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18

芥蓝: 帝王爱 1-10


  楔子  

  我一个人躲在墙角里,手中拿着母亲的铜镜,仔细地打量自己,心中却有些不服气:嘲笑我丑?我不就是面色粗黑了点?不就是从生下来那天起,眼珠里有一点白斑?除此外哪里丑了?
  “道清!”
  祖父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说:“道清,大多数世人看人待物都是以世俗人的标准,其实,不理会也罢!”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母亲的铜镜暂且放在一边。
  “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祖父却不仅希望你有才,还希望你有智,有德,有慧!”
  “你要多看些书!”
  祖父将我牵至书房,指着满屋的书说道:“祖父在朝为相二十载,如今才落得真正清闲、惬意。道清,看书,只为自己,不为世人。”
  那一年,我才十岁,祖父两袖清风,从京辞官回乡,对我疼爱有加。
  “道清,祖父……逝了……”
  我在书房中,母亲忽然推门而入,一脸的泪痕。
  “叔伯执意分家,爹和娘已经收拾好了,明日一早就带着弟弟们离开……呜……我可怜的孩子们哪,叫我怎么办?你爹身体一直就不好……”
  我起身,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为祖父,不为离开。
  那一年,我十二岁,身高快要赶上母亲了,身为家中长女的我,是母亲最可靠的支柱。
  “道清,不好了,道清,不好了,你娘要你快回去,听说你爹,你爹,他不行了,快不行了……”
  十四岁,我在河边帮人洗衣,同乡好友急急赶来找我,大声告诉我,父亲快不行了。我丢下一大桶刚洗干净的衣衫,匆匆往家赶……只来得及看父亲最后一眼,他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母亲沉浸在痛苦之中,责备命运的不公。
  我却不能。伤痛之后,是站起,是坚强,是独立,更是,云淡风轻!
  十六岁了,该许人家了!
  所有堂姊妹们都已穿过了大红色嫁衣,嫁作他人妇,同乡好友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有了人家,唯有我,唯有谢道清,仍待字闺中,也好,家人还需我的照料。
  “道清,任何一个平凡的女子,都会拥有最美丽的一刹那!”母亲有时会这么安慰我,我只是轻笑,答:
  “呵呵……等我穿上大红色嫁衣的刹那啊!”  


  第一章 初入深宫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笋迸苔,钱嫩绿,花偎雪坞侬香。谁把金丝裁剪却,挂斜阳?
  宝庆元年,湖州之变已定,临安城内一片太平,中心御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正值初春,万物复苏,泥土里的小草最先偷偷吐露出鲜嫩的绿芽;不畏春寒的傲梅,也不甘落后,努力绽放出娇艳的花苞,一阵春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淡淡清香。
  我被送进这繁华的皇城后宫也有些时日了,太后将我暂时安排在离中宫稍远的芙蓉阁,就等当今的天子下诏,择日大婚。呵呵……大婚……听起来我似乎即将一朝富贵,其实不然,天子定是早已耳闻我的容貌,否则大婚之日不会一拖再拖。我不禁有些同情他了,虽贵为天子,却不能做主挑选自己的女人,我的进宫,也是太后娘娘一手操办的。
  “喜鹊吉兆——道清为后——”
  呵呵,据说当初太后意外下诏,是为了感谢祖父当年的援立皇后之恩,特要谢氏诸女入宫。叔父一再劝阻,道:“想来咱们谢家如今唯有道清一女尚未出嫁,可是你们看道清那长相,面目粗黑,一只眼珠上还有难看的斑点,她从小又失去了父亲,早早挑起生活的重担。这样的人进宫,只配为人烧火做饭而已,要是嫁作帝王妇,定会让人瞧不起,如若长久被人冷落,那还不如不去。再说,谢家如今家道中落,恐怕日后也没有力量支援她。”
  然而就在此时,祖上院子里突然飞来一群喜鹊,久久盘旋在上空,不肯飞去……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喜鹊吉兆,谢家小女道清要做后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临海县,这自然成了家乡的一段佳话。结果,我被弟兄和乡人毫不犹豫地送进了皇宫。听起来有点可笑。
  此刻,我坐在傲梅下的石凳上,双脚极其不安分地斜放在面前的石桌上。虽说是石桌石凳,却早已被琉璃那丫头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垫。我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独自享受着这暖阳下难得的清静。
  “小姐……小姐……”
  唉,才刚说到清静,远远地,就见琉璃那丫头提着点心篮向我这边走来,准是没事又跑来烦我了。我干脆闭上眼睛,开始假寐起来。那丫头本和我是同乡,从小就喜欢跟在我身后,我被送进皇宫前,她便被父母送给了我,以为可以富贵。虽说她是我的奴婢,我却一直待她如姐妹。
  琉璃竟然一点也没注意到我一副不想被人打扰的神情,走至我的面前,径自将手中的点心篮放在桌上,道:
  “小姐,这可是太后专门赏赐的糕点。”
  “哦。”我随意应了声。
  “小姐,不是我说你,你整天这副样子,还翘起个二郎腿,真是一点小姐的样子都没有,这要是万一皇上进来看见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是吗?”我不经意地反问,他也会来?
  “唉,虽说皇上是没来过,咱们也没见过他,不过我听如儿说了,咱们的皇上可是人中龙……嗯……”琉璃忽然皱起眉头,看来一定是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我睁开双眼,故意逗她:“怎么样?”
  “唉,反正一定是很好看就对了。”说完,她看着桌上的点心,干脆转移了话题,“小姐,太后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哦,每天都有东西赏,如儿说太后很中意我们家小姐呢。”
  这倒没错,太后念恩,一直想还祖父当年援立她为后之情,对我,也分外客气了点。
  “小姐,等你做了皇妃,你可一定要带我逛遍整个临安城,如儿说临安城可热闹了,到处都是……”
  皇妃?
  我好笑地看着一直唧唧喳喳个不停的琉璃,真是,她怎么也相信我定能做皇妃?不要说自打我进宫之后,我们的天子一次都未曾光临过我这芙蓉阁,就拿我自己这形象来说,还真不是做帝王的女人的命。或许正如叔父所言:道清入宫,只配与人洗衣做饭,定会被人冷落了去,如长期冷落,不若不去。  
  人——贵在有自知自明,我不看轻自己,却了解自己。

  初夏,我进宫后的第三个月。
  烛光摇曳,红纱罗帐,凤冠霞帔。一天的喧闹之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我独自坐在殿内的龙凤床上,所见之处,无不是绚烂的大红……
  前些天,我终于接到太后懿旨——与万万人之上的当今圣上大婚。唉,连太后也等不下去了么?等不来皇上的圣旨,只好再一次自己拿了主意,下了懿旨。
  今天,正是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没有忐忑不安,只有小心谨慎。太后将这中宫之最正中的德喜宫赏赐给了我,看得出对我极其照顾,然而,我却隐隐觉得不安,我本只想在这深宫之中过自己的小日子,对未来没有过分的奢求。家道的破落,使我早早担起了生活,毕竟让我早熟了些许,后宫之内,一步错,步步错……
  “皇上驾到——”
  正胡思乱想,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我不禁颤动了一下,连忙从龙凤床上弹起,跪拜在地。随即,喜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群人鱼贯而入。我只注意到一双大红色的长靴,走至我的面前,停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
  “宣旨。”我的话尚未说完,就突然被面前的人猛然打断。我惊讶地抬头,正对上一双不耐烦的眼,我愣住,为何?
  “谢氏女道清接旨。”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公公,突然走到我面前,我立刻低下头,等待随之而来的命运。刚才匆匆的一瞥,足以让我看清了当今皇上的尊容,他不似我想象中有如平常达官贵人的白皙斯文,反而有着练武之人的英挺,狭长的双眼看我的时候,是极其不耐烦的,天庭饱满,身材结实修长。听说当年太子薨,先皇又只有一子,史丞相急于寻找新主入主太子殿。几位候选的皇子中,丞相一眼就相中了他,说他英武不凡,气势尊贵,眉目之间,竟与太祖有几分相似。此刻,他一身红色长袍,腰间束着金红色腰带,头发被高高束起。
  “皇帝诏曰,封谢氏女道清为通义郡夫人……”
  “谢皇上。”我接过公公手中黄红相间的圣旨,不禁松了口气,却也忍不住为皇上叫屈,他——堂堂一国的天子,拥有不凡的容貌,理所当然该拥有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可如今,却要面对我这样一个皮肤粗糙黝黑、毫不起眼的女子,换作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面露怒色吧。
  “董宋臣……回宫。”
  “是,皇上。”
  不再理会我,他直接对身边的公公下令,接着一个转身,离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紧随其后……就在这时,突然另一道尖细却又高亢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太后驾到——”
  明显地,在场所有人皆愣了一愣,但不容众人多想,太后的大驾已经出现在殿门口,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连忙跪拜在地,大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当然除却我们的天子。
  她,一身深红色长裙,绾着一头凤飞发髻,一脸的灿笑,不怒而威,艳丽不俗。我不是第一次见她,但每次总会为她的美貌所震撼,这后宫之中的女人,原本就该如此的倾城吗?她随意向我们摆摆手说:“都起来吧。”
  “母后……”
  众人起身之后,皇上微微向太后拱起双手,作了一个福。
  “皇儿,你瞧母后高兴的,这么晚了,还摆驾过来,真是老糊涂了。母后就是来看一看,热闹热闹,这就回宫……你们都退下吧,在外面好好候着,皇上要歇了。”说完,她向在场所有人挥了挥手,随即深沉地向我的方向看过来,我突然明白了她来的含义,果然是用心良苦啊。
  “皇上……奴才……”
  先前被唤作董宋臣的公公似乎略有迟疑地看着他的主子,他的犹豫恰巧被太后看在了眼里,她立即眯起双眼,不悦地说道:“还不快退下。”
  此时,皇上也似乎极其不耐烦地向宫女公公们挥手,示意都退下。  
  “皇儿,母后也不耽误你就寝了……如儿,回宫。”
  “送母后。”
  一切归于平静,原本我是有些微紧张的,可是一对上他冰冷的眸,似乎突然又没了感觉,干脆静静等待,等待他的反应。
  “知道朕最痛恨什么吗?”
  突然,他一个转身,向我靠来。我刚落下的一颗心顿时又被提起,直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他厌恶而又冷漠的眼神,我摇摇头,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
  “你——”他猛地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掐住我的下巴。我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真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个当今圣上。
  “果真比朕想象的还要不简单。”他盯着我的双眼,继续冷冷地开口道,“你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群臣为你说话?让太后一再坚决立你为后?”
  我讶然,心,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质问而立刻沉入谷底,唯一能做的只是不断地摇头,我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根本不希望得到任何人的注意,甚至连面前人人巴结的皇上,都不想有任何牵扯,又怎会用心计去争夺那后位?
  “记住,朕最痛恨的是被人安排,身不由己……朕不想再看你第二眼。”
  我连连点头,如果可以,我也宁愿选择不再见他。
  蓦地,他松开了一直钳在我下巴上的手,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就向殿外走去。我总算松了口气,刚才的委屈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浅笑。

  清清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帝王的冷落,并未坏了我生活的兴致。所幸有太后的刻意关怀,使得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待我还算客气。
  已是初秋时分,德喜殿内,到处洋洋洒洒地飘满了落花,地上,湖面……我特意叫琉璃不要让人立即清扫了去,我喜欢看落花飘零在湖畔上的残美。
  今天是太后六十五岁诞辰,她要在德寿宫宴请后宫各主。琉璃特意将我好好打扮了一番,盘了她最拿手的日月逐星发,乌黑蓬松的长发,由银色的点点细花点缀,惹人注目;脸上更是扑上层层香粉,我想笑,因为不难猜出琉璃那丫头的心思,用白粉遮盖我粗黑的肌肤,可惜香味稍嫌重了点;一身淡蓝白相间的长裙,刻意露出香肩,衬托出我唯一的优点,体态修长。
  天渐渐黑了下来,夜宴即将开始。在琉璃和几位宫女的簇拥下,我第一次装扮华丽地踏出德喜宫,向太后的德寿宫走去。一路上,碰到别宫的太妃、美人,她们都算是长辈,与我都不尽熟悉,我只轻轻点头算是招呼。
  行至德寿宫,这里早已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刚想随便寻个位置坐下,突然一道响亮的通报传来,立即打破了这喧闹的夜空。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一瞬间,所有人立即跪拜在道路两旁,随即皇上、太后便从道路正中央的红毯上踏过。他的大红色龙袍,在我的额顶上划过之后,很快就在最尊贵的龙椅上坐定,太后坐于左侧。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祝太后千岁荣福永享,寿与天齐,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太后坐定,下面立即爆发出一致的贺寿语。皇上随意向左右摆摆手,示意所有人立即平身。看得出,今天太后极其高兴,连说话的语音中都不禁透露出笑意:
  “呵呵……都是自家人,就不要再拘谨了,都随意坐吧,哀家也想趁今天,省了那些规矩……咦,谢夫人,”正说着话,突然,她的目光直视下面的我,微笑地说,“你如今是皇上身边唯一的妃室,还不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是,太后。”
  我满脸微笑着走上红毯,向大殿正中央走去,一不小心就瞧见了他眼中的不屑,以及太后眼中的一丝丝惊讶。
  “夫人……看起来有所不同。”太后满意地看着我今日的装扮。我点点头,轻答:“特意的,母后。”既然已经是皇上的妃室,那称呼自然也应该随着皇上。太后没有子女,甜甜的一声母后,也不枉她对我的额外照顾。  
  “哈哈哈哈……好好,今儿个哀家高兴,快坐下,陪哀家喝一杯。”太后拉着我的手,将我安置在皇上右侧的位置,不难看出她的心思,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只能换来他更大的反感吧。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越发少了安全感,果然,这皇宫之中,要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而我的本性并非如此。
  “咚——咚——咚——咚——”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由缓到疾的鼓声传来,直到变得密密麻麻,震得人的心也乱起来。只见下面一排人,抬着一只巨大的锣鼓缓缓走上来,距离我们两公尺处,终于停下,随着锣鼓的落地,鼓声渐渐停止,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幽雅的萧声,一个俏丽的背影,手执长萧,半俯在鼓中央,银色月光下,那女子竟仿若落入尘间的仙子,随着萧声起伏……忽然萧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凄婉的琵琶声,女子渐渐转身……
  啊——我不禁立即倒吸一口气,好一个倾城倾国的女子,一张笑中带涩的小脸,水灵灵的一双大眼,正娇羞地看着皇上,樱桃般的小口欲张又闭,头发被绾成嫦娥奔月式,配上淡红色纱衣,越发显得轻盈。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女子轻启朱唇,开始吟唱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于一身。
  “哈哈哈哈……好一句‘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于一身’。”一曲完毕,大殿正中央的他忽然大笑起来,最先打破了这夜空下的沉默,随即向身边的公公命令道:“董宋臣……今晚,朕要召见她。”
  “是,皇上。”
  “皇儿……”太后忽然看着我,注意到我的脸色并无二样,好似又松了口气,说,“她是前太卿贾涉之女贾氏,本与道清一同入宫……就封为才人吧。”最后一句,太后似是商量的语气,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大殿正中央的他。
  “暂且这么定了……儿臣有些累了,母后玩得尽兴些……董宋臣,回宫。”他说完,向太后作了一个福,直接向下面走出去,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道清……”看着他的背影,太后悄悄拉起我的手,我连忙笑着说:“母后,今天是您的大寿,儿妃敬您一杯,祝您寿与天齐!”

  皇家的宫殿依山而建,风景秀美,气候宜人,中宫北面更是直通小西湖,通常湖水碧波无纹,湖里铺满了白色睡莲。如今深秋了,水里时时漂着一层层落花,没有残破,却觉得绚丽……我喜欢坐在桥下,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里画着圈。
  无奈——生活,实在是无趣。
  “妹妹怕是日后一朝富贵了去。”
  正划在兴头上,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由远及近,渐渐走到了小桥上。我一愣,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今日竟有人与我一起分享这片美景?我悄悄探出半个头,待看清来者,更是吃了一惊,走在最前面的竟是那日的娇艳女子——贾才人,走在她身旁的年纪稍大点的妇人好像是前曹太贵妃娘娘。
  “娘娘,这话要让外人听到,只会笑我,毕竟,那谢夫人是在我之上。”谢夫人?在说我吗?
  “妹妹你有所不知,谢夫人虽有太后宠爱,毕竟皇上那边……再者,光是那容貌,与妹妹相比,她就差远了去。”
  “呵呵……何止差远了去。”突然另一道尖细的女声插进,笑道,“奴婢是见过谢夫人的,跟我们家小姐你简直是天壤之别呢,她整个肌肤……”
  “清玉,不得放肆,这皇宫之中,岂容得下你胡说。”贾才人突然出声喝止。
  ……
  无意间听到别人的私密谈话,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们正站在桥上,自然很快就会注意到我,要是急匆匆隐身于桥下,又觉得不妥,算了,干脆大大方方走出去。  
  见桥下忽然走出来一个人,她们先是一惊,见是我后,曹太贵妃的脸上更是一脸的不自然。我假装随意笑了笑,轻声道:“都已经秋天了,下面竟开着一水的莲,很美。”
  气氛正在尴尬时,我忽然发现前方有一群人走了过来,待他们走近,才发觉竟是他——当今的天子陛下。
  我一时忘了有所反应,倒是她们反应及时,连忙欠了欠身,口呼皇上。
  他,同样愣愣地瞪着我,半眯着眼,大概也正奇怪为何竟在皇宫之内遇见了我。只因自从进宫到现在,我实在很少在宫中随意走动,像这样忽然遇见他,还真是第一次。他皱起眉头,不悦地开口:“你……”
  “臣妾这就退下。”不等他说完,我急忙插进,说完迅速弯腰,作了一个福,绕过他就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回到偌大的德喜宫,就见琉璃无聊地趴在桌上,见我进来,她连忙弹起身,撅着嘴巴说:“小姐,你不觉得咱们德喜宫太冷清了吗?你每次出去都是一个人,别宫的人见了又该说闲话了,说你不得圣上宠爱,我看你啊,就像是住在冷宫。”
  “呵呵,没那么糟糕吧?住冷宫的娘娘可都是蓬头垢面的,你看你家小姐,多精神。”我笑着随手拿起桌上一颗秋枣,丢进嘴里,哦,好甜。
  “小姐,你说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宫?我真的好想逛逛临安城。没进宫那会儿,虽然日子过得辛苦,可是自由自在,现在倒好了,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做,可我倒想起外面的日子来。”
  出宫?我突然陷入沉思,可以吗?出宫!那似乎正是我想要的生活啊!记得书上说,前朝,也有帝王的女子,被贬为庶人,发送出宫的。我……又在想什么?

  已经是冬天了,江南的冬天水都未结冰。
  今天腊八,太后刚才派了如儿过来,叫我去太后宫叙叙家常。琉璃为我披了件白色裘衣,我突然觉得滑稽,一脸黝黑的皮肤,配上纯白色裘皮,会不会让我看起来像一头躲在冬天里的獐子?
  临近太后宫,就能感觉到一波波暖气渐渐袭来,如儿说太后喜欢在整个宫里放上暖炉,这样不至于寒冷。
  一走进太后宫的大殿,就对上一双笑眸,是他,他竟也在呢!他的身边坐着太后、贾才人以及一名陌生的老年男子。殿内,笑声四起,看得出大家相谈甚欢。
  “臣妾拜见皇上、母后。”
  “是道清来了,快,过来坐,今天过节,就不要那些礼节了,显得生疏。”今天的太后,一袭淡紫色棉裙,裙领处裹上一层薄薄的白色毛皮,越发显得高贵非常。
  “见过姐姐。”
  我微愣,开口的竟是贾才人,她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快见过史丞相。”太后拉着我介绍道。原来那名老年男子竟是当今权倾天下的史丞相,虽已年老,却不见老态,花白的长发被仔细地梳在脑后,一双眼睛正炯炯地盯着我,我不禁弯了弯腰,“见过丞相。”
  “好好,谢夫人果然端庄有福,宜正中宫。”史丞相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双眼却转向太后。
  因为他的话,我震惊,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他,除了一双漠然的眼眸,我看不到其他情绪。于我,他似乎总是高高在上,他的一双冰冷的眼眸从来没带过任何情感,高大的身躯不曾有过任何停留……面对国色天香的她时,他俊美的五官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我一大跳,有史第一次,我竟忍不住想要猜测他的心吗?
  片刻的沉默,他终于开口道:
  “丞相,母后庆元六年才册立为后,朕不孝,即位尚且一年,怎敢先于先帝立后?今日腊八团圆佳节,中宫之事,他日再议。”
  “哈哈哈……皇上所言甚是,他日再议,他日再议。”
  气氛再次恢复融洽,我不禁松了口气,原本我不十分明白史丞相的用心,直到众人散去,太后留我单独说话,我才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贾才人的娘家是朝廷之人,父亲曾是宋室的功臣,屡次抗败了金兵来犯,如今朝廷之上,贾氏官员更是多不胜数……”太后的眼中满是担忧。
  这也是朝臣莫名坚决拥立我的原因吧,家道的中落,朝廷上的空白,日后富贵可少了外戚的隐患。我突然很想……逃。我像一只虾米,外人眼里,懦弱无比,其实,逍遥又善良。然而,这宫中,狡猾的人比比皆是。

  我没想到,第一个拜访我德喜宫的竟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哦,听说很快就不再是丫鬟了)。漫长的冬季过后,我像去年一样,坐在垫了厚厚棉布的石椅上晒太阳。
  “呵呵呵呵……姐姐真是好性情啊!”
  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过后,我看见一名脸蛋略微陌生的女子款款走进我的宫殿。应该是叫清玉的,贾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丫鬟。我微蹙起眉头,不明她为何突然拜访我这冷清的宫殿。
  “姐姐,不介意我叫夫人姐姐吧?”她笑着在我身边坐下,我耸耸肩,她都已经叫了,不是吗?
  “今后,清儿就要跟姐姐们一道照顾皇上了,还望姐姐多照顾些。”
  哦,原来是向我炫耀来了,她的事,聒噪的琉璃早已经啰唆地提过了,当时小丫头还怪她真是对不起自己的才人主子呢,竟想着办法勾引起皇上来。我只是笑,这天下男女的事,又岂是用勾引和被勾引来辨别,恐怕只是各取所需吧。
  我不得罪任何人,所以,我让琉璃沏了一杯茶。
  “姐姐真是贤淑知礼,难怪太后一直夸姐姐,可惜贾才人自恃貌美,竟想着后宫三千,唯她独宠……”
  “清玉小姐言甚了,才人毕竟是小姐的主子。”尚未富贵,就说是非,比起贾才人,她似乎更单纯了些。

  春暖四月,我随意地在德喜宫内闲逛。
  琉璃忽然慌慌张张跑来找我,嘴里还大叫着:“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出大事了。”
  我本在一棵高大的树下坐定,欣赏这树上开得正艳的白色花朵,见她跑来,懒洋洋地问:“要真出大事就万幸了,也不至于无趣透顶。”
  “小姐,你还在这胡说八道。是,是,是皇上来了,皇上来了,就在,在小姐的寝殿里等着小姐。”
  会吗?我愣住,这倒的确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不再多想,连忙起身,跟在琉璃的身后向寝殿跑。
  乖乖,一群人正默不作声地候立在我的寝殿外面,德喜殿除了我去年大婚,还头一回有这么多人。他——正背对着我,双手背在身后,看不出心绪。
  “臣妾见过皇上。”
  猜不透他的突然来意,我小心翼翼地双膝跪拜在地。
  “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忽然,他猛地回身,眯着眼上下打量我,可我分明感觉,他正带着全身的怒气,可是不明白啊,这怒气从何而来?
  “记得朕说过,最痛恨什么?”
  “被人安排,做不了主!”我轻答,我不曾忘记初次见他受到的警告。
  “朕的确是小看了你啊!以为你至少有些自知自明,你却讨好太后,玩弄权术……”
  “臣妾不记得玩弄过权术。”我反驳。
  “喜鹊吉兆,道清为后……啧,啧,这么好的计谋,你都能想得到,果然是为后的料啊。”
  喜鹊吉兆……道清为后……我蓦地愣住,当初进宫,乡人一直随意的流传,如今竟成了他误会我的理由?
  “今日早朝,全朝联名上书给朕,要立道清为后,说是天意,天意,呵呵……怎么办呢?朕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此时,他的双眼眯得更紧了,嘴角却似乎隐隐带着恨意,这样的他,让我感觉到了危险。
  “皇上!”
  我立即弯下整个身体,坚定地说道:“请放奴婢出宫。”故意选用了“奴婢”一词,与他撇清一切可能存在的关联。
  “又想到什么谋略了?”他笑着问。
  “奴婢自知容貌丑陋,不配嫁作帝王妃,奴婢更是无意后宫争宠争位。奴婢处处小心,生怕惹来了后宫事端,这样的生活也并非奴婢想要,太后的垂爱,奴婢定会永记心头……请皇上将奴婢贬为庶人,允许奴婢出宫。”  
  也许他是为我的话震惊了,半晌之后,他却突然扬起唇角,说道:“如你所愿,朕——放你出宫。”
  他离开了,所有的宫女公公们,也一同离开了,德喜宫顿时变得寂静了好多,琉璃默默地过来,抱住我,说:“小姐,琉璃永远跟你在一起。”
  我使劲拍了一把她的后背,故意大笑道:“傻丫头,你不跟着我,还指望跟谁啊!”
  “呜……呜……”
  刻意的玩笑竟让琉璃哭了起来,我起身,开始仔细打量这陪伴了我一年的寝宫,心中突然有种叫伤感的情绪在滋长。

 
  第二章 陌生异族

  他果然如我所愿,放我出了宫。然而,我并未被贬为庶人,更未被凄惨地哄出宫门,他一句“夫人突发疾病,需仔细专门照料”,我便被人从德喜宫一直抬出了北宫门,直至皇城远远的另一端——据说是先王曾经的行府。我的确是出了皇宫。
  琉璃泪眼婆娑地说:“小姐,我们现在是真的被皇上打入冷宫了。”
  我环视府中江南一般的景色,笑着摇头,道:“这里假山清水,鲜花争艳,青竹红瓦,与宫中有区别吗?”何况,还远离了争斗是非,又并未被贬为庶人,为生活奔波。
  “可是这里清清冷冷,而且,而且……皇上也不会来。”琉璃撅着嘴,不甘心地说。
  我不置可否地耸肩,这里确实显得安静了些,不过却干净,刚才进来瞧见门口站着几个守卫,院子里也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在一直打扫。不过,我将来的生活起居恐怕是要我跟琉璃自己来打理了。
  “呵呵……呵呵……皇上来抓我啊,抓我啊,臣妾在这,在这呢……”
  就在我们走上石梯时,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紧接着一个粉红色的身影跑了过来,一看见她的打扮,我大吃一惊,她,她……竟是蓬头垢面的样子,一身的灰尘,笑容极其怪异……
  “娘娘,娘娘,皇上正在你的寝宫里等你啊,娘娘……”随即,一个三十岁左右、宫女打扮的婢女紧追刚才那女子跑了过来,看到我们,猛然一惊。我下意识向她投去一抹微笑,指着前面的女子问:“她……”
  问题尚未问完,前面的女子突然转身,微笑着看向我。正想回以微笑,谁知,她竟忽然像中了邪似的,笑容猛然收了起来,双眸立即瞪大,露出极其恐惧的神情,我不解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有些不明所以。
  “贵妃,杨贵妃,娘娘,娘娘,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与您争后位了,不敢了,不敢了……”
  接着更是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头还不断猛烈地撞击着地面。短暂的震惊之后,我连忙冲向她,将她拉住,否则她的额头上定会血迹斑斑了,同时冲过去的还有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婢女。
  “让您受惊了,呃……”
  “直接叫我道清就可以了。”看出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连忙主动介绍,“我身边的这位叫琉璃,直接称呼名字就可以,这位是……”我看向地上仍在不断摇头的女子。
  婢女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家主子蔷美人,奴婢是她的贴身丫鬟小莹。”
  “是前朝的美人娘娘吗?”我好奇地问。
  “真是,道……呃,奴婢先退下了。”显然她不敢贸然称呼我的名字,不过,无所谓了,我向她点点头。她扶起地上的蔷美人,一边轻轻地哄着怀里的美人,一边向隔壁的小楼走去。
  她的故事,用不着深思,我便能猜测到几分……唉,前朝后宫争斗的失败者吧!也好,如今尚能疯癫地沉浸在自己当年的一些幸福幻景中。
  这里,果然像是冷宫啊!

