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5

明月别枝: 何须执手问年华 1-5


1. 醉颜-青裂

    “砰”的一声,夏芒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托盘摔在地上,九珍果汁溅得满地都是,两对奥尔良烤翅散落在地上,诡异地呈现一个“振翅高飞”的POSE。

    一个女人斜刺里冲出来,用力抱住夏芒的一个胳膊,眼泪鼻涕的哭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四周空气瞬间凝滞,夏芒明显感受到有无数道目光聚焦到了她身上,一如她脚下的位置——整个餐厅的正中。多么完美的舞台效果啊,她不过刚好走到餐厅中间,左右环顾想找个空位坐下而已,那女人突然出现,待夏芒看到她时,她已一把抓住夏芒的右胳膊,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以至于夏芒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就好象是经过无数次演练般,那样的娴熟。

    一个服务员闻声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看到这一幕却在围观人群中停步,先是好奇,尔后又恍然般兴灾乐祸地看着夏芒。

    “夏小姐,求求你救救我肚里的孩子吧,孩子的爸爸说不会和你分开,威胁我要打掉这孩子。夏小姐,夏小姐,你也是女人,你以后也会有孩子,求求你发发善心,孩子是无辜的啊!”那女人边说边作势欲跪,夏芒微怒地看着她,甩手想挣脱她紧抓着自己胳膊不放的手,却被她借机起身,看起来倒象是夏芒心虚地扶了她一把似的。

    孩子的爸爸?夏芒在心里冷笑,这称呼,可不只是引人误解,而是完全可以让人按着她预设的方向理解。“你也是女人,你以后也会有孩子”,状似无心的提及,却是一个效果绝佳的相提并论,呵!

    周围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用力抓着夏芒胳膊的女人一见如此,哭得愈发的伤心了。

    “请你松手。”夏芒的声音里有一丝厌恶,那女人疯了,这么用力地拽着她的胳膊,是想让她脱臼么?

    “夏小姐!”女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看着夏芒,标准的鹅蛋美人脸,翦翦双眼不住的有泪流下,恐怕任何人看到她这般都会心软的吧。

    可是夏芒不会。

    “松手!”夏芒边说边欲挣开,女人的指甲肯定又长又尖,明明隔着一层毛衣,还掐得她生疼。

    没挣两下,手臂内侧突感一阵揪疼,夏芒条件反射的甩了一下手,胳膊霎时一阵轻松,那八爪章鱼般紧抓着不放的手终于松开。夏芒暗自松了口气,正待揉揉自己被抓疼的胳膊,侧眼却看到周围的看客们有人冲着她指指点点,有人一脸鄙夷,有人一脸愤怒,眼神却个个恶狠狠的,交头接耳的声音大得她清晰可闻。

    “怎么有你这么狠的女人啊?抢人家老公,还推人家,她是孕妇呢。”

    夏芒闻声转过头,一个中年妇女瞪着她义正词严的说完,伸手扶起坐在地上的女人,那女人泪迹未干的对她弯了弯身,双手捂着肚子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夏芒时,眼里却有得意之色。夏芒忍不住半眯了下眼,刚才手臂内侧的揪疼,不会是她暗中搞的鬼吧?

    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仿佛给了周围的人无穷的力量,指责声越来越大,话也难来越不堪,好象夏芒真的是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第三者。

    “抢人家老公?请问你是认识我,还是认识她,又或者你认识孩子的父亲——那个从大三开始和我谈了四年恋爱说明年就要娶我的男人?”夏芒看着中年妇女冷冷说道,满意地看到她先是一脸的不置信,然后又是一脸的狼狈难堪,转头环视一周,围观的人群已经噤了声。现在的人都这样,公车上看到小偷扒手不吱声,路遇男女感情纠纷却总是忍不住跳出来指手划脚。有正义感很好,前提是请先搞清楚状况,夏芒虽不喜欢在公众场和讲私人感情问题,但亦不想被人当傻瓜。

    “楚小姐,你的戏演完了么?我还有事,恕不能奉陪了。对了,以后别再随便假摔了,虽然不是球场,不会有裁判对着你出示红黄牌,但你这样风险不小,如果一不小心孩子没了,你的一番苦心岂不是要付诸东流水?”夏芒微笑地看着那女人的脸色越变越难堪,声音愈发的温柔了,“还有,你掐人的功夫不错,幸好现在天冷,不然我手臂上你造成的淤青起码会让我一个月没法穿短袖。”

    说完,夏芒不再理任何人,将腰板挺得直直的,转身出了KFC的大厅。

    夜风从毛衣的缝隙不断灌入,初秋的夜,已能让皮肤感受到冰凉寒意。夏芒轻拍了拍脸,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等车的人已密密地挤满了车站,路上又塞起了车,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场景。抬头,马路两侧霓虹闪烁,夏芒心里一阵揪疼,这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近十年的经济发展,让大家的生活也逐渐改变,变得物质,变得浮躁,变得堕落。

    走进附近的上岛咖啡,坐在熟悉的靠窗位子,才发现这里曾是自己与文灏无数次约会的地方。如今她依旧坐在这长长的双人沙发上,桌子对面却空空无人,那个总是深深看着自己好象永远也看不够似的清俊男子,不会再有坐在她对面的机会了。

    不是不爱,只是无法再爱下去了,一切只能结束。

    “文灏,文灏,我有了我们的骨肉,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那女人的话浮现在夏芒耳畔,几天前,就是在这里,当时的自己也坐在这个位置上,文灏坐在对面,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半跪在地上,紧紧抓着文灏的胳膊,就好像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哭着慌着无措地问许文灏。

    那一天,正是她与文灏恋爱四周年的纪念日,桌上还有文灏送的礼物,施家水晶独有的宝蓝色礼物袋与那一束玉堂色的玫瑰相映成趣,玫瑰有十一支,代表着一心一意。那女人夏芒认识,日恒进出口公司的楚宁,与她所在的纪元集团素有合作,偶有碰面。可是她突然出现,抓着文灏的胳膊,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是认错人了?还是恶作剧?夏芒好笑地看向文灏,觉得这一幕简直是他们恋爱纪念日的意外娱乐节目,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许文灏一脸的煞白……

    心脏有一刹那停止跳动,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手抚胸口,似乎连指关节也泛着痛意。夏芒蓦地起身,从钱包里抽出钱放在桌上,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再不进这家上岛的门。

    夜风似乎更冷了,夏芒双手紧紧环着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深呼吸,深呼吸。

    时间还早,不想回家,手机设置成了静音,这时候肯定有无数个未接电话了。那天晚上知道楚宁的事后,夏芒只有两个字:分手。文灏却苦苦哀求,求夏芒给他一个机会。想到这里,夏芒笑了,这一次笑得很开心,笑得眼角都有了湿意。机会?文灏,你拥着别的女人的时候,可有给过我机会?

    站定,脚微酸,左右环顾,居然走了不短的一段路,而且离家更远。有霓虹在右侧忽闪,“绝色酒吧”四个字映入眼帘,夏芒轻拍了拍微冻的脸,走近,伸手推门。

    驻场乐队正唱着《Burning》,夏芒在吧台一角坐下,略略打量了一下周围,酒吧不大,人却不少,暖昧的灯光,迷醉的空气,没有人会在意与已无关的陌生人。这样很好。

    “青裂,谢谢!”夏芒合上酒单将它往前一推,只是单纯的被这酒的名字吸引。

    年轻帅气的调酒师一串娴熟而花俏的调酒动作之后,一杯酒便递到了夏芒跟前,很浅很浅的青色液体,横着一抹鲜红。夏芒伸手,一圈一圈转着酒杯,浅青色液体微微起伏,那抹鲜红好似有了灵魂般扭动。没有喝它的打算,夏芒苦笑,她不是有酒量的人,虽然现在真的很想痛快买回醉。

    有道视线盯着自己,夏芒转头,坐在她不远处的一个男人微倾着头打量她,见夏芒转头,又熟黏的跟一个吧女玩起了骰子。这是一种猜数游戏,除了需要漫天扯谎而色不改,剩下的便是怎样诱对方站上悬崖无退路,男人是个老手,吧女一直输,于是不停地喝酒。

    夏芒收回视线,复又盯着手中的杯子吃吃发笑。和文灏玩这游戏夏芒总是占绝对的上风,每次文灏报着“六个五”、“七个三”的时候,夏芒一看他的眼睛便知虚实,只要文灏的眼神一游移,夏芒便嚷嚷着要开盖验数。那时候夏芒总是想,没有比眼前这人更值得托付终生了,他不仅优秀,而且他的眼睛永远不会欺骗她。

    “夏子,我根本不喜欢她,夏子,我只是那天喝了酒……”

    文灏的话在耳畔回响,夏子,夏子,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发觉这称呼听起来像是“瞎子”?

    想起文灏,夏芒忍不住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酒,来不及细细品尝,微冰的液体便已入喉,唇齿只余茴香。呵,潘诺酒,Cpernod,没想到竟是茴香味的。

    “小姐,求你好心帮帮我吧,再这样输下去,我撑不到九点半。”一个吧女俯身从吧台里探身至夏芒跟前,低领紧身衣掩不住春光,迷醉灯影下双胸呼之欲出,分外勾人。她手微晃地拿着骰子罐,斜斜上挑描着淡淡眼线的美目醉眼迷蒙地看着夏芒,长长卷卷的睫毛很假,很真实的假。

    夏芒侧头,与那男人的视线相撞,他眼里有微微的好奇与探究,视线滑过她看向吧女时,眼神却又变得轻蔑。

    鬼使神差的,夏芒伸手接过了骰子罐。

    不知是男人有心礼让,还是真与夏芒实力相当,两人输赢各半。夏芒输的时候男人也不要求她一定得喝多少酒,夏芒只是象征性的浅尝那杯青裂。只是酒本就只有半杯,很快便也见了底。

    夏芒的脸微微泛红发烫,她又习惯性的伸手拍了拍脸颊,然后摇了摇骰子,停下,轻掀开一角,看了眼藏在骰子罐里五个骰子的点数,轻道:“三个一。”

    “四个六。”男人看也不看自己的骰子。

    加的真狠,夏芒心里暗叹。

    “五个三。”心虚么?不心虚!虽然夏芒的骰子里没有一个点数是“三”,可是,那又如何?

    “五个五。”或许是没看过自己的底牌,男人加数的时候一脸的坦然,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微笑。

    夏芒只有一个五,对方会有四个五?抬头,视线相对,男人的目光迅速移开。“啪”的一声,夏芒将骰子罐拿起,复又重重拍在吧台上,五个骰子暴光,两个二,一个四,一个五,一个六。

    这是条件反射,这是习惯。每次文灏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夏芒的时候,就表示他心虚了。

    男人微笑,伸手,四个五,一个六。

    心里一阵钝痛,如火蔓延一般,痛意又迅速传遍全身。夏芒盯着骰子半晌,一手拿起酒杯,微一仰头,杯里的液体悉数入喉,又好似在瞬间化为泪水般,从眼角一滴一滴,滑入发际。

    男人看着夏芒,神色平静地拿起他跟前的那瓶红酒,替夏芒的酒杯添至八分满。深红色的液体在酒杯里微微晃着,慢慢归于平静。

    “输人,也输运气,不玩了,谢谢你的酒。”夏芒轻闭了闭眼,低头看着酒杯怔怔出神,良久之后,伸手,一饮而尽。

    真好,不用跟谁说再见,夏芒莫名笑着,起身便往外走,步履微趔趄。头有些晕,脸烧一般的烫,一个人上酒吧,真是不该喝酒啊。

    “夏子,我根本不喜欢她,夏子,我只是那天喝了酒……”

    文灏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夏芒用力地摇了摇头,想将这声音摒除在脑海外,不要听,不想听,最好从没听过这话。那样一个清俊的男子,那样一个疼她巴不得捧在手心、爱她恨不得揉她入骨的男人,喝了酒也会拥着别的女人软语温存么?喝了酒就可以放纵?喝酒之后所发生的事就可以原谅了么?

    一滴泪迅速滑过脸庞,消失在唇畔,夏芒一手轻抚着额头,一手去推门。有一只手比夏芒更快握住门把手,待夏芒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碰到了那只手,那指节修长,看起来干净有力的男人的手。

    指尖传来微温的触感,心里却不会因此变得暖暖的。文灏……

    “我送你回去吧,你有点醉了。”男人侧过头看夏芒,推门,脸上有让夏芒觉得刺眼的微笑。

    风迎面而来,很冷,却让夏芒觉得舒服。男人走在前面,夏芒在后面微晃着身子跟着,右手拎着的软牛皮大包在膝盖跟前一晃一晃,包上的大金属吊环相碰发生叮叮的声音。

    其实不是跟,只是顺路而已。

    “车子就在这,你去哪?”男人打开车门,却见夏芒一径往前走着。

    夏芒没有停步,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没两秒,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放手。”夏芒使劲抽手,男人虽没怎么用力,可是小醉的夏芒一时居然挣不脱。夏芒索性松了右手,一根一根去掰握住他左手不放的手指,皮包掉在右脚边,隐隐有金属碰撞声。

    “你醉了。”男人固执地拉着她的手,微一弯腰拿起夏芒脚边的皮包,拖着夏芒便往回走。

    “放手!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那种寻找刺激喜欢玩的人,你看错人了。”酒虽喝得不多,但对夏芒来说已是极限,最后半杯喝得又快,还混着酒喝,如今冷风一吹,竟觉得头痛起来。

    男人停下脚步,侧头盯着夏芒,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意味不明地道:“你都是这样看人的?”

    “一个人去酒吧,不是失恋买醉的人,就是寂寞寻找刺激的人,不分男女,不是么?”左手被男人拉着,夏芒用右手拍了拍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的脑袋,讥笑道,“你一眼便知我是那个买醉的人,而你就是那个寻找刺激的人,你这样坚持送一个陌生人回家,难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男人松了手,闲闲地道:“是这个理没错,可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如此。”

    一下子失去支撑,夏芒竟有些站不稳,觉得头愈发的沉了。不是每个男人都如此?连文灏都这样,这世上还有什么好男人?

    “男人的三不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承担。只不过有些男人太骄傲,舍不得放下姿态罢了,如果我主动,你会拒绝么?”想起文灏,夏芒的心又痛了起来,昏黄街灯下,眼前的身影渐渐模糊。既然无缘,何必誓言?既然誓言,为何食言?文灏,为什么你不拒绝她?文灏,为什么,为什么?文灏,我的心好痛,我的头也好疼,文灏,文灏……

    脸上一片冰凉,眼前正淡淡对着她微笑的清俊男子,不正是文灏么?

    男人不说话,看着夏芒,神色莫测,半晌拉过夏芒的手,向车子方向走去。夏芒看着男人的眼神有些迷离,一步一步跟着,没再挣扎。

    “家住哪?”

    夏芒在副驾驶座上微阖着眼,脸色潮红,身子侧蜷在位子上,摇了摇头,轻喃:“不要回家。”

    “兜风?”

    夏芒又摇了摇头,头愈发的晕了,过往一幕一幕在脑海浮现,四年的时间,是一段不短的幻灯片,这几天来努力压抑的痛此刻全部爆发,心好似停止跳动了一般,缓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带着彻骨的痛意。

    “去你家,方便么?或者酒店?虽然酒店脏得让我睡不着觉。”

    车子在城市的街道穿梭,夏芒的声音很轻很浅,听着却让人觉得有深深痛意。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一个用力,又在瞬间恢复如常。车是好车,法拉利599GTB,这个城市这样的好车并不常见,所以,当男人将车子驶进“中央花园”的时候,夏芒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没有心情打量这套公寓,也没有打量的必要,中央花园是这座城市最顶级的住宅小区。床很大,浅灰与白相间的格子系列,干干净净。夏芒此刻便躺在床上,任那男人从脚踝开始,吻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肤。

    心里明明很痛,人却想昏睡过去,男人低头,夏芒直觉地转开脸去,男人的唇落在夏芒的脸颊上。文灏……夏芒惊醒般伸手想推开身上的男人,男人却一把扯掉夏芒头上的发圈,迅速捉住夏芒的双手,高举过夏芒的头顶,一个挺身,蛮横地进入夏芒体内。

    “痛!”夏芒尖叫,直觉地弓起身子,眼泪大滴大滴的滑过眼角,没入发际。

    男人明显一怔,停止身体的动作,微眯着眼打量身下的人儿。夏芒撇过头不看他,只流着泪挣扎,似乎想将那撕裂的痛楚摒除到体外,或者更希望这种痛楚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身子一动,那不适感愈发强烈起来,夏芒忍不住一声轻吟。男人松了夏芒的手,转而一手穿过她后背,将她拥入怀里。

    并没有传言中的□,疼痛与不适贯穿始终。脑海中文灏的影像随着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渐渐模糊,整整四年的初恋,怎能不心痛?妄想用身体的痛麻痹心里的痛,结果只让自己痛上加痛。唯有一点,这样结束一段感情夏芒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可是今晚之后,不会再觉得不甘心,因为她已经没有那资格了。

    男人抱着夏芒进浴室,将她放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临关门的时候说泡会儿热水可以舒缓她的疼痛。

    主卧房的浴室很干净,干净得好像从未有人使用过。夏芒半躺在比普通浴缸大一倍的豪华浴缸里,将脸深深埋入水中,直到一口气憋不住几近窒息,才猛地抬头,黑亮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想放声大哭,却发现自己没有眼泪。

    浴室外有手机铃声响起,接着便听到男人的说话声,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也没兴趣听,稍顷骤然响起关门声,不大,但依旧能分辨出只有公寓的大门才能有这沉沉的关门声。出去了?夏芒双手环胸,又环视了一下浴室,心里苦笑:这里不像是常有人住的样子,真是有钱人啊,连外遇的场所都这么奢侈!他该不会再回来了吧,这倒好,免得尴尬。

    夏芒一遍一遍用力清洗着自己的身体,直到皮肤像煮熟的虾一般的红。她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可是身上如此狼狈,如此的,不干净,让她一刻也不能忍受。若不是身体的痛如此清晰与真切,她会以为刚才的一切,今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叛逆或者说是有些荒唐的梦。

    起身,擦干,发现衣服还在外面。夏芒随手扯过浴巾裹在身上,抬脚,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迈不开步不会走路似的。纵欲的下场,真是活该!

    脚步微浮的走出浴室,果然没人!夏芒有些心安的在大床附近的地板上找起散落的衣服,却不敢抬头看凌乱的床。

    “在找什么?”

    男人的声音!夏芒大惊,紧揪着浴巾的手一松,浴巾落了地,又慌忙捡起来七手八脚的往身上裹,脸迅速发烫,低着头蜷在地板上不敢回头看声音的主人,结结巴巴地道:“袜……袜子,我的袜子。”

    男人只两秒便找到了夏芒的袜子,走至夏芒身前,伸手递过。夏芒的视线只到袜子的高度,根本不敢看男人的脸,心急抓过,手忙脚乱的穿好,又脸红地发现袜子倒是穿了,衣服在地板上,身上还裹着浴巾。

    “你……出去。”夏芒撇过头,小声说道。很想像刚才那样漠然,或像任何一个熟女一样,发生这种事后亦能一脸的风清云淡,可是夏芒做不到,身体的反应不由她控制,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烧一般的烫,实在没勇气裹着浴巾拿起地上的衣服冲回浴室。所以,她只能请人出去,虽然那人才是房间的主人。

    身后响起关门声,夏芒有了教训留了神,转过头环视一圈,又跑到主卧浴室门前往里探了探,最后跑到卧室门前仔细上了保险,这才放放心心地换了衣服,一手拎包便想走人,没走两步又退回,走进浴室找到吹风机吹头发。这么晚回家,若还要在浴室里吹头发,吹风机嘈杂的声音肯定会将老爸老妈吵醒的,再在这公寓里忍忍吧。

    站在盥洗台前,夏芒低着头,不敢看镜中的自己,只状似很用心地吹着头发。待得大半干,收了吹风机放回原处,转身,赫然看到男人双手环胸站在浴室门外,身上是浅灰的毛衣和米白的休闲裤,发梢还滴着水。

    是自己太粗心没听到开门声,还是这卧室里还连着其他小房间?夏芒微低着头,径自走过男人身前,拎上包便欲往外走。

    “你的丝巾。”男人的声音。

    夏芒一摸脖子,转头,果见男人手上拿着她的丝巾,几何花纹长方巾,ESPRINT,她与文灏共度的第一个情人节收到的礼物,夏芒很喜欢,这么多年,一直不舍得压箱底。

    夏芒回身伸手想拿回,男人却又说话了:“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不好叫车。”

    “不用,越晚越容易打的。”夏芒低头,声音已基本恢复平静与冷淡。

    “那留个电话吧。”男人并未松手,看着身前的夏芒若有所思。

     一夜情发展为多夜情?夏芒心里一怒,用力一扯,使劲将丝巾扯回到自己手上,嗤笑道:“想要电话自己去登报,或者网上发个贴子,附上你的身家背景,只怕报名的人可以从东门口排到西门口!再见无期!”

    夏芒说完快步朝外走去,男人也不跟着,开门关门声在午夜重重响起,男人转头看向大床上那一抹暗红血迹,嘴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

    夏芒站在家门前轻手轻脚地掏出钥匙,开门。客厅的灯居然亮着,探头,惊见老爸老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显然是在等她。

    “爸、妈,这么晚还不睡啊?”平时这时候,父母早就回房休息了。夏芒将钥匙放回包里,讪讪地陪笑着,两老的脸色不太好看。

    “芒芒,你怎么不接电话?”夏妈妈先开口,优于同龄人的白净,眼角却有不浅的鱼尾纹。

    “下午开会将手机调成静音,后来一直忘了改回来,所以没听到。”怪不得一晚上都没听到手机响,原来为了躲避文灏的来电,选择了耳不听心不烦。可是,如果晚上手机能适时响起来,现在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模样?

    “你晚上去哪了?”夏爸爸的声音有些严肃,他是大学教授,对夏芒向来要求严格。

    “就和文灏吃饭喝咖啡,忘了时间,晚了点……”夏芒尽量说得自然,心却像裂开了口子似的生疼。老爸老妈还不知道自己和文灏分手的事,现在这么晚了,谎言脱口而出,哪天有空再好好和他们坦白吧。

    “晚上你和文灏在一起?”夏爸爸的声音蓦地拔高。

    “嗯。”夏芒有些心虚,暗暗后悔刚才怎么不说和某同学或某同事在一起呢?

    “文灏一晚上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来,你居然说谎骗我和你妈!”夏爸爸猛地从沙发上起身,看起来很激动,一旁的夏妈妈忙跟着起身拉住老伴,抬头看向夏芒有些担心地问道,“芒芒,你和文灏发生什么事了?”

    夏芒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轻道:“没事,我们只是分手了。”

    “分手?”这下子夏妈妈倒比夏爸爸更激动了,三两步上前拉住夏芒的手,急急道,“芒芒,好好的怎么就分手了?前段时间你们不是才说要在明年结婚的么?”

    “觉得不合适就分手了。”

    “芒芒,你们在一起不止一年两年,若是不合适,还等到现在?再说文灏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不能这么任性,知道么?”

