得干干净净。那个让她承受着许多痛苦的男人凭什么可以得到她的心?哪怕只是曾经,他也觉得难过。
  看着乔筱木,他想:筱木,无论如何,我会倾尽一生让你幸福。
  “你看着我干什么?”乔筱木心虚,脑子里忽然冒出狗血的念头,便不怀好意地问他,“你莫名其妙地跟我说你姐姐,你该不会有恋姐情节,因为我长得像你姐姐……”话没说完,就遭遇翟琦的偷吻。
  翟琦反问她:“你觉得正常人会那样对自己的姐姐吗?而且,我姐姐跟你长得一点都不一样。真佩服你的联想力。”
  乔筱木窘得说不出话来,正尴尬的时候,发现不远处的石豫胜一家三口正朝这边走来。她忙转移话题,指着石豫胜说:“他们也在啊,真巧。”
  然后,翟琦笑着挥手,向那三人打招呼,宛如亲人。
  这时候,石豫胜的宝贝女儿石馨苒挣脱石豫胜的手,一蹦一跳地向这边跑来。乔筱木一怔,心想,虽然以前跟苒苒说过话,可是她从来没这么热情过的。等小姑娘跑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自作多情了,苒苒是扑向翟琦的。
  翟琦一把抱住她,两人亲昵的模样根本就是老早相识。苒苒兴奋地把小嘴凑到翟琦脸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才消停,然后用埋怨的神色看着翟琦,说:“小舅舅,你好长时间没来看小苒苒了。”小苒苒嘟着嘴巴的模样也特逗,脸蛋上遗传她母亲的两个酒窝微微露出来。
  听到苒苒对翟琦的那个称呼,乔筱木感觉自己眼珠子只怕就要从眼眶里挤出来。她看了看翟琦,看了看苒苒,又看了看石豫胜夫妇,表情古怪。
  苒苒腻着翟琦,她拿着脖子上的手机,说:“小舅舅,你还没回我刚才给你发过去的短信。”
  翟琦拿出手机,说:“好好,舅舅给你回短信。”
  苒苒的手机很快响了,她兴奋地拿出手机,说:“舅舅你等等,我再给你回。”看样子,她是才学会玩手机,正在兴头上。
  乔筱木已经同石豫胜夫妻俩寒暄过,各自坐定,目光不约而同地看着可爱的苒苒。
  翟琦笑呵呵地抱着苒苒,指了指乔筱木,说:“苒苒不懂礼貌了,看见舅舅朋友在也不打招呼?”
  苒苒听了,赶紧停下玩手机,从他腿上滑下来,走到乔筱木跟前,歪着头打量乔筱木,好一会才说:“咦,我们之前见过哎。”
  乔筱木尴尬地笑着,微微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她都不知道现在应该用什么表情看这两人。
  苒苒眨巴着大眼,又说:“嗯,原来你就是小舅妈啊……妈妈说,小舅妈也是我的亲人,我要亲你一口。”说着就要亲乔筱木。
  “啊……呃……”乔筱木愣住,她不能为难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妹,便从了苒苒。然后她看着翟琦,翟琦连忙冲她偷偷摆手,解释跟他没有关系。
  这时候,石豫胜的妻子拉过得寸进尺亲了一下还想亲第二下的苒苒,对乔筱木说:“筱木,好几天不见,你气色好多了。”
  她叫翟漪,涟漪的漪,翟琦刚刚跟乔筱木讲述的姐姐就是她,她也就是石豫胜的妻子。她本科毕业后去德国留学,认识了石豫胜,然后回国就结婚,现在女儿苒苒已经五岁。
  上一次乔筱木见她跟石豫胜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称呼她“乔总监”或者“乔小姐”,这次可好了,直接变得这么亲密。
  她笑着对乔筱木说:“以前见面就觉得跟你有缘,还果真是这样。”
  虽然知道这是刻意拉近关系的话,乔筱木听了,还是觉得非常不自在。原来不觉得自己跟她和石豫胜在一起会尴尬,可是忽然多了一层这样的关系,她不由得拘谨起来。
  翟琦帮乔筱木解围,问翟漪:“姐,苒苒上小学的事情决定了吗?准备让她在哪读?”
  话题转到石馨苒身上,翟漪话也多了起来,毕竟是她的女儿。
  有了苒苒这个话题,气氛怎么也不觉得僵。不知不觉,翟漪又把话题拉到乔筱木身上。她问乔筱木:“筱木,你好像也很喜欢孩子?”
  乔筱木点头:“当然了,我特别喜欢小孩子。”
  “那就赶紧生个嘛。”她轻轻瞄了一眼翟琦,“有些男人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对待感情很没谱,不过百分之十的时候是比谁都认真。”
  乔筱木脸色暗下来,她轻轻低头,不说话。
  石豫胜笑道:“你们事业有成的女人哪里舍得花一年时间生孩子。当初你还不是也闹过脾气。”
  翟漪笑笑,这倒也是,当初决定要孩子的时候,她就选择到高校里当老师,毕竟要比在公司里轻松,这样以后也有更多时间跟宝宝在一起。
  翟漪说:“本来就应该我们女人决定要不要生孩子,十月怀胎承受分娩痛苦的是我们又不是你们。”
  两个大男人呵呵笑了笑,对她的不置可否。
  翟漪看着乔筱木说:“我觉得我跟筱木特有缘,而且我时间也挺闲。筱木,以后你宝宝要是没人照料,我来帮你,反正我也有经验。”
  乔筱木笑不出来,连伪装的笑都挤不出来。喉咙忽然发干,只好不停喝水。
  翟琦察觉到乔筱木情绪的变化,轻轻握紧她的手,才发现她手很凉,且出了许多汗。他微微瞪了瞪着翟漪,示意她多管闲事。
  乔筱木终于成功让自己挤出一丝笑。她赶紧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匆匆走进洗手间,用凉水激了激脑门,心里有些难受。她何尝是因为要事业而不想要个孩子?只是当初医生的话历历在目,那样的话,恐怕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翟漪的话不过是想刺探她,想知道她跟翟琦关系到底进展到了怎样的地步罢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的苦衷能告诉谁呢?
  翟漪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乔筱木笑笑。
  翟漪道:“筱木,刚才我是不是唐突了些?”
  乔筱木轻轻摇头,说:“当然没有了,呵呵。”
  翟漪道:“是我让苒苒叫你舅妈的。”
  “苒苒很可爱。”乔筱木说。
  “昨天听豫胜说原来让小琦挂心的人是你的时候,我就很奇怪地想听你叫我姐姐。别笑我,我真的有这种感觉。人的感觉很奇特,有时候,只要见一眼就能确定那是个怎样的人。同你见过两次面,就能确定你是个沉着冷静认真的人。我当然谈不上阅人无数,可是经历还算丰富,什么人是好人大抵还能判断出来。虽然专业是法律,不过我曾经也主修过心理学。”
  听她这么说,乔筱木感觉自己更加不敢在她面前说话了,跟学心理和法律的人在一起感觉非常别扭。难怪翟漪给她一种能说会道的感觉。
  翟漪又说:“其实,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也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相反,我真喜欢你。虽然只比小琦大两岁,不过他的性格我还是知道的。之所以我会希望你能跟小琦好,并不单单是因为的对你印象很好,更是因为,”她顿了顿,叹息着,“他是非你不可的。”
  乔筱木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有什么好的?”
  翟漪挑了挑眉,笑着说:“恐怕这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