  “吃饭。”
  简单收拾完毕,已是傍晚时分,两个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一脸漠然地走进来,搁下手中的篮子,便要走出去,我忙出声唤住:“二位,稍慢。”
  他们惊讶地转身,我笑着回里屋,取了一些银两以及太后赏赐的玉石,用红色的布帕包着,递到他们手里,笑道:“劳烦两位大人。”
  “这个……”他们看看手中的红帕,再看看我。
  “今后恐怕要时常打扰到大人了,道清实在抱歉。”我连忙补充。
  “应该,应该的……小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姐?”收下红帕,他们也变得分外客气。
  我微笑,笑中却有自己的尊严,答:“道清尚且是皇上的妻室,你们直接称呼我为谢夫人。”
  “谢夫人,今后有吩咐的地方,您直接开口,小人是行府大门守卫。”
  “谢大人。”没想到他们就是大门守卫,我突然笑得更加灿烂,这里毕竟偏僻了些,能说话的自然是这些守门护卫,他们若能睁只眼,闭只眼,恐怕我的生活将会自由惬意。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情柔。
  又是初夏时分,清早,我换上琉璃的衣裙,大大方方地走出行府大门。守门的侍卫早已习惯我的自由进出,好似没看见我,所谓天高皇帝远,只当是普通丫鬟出府办些琐事。
  这喧闹的临安城早已逛了个遍,这倒了了琉璃那丫头的心愿,可惜她太聒噪,我宁愿自己偷偷出来,呼吸自由的空气。
  沿着护城河,我一路欣赏着两边宏伟的建筑。御街背面多是官宦家庭的府宅,每一户都占地很大,院内更应该是有山有水,偶尔还能闻见溢出墙外的花香……街道尽头,便是鼎鼎大名的丞相府,之前也曾经过这个与喧闹一街而隔的气派府邸。
  今日的丞相府跟上次一样,人来人往。府门口的两尊大石狮正威严地张大了嘴巴,骄傲地扫视着眼前的路口;门上两只巨大的灯笼,好似刚挂了上去,鲜红欲滴。进出的人们无一不穿着华丽,步履挺拔,就像眼前这两位,全身黑色的粗布长衫,衬托出更加高大的身材,头发像所有贵族一样,被高高地束起,狭长深邃的眼眸,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淡淡的……银光……咦,不对……怎么会是银色?
  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刚才在阳光下,我分明看到从他们眼眸中折射出的银光……再说这两个黑衣人虽身着普通的宋服,可异常高大的身形,确实不似我们宋人……我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如今我们宋国并不与异族交好,战事更是一触即发,这临安城内怎会有……何况还是从这丞相府中大摇大摆地出来?宋国一向有规定,大臣一律不得私自接见外族人……我不禁狐疑。
  双脚下意识地跟上那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好奇心驱使我想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异族。
  紧紧跟随在两人身后,保持大概几十步的距离。连穿过几条主街道,最后到了一个深巷子里,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进,却在一抬头间,竟不见了那两个身影。不再多想,连忙跑进巷子……没人,竟然没人!我的脸刹那间变白。
  “在找我们?”正发愣,突然一道戏谑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连忙转身,正是我要找的两个黑衣人,此刻,他们站在离我不到几公分的地方,其中一个正微眯着双眼,眼里却含着笑,而我,个子只及他的肩部。
  “我……只是好奇,怎么会有如此高的男子。”我慌忙扯开嘴角,假装微笑。
  “哦?宋朝女子通常都这么好奇吗?”他突然转向身边稍矮点的男子问。
  宋朝?他们果然不是我宋国的男子。
  另一男子微微向他欠了欠身说:“据闻宋国女子多贤淑,不轻易与男子搭言。”
  “那你们的女子比起我们宋国,又如何?”我故意转身问刚才说话的男子,看得出他的身份稍低,眼神也不似刚才那位的犀利。
  “我们大蒙女子天生豪爽,能驰骋沙场,不比宋国女子的娇弱……”男子说起自己的国家,竟一脸的骄傲,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来自于大蒙,常常骚扰我宋国边境的大蒙。祖父曾经说过,大蒙好似一支异军突起,恐怕会凌驾于周边各国之上。
  “你……”有着犀利眼神的男子突然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大概已经猜到我的心思,不过片刻,便皱起眉头,随即突然伸出右手,抚上我的脸颊,惊讶地说:“你的眼珠……”
  不等他说完,我连忙一把挥开他的手臂,想不到,异族男子竟是如此地放肆。
  “明日此时,在这等我,或许……现在,继续跟着我……”他丝毫未注意到我不悦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看似微笑地说。不过语气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表情却是一脸的邪乎。
  不等我回答,他便不再理会我,转身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我却愣住,他究竟是何人?为何又在史丞相府里走出?明日,我要……来吗?

  独自坐在荷花池边,任微风吹拂在脸上。
  那日,终究我没有走出这先皇行府,我想,政治终究与我无关,纵使再好奇,也不该打扰了自己的小日子。远远地,琉璃和小莹扶着蔷美人走过来。看着小莹,我不禁叹了口气,多年前,她原本该是出宫嫁人的,只因为主子与皇后贵妃争宠,被打入冷宫。如今,所有的青春都消耗在这孤冷的行府了。而我,虽自觉惬意,可是琉璃呢?我又怎忍心让她一直跟着我消耗青春?我该为她考虑的。  
  今日天气不错,突然觉得该出去走走,何况蔷美人这些日子在大家共同的细心照料下,也好了不少,我也该出去看看了。打定主意,我便到行府门口做了安排,守卫们与我都已很熟,办事自然顺畅。回头再说服小莹,虽然犹豫,却仍可以从她的眼中看到神往,哎……
  就这样,四个人,穿着普通丫鬟的衣裙,一路欢笑着前行。
  ……
  “小姐,小姐,这里的豆腐汤最好吃,不如让小莹姐和美人娘娘也吃一回吧。”
  “小姐,小姐,这里的胭脂好红啊。”
  “小姐,小姐,你看那里红色的绸布,要不要买点。”
  ……
  一路上,琉璃像往常一样唧唧喳喳个不停,我跟小莹只是笑,蔷美人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稀奇地看着热闹的人群。突然,她被前面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吸引,竟拖着小莹一路冲了过去,拿起小摊上的糖人就跑,脸上的笑容好满足。
  “夫人,夫人,您还没付银两哪。”看着她拿着糖人跑了,摊主急得大叫,我好笑地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说:“不用找了。”
  为她纯真的笑容,值得。
  热闹的御街中心,怎么玩都不会生腻。下午时分,逛饿了,我们在一家小吃摊前坐定,随意点了些饭菜。不知何因,街道突然喧闹起来,不似刚才纯粹的吵闹,而是突然这喧闹之中增添了一份严肃,一会儿之后,这种严肃便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接着,只见道路上的行人纷纷向两边退开,甚至退到了墙边。我不解地问退到我们身边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道路暂时要被封了,你看,那边来了很多侍卫,站在道路两旁。听说咱们的皇上要路过御街,去太庙祈福。”那人回答。
  皇上要……经过?我愣住,他竟会经过这里,去祈福?
  不等我多想,整条御街似乎突然在一刹那安静了下来,由南向北,街道两旁的百姓渐渐跪拜在地,就好似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我连忙向身边的人惊呼:“琉璃,小莹,大家都快跪下。”当然,不用担心被皇上看到,整条街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他根本不会向街道两边看一眼吧,何况即使面对面,他定也不会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夫人。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琉璃好奇地问。
  此时,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正浩浩荡荡经过的皇家队伍,我向她轻轻“嘘”了一声,回答:“是皇上的队伍经过。”
  “皇上?”琉璃随即惊讶地大呼一声。我不禁皱了皱眉,这丫头,每次都这么一惊一乍的,下次,说什么都不会再带着她。
  “皇上?”
  谁知,刚白了琉璃一眼,一直被我忽视了的蔷美人竟然也惊呼一声,接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竟然一跃而起,一下子挣脱了小莹的双手。这的确是一个意外,没有人会料到一听到“皇上”这个字眼,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蔷美人猛地冲出跪拜在地的人群,向着道路中央冲去,跌跌撞撞地,甚至连侍卫军们都愣住了,一时没了反应。
  转眼间,她已经冲到了皇家队伍的最前头,才被皇家御林军猛地拦住。他们一用力,便将她推倒在地。
  “皇上,皇上,是臣妾啊,是你的蔷美人啊,你为什么不来看臣妾?臣妾好想你,皇上,皇上……”蔷美人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趴在地上,哭着,闹着,阻断了正在前进的队伍。
  “哪来的疯妇,还不快拿下。”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自队伍中间响起,我听得出来,是一直陪伴在皇上身边的董公公。
  “遵命。”
  眼看地上的蔷美人就要被街道两旁的侍卫们拖走,顾不及想太多,我连忙推开试图阻拦的侍卫,冲到蔷美人的身边。
  “皇上饶命,大人饶命,家姐多年疯癫,都怪民妇没有看好。”
  “大胆刁妇,还不快通通拿下,竟扰了圣驾。”
  “董公公,请饶命。”我故意直接叫出言者的名号。一听到我的称呼,他果然顿了一下,随即,御林军们纷纷退开,他缓缓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一看竟是我,他的表情震惊极了,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显然没预料到会遇见我。
  “发生什么事了?”
  正考虑该说些什么,突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的身体竟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是他,一贯冷漠的声音。
  “皇上,这……”董公公立即转身,欠着身,为难地答。
  “你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后方龙轿里的声音已经明显地不耐烦起来。
  “皇上,是,是,是……”
  一向伶俐的董公公竟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向主子回话,看着他憋得通红的胖脸,我突然觉得好笑。
  “退下。”
  显然,里面的人的耐心已经达到极限。就在这时,只见御林军忽然全部向两边退了开去,向四周聚拢,逐渐围成一个坚固的防护圈。
  而里面不悦的他——当今皇上,即我的帝王夫君,正寒着一张脸,缓缓走了过来。
  没有震惊,他,有的永远是沉着……和……冷漠。
  然而,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我仍可从他的眼底瞧见一丝丝惊讶。
  “好大的胆,竟敢挡了圣驾。”
  “皇上饶命,家姐疯癫,打扰了皇上和各位大人。皇上今日本是祈福,实在不应该被我们小民所干扰。皇上今日的大恩,民妇定当永不忘记,我会为皇上祈福,皇上的恩典,全城百姓也会看在眼里。”
  他眯起双眼,居高临下地瞪着我。
  “皇上宽厚仁斋,是百姓之福。”见他不答话,我连忙用足以让周围百姓听见的声音补充道。我相信,聪明如他,一定不会再为此事为难。
  果然,他渐渐皱起眉头,似是含笑地看着我和地上的蔷美人。蔷美人仍喃喃自语道:“皇上,皇上,臣妾好想你,想你……”
  “好一句皇上宽厚……董宋臣,起驾。”
  说完,他一转身,便不再理会地上的我们,直接向他的龙轿走去,错愕的董公公连忙领旨。看着他高挺的背影,我不禁松了一口气,拉着蔷美人迅速退到道路一边,继续跪拜在地,让这支皇家队伍继续通行。
  低着头,看着龙轿在我头顶划过,却似有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随之划过头顶……

  整条御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刚才的插曲也渐渐被人们忘记,不再谈论。我忙让琉璃和小莹扶着蔷美人先回府,自己却一个人继续留在街道上闲逛。
  他冷漠的眼神,似乎再次扰了我平静的心境。
  “测字,测字……姑娘,可要测字?”
  在繁华的商铺间来回游荡,蓦地一个年迈却仍精神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一转身,正对上一双矍铄的眼睛。
  我笑:“大爷,我不相信的。”
  “试一下也无妨。”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身体瘦削,看起来却硬朗。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不忍再拒绝,于是,随意说了一个“后”字,都怪我,成天想着后宫争斗,“后”竟是出现在脑海中唯一的字。
  一听到我嘴中吐出的字,他随即愣了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脸庞。
  “怎么?”半晌不见他回答,我只好问。
  “姑娘的命运恐怕并非老夫所能随便评判,老夫只想规劝姑娘,凡事莫要强求,该是你的,始终属于你,该发生的,只要坦然面对,莫勉强。”
  “我不是很明白。”我皱眉,他指什么?
  “姑娘日后自然会明白,老夫告辞。”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努力思索着他模棱两可的语言,竟忘了付银两。
  “不能被随便评判的命……”
  呆立间,身后忽然再次响起一个出乎意料的男声,喃喃重复着测字先生刚才的话。我蓦地转头,竟是他——高个异族男子,夕阳下,深邃的眼眸确实闪烁着淡淡银光。
  今日的偶遇似乎特别多了点。
  “你测了哪个字?”他再次开口。
  “后!”我回答。
  “哦?”他眯起双眼,细细盯着我的双眼,似在思考,半晌,嘴角忽然微微上扬,道:“后?不能被随便评判的命……难道是帝后的命?哈哈哈哈……有意思。”  
  我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冷冷地提醒:“别忘了,现在宋国并不与贵国交好,你的笑声嚣张得足以引起过往大臣的注意。”只要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会看出他们并非我宋国子民。
  “你懂这些?”他渐渐收起大笑,道:“据我所闻,你们宋国女子只知道念佛女红,从不懂关心国家。”
  “据我所闻,你们大蒙男人通常衣不遮体,满脸胡须,不懂清洁。”我笑着反驳。
  “哈哈哈哈……你会见识到大蒙男子。”他再次大笑起来。
  我再次白了他一眼,对他得意的大笑有些气恼,算了,不理他,我转身准备离开。
  “或许,测字先生的话你可以相信……我们……还会再见……”
  本想回头瞪他一眼,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上次跟在他身边的矮个男子再次出现在他的身后,同时,还有两匹高大的骏马。
  在我转身的瞬间,他已经扬身,一脚跨上骏马,动作极其利落,我不禁惊叹这样的身手,汉人又怎是对手?
  “这个……接着,我们会再见。”
  突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小包裹,趁我发愣之际,迅速扔了过来,正好扔在了我的怀里。然后,他一用力,高大的骏马立即在街道中央飞驰起来,路上,扬起一阵尘灰。
  片刻之后,我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拆开包裹,一道异香突然在周围弥漫开来……我不禁皱起眉头,包裹里竟是一片片水晶似的植物,刚才的异香正是它不断散发出来的。
  仔细翻找着包裹,才发现除了这种水晶似的植物,还有一张纸条,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写道:
  天然冰龙果,治肤疾,长期泡服,早晚各一次。
  原来是治肤疾的药方,可是,他为何突然给我这东西?我不解。而且,气味好浓重。

  晚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蔷美人自从回到行府中后,便一直在嘤嘤啜泣,不过头脑似乎突然清醒了不少,似乎终于想起“她的皇上”早已经过世。
  我穿着单薄的衣衫,光着双脚,横躺在太师椅上,为了舒适,双脚更是自在地斜放在桌上,有些气恼悠闲地听着外面大雨击打屋顶的声音。
  忽然,听见外面有些许喧闹,我不禁皱眉,对着门外叫道:
  “你们两个丫头,这么大的雨,还在外面瞎闹,也不怕淋湿了……美人娘娘好些了吗?”我自然认为是琉璃和小莹,这么晚了,不会有别人。
  半晌,不见有人回话,外面的雨声倒是更大了些。懒得起身,我干脆闭上双眼,不再管那两个丫头到底在做些什么。
  “吱——”
  就在我闭上双目的一刹那,门忽然被人推开,我下意识睁开双眼。
  “啊——”
  随即,我吓得大叫一声,太过震惊,以至于我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因为,因为——我竟然看到了他,看到了绝对不应该在我这里出现的人——皇上!当然,身边跟着他的固定跟班董公公。他,虽然披着金黄色的防水披风,却仍然被雨水淋到了少许,头发更是湿了一片,额头上、脸上也有一些水珠。一看到我,他竟然露出了跟我一样的惊讶,我不解地低头看自己……
  啊,糟糕!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时,我才惊觉失态,连忙自太师椅上一跃而起,跪拜在地,称呼道:“见过皇上,实在不知道皇上驾临,奴婢失态了。”
  “皇上去太庙祈福,今晚就歇在行府。”
  董公公一本正经地宣道。我终于想起,太庙正在行府北面,离这并不遥远,加上天不作美,皇上自然是要在这就寝了。可是,他的突然出现,我该如何?
  “皇上,奴才这就替您更衣。”
  “嗯。”他微点了一下头,便直接绕过我,在我刚才躺过的太师椅上坐定。
  我呆立在原处,实在不知如何动作,干脆保持跪拜的姿势。
  “皇上,现在就歇了吗?”董宋臣也不理会一边的我,再次哈腰问他的主子。  
  他已经脱掉了披风和龙袍,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就寝了。果然,他似乎极其疲劳地闭上双眼,向董公公点了点头。
  “啪——啪——”
  接到主子命令,董公公连忙扣起双手,在空中轻击几掌,一会儿,门就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随即一排排宫女端着各式盘盆鱼贯进入。
  乖乖!我这时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外面走廊已经站满了侍卫,以及提着灯笼的宫女太监;而屋内,伺候皇上的工序就更为复杂了。第一次见识,我不禁叹为观止,愣愣地看着一群群人进进出出。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董公公伺候得极其小心。
  “下去候着吧。”他挥了挥手,董公公便迅速悄声退出,出门后,还不忘轻轻关上房门。
  屋内暂时恢复了平静,我的双腿却已经渐渐麻木。第一次单独面对他,心里竟然有丝丝的紧张,心也跟着“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你过得不错,比朕想象的还要惬意。”
  他终于开口。不过他的语气我捉摸不透,只好回答:“皇上恩典,奴婢过得很好,衣食无缺。”
  “恩典?朕记得不曾恩典过你可以自由进出这先皇行府。”他忽然睁开双眼,先前的疲劳竟消失了。
  “奴婢一直住在这行府,并未随意进出。”我不承认。
  “哦?今日朕被两位疯妇扰了圣驾,其中一个机灵些的,似是夫人你啊。”
  “皇上长久没见到奴婢,定是将长相酷似我的妇人当作了我。”我笑答,我不能承认,一旦承认,门口的侍卫们一定逃不了皇上的惩罚。
  “夫人是在责怪朕吗?”他忽然扬起嘴角,竟也微微笑了起来。
  我不解,反问:“什么?”
  “怪朕没有召见夫人,竟忘记了夫人的容颜。”他的笑容似乎更盛了。
  容颜?我不禁双手抚上脸颊……容颜……他,在嘲笑我吗?忽然觉得好累,不想再答话,我干脆保持缄默。

  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打算。我长时间地赤脚跪在地上,麻木之后,便开始觉得冷。
  他早已经到里间唯一的寝床上和衣躺下,而我,越发觉得阴冷……估摸着他已经熟睡,我连忙尝试着起身,无奈跪得太久的双腿早已失了知觉,只好慢慢用膝盖顶着,向离我最近的太师椅靠去……今晚,只好将就一夜。
  好冷!半夜,我蜷起整个身躯,缩在太师椅上。大雨之后,似乎起风了。屋内的灯仍然亮着,昏黄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床上的他睡得正浓,我羡慕地看着他身上厚厚的绸被。
  好冷,我不禁连打了好几个寒战!
  隔日,昏迷中,我感觉到好多好多的人像昨晚一样,忙碌地进进出出,我不悦地低喃:“好吵……”吵得我头痛欲裂,好想将整个头都埋在被窝里,可是任我张牙舞爪,却怎么也探寻不到被子。无奈,只好将头缩在颈窝处,还是好吵,我生气地想起身叫他们安静,却奈何怎么也使不上力气。这屋内的人,好似竟看不到我的存在,丝毫不理会我的烦躁。
  许久,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满足地舒展开眉头,身上也似乎忽然多了一层温暖,可是额头却烫得厉害。
  好像感觉到我的难受,一会儿之后,额上竟多了一条凉凉的毛巾,一双温柔的小手正不断地替我按摩着头顶。
  “琉璃……”
  我感觉好受一些了,意识也清醒了不少,一睁开双眼,就看到琉璃正坐在我身旁。
  “你醒啦,小姐?”琉璃似乎刚哭过,眼睛有些红肿。
  我点点头,目光下意识转向里屋,空空的。
  “小姐,五更天的时候,宫女们就伺候着皇上离开了……小姐……”琉璃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我早上过来时,就看见小姐蜷缩在椅子上。要是琉璃早知道小姐要独自在椅子上过一夜,琉璃说什么都会替小姐拿被子的……皇上,皇上他们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小姐一眼。小姐冻得瑟瑟发抖,一直说着胡话,竟然,竟然没有一个人替小姐盖上被子……呜,小姐,琉璃好想回家……”  
  这丫头,说着说着,竟然干脆趴在我身边大哭起来。
  皇家,本就没有太多的感情吧!琉璃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第三章 惊封贵妃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那一夜之后,先皇行府的守卫一夜间全部换上了新面孔,我无奈地摇头,连这一点自由,也被他轻易剥夺了么?失去了自由,这里俨然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而我一直以为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日子不会有大的变化。
  深秋十月初八,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美人蕉下,数着新落的花瓣。
  “小姐,这是什么?好香啊。”
  琉璃突然跑了过来,递给我一个包裹,一股异香立即扑鼻而来,我微愣了一下,好熟悉的味道,要不是琉璃翻出,我大概早就忘了这个东西了。
  “琉璃,拿去泡了给我喝。”
  稍微犹豫一下,我想起那个大蒙男人虽然放肆了些,却并不像个奸诈之徒,无意间散发的贵族气质更是不容忽视。看那水晶似的薄片,应该是极其珍贵之物,不用,似乎也浪费了。琉璃怀疑地看了眼手中的东西,问:“小姐,这能泡水喝?究竟是什么?不会有毒吧?”
  我白了她一眼,道:“问题还真多?还不乖乖去泡。”
  “哦。”那丫头撅了撅嘴,不甘愿地离开。谁知,才过了一小会儿,就见那丫头再次冲了过来,嘴来还大叫道:“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宫里来人了,是皇上身边的董公公。”
  董公公?我不禁愣住,琉璃前脚刚跑到我身边,董公公率领一群人后脚就跟了上来。我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谁都知道,他代表的是皇上,今日突然到来,又为何事?我开始不安。
  “夫人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出乎我的意料,董公公今日竟笑嘻嘻的。我连忙点头,请问:“公公今日来?……”
  “是喜事,夫人……哦,从今日起,奴才就不该再称呼夫人了。”他笑得一脸的暧昧,我不解。
  “夫人接旨。”他忽然正色道,我连忙跪拜在地,身后的琉璃也慌张地跟着照做。
  “夫人进宫这一年多来,德贤兼备,特封为贵妃,继续居于德喜宫……”
  封为贵妃?贵妃?我彻底呆住,为何,他为何突然封我为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位的贵妃……
  “贵妃娘娘快接旨啊。”董公公定是以为我欢喜过了头,忘了规矩。等反应过来,我连忙接过圣旨,微笑着从手臂上摘下一直随身佩带的玉镯,这是谢家祖上留下的唯一值钱的东西,祖母给了我,如今……有些不舍。
  “娘娘客气了。”董公公笑着推却,被我拦住,道:“应该的,这是规矩,道清将来还望公公多照应着。”
  我虽笑,内心其实着实不安。