    文灏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或许每一个认识她和文灏的人,都会觉得文灏对她太好了,包括夏芒自己,之前也都是这样认定的。夏妈妈苦口婆心地劝着,夏爸爸气得坐回了沙发上,夏芒心里凄凉,涩然道:“有个女人怀了文灏的孩子,所以只能分手。这个结局不会改变,所以爸妈,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女儿没有男朋友了。我累了,回房休息,你们也早点睡吧。”

    接下来的两天,夏芒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文灏依旧像往常一样每天一束鲜花送到办公室,打无数个电话。夏芒将收到的花扔到垃圾筒,又将手机关机,继续埋头做事。

    “咦,小夏,你今天怎么又把男朋友送的花给扔了?”坐在夏芒身后的部门总监老舒好奇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发问。

    “不是男朋友送的。”夏芒低头盯着报表,轻声答道。

    “我昨天听日恒进出口公司的小娜说,她们公司的楚美人好象要跟什么市府办公室许主任的儿子结婚。”隔壁一排的石静语出惊人,办公室里谁都知道夏芒的男朋友许文灏就是许主任的独子。

    “听她们瞎说,许主任的儿媳非我们小夏莫属,谁不知道许文灏对我们小夏好得跟什么似的。”坐在最前面的莫燕儿放下手中工作,转过头睨了石静一眼,冲着夏芒大声说道。

    夏芒心里苦笑,这办公室里,就属莫燕儿和她最好。毕业后夏芒直接进了这座城市最有名的纪元集团总部,所谓的直接,就是她没经过招聘面试,只填了份人力资源表格,从第一天上班开始不用经过试用期便是正式工了。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以为是因为她男朋友父亲的关系她才能如此,包括莫燕儿,其实只有夏芒心里明白根本不是,纪元集团现任总裁与她父亲是学生时代的上下铺关系。

    “我现在是单身。”夏芒说完,不再理任何人。四周传来小声的议论声,却没有人再问什么,直到下班出了电梯,莫燕儿才拉住夏芒问道:“小夏,怎么回事?”

    “就是分手了。”

    夏芒说完,停身,莫燕儿本侧头看着夏芒,见夏芒停下,转过头看前,便见许文灏站在大楼门外。

    “小夏,我先走了,明后天双休,有空我们一起喝茶,到时候电话联系。”莫燕儿边说边往外走,又看了眼前面不远的许文灏,回头朝夏芒挥了挥手。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请问还有什么事?”夏芒径直向人少的地方走,这时候再看到文灏,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也就几天的时间,她的感情世界就完全变了个样。

    “夏子,夏子,你听我说……”

    “文灏,再这样纠缠下去根本没有意义。”夏芒转身,勉强压下心中那团怒气,看着许文灏神色中的苍白与狼狈疲累,让她心里升起一股类似于报复的快感,“她有了你的孩子,你想让她做未婚妈妈,还是想让我替你养那个孩子?”

    “夏子,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文灏语噎。

    “文灏,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也别再做那些无意义的事,就这样分手吧。回忆与遗忘,选择那个能让你幸福的,我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文灏还是不肯放弃,鲜花、电话,外加下班时候蹲点。花可以扔掉,电话可以不接,下班之后等在公司楼下的人,虽可以不理不睬,但那样远远地看着你,实在没法完全无视。

    除此之外,夏芒渐渐感受到了工作中的压力,这压力,源于同事之间的人际关系。不知是不是以为她的靠山倒了,那些原本热情万分的同事都显得有些爱理不理,而平日里几个交好的,总用一副同情的眼神看她。夏芒在心里感叹,顺利进公司,一年后坐上让人羡慕的位置,包括文灏两年来每天一束的玫瑰花,当你将浪漫与好运天天在办公室里上演的时候,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便成了炫耀。

    “舒总监,我想从下周开始休年假。”趁着办公室人少,夏芒转身向坐在她后面的部门总监老舒请假。

    老舒抬头看了眼夏芒,貌似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说道:“小夏,你看,最近公司业务这么忙,十一长假都用来加班了,你又是部门的中坚,若这时候去休假,单是电话就该把你烦死,你也肯定休不好假,不如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

    现在十月,接下来就是年底了,工作只会越来越忙,他说忙完这段时间,那不是要等到年后?夏芒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微笑道:“那就过段时间再申请吧。”

    不是错觉,以前请个假都很方便,从未遭拒绝过。

    下午依旧忙碌,临下班的时候老舒正巧开完会回来,一进办公室便对着夏芒道:“小夏,明天开始你休年假吧,以后想休假就休假,直接跟上头说一声,再让人资部通知我一声便成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舒的声音不轻,而办公室里,恰是全员到齐。

    “舒总监?”夏芒莫名,上午请年休的时候不是才说不行,这会子同意,又说直接跟上头说一声,什么意思?

    “小夏,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想放松放松,但我上午也跟你说了,最近部门这么忙,确实抽不出空。不过如今你既然直接向总裁请了假,那以后有什么事,自也不用跟我说了,向总裁汇报就行。”

    “总裁?”夏芒轻喃,略一思索,心下便明白了。

    一定是老爸看她最近一下班就躲回房里,不接电话不出门,担心她想让她放个假。

    “算了,你也不用解释了,将你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将这份资料交给恒隆房产的虞总,就直接下班吧。”老舒坐回座位,伸手将一份资料递至夏芒跟前。

    夏芒看着资料,略有些犹豫地开口:“恒隆房产的CASE不是一直都是小石负责的么?”

    “你休年假期间,你的工作一半要落在小石手上。找她问地址和联络方式,快些送去吧,晚了对方就下班了。”

    夏芒无奈接过,又向石静要了地址和联系方式,将手头的工作交待完,便出了公司。

   
2. 狭路-相逢

    恒隆大厦不远不近,打的不用五分钟,走走既要过地下通道又要过天桥,就需要近二十分钟了。夏芒看了下时间,对方五点半下班,现在四点五十分,应该来得及。趁着走路的闲时,略理了理思绪,又给老爸打了个电话,事情果然与她想的一样,老爸擅自作主替她跟陈伯伯,也就是老舒口中的总裁请了年休假。除了请假,老爸还很周到的替她订了明天下午飞去丽江的机票,让她出去旅游散心。

    从小到大,人生的轨迹便沿着父亲希望的方向一直前进,包括择校、择专业、择业,都是父亲一手安排好的。如今她都工作两年有余,想不到失个恋,老爸还作主替她请了假安排了旅行。

    低头叹息间,已到恒隆大厦。

    22楼,夏芒走出电梯,左转,抬眼。石静说这份资料一定要亲自送过来,交给虞总的秘书小杨就行。可是现在,总经理办公室外的秘书位置上,赫然无人。

    “叩叩叩”,夏芒等了近五分钟,秘书位置上还是无人,她只得走近总经理办公室,伸手轻敲门。

    “进来。”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而且温和,应该是个好脾气的人。

    夏芒推门,布局干净利索的办公室,左侧却是一排书架,正前方大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左右,戴着金框眼镜,此刻正抬眼看他,眉目间自有一股干净书生的气质。夏芒心里一笑,此人是恒隆集团下属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但观其外貌与气质,倒还是标准的学长模样——每个大学新生心目中兼理想中典型的学长形象。

    “你是?”在坐之人声音里有丝疑惑。

    “虞总您好,我是纪元集团的夏芒,石静有事,这份资料就由我送过来。杨秘书不在,我便进来了。”夏芒边说边走近办公桌,将手中的文件袋递到男人面前。

    “夏芒?”琢磨与玩味的声音在右后侧想起,声音里有丝了然。

    可是,眼前的人并没有开口,而且这声音……夏芒一惊,手中的文件袋滑下,待她回神死死捏住文件袋一角,文件袋虽没掉在桌上,但还是碰翻了桌上的茶杯,碧绿的茶叶随着茶水瞬间向桌上堆着的文件移去。

    在夏芒伸手向桌子一角的纸巾盒抓去时,另一只手先夏芒一步迅速抽了几张纸巾,挡在了文件前。茶水与茶叶在纸巾前止步,戴金框眼镜的男人这才又抽出几张纸巾,不紧不慢地擦去桌上的茶迹。

    “对……对不起,虞总,我来擦吧。”从始至终,夏芒都没来得及回头,见此情景,颇有些小学生犯错样地站在办公桌前,看着眼前那个动作干净利落,已然将茶迹差不多擦干的人,手中的几张纸巾根本找不到表现的机会。

    “说起来是我吓到了夏芒小姐,玮韬,没事吧?”又是刚才那个让夏芒惊慌的声音,这一回声音由远及近,话说完的时候,恰好停在身后的位置。

    进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左侧的书架、眼前的大办公桌和办公桌后的虞总,竟没想到办公室里还有个人。刚才打翻了茶杯倒没怎么紧张,此刻声音的主人站在她身后,夏芒顿觉脸烫了起来。拼命告诉自己遗忘的那个冲动的夜晚,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面的那个有钱男人,竟没想到这么快便再遇见了。

    “不碍事。夏芒小姐不必觉得抱歉,是个小意外,也没造成任何损失。”金框眼镜男笑容温暖,声音温和,抬眼看了眼站在夏芒身后的男人,转而又看着夏芒,不知是有心打趣,还是想安慰夏芒,末了又加一句,“倒是夏芒小姐再这样脸红下去,我这朋友要先说声对不起了。”

    “虞总客气了,再次说声抱歉。文件交到虞总手里,我先回去了。”夏芒将文件袋轻放到办公桌上,手中的纸巾早已揉成团,依旧在手里紧紧捏着,回以虞玮韬一个招牌式的微笑,转身便向外走去。

    “玮韬,我也走了,你晚上就加班吧。”男人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夏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按电梯,开门,迅速进电梯,转身死命地按关门键。谢天谢地,看着电梯门慢慢合上,夏芒在心里划了个十字架。

    “叮”,在电梯合上前0.01秒,一个不祥的声音响起,夏芒死劲按着关门键,电梯门在只留最后一条小缝未合上的时候又向两边缓缓移开。夏芒装作若无其事地松手,退身至电梯最内侧,低头像蜗牛一样缩回壳里。

    “我有办法让这电梯在半路出故障。”

    男人的声音轻轻飘来,夏芒果然中招,抬头直觉地看向男人,眼眸里的那丝慌乱,像极了那夜裹着浴巾蹲在床边到处找袜子时听到他说话转过头时的眼神。一想到此,男人眼里便有丝笑意浮现。

    看到男人眼里的笑意,夏芒才惊觉自己被捉弄。心里莫名冒火,眼睛却复又垂下,微低着头不吭声。

    “夏芒。”男人似喃喃自语,突地一步走至夏芒身前。夏芒窝在电梯最内一角,待想避开时才发现后路已被自己封死。她根本将自己置身在一个死角里。

    男人低头,细细端详着她,夏芒甫一抬头,正待出声,“叮”,电梯在18楼停下,电梯门缓缓移开,门外的两人看到电梯内的情形,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抬脚入内。

    男人与夏芒的姿势,像极了一对躲在电梯里亲热的情侣!

    夏芒的视线微一左偏,看清电梯外站着的两人尴尬的神情,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脸迅速发烫,愈发窝在电梯一角不敢现身。

    两人略一犹豫,终是抬脚入内,电梯门复又合上。男人此时却轻笑出声,无比坦然地抬头,转身便想从夏芒身前挪开。那电梯中新进的两人听到轻笑声,竟还不识相的想转过身来细看究竟,夏芒第一时间明白男人的打算,直觉地伸出一手扯住男人的衣服,不欲自己前一秒被人误解下一秒便又暴露人前。

    男人脸上挂着笑意,倒是止住了身影,伸出一手,往夏芒的手指了指。夏芒的视线随着男人指的方向看去,天呐,她刚伸手扯住的不是男人的衣服,竟是男人的裤子,如今半只手还在男人的裤袋里。

    想起《越狱》里T-BAG的男宠们,夏芒只觉得一股气血迅速上涌,想晕又晕不过去。

    天要亡她啊!

    逃亡一般出了电梯,走出大厦,跳上出租车,直到站在家门前,夏芒试着瑜珈吐纳了几次,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开门。

    其实也真的没什么事。年假替她请好了,机票也都订好了,这趟旅行自是没得推脱。心里也是想出门透透气的,暂时离开这座城市,不用面对熟悉的人,不用承受那些或同情或兴灾乐祸的眼神,更不用再视若无睹地走过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此相见不如不见。

    吃饭、睡觉、起床、收拾行李、打的去机场……心里的疑惑在下飞机走出通道的那一刻终于有了答案。夏芒看着出口处那个大半年没见的高大身影发楞,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然后伸手从她手中抢过旅行箱,一脸欠揍的对她笑道:“美女,这种粗活累活,由帅哥我代劳吧。”

    心弦蓦地一松,夏芒傻笑,索性将小背包也扔给那个笑得一脸花痴的人儿,眼睛却微微有些泛酸,佯装开心地道:“我说老爸怎么放心我一个人旅行,原来如此!怎么,终于被小美妞踢回国了?”

    “什么踢回国?美国人民别提有多欢迎我了。我这不是太出色了嘛,医院一年的实习,才过半年,院方就宣布我合格,可以出师了。”萧凌晖一手拉着旅行箱,一手拎着夏芒的小背包,走在前面。出了机场大厅,将旅行箱放上出租车的后车箱,拉开车门,示意跟在他身后的夏芒先上车,自己跟着上车,关门。

    萧凌晖没说的是,能提早结束实习,固然有自己成绩优异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他想了N个理由申请了N次才成功的。

    “古城,茶马客栈。”萧凌晖对司机吩咐。

    “出色?哪来的出?为什么我只看到色!阿晖,不会是老爸把你叫来安慰我失恋的吧?”很夸张,但可能性很大。

    “你一个礼拜没在网上出现,我担心你,所以就跑来了。”萧凌晖依旧嘻嘻哈哈的,每当萧凌晖这种腔调的时候,夏芒就有些分不清他话的真与假。

    “真的?”

    “千真万确!”萧凌晖作发誓状。

    “那你怎么知道我来丽江?”夏芒有些好笑地看着萧凌晖耍宝。

    “这个,确实是夏爸爸告诉我的。”说话之人没有丝毫的脸红。

    “阿晖你秀逗啦,不会真是因为我的事才回国的吧?”夏芒有种想晕倒的感觉。老爸总是擅自替她作主安排,其实真要散心,夏芒更愿意是一个人,身边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怎么,感动了吧?感动的话就到我怀里痛哭一场吧!”还是那种没正经的样,怎么也没法和医生,而且是外科医生联系起来。

    夏芒忍不住轻笑:“感动?做梦吧你!不过说实话,老爸不会对你交待了什么吧?比如让你趁虚而入,做我的感情寄托啥的?阿晖,先说清楚,我虽然失恋了,可还没到这么来者不拒的地步。”

    “切,我是怕你从此对男人失去信心,来个几年不谈恋爱,到时候叫我负责。”萧凌晖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叫你负责?”夏芒彻底困惑了。

    “你小时候不是缠着我说你二十八岁还没人要的话,就让我在你二十八岁生日那天娶你嘛,还说什么为免到时候你没人要而我已结婚,不许我在你结婚之前谈恋爱。”咬牙切齿的声音。

    夏芒眨了几下眼睛,模模糊糊有些印象:“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那时候我才十二岁。”

    是啊,十二岁,那时候的夏芒,觉得二十八岁已经是很老很老的年纪了。

    “你当然无忌,可我是男人,当初既然答应你了,就得言而有信。”话说得满当,有革命的大无畏精神。

    “所以?”

    “所以面对那些前突后翘美得冒泡的美女们的表白,我都闭闭眼狠狠心拒绝再拒绝。从小到大,保守估计,没一百,准也有八十了,真是作孽啊!”萧凌晖一脸痛苦,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芒芒,再过两个多月你就二十六岁了,你要哪跌倒哪爬起,努力加油啊。”

    临末了,他又不放心地看了夏芒一眼,加了一句:“你知道,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夏芒笑,心里有种涩涩痛痛的感觉。萧凌晖比夏芒大三岁,两人打小认识,两家是邻居,萧凌晖叫夏芒的父母夏爸爸夏妈妈,夏芒又叫萧家两老为萧爸爸萧妈妈,两家人的感情由此可见一斑。萧家可谓是个医学世家,萧凌晖大学临毕业之前出国留学,至今近六年,放假的时候才回国,夏芒与萧凌晖熟得不能再熟,自萧凌晖出国后,两人每天在网上保持联系。

    而此刻,萧凌晖只有想哄她开心时才会有的玩笑口吻,比安慰的话语更让她觉得舒服。可是不经意的触及,又会隐隐刺痛她这一周来尽量去麻痹的心。

    “芒芒,”萧凌晖将夏芒的神色尽收眼底,忽然正色道,“我知道你忍得很辛苦,现在,大哭一场,不止是流眼泪,而是尽情地哭出来。然后,从下车开始,就是真正的旅游,只有旅游。”

    不止是流眼泪?夏芒的视线渐渐模糊,从知道文灏背叛那一刻起,拼了命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在那个亲手结束他们四年感情的人面前流下不甘的泪水,不能在父母面前流下让他们担心的泪水,不能在同事面前流下脆弱的泪水……可是背着人的时候,流了多少泪?自那个放纵的夜晚之后,她本以为流泪会成为一种奢侈,竟没想到已是夜深人静时候的一种习惯。

    “芒芒……”微有些叹息的声音,萧凌晖一手揽过夏芒的肩,将她拥入怀里。

    夏芒在下一秒大哭,两手放在身侧,紧紧攥着拳头。过去的美好,再怎么贪恋也已经失去,再痛苦再不甘都只能放手,而已经发生的事,再后悔也没用。不管是什么原因,结果是她和文灏一样,犯了不该犯的错,做了不该做的事,所以都不值得原谅。可是就算不值得原谅,也还是得好好的过下去,生活永远向前,不会因谁而停顿,也不会有谁,会因为失去谁而过不下去。

    或许以后再不会有爱情,可是她依旧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待下车时,夏芒红肿着眼,声音也有些嘶哑。夏芒倒没觉得不好意思,伸手在小背包里翻出墨镜戴上,对着那个胸前T恤湿透大半的人儿用公鸭似的声音命令道:“带路。”

    茶马客栈,位于古城四方街后,地势微高,四合院格局,两层楼,中有露天庭院,置有石桌石椅,前方屋檐下却是一排沙发,上面零零散散几个靠垫,颜色鲜亮,一旁还有电脑,可供上网。院子里栽着的石榴树这时节挂满石榴,沉甸甸的,走至二楼走廊探身伸手,便能够到几个。

    “一个房间?你找死!”夏芒接过旅行箱和小背包,冲着探头意欲跟进来的萧凌晖就是一脚。萧凌晖无比敏捷地闪身,堪堪避过夏芒的进攻,抬头却见房门闪电般在自己眼前合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萧凌晖摸摸鼻子,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另一把房间钥匙,转身向隔壁走去。嘴角却不由浮现笑容,这个夏芒,乍一看冷静理智成熟又聪明,其实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是个迷糊蛋。若只开了一个房间,那他的行李扔哪去了,他大老远的从美国回来,总不可能这一身清汤挂面潇洒相吧?这种玩笑都发现不了,不是迷糊蛋蛋是什么?

    身后有开门声,萧凌晖止步转身,果见夏芒从房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

    “还有,你别把小时候的玩笑话当真了。就算我38岁没结婚,也不会嫁给你的。”夏芒眨了几下眼,说得很肯定。

    “理由?”萧凌晖听这话倒有些好奇了。

    “因为你是医生。”夏芒皱了皱眉,墨镜已经摘下,红通通的兔子眼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医生不挺好的嘛,专业人才,工作稳定,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萧凌晖更加好奇了,“以后你有个头疼脑热的,第一时间可以咨询专业人士,还是免费的,多省钱!”

    夏芒呲牙,上下打量了萧凌晖一眼,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萧凌晖拿着房门钥匙的手上,扯着嘴一副实在受不了的表情,声音也显得有些激动:“你这双手,解剖了多少女尸?还有你那双眼,看了多少不该看的东西?太可怕了,想想就觉得跟恐怖片一样。”

    夏芒说完,浑身上下抖了抖,“砰”一声,又将房门关上。

    留下萧凌晖耸耸肩,走至隔壁房间,开了门,望着那一堆万分匆忙中收拾好的行李苦笑。

    房间的地上躺着两个旅行箱,那个小的旅行箱里,都是一次一次不经意买下准备送给夏芒的礼物。只不过自从夏芒和许文灏确立恋爱关系之后,除了每次回家有送礼物的借口之外,剩余的礼物都成了搁置。可是每个节日替夏芒准备一份礼物,已经成了萧凌晖的习惯。他不想改变这习惯。

***

    整理完东西出门,夏芒一反常态没有急着逛古城,只戴着墨镜,坐在四方街的长木椅上,靠着椅背仰着脖子晒太阳,一旁萧凌晖默默作陪。

    “芒芒,我们吃饭去吧。”萧凌晖抬手看表,刚好六点,那是夏芒每天的晚饭时间。从小到大,这时间表都没改变,甚至读书的时候亦如此,所以夏芒仅有的四年住校生涯没有吃过食堂饭,因为学校食堂到六点别说还有什么菜了,估计连卫生都打扫完毕准备关门了。

    “太阳好大,好象才四点钟。”夏芒继续晒她的脸,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的白皙。

    “四点的时候你还没下飞机,现在六点整了。”某人无声叹息。

    六点两字刺激了夏芒,她慌忙屁股后挪脖子归回原位,左右摇了摇头,让墨镜下滑堪堪挂在挺直的鼻梁上,用力抬眼往上翻,好歹越过墨镜瞧见了天上太阳真实的炙热程度,不可思议地道:“六点了为什么太阳还这么大?”

    说完眼珠子回转两圈,看向身边的人继续奇怪地说道:“而且六点了为什么我还不饿?”

    萧凌晖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哭笑不得:“你刚才吃了一条烤鱼,一串葡萄,还剥了一个大石榴,距你吃完这些也就半小时!”

    “怪不得。”夏芒摸摸肚子,不以为意,“既然只吃了一些水果,烤鱼也没啥分量,那就再吃点吧。”说完起身,左手顺势将墨镜扶回原位,大摇大摆的一人往前直走。至于萧凌晖,夏芒知道他肯定会跟上。

    近七点的时候太阳渐渐隐去,夏芒在四方街从南到此的走了个大概,终于找到了吃饭的感觉。站定,转头,问身边的人:“晚饭吃啥?”

    “我随便。”萧凌晖一手拎着两个大石榴,另一手小心拿着夏芒的墨镜,左右看了看街两边。

    随便?讨厌随便!夏芒心中一痛,知道是自己敏感,却还是忍不住心酸,就是因为一个随便,她和文灏四年的感情终成泡影,而自己,不也是一个随便,才有了那个不应该的晚上么?

    “芒芒?”左侧响起疑惑的声音。

    夏芒忙收了思绪敛了神色,指着左边一个丽江耙耙摊,冲着萧凌晖坏笑道:“萧大医生,我们吃这个吧?”

    她知道萧凌晖不爱吃面食,正餐习惯米饭,尤不爱吃这种路边摊上的小吃,她就是心里难受,想找个出气口。夏芒阴暗地想着萧凌晖会如何拒绝,却见他几步走至摊前,抬眼看了下摊前的广告,对着摊后忙碌的两位工作人员报以一个热烈的笑容,声音突然温柔万分的说道:“胖金妹,这个耙耙哪种口味最受欢迎?”

    夏芒身上一阵恶寒,阿晖这小子明明也是第一次来丽江,怎么叫起纳西族姑娘的特有称呼恁地顺口?

    夏芒站在原地,看着其中一个年轻女服务员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地答道:“胖金哥,不如来个牛肉口味的吧?”

    萧凌晖欣然同意,脚翘翘地等在那里,热络的和胖金妹套着近乎,竟然也不回身问夏芒要哪种口味的。夏芒无奈,挪至耙耙摊前,用眼角扫了兀自与人攀谈得热烈的萧凌晖一眼,也点了个牛肉味的耙耙。

    “为什么一样的价钱一样的口味,你的耙耙这么大,我的这么小?”夏芒来来回回在萧凌晖手里与自己手里游移了好一阵,咋舌道。

    “这是自然,人家胖金妹喜欢我,若你不走过来,说不定她连钱都不肯收。”萧凌晖拿着耙耙左右端详了一下,又拿至夏芒身前,特意与夏芒手中的比划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抬手张嘴,咬了一大口。

    夏芒一时气结,死瞪着萧凌晖,萧凌晖却不甚在意,一边享受地嚼着耙耙,一边还发感叹:“啊,丽江人民真热情!”

    “既然如此,那你不如留在丽江生根发芽,再开出一颗油菜的大花吧。”夏芒朝天翻一下白眼,也咬了一口耙耙,“丽江人民需要你,丽江美眉热爱你啊。”

    “不行。”萧凌晖止步正色道。

    夏芒嚼着嘴里的耙耙,含糊不清地问:“为啥?”

    萧凌晖倏地凑近夏芒,左右看了看,方在夏芒耳朵不远处小声道:“胖金妹的肤色都太健康了,我喜欢白一点的,这是职业与心灵的双重选择。”

    夏芒忍不住朝天又翻了个白眼,决定为了不影响胃口,还是不开口为妙。

***

    慢悠悠地往回逛,古城已是灯火阑珊。石板路、小斜桥、细流水,两旁连绵仿古建筑,不安静,却让人感觉宁静。随路又吃了点小吃,便陆陆续续有胖金妹站在酒吧门前或唱歌或跳舞招徕顾客,独特的民歌、民族服饰与民族舞让游人频频止步。

    “芒芒,我们也进去坐坐吧,来了丽江,不到酒吧就太可惜了。”萧凌晖看着慢悠悠逛得心不在焉的夏芒建议。

    酒吧?夏芒想尽量表现得自然,可是依旧不行。恨自己冲动,恨自己没用,恨自己这么看不开,只希望时间久了便能慢慢淡忘,然后再提及时,一如以往般风清云淡,惊不起心中丝毫波澜。可是现在,总是太容易被触动,被惊心。

    “芒芒?”萧凌晖的眼里有丝探究与思索。

    夏芒笑,一直笑得嘴角不生硬了,才转过脸对身边的人道:“阿晖,我们分开行动吧。胖金妹热情而开放,丽江是个浪漫的地方,所以这种场合你要一个人去。”

    萧凌晖一脸诧异,夏芒赶在他说话前挥手道:“别说了别说了,我认识回去的路,直走前面左拐就是了。我今天有点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啦,安!”

    也不管身边人的反应,夏芒抢过他手里的石榴和墨镜,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了。背影看起来很开心,可是无疑有些开心过头,反让人觉得可疑。

***

    丽江古城真的很美,古典、宁静、浪漫,有浓浓的民族风情,有琳琅的服饰饰品、有新鲜的美食与水果,还有怡人的气候。夏芒每天近中午起床,然后跑到四方街一带或中式茶馆或西式咖啡馆小甜品屋消磨时间,晚饭后便在古城的大小商铺中淘宝,对萧凌晖提议的玉龙雪山、虎跳峡、泸沽湖一点兴趣也没。

    在丽江,天晴的时候阳光热烈得可以让人抛开一切烦恼,抬头望天,天格外的蓝,格外的高远,云朵洁白如雪,近得似伸手便可触及;天雨的时候微寒,雨不大,到处可见在雨中优哉优哉的人,有人穿着短袖热裤拖鞋,有人背着驴友的大背囊,穿着防雨大棉衣全副装备去雪山。这样的时候夏芒就站在人群里,裹着她在小店里掏的大披肩,一天换一套新淘的饰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那家《一米阳光》曾拍摄过的店里拍照留念,偶尔接受路人对她皮肤的赞美,偶尔回答她们对她身上披肩与饰品的购买地与价格的问询。

    陌生的感觉很好,可以发呆,可以发笑,也可以流泪。在丽江,什么样的表情都能得到包容,什么样的穿着都能得到赞美。

    “阿晖,丽江的星星为什么这么大?”每天晚上逛街回来,夏芒都会将客栈老板的长木藤椅搬到客栈正中的庭院,躺在上面,怀里抱着颜色艳丽的抱枕,望着头顶的天空发呆。

    丽江,曾是夏芒最想去而又一直没机会去的地方,文灏曾安慰并许诺,他们结婚的蜜月之旅,就选择丽江,如夏芒所愿,哪里也不去,就静静地小住半个月。想起文灏,夏芒心里又是一痛。

    这种时候萧凌晖都选择沉默,他知道夏芒又想起了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她,他能做的,就是将手机调成MP3状态,希望音乐能让夏芒心里好受些。

    “阿晖,丽江的星星为什么这么亮?”音乐响起的时候,眼角总会湿润。丽江,静静地小住半个月,如今她真的在丽江的星空下,什么也不做,哪里也不去,就这么静静地看日出、看日落、吃饭、逛街、发呆、睡觉,将自己想象成纳西族人,想象自己千百年来一直在这里以这种状态生活着。可是身边的人却不是文灏。

    丽江的星星为什么这么大这么亮?为什么抬头看星星的时候,她总想流泪?

***

    第六日的傍晚,夏芒作回去前的最后一次采购。数着礼物的份数,家人、同事、朋友,一个也不能少。

    “十里长街宴?”夏芒看着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整个古城入口主道上搭起了临时宴席,长长的流水席,边上搭上了烤架,烤架上的羊腿正滋滋地冒着油气,飘香数里。桌上置了酒水,摆了餐具,还有一盘盘的水果,以及开得娇艳的鲜花。宴席两侧挂了一排红色宫样灯,蜿蜒着伸向远处,加上宴席上忙碌的年轻貌美身材好的服务员,夏芒抬脚便往前走。

    “芒芒,看。”萧凌晖伸手拉住径直往宴会闯的夏芒,指了指路边一幅大海报。

    夏芒闻声转过头,晕,原来这十里长街宴不是民族节日不是欢迎游客,而是什么全国高尔夫球会总经理联谊会!夏芒转回头再看宴会,才发现四周都设了移动护栏,略一打听,才知此次联谊会参加的人不仅有云南省领导、丽江市领导、中国高协领导,还有来自全国各地高尔夫球场的董事长、总经理、行业精英、赞助商代表和媒体同仁约数百人出席。

    对了,联谊会的主题是“高尔夫与和谐社会”。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十里长街宴根本没夏芒什么事,别说参加了,想冒充服务员混进去,她这一身衣服也过不了关。听说晚些时候与会人员到场的话,四周是会有警卫与警界线的。

    原来是有钱人的party,怪不得这么奢侈。

    “真真无聊!”夏芒酸葡萄心理,发了一声大大的感叹,示意萧凌晖跟她扬长而去。

    时间不算太宽裕,夏芒本以为这几天的采购已经够多的了,可是掰着手指头一数,发现需要送的礼物数量真不是盖的,单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就有十几人,她身为部门总监助理,总不能厚此薄彼,将面子上的事也处理得这么不公吧?更惶论部门还有在其他大办公间的同事不下三十人。

    鉴于部门严重阴盛阳衰,夏芒打定主意统一“派送”大披肩。值得一提的是,还价这一招,夏芒从高中到大学,经过死党叶子七年炼狱式的培训,好歹学会了七成功力。当年跟叶子逛街的时候,即便是商场购物,叶子都能凭一张嘴空手磨得柜台小姐给她内部折扣——比贵宾还贵宾的价格。至于路边小店,叶子的原则就是,闭眼先砍掉七成价,睁眼的时候顶多加一成,超过四折,再喜欢也不买。所以尽管叶子一直指天捶地说夏芒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教了这么多年也才七成功力,但这七成功力,放到大千世界中已经很能忽悠人了。

    由于买得实在是多,夏芒一边将一款水红刺绣夹金线大披肩与另一同款式同系列蓝紫刺绣夹银线大披肩随意地围在自己身上,一边指使萧凌晖先将买下的围巾扛回客栈,不然拎着这么两大捆,逛街也是不方便的。为了方便,夏芒拿了钱包,还顺手将背包扔给萧凌晖,道:“我等下得拿很多东西,包你也替我背回去吧。放心,我认识路,再买几样东西就会回去的,你就留在客栈收拾一下行李。”

    萧凌晖接过背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看了夏芒两眼,终是什么也没说,临走前留下一句:“若东西拿不过,打个电话,我来替你拎回去。”

    夏芒点头,拢了拢身上的两条披肩,围得就跟一阿富汗妇女样大摇大摆地率先出店奔向下一家。四处逛逛,越走越远,弯来转去,替老爸买了普洱茶,替老妈买了藏红花、云南十八怪和牛肉干,替叶子、颜颜和摆摆买了水晶和玉佩,又给自己买了一堆有的没的饰品,最后夏芒拎着满满一袋东西决定杀回围巾店再去买个两打披肩,以备后患。

    “咚”的一声,夏芒手中的礼物袋掉落在地上。此时已过九点,四方街上依然热闹,琳立的商铺、来往的人流,微微昏黄暧昧的街灯,还有不远处酒吧特有的纳西族姑娘的歌声。夏芒站在小石板桥西,左转便是几间酒吧,而迎面,竟是恒隆房产的虞总等几人,其中一人,正是夏芒最最不愿见到的一夜情男主。手中拎着的东西自然滑落,因为夏芒抬眼的时候,正好瞧见那男人的视线也移到了自己身上。

    “在这儿遇到夏芒小姐,真是太巧了。”虞玮韬看到夏芒,主动微笑打招呼,顺势走前两步,捡起夏芒掉在地上的东西,递至夏芒身前。

    堂堂恒隆房产的总经理,这般没有架子,本是个优良的品德,但在此刻的夏芒看来,绝对是一个无敌大缺点。若当不认识,擦肩而过多好!怪只怪自己,没提早发现有状况就算了,还在第一时间有了这种吸引人眼球的反应,活该被撞见!

    “谢谢虞总,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到面。”夏芒伸手接过,职业化的笑容,眼睛自动屏蔽慢慢踱步至虞玮韬身边的男人。心中确实感到有些惊讶,在丽江居然也能碰到他,猛然想起刚才那个奢侈又无聊的十里长街宴。高尔夫球!汗,怎的忘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前年兴建的也是本市唯一的一个高尔夫球场便是恒隆房产的一个产业?

    “芒芒。”在夏芒稍一停顿,正准备告辞之际,虞玮韬身边的男人开口了。夏芒一听,浑身一抖如遭雷击,一时怔在当场,深有种外焦里嫩的感觉,并且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灯火昏黄,这身一颤眼一翻的小动作,或许并未被人发现。但也只是或许。

    “陈董王董,他乡遇旧识,我先失陪一会儿。玮韬,你陪陈董王董走走坐坐,我等下过来。”男人朝着另两位在场的中老年男人点头致意,转回身走至夏芒身前,笑道,“芒芒,我来提东西吧。”

    他脸上的笑容,在夏芒看来诡异加欠揍。夏芒明明是想伸手将那碍眼的笑容扇飞,结果伸出来的却是拎着东西不得闲的右手,这一举动,正好应了男人的话。夏芒短短一分钟内再一次遭雷击,觉得自己整个地成了小小酥,外焦里也焦,恨死了刚才接过虞玮韬递过来的东西时用的是右手。

    怎么办?夏芒张嘴,“你……我……”了半天,却没说出个所以来。不明白自己到了他面前,怎地就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这种无措,不是倒退回青涩的岁月,而是自那一夜之后,在这个男人面前,夏芒总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夏芒细细思量,猛地惊觉,少的是衣服——因为那一夜的陌生而亲密。

    一想到此,夏芒的脸便烫了起来,待得夏芒后知后觉发现来来往往路过的人都以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俩的时候,虞玮韬和那两个中老年男人早已失了踪影。夏芒这才清醒过来,劈手便欲去夺男人手中的礼物袋。

    “芒芒。”男人笑得好整以暇。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不认识你!”夏芒看着在街灯映衬下帅得刺眼的男人的脸,不明白自己偶尔叛逆了一次,怎么到哪都能看到这阴魂不散的男人。而且他看起来很像是有钱人,这种男人不是应该骄傲得不行,哪怕结婚了,倒贴的女人也会一批倒下去又有千百批冒出来的么?他怎么就非得跟她夏芒过不去,怎么就不能无视她,看见当没看见?一想到此,夏芒怒从心中起,嗓门也比平时大了几倍,只差扑上去张牙舞爪一翻了。

    “原来你是怪我没正式自我介绍过。”男人完全无视夏芒快滴血的脸,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皮夹,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张名片,笑着递至夏芒跟前。

    夏芒伸手接过,一眼不看,二话不说,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名片撕了个稀巴烂,犹不解气地扔到地上,冲着碎纸片狠狠踩了几脚。情绪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裹在夏芒身上的两条披肩双双落地。

    在夏芒弯身之前,男人已弯腰将地上的披肩拾起,顺势抖了抖,却将另一手中的礼物袋递至夏芒身前。夏芒略有些茫然地接过,脑子里一瞬间还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刚才的举动终于让这人恢复正常,所以将东西还给她放过她了?

    下一秒,眼前一花,男人两手握住披肩,对折,披肩飞快地绕过夏芒的脖子,完美地裹住夏芒的肩头,一端流苏隐在披肩中,一端流苏斜过肩,垂在身后。

    “呃?”夏芒晕了,很显然,这种围法,与她刚才随意裹住上半身仿佛阿富汗妇女现身的围法相当的不同。

    “夏芒小姐,可有荣幸请你一道去酒吧坐坐?”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含笑地看着夏芒。

    酒吧!夏芒对这两字依旧敏感,只不过眼前这人提起时,心惊后悔苦涩的同时,更多的却是莫名的羞怯与羞耻。

    夏芒脸红地发现,自己身上好象又少了什么东西。

    脸红归脸红,此刻的夏芒却突然清醒了。具体表现为:她理也不理男人,转身右弯便急急往前走——没有左转,左转是几间酒吧,如果左转,又恰好顺了男人的意。由此可知,夏芒已经恢复正常了。

    男人没有说话,但身后却有脚步声传来,夏芒不敢回头,只一径向前疾步行走,左转右转、弯来绕去,低着头浑然不觉自己越走越偏,心里乱哄哄地只想着将男人甩得远远的,不知脚下青石板与路边街灯虽依然,两边的商铺却是关着门的。

    “呃……”夏芒猛然止步,看着眼前偌大的一片空地一时惊奇万分。怎么走着走着,走到这完全陌生的地方来了?这几天晚上压马路,走得再远,逛得再久,也没来过这地方,本以为已将这条四方街逛遍了,结果原来不是!

    这时候夏芒已经顾不得身后的男人了,转身角角落落的打量了个遍,又四个方向尝试着绕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小弄堂里弯来转去半天,发现整个的将自己绕晕了。凭直觉,夏芒同学凭她难得准一次的直觉发现自己迷路了,不管她从哪个方向尝试,结果都只有离起点与目的地越来越远。

    在夏芒第N次朝某个方向走,最后在一个牌坊前停下,而牌坊外面黑乎乎一团的时候,她终于放弃了。伸手在口袋里掏手机,十秒种之后夏芒又绝望地发现,她的手机放在小背包里,一早在围巾店的时候扔给了萧凌晖!

    当夏芒无奈地转身看向一直跟着她却不说一句话的男人时,这感觉已经不是大大酥小小酥的问题,也不仅仅是天要亡她的感叹了。浑身气血上涌,双颊滚烫,仿佛下一秒脸上就要滋滋地冒出油气,夏芒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声音如蚊蚁:“我……迷路了。”

    “然后呢?”男人好整以暇,双手环胸,街灯下,眼睛闪着满满笑意看着眼前手足无措一脸通红的夏芒。

    然后?他跟了她半天,她告诉他她迷路了,他还问她然后?夏芒怒从心中起,屈于眼前形势,又生生将这团怒火压在喉咙下,瓮着声嘴角抽搐道:“我想回客栈。”

    “哦?客栈难道不在这附近?”这下男人笑得更开心了。

    “嗯,在四方街入口不远。”夏芒越说越小声。

    “那你刚才这一路兜兜转转,是为了什么?”男人两步走至夏芒身前,俯下身盯着夏芒的脸问,眼里有一抹戏谑。

    夏芒受惊般往后跳开一步,脑子里全是“为了什么”这四个字。夏芒当然知道自己兜兜转转最初是急于避开眼前这人而无意识地行为,后来则是试图走回客栈,或者说走回好歹能让她觉得有些眼熟的地方,不然能走到有第三人出现的地方也行,可是天不从人愿。

    如今她有求于人,能这样直接回答么?答案当然是NO了!夏芒心慌慌微有些结巴:“这个……那个……”

    男人瞬间又走近几步,夏芒退身,居然发现自己已经背抵墙面,脑中立马响起警报声,刚挪身想从左侧溜过去,男人双手蓦地撑墙,将夏芒圈在自己身前,眼睛看着扭着头不敢直视他的夏芒,声音低低带着一丝温柔道:“是为了像现在这样,四下无人,赏月,赏夜,赏景、赏人,赏情么?”

    夏芒闻言,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铺天盖地的愤怒将她仅有的理智全部淹灭。“啊,受不了了,你这个混蛋!”夏芒在心里一阵怒吼,双手握拳,化悲愤为力气,猛地去推身前的男人。

    男人轻松避开,伸手环住夏芒的腰,止住她用力之后失去着力点向前倾的身形,转过身,侧过脸,看着夏芒,认真道:“要么自己走回去,要么我领着你回去。”

    夏芒稳了身形,慌忙挣脱,左手轻拍了拍胸口,抬眼,却见身前横过一手。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大三那年十一文艺晚会,身为主持人的夏芒一身纯白礼服跳下的士急匆匆往学校大礼堂跑。学校的那些演出服陈旧多年,市群艺馆的衣服平时文艺表演还凑和,但不适合主持人,所以身为晚会唯一女主持的夏芒,是在影楼租的礼服,因为在影楼免费蹭了个妆,耽搁了时间。

    夏芒双手提着裙摆疾步往大礼堂跑,时间快来不及了,主持人可不能迟到。

    “呀!”夏芒一声惨叫,赶得太急,没看清路面,高跟鞋一不小心嵌进礼堂后门下水井栏,脚扭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人便顺势坐在了地上。右脚踝处有胀痛的感觉传来,礼堂已经响起音乐声,这是晚会快开始的序曲。夏芒心里着急,索性坐在地上抽出脚,伸手去拔嵌在井栏上的鞋子,白色的高跟鞋,前缀水钻蝴蝶结,细细的反光丝绸带子还维持着夏芒脚踝的形状。

    夏芒很快拔出鞋子,白色的细圆高鞋跟有刮花的痕迹,夏芒顾不得这些,穿的时候只觉得脚踝微肿,让原来松松的带子都有些勒紧了。就在夏芒起身的刹那,眼前横过一手,夏芒抬头,便跌入一双满含担心与心疼的清澈眼眸。

    是许文灏,和夏芒同一届,老乡,高干子弟,夏芒众多追求者之一。夏芒从大学新生报到那天开始就有追求者,没有校花系花的头衔,但受男生欢迎的程度却丝毫不逊于校花系花。追求者中不乏条件好的,同年级的,高年级的,许文灏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从初见夏芒开始就表明心意,两年多来,大多数追求者禁不起夏芒的拒绝,纷纷改换目标,许文灏是难得的坚持者之一。

    十九岁的夏芒初入大学,不想谈感情的事。大二开始,经过室友一年的“大一理想主义,大二大三浪漫主义,大四现实主义”以及“在校不恋爱,枉为大学生”的思想熏陶,夏芒开始考虑恋爱的可能性。那时候夏芒二十岁,回忆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无聊看过的琼瑶小说,觉得自己要的爱情,就算不能轰轰烈烈,但至少要完美,她可以因此骄傲可以因此羞怯,接受所有人的羡慕与祝福,然后毕业、结婚,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夏芒对这种爱情的鉴定方法便是,有谁能死心塌地一心一意从始至终殷勤不改坚定不移不传其他绯闻的追她满三年,她便给对方机会。

    许文灏没坚持满三年,因为不到三年,两年余几天的时间,他就成功了——在这个狼狈而又时间紧迫的时候,夏芒没有多想便将手递给许文灏。她还记得那一刻,这个一脸清俊总是温柔看她的男生,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声音却透着激动,问她:“没事吧?脚有扭伤么?晚会马上开始,大家都在等你。”

    夏芒摇头,长过脚裸的裙摆下,试着动了动右脚,不适,但不是特别强烈,可以坚持。

    这一牵手的动作,恰好被另一个跑出来焦急找夏芒的同学看到,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就是一个晚会的时间,晚会结束之后,所有的人都知道夏芒接受许文灏的追求了。夏芒没有反驳,没有解释,觉得这一切,出乎自己意料的自然而然。

    许文灏很喜欢牵夏芒的手,以至于后来在他们交往的四年时间里,每次走在她身边,第一件事便是伸手至她身前,示意她牵手。那时候的夏芒总是想,爱牵就牵呗,又不是第一次,为何不直接牵她的手,非要将手横在她身前让她主动伸手,难道是因为怀念第一次牵手的情形?有一次夏芒终于忍不住问,文灏只看着她笑,就是不说话,直到她急了耍起小性子,方认真说道:这样才有两个人的态度在里面。

    这样才有两个人的态度在里面!夏芒心里一痛,许文灏,为何你可以在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之后,还能在自己面前将这一份态度表现得跟往常一模一样,为何自己竟没发现蛛丝马迹?是你太会掩饰,还是自己太没有危机意识?都说亲密的恋人,能感觉到对方最细微的变化,她以最不堪的方式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因为与文灏守着最后一道防线,还不够亲密么?

    夏芒的手握紧成拳,心里一时是说不出的感觉。左右还是没有旁人出现,时间分秒过去,她该早点回去,或者说该早点脱离这迷路的尴尬困境,可是要让他牵着手,夏芒觉得难以想象。他们已经很亲密,亲密到第一次见面便做了她与文灏坚持四年都没有逾越的情人间才做的事,可是现在要去牵他的手,要在这月夜街灯古城中牵手并肩而行,为何会感觉比那件事还亲密?