  再次回到皇宫,跟当初一样,是被八人大轿抬着进北宫门,我仍不敢相信他竟封我做了尊贵的贵妃。
  回到德喜宫仅半个时辰,太后便遣了贴身丫头如儿来召我去太后宫,说是惦念着我的病情。哦,我差点忘记了,当初我离开皇宫,正是因为皇上的一句“夫人突发疾病,需特别照料”。人生啊,果然是变化无常。
  行至太后宫门外,远远地突然见到皇上的队伍,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一回宫,竟再次遇见了他。记得上次见他,已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早离开之前,他可曾瞥过一眼太师椅上昏睡的我?
  哎,为何突然想这些,真是!
  “奴婢见过皇上。”
  待他走近,我连忙跪拜,半天等不到他的回应。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不会一直跪拜,悄悄起身,悄悄地抬头看他……他竟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不出情绪。今日的他,看起来神清气爽,意气非凡,一身华丽的黑绸,越发衬托出身材的修长高挺。
  “奴婢?”他扯起嘴角,好似在讥笑地玩味着这个词。
  “朕真应该好好感谢你的。”他忽然眯起双眼,继续说道,“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成了朕的贵妃?”
  “奴婢惶恐。”我连忙低下头。
  “不用惶恐,你为朕赢了一笔大买卖,你应该感激太后,她用不再‘垂帘’与朕换了你的贵妃,所以,朕说了要好好感谢你的。”  
  不用“垂帘”?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皇上去年登基,太后却不甘放弃朝中大权,时至今日,皇上每日早朝,太后都会“垂帘”……知道了真相,却换来内心更大的不安,无意间,我的确已被卷入这后宫的争斗之中……
  “这个赏赐你如何?”
  我在发愣,他忽然扔过来一只大红色玉爪龙。随即,似笑非笑地转身,先于我走进太后宫中。我不解地瞪着这只精巧的玉爪龙,实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很少见到大红色的玉环,那东西犹如被鲜红的血丝浸泡过,整只玉环上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傲龙,四只利爪正好平均分配在玉环四周,好似腾空一般,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看到它就直接称呼为玉爪龙的原因。小心把玩着这莫名得来的珍贵物品,尝试着套在手腕上,咦,正好呢,正好代替祖母先前的那只玉镯子。
  “小姐,再喜欢也要等到回德喜宫再仔细瞧个够吧,现在咱们可是在太后宫门口立着,呵呵。”琉璃笑着提醒,我才惊觉是该进去拜见太后了。
  走进侧殿大门,太后已经开始用晚膳,而皇上就坐在正首位置。我惊讶,今日他竟留在太后宫里用膳?见我进殿,太后连忙起身,拉着我的手臂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道:“道清你大病初愈,不要拘礼了,今日,咱们要像普通百姓人家,好好用一顿膳……如儿,过来斟酒。”
  太后似乎过分热情了些,我有些不安地瞄了眼对面的皇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漠然,看不出一丝情绪,但却好似极度中意面前的醇酒。
  “道清,不要光看,快敬哀家一杯。”我忙停止观察对面的人,端起酒杯祝太后长寿健康。
  “皇上,不如来点江南小曲,为了这顿晚膳,哀家特意命人出宫寻了几位小曲名家。”太后今日的兴致很高,皇上不禁挑高眉头,随意应了一声。
  “啪——啪——”
  太后两声轻拍后,从殿门外鱼贯走进几位江南碧玉,得到太后的首肯,开始弹奏起怀里的乐器。
  江南好,江南好,
  人人都说江南好,
  江南的风光最美好;
  江南好,江南好,
  人人都说江南好,
  江南的姑娘最甜美
  ……
  不知何时,殿里竟点起了香炉,烟雾缭绕,清香四逸,还萦绕着甜美悠扬的歌声。顿时,我的整个心情都放松了开来,下意识将头转向太后,咦,她的神情不似我一样轻松,却时时注意着另一边,顺着她的目光……喔,是皇上。
  啊!不对啊,此刻,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一双冷漠惯了的眼眸竟变得迷离起来,整个表情似乎痛苦异常,我大惊,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太后挥了挥手,顿时下面的音乐声、歌声戛然而止,接着她对下面的人道:“你们都出去吧,如儿,皇上累了,你陪琉璃一起送皇上回德喜宫歇着。”
  德喜宫?我愣住,为什么……
  如儿不多话,命人扶起皇上,径自和琉璃向太后宫外走。我不解,下意识地出声问:“母后,这是……”
  不等我问完,她忽然叹了口气打断,道:“道清,这段时间,全朝上下都知道,皇上专宠贾贵妃,这在后宫之中,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我一时无语。
  “这次她一同被晋升为贵妃,何况,先皇曹太贵妃又是她娘家的表姊妹,在宫中也算有人撑腰。”
  “唉!”太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道,“如今,皇上想收复昔日被金贼占去的开封等地,无奈,却被大蒙从中作梗,大蒙欺人,竟不断派兵攻打我潭合两州,皇上忧心,贾贵妃却推荐自己的兄弟前去驻守合州……看样子,皇上是打算重用他……”
  “母后,这并不是坏事。”有人主动替皇上分忧,这自然是皇上求之不得。
  太后却摇头。
  “如果是其他大臣,哀家自然为皇上高兴,可如今贾氏得宠,贾家子孙再得以大用,日后定是大不幸。”  
  我明白,太后担忧的是外戚之患。
  “道清,哀家一直当你是自己人,哀家也知道你不在意这皇后之位,但哀家在意。以你的聪明,哀家相信,这……在这后宫之中,容不得你云淡风轻,你不争斗,别人自然会拖你卷入……”
  “母后……”看着太后渐渐凝重的神情,于我有些陌生,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哀家有些累了,下面的事,你知道怎么办,回宫去吧。”
  我该怎么办?
  虽已是深秋,回德喜宫的一路上,我竟是急出了一身的汗。太后的心思,我自然明白。
  但这于我,实在是太突然了。
  琉璃早已在寝殿外候着,一脸的笑意,似乎极其开心。
  “小姐,奴婢已经帮你盛好水,时候不早了,快点沐浴吧。”
  我漠然点头,浑浑噩噩地推开寝殿大门。琉璃似乎特意点起了香炉,一进房间,一股淡香袭来。屏风后的浴池里已经洒满了花瓣,看来太后早命人准备好了。我犹豫着走进浴池,周围的热气顿时消除了我的紧张感。不管那么多,暂时让我放松半刻吧。
  半晌,我小心翼翼地回到熟悉的寝室。他,早已躺在了大红罗纱帐内,头发有些微的散乱,远远地,就看到他的衣衫半敞开着……
  缓缓靠进罗纱帐,在我发愣间,忽然一只手臂猛然伸出,紧紧地抓住我。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他忽然迷惑地睁开原本闭着的双眼,一只手渐渐攀上我的脖颈。在他迷茫的眼神下,我大气也不敢出,只一小会儿,他竟又闭上了双眼,双手也再次向我袭来……不再抗拒,我任他将我拖住,半躺在罗纱帐内,而他早已滚烫的唇猛地贴了上来,容不得我一丝的准备。随即,一只手猛地扯开我的衣衫,动作极其粗暴地压了过来……他越来越重的呼吸渐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他痛苦迷离的表情,似乎不断地嘲笑着我,他粗鲁的动作让我逐渐清醒……
  我怎么能这样的……卑鄙?不,不,这不是我所要的,不……我慌忙将他推开……他对我,根本不存在一丝情感,我怎么……这种手段我怎么能适应?不……
  不再多想,我奋力挣开他,冲出寝殿。不知何时,泪竟然悄悄滑落。
  推开殿门,琉璃仍候在问外。
  “小姐,你……怎么了?
  “琉璃,去请贾贵妃,请她,她……伺候,伺候皇上……”一句话,说得好艰难,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你……”琉璃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快去……”泪怎么流不尽了呢?呵呵,我怎么了?明知道的,这一生不会有爱情,还在奢求什么?难道是帝王的爱?呵呵,可笑啊!
  “不,小姐,我不去,我不去。”琉璃忽然倔强起来。我猛声喝道:“你要皇上死吗?他吃了药,大胆奴才,还不快去!”
  “小姐……呜……小姐,皇上好不容易住进德喜宫,奴婢,奴婢不去……”
  “既然连主子的命令都不听,留你何用!”我努力擦干一直莫名的眼泪,紧了紧衣服,道,“我自己去。”
  “小姐……”看我拔腿要走,琉璃猛地跪下,抱住我的双腿,“小姐,琉璃去,这就去。”
  这丫头,竟被我感染了吗?满脸的眼泪。
  ……
  我像一只鸵鸟,贾贵人住进我的寝宫时,我却独自缩在一角,任眼泪不断地流。心,似乎从未这么痛过,原来,我也只是尘世间的一个凡人而已。
  原来,我也是自私的,我也渴望……渴望太多……

  隔日,我整理好情绪,昨夜似乎太多愁了点,实在不像我了。
  琉璃神色落寞地端了香茶过来,我笑着打趣,试图缓和一下沉闷的气氛:“干吗板着一张脸?小姐我虐待你了吗?还是春天快到了,小丫头也开始思春了,怪我没给你找个好人家呢?”
  “小姐倒有心思说笑?”琉璃“咚”的一声在我身边坐下,径自捧着我的香茶灌了一口,我不禁皱眉,大叫道:“喂,那可是我专用的药!”  
  “药……我看小姐是没事乱吃药,没病也要吃出病。”琉璃忍不住哼了一声,她还在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
  “谁说你家小姐没病来着,病可重着呢,你……”
  “姐姐今天兴致不错。”
  正和琉璃笑闹着,忽然一道尖细的声音插入,打断了我未说完的话。我诧异地转身,哦,竟是清玉,真是好久未见,差点都忘记了这宫中还有一个她。琉璃连忙起身,在我身边站定。
  “是清玉小姐啊,今日怎么有空?”我客套道。
  “清玉还没恭喜过姐姐呢。”她也不见外,径自在我身旁的位置坐下,继续道:“姐姐身体好些了么?呵呵,瞧我,问这个干吗?姐姐升为贵妃娘娘,身体自然早好了,呵呵。”
  “清玉小姐太客气了,琉璃,上茶。”
  “不用了,姐姐身体刚好,还是跟妹妹出去走走吧。”她起身热情地邀请,无奈,我只好答应,在这后宫之中,我不想得罪了任何一个人。
  一路无语,她却极其亲热地挽着我的袖口。我很不习惯,即使琉璃,也不曾与我手挽着手臂走路。
  漫无目的地走着,却忽然发现远处贾贵妃一行人走过来。我连忙调整好情绪,笑着面对迎面而来的她以及曹太贵妃。
  “是姐姐啊,昨夜真是让您费心了。”她先开口,一脸的灿笑。阳光下,她像是被镀了层金光的仙子,照耀得我睁不开双眼,我微微抬手,挡住点头顶的阳光。
  “应该是贾贵妃费心了,委屈在道清寝宫将就了一夜。”我不习惯被人无端地称呼为姐姐,我直接称呼她的尊号,嘴角始终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说完,不忘向她身边的曹太贵妃点头问好。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向娇弱有理的贾贵妃,刚才还是一脸的笑意,转眼,忽然惊讶地“啊”了一声。
  我不解,一向得体的贾贵妃竟也会露出这种不自然的表情?顺着她的目光,原来,她一双炫目的星眸正目不转睛地盯在我手腕上,那里有我不小心露出衣袖的玉爪龙。
  “这怎么会在你……”
  问题尚未问完,贾贵妃好似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改口道:“姐姐身体刚好,不宜多吹了风,妹妹也不打扰了,先行一步。”说完,拉了身边的曹太贵妃匆忙向前走。隐约中我听到贾贵妃嘀咕道:“皇上竟将从不离身的东西给了她……”
  “妹妹用不着担心,谁都知道妹妹如今是皇上唯一的宠妃……”曹太贵妃安慰的低语一起随风传了过来。
  我身边的清玉冷笑,显然她也听到了这两句低语:“姐姐你不明白吗?贾贵妃从来都是这样,妄想独宠。”
  “清玉,你就不想吗?”我笑,今日竟被她小小利用了一下,让贾贵妃以为我已经和她站成同一阵线。
  “姐姐……”
  “我有些犯困,先回宫休息了。”我打断她欲说的话。她的心思,多少我能猜到些,毕竟我与贾氏一同升了贵妃,她有心接近皇上,最后仍是一场空,又怎会甘心?

  我突然想起蔷美人和小莹,甚至怀念起当初在先皇行府的单纯日子,如今,她们都还好吗?蔷美人的病也应该好多了吧?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基本恢复了神志。
  本是尝试着对太后说要去太庙进香,谁知她竟然爽快答应,说贵妃进香本就是平常事。于是我当着宫廷侍卫的面威威风风地出宫,当然这是太后的恩典。
  于我,进香是假,所以粗粗上了几炷香,便命人直接将我抬进了先皇行府。这里自从换了守卫后,似乎显得更加清冷了,满院的残叶和旧年的枯枝,长久未被清扫了吧。我沿着走廊缓缓走进蔷美人的小庭院,身后,跟着一群侍卫和宫女,是啊,如今我的地位已大大不同于往日。
  她——正坐在荷花池边,只可惜还是春天,荷花尚未开花。她只是对着一池湖水发着呆,一头的乱发,就好像一路走来的院子,久久未被清理过,然而即便如此,也隐约能看出她当年的绝色。  
  “是道清夫人……啊,不是,应该是贵妃娘娘才对。”
  我正对着池边的蔷美人发呆,忽然小莹的声音从远处传出,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不敢相信我竟还会再次来到这里。大概是因为她忽然响起的声音,池边的美人竟忽然有了反应,她轻轻转身,将目光投在我身上。
  半晌,她忽然记起了我,微笑着起身,道:“是贵妃娘娘吗?我似乎还有些印象的。”
  我忙点头,高兴地问:“美人娘娘已经完全好了吗?”如果忽略她的一头乱发,倒真像完全好了起来呢,不禁为她高兴。
  顺着我的眼光,她不自然地抚了抚长发,不好意思地说:“如今越发不喜欢打扮了,当初为了皇……算了,还说这些干吗,贵妃娘娘竟还记得来看我,以后就别再称呼什么蔷美人了,我比你年长,如果不介意,就直接称呼一声蔷姐姐吧。”
  “那蔷姐姐也不要与我客套了,叫我道清就可以了。”我笑答。
  ……
  临走,我交代门口的侍卫们好生照顾蔷姐姐与小莹,如果将来有可能,我一定为小莹再寻个好人家,不求富贵,只求真心。

  常听人说春天的西湖最美,回宫的路上,我特意吩咐侍卫们改道看看西湖的美景。一行人,虽威风,但并不招摇,只当是官家小姐带着家丁出游。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湖中央,一群衣着艳丽的舞女正立在船头,动作幽雅地旋转着轻盈的身姿。伴着清扬的古筝,她们时而低身,时而高跃,淡色的轻纱随风在空中飘扬,手中的花瓣更似无意间缓缓洒落,飘落在湖面上,犹如湖中嬉戏的洛水神……我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你们在这里候着。”
  我带着琉璃,向远处的楼亭走去。无意间看到这么曼妙的舞姿,忍不住想去结识这群女子,如果将来太后大寿,或许派得上用场。
  然而,刚靠近楼亭大门,就被一声粗暴的大吼吓倒。
  “阎婉容,你当真以为你是尊贵的富家小姐,还不快给本少爷出来,本少爷可是带了朋友来的!”
  走进大厅,原来是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人闹事,都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致高抬着头,眼看着木楼上的方向,大声起哄。
  “即使不是尊贵的富家小姐,她不愿见你,自有她的自由。”我忍不住出声,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只知道生事的富家纨绔子弟。
  “你又是谁?呸,真晦气,这么丑的一个女人。”其中一个不悦地转身,看到我之后,变得一脸的不屑,周围的人更是一起笑闹起来。
  “阎婉容,再不出来,可别怪本少爷不客气了!”不再理会我,那男子再次转身,对着楼上吼道。
  我干脆拉了椅子在一边坐下,实在好奇他们口中叫阎婉容的女子究竟是何方佳丽。
  “哎呀,我的小祖宗们,你们就别再叫了,跟你们说了,婉容在湖上表演,你们怎么尽是在这胡闹?”这时,楼上总算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扭捏着身体笑道。接着,她一手指向刚才出声粗吼的少爷,道:“我说贾少爷,这临安城里都知道你姐姐可是皇上枕边的红人,有倾国之貌,你怎么连我们这里的野花都看得上眼啊?”
  贾少爷?皇上枕边的红人?我不禁愣住,我面前纨绔子弟模样的少爷竟是贾贵妃的兄弟?
  “我说莲娘,我姐姐是漂亮,那也是皇上的人啊。阎婉容就不同了,她可是少爷们心中的宝,出淤泥而不染……本少爷就是想纳她。”
  “吆,瞧你口气,听说你那个皇上姐夫打算派你去边疆,你可要想清楚啊,听说那蛮子全都是八尺高的巨汉,只用一只手臂,就能把咱们汉人举上肩头。”
  “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去那鸟不生蛋的穷地方?做做样子罢了,要是那蛮子问我要地,我乖乖给他,不就是了?哈哈哈哈……天高皇帝远,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你还是个小滑头……吆,姑娘回来啦……”
  我愣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实在不愿相信,这就是贾才人的兄弟,这就是将要被皇上委以重任的人……
  不再关心他们口中的阎婉容,我连忙起身向外走,第一次,我会担心,为宋国,为苍生。

  这些日子,我一直心神不宁。
  果然,忽然接到家乡消息,说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想在入土之前进宫和女儿团聚一次。我突然觉得汗颜,自从进宫,就不曾多想过家人,心中隐隐怪他们当初毫不犹豫地将我送入这深宫内院。如今,母亲病重,却仍要颠簸跋涉,定是听说了我已被晋升为极为尊贵的贵妃娘娘,以为我在宫中受尽了皇上的宠爱吧。当然,以我如今的地位,娘家人进宫探望,自是被皇家允许的事情,然而于我,母亲来得太突然了。
  算好了时间,我带着德喜宫的所有宫女们一同站立在北宫门口,迎接母亲。在乡里,如今她也是尊贵的夫人,自是由乡人们驾着马车将她送来临安城。
  下了马车,母亲看起来满面春风,不似病重之人,但年纪大了的人,迟早会离开我们身边,正好趁这难得的机会,好好孝顺她老人家一回。看着她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我不禁觉得鼻子有些酸,连忙向她小跑过去,后面的宫女们急着跟上。
  “娘……”扶着她的手臂,一时感慨万千,不知该先问什么,她的眼眶也是红红的,看着我以及身后一群身着华丽的宫女,只是不住地点头,呢喃道:“女儿……道清……好……好……好……”
  “琉璃,拿些银两给那些乡人,安排他们先在临安城里住下。”
  “道清啊,为何我看不到我的皇上女婿?”恢复了平静,母亲忽然左顾右盼起来,有些不解地问。
  刚要走出去安排乡人的琉璃听了,忽然笑起来,道:“老夫人哪,皇上可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哦,怎可以随意站在宫门口?”
  “哦,呵呵,是哦,是哦,瞧我老糊涂了,怎么将皇上看做了普通人家孩子。”
  我跟着笑,扶着母亲进宫门。母后一脸的灿笑,这辈子,她不曾如此威风过。一路上她好奇地盯着所经之处的假山奇石、娇花碧草、奢墙红瓦……嘴里更是啧啧赞叹着。
  回到我的德喜宫,母亲惊讶地问:“道清,这么大的院子,是给你一个人住的?”
  我笑着点头,道:“娘,女儿带你到处逛一逛。”母亲看我点头,已经是震惊得目瞪口呆,只能不住点头。
  中午用膳时,母亲一直拿碗筷,我好奇地问:“娘,你没胃口吗?”
  谁知,她反而惊讶地问我:“道清,难道你不等你的皇上夫君吗?你不要只顾我,还是等我的皇上女婿来了一道吃。”
  我愣住,母亲果真以为这皇宫是普通人家的生活吗?
  “娘,皇上通常都有专门的宫女太监们伺候着,单独用膳。”我只好解释。母亲“哦”了一声,似乎极其失望。
  晚上,我以为母亲逛了一天,也该累了,早早安排她休息,可是,她竟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清,这么晚了,皇上还不来就寝吗?”
  唉,我无奈。
  “娘,皇上不比普通百姓,他晚上都要批奏本……而且,这皇宫之中,不仅女儿一个妃嫔。”
  “我自是知道这皇宫之中有众多皇妃,可是,我听说皇上对我女儿极其宠爱……”说到这,母亲的脸色突然不安起来。
  一连几天,母亲都闷闷不乐,我看得出她开始为我担心,开始怀疑女儿是不是真如表面那么风光。
  “娘,我带你去后宫转转,这时候小西湖里的荷花都该开了……”
  “道清,娘出来的时候,乡人们都非常羡慕,说我可以进京看皇上女婿,羡慕我可以喝到一杯当今天子的女婿茶,可我来了这么久,愣是连皇上的影儿都未见到,女婿茶娘也无所谓了,娘只想知道我女儿过得是不是开心,皇上是不是爱护我女儿……”母亲打断我的话,叹了口气。  
  “娘,皇上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了些,为国事操劳着,再说,你看女儿,是不是越来越漂亮精神了?你瞧女儿,住这么华丽的德喜宫,还有这么多珍宝首饰,那都是皇上特意送的,娘,你怎么开始乱担心起来了?”
  我的安慰总算让她暂时安下心来,但是我知道,要是一直到母亲走,他都不能来一次,母亲就只能带着遗憾回乡——可是,他又怎么可能忽然进我的德喜宫?唯有……不再多想,我顾不上自己的鲁莽,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动地向皇上居住的崇明殿走去,一路忐忑不安地考虑着该怎么求他。宫中日子总是飞逝,自上一次,我又已经两个月未见过他一眼。
  “咦,谢贵妃?”
  远远地,董公公就看到我一脸心事地走来,惊讶地问。我轻道:“董公公,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我有些事情与皇上说。”
  “这就去,娘娘。”他对我是客气的,或许是因为祖母的那只名贵的玉镯子吧。一会儿之后,他就笑着跑出来,向我点头。我谢了声,便缓缓走进大殿。
  他——正坐在龙椅上低头看奏章,双眉紧锁,有什么烦心事了吗?案上摆着茶杯,随身伺候的太监默默在他身边磨着墨。
  “道清拜见皇上。”我跪拜在大殿中央。他却连头都未抬一下,无所谓,已经习惯了,我继续说:“道清有事请求皇上。”
  “哦?”他终于抬起头,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下面的我。
  “道清想请皇上起驾去德喜宫,看望一下道清的母亲。”鼓起勇气,我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半晌,不见他回答,我的心也随即提到了嗓子眼。
  “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他猛地大笑出声,我愣住,不解地看着他。
  “你在求朕吗?”他忽然扬起下巴,起身向我这里走来。我连忙点头,的确是在求他,求他答应,求他配合演戏……
  “可是,朕……不感兴趣啊!怎么办?”他蓦地收起笑容。
  我顿时心里一紧,轻声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退下。”
  是我,果然是我莽撞,是我不自量力了,竟想到来找他配合,真是傻啊!

  母亲在宫里的最后一天,脸色有些悲凉,也不再问我皇上是否过来,只是帮我把箱橱里的衣服一件件取出,再一件件地叠好,眼眶红红地道:“你从小懂事,这些事为娘的从未帮你做过,今后也不再有机会,娘就希望你能在这宫中衣食无忧,回去我也好向乡人们炫耀,如今我女儿已是身份尊贵的贵妃,有一大群丫头太监伺候着,人也越发神采了……”
  “娘,今后若得到皇上恩典,女儿也可回乡探望您老人家。”
  “道清,如今你身份虽尊,但咱们已受皇恩浩大,就不要再为难了皇上。”母亲拒绝,她怕是已经看出我并未真正得宠,不想为难了我吧。
  送母亲出了北宫门,乡人们早已经候在门口等待。我命琉璃又拿了些银子给他们,希望他们好生照顾母亲。
  马车渐行渐远,母亲却仍然不断伸头向我的方向张望着,直到走出去很远很远……我欲转身回宫时,突然董公公尖厉的通报声猛地在北宫门响起: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我蓦地愣住,下意识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啊,果然,一群人簇拥着一身龙袍的他,威风凛凛地出了北宫门。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我,或者说是故意忽视了我,只是随手向空中一挥,身边的御林军便迅速跨上骏马向前方快要消失的马车飞驰而去……只一小会儿,就见骏马已经追上马车,接着马车便跟在骏马后面,向我们的方向驶过来,我震惊不已。
  马车在北宫门口停住,母亲颤巍巍地被人扶着下马,目光直视她面前最威武的皇上。不知道是不是来得突然,走下马车后,她的腿竟忍不住抖动起来,嘴里呢喃道:“皇……皇上……皇……是皇上……”
  双腿正要下跪行礼,却被他突然上前一把扶住。  
  近距离地看皇上,母亲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他先开了口:
  “老夫人这些日子玩得可好?”
  “好……好……好……”母亲不住地点头,他便接着说:“这些日子,朕是忙了些,不曾过来探望过老夫人,今日知道老夫人要走,连忙赶了过来,老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朕开口。”
  “没,没,没有,我老太婆只要看到我女儿过得好,看到皇上爱护我女儿,就心满意足了。”母亲稍微恢复了平静,一双眼极其赞赏地悄悄打量着面前的皇上。
  “老夫人放心,道清一向乖巧,在这宫中颇得人缘,太后对她更是视如己出……董宋臣,替朕送老夫人。”
  “是,皇上。”董公公笑着接令。
  他特意安排皇宫的御林军护卫。母亲满足地坐在马车内,脸上带着激动。我不禁松了口气,娘,这一次,你不再带有一丝遗憾了吧。
  谢谢!当他经过我的身边,转身回宫时,我默默在心里说着,今日的他,不再冰冷。
  “朕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谁知,他似乎读懂了我眼眸里的含义,突然将目光转向我,硬生生地补充。
  无谓!我笑!


  第四章 一笔交易

  是夏,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即使坐在行府最清凉的荷花池边,仍感觉到热浪一波波袭来。我手里拿着片荷叶使劲地扇着,渴望能驱走一丝暑气。
  “唉,心静自然凉,你越是烦躁越觉得热。”
  “哎呀,蔷姐姐,你就不觉得热吗?瞧我,都满头大汗了。”
  今日一早,我便对太后说要到太庙烧香,为皇上太后祈福,太后自然高兴,而我是更高兴,因为又可以逍遥几日,暂时逃离沉闷的皇宫。蔷姐姐一直笑话我,说我一个贵妃竟老是偷偷在这临安城里乱逛,一点贵妃的尊贵都没有,真不若表面的端庄贤雅,呵呵,她说的倒不错。
  蔷姐姐看着我不断地笑,便好奇地问:“道清这些日子过得似乎相当惬意?”
  我仍笑,点头,不过却假装苦着脸道:“惬意是惬意,可惜天不作美啊,格外热了点。”
  “呵呵,你呀,是惬意过了头,当心被太后发现,每次烧香其实都是躲到我这里逍遥,下面人多嘴杂啊。”她有些担心,我却无所谓,即使下人们告诉太后我是到行府来了,我也可以说只是怀念先前住了一年的行府,每次烧香完特意过来看看。
  “唉——”
  说笑间,蔷姐姐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姐姐其实很羡慕你,不过姐姐瞧你这几日着实开心,不禁有些担心,道清你看起来似是有心上人了?”
  “呃?”
  我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她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我可是宫中的贵妃,也能有心上人?难不成还是我的夫君——皇上?皇上……我突然止住大笑,不经意地想起了他。自从他亲自来送我母亲出宫以后,我似乎常常想起他,我……是对他心存感激吗?
  “道清,姐姐当初错就错在用了真情。记住,这皇宫内院,你可以魅惑,可以有计谋,但不可以用真心,一旦爱上了,那就注定悲剧结尾。”
  我摇头,道:“道清明白,又怎么相信这帝王家中也有情?”
  蔷姐姐点了点头,随即再次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不甘心地说:“纵使知道帝王家无情,可我这些日子仍然念念不忘,怀念着昔日在宫中的生活,想念着先皇。道清,姐姐一直希望能再回宫看一看,看一看昔日给我带来美梦的奢华牢笼……”
  再回宫……看一看……我明白,我能明白她的心情、她的遗憾,而我,或许能帮到她吧!

  趁着琉璃睡午觉,我连忙偷偷换了她的衣裙,一个人悄悄溜出行府。身份尊贵、太后宠爱,性格表面文雅,再加上皇上的不管不问,这一切倒让我钻了空子。这自古以来,能有几个后宫贵妃有我如此自在?听说西湖最能避暑,我自然是要去见识一下的。
  然而,这一次单独出府却让我在今后的日子后悔不已,甚至痛恨自己的鲁莽。
  在西湖官道上吹着风,看着西湖中央大片大片碧绿的荷叶,以及粉红的花朵,自然感觉到神清气爽。然而,就在我转身欲走时,一转头竟忽然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眸——阳光下闪着银色光芒的眸,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下意识地问:“怎么是你?”
  他竟然仍在我们中原逗留?
  “说了会再见的,你忘了,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看起来似乎在我的身后已站立许久。
  我正想从他身边走开,谁知他忽然一把将我拉住,整个头也很自然地凑上来,盯着我的眼,说:“果然越来越淡了,斑痕快不见了。”
  “呃?”他在说什么?我不理解。
  “你一定没有按时服用我的天然冰龙果,否则一年了,早该消失了,你患的是一种罕见的肤疾……”
  “呃?”
  “暂时委屈一下。”他不理会我的疑惑,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更为不解的话,随即只见他忽然扬起右手,在空中划起一道优美的弧线……
  “啊——你——”
  这家伙,竟然……意识消失前的刹那,我只来得及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啊”的一声,轰然晕倒。  

  “你注定是属于帝王的女人……我,只是让你顺命……”迷糊的低喃似是从遥远的角落缓缓传进了我耳朵……
  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环望四周,竟是一片完全的陌生。
  我挣扎着爬起身,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着件薄纱。四周除了一张木桌以及桌上的一根红烛,便一无所有,是夜了吗?
  “吱——”
  门忽然被推开,我望向门口,啊——果然,一抹高大的黑影带着一脸的笑意走了进来。
  “为什么绑我过来?这又是何地?”我不悦地冷声问道。
  “只是家客栈,再过几日我们就可以到达合洲了。”他仍然笑,手中端了一杯茶,味道是我极其熟悉的那种异香,继续道:“我估摸着你快醒了。”
  合洲?
  好熟悉的名字,是边关?我愣住。我究竟昏迷了几天,竟走了这么多路而毫不知觉。我不禁再次瞪着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带我来到这个地方。
  “再连续喝几个月,你的肤疾自然会好……虽然,比起你们宋人的白皙,我还是比较欣赏你黝黑的肌肤,哈哈哈哈……”他竟再次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
  “哈哈哈……老天爷说你是属于我的女人,自然该带你走的。”他扬起嘴角,看不出他的话语有几分认真。
  我冷笑:“我不觉得我美到可以令一个陌生人如此动心。”
  “你不愿意做我的女人?”他忽然止住大笑,扯了扯嘴角,似乎不悦地问。我皱眉,道:“我不觉得与你有讨论这种问题的必要。”
  “难道我们泱泱大蒙的大皇子还配不上你吗?”
  忽然,门再次被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高挑的身材,蜜色的肌肤,一双机灵的大眼正含笑地看着我说。她虽一身汉人的打扮,可举止间看得出来她和他一样,是北方正在崛起的大蒙的子民。
  她说他是大蒙的大皇子?
  “你注定是属于帝王的女人……我,只是让你顺命……”
  忽然想起意识消失前隐隐听到的那句话,哦,我明白了,他竟相信了当日在临安街头测字先生莫名深奥的话。
  “你难道连我们大蒙的皇子也看不上眼吗?你们汉人男子有什么好?一个个弱不禁风,油头粉面,没有一丝男儿的气质,蒙哥皇子可是我们大漠的骄傲。”少女继续说道,说起面前这个叫蒙哥的皇子她竟是一脸的骄傲。
  “你了解我们宋国多少?又了解我们宋国男子多少?”我叹了口气,或许我面前的男人果真优秀,可与我又有何干?根本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简直都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我是不了解,可是……”少女想继续说些什么,我连忙挥手打断,冷冷地开口:“我已经是成了婚的女人,怎么可能做你们大皇子的女人?”
  我觉得一切都好乱。
  “啊——”少女尖叫一声,随即看向对面的男人。
  “察必,你先出去。”
  他忽然冷下了一张脸,叫察必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和他。我觉得很压抑,他正一步一步向我靠近,一双眸子好似抹了一层寒霜,竟让我不知所措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
  我点头,真怕他忽然暴躁地伸手将我的脖颈捏碎。
  “扼台——”
  谁知,出乎我的意料,他忽然扭头向门外大喝一声。随即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哦,是上次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男子。进来后,他微微一弯腰,恭敬地称呼道:“殿下!”
  “立即出去找几个经验丰富的产婆。”
  “是,殿下。”
  我不禁倒吸一口气,找产婆?不会是……
  “为何突然不安起来?”
  看着我的反应,他忽然再次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于我看来,竟是说不出的狡诈,他误以为我的反应是什么?他又怎么能够明白?  
  片刻,几位年纪稍大的妇婆已被叫扼台的男子领进,我像木头人一般被她们带进另一间屋随意检查……一会儿,她们笑嘻嘻地走出去,我听见他冷声问:
  “怎么样?”
  不经意间,声音中似乎包含了一层淡淡的紧张。
  “回这位公子,这位小姐还是位彻彻底底的姑娘家……”
  彻彻底底的姑娘……我又怎会不知?大婚即将两年,我并未与皇上有过鱼水之欢,又怎么不会是彻彻底底的姑娘?
  半晌——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扼台,打赏,重重地赏……”
  他愉悦的大笑声再次嚣张地在这深夜里回荡。随即,我里屋的帘子被他撩开,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我——不曾在乎过任何一个女人——”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脸惊讶的我。

  马车内,察必那丫头一直盯着我笑。
  我疑惑地看着她,实在忍无可忍,终于白了她一眼,不悦地问:“你为何一直笑个不停?我脸上有让你值得好笑的东西吗?”
  “呵呵,我已经知道了。”她回答。
  “知道了什么?”
  “蒙哥都跟我说了,你呀,根本还是个姑娘,根本就没成过婚。”她又笑了,我不禁又白了她一眼,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知道蒙哥为什么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了,”她还真不是普通地爱笑,“因为啊你不怕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懒得理这小丫头,跟琉璃似的聒噪个不停,干脆闭上眼睛假寐。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很快就会出了我宋国的边境吧。
  “既然她不说,不如我来帮她取个名字,如何?”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帘子随即被人从外掀开,他,满脸笑意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好啊,反正我也不喜欢宋人的名字,就取个大蒙的名字好了。”察必开心地直拍手。我懒得动,要取随他们好了,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想一下,到底该怎样才能离开。
  “叶真——叶真——叶真如何?”
  他还真的想了个大蒙的名字,察必忙兴奋地大声同意,我不置可否地摇头,任他们叫好了。
  “该下车了,已经到了合洲。”
  已经到了?这么快?我大惊。
  说完,他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臂,看样子是准备搀扶我下马车。不理会他的好意,我径自起身,一手拉着车布帘,“咚”的一声纵身跃下,当然还不忘故意一把甩开他的手臂,他稍稍愣了一愣,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忍不住翻了翻眼,他还真不是普通地爱大笑,难道大蒙男子都如此德行?
  此刻,我们好像是在半山腰,山道宽阔异常,眺望四周,三面环水,远处的山脉更是壮观,重重叠叠地,俨然兵家雄关。一直闷坐在马车内,竟不知道外面的景色竟忽然变得如此磅礴大气,我不禁愣住了,这就是我宋国的边境合洲?怪不得周边各国都对她垂涎三尺,我身边这个男人恐怕也醉心于此吧。
  “这里便是襟带阁,下面是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江汇集之处……你们大宋女子通常闭门不出,见识落后,今日咱们暂且在这合洲城内逗留一天,带你游赏这边境的雄美。”
  “好啊,好啊!”
  察必已经高兴得不行,看样子她极其喜好游玩。不过,我很疑惑,为何他在我们大宋土地上竟是如此地坦然?这里往上走,便是守卫把守森严的城门,再往上便是边关城墙。宋国向来不与他国交好,虽然目前还不至发生战事,但大蒙时常骚扰我国边境是真,而他,此刻带领着几个蒙人和我,竟没有一丝的不安?
  虽有疑惑,我却仍然跟上他们的步伐,向上面的城门走。他似乎对我的温顺极其满意。我暗笑,只是尚未寻到机会逃跑而已。
  忽然,一阵狂风袭来,我急忙转身,避开一层尘沙,炎炎夏季,这里竟让人觉得分外寒冷。  
  “当心沙尘吹入眼睛。”
  一件披风忽然罩在了我的身上,我惊讶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始终含笑的眼眸,我错愕了好久,为何……他的眼眸好深,好深,让人看不真切……

  “站住——”
  走至城门口,一排排身着统一大宋战袍的侍卫们,威严地立在城门两旁,看到我们,满脸严肃地喝住我们前进的步伐。
  “你们——是大蒙人?”其中一名侍卫皱着眉头厉声问道,我连忙补充:“并非全部。”果然,我立刻成功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你是大宋女子。”他的语气没有怀疑,不过眉头却皱得更深了,正想继续问我问题,忽然,一直没做声的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黄色的令牌,慢慢递到守城侍卫面前。
  “啊——”
  一看到他手中的东西,我忍不住惊呼,只因他手中的东西怕是任何一个守城侍卫都再清楚不过:一条金色的蛟龙以及一个大红的“赵”字!试想除了当今的大宋天子,谁还敢公然用这两样标志?可是,他为何有这属于皇帝的令牌?我不解。
  果然,一看到令牌,在场每一个侍卫都惊得脸色大变,随即一致跪拜在地,大呼“皇上万岁”。我失神地看着这代表着大宋皇权的令牌。而他,得意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怪我刚才急于想跟他撇清关系。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我问道。
  “你有兴趣?”他眯着眼反问。
  我点头,答:“我好奇。”
  “哈哈哈哈……你似乎比一般的宋国女子都好奇了一点。”他忽然再次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随即淡淡地回答,“你们大宋皇帝赠予了本王。”
  语气中却突然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你见过大宋皇上?”我更震惊了,脱口而出。
  “你真的感兴趣?”他半扬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诚实地点头,他却蓦地收起笑容以及手中的皇权令牌,道:
  “他与本王做了一笔交易。”
  为何他可以自由出入当今宰相府?为何我大宋的皇上——我的帝王夫君竟私自见了这敌国的皇子?心中已是一片混乱。站立在城墙最顶端,下面便是奔腾的江水,好不壮观。迎着风,我好似顿时开朗不少,自古后宫不干涉朝政,何况如今我连在宫中都算不上,又有什么理由担心乱作一团麻的政事?

  傍晚,我们停驻温泉寺,不知为何,这里总让人有一种凄凉阴森的感觉。八月天气,在这温泉寺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但是对我来说,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想单独在里面抽支签。”我看似随意地对他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求什么?”
  多事!我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径自走进寺庙求签间,他们倒没再跟进来。菩萨面前,我虔诚地跪拜,一边的小师父拿来求签竹筒。
  “小师父,请给我纸笔。”
  小师父表情淡然地随手从佛台上取下一只朱毫笔及一张软宣纸。片刻之后,我停下手中的笔,将写好的纸张缓缓叠成四方,悄悄放在那位小师父的手中,轻道:“请务必将纸条送与守城的侍卫。”
  他收下纸条,双手合一,道:“施主请放心。”
  我不禁松了口气,我将希望暂时赌在了守城侍卫们手中,他们看起来一身正气、威仪凛然,应该是受过良好的训练,或许可以帮到我。
  起身,正准备离开。
  “施主,既然来了,请上三炷香吧,今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忽然,一个看起来足足有八九十岁的僧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步履轻快稳重,于我看来似乎是刹那间出现在眼前。他的言语自然让我极度不悦,我恼怒地瞪着他,反问:“什么叫今后恐怕没机会了?”
  “施主,来即是来,去即是去,来去匆匆,不必勉强,老衲只是先还这位女施主一个愿,阿弥陀佛。”说完,不再理会我,径自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了丝丝不安。  

  “求了什么签?脸色忽然这么苍白。”
  我神情恍惚地走出去,被他一把拉住,关切地问。
  “叶真,不管求到什么,你不要随便信了那些僧人的话,我们大蒙子民都是不信你们汉人的这些东西的,要是放在心上,才傻了呢。”
  察必在一边插话道。而我觉得刚才那位僧人让人觉得分外可怖,默默考虑着究竟要不要去上三炷香,却觉得察必的话也很有道理,若真被他影响到情绪,才傻了呢。
  而那位僧人,似乎玄乎了点。

  啊——
  那是什么?血……血……血淋淋的……头……头,是头……
  还有,还有,那……那……血肉模糊的……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
  我行走在这横尸遍野的地方……那四处凄惨的哀号声是什么人的?站在这满地凄凉的地方,我使劲张开的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我拉离,不,不,那张脸……谁?是谁?不要,不要啊……
  啊——猛地从床上弹起,顾不上满身的湿汗,我浑浑噩噩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门口似乎有什么人阻碍了我,可我意识不到,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接着,我蓦地推开隔壁的房门,对着床上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孔叫道:
  “我们走,我们快点离开,离开这个地方,快点,快点啊……”顾不上他惊讶的眼神,我使劲摇晃着他的手臂,哭着,大叫着。
  “做噩梦了吧,过来,是被今天的签吓着了吗?”
  他忽然将我一把拉住,温柔地拍着我的后背。听着他沉着有力的声音,我渐渐平静,我好像寻到了一丝暖流,刚才的噩梦也似乎慢慢向遥远的天际飘逝。
  “我不喜欢这里。”我喃喃自语道。
  “扼台……备马!”
  待我完全平静,他忽然对外面的人命令道。我丝毫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坐着,任他将我扶起来走了出去。
  天渐渐亮了起来,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驰骋在风中,我的心也完全豁然。马背上,他忽然抬手指着空中,轻轻说:
  “叶真,不管你在宋国是何家女子,不管你有些什么样的经历,从现在起,我要你完全解开大宋女子的束缚,放任你在草原上自由地飞……”
  自由地飞……
  我的心蓦地“咯噔”了一下,自由地飞……于我,是多么大的诱惑。

  一行人,即将顺利走出合洲城的巨大城墙。今日,我特意要求不再坐马车,而改与他同乘一骑。经过守城侍卫们的面前,我仿佛不经意地捋起袖口,一只金色的玉爪龙便露出袖口……守城侍卫自然会注意到我这只同样代表皇权的龙爪,一瞬间,他们眼神中露出惊讶。而昨日,我已托小和尚带话说我是京中要人,被大蒙盗贼所虏。
  一抬头,对上他含着笑意的星眸……忽然觉得自己奸诈,他似乎把我想得单纯了。
  出了合洲城,放眼望去,便是一望无际的乱石树林。
  “通过这乱石林,便是我大蒙疆土,叶真,抓紧了。”
  说完,不等我反应,马儿便迅速向林中飞驰起来。我吓了一大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真是,忽然就加速!一边的察必咯咯咯咯地大笑起来,随即也一挥马鞭,向林中驰骋起来。看着她渐渐超过我们的飒爽背影,我忽然羡慕起她来。
  半天过后,马儿总算停止了疯狂的奔跑,我的长发早已被吹得一团乱。夕阳下,小湖边,马儿安静地低着头,在水边悠闲地饮水。
  我在湖边的大石上坐下,不禁感叹原先的生活终究不属于我,如果不是先嫁入了帝王家,或许我真的不再舍得离开了,如今他……已经知道我失踪了吗?
  “你在思念家乡吗?”
  他忽然靠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狭长而深邃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我。不想理会他,我起身,准备离他远一点,谁知,他忽然极其不悦地一把将我拉住,由于力量过大,一个重心不稳,我猛地跌倒在大石边的地上。  
  “为什么?”
  他靠上来,恼怒地问:“难道我待你还不好吗?为什么在你的眼里,我看到的永远是淡漠?你对我一丝丝情意也没有吗?”
  我不解,为何他突然一副受伤的表情?我一动不动地瞪着几乎是斜压在我身上的他,他双手不自觉地攀住我的脖颈……这样的感觉,似乎有点熟悉,那夜,那夜,他也是如此,双眼迷离地看着我。他的眉头紧锁,双眸好深好深……仿佛被魅惑了般,我下意识伸出双手,欲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抚柔他坚毅的下巴……
  他的脸几乎埋在我的手心里,渐渐凑过来,逐渐碰上我的……唇……
  啊——我在做什么?意识刹那间清醒,我猛地推开他,慌忙从地上站起,迅速逃离……他却再次将我拉住,轻道:“叶真,做我的王妃。”
  我低头不语。
  “叶真,如若我用今生唯一……唯一的王妃换取你对宋国过往的思念……可愿意?”
  ……
  是夜,我躺在草地上,身上盖着他的薄毯,睁眼看着漫天的繁星。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害羞了些,偷偷藏在厚厚的云层下——那些宋国的守卫们将要到了吧?我悄悄转头环顾着四周,连日赶路,他们早累了吧,似乎睡得也特别香。察必就睡在我隔壁,连她也发出微微的鼾声,而他……离我只几米远的距离,没有月光的深夜,连几米外的他我也看不真切。
  连日来,我温顺无比,没有一丝的不安分,如今已经到了他大蒙的境内,他根本不曾想到我会在今夜,在这莽莽草原上逃走吧?何况,他忽视了一点,他未曾预测到我在宋国的身份,不曾想到过我拥有表面尊贵的地位,不曾想到我有可能调动人手来帮忙。于他,我只是一个单纯的宋国小女子。
  渐渐地,我能听到轻轻的压抑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我连忙起身,趁他们尚未来得及彻底清醒,迅速向不远处的马车后跑去……
  “殿下,殿下,有人,恐怕是盗贼……”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向反应敏捷的扼台最先大声惊叫起来,随即就听到他冷冷的声音传来:“知道了,所有人都还在?”
  他还没意识到我有可能已经不在了吧!真要感谢今晚的月色。
  当然,容不得他检查确定,刹那间,就见一群全身黑衣的人围拢过来,将他们几个大蒙人团团围在中央。足足有几百号人。突然,只听其中几个大喝一声,顿时整个场面混乱起来,噪声之大,他们渐渐缩小距离,一步一步向被包围的人靠近。
  混乱的场面,正好方便我脱身。沿着马车,我偷偷向外面跑。忽然一双手及时扶住我,道:“你可是送信的女子?”
  我忙点头。
  “快上马。”
  转眼,我便被人用力抱上了马。趁着混乱,一行人率先悄悄在黑夜中离开,而另一批人,仍紧紧地将他们包围在中间,嘴里发出震耳巨吼。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什么时候发现我已经不在,他们在吵些什么、叫些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一味地跟着一群陌生人,拼命地向来时的方向急驰,隐约中,听到他悲切的痛呼:
  “叶真——叶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难道你竟趁着混乱——逃走了吗——”
  心,蓦地“咯噔”了一下,可是,我不明白,不明白啊!你莫名的深情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又对我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用情?我,值得吗?用今生唯一的王妃……来换……我已是嫁作人妇的女子了啊!如果我的夫君,唯一的帝王夫君,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做他的唯一……我……唉,究竟又在奢求什么?我忍不住转身再看了一眼,远处只有漆黑的小点而已,混乱的场面好似与我无关,而他们几个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冲出几百人的重围?
  途中,我抚摸着手腕上的玉爪龙,不禁感叹皇权的威力。
  再次回到合洲城,已是第二天上午的事,昨晚逃得匆忙,未看清在马车后面接我的正是那日的守城侍卫,现在知道他名叫王坚。没必要隐瞒,我实话说道:“本宫是当今的谢贵妃娘娘,进香途中被盗贼所俘,此事不宜张扬。”我的身份令在场所有人等立即虔诚地跪拜,我摆了摆手,命他们即刻送我回临安。    


  第五章 牢狱之灾

  在守城侍卫王坚等人的护送下,我马不停蹄地匆匆往临安赶。一路上,我担心着琉璃,我的突然失踪,会为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宫里头都知道了吗?
  忐忑不安地行至先皇行府,几乎是冲下马车。一见是我,行府侍卫立即一致跪拜在府门阶梯上。
  我担忧地问:“本宫的贴身丫鬟琉璃可在?”
  “回娘娘,”其中一个侍卫抬起头大声回答,“琉璃姑娘前些日子已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带走了?我愣住,可有为难了她?不安的情绪随即在全身蔓延开来,来不及多想,我命王坚等人立刻送我回宫,我怕我的散漫连累了那丫头。
  “连日来,多亏你们照顾了,你们也早日返还合洲城吧,本宫定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宫门外,我向守卫们告别,心中感激着他们对我的解救之恩。
  “为娘娘效命,臣等之荣,娘娘保重。”
  再次回到熟悉的北宫门,顿时感慨万千,犹记得当日他令我意外的一面,对我的母亲他格外地亲切,让她满足离开……
  “请谢贵妃娘娘止步!”
  忽然,几名宫廷侍卫挡住了我急切的步伐,我不解地瞪着他们,既然明知道我是当今的谢贵妃娘娘,为何仍阻拦我的脚步?
  “太后命令,如果娘娘回来了,直接带到宫中天牢。”
  天牢?我不禁大吃一惊,真是太后命令?容不得我多想,一群人已经先后将我团团围住,动作上倒也客气,并没有企图拖着我前行,而是客气地拱手让我先行,目标自然是他们口中的宫中天牢。
  “小姐,小姐,是小姐么……小姐……”
  天牢深处忽然传来琉璃那熟悉而又惊恐的声音。一群人簇拥着我,慢慢走进这于我来说太过陌生的天牢。循着声音,我急忙跑到里面,哦,的确是琉璃啊,蓬头垢面的,似乎有好些日子未曾清洗过了。我无奈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唉,果然连累了她。
  “小姐,小姐,真的是你啊,你究竟去哪了啊,小姐?我都担心死了。”
  我保持着平静,故意笑话道:“你这丫头,还是赶紧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你家小姐我可是皇上的谢贵妃娘娘,也值得你担心啊!”
  “娘娘,暂时先委屈您了。”
  他们打开琉璃隔壁的笼牢,我微笑着走进去,心却仿佛被忽然抽干了似的,拼了命地赶回宫,等待我的却是漆黑深暗的天牢,心……真的好酸,这皇宫之中,难道我真找不到一丝丝家的温暖吗?
  呵呵!
  不过这宫中的天牢也似乎稍微“华丽”了一点,全方青砖的地板,被打扫得没有一丝灰尘,虽然阴暗,不过远处仍有昏黄的灯光。关我们的牢笼,更是由名贵的檀木制造,只可惜,笼里少了夜晚休息的床铺。
  “小姐,你干吗左顾右看的?你快点告诉我啊,你到底去哪啦?”
  见我一直不说话,琉璃着急地直想晃关我的笼子,我干脆寻了离她最近的角落坐下,慢慢道:“这个说来话太长,你还是先告诉我,你是何时进来的?”
  说到这,琉璃忽然哽咽起来:
  “小姐,那天,你出去后一直没回来,跟咱们一起出来烧香的御林军们开始着急,后来就回宫禀明了太后,接着我就被太后关这了,说是没有照看好娘娘,小姐……”
  “太后驾到——”
  忽然,一声急促的通报粗鲁地打断了琉璃欲说的话,随即就见一群宫女公公伺候着太后走进来。她一脸的怒意,双目狠狠地瞪着我,我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连忙跪下,等待她发话。
  “你胆子倒不小。”
  我无语,实在不敢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竟然仗着如今的身份,随便地进出先皇的行府?你若真喜欢那里的话,哀家还真该让你跟那贱人一样,永远被囚禁在那!”
  贱人?我下意识抬头看着太后,有些不敢相信她竟说出这样的言词。
  “如果不是先皇嘱咐要好生对待她,哀家早就不留她的贱命……你与她来往倒是密切?”  
  “太后,儿妃只是有些同情蔷姐姐。”不敢再称呼她为母后,我识趣地解释。
  “好一个蔷姐姐……好,哀家暂且先不与你谈论这些,你作为帝王的后妃,竟敢瞒着侍卫们,私自出去闲逛,又莫名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你可知道,帝王家族,容不得你半点不清白……”
  “哀家这次不想也无力保你,等候皇上发落吧!”
  说完,不再看我一眼,便居高临下地走了出去,表情是一如以往的威严。
  “小姐,小姐,小姐,你出去就出去了,干吗还要回来,干吗还要回来……”
  隔壁的琉璃听了太后的一番疾言,此刻已经吓得泣不成声,而我,也忽然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不知不觉,竟又是秋季了,在牢笼中与琉璃相依,已有大半个月。不曾有人进来探望过我们,更没等来皇上的发落。头发已经很久不曾打理过,全都乱成了丝,身上也已能隐隐闻到阵阵酸味,我不禁嘲笑自己的邋遢,而琉璃似乎少了我的幽默。
  终于有一天,上面来了命令,令我前往皇上的寝宫。
  今日天气不错,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落花的清香,池里的鲤鱼也纷纷游到水面,舒适地晒着太阳……皇上寝宫,也是热闹非凡,大概聚集着中宫各主吧。
  他——高高在上地坐着,太后稍下一级居于左,集万千宠爱的贾贵妃居于右,下面两边便是各位先皇的太妃……唉,看来先皇极其喜爱的佳丽,光是有地位的就有如此之多,何况像蔷美人那样不算知名的。
  我缓缓在他的面前跪下,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
  “谢贵妃私自出宫,无故失踪……这,母后有什么意见?”
  一开口,他就直接将目光对上了左边的太后,太后耸了耸肩,轻答:“自然由皇儿做主。”
  “曹太贵妃,你怎么看?”
  他忽然眯起双眼,询问身份仅次于太后的曹太贵妃。
  “皇上,谢贵妃娘娘私自出宫本是大错,无故失踪,这实在是皇家所不能容,而且恐怕已做了有辱皇家声誉的事了。”
  “说的正是。”他点了点头,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丝丝内心真实的想法。
  “你又如何看待?”忽然,他目光一转,对上右侧贾贵妃的方向。
  “臣妾不敢妄言,姐姐若真是在宫外受了委屈,自然也不是姐姐的错,求皇上饶恕姐姐吧。”说完,她竟忽然起身,转身面向皇上,微微跪了下来。
  似是为我求情,而我,听了她那番话,却忽然不自在起来,若真是在宫外受了委屈……她是在暗示皇上吗?然而她的表情极其真切,一脸的纯真。
  “皇上,奴婢出宫祈福,不习惯由众人伺候,不想被几个小贼绑了去,以奴婢的容貌,恐怕那些盗贼也不会侮辱了奴婢……何况,奴婢至今清白。”不再沉默,我径自发言。
  “哦?”
  他静静地看着我,嘴角竟似乎有着一丝丝的笑意。
  “奴婢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不曾为皇家带来任何不清白,请女官们为奴婢检查验身。”我抬起下巴,不愿让气势比别人弱了些,努力直视着前方,直视着高高在上的他。
  “哄——”
  我的直白换来周围瞬间的窃语,她们在惊讶吗,惊讶我如今还是赤子之身?与皇上大婚两年多,却仍是赤子之身啊!连太后的眼中,都立即传递出一丝惊讶,那夜,她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的。
  唯有贾贵妃,我注意到除了惊讶,突然看出了点点复杂,似是得意,又似是满足,还似是……不屑……
  当初猛地看到我手腕上的玉爪龙,她也曾有过不安的。
  “既然贵妃娘娘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带女官……”
  短短两个月之内,我被检查过两次,上一次是无奈,这一次却是彻底的……心寒……与……耻辱!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让皇宫中的女官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眼泪,却在不觉中悄悄滑落,这又为了什么?不甘吗?结论当然如我所说,我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处子之身呢。  
  “记住,这后宫之中,除非能真正做了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否则你永远这么屈辱地活,甚至连这屈辱都还不如……”
  所有人散开之后,太后经过我身边,冷漠地开口提醒我,我不语,却下意识记住了这看似冷漠的哲理。
  我……也要争了吗?