    男人很有耐性,夏芒足足犹豫了两分钟,他的手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丝毫没有缩回之意,好象一早便能肯定最终不会落空一般,需要的只是时间与耐性罢了。

    夏芒握成拳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后低着头,以蜗牛的速度将手伸向前。夏芒不敢抬眼看男人,脸没用的又烫了起来,手指刚触碰到男人的手,如被炙烫般直觉缩回,男人却适时牢牢反握住她的手,侧过脸看夏芒的时候,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夏芒没再挣扎,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着牵手向前走去。男人的手修长温暖,将夏芒的手握在手心,微微用力,夏芒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骨节分明。

    若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其实也没什么;若是朋友,或许也还坦然。可是身边的人,却太让人尴尬。夏芒根本不敢侧过头看他,只能小心跟着,任由他拉着她拐过一弯又一弯。一时倒也没提防男人会不会将她带到更陌生的地方。

    “到了。”好象过了很长时间,又或者,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男人站定,声音从左上方传来。

    “谢谢!”夏芒慌忙转过身冲着男人鞠了一躬,头也不抬死命挣手,只想快快逃离。

    男人不松手,轻笑声却毫不顾忌地传来。夏芒猛地抬头,赫然看到整条古街依旧一个人影也没有,两边商铺黑漆漆的,这根本不是四方街入口处嘛!

    “你放手,太过分了你!”夏芒这回是怒了,直接冲着男人大吼,边吼边挣扎。挣了半天没挣脱,夏芒一个血气往上冲,用力抬手,低头便朝男人的手狠狠咬下。

    “夏芒!”男人吃痛,松了手,声音里微有些不可思议。

    “不许叫我的名字,我们不认识,没关系。你这爱耍人的浑蛋,咱们各走各道,我就算迷路在大街上游荡一夜,也不依靠你!”夏芒是真的生气了,真的发飙了,每回她真生气真发飙的时候,都不允许对方叫她名字。

    “你没说自己的客栈名。”男人的声音从此至终都还算平静。

    “不要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我刚才明明有说过客栈是在四方街入口处,你若有心,也该领我走回人多热闹点的地方,或者刚才的小石桥处,而不是现在这种不见人的鬼地方!”夏芒越说越生气,声音里已隐隐有哭腔,“我是笨蛋,才会相信你,才会相信你们男人,一次一次被骗。”

    夏芒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激动,更不应该冒出最后一句话。可是想到刚才自己全然相信眼前这人会带她脱离迷路困境,结果却是又一次被耍被骗,思及之前文灏的欺瞒,气不打一处来,最后索性大吼,在眼泪落下前,转身便往前跑。

    反正已经迷路,再迷一次也还是迷路。

    没跑两步,被人用力拉住,身子一个趔趄,抬眼时已落入一个怀抱。

    “不是向前跑,是让你右转。”男人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无奈,却没有不耐,好似早有了心理准备般,笑容里也有丝无奈。

    夏芒愕然,抬头,一脸疑问。不施粉黛却胜似的娇俏脸庞,五官精致,此刻脸上未干的泪痕,在街灯映衬下,闪闪湿意,显得眼眸愈发清亮。夏芒有一颗可爱而不特别明显的小虎牙,男人可以想象她笑起来时的可爱模样,只可惜夏芒还未对着她笑过。

    “走吧。”男人撇开脸,径自拉过夏芒的手,转身右转,朝前行去。

    他对她的狼狈视而不见,这让夏芒松了口气。刚才想到文灏,才勉强结住伤疤的心又被自己亲手撕开,一滴一滴的流血。夏芒没有说话,小心地跟着,用拎着东西的手抹了把泪。

    男人没有说谎,右转直走,约莫两百米的路,便又回到四方街入口,也就是刚才长街宴的位置。如今宴会摆设已撤,地上还留有几堆物什等待搬运。

    “对不起,谢谢,再见。”夏芒恩怨分明,再次松手,七个字,表达了刚才的误会之意,现在的感谢之意,以及礼貌的道了个别。

    “芒芒!”萧凌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夏芒扭头,果见萧凌晖在街对面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大步朝她走来。

    “芒芒,你手机没带,这么晚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又迷路了!”萧凌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夏芒身边的男人,将一个手机交到夏芒手里,转手拎过夏芒手中的礼物袋,一边继续唠叨,“礼物买齐了么?若还没有,不如明早起来再买,现在晚了,早些回客栈休息吧。”

    “呃,好的好的,回客栈吧。”夏芒接过手机,立马远离是非地。

    “芒芒。”萧凌晖无奈地叫了一声。夏芒止步,转过身看他,一脸疑问。他从口袋掏出一把钥匙,递至夏芒身前,道,“房间钥匙,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回来。”

    夏芒自然接过,转回身以一种“逃”的速度穿过马路,向客栈方向跑去。而身后的男人看着夏芒离去的背影,又抬眼看了眼萧凌晖,眼眸深邃,嘴角似笑非笑,转身便朝另一侧走去。

    “请等等。”萧凌晖出声,男人停下,并不回头,萧凌晖两步走至男人身前,脸上挂着笑容,微点了点头道,“谢谢你送她回来。”

    原来刚才他不是没看到他,而是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夏芒身上。男人嘴角的笑容更难捉摸了,沉默两秒,方抬手,左手轻抚了抚右手背被夏芒咬过的地方,眼睛看着街灯下右手背上牙印的痕迹,眼里有笑意,声音却清冷:“关于这一点,刚才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过谢意了。”

    男人说完,再不理萧凌晖,边往前走边拿出手机打电话,身形渐远。萧凌晖怔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向客栈走去。

***

    翌日下午六点的班机,下了飞机已是晚上九点多。夏芒早已累得不行,所幸年休假连着双休有八天,明天虽是周三,却还能再休一天。萧凌晖刚回国,自也无事可干。两人打的回家的时候,夏芒横趴在车座后排,半梦半醒地道:“到家叫我,还有阿晖,你从美国回来,我的礼物呢?”

    “明天给你。”萧凌晖坐在副驾驶座,转过头看像猫一样头靠着大旅行袋半蜷着身子的夏芒。

    “好。”夏芒的声音几不可闻。

   

3. 再见-文灏

    第二天一早,夏芒便被闹人的电话声吵得睡不着觉。抓过床边的电话,一个惊走夏芒所有瞌睡虫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

    “小白芒,你居然休假去旅游,还关手机玩失踪!”女人发起飙来第一表现便是声音失真。

    天,是叶子!夏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拿着电话的手能伸多远就伸多远。太可怕了,“小白芒”名字一出,就表示叶子她已经到了抓狂边缘。

    “你给我开门!”叶子的声音,即使隔着这一手的距离,依然清晰可闻。

    “开……开什么门啊?”夏芒将手凑近跟前,脑子还没彻底运转正常。

    “你家楼下的防盗门!”

    “哦。”夏芒放下电话,汲着拖鞋来到客厅,将一楼防盗门的智能门锁打开,又将家里的防盗门虚掩,汲着拖鞋溜回自己房间。

    “小白芒!”一个沉沉的关门声之后,一道人影闪电般冲向夏芒所在地,动作万分娴熟地以飞扑的姿势压在了裹着夏芒的被窝上。

    “女侠饶命,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我累死了。”夏芒整个人连着脑袋都闷在被窝里,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来,带着瞌睡,听起来特别娇憨。

    可是女侠又怎懂怜香惜玉?叶子从被窝上一跃而起,一把掀开夏芒裹着的被子,三两下就将夏芒从床上抓了起来。这一门功夫,从高中时候就苦练,到如今早已是炉火纯青了。

    “周三啊,女侠你今天不用上班么?”夏芒无奈,半睁着眼问抓着她胳膊不放、脸上似能喷出火来的侠女叶子。

    “你不也没上班嘛!”叶子闻言愤而松手,夏芒失去支撑,又直直跌回床上,不过两只眼睛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还是睁着的。

    “我年休。”她眨了两下眼睛,打了个哈欠,声音终于有些清醒。

    “说,你和许文灏是怎么回事,这丽江又是和谁去的!你个小白芒,发生这些事居然一声招呼也不打,你是灭绝师太转世的啊!”

    “我想回来再告诉你们的。”夏芒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叶子已经知道她和文灏的事了。其实并不是想瞒着她,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如何告诉她这些朋友,在她们眼中完美登对羡煞所有人的一对恋人,如今已是过往的一个曾经。

    “好,你现在回来了,就快说吧。”叶子看到夏芒的神色,心中不由一软,口气已不似刚才那般强硬,在床沿坐下,细细盯着夏芒道。

    夏芒侧过头看她,嘴角努力弯起,声音尽量轻松自然:“简单一句话,我们分手了。”

    “理由呢?”听的人也不含糊。

    “他要做爸爸了,所以在此之前,必须先成为一名合法的丈夫。”告诉自己要忘记,要平静,要坦然,以为只要自己不再想起,心便不会伤心难过,可是再提及时,心里依旧痛楚,声音依然会颤抖。时间,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会治愈一切伤口,夏芒再次在心中告诉自己。

    叶子闻言,一下子从床沿跳起,张着嘴看着夏芒,却说不出一个字。夏芒看着她微笑,视线却隐隐模糊,渐渐找不到焦距。

    “芒芒!”叶子边叫边伸手将夏芒拉起身,大声道,“起来起来,我们去阉了那该死的臭男人。”

    “叶子……”夏芒回神,抽手。

    “芒芒。”叶子盯着夏芒,猛地抱住她,先一步哭道,“芒芒,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之前还一直坚持,说什么要将你俩最美好的一切留到那个法定的仪式之后,结果转身却做出这种事?芒芒……”

    叶子抱着夏芒,越哭越大声,好象她才是那个被男朋友背弃失恋的人。

    “叶子……”夏芒也伸手抱住她,无声落泪。曾经,她也坚定地认为文灏是她这一生永不会变的良人,在同居与奉子成婚已经见怪不怪的眼下,文灏还坚持要把彼此最美好的一切留到那个神圣的仪式之后,爱她懂她护她至此,怎会走不到执手看夕阳白发共偕老的那天?正因为他待她如此,她亦从不疑心,应酬、酒吧、K歌……只要他说有事不能陪她,她从来都不会在这之中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问他何时回家。而他们的约会,从来只在安静的咖啡馆,且在十二点之前,文灏必会送她回家,从无例外。

    她以为,在这个社会,还有一个男人肯为她谨守传统的礼法,那是爱的极致表达。结果,这是一场笑话,更是一种讽刺。或者在现在的社会,这样的爱情本就是一种传奇,因为传奇,所以不真实,所以最终只能幻灭。有人说,爱情是一种信仰。可是为何爱情在来临之后,总经不起风吹雨打?夏芒一直以为,既是信仰,便是一种强大的永恒的存在,却没料到有一天,这种强大的永恒的存在会在瞬间支离破碎。

    “芒芒,走,中午我请客,咱们化悲愤为食欲,去豪食汇吃自助餐,这次一定要吃够本,吃完再找个臭男人来买单!”叶子边说边行动,走到衣柜跟前,顺手打开,熟练地帮夏芒挑起衣服。

    “你真的不用上班么?你们那万恶的资本家今天不在?”夏芒的眼睛微红,泪已干,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在,怎么不在了?更年期的妇女以折磨人为乐,岂会放过我们这些可怜的打工者。”说这话的时候叶子已经代夏芒找好了今日的着装——一款彩条长毛衣,外加黑色靴裤。看到夏芒担心的眼神,忙笑着安慰道,“我是出来办事的,她拿我没法,中午吃完饭我再回去,下午是两点上班,不碍事。”

    看夏芒还有些呆呆的,叶子终于忍不住吼道:“快去洗脸刷牙,我们马上出发。去吃自助餐一定要赶早到场,最晚退场,吃遍全场才划得来。还有,越是失恋,越要穿得妖艳,你给我打扮得漂亮点。”

    夏芒抱着衣服进浴室,待得洗漱完毕整理好着装出来,叶子已经替她折了被子收拾了房间,甚至还替她拿好了包,看她出门,直接挽着她手向外走。

    “叶子……”

    “放心吧,钱包手机钥匙,你的三大件我都检查过确定放在包里了。快点快点,豪食汇的自助餐十点半开始,我们打的过去刚赶上,这次我一定将小青龙抢到手,顺便将上一回的本钱也吃回来!”叶子信誓旦旦豪情万丈,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餐厅而是战场。

    夏芒失笑,想起上回去豪食汇,叶子因一个电话与全场唯一的一盘小青龙失之交臂,结果回来恨不得摔了手机,最后那个打电话给她的倒霉娃在叶子的威胁恐吓下,被迫请她们吃了回哈根达斯,赴约的时候叶子还万分仗义地叫上了颜颜和摆摆,四个女人竟然吃了两份冰淇淋火锅,直教那个倒霉娃看傻了眼。

    对了,那个倒霉娃是叶子的现任男朋友——林然。

    中午的自助餐吃得很是满意,由于不是周末,中午场的人并不多,夏芒和叶子又来得早,挑了个好位置,看到有合胃口的菜出场,叶子便第一时间“走”过去,有时候左右无人,索性一整盘都端了过来——比如今天出场的小青龙,便悉数落入了夏芒和叶子的胃里。

    待得一点钟,叶子摸着滚圆的肚子准备打电话给倒霉娃林然,夏芒摸着同样滚圆的肚子抢下叶子的手机,掏钱买单。

    “芒芒,你这是干嘛,咱们说好的。”叶子急了,伸手去拦夏芒。

    “叶子,林然不臭,你就别这么折腾他了。”吃完心情果然好了许多,夏芒叹气,固执地伸手将钱递到服务员跟前。

    “住手!”叶子对着服务员一喝,唬得服务员一时倒不敢去接夏芒的钱。所幸这时候自助餐厅人丁稀少,叶子的举动也没吸引旁人的目光。她又狠瞪了服务员一眼,“唰”一声从皮夹中抽出三张百元大钞,道,“拿着,记得发票。”

    夏芒正待再争,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关了一个礼拜的手机,在踏入自助餐厅的时候终于想起开机了。

    “谢天谢地,终于打得通了。小夏,小夏,不好了。”夏芒接起电话还没出声,莫燕儿的声音就急急传来。

    “怎么了,燕儿?”

    “小夏,你休年假怎么不开手机啊,老舒找了你N次了。”

    “我忘带充电器了。”更主要的原因是文灏总会打电话和发短信,夏芒不想被他影响旅游的心情,索性来一个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

    “你啊,明天等着挨批吧。”莫燕儿的声音里有丝无奈,转而口气一变,声音变小,颇有些犹豫道,“小夏,那个恒隆房产的CASE是怎么回事?”

    “恒隆房产的CASE怎么了?我就送了回资料,亲手交给虞总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夏芒一听,也有些紧张了。恒隆的CASE一直是石静跟的,自己就是上回送了趟资料,不会这么倒霉吧?那天除了将人家的茶水倒翻之外,也没做啥对不起人家的事,而且当时那个国标学长相的虞总不是说了没事了嘛,端看他的神情与态度,那都是真心实意的不在乎她惹的小祸的。

    “呃,小夏,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办公室这边都快闹翻天了。”莫燕儿的声音里有丝困惑。

    “啊?这么严重,不会将生意搞砸了吧?天呐,我真没做错什么啊,不就是交了份资料嘛,资料还是老舒交给我的,我就跑跑腿啊。”夏芒要晕了,如果真如此,那她不是要引咎辞职了?才失恋,又失业,人生一片黑暗啊!

    “小夏,你真不知道啊?恒隆房产今早发来一份联络函,说是希望他们的CASE以后都由你来负责。石静已经闹了一上午了,老舒都快被她烦死了。”

    夏芒的手机险些拿不住,也不知莫燕儿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芒芒,芒芒,怎么了?接的是什么电话啊?”叶子看到夏芒这样,不免担心。

    夏芒抬眼看向叶子,惨兮兮地道:“叶子,我好象惹到麻烦了。”

    “怎么了,怎么了,工作上的事么?”叶子一听也急了,刚才听夏芒接电话说的话,什么恒隆房产,什么生意搞砸。恒隆房产自己听过,生意搞砸,端看这四个字,就不是什么好事!

    夏芒点点头,又摇摇头,叶子一见,更晕了,来不及细问,夏芒已经起身,边走边道:“回头再说吧,你也该去上班了。周末的时候大家聚聚,叫上颜颜和摆摆,老规矩,你安排时间地点,通知到场人员,我在丽江给你们买了几件小东西,顺道带过来。”

    叶子走在夏芒身后,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零钱和发票,几步走上前,与夏芒并肩道:“芒芒,没事吧?如果有麻烦,说出来,人多力量大,姐姐我帮你出主意。”

    “切,用你那‘与天斗,自取灭亡;与更年期妇女斗,其乐无穷’的招术?”夏芒睨了她一眼,笑。

    工作上的事,夏芒从来都是积极对待。

    “呀呀呀,你这小白芒还看不起我的智商了?姐姐告诉你,姐姐我是我们公司那更年期女人唯一不敢训话的人。”叶子比夏芒大四个月,这种关键时候叶子就会以姐姐自称,以此来显示她的话很有说服力。

    “好。我若一人搞不定,到时候请女侠姐姐出马。”夏芒明白这种时候是不能泼叶子冷水的,不然叶女侠发起飙来,那是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

    出了餐厅,叶子回公司继续开始她的“与更年期妇女斗,其乐无穷”的精彩时光,而夏芒径直去了恒隆大厦。

    22楼,出电梯,左转,抬眼。今天虞总办公室外的秘书位置上有人。

    “杨秘书,你好,我是纪元集团的夏芒,请问虞总在么?”上回来了没看到人,但知道秘书姓杨,不会叫错。

    “你好,虞总在,请稍等。”上班时间,又是纪元集团的人,杨秘书连有没有预约都没问,就直接拨了内线问虞玮韬,挂了电话后,起身,走至总经理办公室门,轻敲了敲门,示意道,“夏小姐,请进。”

    夏芒深吸一口气,推门入内。大办公桌后坐着的男人还是一副金边眼镜,眉目干净清秀,见她进来,对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

    夏芒对于虞玮韬这样不摆架子又年轻有为的领导凭良心说倒很有些好感,她这样跑过来也是半冲动半理智,在电梯的时候还想着说不定虞玮韬猜到她来意,会让她等上个把小时呢,没想到人家态度贼好。

    “虞总,之前贵司发了份联络函过来,说是之后与贵司的业务都由我负责,我想知道原因。”夏芒直觉地觉得在虞玮韬面前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虞总也知道,之前贵司的CASE一向由石静负责,如今毫无征兆的换人,大家都比较尴尬。”

    这事只能由她自己来商量解决,站在公司的立场,不管是她,还是石静接手,都无影响,但站在个人立场,石静会发飙也是可以理解的。夏芒心里也有疑惑,虽然知道这样跑过来,或许根本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但只有弄明白了原因,她才能做出最好的打算——在明天上班前。

    “夏小姐说话真有意思。”对于夏芒如此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虞玮韬小小意外了下,金边眼镜下的双眸不由多看了夏芒两眼。她说的是实话,这样换人,对于当事人,的确是一件麻烦事,“这是上头领导的意思,并不是我做得了主的。不过我个人,也比较期待和夏小姐合作。”

    夏芒完全屏蔽后一句话。什么叫上头领导的意思?细细揣摩,忽觉一阵头疼。之前在这办公室碰到那男人,后又在丽江碰到那男人和眼前的人,她夏芒也不过是来送一份资料,无缘无故地就被点名担此大任,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该死的臭男人居然耍这种把戏!

    “请问虞总,不知夏芒在那位领导面前能否享有申诉的权利?”夏芒一想到明早会面对的局面,以及日后在公司的形象,在办公室的地位,就觉得不管如何,都要努力争取一下。

    她刚与文灏分手,大家都以为她在公司从此失去强有力的依靠,若这时候“抢”了石静的CASE,还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呢。

    可是当夏芒站在28楼董事长办公室门前,身边的某董男秘微笑地敲了敲门,夏芒有一刹那想抬脚走人撤退的冲动。冲动归冲动,夏芒深吸了一口气,怀着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心,毅然伸手推门。

    董事长的办公室理所当然的比总经理的更豪华更大气。办公室的东面是整一面落地玻璃窗,视线开阔,光线充足,配合那套灰白相间的沙发,很让人有种想坐靠在沙发上边晒太阳边喝咖啡边听音乐边看杂志的欲望。

    夏芒在心里甩了甩头,甩掉自己这种荒谬的想法,抬眼看办公桌后的男人,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活该她夏芒被人耍,到这时候,她夏芒居然还不知道他姓什名甚。

    “坐吧。”男人抬眼,看着夏芒,率先开口。

    “谢谢。”夏芒将男人当成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尽量表现得礼貌自然。

    “夏小姐主动过来找我,是为公事,还是私事?”男人熟练地转了下手中的笔,看着夏芒,脸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主动?真会睁眼说瞎话!夏芒在心里一个耳光飞去,笑容却虚浮在了脸上,声音还是挺诚恳地回答:“虽为了公事而来,但我代表的却不是公司立场,所以严格算起来,是私事吧。”

    “关于和纪元集团合作要求更换负责人的事?”男人倒是不避讳,说到这事更没觉得不好意思。

    “是。”夏芒的坐姿更规矩了,将背挺着直直的,却避开男人的视线,坦然道,“我觉得董事长的这个决定似乎对我们双方来说,并没有什么既得利益可言,身为当事人的我甚至都没有事先被告知。”

    不知道名字,只能以职务与身份“董事长”来代称。

    “芒芒。”男人突然起身,走近夏芒,面带微笑,叫得亲切而自然。

    夏芒看着他走近,全身处于戒备状态,勉强忍住坐着没起身,大脑却是直觉反应,话脱口而出:“呃,干嘛?”

    “有时候所谓的利益,不是一眼就能看到,从长远来说,这个决定于我们都非常有利。”他双手环胸,气定神闲,视线移向夏芒放在身侧握紧成拳的手,眼里有满满笑意。

    长远?夏芒背上一寒,终于决定不再装含蓄,又觉敌人站着自己坐着,显得自己格外弱势,反正一早开门见山就说是站在个人立场,所为私事,不由胆子也壮了点,“噌”地起身便一气说道:“你不觉得自己这样既无聊又阴暗么?而且会对我的工作造成不小的麻烦。”

    “无聊?阴暗?”男人重复这两个词,似思量,似把玩,似回味。

    “就是无聊,就是阴暗。大叔,你就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依旧是陌路人么?”男人的态度刺痛了夏芒,平生最讨厌有钱人的自以为是,索性摊牌。再说事情都到这份上了,夏芒觉得自己再装傻逃避,那压根就是懦夫行径——这不符合她夏芒的个性,夏芒虽自认比不上叶子女侠,但也绝对不是小媳妇的料。

    “你可以做到这样?”男人自动忽略“大叔”两字,反问,一句掐中夏芒死穴。

    “可以。”不可以也得说可以。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的道理,夏芒还是懂的。

    “很好。”男人折回身,走至办公桌前,稍顷折回,手中赫然是一张名片,“工作上我也希望夏小姐能公事公办,接下来大家或许会有很多接触交流的机会,能对此有共同的认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夏芒伸手接过的时候,头还是晕晕的,不明白男人明明就是假公济私的出阴招,怎么说到最后倒成了名正言顺,反是她的不对了。低头,名片上“程默”两字,这回夏芒可是看清了。

***

    再见-文灏直到出了恒隆大厦,呼吸了几口大厦外的空气,夏芒才明白自己刚刚被人忽悠了。想想自己能在叶女侠这种强人面前笑看风云,如今居然被一个男人说话说晕,这实在是夏芒人生的第二个污点。

    当然,第一个污点是自己的男朋友背着她偷腥。说得准确点复杂点就是她的前男友在还是她男朋友的时候背着她偷腥。

    夏芒甩甩头,既然没勇气再回头,不管是对于文灏,还是回头去找那叫什么程默的算账,那就索性向前看,往前走。回家之前还有一件事,地点——萧凌晖家——就在夏芒家后面那栋楼,目的——很明确——讨礼物。所以,当萧凌晖穿着睡衣睡眼朦胧的开门时,夏芒已经两手伸前,掌心向上,摆明了来意。

    “怎么不进来?”萧凌晖看着站着门前不挪步的夏芒,困惑道。

    “礼物,给了就闪人。”说这话的时候夏芒没有一丝一毫的难为情。

    “那不给呢?”萧凌晖一听,反倒笑了。

    “不给就将你踹下楼!”夏芒一听就来气了,提起一脚踹向前,然后手脚并用去揪萧凌晖,一边抱怨,“你居然睡到现在?我一早就被叶子抓起床,你居然睡到现在,这世界太没天理了!”