  证明了我的清白,皇上的发落是:继续回到德喜宫,享受贵妃的荣耀。
  我该感激他的,然而每当想起他无谓的神情,心就忍不住一阵阵发酸,他是我的夫君呢,我唯一的夫君,我一辈子的天,他竟然……想起来就悲凉,不如忽略,完全忽略自己的小心思,回到当初的云淡风轻。这样的生活,不似本性的我,真的好累。我决定:彻底放松自我,不再无谓地猜测他的心思,彻底地忘却……
  不能再随意在宫中走动,我只好无趣地对着墙角里的大树叹气。咦,这棵树好像有些特别,高高的枝头上竟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如今可是秋季了,正是百花凋落的时候,可这棵大树,花却开得正盛。
  因为好奇,我干脆脱了鞋子,用力攀上大树,呵呵,爬树于我并不新鲜,孩童时我也偶尔会躲在树上偷懒哦!幸好树的枝杈多,爬上树顶倒不是难事,顺着枝干,一节节往上攀便是。直到够着白色的小花,我才停了下来,顺手摘了一枝,哇,好香,怪不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香味呢,原来是她的功劳。
  站在巨树上,我顺便环望四周,开始欣赏周围的风景。从树上竟可以远远地看到皇宫最南端的凤凰山,近一点是宫中小西湖,然后就是湖中荷花池,再近一点,我的宫墙外,便是鲤鱼们的极乐净土了……咦,董公公竟在哦,他手中拿着鱼饵,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水里扔着,他身边站着的是……
  “啊——”
  站着的竟是皇上!我吓得立即惊叫一声,不曾想到皇上竟在离我不远处的下面静静站着,第一次,我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听到惊叫,他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声音来源的方向——我的双眸。
  “啊——”
  被他忽然瞪了一眼,我吓得再次尖叫出声,最糟糕的是我竟忘记了最最关键的一个事实——此刻,我正站立在高大的树上。
  “啊——”
  伴随着再一次巨大的叫声,以及一系列的“砰”、“咚”声,终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而我,自以为失去了意识。
  半晌之后——
  “你用这种手段吸引朕的注意?”
  一道熟悉又冷漠的声音传来,我睁开双眼,头顶上是一双恼怒的深眸。他说完之后,立即漠然地转身,不再理会我……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我转动了一下眼珠……哦,原来自己竟好命地让树枝给钩住了裙领,真是狼狈,我懊恼地痛恨起自己来,用这样的方式吸引他?不至于吧!唉,怕是日后我在他的心中,又增加了一分厌恶吧!

  宝庆三年冬,旧话重提,朝中议论,中宫不可始终无后。如今两宫之中,谢氏贵妃更具德贤,然贾氏贵妃却正得宠,朝廷之中,渐分两派,纷纷将目光转向太后,太后一句:“不立真皇后,乃立‘假’皇后焉?”态度自然不言而喻。皇上笑而不语,待朝臣安定,方曰:“皇后统领中宫,必须德才兼备,戒骄戒躁,贤淑懂理……不然由朕出题,让两宫一同比试,胜者自然择日册封。”
  是冬,我自在地翘起双腿,斜躺在太师椅上,全身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自然觉得暖洋洋,况且腿上还被琉璃细心地盖了一条薄毯。
  董公公带着圣旨进我的德喜宫,我诧异地立即从太师椅上弹坐起来,实在猜测不出今日他又带了什么“命令”。
  “谢贵妃娘娘接旨啊!”
  今日的他特别客气,笑着直接将圣旨递到了我的双手之中,看他的表情,我自然看出今日的圣旨应该是将为我带来富贵。
  果然,竟是让我与倾国倾城的贾贵妃比试德、才、艺、智……一同争那万人瞩目的皇后之位!  

  选后那天,我特地穿了一件浅绿色小袄,内裹一条白色衬裙,一头长发只在顶上绾了一个髻,垂下的正好可以挡住些风寒。琉璃还不忘在我怀里塞了一只暖手炉,惟恐我在后花园中受了凉。而她——我今日唯一的对手贾贵妃娘娘,仍是一如既往的绝色,加上她特意的装扮,一身淡紫色长裘披风,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片惊叹之声。今日,皇上是主考,史丞相是副考,皇上太师傅出题,太后与众多朝中大臣只是观众,一同坐在后花园中喝酒议论。
  午时一到,太师傅先向皇上、太后深深鞠了一躬,得到皇上应允后,方转身面向我的方向先行问道,“娘娘准备好了吗?”
  我微微点头,他便开始提问:“请谢贵妃娘娘先告诉老臣,何为四书,何为五经?”
  问题不难,我坐直身体,轻答:“四书是《论语》、《孟子》、《大学》和《中庸》,五经自然是《诗》、《书》、《礼》、《易》、《春秋》。”
  “那谢贵妃娘娘可否知道其实尚有一经,只可惜毁于秦火,从此失传。”
  “太师傅说的应该是《乐经》。”虽然家道中落,但我的祖父毕竟是前朝的宰相,从小便要求谢家子女饱读诗书。
  听了我的回答,太师傅满意地点头,接着再问:“娘娘可知孔孟之道?”
  “道清不曾细读,略知仁、义、礼、智、信。”
  “好,好,好,那又何为女德?”
  “性格柔顺,举止安详,持身端正,梳妆典雅,整洁祭祀,孝顺公婆,敬事失主,和睦妯娌,礼貌亲戚,宽容婢妾……蚕桑纺织,慈生畜牲。”女德之中,唯有“低声下气”我故意未做回答。
  太师傅微一点头,便停止了继续提问,接着将身体转向另一边,问:“贾贵妃娘娘可有准备好?”
  她含笑着点头,说:“请太师傅出题。”
  “好,娘娘可知道女戒?”见她再次点头,便接着问道,“娘娘可否说出前八句训言?”
  “莫举止轻狂,莫妖乔打扮,莫高声说话,莫耳软舌长,莫搬弄是非,莫离间骨肉,莫烦言絮聒,莫巧言狐媚。”
  “嗯,不错。老臣有句上联,想请娘娘对出下联。”太师傅习惯地抚了一下长须,继续出题,“善画者画意不画样,请娘娘作答。”
  她微微皱起眉头,一会儿工夫之后,表情再次舒展,一脸笑意地答道:“能解者解义不解文。”
  “嗯,对得还算工整。”
  下面更是赞声一片,皇上始终保持着淡然的笑,于他,我似乎永远看不透彻。
  “谢贵妃娘娘,你可通音律?可知何为十二律制?”太师傅忽然将身体一转,微笑着看向我,我摇头,小时侯只是多看了些书,并未有机会学这些。
  “那贾娘娘可会回答?”
  “用三分损益法将一个八度分为十二个不完全相等的半音的一种律制。各律制度从低到高依次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又,奇数各律又称为‘律’,偶数各律称为‘吕’,总称为‘六律’、‘六吕’,或简称为‘正律’,乃对其半调与倍律而言。”她神色自若,满脸的自信,在场所有人不禁被她轻柔顺畅的语言所吸引。
  “嗯,娘娘回答得很细致。”连太师傅也忍不住称赞起来。
  “老臣这里仍有一联,想请两位娘娘一同作答,‘新月如弓,残月如弓,上弦月,下弦月。’”
  贾贵妃稍稍思考了一下,便先答:“朝霞似锦,晚霞似锦,东川锦,西川锦。”
  “春雷似鼓,秋雷似鼓,发声鼓,收声鼓。”我随后回答。
  “两位娘娘今日真是让老臣佩服了。再出一字谜,‘惟有绿扬堪系马’,请两位娘娘一同作答。”太师傅出字谜并不突兀,自从前朝北宋时期,皇家后宫与普通百姓一样,酷爱字谜游戏。
  “惟……绿扬堪系马……太师傅,是杵吗?”我先于贾贵妃问。  
  “正是,谢娘娘……皇上,老臣的问题都已出完,两位娘娘实在是不分上下,博学有才,德贤兼备,请皇上和丞相对两宫娘娘分别定夺。”
  比起前朝乃至先朝整个后宫,这里的皇后之争,似乎太文雅了点,只因为矛盾尚未激化,后宫还没变得复杂起来。她——始终保持着沉着得体,双眼笑中带俏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记住,这后宫之中,除非能真正做了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宫之主,否则你永远这么屈辱的活,甚至连这屈辱都还不如……”太后那日的警告我不自觉地已经记得很牢,那日的屈辱我也不曾忘记,况且我答应过蔷姐姐,要助她实现最后的愿望……所以今日,我要争……我瞪大了双眼,期待地看着最上方尊贵无比的他,等待他最后的定夺。
  “朕最近一直很烦恼,”他终于开口,“前些日子,朕做了一个梦,梦见朕竟站在一根细窄的独木桥上。在朕的前方,是一只饥肠辘辘的恶狼,后方则是一只阴险狡猾的狐狸,朕想问两位爱妃,朕究竟该如何是好?”
  “贾爱妃,不如你先回答。”
  “回皇上,皇上乃天子之尊,怎会有狼狐夹击?如若换成臣妾,一定会想办法全身而退,任那狼狐争斗,臣妾自然是渔翁得利。”她的回答自然再次引来满场的点头,我却不以为然,皇上说的恐怕是意喻。
  “你又何解?”他蓦地将目光转向我。
  “全身而退?谈何容易。”我叹了口气,“前既有狼后有狐,恐怕都是冲了中间这快肥肉,又岂会轻易放弃?依奴婢看来,倒不如想办法先与身后的狐狸达成同盟,先灭了前方的恶狼。狐狸虽然狡猾,自然知道面对肥肉的同时,也面临着更强大的敌人……至于今后,奴婢不得而知。”
  沉默——
  我隐约知道我的回答是定会让皇上满意的,唉,其实,我竟也是满腹心机啊!恐怕他,也已从我的话语中看透了几分。
  半晌——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先同盟,答得好!答得好!想不到朕的后宫之中,竟也有如此人才,朕真是看走了眼,哈哈哈哈……”
  “皇上,谢主竟与皇上想到一块儿了,实在是我中宫之福,这后位,皇上心中怕是已有定夺了吧?”一直没有开口的史丞相终于满意地对皇上开口道。
  “就按丞相心中想的,择日册封!”
  他一声令下,群臣一致跪拜,有几个大臣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不断悄声问边上的同僚:“这后位已经决定了?究竟是哪宫?”
  我低着头,不再看他的眸,然而隐隐中,却仍能感觉出他皱眉探索的目光,直射向我的额头,让我不禁有丝丝的紧张……  


  第六章 册封惊遇

  宝庆三年腊月初八,这一天是黄道吉日,也是我——谢道清被册封为皇后的大日子,宫里将特意为我举行册封大典,届时我将与皇上一起接受全朝大臣朝拜 ,周围封国的各王侯贵族自然也要进宫朝贺。今日以后,我将是整个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即使太后,身份上是长为尊,地位上我却和她相齐。我谈不上多么兴奋,只是感叹,人生命运实在变化无常,我得不到帝王宠爱,却渐渐晋升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几日前还是阶下囚,现在却……
  一身大红的皇后华服被宫女们从太后宫一直捧至我的德喜宫,昔日的清冷不再,后宫所有宫人都由我自由安排调动。太后对我争得后位相当地满意,因为从此不用担心外戚的隐患。面对着镏金铜镜,我定定地看着如今的自己,肤质不再黝黑粗糙,却似是涂了一层蜂蜜,比黑要细腻,比白却健康;一双眼淡定有神;唇,是过分红了些,琉璃那丫头,说是为了配上这喜气的后服。
  “小姐,好了么?册封大典可是快要开始了。”琉璃跟所有的人一样,满脸的喜气洋洋,意识到自己刚说出的话后,她突然补充,“哎哟,好像叫惯了小姐,倒忘了该称呼皇后娘娘了,呵呵。”
  “咚——咚——咚——”
  吉时钟声响起,我整装完毕,即刻起驾向千人朝贺的崇明殿去。远远地,就听到喜庆的奏乐声响起,我由七八个宫女搀扶着,缓缓向大殿中央走去。
  沿着红地毯,我缓缓走进大殿,走到红毯中央,周围的群臣立刻一致跪拜。我一直走到正坐在大殿龙椅上的天子脚下,方才轻轻曲下双膝。
  “册封大典开始——”
  伴随着庄严的乐曲声,他渐渐起身,从龙椅上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我的面前。我不敢抬头,只注视着他的脚尖。
  “起身。”
  他命令道,随即伸手将我慢慢扶起,接着转身接过董公公手中的巨大凤印,再亲手交到了我的双手中。双手初碰到他的刹那,我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温暖的手……我知道他此刻的温柔只是因为礼仪,然而我却忽然感动了。
  “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在我接过凤印的一刹那,下面顿时爆发出响亮一致的朝贺声,随即他竟自然地伸出左手,轻轻扶住我的,将我一同带上那高高在上的龙凤宝銮座。我仿佛在梦中接受着各王侯贵族的拜贺之礼,除了微笑,我已经完全不知道其他的反应。
  “禀皇上皇后娘娘,大蒙皇子前来恭贺大宋皇后册封大典。”
  大蒙皇子?好熟悉的称谓……难道……啊,忽然从恍惚中惊醒,难道竟是他吗?他,他竟来……竟来恭贺我宋国的册封之礼,他跟皇上究竟有什么交易?脑中忽然一片混乱,我不禁看向身边的他。
  “请大蒙皇子进殿。”
  只见他勾起嘴角,眯起双眼,随手在空中一挥,命令让大蒙皇子进殿。而我,也立即将目光转向大殿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心中竟有丝丝的不安。
  看到来人的一刹那,我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身子,他,他,竟真的是大蒙大皇子蒙哥!
  他自一进来,便发现大殿正中央高高在上的我,一身的华服,尊贵无比地坐在大宋帝王的身边。他眼中是一闪而过的震惊,双眸更是狠狠地瞪向我,令我不敢再坦然相对。我怎么能预料到啊,今生竟还会再见到他,还是在我册封之日的朝贺大殿之上!
  时间在流逝,我极度不自在地坐在大殿龙凤金銮座上,只因不远处那道灼热和坚定的视线久久停驻在我的头顶。
  “大蒙皇子真是客气了,快请上座。”
  短暂的沉默,我身边的皇上率先开口,也及时地拉回了视线主人的注意力。
  “大宋皇上册封皇后大典,本王代表大蒙帝国送上贺礼,祝愿蒙宋两国顺利结盟,共同对抗外敌。”他恢复了冷静,高傲地扬起下巴,命随从送上贺礼。而我,终于明白了他说过的交易!皇上口中的狼狐夹击,恐怕指的正是大蒙和一直霸占我国多处疆土的金国,而他,自然选择了先与大蒙结盟。  
  似乎意识到我的不安,皇上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勾起唇角,整个身体忽然向我靠近,一只手臂也猛地伸出揽住我的肩头,玩味地在我耳边轻道:“怎么,皇后是不喜欢如今这尊贵的身份,还是因为坐在朕的身边分外不自在?”
  他突然的动作,看在外人眼里,似乎只是亲密了点,不过我却完全愣住了,甚至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只是一双眼呆呆地瞪着那只罪魁祸首般的手臂。
  “皇上,贾妃娘娘有歌舞进献,恭贺皇后娘娘今日的册封大典。”
  忽然,董公公在殿下大声通报,也随即转移了皇上的注意力。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可一转头,再次对上那双愤怒的灼热的银色星眸,他,正坐在离我不远的殿中上上座。
  “哦?”皇上慢慢移开放在我肩上的手臂,似乎饶有兴致地开口问不远处的蒙哥,“皇子可有欣赏过我大宋江南歌舞?”
  “不曾有幸。”他微一摇头,目光冷然。
  “哈哈哈……那今日皇子可要仔细欣赏了……恩准贾娘娘进殿!”
  贾贵妃的歌舞我自然是见识过的,妖娆含情,媚而不俗,清丽雅致。随着轻柔而欢快的鼓乐声,她像无瑕的百合花,在一群绿叶的衬托下,惊艳登殿。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听她高亢绕梁的吟唱: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凄美的歌声几乎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当她转身娇柔地一笑,何等的百媚生啊!怕是当初的杨贵妃娘娘都要被她比了下去,不禁更使我黯然失色。
  “臣妾祝皇后娘娘富贵吉祥永在,千岁一生。”
  毕竟今日的册封大殿,我这个皇后是主角。歌舞完毕,她巧笑倩兮,面向我轻轻跪拜,献上贺词,我微笑着夸赞道:“贵妃娘娘的歌舞真是倾城,满朝的王爷百官都意犹未尽呢!”
  “谢皇后娘娘赞扬。”她笑着退向一旁。
  “想不到大宋国的后宫相处如此和睦,这真是大宋皇帝的福分啊,哈哈哈!”
  一直默不作声的蒙哥皇子忽然大笑着开口,我却猛然发现他嘴角似有讥讽之意。皇上眯起双眼,同样大笑起来,道:“我大宋女子天性温柔贤淑,若皇子喜欢,朕倒可以送些绝色予皇子。”
  “大宋皇帝果真豪爽,若本王真看中了,又怕皇上会舍不得了,哈哈哈……”
  “哈哈哈……这么说皇子已经看中了?”
  “大宋皇帝言甚了……本王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一位独特的女子,曾许诺过用唯一的王妃送予她,又怎会轻易看中其他绝色?”
  “哦?想不到皇子还是如此深情之人,朕敬皇子一杯,哈哈哈哈……”

  头越发涨痛,好不容易熬到册封大典结束,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崇明殿。
  回到我的德喜宫,立即命下人们全部退下,只留了琉璃一人伺候我沐浴更衣,今日真的是太累了。
  早早地躺在了床上,累,却闭不上眼睛,眼前一直闪烁着大蒙皇子灼烈的眸以及若有似无的淡笑。接着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天渐渐变黑,困意才渐渐袭来……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一双眸似真似假地盯着我,让我睡不踏实。我不安地翻来覆去,终于意识清醒,双眼倏地睁开。黑夜中,一双闪着银光的熟悉双眸,似高傲的狼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下意识地尖叫一声,却忽然意识到来人的身份,慌忙住口。
  “怪不得不愿舍弃一切,原来你竟是大宋皇帝的女人,整个中原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啊!呵呵。”他渐渐靠近,抱胸站立在床畔。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惊讶地问,这里可是我的寝宫,怎能任他一个男人随意进出?我有些不悦。
  “我在怀疑,你这样一个女子,究竟有无深情?”不理会我的问题,他竟忽然在我的床沿坐下。  
  “大胆,你竟在本宫面前放肆,不怕惊动了下人?”我故作镇定地皱起眉头,心里却有些庆幸之前遣走了所有的人,否则万一被发现,他定难以脱身。
  “本宫?”他玩味地重复我对自己的称呼,不禁轻笑出声,“测字先生说得果然准确,只可惜本王有些误会了,以为你是上天特意安排给本王的王妃。”他虽笑,但语气中却透露出淡淡苦涩。
  我无奈地摇头,轻道:“是道清不明白,道清并不觉得有令皇子动心的本领。”他的深情于我有些莫名。
  “你在低估自己,还是在讥讽本王?”
  我摇头,叹道:“道清并不自卑,但也有自知自明。”说到这个,我倒还未感谢他,毕竟是他的名药治好了肤疾。
  “夕阳金柳,高挑生姿,青衣摇曳,柔弱有情。”没再接我的话,他忽然自言自语起来,目光迷离悠远,似在回忆。
  “那日,最先见到你的背影,在深巷中左顾右盼,淡淡的青衣在风中摇摆,高挑挺拔的倩影不禁让人晃眼……转身的一刹那,我却忍不住笑了,以为这样的身材必定拥有国色天姿,然而即使有着一副平凡的容貌,却有着一双生动的眼,我见到的时候,眼珠正灵活地转来转去……更有一张不服输的嘴……”好像想起开心的事,他忽然笑起来。
  他在赞叹我有一个令人惊艳的背影和高挑的身材吗?
  “皇子,你该离开了。”我打断他的思绪,夜深了,实在不该出现这样的交流。
  “叶真,这里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他忽然一把拉住我的衣袖,问道,“我并不觉得大宋皇上宠爱你,之前我说的每句话,仍然有效。”
  “皇子,”我推开他的双手,正色说道,“道清并不叫叶真,道清是大宋国的皇后。”
  “皇后?”他猛地起身,怒道,“原来你要的竟是这大宋后位,看来,本王真是低估了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冷漠离开。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忽然发觉原来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在乎我的男子,即使不能感应,我却真的感动了,奈何,我是这大宋帝王的女人……
  躺在罗纱帐内,随意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琉璃忽然提了灯笼跑过来,轻呼道:“小姐,小姐,你在睡吗?”
  我干脆坐起身,回答:“醒了。”
  “小姐,小姐,刚才我好像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就赶紧点了灯过来,看你没事就好。”她似乎松了口气。
  “你这个丫头,我能有什么事?净瞎想。”忽然有点心虚,刚才的声音恐怕是皇子翻墙发出的。唉,他竟大胆到深夜乱闯到后妃宫中,连我都不禁捏了一把汗……他应该是被皇上留下商谈同盟之事,明日也该离开了吧?唉,想到他,心里就更觉得乱。
  “不管怎么说,小姐,如今您是皇后了,以后这里可再也不能像以前,冷冷清清的,不能遣走所有的宫女公公。”
  “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不要老顾及我这里。”是啊,如今我是统领中宫的皇后,终于,我实现了蔷姐姐的愿望。
  重新躺回床上,我决定不再多想,闭上双目,开始休息。

  召她入宫,已是我被册封后的几日,当然还是趁太后娘娘出宫念佛的好日子,否则简直是公然跟她过不去,她是讨厌蔷姐姐至极的。
  再次回到昔日熟悉又复杂的深宫,蔷姐姐自然伤感。我不敢打扰到她的情绪,只默默跟在她的身后,所经之处,人人向我跪拜作福,我倒有些不太自在。
  “妹妹今日真是尊贵了。”她忽然感慨地开口,似乎历尽沧桑。我明白她的心情,想先朝,曹美人、杨贵妃、我面前的蔷姐姐,以及众多不知名的后宫佳丽们,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费尽了心机……于我,富贵权势来得太过容易了点。
  “不过,妹妹似乎清瘦了不少,妹妹记得姐姐说过的话吗?”在小西湖的高亭里坐下,下面的冬景尽收眼底。
  “道清自然记得,蔷姐姐放心,道清这些日子只是觉得有些劳神。”天天看着,我倒不觉得自己瘦了,可能胡思乱想多了些。  
  “姐姐也是见过当今皇上的,知道皇上身材挺拔,面色俊朗,神色威严,自然容易让年轻女子爱上。”
  “爱上?”我皱眉,道,“蔷姐姐,你不必担心道清,爱上倒也未必,道清只是有些混乱,曾经一段时间道清不若以往的镇定和无所求,竟也有了些贪心和不甘。道清也是女人,也渴望过自己的夫君能疼爱自己……只是混乱过而已,如今已经没事了。”
  “唉,妹妹确实是矛盾了。”
  蔷姐姐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话题,转眼看向四周的美景,忽然她神色一变,微微惊讶地伸手指向一边,道:“咦,那不是皇上?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果然看到皇上一行人正缓缓过来。我连忙拉了蔷姐姐准备离开,她却笑了,说:“皇上恐怕已经见到咱们了,自然要行跪拜礼的。”
  “道清见过皇上。”
  待他走近,我连忙欠了欠身,作了一个福,身边的蔷姐姐照做。
  “不打扰皇上,道清这就退下。”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谁知身后的人突然开口说道:“皇后每次见到朕,都着急离开,是害怕朕,还是……不想见到朕?”
  “道清是怕扰了皇上的兴致。”我皱眉,有些不解,应该是他厌恶我,不愿见到我才对啊。
  “哦?不过这些日子,朕对有些事还是好奇,今日正好碰到,顺便想问问皇后。”他满脸的笑容,随意在亭子里的桌子旁坐下,下面的公公随即奉上香茶。
  “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先退下了。”
  蔷姐姐见皇上似乎有话要和我说,便先行跪拜离开。
  “皇上有什么问题要问道清?”在他面前站定,我微笑着开口。他却向我挥挥手,说:“皇后不必见外,坐着回话就好。”
  我也不推脱,在他面前坐下,安静地等待他随之而来的提问。
  “朕一直好奇,那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他忽然眯起双眼开口。初听他的问题,我不免大吃了一惊,他继续说道,“朕的贵妃突然失踪,御林军们到处找不到,朕想起去年你要求朕贬你为庶人,放你出宫。起初以为你是逃了,朕开始佩服你的勇气,倒准备诏告天下,说贵妃突疾离世……不想几日后,你却突然回宫,只一句被盗贼所虏。朕很好奇,你究竟被何人所俘?既然逃脱,又为何回来?”
  “怦怦怦”,心忽然急速跳动起来,我不曾想过他竟会对那件事好奇,我以为表明清白后,一切已经过去了。盯着他微眯的深眸,我努力想着该如何回答。
  他继续说道:“太后让朕不要为难了你,说既仍清白,便不要再深究。呵,太后对你,真是格外恩宠啊。”
  心里好乱,该怎么回答?半晌,我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没有皇上的亲口命令,道清……始终……是皇上的后妃,怎敢私自逃离?自然会回来。至于被俘……大概,大概是道清衣着华丽,盗贼看我富贵,便想……想勒索些银两……后来遇到几个衙门侍卫……将道清救了下来。”
  唉……编造得有些牵强。
  “哦?”他忽然大笑起来,“看来你果然是大贵之命,即使被俘,那么多日子,仍平安无恙,且尚能轻易获救,哈哈哈哈哈……你,下去吧。”
  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匆忙跪安,生怕他再问些令我不安的问题。  


  第七章 身世之谜

  翠绿色薄纱席帘,自然将我与外界的喧闹隔离。我淡然坐在帘内,看着外面汹涌的人潮微微发愣。
  前些日子,太后将我叫到太后宫,说:“这些年,后宫一直疏于清理,如今已经有好些上了年纪的宫女等待出宫。哀家已经老啦,越发不想为这些事情烦心,如今你已被册封为皇后,今后这些事情就由你看着办吧。”
  那天,太后身着一身暗红色长裙,头发随意地绾在顶上,隐隐可见一丝丝华发。在暗红色衣裙的衬托下,肤色也略显暗淡,靠近了看,脸上的皱纹也明显地多了起来……女人,的确都会老去。想起蔷姐姐的小莹,我忽然有了主意,既然如今有了权势,可以轻易左右她人的命运,何不干脆多为她们着想,为她们都寻得好人家嫁了?而我,自然要亲力亲为。几日前,就在临安城里安排了一处临时别院,让人贴了昭示,说要为宫女招亲。
  今日,我带着几个宫女,穿着便服,不像以前要得到太后的特别恩准,更不用打着进香祈佛的招牌,而是大大方方地在临安城内招摇过市,去别院为宫女们招亲。
  “小姐,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吗?”
  琉璃忽然撩开席帘,打断我的思绪,轻声问。我随意地点点头,她便又走了出去,让有意招亲的人与我见面。在她的带领下,第一个走进别院小厅的竟是一位年迈老妪,走起路来颤巍巍的。
  我连忙出声问:“大娘是想为儿子娶亲吗?”
  “是,是……”老人说话的声音也不禁颤抖着,“官家夫人,我儿已经二十有六,只是家里太穷,一直不能娶亲,如今听说宫里的小姐们要出来招亲,老太婆我是从昨夜就过来等候……我们虽穷,可我儿孝顺肯吃苦,每天天不亮就进城卖菜……”
  无碍,日子虽艰辛,却有盼头。听完她诚恳的话,我安排下人送了些银两给她,这个,自然是记下了。
  “你,是为自己纳妾吗?”
  看着第二个走进来的男人,我不禁皱眉,看他的穿着打扮,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年纪也在三十之上,这样的人,家中应该早有妻室。果然他点了点头,回答道:“小人是为自己纳妾,不过小人并不是贪图美色,小人娶妻已久,可无奈至今尚未传宗……”
  “我明白了。”看他也不似猥亵之人,倒也可以考虑,暂且记下。
  “你来,是为子孙求妻,还是……”接着,走进一位七老八十的大爷,我不禁为他老态的步履担忧,忙命琉璃给他端上椅子。
  “说来惭愧,是为老朽自己。”看他老态龙钟,说话倒还清爽,不过他的回答却让我觉得分外不舒服,这么大的年纪,竟想娶宫中二十出头的姑娘?见我不答话,他便接着说:“老朽一辈子生了十五个女儿,梦想着能有个男丁,无奈……”
  “我知道了,琉璃,送老人家下去吧。”我打断他的话,让宫女出嫁,我想的是她们的幸福,而不是牺牲自己。
  一整天下来,我倒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也留意了不少,不过最终如何,自然要等到宫女出宫。任她们自己选择,我能为她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小莹,我却有些烦恼,虽然她年纪着实大了些,但我却想给她寻个最好的。