    萧凌晖几步躲开,飞一般跑回房间换衣服。夏芒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平,用力拍着人家房门,又不死心地转了转门锁,居然已被反锁。一肚子怒气找不到地方发泄的夏芒眼尖地瞄到书房的门半开,里面躺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赫然就是萧凌晖昨天上飞机前神奇地从他的房间里变出来的那两个。夏芒一时好奇,伸手推门入内,从零钱袋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朝上一抛,落在地上时,硬币正面有花的朝上,夏芒叉腰大笑三声,收了硬币咧着嘴将两只行李箱的拉链统统拉开。

    萧凌晖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客厅里没有夏芒,刚才又没听到关门声,四处一找,在书房找到夏芒时正是夏芒对着一行李箱的礼物流口水犯花痴箩里挑花的样子。

    “阿晖,这么多礼物都是送给我的?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夏芒左手右手都拿着礼物,左掖下还夹着一个长长的礼物盒,抬头看萧凌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不是简单的白痴加花痴能形容的了。

    萧凌晖记得,那长长的礼物盒里是一个用巧克力做的平面芭比娃娃,而夏芒左手拿着的是一款施家水晶,右手拿着的是一本书——夏芒喜欢的《远离尘嚣》原文版,这一些,萧凌晖都清清楚楚记得。

    “芒芒你越来越贪心了。”礼物真的都是买给夏芒的,可是话一出口,却变了样。

    “阿晖,那我可以挑几样?”夏芒花痴加白痴的表情立马换成了楚楚可怜被人捏住长耳朵的小白兔,惨惨地叫道,“英俊潇洒气宇轩昂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阿晖哥哥。”

    “夏芒同学,请你有骨气一些!”萧凌晖满脸黑线外加嘴角抽搐,这夏芒只有在讨礼物或有事求他的时候才会叫他阿晖哥哥,并且视情况在这个名词前加上定语,往往定语越多越美好,表示她的要求越多越无理。

    “好!”蹲在地上的夏芒“噌”地起身,大声叫好,神情坚定,仿佛闻言决定从此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一般,将小腰板挺得直直地,微仰着头,将右手的礼物并到左手,做这动作的时候干净利落,左掖下夹着的长盒子纹丝不动,空出来的右手食指前伸,对着四平八稳却被翻得狼狈不堪的行李箱就是一阵瞎点,“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都归我,就这样。”

    说完也不等萧凌晖回答,转身跑到外面,稍顷就拎着个大袋子进来,也不知她上哪找来的,将她本来拿着的,后来点中的那些个礼物统统扔进袋子里,其中有一个既不是她拿的也不是她点中的,也被夏芒顺手扔了进去。夏芒将满满一袋礼物扛上肩头,对着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又有些哭笑不得的萧凌晖挥了挥手,走过他身边时还很义气地拍了拍他肩,豪情万丈道:“小萧同志就不用送我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夏芒还是很厚道的,没说后会无期。

    回到家将礼物统统堆在床头,躺回床上补眠。朦朦胧胧中听到手机短信的声音也不睁眼,直到夏爸爸夏妈妈下班回家做好了饭菜,夏芒才被叫醒。

    刚吃完饭,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叶子关切的声音,问夏芒惹到的麻烦解决了没,需不需要她这个足智多谋的叶女侠出面?夏芒笑着让她放心,定好了周六与颜颜摆摆的四人聚集餐时间与地点,挂了电话,翻开短信,心里却微微一怔,随手删了短信,洗了澡继续躺床上睡觉。

    夏爸爸夏妈妈坐在客厅里,往女儿房间的方向看了看,双双叹了口气。父母总觉得孩子失恋了,关在自己房间里肯定是在黯然神伤,但他们既不敢提起旧事怕惹她伤心,又不放心她一个人早早地关在房间怕她胡思乱想。其实于夏芒而言,失恋确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甚至直到现在,都有恍惚之感,觉得这一切还像梦境,而明天,一切又会回到起点。冷静之后心里却也是明白的,心里再痛再苦,日子还是要往前,而且为了免于父母担心,她更应该表现得超脱一些。

    将床头柜上的一排由大到小的金猪储蓄罐一个一个按顺序收起,一共十个,是文灏送她的生日礼物。夏芒喜欢这样的金猪储蓄罐,许文灏跑了不少地方,才搜集到这样大小不一却同一款式、颜色、质地的十个小金猪,凑齐一套送给她。

    夏芒还记得收到礼物时的心情,惊喜而激动。当时文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袋沉甸甸的硬币,递到她跟前,清俊的脸上满是笑意,温柔地看着她,道:夏子,生日快乐。现在,请你的小猪吃蛋糕吧。

    夏芒欢笑着接过,一枚一枚依次放过去,在心里默数。整整两百三十个,每个小猪分到二十三个。

    那一年,夏芒二十三岁。

***

    夏芒第二天准时上班。走近办公大楼时,夏芒还是停了下来,瑜珈吐纳了几次,这才抬头挺胸地往前走。

    电梯里没碰到同办公室的人,至于其他的同事,在这样一个大集团公司的总部,大家早已学会了在当事人面前微笑客套。尽管如此,夏芒还是觉得周围看她的视线不如以往那般真诚,或者说,那些浮在脸上的笑容,有时候看起来愈真诚,其实愈职业。

    “早上好。”办公室门开着,夏芒进去的时候,迎面碰到部门总监老舒拿着杯子出来。两人相视一笑,互相问好。

    老舒有一个优点,但凡这种私人的事,不管是洗茶杯,还是整理办公桌什么的,从不假他人之手。当然,办公室的卫生由保洁阿姨负责,但保洁阿姨也不负责这么“私人”的事务。叶子曾不止一次地抱怨,她那更年期的女领导,除了将洗杯子浇花一应她办公室里的事务指派给她们这些小打工的之外,什么汽车罚单交款,家里数字电视付费,还有她的私人电话、家里水电煤气、孩子的学费支付,但凡你能想到的你不能想到的一应私事,都会脸不红气不喘地坦然命令她们一帮小员工给她跑腿。

    叶子抱怨这些的时候,完全是出于正义,或者说是“生隔壁气”,因为如叶女侠这般厉害的角色,她们更年期女领导亦拿她没辙,这一应私事,被叶女侠义正词严横眉冷对地拒绝过几次之后,女领导就拿那些心有怨气却不敢当面表现的“软柿子”下手。叶女侠说,她拿这份工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对得起天地良心,所以堂堂正正的才不怕她们领导打击报复呢。

    言归正传,老舒出门洗杯子去了,夏芒略一打量办公室,没想到今天她居然最后一个到。第一个看到她跟她打招呼的自然是莫燕儿,声音轻脆,边说边起身冲着夏芒笑:“小夏,你回来啦,看着好象晒黑了一圈,玩得开心吧?”

    “嗯,太阳很大。”夏芒也冲着莫燕儿笑,并将手中的一袋礼物递至莫燕儿跟前,“没什么好买的,就是一些披肩,燕儿你帮我分给大家吧。”

    看着莫燕儿接过,夏芒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从大包里拿出一罐普洱茶,放到身后的办公桌上。这是送给老舒的,他爱喝茶。

    “呵,这披肩我可不敢收,也收不起。”坐下没几秒,便听一侧有人说话,是石静。她话音落下,原本分发礼物热闹万分的办公室瞬间安静。

    夏芒抬头,看着这个有十二张办公桌的办公室里,此刻有九双眼睛都看向自己。夏芒也不起身,一边打开电脑,将文件资料放到桌上,一边笑道:“既然小石不喜欢,不收就不收吧。”

    一时间,众人又将视线移到石静身上。恒隆CASE换人的事昨天已是人尽皆知,如今两个当事人在事情发生后首次正面交锋,虽是同事,不敢随便乱站立场,但看看热闹关注一下事态发展,那还是很可以理解的。

    “能喜欢么?人家都不择手段来抢事做了,难道我还巴巴地贴热脸?”石静的声音不重,但也不轻,猛地起身,看向夏芒直直道,“再不长个心眼,说不定过几天我手中的CASE一个都没了,到时候卷铺盖走人,还不知道自己怎会沦落至此呢!”

    “小石……”出声的是莫燕儿,可是也仅于此,事实摆在那,大家心里都有疑问,也都有顾忌。

    “CASE不是我抢的,事实上我也是昨天中午才知道这事。”夏芒跟着起身,毫不退缩地看着石静,心里自是明白,这事儿若不说清楚,自己以后是别想在这办公室里有好日子过了。发生这种事,以后谁还不对她抱着戒心?有什么工作上的配合,那也就难了。

    “不是你耍的心眼,恒隆怎会平白无故要求换人?”事情说得更白了。

    “或许你可以当面问问虞总。”夏芒微笑,昨天下午补眠时收到的那条短信,正是虞玮韬发过来的。

    “还用得着问么?这厢边失恋,男朋友的靠山倒了,那厢边就抢了我的业务,你是想有好的业绩保住你现在的位子么?”

    “小石……”这下不仅是莫燕儿,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出了声,作势欲劝,将大事化小。

    “男朋友的靠山?”夏芒轻笑,果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是,我是靠关系进的公司,或者坐上现在的位置也有那方面的原因,可是我靠的关系可不是男朋友。”

    “你说不是就……”

    石静还欲反驳,话只说了一半,便听老舒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吵什么,都不用做事么?”

    有了老舒这话,大家各就各位进入工作状态。夏芒从石静手中接过工作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虽然这事自己挺无辜,但无疑石静更无辜。

***

    连着两天在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工作,直到周末来临,夏芒才长长舒了口气。恒隆房产的CASE周五下午正式移交到夏芒手上,一时三刻倒也没和恒隆方面有直接接触,夏芒想着周六的四人聚会,心里还是有点小欢喜的。

    失恋不表示生活从此没有阳光,即便被抛弃,我们也应该活得开心,活得幸福。

    所以,周六中午当夏芒扎着马尾辫,一款墨绿琉璃大耳环,一袭墨绿夹金线宽松长毛衣配紧身牛仔裤和靴子,面带笑容出现在另三人眼前时,茶馆包厢里在座的三人忍不住低头交耳小声议论起来。

    “叶子你是不是搞错了?”率先开口的是颜蓝,昵称颜颜,身材高挑、纤瘦,完全符合现在的审美标准,声音清脆,说起来话来一字一字慢吞吞的,别有一番温柔味。

    “是啊是啊,叶子,你看芒芒,像是失恋的人么?”第二个开口的是虞白白,昵称摆摆,长得娇小玲珑,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声音是甜软甜软的。

    “这事我能瞎说?全部给我闭嘴闭嘴!”叶女侠的嗓门由来比较大,本来夏芒听颜颜和摆摆的话还有些似听清非听清的,叶女侠的话一出,夏芒便明白她三人低头在说什么了。

    “越是失恋,越要穿得妖艳,这可是叶女侠说的。”夏芒微笑,坦然入座,但心里又怎么可能平静无波?不过就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开心,比恋爱的时候更开心,不让身边的家人朋友担心罢了。

    “芒芒,你没事吧?”颜颜细细打量了一眼夏芒,有些不敢确定。

    “没事。”夏芒回以一个热烈的笑容,小虎牙却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既接受了事实,也到外边散了心,日子总还是得过下去的,我没什么不好,别担心,不就是失恋么?这年头,又能有几人和初恋走到最后?”

    夏芒说完垂眼自嘲的笑笑,再抬眼时已恢复平日的开心模样,伸手将手中拎着的袋子放到桌上,取出里面的礼物,一一放在她们三个跟前:“别说我了,说说你们吧。颜颜,你还在没日没夜昏天暗地的做实验?”

    夏芒,叶子,颜颜,摆摆四人是高中死党,如今四人中唯有颜颜还在漫漫修研路。

    “是啊,我都快崩溃了。如花的青春在枯燥的实验室里悄然逝去,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一件事啊。”颜颜清脆的声音配上她哀怨的神色,总让人有种LOLI装成熟之感。

    忘了说,颜颜虽手持手术刀,在一干尸体身上做那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但依然有小女人悲春伤秋的情怀,外加一点小自恋。

    “你这简直是少妇闺怨,这么寂寞,那就发展一段实验室恋情。”叶子快人快语,女侠的个性最见不得那些小女人情怀,天生与多愁善感优柔寡断誓不两立。

    颜颜斜了叶子一眼,声音清脆:“知道你跟林然正是情浓时,别来刺激我等孤家寡人。”

    “颜颜,你总说你们学院男研究生没个帅的,你若真寂寞,在本科生里找个也行啊。”叶子还没说话,摆摆便笑着建议道,“现在流行姐弟恋呢,你也赶回时髦。”

    “去你的,我可不想老牛吃嫩草。”颜颜笑打摆摆,摆摆慌忙躲开。

    颜颜就读的医学院按颜颜的说法是邪了门了,放眼男研究生这个群体,竟找不出一个让她看着满意的。对了,颜颜找男朋友的首要标准便是:帅!让她只看一眼便能迷上的帅!

    “颜颜,你这二十六年来都没遇见那种让你只一眼便芳心暗许的帅哥,是不是该考虑稍稍降低一些要求了?”夏芒点了茶,随手拿了个桂圆边剥边道。

    茶馆是自助式的,点了茶可以在自助区随意取自己喜欢的食物,茶的质量有待商榷,其实自助区的食物也并不招人喜欢,只不过在茶馆,可以从上午十点坐到下午五点,在小包厢里聊聊吃吃,听着外边的古筝声,环境还是满清幽的。

    “错!”颜颜的反驳也是慢条斯理的,“女人啊,切不能因为年龄长了就失去自信,学会将就,迫于周围的压力,为了恋爱而恋爱,为了结婚而结婚。”

    “算了吧,你现在还能顶着学生的名义装装嫩,看你明年读研毕业上班之后,一年半载的若还没男朋友,你妈不天天安排你去相亲才怪,到时候看你怎么说。”叶子的话很犀利啊,因为在座四人都知道,颜妈妈可不是一般的“望婿心切”。

    “死叶子,再说我挖你墙角。”叶子就有这种本事,三言两语就能说得一向温吞吞的颜颜抓狂。

    “挖吧挖吧,能被你挖走的墙角不是好墙角,我还要感谢……”叶子话说一半猛地住口,抬眼迅速朝夏芒处看了眼,倏地起身拉起一旁的颜颜道,“走走走,跟我去外边拿些吃的来,光吃水果光喝茶,这钱不是花得太冤了嘛!”

    夏芒在心里苦笑,高中时的她们不识愁滋味,笑闹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开玩笑,说是谁有了男朋友,另三个一定要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勾搭”她男友,测试一下他是否立场坚定,若是坚定不移,那便恭喜,若是三心两意,直接OUT。当时的她们多单纯呵,想着若是那男的真是三心两意的主,出局就保护了自已,却从没想过,出局保护自己的同时,亦是在自己的心口划了一刀。

    与文灏分手,在这三个死党面前自是没什么好掩饰的,更不必担心她三人或好奇或探究或同情的目光。只是无论夏芒装得再若无其事,心里还是会有不一样的触动,有些话有些事,就会比以前敏感得多。或许,需要的只是时间吧,夏芒如是想。

    “芒芒……”是摆摆的声音,软甜中带着一丝欲言又止。叶子和颜颜端着盘子去拿吃的了,包厢里只剩夏芒和摆摆。

    夏芒闻声抬头,复又低头自顾自的笑笑,敛了敛神,抛开那些烦人的问题,再抬头时,脸上已是巧笑嫣然:“我没事,失恋死不了人,生活永远向前,亲情才最可贵。”

    “嗯。”摆摆忙不迭地点头,双手捧起身前的茶杯,浅喝了一口,吞咽了好几次,才有些忸捏有些犹犹豫豫地开口,“萧大哥回来了?”

    KAO,原来不是想私下安慰人,而是心牵梦中人啊!夏芒心里如是想,回答问题的时候便留了个小心眼:“萧大哥?哪个萧大哥?莫不是萧峰?其实我觉得叫乔峰更深入人心啊。”

    “芒芒……”摆摆的声音里有丝娇嗔,但不显做作,微微有点婴儿肥的鹅蛋脸蓦地烧红起来,说话的时候酒窝很浅很浅。

    夏芒见此,心中一乐,调侃道:“阿朱妹妹,你的萧大哥真的回来了,要不要我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道喝茶?”

    “不要不要!”夏芒话音未落,摆摆急急说道,脸是愈发的红了。

    “哎,我说摆摆,你不会是想暗恋一辈子吧?”摆摆、颜颜和叶子高中某个寒假到夏芒家作客,其间恰好已就读大学的萧凌晖有事来找夏芒,于是几个人就这么相互认识了。后来每逢寒暑假,也碰过不少次面,花季雨季的摆摆没多久就暗恋上了萧凌晖,然而若干年过去,暗恋还是暗恋,既没升级成明恋,也没降级成失恋,摆摆同学甚至不敢主动加萧凌晖的QQ和MSN,更不用说伊妹情深了。

    “其实他喜欢的是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摆摆说这话的时候倒没有醋意,声音甚至还是一如往常的甜软。或许早在她喜欢上萧凌晖之前已经知道萧凌晖喜欢的是夏芒,所以对夏芒,并没有心结。

    “摆摆,他当然是喜欢我的,我与他之间的感情堪比兄妹。但也仅止于如此,若关男女之爱,这么多年他也不可能没个追求的表示。”夏芒不以为然,自己与萧凌晖的感情自是铁得很,但若说这感情是男女之间的爱情,那就有些荒唐了,毕竟按老爸老妈的说法,自己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们,而是对她报以十二万分好奇与热情的小萧凌晖。认识二十多年,萧凌晖从没有逾越友情与亲情这两个范畴,做出什么暧昧或让人误会的事。

    “谁有追求的表示?”夏芒话音刚落,便闻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侧过头,只见叶子端着一大盘吃的进来,身后跟着同样端着一大盘零食的颜颜。

    “没你的事,你已经名花有主了,叶女侠。”夏芒斜了眼叶子,将桌上已有的几个盘子挪到一边,腾出地方,不抱希望地问道,“有什么好吃的么?”

    “泡椒凤爪,香辣鸭头,小龙虾,稍能引起你兴趣的都替你拿来了。”叶子将大托盘上的几个小盘子一一放在桌上,动作干净利落,堪比专业服务员。

    “谢了。”夏芒接过叶子递过来的那一小碗醋,夹起一个凤爪,沾了醋便心满意足地啃了起来。

    是的,心满意足,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简单,一份美食便能让人有一份知足的幸福。

    四人边吃边聊,又小安慰了一下夏芒,见夏芒表现镇定坦然,众人心下略安,聊起来就渐渐没边,气氛自是热络非常。四人中本被公认为最幸福的夏芒,如今这第一的位置俨然已被叶子取代,夏芒虽不觉得失恋让自己变得不幸,但在大家眼里,赫然是许文灏对不起她,放弃了她放弃了这段曾经羡煞无数人的恋情,所以“被抛弃”的夏芒,是一个生活的弱者,是一个感情的不幸者。

    “总比婚后出轨离婚的好,总比定下了婚期又要取消婚宴一个一个再去通知的好。”夏芒很能安慰自己,或许大家都有点阿Q精神,比如丢了钱包安慰自己总好过遭遇出祸或生病,人心都有自我安慰与复原的能力。

    “叶子,你也要小心林然。文灏看起来就是个新好男人,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种事,以后林然晚上有应酬什么的,你要多留个心眼。”颜颜爱吃豆制品以及凉皮米粉之类的食物,如今正对着一小份凉皮努力奋斗,一边对着叶子脆生生慢悠悠地说道,完全一副事不关已的清闲。

    “他晚上应酬比较少。”叶子手里拿着一个鸭头正准备下口,闻言不禁一怔,又迅速恢复自若。

    “文灏的应酬其实也不多。”夏芒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楞了下,忙讪讪笑道,“叶子放心,林然不会的,被你叶女侠看上并收了的男人,哪怕有这贼心,亦是不敢有这贼胆的。”

    “那是!”叶子用力将鸭嘴掰开,回答得铿锵有力,心里却有些小心虚,毕竟文灏的好,当时亦是得到大家一致认可的,可是事实还不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洒脱率性如叶子,自信豁达如叶子,在这个时候,心里那惯来的笃定也有些轻摇起来。或许骨子里,女人都有一些多疑——缺乏安全感引起的多疑。更何况,这浮躁而浮华的社会,如夏芒这般的遭遇已然见怪不见,爱情愈来愈快餐化,来得快,去得更快。

    抛开爱情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话题,四人边吃边聊不亦乐乎,说起曾经的高中岁月,说起高中同学的近况与各自发展,又不免有些感叹。最后叶子更是从包包里拿出自备的两副扑克牌,四人一起玩一种“24点”的游戏。

    直到包厢续订时间临近,四人才买单离开。逛街、宵夜,之后各自回家。夏芒跟老爸老妈备案之后,回的是叶子的单身公寓。

    叶子按揭了一套公寓,自己一个人住,叶子的父母都已搬至另一座城市工作生活,叶子留了下来。直到进了叶子的小窝,直到夏芒与叶子两人并肩躺到床上聊天,叶子只不过略略提及往事,略略表示担心与安慰,却轻易触动了夏芒心里那根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神经,在叶子面前,夏芒第一次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将心中所有的痛,所有的怨,所有的不甘都化作泪水,彻底发泄。

    夏芒知道,自己并没有旁人眼中那么坚强,有时候外表越坚强,内心越脆弱,有时候表面看起来越没事,心里其实越沉痛。夏芒曾在萧凌晖面前痛哭,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已将这一切情绪悉数发泄完毕,剩下的就是等心上的伤口随着时间慢慢愈合。可是事实证明,再佯装冷静亦是无用,心是最由不得自己控制的东西,尽量不去想,尽量不去回忆,尽量不去思考,却并不代表你不会想不会回忆不会思考。

    “芒芒,你甘心么?”叶子将夏芒抱在怀里,任夏芒的眼泪湿了她的睡衣。

    “叶子,我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我无法妥协,无法接受,更无法改变这结果。”夏芒的眼睛又红又肿,声音带着鼻音,还有点暗哑。

    这是夏芒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怎能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楚宁有了文灏的孩子,她现在只是个局外人。

    “许文灏呢?”高中时期的四个死党,唯有夏芒和叶子进了同一所大学,两人虽然不同班级不同专业,但叶子是所有人中,对夏芒与许文灏这一路过来最最清楚最最明白的。叶子知道,许文灏不是因为变心,不是因为不爱夏芒了才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他的心里明明还爱着夏芒,身体却背叛了夏芒,也正因为如此,叶子更觉得所谓的爱情,有时候就好像是一种装饰品——只是看着美丽,只是看着喜欢。

    其实叶子会这样问,自是因为许文灏也打了不少电话给她——就在夏芒去了云南手机关机的时候,所以叶子才能在夏芒回来的第二天冲到夏芒家里并知晓这一切。叶子因着夏芒的关系,与许文灏挺熟,最初许文灏追夏芒“久攻不下”,在叶子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许文灏追了两年多,叶子着实觉得他人不错,在夏芒耳边没少替他说好话。

    “明天我收拾一下,将他送我的东西一并还了他,便彻底与他两清了,从此再不联系。”夏芒伸手抱住叶子,声音轻得如同喃喃自语,“叶子,你明天陪我一起去吧。既分手了,与他便不会再是朋友,我怕我到时候会控制不住,叶子,我忍得很辛苦。”

    “芒芒……”叶子闻言心里狠狠一痛。夏芒向来是个乐天派,单纯可爱,亦活得简单,从出身到求学再到工作,别说吃苦,小风小浪也几乎没经历过。失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这个社会更是见怪不怪,可是于夏芒来说,已经遇所未遇。爱情,来的时候愈美好,过程愈甜蜜,走的时候就愈伤人——何况夏芒的爱情是以此种结局落幕。

    可是听夏芒这样说,叶子心里又不免有些轻松。这样的夏芒才是真正的夏芒,她最怕夏芒什么也不说,看似淡然看似冷静,而一个人在心里独自承受这一切。

***

    翌日近中午,当夏芒顶着两只熊猫眼洗漱的时候,叶子已经做好一桌菜摆上了桌。夏芒坦然的白吃白喝,看着叶子动手洗碗收拾厨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一切妥当叶子随着夏芒回家,夏爸爸夏妈妈没有多问,夏芒便拉着叶子进房间关门。

    夏芒翻箱倒柜的将文灏送她的礼物悉数找出来,叶子负责整理打包,那十只小猪日前已被收起,如今更是占了不少地方,收拾妥当,足足有四大袋的物什。

    “芒芒,其实你可以选择快递。”叶子建议。归还东西很正常,可是两人人手两大袋拎来拎去,不嫌狼狈么?而且叶子不认为许文灏会收,到时候估计又是一场尴尬。

    “我知道。”夏芒说她知道,显然她是权衡之后作出的决定。

    “那你……”

    “断就断得彻底,我不想每天收到他的电话、短信,甚至还有鲜花。”昨晚已经在叶子面前毫无保留的宣泄了自己的情绪,那么今天也就没必要在叶子面前假装冷静与坚强了,“我不想再被他打扰生活,不想被他影响心情。”

    “芒芒……”

    “叶子,就让我任性一回,自私一回吧。我不想回头,不能回头,更不能贪恋,不能心软,不能犹豫,不能原谅。”

    芒芒,叶子心里一痛,轻叹一声。这几天夏芒强颜欢笑、若无其事的样子果然都是装出来的。这样一份感情,这么突然的便断了,怎么可能坦然接受,怎么可能甘心?许文灏这几天该是没少做努力,就像他打电话给自己,也试曾让自己安慰夏芒,并急着表明楚宁的事他会处理好,让自己在夏芒面前说说好话,以期夏芒再给他一次机会。既对自己都如此说,不难想象许文灏在夏芒这边,肯定从未放弃,肯定还在努力争取。夏芒说她不想回头,不能回头,更不能贪恋,不能心软,不能犹豫,不能原谅,是否说明她心里,其实还是深爱着许文灏?