  回宫的路上,我径自烦恼着招亲的事。行至热闹的护城河边,我干脆甩开烦恼,仔细地打量起湖中快速穿行的船只,以及两岸吵闹的市民。
  不经意的转头之间,似乎有一抹熟悉异常的身影在眼前晃过,定睛再瞧,啊——我大吃一惊,那,那,那刚才在我眼前晃过的熟悉身影,分明是皇上!虽然他与我一样,一身普通百姓便衣打扮,可那挺拔的身姿,威严的气质,我又怎么会看错?我愣愣地呆立在道路中央,无法动弹。怎么想也不明白,今日竟会在临安城的街道上,偶然间撞到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人——皇上。
  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消失在巷子尽头。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停下了?”琉璃不解地上来摇晃我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看着她,我问:“琉璃,刚才你可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琉璃纳闷地向四周看了看,撅着嘴巴回答,“没有啊!”
  算了,不再问她,我继续走路,脑子里却开始思索起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看他的打扮,应该是去拜访什么人,而那人应该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了,可是,会是什么人呢?值得他亲自去见……
  本来,对皇上的行踪,我只敢稍稍猜测与揣摩,并不敢真的追究,然而隔天,当我再次经过护城河边,我却忍不住向巷子尽头的方向望去。蒙哥好像说过,我似乎比一般宋人女子更好奇,那倒不假。
  “琉璃,你们先去别院,凡是看起来人品相貌不错的男子,暂先记下,我一会儿再去定夺。”实在忍不住,我干脆转身,拔腿向那条巷子深处跑,琉璃不依,连忙追了上来,道:“小姐,你想害死奴婢们吗?你万一再失踪了,奴婢们可都完蛋了。”
  “你瞧见没有,我哪也不去,就去巷子尽头的那个小院子。琉璃,你们就在这等我,不得随意走动。”我指了指尽头处一个不大的小院落,那日,他应该就是消失在那院落。
  “哦!”琉璃无奈,自然知道我的脾气,一行人只好待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我的背影。

  这的确是一个不大的院落,比起周围的气派,它似乎是寒酸了点,不过,院内定是种满了各色的鲜花,因为有几枝已经悄悄伸出墙外,散发出阵阵清香。沿着石头台阶,我走到暗红色的木门前。咦,竟然没有上锁,透过门缝,我一眼就看见了满园的绿色,院子里搭建了一排高高的葡萄架,现在正是五月天气,绿色的葡萄藤蔓爬满了架子。架子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正坐在藤椅上闭目休息。或许是满园的绿色实在是吸引我,我竟悄悄推开木门,沿着石头小路,走了进去……
  “是凤丫头回来了?”
  藤椅上的老太太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我原本以为她睡着了的。见我不回答,她忽然皱起眉头,一手抓着藤椅,一手拉住旁边的葡萄藤蔓,似乎是打算起身,可是——她睁开双眼的一刹那,我才发现,那双眼完全是没有亮点的,她……竟是位盲人。
  “对不起,我只是路过这里,不禁被里面的景色吸引了。”
  我连忙跑到她身边,将她扶住。
  “只是路过的?”她神色有些防范。我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她真话。
  扶她重新在椅子上坐定,我便开始仔细地打量她。她除了双眸因为失明而略显暗淡之外,面容却仍然秀丽,只是瘦长的脸颊有些松弛了,眼角微扬,鼻翼高挺,薄而丰满的嘴唇,似乎总含着笑。看得出,她年轻时曾是一位佳人,只是双手似乎粗糙了点,似是做惯了活计。
  那天难道是我看错了?否则他怎么会拜访这样一位上了年纪的普通妇人?
  “姑娘,你还在吗?”她突然再次开口,大概是我半晌没有答话,她以为我已经离开了,我连忙回答:“在,我在看这里的风景。”
  “这里真的很美吗?”她幽幽地开口,“也是,我每天都能闻到空气中的青草味,还有那些花香。要是昀儿在,他定会抱着我,靠近了点闻……”
  昀儿?我忽然惊住,昀儿……难道是……赵昀……
  “昀儿是谁?”我下意识地问,心里仍不敢把她口中的昀儿跟当今的皇上扯上任何关系。
  “呵呵,当然是我儿……你真的是路过的?”刚刚还带笑的面容转眼又冷了下来,她有些怀疑地盯着前方。
  “刚才一路走来,不禁被这个院落吸引了。闻着花香,我看见门开了一条缝隙,沿着缝隙,我看到葡萄架下的您,这么恬静的画面,我第一次看到,不禁感动了。”是啊,我临海的家,里面也是种满了鲜花绿草的,尤其初夏,微风一吹,顿时会觉得神清气爽,惬意自如,就像这里。
  “哦,这些都是昀儿亲手栽的,比起是是非非复杂的人,比起富丽堂皇的假山假水,他更喜欢这些自然的花草……姑娘,你住这附近吗?”听了我的话,她的表情再次缓和了,跟我聊起天来,或许是个寂寞的人吧。  
  “离这儿有些远,不过这里,更像我娘家的院子。”我笑着在她身边坐下,任微风吹在脸上。
  “哦?已经嫁人了啊!听声音,还以为是位姑娘。”
  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有些贪恋地闭起双眼,享受这难得的如水平静。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不知何时,院里忽然多了一位年轻的女孩,手中提着菜篮,出现在我的面前。迎着阳光看她,我有些晃眼。
  “凤丫头回来啦,她只是经过这,就陪我说了会儿话。”藤椅上的老太太在一边解释。
  “老夫人,赵公子交代了,不能随便留陌生人。”叫凤丫头的女孩有些戒备地看着我,我笑着起身,道:“我正好该走了,打扰到老夫人了。”
  赵公子……昀儿……
  不用再细细斟酌,我已经确定她们口中的人的确说的是皇上——我的夫君,只是我不曾想到,他尚有一个年迈的娘亲。
  忽然想起,那日在北宫门,对我的母亲他意外地亲切,是因为看到自己娘亲的身影了吗?他曾说过的:
  “朕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

  这些天,我看着宫女们一个个背着包裹离开,心中不免有些伤感,好在等待她们的或许是更好的命运。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王坚,合洲城的守城侍卫。他的气质不凡,高大英气,一双眼更是炯炯有神……如若将小莹嫁给他,定不会委屈了她,而蔷姐姐,我自然会再派她人伺候。只是,小莹的身份……
  傍晚,我第二次单独走进皇上的寝宫。守门的董公公见到我,分外地客气,不用我开口,便直接进殿向皇后通报,一会儿便出来请我进去。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坐在案上批阅奏章,而是斜躺在太师椅上,手上随意地翻着一本薄书。
  “道清见过皇上。”行过跪拜礼之后,我径自起身,开门见山地说,“皇上可否赏赐道清一道圣旨?”
  “圣旨?”他放下手中的薄书,皱着眉头看向我。
  “道清想赐封一位宫女更高的身份,以便嫁给更好的人家,望皇上恩准。”我低声解释,希望他能够体谅。
  半晌,他保持着沉默,就在我以为我的请求又将泡汤的时候,他突然大笑起来,道:“皇后,如今你掌握着中宫凤印……难道……皇后不会使用自己的身份吗?”
  “呃?”
  我愣住,什么意思?不会使用自己的身份?难道他的意思是:赐封宫女,我可以自己做主?
  “没别的事的话,你下去吧。”
  不再看我,他继续拿起手中的书,随意地翻动起来。

  从皇上的寝宫出来,我便直接去了藏书阁,那里有历代皇上的生平记言、历年大事,包括当朝的。不知为何,对他,我更加好奇起来。
  “小人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见我忽然出现在藏书阁的殿外,守门侍卫们明显吃了一惊,连忙行大礼,我摆了摆手,招呼他们起身,道:“本宫只是来查点东西,你们在外面候着。”
  我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柜上的目录。藏书阁的书每年都有专门官员清理和记录,除非皇上有特别的命令,否则都会遵照史实,以便后人阅读。本朝的帝王生平尚未完成,被单独放在一边。我轻轻取下仅仅记载了几页的厚本,极其小心地翻开。
  “……名赵昀,公元1205年出生于宋绍兴府,为太祖十世孙……家道早已败落,实为平民,早年,父逝,从小与母、弟相依……早早挑起生活重担,养家糊口……后来,暂寄居娘舅家……”
  家道败落……父亲早逝……他的经历和我竟是惊人的相似啊!先前虽然知道他不是出身王侯,但想至少也是太祖世孙,不会差到哪里去了。可是既然与母亲从小相依为命,为何今日富贵之后,却仍独留母亲在宫外凄凉生活?连正经照顾的人也没有,他,可是当今的一国之君啊!
  “……每年四季更替,皇上龙体微恙,时而咳嗽,御医诊治,为长期性寒疾……”  
  我独自静静站立在藏书阁,继续翻看为数不多的记载:“……寒疾顽固,若不注重内外兼备的调养,惟恐伤了龙体精气……”
  寒疾……精气……看到这,我忽然惊住,不敢置信地瞪着这几个字,什么意思?难道……可皇上如今年纪轻轻,体格康壮,怎可能被小小的寒疾所影响?精气……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若调养不当,皇上有可能一生无……嗣……不!绝不可能!我有些恼怒地扔下手中厚本,转身向藏书阁外跑,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我,是,我害怕了……
  冲出藏书阁,我情不自禁地再次向皇上的寝宫匆匆而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一个人……让小人们送您回宫……”身后,那几位藏书阁的侍卫连忙跟上来,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我向他们摆摆手,道:“本宫想一个人走走,才特意遣走了宫女,你们不用再跟着我。”
  是啊,在他们的眼里,我一定是一位怪异至极的皇后,出自己的德喜宫,竟不带奴婢随同。
  “呀,是皇后娘娘,您……来啦!”董公公惊讶地看着我,硬生生将那个“又”字给挤了回去。也对,我今晚的确反常,进宫三年来,总共来过三次,没想到今日却一连来了两次,还是我一个人,唉……
  心情已经渐渐平静,我轻问:“皇上歇了吗?”
  “回娘娘,还没,皇上还在看书。”董公公微弓起腰回答。我忍不住皱眉,既然自己有寒疾,应该早点休息的。
  “娘娘,要奴才通报吗?”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实在有些搞不清自己的情绪,也许是被刚才的记载吓着了吧。心里想着,毕竟,只有自己是与他唯一大婚过的结发。
  “这么晚了,娘娘该有宫女们伺候着才是。”见我转身欲走,董公公关心地说,“让老奴送您回……”
  “不用了,”我打断他的话,说,“公公留着伺候皇上吧,一会儿该提醒皇上歇了。”
  回到我的德喜宫,匆匆沐浴完毕,躺回罗纱帐内。忽然有些伤感,脑中不断闪过这几年在宫中与他的点点滴滴。

  再次出宫,像上次一样,我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裙,命宫女们远远地在护城河边候着,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向那世外桃源般的小庭院。
  这一次,厚重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我抬手轻轻叩响了门,一会儿,凤丫头的脸便出现在面前,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笑道:“忽然有些想念这里恬静的景色,便又来看看。”透过门与她的间隙,我看到老太太像上次一样,安静地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而院里的花草长得更加茂盛。
  “是上次那位……少夫人吗?我听得出声音。”老夫人一下子就听出了门外我的声音,只是这次她不再称呼我为姑娘,而改为少夫人。
  慢慢走进庭院,像上次一样,我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
  “想娘家了吗?”她忽然轻问,我随意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吹着初夏的凉风。
  半晌,我终于开口:“您的昀儿……常来看您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
  “能跟我讲讲他的事吗?”我看似随意地说。谈到自己的儿子,她笑得更盛了,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远方,缓缓开口道:
  “小时候,我这个为娘的实在是对不起昀儿,从来舍不得给他做衣裳,总是到亲戚家里去要,别人总是笑他,整天穿着不合身的小衣服,紧紧包在身上。有一年,舅舅送来一件不穿了的衣服,还很新,他高兴得不行,可是我却舍不得立即让他穿,就说,明年冬天过年时穿。可谁知道,等到了来年,我再翻出来套在他身上,却又变成了不合身的小衣服。那孩子啊,个头长得太快。他倒无所谓,说,正好留给弟弟新年穿……”
  我默默听着。
  “还有一回,他拉着弟弟经过集市,弟弟盯着人家店里的包子,怎么也挪不开脚步了,店里小二就开玩笑说:小子,你若是让我重重踢三脚,我就给你一个包子,如何?弟弟吓得不说话,眼睛一直不曾离开过笼里的包子。昀儿却在一边仔细地问小二:‘你说话可当真?’那孩子,一直这个脾气,那次,被人重重踢了三下,连吭都没吭一声。到头来,别人却笑我的昀儿定是个傻子了。”  
  说着,说着,老太太的眼里不知不觉噙满了泪水。
  我无语,心却跟着沉重。
  “他……弟弟呢?”
  半晌,我再次开口,她的表情却忽然全变,神情痛苦,紧紧地闭上双眼,许久,才又平静下来,轻轻回答:“离开了,被那个女人赐死。那个女人,为我昀儿带来了富贵,同时却也带来了仇恨。”
  那个女人?
  “不只是他,当日是连同我一起,一起被赐死了的。昀儿来得及时,我尚留了一条老命,否则怕是也要阴阳相隔。”
  她叹了口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赐死?是了!终于明白,他对我莫名的厌恶从何而来,那是源于对太后的恨吧!我可是太后一手安排给他的结发。太后啊!为了弄权夺势,你牺牲了多少无辜的人?
  赐她们死,你是害怕有朝一日,母凭子贵,从此夺了你的位、你的权,又或是害怕将来皇上娘家崛起,干涉了你赵家的政权?
  “少夫人……”忽然,她将头微微转向我的方向,双目茫然地注视着前方,似是无限感慨地说:
  “你应该是位极其年轻的女子,可是听你的声音,为何失了朝气?你不该有这种淡定的。活着,就应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活过的痕迹,按自己原本的性子活。我昀儿也是,实在不该那样沉重地去活。”说完,她又叹了口气。
  而我,却蓦地惊呆。我,真的失了朝气?活着,就应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活过的痕迹么?  


  第八章 御驾散关

  六月末,正是黄梅季节,空气潮湿异常,暗沉沉的天空,泛着热烘烘的黄光,太阳整日躲在密密的云层中,瞧不见半个脸。随着轰隆隆的几声响雷,大雨即将来临。
  这几日,宫中不断见到朝臣进进出出,压抑的气氛有如这潮湿阴郁的空气。据董公公说,皇上已经几日未曾合眼,只因大金完颜宁甲速再次骚扰我边境大散关,向我宋国宣战,守城元帅蒙将军已经悲壮地战死沙场,金人笑我朝中无将,而与大蒙的联盟又迟迟未能最终商定。
  我有些不安地在德喜宫里踱着步,焦躁地等待着先前派去打听情况的公公回话。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终于飞速地向我这儿跑过来,等他走近,我迫不及待地问:
  “怎样?皇上那里商议得如何?为何忽然召集了所有的御林军?”
  “禀……禀……娘娘……”小太监努力吸了一口气,气喘吁吁地说道,“奴才打听到,皇上是准备御驾亲征,将国事暂时交给史丞相,即刻……即刻就起驾……”
  御驾亲征!我蓦地愣住,不曾预料到他竟破斧沉舟了!
  “轰隆——”
  天空忽然再次响起一记惊雷,随即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而我,也忽然醒悟,连忙转身向德喜宫外跑,留下身后一群惊讶的下人。
  “小姐,小姐,你这是去哪?已经下雨了。”琉璃从后面追了过来,我没心思理会她,只想尽快冲到崇德殿,阻止他的御驾亲征。如今,正是春夏交季,又是梅雨时节,他怎么可以不顾自己的寒疾?即使冒着没有子嗣的危险……难道他就不在乎吗?对于一代帝王来说,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见我固执地在雨中奔跑,琉璃无奈,连忙给我披上披风。到达崇明殿外时,这里竟已站满了御林侍卫,似是已经准备齐全,就等皇上出发。我的忽然出现,顿时引起一片震惊。顾不上他们,我继续向殿内走,却突然撞上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他,一身严实的金黄色雨披风,头上有董公公亲自撑着油伞,一双金色长靴在雨中已经微微发湿了。看到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我,短暂的惊讶之后,他皱起眉头,冷漠地问:“皇后为何突然出现?”
  “不要去!”
  我“咚”的一声跪下,双手拉着他的衣袖,固执地开口:“朝中自有大将,皇上实在不宜亲征。”
  “哦?皇后如今难道连朕的政事,都开始关心了吗?”他语气中有着不耐烦。
  “皇上,寒疾……伤身……”
  “你……”他欲言又止,随即,忽地甩开我的双手,不悦地向左右命令,“起驾!”
  “皇上!”抹干脸上的雨水,我突然严肃开口,“那么,道清陪皇上一起去!皇上是一国之君,道清乃天下国母,理当为皇上分忧,是道清刚才错了。”说完,猛地转身,对身后一直呆立着的琉璃道:
  “琉璃,命令下去,为本宫准备,即刻启程!”
  这就是真我么?活着,就应该留下活过的痕迹……
  “皇上……这……”
  左右大臣有些为难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命令。短暂的皱眉之后,他忽然大笑了几声,道:“既然皇后有这份心,那就随了皇后的愿吧!”
  我不禁松了口气,让琉璃匆匆回德喜宫准备些随身用品,自己则由宫女们搀扶着,上了宫门外早为皇上准备好的华丽马车。
  与他共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他只是冷漠地瞪我一眼,便开始闭目休息。我无趣地听着雨水击打马车顶的声音,意识渐渐开始迷糊,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忽然被一阵极细的声音给吵醒,谁啊,好吵!我有些不悦地睁开双眼,呃……天,已经黑了吗?怎么一抬头就看到外面有侍卫正拎着一盏灯?咦,皇上呢?我下意识转头看皇上坐的位置,他竟已经不在。
  “皇后娘娘,您醒啦,天已经黑了,奴才们已经扎好了营。”
  “哦,皇上呢?你是……”我整理好头发,赶紧出马车。喔,真好,大雨已经停了,傍晚的天气凉爽爽的,很惬意。  
  “娘娘,奴才是皇上安排给您的贴身侍卫,您就称呼奴才刘安,娘娘的贴身丫鬟琉璃姑娘已经在帐内候着了,在等娘娘用膳。”
  “哦。”我有些惊讶,他竟然为我安排了一个贴身侍卫。看看周围的环境,御林军的脚程真够快,转眼就出了临安城,到了城外荒野林。
  由刘安领着,走进最为豪华的营帐,皇上已经坐在案头看奏章了。不敢打扰他,我只好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开始打量营帐。半晌,我忽然皱起了眉头,在营帐的最边上,只安置了一张简易的木床,而放眼四周,根本就没有可以就寝的太师椅,糟糕,对于下人们来说,我是皇上的妻,自然要同眠共枕,可是我……
  “皇上,皇后,该用膳了。”过了一会儿,琉璃的声音忽然从帐外传来。见他没什么反应,我连忙悄悄掀开帐帘走了出去。琉璃那丫头正满脸笑容地站在外面,我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头,假装生气地说:“现在是行军中,有你觉得喜悦的事吗?”
  “呵呵,当然不是,可琉璃就是忍不住替小姐高兴嘛!”看样子,那丫头是止不住笑了,我无奈地摇头,说:“下去把晚膳端上来吧,哦,别忘了在汤里加上桔梗。”这可是专门祛寒的好药。
  交代好琉璃,我转身走进帐内,他还在皱眉批阅奏章。虽不敢轻易打扰到他,可我跟来的目的就是照顾好他,所以,硬着头皮走上去,轻道:“皇上,该用膳了。”
  咦?不理我?没听到吗?
  “皇上,该用膳了。”既然轻声不行,我干脆豁出去,忽然大叫一声。果然,他猛地抬头,我固执地盯着他的冷眸。许久,他终于放下手中的奏章,向我先前坐的临时木凳走去,琉璃端着晚膳,掀开帘子走进来。
  “皇上,喝点热汤。”我舀了几勺浓汤放在他面前,而他也很自然地端起放到嘴边……
  “扑哧——”
  他刚喝下的一口汤,竟全部喷出。我有些惊讶地瞪着他突兀的举动,下面伺候的琉璃和另一名烧膳的丫头吓得立即跪在地上,不知道究竟为何得罪了皇上。
  “这是什么?”他恼怒地瞪着汤里暗红色的东西,问道,“今日的晚膳是谁做的?”
  “回,回,回……皇上,晚膳,晚膳是,是……奴婢做的。”下面的丫头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我看了眼碗里的浓汤,小心翼翼地说:“皇上,那是桔梗,是我让她们放进去祛寒的。”
  “桔梗?”他倏地皱起眉头,表情不悦到了极点,我不安地问:“怎么?桔梗……皇上不喜欢吗?”
  “桔梗……是这样直接用汤泡的吗?”他恼怒地质问。
  “呃?”我不解地看着他。
  “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许皇后再靠近朕的膳食半步,你们都下去吧。”命令完毕,他再次用膳,似乎当我这个皇后根本不存在似的。我有些委屈,不甘心地端起刚才给他的浓汤,凑近嘴边……
  好苦,我忍不住高高扬起眉头,有些不自在地瞄了眼身边的他,还好,他没注意到我,唉,我是真的想照顾他的!等明早我一定要仔细问随行的御医,万一不小心用错了药,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晚膳后,他便再次回到案边。我默默地呆坐在一边,实在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又不能轻易出营帐,惊扰了将士们……
  已经几更天了?他还不想就寝吗?很想关心他,却又因为关系疏远,而不敢轻易有所举动,我使劲转动着眼珠,渴望能想到办法让他躺下歇着。
  “皇后不想就寝吗?”正在我费尽心思的时候,他忽然抬头看着我。我立刻回答:“皇上不歇着,道清自然不敢先歇。”
  “哦?”他慢慢起身,走到床边,忽然再次开口,“既然皇后有心为朕分忧,不如这样,你替朕把这里的奏折整理归类,朕明日行军途中要批……朕有些累了,没事的话,皇后不要再打扰朕。”说完,径自脱了龙袍、靴子,在床上躺下。一会儿,便发出均匀的细微鼾声。  
  整理奏章?看着案上满满的红本奏章,我忽然觉得苦闷,该怎么整理?看着他已经睡熟,我也觉得很累……唉!

  一路匆匆行军,有几个夜里,他甚至下令不再扎营,而是随意在马车内将就过夜。对我表面似乎平静似水,相敬如宾,其实,我处处可以感觉到他不经意间的冷漠。
  到达大散关,已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几万御林军,在皇上的带领下,威风凛凛地到达大散关城门口,全城的百姓全部出动,将官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远远地看到皇上大军后,人群一致跪拜,城门口迎接的自然是镇守大宋边关的将士。
  走下车来,我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缓缓向城门行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刚行至城门口,左右就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一波又一波。我有些感动,因为皇上的亲征,将士和百姓们的士气顿时高涨。这种边关小城,何时见识过皇上龙颜?自然备加振奋。
  待场面安静下来,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走出,上前一步,半膝跪拜在我们的面前。他一身厚重盔甲,身材高大,双目迥然,一脸的正气之色。
  “皇上,末将蒙恬,前蒙将军之子,现为蒙家军副将,特在此迎驾,恭请皇上皇后前往军中大营。”
  皇上面露欣赏之色,应了声“好”。
  “金军目前情形如何?”
  回到军中大营,皇上坐上正中主帅的位置,直接问蒙恬话。
  “禀皇上,知道我大宋皇上带领大军御驾亲征,金人有所防备,暂时退居关外三十里处。”
  “金军何人领军?有何特征?”皇上又问。
  “为当今金国皇帝之弟,完颜憬钰小王爷,此人高傲自负,狡诈阴险,我宋国多位将军就是被他所杀。”说起敌人,年轻的蒙副将几乎咬牙切齿,用力握紧了拳头。
  “高傲自负……”皇上喃喃自语道,向蒙副将挥了挥手,命左右暂时全部退下。
  是夜,他仍立在案前,紧紧皱着眉头。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向外大喝一声:
  “来人,传蒙副将。”
  很快,年轻的蒙副将一脸严肃地出现在皇上营帐内,双眼通红,看得出也是一夜未眠。
  “传令下去,命全城百姓四处散播,传皇上昏庸无能,御驾只是做样,实则胆小怕事,带兵更是松散,根本无心政事。还有,命守关将士们放松戒备,尤其夜晚,方便金人探子潜入。”
  “呃……”蒙副将有些微微发愣,一时没了反应。皇上也不解释,继续命道:“这些天放心休息,金人听到风声,暂时不会来犯。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养精蓄锐几日。副将,下去休息吧,朕也有些累了。”
  “末将遵命。”
  “皇上,喝杯药茶,润润胃。”
  趁他准备休息前,我连忙端上茶,他竟忽然皱起眉头,一脸戒备地盯着我手中的杯子,我连忙补充:“这是随行御医特意为皇上调配的。”
  “皇后……最近似乎特别关心起朕来了。”他接过我手中的药茶,看似随意地说。
  “我……道清毕竟与皇上是夫妻,看到皇上劳累,自然应该关心。”我说的是真心话,自从知道他有寒疾,如果调理不当,很可能……我便总有些不安,何况对我,他虽然永远只有冷漠,但我已经知道,他——实质并非无情之人。
  “你……也下去吧。”
  说完,他有些疲劳地向我摆摆手,不再理会,我低下了头。

  这些日子,城中完全热闹起来,皇上的御林军在城中各处“横行霸道”、“歌舞升平”、“混乱不堪”;而原先神经完全绷紧了的将士们完全失了踪影,全部躲在营中休息;守关的侍卫们则表面和以往一样,站立在城墙各处,细细打量,有打瞌睡的、嬉笑的、喝小酒的……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到了夜晚,连皇上暂住的军中大营也成了“享乐世界”,夜夜笙歌。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营中的通明灯火,心中努力猜测着他的意图,是想引金人入关吗?
  “皇后娘娘还是先回去歇着吧,琉璃姑娘已经为娘娘打理好了。”刘安忽然开口,这些日子,他对我倒是完全地贴身保护。
  掀开帘布,走进帐内,我向琉璃轻道:“你和刘安都下去歇着吧。”
  “小姐,我真是想不清楚,皇上可是御驾亲征来着,可如今,你看……”小丫头见我进来,忽然皱着眉头不解地开口。我连忙打断,表情有些严肃地斥道:“大胆!皇上自有他的安排,皇上的政事,以后不准随意议论,知道吗?”
  “哦。”她有些委屈地应了声。
  “那下去歇着吧,军中自有侍卫把守,你们不用特意在外面候着了。”
  半夜,迷迷糊糊中,忽然被一阵骚动惊醒,我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忽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到我的营帐外停下。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竟是蒙副将的声音,我连忙应了一声,外面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问道:“皇后娘娘帐内可有异样?”
  我皱眉,环顾了一下帐内,答道:“一切安好,怎么了,副将,发生什么事了吗?”
  “皇后娘娘请放心入睡,军中只是潜入一个金贼,末将告退。”说完,脚步声匆匆离开,我不放心地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布帘,哦,不知何时,外面忽然点燃了多处火把,一群群的侍卫正努力在各处搜寻着。
  转身回床畔。忽然,地上一团黑黑的斑迹引起我的注意,沿着斑迹,我迅速往里看……
  “啊——”
  一个人,一个全身血迹斑斑的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离我床头不远的阴影里,不仔细看,倒也很难发觉。我下意识地转身准备掀开帘布呼叫,却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呻吟声发自他的口中。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就是蒙副将正在搜寻的金贼,可,看他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着,我有些犹豫:到了他们手中,必定死路一条吧,这毕竟是一条命啊,两国交战,人民无辜。
  悄悄走到他身边,原来是肩部中箭,此刻正不断流着鲜血。沿路的血痕,有些发黑,一定是中箭时间有些久了。我拨开他挡在脸上的长发,好年轻的一张脸!他,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睛修长,此刻正紧闭在一起,一身黑色的长衫,看得出身材也很修长。我尝试拍掉他肩头的泥土,但地上的他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吓得连忙收回手,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许久,我终于将床上的薄被铺到了地上,用力将他拖上被子,不管他的呻吟声,解开他的衣衫……伤口有些骇人,忍住恶心,我拿了干布,将它清洗干净,又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暂时止住血,希望明日不要发炎。而他,似乎意识到有人在想办法挽救他的生命,竟也一直皱着眉头,忍着痛,没再呻吟出声。做完一切,看他渐渐昏迷,大概已经睡了吧。
  重新躺回床上,我犹豫不已,他或许正是皇上等待的鱼儿吧,而我,轻易发现了他,竟一声不吭地任他躺在我的帐内,甚至帮他清理了伤口……身为皇后,我真的该这样做吗?是否有些妇人之仁?
  隔日,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想起昨夜的金人,立刻起身,在帐内四处搜寻,然而他竟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了踪影。薄被回到了我的身畔,地上,昨夜鲜血留下的痕迹也已消失不见,是被他清理干净了,还是……我根本只是做了个梦?
  “小姐,你醒啦?”
  琉璃端了清水进来,我连忙问:“你已经整理过营帐了?”
  “没啊,小姐,我刚刚进来,就见小姐醒了。”琉璃用水打湿毛巾走过来,递给我。我接过来,继续问道:“皇上呢?”
  “皇上啊,听说又是一夜未寝呢。”
  匆匆洗涑完毕,我连忙向皇上的营帐走去,半路正好遇到蒙副将,我将他拦住,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回娘娘,是有金人闯入。”  
  “抓到了吗?”我突然有些不安地问。
  “回娘娘,末将不力,让那金贼趁黑逃走。不过,他已中了末将的箭,如果不及时止血,恐怕性命也难保。”
  “好。”我不禁有些愧疚,昨夜,我竟帮他止血……
  “所谓擒贼先擒王,昨夜有些可惜。完颜自负成性,何况他对我们宋营也是相当熟悉了,与他交战这些年,竟让他多次潜入关内,又成功逃脱。”
  “砰——”蒙副将有些愤恨地将拳头砸向身边的木桩,继续分析道:“如今,他既然听说了大宋皇帝御驾散关,定想亲自一探军情。如果有可能,他也定是想寻找机会亲自会一会咱们大宋的皇上……只可惜,末将不济,没能亲自抓住。”
  完颜……他……本人?
  我不禁愣住,我所救之人竟是让整个大宋觉得最难缠的完颜憬钰吗?
  “娘娘不必担心,依皇上的意思,即使让他逃回金营,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他打探到的大宋皇上军营恐怕不堪,对我皇上恐有不屑,既有不屑,用兵自有所松懈。”
  哦!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上下的故意所为,原来只为让鱼儿自己上钩,亲自来探察大宋皇帝的“无能”与“昏庸”。
  《文韬》兵道有云:
  敌我两军长期对垒,敌人不敢前来进攻。我方也不敢进攻,双方守备坚固,谁也不敢先发动攻击时,我们应将凌乱的外局示敌于前,却做好内部的调整,故意表现得军纪混乱,粮饷匮乏,以驽钝之兵松懈敌人的戒备,却暗中布下精锐之师,不动声色,暗中隐藏锐卒,方可以大胆使用“声东击西”的策略,让敌人防不胜防……

  绍定元年(即公元1228年)夏,大宋皇帝御驾亲征大散关。农历五月初五清晨,守城侍卫几乎还在似梦似醒之间,忽然关口城门下响起一阵阵巨大的擂鼓之声,金国数万大军乘机攻入散关城内。
  全城百姓似乎陷入一片慌乱之中,与之相反,军中大营的几万精锐士兵整装待发,而我的夫君——今日的统帅,一身紫银相间的战斗盔甲,迎着风坐在高头骏马上,矗立在队伍正前方,一双星眸炯炯地望着前方,说不出的英武。一声鼓响之后,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眼中立刻闪过一丝血腥,似在讥讽:
  “终于来了么!”
  三声巨大的鼓声之后,只见他双手拔剑,猛地向前方划过一道弧线,所有人立即跟着他冲出大营……在他事先的安排下,我由几十个勇猛的御林军守护,在军中大营等待他的凯旋。
  “刘安,现在情形怎样了?”
  已经接近傍晚,战事将近持续了一天,我有些着急地站在军营最高处的站台,不断向远处眺望。刘安在我的命令下,已经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见他再次骑着战马回营,我几乎是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战袍。
  “娘娘,一切还在控制中,皇上大军英勇,金贼那边一开始虽没料到关内有如此精兵锐将,但那完颜小王爷也并非泛泛之辈,早在关外准备了几千精兵,随即准备攻城,与主部队会合。”
  “皇上,皇上……怎么样?”
  “回娘娘,皇上一直和蒙副将一起指挥着攻势。”
  “好,我知道了,你再去,有新的情况及时来报。”我下令道,内心渴望着战事能够及早结束。
  我盯着遥远的西方,眼看着最后一轮红色即将完全消失……忽然,远远的西方,似有一团乌云快速卷过,我疑惑地瞪大了眼。尚未等我反应过来,就忽听到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几位侍卫迅速向我冲来,道:
  “娘娘,前方有金军攻过来,即将包围军营,请娘娘快速跟随部下撤离。”
  金军包围了军营?我愣住,难道完颜的部队没有直接急往会合,而是攻进了军营?
  跟随着几十位侍卫,带着琉璃以及宫里随行的照顾起居的几位宫女太监连忙悄悄沿着小路撤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刚赶到军营后门,一排排骑着壮马的高大男人已经将我们的去路完全堵死,紧接着就见四面八方一波又一波的人,逐渐将我们团团围住。  
  “呵呵呵呵,螳螂捕蝉,黄雀其后,大宋皇后果然留在军营……谁是皇后?”一名中年男子坐在马上,一手扬起长刀,忽然问道。
  沉默。
  “没人回答吗?那……”说完,手中的大刀忽然挥向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宫女,眼看,就要落下,我连忙出声喝止:
  “住手!”
  挥向空中的手停住,半晌,他忽然笑着将刀指向我,向左右命令道:“抓活的,留着自然有用。”
  “保护皇后!”
  我身边的侍卫一看他们的目标是我,迅速勇敢站出来,将我圈在中间。对方是上百名的强悍锐兵,几十个侍卫保卫我,只徒增几具尸体而已。我挥开侍卫们,命令道:“你们全部退下……”
  我转头对着那些人的方向淡然开口:“放了他们,否则,我立刻咬舌!我想,你们的小王爷要一个死了的皇后,用处也不大吧?”
  “呵呵呵呵……好,不愧是母仪天下的大宋皇后,够胆量!那就委屈了。”
  “小姐,小姐,琉璃跟你一起去……”看到我即将被他们拉走,琉璃着急地紧紧拽住我的衣袖。我故意不悦地甩开她的手,不去理会身后的她,跟着那群人离开。

  关外,我被暂时安置在一个军中营帐,然而当帐帘布被掀开的一刹那,我猛然惊呆了。为何……为何竟会对上一双熟悉异常的银色深眸?而他,又为何忽然出现在我大宋与金国接壤的大散关外?他竟假扮成金军,俘走了大宋的皇后!联盟之心,他又究竟有几分?
  “皇后不曾想到,会再见到本王吧?”他满脸笑意地走进帐内,径自在我身边坐下,轻道,“我大蒙探子回报,大宋帝后情深,一同御驾散关,本王还有些不信,只好亲自证实,竟如此轻易就俘走了皇后。呵呵,如今看来,情深的恐怕只有皇后一人吧?”
  “为了一个大宋平凡的皇后,皇子如此犯险,值得吗?”我实在有些无可奈何,心里惦记着关内的战争情形。天,已经黑透了,该结束了吧!
  “皇后看起来很焦虑?”
  “当然。”我不悦地白了他一眼,谁知竟换来了他一阵莫名的大笑。
  “哈哈哈哈……你知道吗,本王正是念念不忘你这种眼神。”说完,他忽然神色一紧,正色道,“皇后倒用不着担心你的大宋百姓,刚才探子回报,关内,宋国暂时取得大捷。”
  大捷?真的吗?听了他的话,我松了口气,情绪也不似刚才那么糟糕,于是不再理会身边的这个男人,我径自起身,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随意喝了起来。
  “叶真……我为何会……会如此着迷于你不经意的小动作……叶真……”他忽然独自喃喃自语道。我讶然,欲瞪他,却正对上一双扭曲的眸,以及紧紧纠结在一起的眉……
  “每晚只要一闭上眼,脑中就会闪现你灵活转动的眼眸,桀骜的神情,你纤细的身材,柳枝般的腰……叶真,随我回大漠……”他眼神忽然变得迷离,一动不动地瞪着我,随即起身,渐渐向我走来。我愣住,任他渐渐靠近,双手抚上我的肩,我的腰……
  “你……”
  “叶真,什么都别说,就这样,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他再次低喃,隐隐地,银色的眸中似有晶莹水雾蒙住。
  我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温驯地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桌旁。而他已经缓缓伸出双臂,将我轻轻圈在怀中,脑袋被他坚毅的下巴顶住,我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可是——我是大宋的皇后啊!待思绪清晰过来,我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冷漠地开口道:“皇子放肆了。本宫是大宋国皇后,如果皇子有意与我大宋国为敌,自可以将我作为人质,与大宋开战。”
  “皇后——皇后——”
  仿若忽然从梦中醒来,他有些愕然地重复着“皇后”两个字,随即又忽然眯起双眸,大笑道:“是啊,皇后要是不提醒本王,本王还真记不住皇后您尊贵的身份,可惜啊,您真是高估了自己尊贵的地位了。”  
  “哦?”我不明白。
  “呵呵……恐怕将皇后作为人质,实在无益于本王的作战。”他继续笑道。
  “皇子什么意思?”
  “哈哈哈……皇后不如与本王打个赌吧,本王暂时将皇后安置在隔壁的死亡沙漠,三天之内,如果你们大宋的皇上愿意来救你这个大宋皇后,本王自然甘愿放你们走,如若……呵呵,皇后也只能随本王回大漠了。”
  打赌!我愣住,忽然明白他说我高估自己的意思,原来他是那么自信,自信大宋皇帝对我的薄情,但是,我可以赌吗?他——会来吗?来——救我?
  好——赌吧!就赌一次!

  死亡沙漠!那一望无际漫天飞舞的黄沙,以及到处被黄沙高高垒起的戈壁,每一阵风吹来,都会立即发出一阵阵狼嚎般的哭声,而戈壁也随即跟着变换位置,不了解地形的人,极其容易迷失方向,加上沙漠里随时出没的成群野狼……无疑,渲染了死亡沙漠的恐怖气氛。
  我被他安排在一个高高的戈壁崖顶,下面是随意走动的狼群,身边有他特意放置的薄毯、水,以及食物。
  “那么,皇后就在此慢慢等候大宋国的皇上,本王会在一边候着,哈哈哈……”他拍了拍一只银色土狼的头,好似在交代着什么。我有些不安地听着周围异常难听的嚎叫声,他也不再看我,继续道:“皇后放心,本王已一切安排妥当,命人告知你们大宋皇上,说皇后你就被金贼安置在这死亡沙漠……”
  说完,他便“噌”的一声跨上巨马,带着手下转眼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转身打量着四周,知道他定在这附近悄悄地注视着我,然而我的帝王夫君,他真的会来吗?即使来了,他会不会迷失在这变幻莫测的沙漠之中?
  第一夜,我盖着薄毯,躺在沙漠中的戈壁上,身下的不远处,蹲着一群狼,不时用幽绿色眼眸打量着我。上空,看不到繁星,有的是一片漆黑。迷迷糊糊地睡着,半夜却竟然不觉得冷,似有种温暖紧紧地包围着我,而我,满足地蜷缩在那片温暖之中。
  第二天傍晚,我身下的狼群忽然变得不安起来,一个个都竖起了双耳,立直身体,抬高了头颅,向着夕阳的方向嚎叫起来。我也意识到有人来了,于是忐忑不安地瞪大了双眼,注视着远处。
  半晌,当他身披黑色长衫,只身坐在骏马上,头发有些微凌乱地出现在夕阳光晕中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是出现了短暂的幻觉。黄沙中,夕阳下,他缓缓向我的方向靠近,那样的景象很奇特,不像是真的。我看得呆了,浑身也禁不住开始微微颤抖,有些激动。他——竟未迷失方向。
  狼群忽然安静下来,看着他靠近,它们慢慢靠成一排,企图阻止他继续前进的步伐……我连忙沿着戈壁滩沿,缓缓向下滑……
  “嗷——嗷——”
  一阵嚎叫之后,狼群猛然起身,向他的方向扑了过去。我吓得尖叫一声,然而,一片红光闪过,一只巨狼倒下。
  或许是血腥刺激了狼性,所有的野狼开始疯狂攻击,全部向他的方向猛扑,而随着他手中的长剑快速地舞动,一只又一只的巨狼倒下。
  “嘘——嘘——”
  人狼正激烈战斗中,忽然一道长哨在远处响起,仿佛是刹那之间,狼群忽然停止了攻击,我下意识地看向哨声响起的地方,是他,一定是他在不远处看着。
  野狼停止了攻击,出乎我的意料,它们并不急着离开,而是三两结队,用嘴叼着刚才受伤倒下的野狼,慢慢向黄沙中隐去……
  我飞也似的向他跑去,身上头上早已沾满了黄沙。他满头凌乱的发也沾满了黄沙,手臂上还隐隐有血的痕迹。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我有些后怕,他可是大宋皇上,尊贵无比的皇上,若是出什么事,顷刻间宋国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政变。
  “皇后比朕想象中过得好多了。”他收起长剑,半眯起眼,打量着我。  
  我有些汗颜,确实,我过得不错,实在不似是被金贼俘虏的样子,所以,我选择沉默,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有些感动,他,竟这么迅速地来到死亡沙漠。
  “金人确实怪异,俘虏了皇后,只是随意放在沙漠中,不用皇后要挟朕,反而要朕只身来沙漠,似在考验朕的勇气……皇后不觉得奇怪?”他翻身上马,神情是一贯的冷漠,朝着夕阳的方向,缓缓向前行走。
  我无奈地跟着他战马的步伐,不想解释,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解释,蒙哥并不是真的要与我宋国为敌吧,他只是在与我打赌而已,而我毕竟还期望着与大蒙联盟。我转身向身后看了一眼,他,果真轻易放我们走了……
  “谢谢!”跟在他的身后,我忍不住开口道谢。
  “朕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不让天下人笑话朕。”也不理会我,他径自骑在马背上。

  夕阳下,一人一马修长的身影缓缓前进,后面,紧紧跟着一条细长的身影。
  真正感受到死亡沙漠的恐怖,是在一阵狂风之后。
  他,坐在马上,缓缓前行,我,走在马尾后,慢慢跟上……不知不觉中,距离悄悄地拉远……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忽然飞舞起黄沙,我下意识地蒙住眼睛蹲下,片刻之后再起身,我已找不到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心慌,我连忙向前奔跑,无奈,最后的夕阳刹那间也被厚沉沉的沙子给遮掩起来,所见之处都是沙啊!漫天的沙!而先前隐约看见的路早已经被新的沙丘所代替,我开始着急了,慌乱地四处张望。
  “皇上——皇上——”
  视野之内,寻不见他的身影,我大声呼叫,可是,除了阴森可怖的风啸声,不再有其他声音。跑着,叫着,天渐渐暗沉,风渐渐停止狂吼,四周的景物却面目全非了。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我真的是懵了,垂头丧气地一屁股跌坐在沙堆里。此刻我彻底迷失了方向,唯一能做的就是半跪在这细软的黄沙中,任沙吹满了长发。
  天色越来越暗,心也跟着沉入谷底,人也跟着渐渐麻痹,没了感觉……眼珠不经意地动了一下,却猛然定住,远远的,小小的黑点……是他!我迅速起身,却因为双腿长时间的跪立而变得麻木,起身之后是再次的跌倒,然而心情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就好像溺水中忽然抓到了一根浮木。泪,也在不知不觉中跟着落下,真是奇怪啊!刚才那么久的寻找,失望,麻痹……却都没有泪,现在,再次看到他的一刹那,竟然有泪了。只可惜,满脸的沙尘被泪水泡过,再用沙手抚过,一定是说不出的丑陋了。
  他,牵着马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我生怕再有阵风袭来,趁双腿恢复了知觉,连忙艰难地向他的方向走去,很想,很想……很想……狠狠地一把抱住他!
  我冲到他的面前,蓦地刹住脚步,满脸欣喜地对着他笑。他诧异地瞪着我,皱起眉头,我明白,此刻我看起来一定是滑稽至极,可我,的确是真心想笑。
  “上马!”
  再次出乎我的意料,他叹了口气,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命令。
  呆立片刻,我伸手抓住他悬在半空中的手,用力一攀,迅速坐上了马背,心里有一种不知名的喜悦在不断地扩散着……
  继续走在这片死亡沙漠,我们一同迷失了方向,直到天彻底黑透时,忽然发现前方隐隐约约有星星火点。
  “是蒙副将!”
  他一直阴郁的表情豁然舒展,带着我,倏地加快速度向光亮的小点飞驰而去。
  绍定元年夏,大宋皇帝御驾亲征,取得宋国史上第二个散关大捷!金军在负伤完颜小王爷的带领下,撤离散关外疆土,匆匆回到金国。    


  第九章 开平较量

  盛夏,天气格外闷热,尤其是坐在空间并不十分宽敞的马车内。我偷偷瞄了眼身边的人,他倒还好,一脸的气定神闲,微闭着双眼假寐。哎,散关大捷,我本以为会立即动身回宫的,谁知这些日子却连续西行,他似乎是想趁机勘查一下边界的军民情况。我有些理解他的忧虑,他并非天生出自尊贵皇族家庭,所以了解民间疾苦,但可惜却尚无用武之处。在朝中,他恐怕是早不甘心长期处于丞相无形的危压下,这次出行恐怕也不仅仅单为御驾散关。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我有些无聊地掀开布帘,一阵清风立即趁机吹了进来,吹在我的脸上,我顿时觉得舒畅无比。再看外面,所见之处都是参天的大树,一排又一排,茂密地遮住官道上的烈阳,而树下,绿油油的草儿很茁壮,不似中原的娇嫩。
  “皇上,我们不如下去走走吧?马车内有些闷,鄂州也应该快到了。”
  我开口了,这些日子的相处,越发觉得不怕他了,除了冷漠与无谓,他似乎并不太关注我的一举一动,不关注,自然就不会介意。
  “……”
  沉默,他连眼皮都未眨一下,不过无所谓,我早就料到他的反应,继续径自说道:“那道清自己下去了。”说完,再次掀开帘布。正想命令暂时停车,却又觉得应该为他做点什么,看到帘边的布扣,我干脆一把将帘子扣到一边,正好,清风可以不时吹进沉闷的车内。
  “皇后娘娘!”看到我探出整个身体,下面的刘安连忙令人停下马车。
  “哦,我正准备下去走走……”
  喔!外面的空气果然舒适,实在是比车内惬意多了,真不知他为什么不懂得别人的好心,真是!我忍不住向车内的人撇了撇嘴,谁知,他的双眼忽然睁开,我神情一紧,慌乱转开视线……竟然吓了一跳。
  不再看他,我走在刘安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可惜四周有御林军的守护,否则我真想在这片翠绿中狂跑,让风吹得更畅快些。
  忽然,前方的人马渐渐停住,随即向两边散开。最前方一名侍卫骑马匆匆奔驰过来,奔至皇上御驾前猛然停下,见到我,侍卫立即下马跪拜,轻呼“皇后娘娘”,我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向车内,大声道:
  “启禀皇上,前方鄂州边境口,忽有大蒙来使求见。”
  大蒙来使?我的心蓦然“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转身看向马车内。
  “哦?”
  他应了声,嘴角轻轻向上勾动,随即道:“见。”
  这里是鄂州城外,与大蒙接壤的兵关重地,大蒙使者求见并不奇怪,只是,只是一想到大蒙的皇子,我不禁有些心慌。
  当我看清来者之后,彻底愣住了,那一身黑色骑装的勇士分明就是我所认识的扼台,蒙哥身边的贴身侍卫!而与他一同前来的竟是有几分男孩气的察必,一年多未见,她倒是长高了不少,此刻,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随意看了我一眼,扼台便直接向马车内的皇上作揖,开口道:
  “大宋皇帝陛下,我大蒙蒙哥皇子向来与大宋交好,今得知大宋皇帝经过鄂州,特邀请皇帝到我大蒙皇子封地小会,一来向我开平百姓传播中原文化,二来皇子想与大宋皇帝商讨进军金国细节。”
  去开平?虽然漠南的开平与我鄂州只有一山之隔,可毕竟是大蒙境内!不等皇上作答,前方的随行将领立刻下马过来,跪拜在地,道:“皇上,恐怕有诈。”
  “诈?”
  察必忽然开口,不屑地瞪了眼跪拜在地的将领,“只有你们宋人才会耍诈,我们大蒙岂会稀罕……”
  “察必,不得放肆。”扼台连忙出声严厉制止。其实,我倒欣赏这丫头的性格,如此爽直,不似我们宋朝女子含蓄。
  “皇子盛意,朕自然不会推却……传令下去,摆驾开平。”
  摆驾开平?这么轻易就决定去开平?真的要去么?对他的决定,我自然不敢随意说出自己的意见,然而,我真的是怕……怕……蒙哥!  

  再怕也要见着,开平是他的封地!开平是大山边的绿洲,远一点就是大漠,大概因为太接近鄂州,百姓的生活反而更接近汉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所经之处,无一不是好奇的百姓,只是不同于大宋子民见到皇上的虔诚跪拜,他们更多的是聚集在路边,好奇地议论纷纷。
  即将到达皇子的王府,早有上百名高大威武的猛士迎接大宋的皇帝,而他——我所怕的蒙哥皇子,正站立在为首的位置。只是,今日他银色的眼眸并未向我投来一瞥,我不禁松了口气,跟在我的帝王夫君身后,在大宋御林军的护送下,缓缓向皇子的方向走去。
  “若是我大宋也有这样的铁骑兵……”
  我猛然听到前面的他一声低语,我惊讶得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感叹啊!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一向冷漠的皇上,竟也会有低落的情绪啊!
  “哈哈哈哈……大宋皇帝能来我大蒙,实在是大蒙有幸啊!皇上,皇后娘娘,请府上上座。”皇子忽然大笑一声,看似极其高兴地大呼道,脸上的表情更是豪爽。
  “哈哈哈哈……皇子盛情,客气了,请。”
  皇上同样大笑道,刚才惆怅的情绪转眼消失,这也是帝王的无奈吧!我不禁叹了口气,谁知我不经意的叹气却忽然换来皇子的侧目,他笑道:“大宋皇后似对本王的招呼不甚满意?”
  我连忙摇头,同样笑道:“道清是在赞叹,感叹皇子王府的威严。”
  “哈哈哈哈……比起大宋的皇宫,本王的王府怕是要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我皱眉,实在不喜欢这种过分的客套语气,不再答话,跟在皇上的身后进府。
  半晌之后,我已经独自站在王府的花园中,皇上要与皇子商讨联盟具体事宜。
  “叶真……”
  察必忽然走了过来,脸色有些不悦,我故意忽略她的表情,笑道:“察必小姐错了,我是大宋国的皇后,你可以叫我道清。”
  “大宋皇后……怪不得你上次可以轻易逃走,亏蒙哥一直为你担心着,以为你被那群盗贼俘走了。那些人走后,蒙哥拼命地找你,找遍了走过的路,最后甚至再次去了临安,他还相信什么老天爷把你安排给他,一定会再遇见你……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她愤愤地说。
  我无语,静静地看着周围的花草,倒有几分中原的布置。
  “你以为这些花草乱石怎么来的?都是蒙哥皇子特意去中原运回来的……我真的不明白你们大宋女子,蒙哥都告诉我了,说你在大宋并不得宠,你为何……”
  “察必!”我打断她,“大宋女子不同于你们大蒙,身为大宋女子,身上的束缚远非你能想象,何况你还小,不懂,对皇子我从来就没有……”
  “没有什么?”
  忽然,另一道沉重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后背猛地一缩,下意识转身,是他,微眯着的双眸正冰冷地瞪着我。
  “道清不便久留,今日谢皇子款待。”我微微一欠身,急忙转身离开。
  唉,与他,为何一直牵扯不清呢,我有些无奈。
  大蒙向来崇尚木质、金饰以及铜器。不过除了这些,蒙哥皇子似乎特别喜爱大宋文化,府中摆设多见中原格局,比如方正的大厅、厅内的方桌方椅、镂空雕栏的门窗、案台的铜炉、壁上的字画……是夜,我欣赏着王府的装饰,他却站立在庭中月下,仰望着星空。
  “道清,大蒙注定要崛起!”
  我悄悄走近他的身边,他忽然开口说道,而我的名字,就这样毫不经意地在他口中被轻轻吐露出来……道清……道清……我蓦地愣住,彻底震惊了,他,竟然,竟然如此平静地,自然地称呼我的名字,就仿若曾经一直如此称呼着……
  “皇上……”
  “我忽然觉得累!”
  “我?”我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相信,他在我的面前竟没用该用的“朕”,今夜的他,月下的身影,为何看起来突然如此的孤寂?  
  “大宋曾经的辉煌,还会在吗?”他低下头,不再看璀璨的星空。
  “会!”
  不,我不要看到他忽然的孤寂,我宁愿他不可一世地骄傲与冷漠。
  我猛地拉过他的手臂,使劲地点头,肯定地说:“会,皇上,你是一个好皇上,真的,道清一直这么想。虽然在皇上的心中,或许讨厌道清,或许对道清根本不屑一顾,可是在道清心中,你是有作为的皇上。大蒙强盛,咱们可以学习,只要皇上与大宋百姓一心,努力变革,大宋定能再次繁华,皇上……不会累!”
  盯着他的眼神,我肯定地再次点头,是的,我相信他,真的相信……
  “皇后在对朕说教吗?”
  他忽然收起刚才刹那的孤寂,迅速寒下一张脸,半眯起双眼盯着仍在状况中的我。等反应过来,我立刻松开双手,轻道:“道清不敢,道清先退下了。”
  唉!