    两人各自拎着两袋东西出门,夏妈妈用担心的眼神看往叶子方向,叶子回以安慰的笑容,夏妈妈没有多说什么,临关门的时候只交待夏芒和叶子晚上回家吃饭。

***

    到得约定的咖啡馆,文灏已经等着了,看到叶子和夏芒同时出现,欣喜中带着一丝微楞。那天夏芒终于肯接他的电话,还约了时间地点见面,文灏心中多少有些希望两人之间还有回转的余地,而现在,他脸上的一抹苦涩,不知是因为看到夏芒身边还跟着叶子,还是她两人手上拎着的四个袋子。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夏子……”文灏起身,习惯性的想去接过夏芒手中的东西,手伸至一半,终是放下。

    夏子,瞎子,夏芒微垂着眼,伸手将东西放在咖啡桌上,不明白曾经那样亲昵那样甜蜜的称呼,此刻听来却总让她觉得颇多讽刺。或许文灏也和某巨星一样,“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很多女人选择原谅,选择遗忘,选择妥协,可是夏芒做不到。

    “这些都是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希望你别再做那些无聊又无用的事了。”夏芒依旧垂着眼,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看文灏。

    “夏子……”

    文灏只说两字,便被夏芒打断:“别再叫我夏子了,那听起来像是瞎子!”

    文灏闻言浑身一颤,张口欲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坐在夏芒身边的叶子小心地在桌下拉了拉夏芒的衣服,看着许文灏这般,心里也颇为不忍。他虽然不可原谅,但他确实深爱着夏芒。

    “夏子,我可以解决好这事,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纵使夏芒的话让他心痛,许文灏依然坚持,依然争取。

    “许文灏,这事你怎么解决?我不原谅的是你曾经背着我做过那样的事,而不是做了那事之后有了孩子的局面。纵然楚宁现在没怀孕,纵然楚宁有了孩子也不让你负责,我依然不能原谅你。”幸好夏芒所在的位置属于咖啡馆比较偏角的地方,声音虽不轻,但并没引起旁桌人的注意。

    “夏子,原谅我这一次,只原谅我这一次。”文灏的声音很轻,轻到似乎话是从心里直接溢出。

    夏芒闻言想笑,想放声大笑,眼眶微微湿润,视线也有些模糊,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再看眼前这个熟悉的曾想托付终身的人,忽然分外平静道:“若我也犯了这错,你会原谅我么,会给我一次机会么?若会,心里会不会留下难解的心结?”

    “夏子……”文灏脸上的痛意如此明显,明显到痛意之中的那抹犹豫也清晰可见。

    “够了,不要再说了。”只这一刻,夏芒便明白了所有,“分手了,就不会是朋友。相见不如不见,相念不如不念,你与我都解不开这样的心结,你又怎能奢望我会将就?”

    有多少女人能够原谅男人背叛,又有多少男人能够忍受女人出轨?男人呵,终究都是一样的,曾经再怎么以为文灏与众不同,如今事实证明了一切只不过是错觉。而且自己是真做了同样的事,犯了同样的错,一想到此,心里更痛,更是不愿呆在这里,多一秒也不愿意!夏芒蓦地起身,转身便往外急急跑去,身后叶子看了看留在原地的文灏,紧跟着夏芒出了咖啡馆。

    “芒芒……”叶子拉住夏芒的手,示意她不要走得这么快。

    “叶子,我本来想将那些东西当着他的面全部摔碎全部踩烂,让他死心,让他别再纠缠着这份感情,可是我忽然发现,没这个必要了。”夏芒说这话的时候有泪从眼角滑下。

    她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与文灏,永远不可能再回去了。

   

4. 情场-职场

    周一甫一上班,夏芒便被通知出差——工作两年多来头一遭因公出差。

    纪元集团此次与恒隆房产合作开发的项目是位于东部新城区的一座白金五星级大酒店,项目运行没多久,尚处于土建阶段。土建阶段的压力主要在恒隆方面,于夏芒来说,相对轻松省心,之后的装修阶段就会大不一样,而且装修的一应工作需提前准备,此次出差,便是去S市考察。

    “这么急?三天时间,我得回家收拾一下衣物。”一早接到通知,连个预兆都没有,出差需要三天,总得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吧。

    “来不及了,我也是刚接到的通知,车子已在楼下等了,你交待一下工作就快出发吧。”老舒也是一脸的无奈,虽然夏芒的要求很合理,但是没办法,事出突然,时间又赶,一应生活的小问题,到时候总有办法解决的。

    夏芒硬着头皮将手中的工作分托给几人,等电梯的时候又抽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备了个案,然后下楼。

    “XX00777”,夏芒看着手中便条上写的车牌号,虽然离S市不算太远,而且交通方便,但有车跟着,倒可以省去不少麻烦。恒隆会有专车跟着,难道此次一道出差的是虞玮韬虞总经理?对这个长得国标学长相的虞总,因为第一次见面的事,夏芒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依次往一行车子的尾部瞄去,终于瞥见那个写着00777的车牌,往上一瞄,黑色奔驰,连窗都是遮光的,颇有官车架式。夏芒上前,依稀看到车里坐着个人,料想是虞玮韬,夏芒也不忸捏,手指轻敲了敲车窗示意,然后伸手打开车门,便坐了进去。

    “来了。”夏芒关了车门,正待转头跟“虞总”打声招呼,结果耳后出现一个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是夏芒最最讨厌的男人——程默!

    “程董怎么来了?”夏芒闻言的第一秒是险些惊得站起身,第二秒又想打开车门落荒而逃,第三秒就敛了神色勉强职业化的笑问道。董事长亲自出马,这级别也太高了吧?纪元集团与恒隆房产此次合作,纪元方面在项目初期的主要负责人是夏芒,夏芒职位是部门总监助理,因其所在部门的特殊性,又在集团总部,一应工资福利待遇上享受的是经理级别,此次出差若是与虞玮韬同行,夏芒尚能理解,可是现在恒隆方面居然是程默亲自出马,不用多想夏芒就大概明白了个中原因。

    “玮韬有急事脱不开身,谁让我比较闲呢。”说这话的时候,程默已经发动了车子。

    夏芒心里一时是说不清的感觉,虽然觉得这趟出差赶得跟什么似的,但顶着“因公”的名义,也拒绝不了,如今一同前往的竟是程默,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对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会发生些什么事心里也没个底,思来想去,脱口的却是:“我能不能回趟家收拾一下东西,事出突然,一去又是三天,什么准备也没有,总得带些日用品和换洗的衣服。”

    夏芒说得很详细,与其说她是在说服程默,不如说她是在说服自己——老舒一早说了赶时间,自己却对身边之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否在潜意识里,也已经接受了两人之间毕竟不是陌生人,或者说不是单纯的工作上的合作关系?

    不过这要求本就是合理的啊!夏芒觉察到自己微妙的心理之后,第一时间用这理由安慰自己。

    “好。”程默倒也爽快,好似一早料到了夏芒会如是说,问了夏芒具体地址之后,嘴角浮起笑意,径直将车子向目的地驶去。

    其实咱们的程董又岂会料不到夏芒有此一说?出差倒是确实要出趟差,但要他亲自出差,还将时间安排得这么仓促匆忙,匆忙到夏芒连收拾东西的时间也没有,那就是程默的功劳了。可怜的夏芒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家庭地址已被她自己暴露在了“敌人”面前,心里还对程默这么好说话而微松了口气。

    程默的嘴角越弯越高,虽然夏芒刚才甫看到他时眼里的慌乱有点出乎他意料的短暂,但总体来说,他今天的预期收益都一一实现了。一个三十一岁的“老男人”自是不会相信一见钟情的,但他对夏芒确实心存好奇,若最初在酒吧遇到独自一人的夏芒光看着酒傻笑而不喝还称不上好奇的话,对于主动提出要跟他回家的夏芒却还是第一次,就不得不心存好奇了。失恋的人见多了,失恋买醉借机放纵的人也不少,但像夏芒这么“精品”的,就太难得了。再则,夏芒一反以往那些对他大献殷勤的女人——在夏芒已然大概知道他身份又与他有过一夜的情况下,他承认,他也有有钱人的某一些劣根思想——对那些他不喜欢又巴着他不放的女人尤其讨厌,一概鉴定为她们是看中了他的身家背景,而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只要能将对方留在身边,他不在乎是凭他自己的魅力还是财力。

    当然,最重要的是,程默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夏芒慌乱的样子——因他而慌乱,因他而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

    夏芒想着时间很赶,程默又在楼下等着,匆匆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就慌忙下楼了。

    到得S市的时候,已是中午十二点半。夏芒饿得前胸贴后背,直后悔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没带上点吃的。

    “就我们两个?”车子在S市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停下,夏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一路过来几个小时,夏芒硬是忍着不开口,心里的疑问也一直憋闷着。程默在这种时候倒与他的名字谐音“沉默”完全相符,耐性比马拉松运动员还好,夏芒不说话,他也一路但笑不语。

    “酒店设计方的人员应该快到了。”程默停车开门,夏芒也跟着拿了小旅行箱下车,自有酒店门僮上前代为泊车。

    还有第三方人员,夏芒偷偷松了口气,一手拉着小旅行箱,另一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饿得瘪瘪的肚子。人是铁,饭是钢,出差已经很惨了,和身边这人出差更是惨中之惨,如今还要饿肚子,那就简直算得上凄凉了。如是一想,夏芒脸上职业化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到得前台,在登记入住之前,程默提了个小要求,说是想先看看酒店的各房间套型。于是,程默跟在漂亮的酒店总台小姐右后边,夏芒又跟在程默的身后,将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单间、标间、豪标、商务套房,甚至豪华套房和总统套房统统参观了一遍。夏芒由最初的心存疑惑,到最后跟着程默认真仔细的打量这些房间的结构、装修及一应设施,默记于心。

    这也是一种考察吧。

    回到总台订房间就很有些尴尬,程默选择商务套房的时候,夏芒思考自己该订什么样标准的房间。说实话,夏芒向来不用出差,所以也就一直没关注公司对于出差经费方面的规定,身为部门总监助理的夏芒,级别上属于经理A级,可是经理A级出差住宿标准是多少,夏芒还真的忘记了。一般大家都住四星级的吧,如今情况特殊,住五星级的话,套房是肯定不能选择的了。夏芒望着总台那块刺眼的房价牌,心中犹豫,待得终于有了决定,打开包包翻找身份证的时候,总台小姐已经干净利落的办完了登记入住手续,微笑着将房卡与身份证双手递还给程默后,转而笑看着夏芒,微弯身点头,示意手续办妥。

    “走吧。”程默收了东西,侧过头看夏芒,眼里又浮起浓浓笑意,神情与声音俱是万般温柔。说完,还主动伸手拉过夏芒的小旅行箱,率先向大堂电梯方向走去。

    “等等!”夏芒一个不备,手中拉着的小旅行箱已到了程默手中,快步跟上的时候脸又不自觉地烫了起来,一边暗骂程默刚才跑上跑下参观客房的时候倒没见他发扬绅士风度帮自己拿东西,现在开了房间心怀不轨的时候就献起了殷勤,如是一想,夏芒就有些气晕了,说话的声音也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东西还给我,我开完房间,放完东西,再与你联系。”

    “芒芒,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手机号码了?”程默脸上的笑容愈发愉悦,伸手按了电梯。

    虽然一时左右无人,但在公众场合,夏芒一向注重自身形象。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忍不住想发飙的情绪,夏芒方微笑道:“既然程董坚持,但东西就暂时由程董代为保管了,我安排好自己的房间,会通过分机,尽快与程董联系的。”

    联系他为何一定要通过手机?夏芒说完正待转身回总台办理相关手续,电梯门适时打开,程默蓦地伸手,将夏芒拉进了电梯。

    “你……”夏芒甩手,拼命告诉自己洒店电梯里有摄像头,要注意形象,才忍着没当场踹人。

    程默也不坚持,夏芒甩手的时候他亦松手,轻叹了口气:“我订了两个房间。”

    “呃……”夏芒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刚才在总台,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连这个也没听到?”电梯直上,一路并没有人再进来,很快便到了目标楼层28楼。

    “我……”夏芒的头还有些晕晕的,程默真的开了两间房?刚才只顾专注地看着房价牌,费力地想着公司的出差住宿标准,竟然都没发现?这下,不是糗大了么?没想到不纯洁的那个人居然是自己。

    “到了,将东西放完,我们先去吃饭。”程默径直领着夏芒找到房间,开门之后将房卡递到夏芒手中,另一手将旅行箱放在门边。

    “也是套房?”夏芒只往里瞄了眼,便轻呼道。太奢侈了,一个晚上就要半月左右的工资,到时候报销的话不知道老舒会不会下不了手签字?如是一想,夏芒便有些结结巴巴道,“我……换个房间吧?”

    “不用。十分钟后出门。”程默直接给了答案,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开门、进去、关门。他的房间就在夏芒的旁边。

    不用不用,你是董事长级别的,当然不用,可是咱一小打工的,违反了公司规定,到时候损失的是自己的人民币!夏芒在心里嘀嘀咕咕,拉过旅行箱,“砰”一声,也关上了门。

    放了东西,洗了把脸,夏芒开门的时候,恰好程默也刚出来。说实话,单单从公司出来到现在的几个小时,就让夏芒觉得异样的尴尬了,虽然夏芒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平常心待之,要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但有时候,你越想遗忘,就越忘不了。

    在这一方面,男人总是坦然得多。而且因这一层关系,一般男人在单独相处的时候都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一种于平常有异的亲密感。夏芒心里郁闷,更不愿意开口说话。只是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在她的下意识里,或者说是无意识中,已被程默轻易地打乱了原有的心湖规律,让她变得有些任性,有些不冷静,更准确的说,在这样的时候,变得不够理智敬业。

***

    两人在楼下的西餐厅简单而又快速的用了餐。夏芒没吃多少,想着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都要与坐在对面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更是哀叹万分,没了胃口。

    饭后便与设计方的相关人员碰面。这次酒店的主设计师POLO是位留洋归国台湾人士,头上光环一堆,尤其在酒店与室内设计方面颇负盛名,在台湾和S市都拥有独立的工作室,长年台湾S市两头跑。POLO三十有余四十不足,正处于设计师最锐意创新的阶段,平头偏瘦,个子不高,可是脸上的笑容,加上身上隐隐的张力,让人只第一眼便忍不住被其感染,很独特的气质。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女助手,戴着一副黑细边眼镜,斯文白净,自有一股干练利落气质。

    这次考察,除了参观S市各大五星级酒店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便是到S市住博会上了解相关信息,以及到各级装材市场大致了解情况。酒店刚处于土建阶段,但内装修设计亦需同时跟上,时间并不宽裕,只有定下了大致风格,才能确定设计方案,在土建完成之前进行装修工程的招投标,保证工程有序而顺利的进行。

    严格说起来,酒店虽是纪元与恒隆合作开发的项目,但在前期土建装修阶段,无疑“本专业”的恒隆房产所占的“戏份”比较重,甚至可以说纪元此次是将土建装修全权交给了恒隆,所以这个项目纪元方面派出的人员,并没有那么专业——夏芒并非建筑专业出身。夏芒静心细思来龙去脉,多少觉得这次的合作有些诡异。或者说,纪元作为一个公司,在这次的合作项目上,投入的关注度不符合一个“出资人”的身份。

    管他呢,咱就一打工的,做好份内之事就行了,说不定两家公司有渊源呢,所以陈伯伯才会如此放心。夏芒如是安慰自己,心中疑云瞬间消失无踪。

    对了,夏芒所说的陈伯伯就是纪元集团总裁陈纪元——当年睡在夏爸爸上铺的铁杆兄弟。

    一行四人下午的参观行程结束,时间已过七点。年轻干练的女助手SANDY首先提议要略尽地主之谊做东请客。咱们的程董有美相邀,一点推拒的意思也没有,顺便代表夏芒也做了回应,表示了谢意。

    吃的又是西餐,夏芒对着眼前一盘鹅肝套餐心里在滴血,脸上却带着微笑,看着另三人相谈甚欢的样子,一点动口的欲望也没有——不仅指开口吃东西,更包括开口说话。

    SANDY是个很懂得制造气氛挑起话题的人,再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千古不变定律,除了夏芒的话委实少了点之外,现场气氛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聚会一般让人觉得无比和谐——事实上也是,夏芒本以为程默和POLO只是业务上的接触,直到在饭桌上坐下来聊天,才知他们是旧识。

    程默的话也不是很多,但与夏芒一比,就显得多多了。懂得制造气氛挑起话题的人,总是不能忍受在她参加的聚会上,有人如夏芒这般沉默的。再说夏芒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内向的人,所以SANDY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夏芒身上,以期夏芒能加入到他们三人中来,不再看似被冷落。

    “夏芒小姐第一次来S市吗?”SANDY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呃,不是。”正无聊地切着鹅肝的夏芒猛然被人点到名,慌忙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看到对面那个正对着她一脸微笑的美人后,方讪讪笑道,“就叫我夏芒吧,小姐来小姐去的,别扭。”

    “夏芒,你的皮肤真好,有什么秘诀没有?”第二句便是赞美,外加女性特别感兴趣的美容问题。

    夏芒的脸微微有些发烫,这发烫不是因为受人表扬,而是坐在她身边的程默也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四人的餐桌,POLO和SANDY比邻坐在一边,夏芒和程默坐在另一边。

    “SANDY,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一个懒人,最不惯这些,能有好皮肤才怪。”夏芒只是客套的应酬,心里盘算着这餐饭什么时候结束,她该如何借故偷溜。平生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何况还有自己不喜欢的人在,又奔波了一天,实在是累人。

    “我觉得芒芒的皮肤真的很不错。”SANDY还没开口,一旁的程默笑看着夏芒语意暧昧。

    夏芒手中的刀叉险些掉在盘子上,回过神来的时候行为高于意识,桌下的右脚已狠狠踩上了身边人的鞋子。他居然叫她“芒芒”,还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这不表明了两人非一般的同事合作关系嘛!

    夏芒承认自己有些做贼心虚。

    程默脚上“遇袭”,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连带眼里都有了笑意。当然,脸上眼里有笑意,笑意中还有一丝心照不宣明了意味的还有大设计师POLO和他的美丽助手SANDY。夏芒没时间解释,甚至连脸红的时间也没有,手机便响了。

    “阿晖?”夏芒借机离席,顺着服务员的指示,一直到洗手间外边人少的一侧接起电话。

    “芒芒你在哪?”电话里萧凌晖的声音有一丝兴奋。

    “呃,我在S市,出差。”一想到萧凌晖这时候打她电话很有可能是请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夏芒便很有种扼腕的惋惜感。

    “什么时候回来?”

    “礼拜三。”

    “芒芒,你不会一个人出差吧?迷路了怎么办?”萧凌晖同学对这方面的问题总是很关心。

    “死阿晖,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啊,迷路了也能打的,又不是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的地方。”路痴是夏芒的致命弱点,因此也是她的最高忌讳点,谁在她面前提她路痴的事,她就会在心里给那人的印象分倒扣十分。所以,萧凌晖在夏芒的心里,已经负分得不能再负分了。

    声音一重,就引来旁人的注目。夏芒三言两语就将萧凌晖打发了,约定等她周三回来,由萧凌晖替她“接风洗尘”——其实夏芒就是找个名目蹭人家一顿。

    接完电话回去的时候,另三人已经吃完。夏芒本就已吃得差不多了,又跟着小坐了会儿,四人皆有离席之意。

    “默,不如找个地方坐下喝一杯吧。”POLO看着程默,又看着夏芒道,“夏芒小姐不会拒绝吧?”