  漠南的开平,是大蒙与宋国文化交流的中心,更是鄂尔浑河的发源地。当初大蒙帝国正是在这条古老河流的上游开始建国,从此四处征战,据说大蒙的铁骑军所至之处,无一不被迅速征服,划入大蒙版图。如今在蒙哥皇子的带领下,我们竟然可以亲自坐在王府台楼上,观看威严整齐而又凶猛无比的铁骑军操练。
  坐在他的身边,我注意到他越来越僵硬的脊背,这样的军队定是让他感慨万千。而另一端,皇子一脸骄傲地看着自己的猛士们,银色眼眸在大蒙高空的炎炎烈日下,不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蒙哥——皇子——蒙哥——皇子——”
  操练完毕,下面的勇士忽然一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顿时,整个场面好似失了控,呐喊声,击鼓声,马啸声……勇士们猛地将手中的长剑不断举向空中,让我不禁产生了幻觉,战争爆发了么?
  “哈哈哈哈……全部退下!”
  皇子站起,向着下面有力地挥出右手,大声喝令。瞬间,刚才混乱的场面立即停止,不消片刻时间,操练场上除了高大狂野的战马,已是空无一人。
  “皇上,大蒙的铁骑军只认人,不认大印。”
  他忽然转身向我们的方向开口。我很惊讶,只认人……不认大印……他,在嘲笑我们大宋的体制吗?
  “哈哈哈……皇子,大蒙的铁骑兵确实勇猛,朕实在是羡慕。只可惜整个战争过程中,少不了状况优越的战马。在宽广辽阔的沙漠、平原,你们的优势自然明显,只可惜如果换到我中原,道路狭窄,建筑林立,恐怕未见得会占便宜。”
  “哈哈哈……大宋皇上分析得不错。”
  随即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今晚,本王特意为皇上和皇后安排了一场与百姓同乐的晚宴,我大蒙皇族向来与百姓同乐,皇上,不会介意吧?”
  “哈哈哈……与民同乐,朕真是越来越佩服皇子了,我这个大宋皇上自然乐意。”
  与民同乐……不认大印,只认人……
  这是大蒙的用兵和治国之道吗?皇子他的确可以骄傲!作为大宋国的皇后,我不禁开始担心,为大宋,为百姓……

  傍晚。
  “这是皇子特意为大宋皇后准备的薄礼,与民同乐!皇子希望皇后娘娘今晚能穿上我大蒙陋服,与我大蒙子民乐成一片,为我大蒙子民带来祥和。”
  察必说完,命下人直接放下手中的大盒,便不再理我,径自走了出去。
  陋服?我有些惊讶地看着被她们搁置在床边的大盒,里面竟是一件大红色绸纱华装,以及一些看起来零碎的饰品玩意。
  “小姐……要穿吗?”琉璃有些犹豫地看着我问。
  我点头,轻道:“当然,既然要与民乐成一片,自然先要缩小距离,装扮得相似,最能引起百姓好感。”
  待琉璃替我换上红纱华装,放下长发,戴上大红色琉璃珠状头饰,我忽然震惊了,铜镜里,一脸神采奕奕的年轻女子真的是我吗?满头的青丝,柔顺地低垂在胸前,却并未遮住我的脸,只因为琉璃珠状的长长头饰很精巧地固定在长发两边,而水晶似的朱砂从头顶一直滑落到腰间。原本有些纤细的身材,在红色纱绸的衬托下,竟显得匀称异常。多久了,不曾如此仔细地照过镜子,眼珠里的斑迹又究竟是何时消失怠尽的?  
  “小姐,到现在才发觉,原来小姐最适合的是红色。”琉璃忽然感叹道。
  满场惊艳我想应该还不至于,但当我在琉璃的搀扶下,缓缓绕过晚宴上刚刚燃起的篝火,周围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寂静得让我有些微的尴尬!东首最上座的他,手里端着酒杯,习惯地半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看着篝火旁的我。今晚,我让他也觉得意外吗?是啊!乍换上蒙装,连我自己都意外了。忍受着异样的安静,我轻轻走到东首,在他身边的位置,缓缓坐下。
  “为大蒙百姓心中美丽的皇后欢呼——”
  刚一坐下,一个大蒙汉子忽然站起,大声欢呼道。随即,场面再次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周围百姓极其欢快地跳起舞来。我却微微吃了一惊,美丽——这个从来就不应该用来形容我的词,却被如此毫不吝啬地被大声在众人面前提及,使我不禁有些不自在起来。我忽然想起曾经母亲安慰我的话:
  “道清,任何一个平凡的女子,都会拥有最美丽的一刹那!或许,是真的。”
  “咚——嗒——咚咚咚嗒——”
  欢快的鼓声一阵阵传出,欣喜的百姓们围着篝火开始跳舞,笑声、闹声、歌唱声渐渐响成一片,场面有说不出的热闹。不经意间,忽然瞥见不远处皇子似笑非笑的眼眸。他望着我,随意勾起嘴角,向我举起酒杯,我客气地回以微笑,迅速将目光调开。而身边的他,淡淡的表情,冷眼观看着喧闹的人群。
  忽然,一阵急骤的乐声传来,一个看起来极度妖艳的女子,出现在晚宴中央,全身竟是与我一样艳丽的红,只是比起我的纱绸,她的似乎只是一层薄薄轻纱,隐隐透明,裙摆只及小腿,下面自然地露出半截妖娆的嫩白……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大蒙女子的衣着,竟如此大胆。
  因为她的忽然出现,周围百姓忽然全部安静下来,除了摄人心魄的乐曲与鼓声,就只见女子慢速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赤着一双粉艳的双脚,渐渐向东首上座靠上来,而随着她轻盈的步履,系在她双脚上的银铃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说曾经有个吴王夫差,因宠爱西施,特地为她增盖一座“馆娃宫”,铜构玉栏,朱砂红檐,又建“响屐廊”,让西施与其他宫女赤足经过走廊,足上系上铜铃,玉足所至,必先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实在是……妩媚到极致!
  直到靠我们很近的时候,她方才停下步履,舞姿却并未停下,匀称修长的手臂即将要贴上了他——皇上的脸上,嘴角更是妖魅地扬起。
  “哈哈哈……皇上,这是我大蒙阔泌郡主,早就听闻大宋皇帝的盛名,特意要本王介绍给皇上。”
  一边的蒙哥皇子忽然大笑着开口。
  “哦?大蒙竟有如此妖娆郡主?”皇上举起手中的酒杯,跟着笑道。
  “多谢大宋皇帝夸奖,比起大宋的女子,阔泌定是让皇上惊讶了。”美艳女子忽然妩媚一笑,两边脸颊竟露出俏皮的酒窝。
  “的确。”他继续笑道。
  “阔泌喜欢皇上。”
  喜欢……皇上……我愣住,下意识看着身边的他,他却仍是满脸的笑意,说:“郡主的直接倒同样令朕惊讶。”
  “阔泌刚才跳得有些累了,想请皇上陪阔泌一同去山涧温泉沐浴。”阔泌忽然上来,双手自然地钩住皇上的臂膀。
  “哈哈哈……阔泌郡主真是让朕大吃一惊了,只是朕的皇后就坐在身边,郡主是否该先问一问皇后?”
  我再次愣住,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就见他忽然将目光转向了我,妖娆的阔泌郡主也一同含笑看着我。
  “早就听闻大宋女子乖巧、贤德,又怎会反对……是吧,皇后?”放下钩住他的双手,她有些高傲地盯着我。
  “我……”竟忽然有些结巴了,“自然……自然由……皇上……皇上做主。”
  “哈哈哈哈……朕的皇后向来大度!”
  说完,不再理我,倏地起身,转身离席。阔泌郡主挑衅地看了我一眼,迅速跟上,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  
  我呆立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无力,下面热闹的人群早已引不起我的兴致,于是起身,对身后一直伺候着的琉璃轻轻开口道:“走吧。”
  “哦!”琉璃看出我的失落,也不多话,默默跟在我的身后。
  “琉璃,你先下去,我想在园中散散步。”

  回到蒙哥的王府,我遣走琉璃,独自在偌大的花园中胡乱走着。今夜,他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吧?艳丽女子主动投怀,又有哪个男子可以拒绝?更何况是一个可以拥有三宫六院的帝王。
  咦,好奇怪好浓郁的香气!一波又一波地被微风吹进我的鼻孔,似乎还有些微轻轻的乐声扣动了心弦……不知为什么,双脚忽然变得不受控制地沿着香味寻了过去,而越靠近香味散发的源泉,就越想全身心地靠过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迷迷糊糊地走进一个红色的世界,红的纱帘,红的烛光,隐隐绰绰,似幻似真……香气不断,乐声持续。忽然觉得头有些闷,全身都渐渐失了力气,思绪已经完全混乱,脑中一片空白,就仿佛不曾有过记忆。红色罗帐,幔舞缭绕。我笑了,一个男子,极其美艳的男子缓缓向我伸出一只手,没有犹豫,向他靠去,自然地将手交给了他。
  “你……是世间的……吗?”
  我似乎开口笑问,双手也忍不住好奇地攀上他的脖颈,抚上他单薄而透明的唇,狭长的眼眸以及顺长的黑发。
  “叶真……叶真……”我看见他微张开薄唇,喃喃唤道。
  叶真?我笑,叶真是谁?
  好累!眼皮忍不住一直向下滑落,我迷迷糊糊地躺在罗帐内。那男子的身影渐渐飘远,仿佛悬在半空,迷离又梦幻。
  “叶真……我终究……是要得到你的。”
  叶真?又来了,我不悦地皱起眉头,手指轻轻堵住他的唇,好烫!连忙缩回手指,却被他一把拉住,随即整个人忽然被他一把抱在了怀里。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笑,不明所以,好似在梦中,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妃,叶真!道清皇后……将彻底从世上消失……”他抱着我,继续喃喃低语道。
  道清……道清……道清……道清……
  这是什么?是什么?我再次皱起眉头,心中莫名的熟悉感让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念叨着这个字眼,无奈,脑中空白,我怎么也无法集中起思绪。真的累了!闭上双目,我疲劳至极地躺在罗纱帐内。他的双手极度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额头,渐渐让我感觉到一阵阵暖流涌过……裙带似被渐渐松开,像是忽然被解开的身心束缚。那双大手所及之处,迅速撩起火苗,我低哑地轻呼了一声,谁知那双大手竟更是肆意摸来。
  忽然——
  “这是什么?”
  大手猛地停下,抓起我的手臂,似是恼怒地问道。
  看了一眼,我下意识笑了,喃喃道:“玉爪龙!”
  玉爪龙?玉爪龙又是什么?我继续迷糊着……他看着我的表情,忽然冷下脸来,说:“取下来。”我皱起眉头,抓住手臂上那只血样玉环,靠在心口满足地笑了。
  “叶真……你为何这么执著?我可以给你更多……更多的……”
  他似乎叹了口气,忽然起身,离开。再次出现时,手中突然多了一只碧绿色翡翠链子,晶莹剔透的链子,似是准备系在我的脖颈上。
  “呵呵呵呵……”
  摇头,不明所以地摇头。我闭上双目,抱着玉爪龙,轻轻地笑,却,没有意识。
  “叶真,即使蛊惑了你的神志,你心底仍有些微的记忆吗?你要本王就如此放弃吗?叫我如何心甘……我为何就……征服不了你……叶真……我为何就偏偏对你……用了真心……”
  “你可知……心痛的感觉……”
  低喃声渐行渐远,我却始终满足地……笑着。
  一阵冷风袭来,我猛地惊醒,已是满头的大汗。转身看向四周,呜,是自己的寝间,不禁松了口气。唉,是梦吧?哦,一定是做梦了!  
  起身,四周一片寂静,万物似乎都已进入梦乡。既已醒来,一时也睡不着,我随意地走进与寝间相连的庭院。
  “皇后也无睡意?”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至庭院的一棵大树下响起,我猛地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皇上。
  刹那间,一种莫名而来的狂喜迅速在心底蔓延。
  我下意识开口:“皇上竟在……”
  “皇后是想问朕今晚竟是一人独宿?”他忽然笑着打断我的话,渐渐向我的方向靠过来。
  “道清不敢。”
  “那皇后是否也想知道朕与阔泌郡主相处如何了?”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
  “不想。”想也不想我立即回答。
  “皇后难道就没有嫉妒?”
  “不敢!”
  “不敢还是没有?”他继续追问。
  “道清是不敢有,也没有。”我沉声回答。
  “哦?你刚才忽然松了口气的表情似乎在告诉朕,你敢,也确实有。”他似乎并不打算轻易地放过我。
  “没有。”我坚持。
  “你喜欢朕?”他忽然话锋一转,轻问。
  我蓦地一惊,心跳竟似一不小心漏了一拍,随即迅速摇头否认:“没有。”
  “没有?”他皱眉,“你是朕的皇后,竟不喜欢朕?”
  “不是。”我慌忙摇头,思绪竟忽然有了一丝丝的混乱。
  “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皇上……”我无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朕的印象中,皇后似乎不应该是这种唯唯诺诺的性格!”他眯起眼继续说。
  我无语。
  “呃?”他渐渐逼近,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而我,却忽然被一连串的问题搅得有些心烦。他刻意地靠近,我觉得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他越来越近,下巴已经快要碰到我的额头。
  “是!”忽然触及他男性的气息,我感到异样的烦躁,不再多想,下意识抬高嗓门,大声道,“道清是喜欢皇上!道清也会嫉妒,道清确实好奇,道清也为皇上今晚独宿而欣喜。”
  真实的想法蓦地脱口而出,说完,才不禁有些后悔。
  “……朕不喜欢过分妖娆的女子!”
  沉默半晌,他忽然开口,嘴角跟着微微上扬,随即勾起一道魅惑的弧线。而我,竟极没出息地被吸引,沉沦其中了。

  绍定元年夏,大宋大蒙两国终于结成同盟,决定次年出兵,直接攻打金国大都蔡京。而皇上的大军,也终于决定即刻起驾直接回临安城。
  皇子带领着上百威严铁骑兵猛士,沿着鄂尔浑河,一路将我们送出开平。皇子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豪爽与骄傲,只是我忽然不太敢正视他银色的双眸,总觉得那里,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深意,而我,或许将永远都无法理解。
  “你们——等一等。”
  远远地,昨夜晚宴一身薄纱的艳丽郡主,今日一身的男儿戎装,骑着高头骏马追赶了过来,看到我立即昂起头,一脸傲气地开口道:“皇后,阔泌不服气。”
  “呃?”我一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匆忙追过来,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昨夜大宋皇上拒绝了阔泌,说你们大宋后宫,由皇后统领,没有皇后的允许,任何女子不得擅自伺候皇上。”
  啊?这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瞥了眼已经起身坐进马车内的皇上,而他,竟看也不看一眼,丝毫不关心这里的情形。
  “在我们大蒙,不论男女,都是以自己的本领争夺心仪的对象,皇后可否愿意与阔泌比试。”
  “道清不是大蒙女子,只受宋国教育。”我笑道。
  “现在皇后在我大蒙,遇上的是我大蒙女子,必须要比。”她坚持道。
  我有些恼火,不悦地说:“如果阔泌郡主真的心仪我大宋皇上,自然可以问他,不用与道清比试,道清也不是阔泌郡主的对手。”说完,准备离开。
  谁知,她竟忽然跨下马,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大声道:“一定要比!”  
  “你……”我气恼地瞪着她的手,道,“不讲理。”
  我清楚说出这样的话,与我平时贤淑的外表实在不相切合,然而我是真的不想与她过多纠缠。这样的女子,似是被宠坏的孩子,有些任性。
  周围所有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我竟有些微的尴尬。
  “皇后不敢比吗?”她忽然放下拽着我的手,高傲地笑了。我干脆点头,答:“的确,道清是不敢与郡主比,道清赶着回宋国。”
  “呵呵,既然不敢比,那就是皇后输了,那就必须让出皇后的位置。”她看起来得意极了。
  “你……”我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无奈地问,“比什么?”
  “骑、射、剑、武、歌、舞……或是别的,任皇后决定。”
  “真的任我决定?说话算数?”我忽然发觉得自己竟也有些幼稚起来。
  “自然,我阔泌一向说话算话。”她自信满满地开口,一脸不屑地打量着我纤细的身材。既然她那么有把握,我只好无奈地吩咐琉璃:“替我快速缝一个沙包出来。”
  “是!”琉璃迅速退下,说起沙包,她可是和我一样熟悉,踢沙包,是我们临海县每个几岁小孩就能精通的小玩意。
  过了一会儿,琉璃送上沙包,刚才还一脸得意的阔泌这下皱起眉头,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我挽起裙摆,随意地解释:“这叫沙包,郡主只要连续不断地踢起它,保持不让它落地,踢的个数越多,成绩自然就越高……怎么,阔泌郡主不会是反悔了?”
  “反……反悔?当然不会!”她有些气恼地让开,让我先踢。
  “郡主,数好了。”
  呵呵,忽然觉得有意思,多久不曾玩过这种游戏了。抬起脚的一刹那,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父亲还在,祖父还在,大家都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而我时常和堂姐妹们一起踢沙包……
  后来,祖父、父亲相继而逝,母亲带着兄长与我一同搬出,暂时寄居叔伯家,沙包,从此便与我失了缘分……
  “……十七、十八……八十……一百……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周围帮忙数数的声音越来越高,而离我最近的阔泌,已是一脸的惨白。算了,不再继续,猛地,我高高踢起沙包,立刻伸手接住,接着转身,丢给一边呆立的阔泌。
  “该你了……不会吗?”我笑问。
  “谁说我不会。”恢复先前的骄傲,她一把拿起沙包,丢向空中……
  “一、二……”
  呜,可惜,众人的“二”尚未数完,空中的沙包便极不听话地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笑声,而她,咬紧了双唇,呆呆地看着那个她控制不了的沙包。
  忽然有些不忍,我悄悄走上去,安慰道:“郡主只是没见过沙包而已,不必难受。”
  “谁说我难受了!”
  忽然,她一把将我推开,大声道:“我还会再找你比试的!”说完,双腿用力一攀,跨上骏马,迅速向着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
  唉!叹了口气,一转身,却再一次碰上那双若有所思的眸,让人禁不住心慌,好在,即将启程,将永摆脱慌乱……  


  第十章 暗中相助

  熟悉的北宫门,熟悉的宫门侍卫,熟悉的迎驾宫女太监以及熟悉的……贾贵妃!这些日子习惯了没有她的存在,再见到她灿烂笑容的一刹那,我忽然变得有些不太习惯起来。
  宰相为首,百官随后,一同跪拜在北门迎接大捷归来的皇上。
  “这段时间有劳丞相了!”皇上最先扶起史丞相。
  “为皇上效劳,为百姓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丞相起声应道。
  “丞相,这些日子,朕一路走来,略见了一些民间的疾苦。想来丞相恐怕也有耳闻,灭金之日已基本商定,如今要做的就是全国范围内挑选精兵,重新征录新兵,丞相年事已高,这件事将由朕亲力而为。”
  “征兵?皇上,农耕即将开始,重新征兵,恐怕会有民怨。”史丞相皱起眉头,似乎反对皇上的命令。
  “丞相,退下的老弱残兵,以及身体不符合朕的要求的,自然可以回到农地耕种,况且文武百官也可以各自从家中选出几名家丁,帮助百姓耕种。这件事就交给丞相去办了。”
  “这……老臣……”丞相正想再次拒绝,却忽然被皇上挥手打断,“朕长期跋涉,真的有些累了,丞相先带领百官退下吧!”
  我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何忽然如此匆匆地向丞相下达命令,只为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吧。亲自征兵,兵符自然掌握在皇上之手,却将一朝老臣谴去负责百姓耕种事宜……他,是急于变革了吗?
  “皇上,臣妾扶您回宫。”
  见皇上极其劳累地揉着太阳穴,一直默不作声的贾贵妃终于上前一步,双手扶住皇上,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回宫内。知道不应该,但我确实感觉有些难受。
  德喜宫内一片喜气,为欢迎我这个中宫正主的归来,到处挂上了大红色罗纱。忽然面对满满一屋的宫女太监,我竟有些不太习惯了。匆匆梳洗整理一番,便带着琉璃去向太后请安。
  “呵呵呵呵……多日未见到皇后,来,快过来,给哀家仔细瞧瞧。”
  一进太后宫,太后就热情地将我迎进殿内,拉着我的手臂,满脸笑意地看着,嘴里还不断赞叹,“啧……啧……皇后这一趟散关之行,不仅没有累瘦了,反而出落得更精致,更漂亮了,真像变了个人似的,怎么,散关的水土更为滋润?”
  我被太后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看我的表情有说不出的暧昧,一定是误会了,我自然也不方便解释。
  “道清,你这一招,连哀家都要佩服了。”
  “啊?这一招?”我不解。
  “陪皇帝御驾啊!”她继续笑道,“皇后不怕辛劳,自愿陪夫君亲征,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动心了吧,呵呵呵。”
  哦,原来是说这个,我笑,当初却并未想这么多,就当是吧。
  “皇上那边……在外面一切都好?”她忽然话锋一转,继续问道。没多想,我随意地点头,轻答了一句“好”。
  “哦……那就好,那就好,散关大捷,重用的是哪位将军?”
  “呃?”我愣住,随即回答,“道清是妇道人家,自然不能随意议论朝中用兵大事,这些事,皇上也不会轻易对道清说。”
  “皇后不必顾虑,哀家只是担心,担心皇上年纪尚轻,处理不好政事,只好自己多费心些了。”太后叹了口气,拉着我坐下,我却不太认同太后的感叹,道:
  “母后放心,不必再为皇上费心,皇上早已成年,做事成熟干练,加上曾经体味过人间辛劳,道清完全相信皇上有能力治理天下,还大宋曾经鼎盛的繁华。”的确,我相信他。
  “你……”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半晌,忽然继续道,“哀家已经老啦,自然不该再为国事、为皇上费心,皇后……先退下吧!”
  明显地,我的激言让她有些不悦了,但我却真心地希望他能成功,而太后和史丞相,或许将是他最大的阻碍吧!

  晚上,正准备就寝,外面忽然一声通报传来:贾贵妃进德喜宫探望皇后!  
  这声通报来得太过突然,这时候她早该歇下的,怎会突然来了我这德喜宫?我连忙起身,走出寝宫。她已走进殿内,莞尔一笑,向我微微弯了弯腰,笑道:“妹妹早该来看望姐姐的,只是怕姐姐长途劳累,就等到了现在……姐姐,不会怪罪妹妹打扰了姐姐休息吧?”
  “还好,我还未就寝,琉璃,替贵妃娘娘沏茶。”
  “哦,不用,妹妹看看姐姐就走,皇上……已经歇下了吧!”说完,她下意识地向我的寝宫内望去。
  “皇上?”我皱眉,不解地反问。
  “啊,姐姐,怪妹妹鲁莽了,实在不该轻易问皇上的,妹妹先行退下了。”见我皱眉,她表情忽然有些惶恐,匆忙准备退下。
  “皇上不曾在这里就寝。”
  对着她略显娇弱的背影,我忽然补充,其实有些不必要。而她,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背影都不觉倏地轻松了起来。
  然而,贾贵妃走后不久,我已经真正就寝的时候,外面忽然一阵喧闹,随即守夜太监突然大呼一声:
  “皇上驾到——”
  我刚自帐内坐起,他竟已经直接走进了寝宫内殿。我迅速起身,披上裙衫下床迎驾。他也不多理我,径自越过我身旁,在我的罗帐内坐定。
  “朕累了……明日,或许……会更累!”
  只简单一句,也不叫宫女伺候,他直接脱下龙袍、长靴,极其自然地躺进帐内,我愣愣地瞪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
  只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已至帐内传出,我偷偷看过去,他的眉头没有深锁,嘴角满足地扬起,表情舒缓……他睡得似乎极其踏实。我悄悄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躺下,睡意全无,一夜睁着双眼,看着窗外的星空发呆。隔日清早,五更天不到,董公公就轻轻走了进来,我立刻半闭上双目,假寐。他直接走到罗帐边,在皇上身边轻道:“皇上,该醒了。”他马上自床上弹起。
  “进来伺……”
  “不用!”
  董公公正要大声命外面候着的宫女们进来伺候皇上更衣早朝,谁知却被他蓦地沉声制止。接着,他随意地将大红色龙袍套在身上,一边的董公公连忙上前帮忙抚平衣袖,系上腰带,穿上靴子。经过我的身边,我可以感受到他忽然投来的匆匆一瞥,接着,便直接出了我的寝宫。突然有些感动了,他刻意放缓动作,是否为了不打扰到我的睡眠?

  皇上夜宿皇后的德喜宫!
  不消半天工夫,消息已经传遍了整座后宫,德喜宫的下人们无不满脸洋溢着笑容,似乎在告诉别人:谁说我们的主子不得宠了?瞧,皇上从散关回来的第一天,就宿在了德喜宫。
  再次碰到贾贵妃,我竟然觉得有些尴尬。昨夜我明明告诉她,皇上不曾在我这里就寝,可隔夜……唉!
  “妹妹见过皇后!”她看起来神情有些黯然。
  “皇后娘娘气色越发好了,想必散关之行,过得也是如鱼得水,惬意非凡了吧?”宫中一直与贾贵妃形影不离的曹太贵妃笑着开口。我却实在不喜欢她造作的笑容,所以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不回答。
  “皇后娘娘真不若外表那么简单啊,呵呵呵呵……”她继续笑着说。
  “是吗?”她的放肆我暂且不想计较,只念及她是先皇的宠妃,于我,是长辈。
  “如果贵妃娘娘没什么事,道清就先离开了!”说完,我准备离开。
  “这样一个女人,竟也让万人之上的皇上看中?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转身离开的瞬间,她愤恨的低语竟毫不忌讳地一字不漏传进我的双耳。我不悦地皱起眉头,的确,她是身份尊贵的太贵妃,但我这个现任皇后,她也竟敢如此不放入眼中吗?
  “太贵妃娘娘,请注意你的口德……否则,情形恐怕不是太贵妃所能控制。”
  “你……你竟敢威胁本宫?即使是太后,也要给本宫几分面子。”她生气地瞪着我。我笑,不想再继续下去,这个地方,我不想与任何人为敌。  
  “不敢,道清只是提醒太贵妃娘娘,自古有些字眼在宫中本是禁忌,轻易说出了,就不易收回了。”我仍笑着说。
  “皇后娘娘,曹太贵妃娘娘只是口急,我这个做妹妹的向皇后娘娘赔不是了。”
  忽然贾贵妃“扑通”一声跪拜在地,我愣住,知道她们原本就是表姊妹,只是她何必突然向我如此大跪,还一脸的诚惶诚恐,似是受到极大的委屈。
  “这是在做什么?”
  正准备上前扶起贾贵妃,背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我迅速转身。他——何时已经到了我的背后?
  “回皇上,本宫刚才对皇后说错了话,贵妃娘娘正在替本宫求情。”曹太贵妃冷笑一声,回答他的问话。
  “是吗?太贵妃既然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那是理应请求皇后的原谅。”
  理应……请求皇后的原谅?曹太贵妃愣愣地看着皇上冷漠离开的背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跪在地上的贾贵妃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和震惊,他……竟是看也没看她一眼。
  “起来吧!”
  这样的他,连我都越来越不习惯了,看着贾贵妃有些惨白的面容,原本光彩照人的容颜竟越发憔悴了,眼神之中透出落寞。忽然想问:皇上真的宠爱过她吗?在乎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