    “我不会喝酒,去了只怕扫了各位的兴,而且今天赶来赶去,有些累了。”再驳大设计师的面子,夏芒也得“垂死挣扎”一下。

    对了,相比于“路痴”,现在夏芒对“酒吧”更敏感更忌讳。

    “就坐坐放松放松,夏芒小姐不喝酒可以点别的,明天的行程挺满,我们早点结束。”大设计师说得诚恳,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的真诚。好象生意往来应酬都是这样一个流程,少有吃了饭就散伙的,夏芒一时倒也难拒绝。

    酒吧街的某酒吧,入内便感觉到浓浓的S市风情,老电话、留声机、明星海报,无声述说着S市当年全盛时期的几分流风遗韵。四人入座后,唯有夏芒一人点了鲜榨果汁,另三人并无异议,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继续聊天。SANDY是这里的常客,与吧台调酒师和服务员都挺熟,不时与人打招呼,偶或私语几句,回过头来就冲着另三人笑道:“程董,你真是太有魅力了。若不是有我和夏芒在,只怕现在你身边围满美女了。”

    SANDY说这话的时候自是看着程默的,POLO闻言也将视线移到程默身上,唯有夏芒看也不看人,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然,由于夏芒不看程默,自也不知道她朝天翻白眼的小动作程默都看在眼里。

    很快事实就证明了一件事:进了酒吧不喝点酒那是不可能的!

    除了程默,POLO和SANDY压根不相信夏芒不会喝酒,总以为那是一句客套话,虽不至于强迫敬酒,但借以“品酒”之名,加上“随意”两字,将一小杯酒递过来的时候,夏芒就没有理由拒绝了。夏芒心里有一刹那想求救地看向程默,惊觉忍住的时候,程默也没有主动替夏芒解围,夏芒只好喝了一口又一口的酒。

    “对不起,我有些醉了,先走一步,不用送我,大家继续尽兴。”夏芒决定在趴下前离开这是非地,然后打的回酒店,在她的套房里多呆一分钟是一分钟,也算对得起那奢侈的房费了。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夏芒半是小醉半是装醉的人有些歪扭,话有些含糊,一喝酒就脸红的习惯在这时候成了醉酒的最好诠译。

    “夏芒小姐没事吧?若一早知道夏芒小姐如此浅量,刚才就不会这么唐突了。”递酒给夏芒的“罪魁祸首”细细打量夏芒的脸色。夏芒演技太逼真,于是事情就整个地弄巧成拙了,因为POLO担心又带着歉意地对程默道,“默,我们也结束吧,夏芒小姐一个人回去,怎么能放心?”

    POLO特别客气,一个下午下来,依然“夏芒小姐”来“夏芒小姐”去的不改口。

    “你们再坐会吧,我送芒芒就行。”程默正中下怀,按着POLO肩头,示意他不用起身,自己则乐颠颠的准备当回绅士。

    夏芒忙定了定身形,整个人完全清醒,对着程默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能自己回去,程董你再坐会儿,各位,明天见。”

    说完,伸手拿了包,看也不看程默,转身便向外走去。

    伸手推门的时候,有一只手比夏芒更快握住门把手,待夏芒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碰到了那只手,那指节修长,看起来干净有力的男人的手。时间仿佛跌回那个放纵的夜晚,似曾熟悉的一幕,指尖传来的温度,心里浮起的涩痛。

    “我送你回去吧,你有点醉了。“程默侧过头看夏芒,推门。熟悉的对白。

    大都市的繁华与喧闹,那林立的高楼好象将风都挡住了,让秋天的夜没有丝毫寒意。夏芒一径在前面走着,并不理会身后跟着的男人。她只是微醉,除了恰到好处可以让她放松心弦与神经之外,并无其它不良反应。

    好象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又好象走了很短的一段路,脚微酸,不知是下午走的地方太多,还是现在走的时间太长。夏芒停下,转过身招手打的。夏芒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程默也跟着坐了进来。刚才他跟着夏芒走,并没说一句话。

    “香格里拉大酒店。”程默代夏芒报了地址,转过头对正看向他的夏芒笑道,“我们顺路。”

    下午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是POLO他们来接的,程默的车留在酒店。

    夏芒忽然就有点懒得理他,侧过头看向窗外,不说话。灯红酒绿、霓虹闪烁,并不是夏芒所喜欢的世界,酒吧、K厅,也不是夏芒常去的地方,不过夏芒喜欢逛街购物,喜欢探店探美食,除此之外,就只喜欢窝在家里过猪一样的生活了。

    车子在夜的街道行驶,时间还早,路况有些拥挤,车速很慢。

    夏芒将头靠在椅背上,侧着头看着车窗外不停往后退的风景,思绪飘向远处。曾经,她与文灏也来过S市游玩,那些记忆好象隔了很久,隔了很远,却依旧鲜活。

    “夏子,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在这里买套公寓,以后周末有空,就过来小住……”

    “夏子,我们早点结婚吧,结婚了,就可以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

    “夏子……”

    他有欲望,却谨守着对她的承诺,不敢逾越最后一道防线。那时候夏芒并不觉得内疚,也不觉得这会是个问题,许文灏的欲望难得一见,因为只有出去旅游,夏芒才有机会与他共处一个房间,感受到他难得的□。但他总能很快克制住自己,最亲密的极限就是与她相拥而眠。

    如今回过头来想这一切,那时的许文灏是否曾在心里无数次挣扎与矛盾?若没有这个承诺,她与许文灏是否不会走到这一步?

    “芒芒……”

    是谁在叫她,声音里的那抹担心如此明显?不会是文灏呵,他从来是叫她夏子的,夏子……夏子……那仿佛已经很久远的记忆,那仿佛近在耳畔的轻喃。夏芒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

    喝酒后的夏芒,总有些异于平常的脆弱。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夏芒回神,在与程默抢付出租车费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花的是公司的钱,能报销的。”

    程默手一滞,愕然之余,就比夏芒慢了半拍。出租车司机顺利从夏芒手中拿了钱,两人下车。

    “芒芒。”当夏芒站在房门前在她的大包里翻来倒去找房卡时,程默又叫了她一声。

    “晚了,明天见。”夏芒一手拎着包,一手在包里继续摸索,面对着房门,背对着程默,立马说再见。

    “是不是将房卡落在房里了?”不知为何,虽然与夏芒认识不久,但程默几乎可以肯定夏芒就是那种在生活中经常犯小迷糊的人。

    夏芒不理程默,在包里又翻了半晌,突然泄气一般,转过身冲着程默点了点头。哎,自己真是没救了,平时工作上的事从来不出小纰漏,但在生活中,这样的小问题三天两头发生。忘带钥匙、手机丢办公室,手里拿着钱包还心慌慌地到处找钱包,这样的事于夏芒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哪怕她出门前天天念叨“手机钱包钥匙”三大件。

    就在夏芒意欲下楼找总台帮忙的时候,程默拉住了她的手。

    “干嘛?”夏芒直觉甩手。

    “不用特意跑下去,打个电话给总机就行了。”程默拉着夏芒往前走,行至他的房间门口,拿出房卡开门。

    两个房间都是程默订的,用房间的分机打给总机,连核对身份这一关都可以免去。

    “放手!”夏芒的声音有些急了。能不急么?她现在就要被拉进属于程默的套房了。

    一个将人往里拉,一个拉着门边不肯进。但手拉门边这是一项技术活,正常情况下稍有外力就不能持久,更何况现在男女有别,外加夏芒手上还勾着她的大包。很快,夏芒就“沦陷”了。

    对于夏芒这样的防备,程默说不郁闷那是假的。从出差开始,一直到刚才在出租车上,夏芒的沉默让他甚至觉得有些气闷,所以这一刻,一向倍有女人缘的程默终于发飙了。商务套房拥有独立的客厅、书房和卧室,程默关了门,直接将夏芒拉进客厅,一手依旧紧紧握着夏芒的手,另一手拿起电话拨通总机,要求半小时后她们上来拿备用房卡给隔壁房间开门。

    “干嘛要半小时!”夏芒手挣不脱,忍不住朝人大吼。

    “坐下聊聊。”程默说这话的时候,口气突然软了下来。

    “没什么好聊的。”夏芒的态度依旧僵硬。

    “芒芒……”

    程默才刚出口,便被夏芒打断:“不要叫我芒芒,我们不熟。”

    与程默同处一室,这种环境,这种场合,又有过似曾的经历,夏芒难免有些紧张,心里隐隐总有点害怕着什么。

    “真的不熟么?”程默突然松了手。

    夏芒一自由,立马向房门方向冲去,临开门的时候也没听到身后有声响,脚步就这么迟疑了一下。程默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并没有起身过来的意思。

    有时候人总会有点画蛇添足的本能,刚才还急欲离开这里的夏芒现在真的可以一步踏出人家房门的时候,却有些犹豫了。摊牌的机会并不多,貌似现在就是个好机会,而且保守估计还有两天时间需要与眼前的人单独相处,不保守的估计,或许之后会有很多这样的情况,难得他现在想坐下来谈谈,说明白点也不错。

    “就这样说清楚,你坐着别过来。”夏芒背抵着门,一手放在门把手处,想着还有近半小时,将她与程默两人之间的问题说清楚应该没问题。再说这之中若程默真有什么不轨意图,按位置来说,她也还是很安全的。这时候的夏芒万分庆幸自己刚才在酒吧是装醉而不是真醉,再则打的过来的时候吹了点风,现在的她可是很清醒的。

    “芒芒,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也有抵触的情绪在,但这次出差确为公事。”程默没有异议,坐在那里说得坦然。

    “既是公事,既是简单的共事关系,你就该叫我夏芒,或者小夏,我都不介意,而不是现在这样。”夏芒承认自己很没用,做不到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程默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口一个芒芒,在在提醒两人关系的亲密。

    “称呼并不能决定什么,叫你芒芒也不表示什么。你之前说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是放不下的明明是你自己。”程默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夏芒一时语噎,心里陡地升起一股无名火,讥讽的话脱口而出:“当然不能跟你们男人比了,男人最放得下看得开的,就是这事了。”

    话是直觉而出,说完不禁有些后悔,文灏的事刺激了夏芒,但这种刺激,这种情绪,不应该在程默面前表露。

    “芒芒……”微微有些无奈的声音。

    “既然之前你也说过希望大家都能公事公办,那么你目前能做的就是改变称呼,而我,也会慢慢适应这种公事的关系。”

    “好。”程默答得干脆,而后话锋一转,道,“可是现在是私人时间。”

    “你无耻!”夏芒真的忍不住了,觉得自己刚才居然还想和他坦白真是白痴至极,说完猛地转身拉开门。

    “公事上确实希望大家公事公办,私事上,我也确实希望能与芒芒有进一步的了解。”程默的话越说越直接。

    夏芒本已开门走出去,正待随手关门,闻言却直觉一停。深呼吸了几次,方转过头来,认真道:“可我不想与程董有任何私人的关系。纵使我之前有过轻率冲动不自爱的举动,并不表示我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不代表我就是一个随便的人。”

    夏芒一气说完,心里的某根弦终于彻底放松。那一个晚上的放纵,其实最过不了的是自己的心理关,有时候常常在想,那样一个冲动轻率不自爱的自己,真的是自己么?做出这种事的自己,是不是已经变了?是不是再也不能拥有幸福了?唯一知道这事的另一人,在他眼里,她夏芒是不是和任何一位熟女一样,将□看得跟喝白开水一样的随便?

    骨子里,夏芒其实挺传统。

    “我是认真的。”程默说得认真。

    夏芒几乎笑出声:“认真?程董,我与你认识的场合与方式都不适合一段感情认真的开始吧?若非我是第一次,让你多少有些意外与好奇,只怕现在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夏芒说得比程默还直接,站在门外说这样的话,幸好走廊没人。可是夏芒自己并没发现她身处的位置不适合说这么直白的话,显然她已被程默惹火了。

    “假设的话无意义。”程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好意思,我平生最讨厌去酒吧的男人,对去了洒吧还会发生□的男人更是深恶痛绝。所以不管你是认真还是游戏,我们之间都是不可能的。”说完,有一种发泄之后的舒畅感。

    “不尝试又如何得知?有些事只代表过去的某种生活状态,或者和芒芒一样,只是个意外,并不能因此评判一个人的品性。不是么?”程默太聪明,知道这种时候“相提并论”的重要性。

    说不是,应了他,说是,抽自己一个巴掌,这男人!夏芒一时沉默,碰上这样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其实那时候我是真的只想送你回家。”声音不大,说这话的时候程默的神情有些微微失神,似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嘴角忽然浮起一抹笑。

    夏芒一个气血上冲,差点将手中的包砸向程默,伸手“砰”一声关上房门,几步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前,蹲下身双手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肩窝,一时是说不清的感觉。

    良久之后,夏芒才平静下来,抬头便见程默站在她身前,也不知站了多久,见她抬头,忽然弯下身,一手抚着夏芒的背,一手穿过夏芒的膝后,伸手将蹲着的夏芒抱了起来。

    “放开我。”夏芒挣扎,甫一动,才发现自己蹲久了两脚发麻,酥麻的感觉如电流穿过身体,麻得她一阵难受。

    “麻烦你开门。”程默抱着夏芒,不理她的挣扎,退后两步。

    夏芒这才看到除了程默之外,还有一位总台服务小姐,此刻手中拿着房卡,正略带歉意又微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或许在她的眼里,如夏芒和程默这么亲密的一对,居然各开了一个套房,着实有些奇怪——特别是在酒店这种地方。

    有外人在场,脚还是麻的,夏芒一时也没再挣扎,由着总台小姐开了房门离开,由着程默将她抱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这时候,从程默脸上的神情以及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倒突然让她不担心他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了。

    “我是认真的。”程默站在夏芒身前,并没有在沙发上坐下的意思,看着夏芒,眼里与脸上,俱是认真。因为自信,所以直接,因为认真,所以这样说话的他并不让人讨厌。

    “抱歉。”感情不是一方坦白了认真了喜欢了,另一方就必须做出同等的回应。

    “芒芒,先别这么快拒绝。我知你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既然有些事发生了无法改变,何不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商人啊,感情的事说起来都这么实在。

    “大叔,你还没结婚没订婚没女朋友么?”夏芒不答反问,只想将人快快打发走。

    “没有。”他回答得倒是很干脆。

    “你这样的条件这把年纪还是三无人员,肯定要求很高了。我不优秀,啥傲人的资本都拿不出,所以我们不合适,勉强开始那也只会是一个悲剧,还是不瞎折腾的好。”夏芒边说边动了动麻麻的脚,试着站起身。

    “啊!”夏芒轻呼,脚一着地,那酥麻的感觉让她一动也不敢动。

    程默蓦地拉住夏芒的手,在夏芒诧异地抬头看他的时候,侧转过夏芒的身子,拉着她倒退了几步。

    “你……”夏芒甩手,稳住身形后顿觉有些莫明其妙。

    “还麻么?”程默这一瞬间的表情很温柔啊很温柔,看得夏芒一阵胆战心惊。

    夏芒不明所以的动了动脚,呃,神奇了,脚居然不麻了!夏芒带着一抹求知的眼神看向程默,顺便摇了摇头。

    程默面带微笑,本握着夏芒的手转而扶上夏芒的腰,一个倾身,在夏芒的额头印下一吻。在夏芒还有些茫然的反应不过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被别人占了便宜的时候,程默已经松手向外走去,开门的时候转过身叮嘱道:“早点休息吧,明天八点门口见。”

    ***

    夏芒将房间里所有的电器开关都打开,该点的灯点了,不该点的灯也点了,洗漱完毕大字型躺在床上,一边用摇控无聊地换着电视频道,一边幻想自己现在是躺在人民币铺成的大床上。

    失眠啊失眠,认床啊认床,再如何想象,再如何值钱的床,都不如家里的更让人安心。夏芒有认床症,今夜注定失眠。失眠的夏芒是很可怕的——失眠的夏芒需要别人陪她一起失眠。以前有文灏,现在就苦了叶子。

    夏芒打电话的时候刚好十二点。叶子从睡梦中接起电话,声音含糊不清,可是一听半夜来电的居然是夏芒一下子就清醒了,坐起身一叠声地问:“芒芒,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叶子还不知道夏芒出差的事。

    叶子如此焦急,倒弄得夏芒也有些紧张起来,小虎牙咬着下嘴唇,眨巴了一下眼睛,正想着该不该说谎吓吓叶子,手机那端隐隐传来男人的声音,叫着叶子,好象在问发生了什么事。

    “啊……叶……叶子,林……林然……”这下子夏芒大脑当机了,她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叶子是在睡梦中被她吵醒的,可是一个人住单身公寓正在睡觉的叶子身边怎么会有男人,而且听声音显然是林然嘛。

    555,她怎么从来都没发现叶子和林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受到不小惊吓的夏芒手中的手机早已掉落在床上,留下叶子在电话那端大声叫她,她却浑然不觉。

    叶子无奈,只好挂了电话,又重新拨通夏芒的手机。

    “叶子,你们……那啥,继续睡吧,我没事,我只是在S市出差,睡不惯酒店的床。”听到手机铃声大脑重新恢复思考的夏芒终于说了句人话。

    于是,这个晚上,除了夏芒和叶子失眠之外,又多了一个失眠的人——萧凌晖。当然林然有没有失眠,这问题夏芒不怎么关心。

    直至凌晨两点,打了萧凌晖电话逼着他上网陪聊的夏芒终于关了小书房的电脑,累极困极爬回床上睡觉。

    早上很早醒来,头微疼。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夏芒索性起床,洗漱完毕后到楼下吃早饭。早餐很丰盛,重点是没有讨厌的人影响胃口,夏芒的早餐吃得很愉快。近八点的时候回到楼上,刚走到房门口便听见隔壁有开门声,夏芒忙用房卡开门,拿了一早准备好的包包,与程默会合。

    “先去吃点早餐吧。”程默看着神色略显憔悴的夏芒,建议道。

    “我已经吃过了,我在楼下大堂等程董。”夏芒分外职业的说完,率先向电梯走去。对于自己能提早一个人解决早餐,让程默共进早餐的计划泡汤,心里很有些小窃喜。程默说不定无所谓,夏芒却很容易满足,这样的一件小事,也能让她有一种反抗的喜悦。

    今天的行程是S市的住博会现场。纵使夏芒穿了平跟鞋,这样走了一天的路,脚磨没磨出水泡不知道,但她感觉两只脚都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夏芒向来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身体是娇气了点,可是看着SANDY穿着高跟鞋走了一天还神采奕奕的样子,就不免有些傻眼了。身体倍儿棒的人夏芒也是见过不少的,比如摆摆,摆摆因为个子娇小总是穿高跟鞋,可是摆摆也没强大到这种地步啊,汗。

    午饭是匆忙解决的,到了晚饭的时候夏芒根本没了力气,借口说和S市的同学约好了吃饭聚聚,便借机告辞了。回到酒店进了房间,夏芒三两下甩掉脚上的鞋子,冲了个澡,立马躺在床上装死。真累人啊,累得人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在这么累的情况下,夏芒也很难入睡,脚又酸又痛,就更影响了入睡的时间。辗转反侧了很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脑袋总算开始发沉,人也跟着有些迷迷糊糊朦朦胧胧。

    听到门铃响的时候,夏芒挣扎了很久,用被子蒙住头,最后还是半眯着眼睛歪歪扭扭地穿过小客厅开门。

    “自便。”夏芒眼也不看一下,开了门折回身继续歪歪扭扭地走回床上躺下。这种时候的夏芒是没有任何智商可言的,她就感觉是在家里,萧凌晖或叶子来找她,然后爸妈不在,她开了门继续补眠,让人家爱干嘛就干嘛。

    “芒芒。”当一双手穿过夏芒的背将她从床上抱起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别吵。”夏芒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处于睡眠状态的大脑丝毫没有危机意识。

    “换衣服去吃点东西。”夏芒被抱坐在床上,歪着头闭着眼,索性靠在人家的怀里继续瞌睡,说不出的娇憨。

    “芒芒……芒芒……”那人用手轻拍夏芒的脸,见夏芒依然不愿睁眼,索性动手解起夏芒的衣服来。

    对了,夏芒洗完澡就换了睡衣,粉红碎花纯棉睡衣。

    话说程默同志顺利解开夏芒睡衣扣子,正待替她脱下衣服,夏芒这才微微有了点反应。夏芒被程默抱坐在他的膝盖上,后来又主动侧靠在人家怀里睡觉,如今发觉异样慢慢睁眼,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胸前一大片外泄的春光。惊觉奇怪而清醒过来的夏芒忙用手死死护住春光,转过头赫然看到程默时,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在我家?”

    程默脸上带着微笑,眼眸却蓦地变深,将夏芒抱回到床上,起身走至小客厅,一边捡起夏芒散落在沙发上的衣服,一边道:“我们还在酒店,还没回家。换好衣服去吃点东西,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这话,程默已拿了衣服回到床前。夏芒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身,一只手拉过床上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一脸紧张地道:“你怎么进来的,还脱我衣服,太过分了你。”

    睡衣里面可是没穿小内衣啊,刚才全被他看光了,泪奔。夏芒越想越觉得委屈,顾不得现在的情景自己有多弱势,手紧紧拉着被子裹住自己的上半身,脚却从被子下伸出来直往程默的方向踹去。

    “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程默往侧边一躲,夏芒什么也没踢到。

    “看过一次,不代表你可以看第二次!”夏芒实在受不了这鸟人了,伸腿袭击没成功,一手抄起床上的枕头,就朝程默的脸上扔去。

    “芒芒若不自己动手换衣服,我不介意帮忙。”程默接住枕头,将衣服和枕头放到床的一侧,双手环胸,说得好整以暇。

    “我不去任何地方,你不能强迫我!”夏芒的怒气更盛了,将程默刚刚放回的枕头继续扔向他,大声道,“出去出去,我累死了要睡觉!”

    纵使他是恒隆房产的董事长,纵使这次两人是因公出差,纵使之前曾有ONE NIGHT STAND,纵使房间的门是自己半梦半醒中无意识开的,但也不表示他可以脱她的衣服!天怒!

    “我在客厅等你,如果真的很累,我不介意你先睡一觉。”程默边说边往外走,还真的斜靠在客厅的小沙发上,一副准备持久战的样子。

    夏芒一脸黑线,平生还真没遇到过这样难应付的人。一般的男人,若追求要约被拒,顶多下次加油,再不济稍有点自尊心的,碰壁之后也会转个身,给自己休息调整的时间。当初大学里追她的那些男生,大半不都是半路放弃了么?可是程默的坚持又与当初许文灏的不同,许文灏是默默坚持,细腻而柔情;程默却截然相反,主动出击,把人家的生活搞得一团乱,让人不能忽视他无视他,他完全是个异数,不能说他没自尊,只能说他太自信,太强势。

    夏芒怒极反清醒,既赶不走,那就无视他吧。躺回床上扣好睡衣的扣子,索性假装睡觉。无奈越想睡觉越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好半晌,又见程默斜躺在沙发上不着急不说话,不看电视不上网,愈发头疼了。

    没过多久夏芒就投降了,没办法,人是自己开门让进的,现在想将他请出去貌似就只有答应他出门去劳什子的鬼地方了。

    夏芒抱着衣服进浴室,仔细地锁了门,快速地换了衣服,披着头发,只梳梳整齐,开门。

    “走吧。”夏芒低头找鞋子。从刚才迷迷糊糊的开门一直到现在,她都是光着脚丫子的。可是真奇怪啊,鞋子不是应该在入口处么?怎么没有?

    “找什么?”程默闻言终于从沙发上起身,笑看着夏芒光着脚丫踮着脚尖四处转圈低头寻找。

    “鞋子。”夏芒伸手去推挡住她视线的男人。

    程默“哦”了一声,继续笑看着夏芒一边踮着脚尖歪着脑袋四处找鞋子,一边口中是奇怪的自问自答。

    “是不是这个?”程默弯身从沙发下摸出一个鞋子递到夏芒跟前,眼里全是满满笑意,戏谑地问道。

    “是的是的,就是它。”夏芒脸上乐开了花,亲人啊,终于把你找到了。

    夏芒一把夺过程默手中的鞋子,扔在地上,也不穿袜子,直接伸脚。

    “这是右鞋。”程默说这话的时候叹了口气,还很配合的摇了摇头。

    “呃……”夏芒连忙缩回左脚,换伸右脚。怪不得一直穿不进去,还以为是没穿袜子的缘故呢,“那左鞋呢?”

    这话问得自然而然,一如平时在家里找不到东西就问夏妈妈一般。程默居然也不觉得唐突和意外,径直走到电视机柜一侧,弯身将电视机柜与墙面相贴的小角落里的另一只鞋子捡起来。夏芒满脸黑线的翘起左脚,右脚一跳一跳地来到程默跟前,接过左鞋穿上。不明白为什么她四处找鞋的时候,明明视线也有在电视机柜周围飘过,怎么什么也没发现?更不明白她不过就是进门伸脚甩掉鞋子然后拿上衣服去洗澡,怎么这两只鞋子甩的位置这么隐蔽?

    “走吧走吧,早去早回。”夏芒心里郁闷,将程默像赶苍蝇一样赶出了房间。

    直到坐上车,夏芒才发现时间尚早,现在才八点多。

    “饿吗?”

    夏芒老老实实的点头。他既会这样问,肯定一早看穿了她的借口与谎言,知她到现在还没吃饭。既然出来了,吃点东西也是好的。

    谢天谢地,夏芒终于吃上了中餐,还是以海鲜为主。连吃了几餐西餐,夏芒光想到牛排两字就想崩溃。所以,面对一桌海鲜心情大好胃口大开的夏芒,连带地觉得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也没这么讨厌,至少不影响她的胃口了。

    在自己不喜欢的男人面前,那是根本不用维护美好形象的;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更是应该暴露本性,不给对方以幻想以及幻想破灭的机会。如是一想,夏芒便完全放开了,海鲜多是贝壳类的,夏芒跟前的“尸骨”越堆越高,很是吓人。夏芒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一直拒绝服务小姐帮她换盏碟,心里暗暗希望自己这种吃相跟吃量能将对面那人的非份之想统统吓跑。

    吃完先是兜风,去看据说是S市最美的夜景。夏芒吃饱喝足,窝在座位上上下眼皮直打架。程默不止一次转过头看她,也试着开口挑起话题,但咱们的夏芒同学一概以“嗯”敷衍了事,连斜都不斜人家一眼。面对这个状态的夏芒,程默的“我带你去个地方”的行程安排明显夭折,车子停下的时候,夏芒以为程默良心发现终于将她送回酒店了,抬眼,却是一家足道馆。

    “呃?”夏芒看着上前帮她打开车门的足道馆服务生,又转过头看向程默。

    “明天的行程也挺赶,放松一下就回酒店。”程默说完,率先下了车。

    夏芒无奈地跟着进去,哎,很多时候夏芒也总是懊恼自己脾气太好,没有反抗精神。不过待她躺在躺椅上泡脚,任由服务小姐替她按摩的时候,便觉得这主意着实不错。从刚开始有点不习惯在程默面前光着脚丫,到最后完全享受足浴,听着催眠曲般轻柔的音乐,本就累晕的夏芒不知不觉就有了睡意。

    很奇怪,认床的夏芒却在这种场合入眠了。而且这一次睡得很安稳,没有梦境。

    一觉醒来,夏芒心满意足的睁眼,天还是有些暗,夏芒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眨巴了好半晌,伸手拍了拍出现在眼前的一片白色,发现白色后面居然是一片硬硬的暖暖的东西。

    夏芒正待起身对这莫名物体做个彻底的研究,便觉有双手滑过她背,将她往床头方向抱靠,夏芒的头便枕到了枕头上——她本来睡在枕头下方。

    “啊!”夏芒看到一张男人的脸,失声尖叫,蓦地坐起身,异常敏捷地以“爬滑”的姿势下床,一手指着床上的男人,一时间嘴巴开了又张张了又开,好半天才终于发出声音,声音也变得异于平常的尖细道,“你浑蛋!”

    正待飞身扑上去将这臭男人大卸八块,再扔到太平洋喂鲨鱼,眼光余光却瞥到自己身上赫然穿着睡衣,还居然是自己带过来的那套睡衣。

    夏芒一下子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刚才满腔的怒气倏然消失,心中除了坠痛得厉害,不想再与眼前的人有丝毫瓜葛。垂眼低头便往外走,没走几步,蓦地撞入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不是程默还有谁。

    “芒芒。”他的身上也穿着睡衣,而且是他自带的睡衣,非酒店必备款。

    夏芒刚压下去的怒火腾地升起,二话不说扬手,“啪”的一声脆响,在微暗的安静的房间响起。

    夏芒这次是真生气了,而且是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下手就三个字:快准狠!因为速度实在太快,程默甚至没有躲避,准也挺准的,正中程默的左脸颊,至于狠,稍微差了点。夏芒力气本就小,这会子刚醒还没补充能量呢,所以声音听来吓人,但其实力气并不吓人。

    “啪”一声响后,两人不由都呆住。程默没料到夏芒会动手,平生头一遭被人这样“热情招呼”,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夏芒冲动甩了巴掌,难免有些心虚外加后怕,看到程默的脸色,更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居然动手甩了人家董事长一巴掌——尽管是他不对在先,尽管她有资格甩这一巴掌!

    “我……你……”夏芒结结巴巴,想逃离这里,可是身前的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根本没法越过他。心里既不想道歉,又有些慌乱,想着程默会不会兽性大发啥的,越想心里越怕,一边后退,一边双手环胸一脸警觉。

    “芒芒……”程默几步走向夏芒,在夏芒反身逃跑之前,伸手将她拉到身前,一手紧搂住她,另一手抓住夏芒挥来舞去挣扎的两只手,轻声却满含警告地说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放手!”夏芒大叫,彻底爆发,“你这个浑蛋,打巴掌便宜你了,你这样的垃圾应该去死,浑蛋,浑球!”

    夏芒手抓脚踹,像极了一只抓狂的小猫,最后实在没法与男人力气抵抗,抓过他手臂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芒芒!”程默吃痛,手臂却忍着不动。

    夏芒一直咬到牙酸,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咬出血来,松口的时候突然泄了气般,流泪哭道:“程默,你太过分,太欺负人了。”

    顾不及手臂上的伤,程默看到夏芒突然流泪,一如那天晚上她惊醒般尖声喊痛时,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过她脸颊,心里忽然涌起一抹从未有过的心疼。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太欺负人了?如是想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芒芒,什么事也没发生。”

    “浑蛋,你这个骗人的浑蛋,欺负人的浑蛋!”夏芒向来缺少骂人与吵架的经验,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顶多动手捶人,捶人的动作与架式就跟小言或电视剧里的那些惯常的情节一样狗血。不厚道的假设一下,若是现在处在夏芒这位置的是叶子,程默绝对有得好看。

    “芒芒,”程默投降了,一边用手抚去夏芒脸上的泪,一边老实交待,“真的不骗你,你在足道馆睡着了,我看你睡得沉就没叫醒你,一直到回酒店,你都没醒。”

    “浑蛋!”夏芒像祥林嫂一下重复这两个字,拍开程默的手,用睡衣的衣袖抹了把眼泪,继续哭道,“就算真这样,你送我回来就该出去,凭什么留在我房间?”

    程默笑,看着夏芒的眼眸难得一片清亮,声音温柔:“这是我的房间。”

    夏芒红着眼睛左右打量了一下,她与程默两间套房一模一样,可是现在所处的房间里,床头柜上没有属于她的一应护肤品——夏芒记得她将自己的护肤品放在了床头柜上。真的是在程默的房间?那她身上的睡衣是怎么回事?

    夏芒已经忘了流泪忘了哭,该死的臭男人,就算她睡着了没叫醒她,也该抱着她回她的房间,而不是现在这样,从她的房间拿了她的睡衣,却安排她在他床上睡下,还动手替她换了睡衣,就算最后没发生那啥,也是够卑鄙够恶劣够过分了。然而现在的夏芒,突然没了勇气质问他睡衣的事,昨晚共眠的事。

    “芒芒,昨晚我们只是抱着睡觉,并没有其它。”这倒是实话,昨晚从足道馆回来,程默抱着熟睡的夏芒先回了她的房间,“细心”的他不过想到了穿着内衣毛衣牛仔裤的夏芒这样睡着会很不舒服,所以“好心”地替夏芒换了睡衣而已。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从他抱着夏芒进酒店开始,夏芒就往他怀里腻,换了睡衣后的夏芒更好了,抱住他一个胳膊就是不放。替人换睡衣时勉强压下自己□思想的程默看到佳人如此全身心地依赖自己,自然想也不想地抱着佳人回他的房间同床共枕了。

    但也真的只是同床共枕,程默敢对天发誓,在夏芒往她怀里腻的时候,在夏芒抱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的时候,他一动她的眉便跟着一皱,她的嘴就会跟着一撅,对此他心里莫名泛起的温柔与满足,远胜于小小的欲望。

    “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发生这样的事了。”文灏爱着她,身体却背叛了她;而眼前这人,不爱她,却贪恋着她的身体,男人是否都是如此?夏芒说完,急急往外走去,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能避就避吧。

    过了小客厅,开门,才发现外边天已很亮,只不过套房的房间窗帘严严实实的拉上,看起来就好象天才微亮。

    诚如萧凌晖所言,夏芒生活中就是一个迷糊蛋蛋。光着脚丫穿着睡衣跑到自己房门前的夏芒很快发现身上没有房卡,转身一脸黑线地看着程默手上拿着房卡,替她开门。

    时间已过九点半,夏芒一阵手忙脚乱地收拾妥当,出门看到程默已经收拾整齐等着了。夏芒一想到因着自己的贪睡耽搁了出差的行程,心里还是很有些内疚的。不过等到他们与POLO、SANDY碰面,从POLO和SANDY若有所思的眼神与暧昧的表情中,夏芒突然明白自己的清白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555,他俩肯定想到不纯洁的地方去了。

    由于出门太晚,这一天的装材市场行程特别的赶,本来预期下午三点结束后就直接回去,正好可以赶上萧凌晖的“接风洗尘”宴,结果直到五点,出差的全部行程才算结束。程默好歹推了POLO的好意,说还有事得急着赶回去,两人饭也没吃,便直接回了酒店。

    退房的时候夏芒是坚持自己支付自己的房费的,无奈酒店有预付定金这回事,而且预付定金都会比房费高得多,所以退房的时候,需要的不是付款,而是退款。夏芒根本没有机会给自己奢侈的房费买单,不仅如此,没付上钱的夏芒手中还多了一张房费发票。

    坐上车的时候,夏芒突然想到要给萧凌晖打个电话,夏芒用眼角斜了眼程默,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电话。

    “芒芒,你到哪了?”萧凌晖接起电话直接问。

    “呃,阿晖,我估计要九点才能到了。怎么办,晚饭改夜宵?”夏芒摸了摸肚子,算了算时间,然后不放心道,“呐,你不能赖皮,一早说好的,我只不过晚到几个小时,你不能借故改期的啊。”

    “好,想到去哪吃了么?”

    “林记蟹庄。”夏芒回答得干净利落。平时朋友同事聚会,但凡征求夏芒选地的意见,夏芒总是一口回绝,这种事太难,她也真的想不好。只有与萧凌晖一起,那她是想吃什么就挑哪个地方,一点也不会犹豫。

    “我八点半到车站等你。”显然萧凌晖以为夏芒是自己乘车回来的。

    “呃,不用了,九点钟在林记等好了,就这样,到时候见。”夏芒又用眼角斜了眼程默,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忙说完挂了电话。

    “需要先吃点东西填点肚子么?”车子驶离酒店,直到夏芒挂了电话,程默才问道。

    “不用。”夏芒连忙摇头拒绝。程默没再多说什么,黑色的奔驰一路向前驶着,夏芒开了窗,侧过头吹着风,听着车载音乐,思绪渐飘渐远。而开车的程默,不时透过后视镜看着一旁的夏芒,心中一时起伏不定。

   

5. 红娘-新娘

    下高速的时候已近九点,夏芒本想就此下车,自个儿打的到目的地。结果程默二话不说,也不停车,一径将车开到“林记蟹庄”门前才停下。

    “谢谢程董。”夏芒拿着包和小旅行箱,站在车门外冲着车里的程默弯了弯身,不等程默回答关了车门转身就走。没什么可内疚的,程默饿着肚子不关她的事,他们之间越少牵扯越好。

    没走几步,前面便迎来一人,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小旅行箱。抬头,自是萧凌晖了。

    “饿了吧?”萧凌晖眼角余光瞥向那辆缓缓离去的黑色奔驰,转身拉着夏芒往里走。

    两人入座,萧凌晖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夏芒累得半趴在桌上,一气喝了半罐王老吉。

    “很累?”

    “废话。”夏芒抬了抬眼皮,白了萧凌晖一眼。

    “需要按摩服务么?”

    “这么殷勤?”夏芒又往上翻了一下眼珠子,猛地坐直身,一脸警觉道,“呐,说好你请我的啊,再献殷勤也是你买单!”

    萧凌晖正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茶,闻言险些呛着,满脸黑线地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走至夏芒身边的空位坐下,双手扶上夏芒的脑袋两侧,大拇指按在夏芒的太阳穴上,轻轻替她揉压。夏芒舒服地闭上眼,在心里叹息:这几年阿晖鲜少有时间呆在国内,这按摩的手艺却丝毫没有退步。夏芒的身体惯来娇弱了点,虽没大病大痛,但极容易疲劳。从读小学开始,一直到她读高中,萧凌晖去了另一座城市读大学,这一段不短的时间里,放学后夏芒都习惯跑到萧凌晖家里做作业,或玩或学习感到疲劳的时候,萧凌晖就会替她按摩舒缓。

    两人一时无语,直到第一份菜上来。夏芒闻香睁眼,是她喜欢的白蟹炒年糕,萧凌晖起身坐回属于他的位置,建议道:“先吃点能填肚子的,你最爱的香辣蟹马上就好。”

    夏芒伸筷夹住一块年糕,开吃之前反客为主招呼道:“阿晖,你也吃,多吃点。”

    说完年糕恰好夹至嘴前,夏芒顺势送进嘴里。对于夏芒的饮食习惯,萧凌晖或许比夏芒本人更清楚。她喜欢吃什么,从来不吃什么,喜欢的东西最爱哪种做法,一一都在萧凌晖心里。比如夏芒最爱螃蟹,螃蟹里最爱白蟹,白蟹里最爱蟹大腿,而对一般人喜欢的蟹黄蟹膏兴趣缺缺,所以一桌子的螃蟹,所有的蟹大腿都落入了夏芒的胃里,而所有的蟹壳都堆到了萧凌晖跟前。

    吃饱喝足已近十点,打的回家的时候,夏芒忽然问:“阿晖,萧妈妈有没有逼你相亲?”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问题了?”萧凌晖的脸上有一刹那的狼狈,又在瞬间恢复正常。

    “呃,你在美国的时候,萧妈妈往我这里探了无数次口风。”贪心的夏芒由于吃了太多香辣蟹,现在懒懒坐在出租车里还捧着一罐王老吉。

    “怎么说?”

    怎么说?夏芒一听来劲了,本歪歪扭扭靠在座位上的身子倏地坐直,戏谑道:“萧妈妈可担心你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个小美妞,她说她喜欢中国媳妇,洋媳妇语言不通,沟通交流有问题。她真怕小美妞太热情,你一个把持不住,她这把年纪可不想再折腾去学英语了,嘿嘿。”

    “这跟相亲有关系?”萧凌晖有这点好,呆在美国近六年,并没有一般“海龟”的习惯——说话半中文半英文,但凡开口,必以“我在X国的时候”为开篇。

    “怎么没关系?这说明萧妈妈已将‘媳妇工程’提上了日程。再说,没几个月你就二十九了,男人三十而立懂不?”

    “说你的目的。”知夏芒者,萧凌晖也。夏芒的关心一般缘于好奇心,而夏芒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

    “呃,你去相亲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在旁边偷看?相亲听起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夏芒一脸的兴致勃勃。听说摆摆被她老妈逼着相亲了不下十次,那不下十个的男主可是“各有风情,个个极品”啊!

    “免了,我不会去相亲的。”萧凌晖几个字打消了夏芒的鬼主意。

    “为啥?”

    “男人先立业再成家,业未立,何以成家!”

    “呃……”夏芒的下巴险些掉在车里的车毯上,反应过来时,一把揪住萧凌晖的衣领道,“那你还不去找工作?萧妈妈等着抱孙子等得头发都白了。”

    “芒芒,我已经在上班了。”萧凌晖轻笑出声,夏芒总能让他感到轻松与快乐。

    “这……这么快?哪家医院?”夏芒忽然记起她刚到S市的那个晚上,萧凌晖打她电话的时候,声音里明显有些兴奋的样子。这小子,这么快找到工作,竟然也不向她老实坦白。

    “第一医院,外科。”

    “萧医生,你真棒!”夏芒忙松了人家衣领,很哥们的拍了拍萧凌晖的肩,仿佛长辈般激励道,“小萧啊,好好干!”

    说话间,车子已驶入小区,到得夏芒家的楼道下停车。萧凌晖拎着夏芒的旅行箱和包包,送夏芒上楼。

    “芒芒……”夏芒的手在萧凌晖替她拎着的包包里寻找楼道防盗门的钥匙,萧凌晖看着低头专心找钥匙的夏芒欲言又止。

    “怎么了?”夏芒的手依旧在包包里摸索。每次掏钥匙基本保持在一分钟以上。

    “我……”萧凌晖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芒顺利找到钥匙,冲着萧凌晖晃了晃,开门。两人上楼,到得夏芒家门前时,萧凌晖便欲告辞。

    “阿晖,进来坐坐吧,我有东西给你。”夏芒的钥匙才刚插入钥匙孔,门便从里打开了。夏爸爸夏妈妈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等夏芒。

    “爸,妈,我回来了。”

    “夏爸爸,夏妈妈。”

    两人同时打招呼,夏爸爸夏妈妈感谢萧凌晖同学对夏芒同学的照顾,又问了夏芒的身体状况后,就双双入室休息了。

    夏芒“指使”着萧凌晖将箱子搬到她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起东西来。萧凌晖左右打量了一眼房间,难得夏芒从不介意与忌讳他,并未对他进出她的房间有所限制,所以每次来夏芒的房间,对这个房间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他都了然于心。一如现在,床头上的那十只小金猪不见了,床头柜上夏芒与许文灏的那张合照也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夏芒上次从他地方“搜刮”过来的那几样礼物,除了巧克力做的芭比娃娃已被拆开放在床头柜上,其余几件依旧包着各色包装纸,并未开封。

    “这个送你。”夏芒将整个旅行箱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拿着一个细长的小礼物盒递至萧凌晖跟前。说实在的,这种时候萧凌晖就会怀疑夏芒是不是将自己当成女的了,因为铺了一床的夏芒的衣物里,赫然有夏芒的小内衣,可是咱们的夏芒同学浑然不觉,伸手给了东西,脸也不红地转回身将那些衣物一一塞回旅行箱,整也不整,叠也不叠。

    “是什么?”难得夏芒主动送他东西,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盒子里的东西一般都能给他异样的“惊喜”。

    “派克笔,让你写那些天文诊断书的。”礼物是她第二天从住博会回来借故回酒店的途中买的,想着等萧凌晖找到工作的时候做为礼物送给他。夏芒还是坚持“来而无往非礼也”的原则的,自己从萧凌晖的地方剥削了这么多礼物,好歹得回送人家一件意思意思。

    “天文诊断书?”

    “是啊,你们医生的字不都写得神乎极神,让人类识辩不出的嘛。”夏芒将旅行箱拖到门边,明天夏妈妈自会替她将里面的衣服统统清洗。

    “谢谢。”萧凌晖并没动手拆礼物,拿手中摇了摇,表示自己的谢意。

    “这么客气,我寒毛要竖起来了。”夏芒作势抖了抖,将萧凌晖往外推,“快走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晚安。”

    推至门口,忽然想到一事,夏芒眼里神采一亮,脸上挂上招牌甜笑,大献殷勤道:“阿晖,周末我请你吃饭,庆祝你一把年纪终于成为社会新人,时间到时候通知。我不送你了,路上小心,记得帮我关好门。”

    说完夏芒就关了房门。萧凌晖自是会将家门和楼下的防盗门一一关妥。

    第二天上班,夏芒一边忙着整理手中出差的资料,将这次出差的“成果”通过OA上报给各级领导,一边纠结着房费报销的问题。正所谓做贼心虚,夏芒贼还没做,心就已经虚了,住宿费并不是她掏钱的,可是出差几天,只报打的费,别的费用啥也没有,这好象也太诡异了点吧?

    趁着午休,夏芒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给叶子打电话。话说叶子由于那晚的事被夏芒以电话的方式撞破,一连几天都没主动打夏芒的电话,如今接到夏芒的来电,拿起手机就是一阵吱吱唔唔。难得咱们的叶女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只可惜夏芒没抓住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机会调戏一下叶女侠,只一口气将她的问题倒给了电话另一端。

    “报销,当然要报销啦!”叶女侠安心之后,声音与说话的口气立马恢复了正常。

    “呃,可是钱不是我付的。”夏芒还在犹豫。

    “那有啥,你不报销,为公司省钱,公司又不记你的好。”叶女侠的话很实在。

    “可是我没付过钱,报了销,拿了钱,这个不是多出来啦?”夏芒还是不安心。

    “哇,真有人嫌钱多啊。这多出来的钱你请我们吃饭好了。”

    “叶子……”夏芒忽然无语了。

    “你个小白芒,我跟你说,公司就是公司,除非你每天上班不拿工资,不然替公司省这些费用,公司也不会感谢你。出差本来就有这些费用,该是公司承担的,而且你手中有发票,干嘛不报销?你不报销,公司会给你加工资加年终奖么?做好人可以,但别做默默无闻的好人!”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叶子说得斩钉截铁,忽而话锋一转道,“可是芒芒,不是因公出差么,你的房费你都不用付?既没付钱,发票怎么还在你手里?难道付钱的那个人不用报销?”

    “呃……那个……”

    “那个什么啊,呐,小白芒,别告诉我,你学坏了啊。”夏芒放过了叶女侠,不代表叶女侠发现问题不追根问底。

    “我没有。”说这话的时候夏芒的脸就烫了起来,心通通直跳,小虎牙又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

    “说,你跟谁一起出差的?男人女人?去了那边见了谁?房费谁付的?哪个酒店哪间房?晚上都做什么了?”叶子的问题是一气问出,丝毫不作停顿。

    “我不跟你说了,现在有事,我上班去了。”夏芒被电话那端叶女侠格外“关心紧张”的声音吼得一阵头晕,忽然觉得问叶子报不报销房费的问题实在是愚蠢至极。说完立马忙挂了手机,又几次按掉叶子的来电,整个下午都有些紧张兮兮。

    ***

    夏芒最终还是决定报销属于她的那份住宿费,想着拿到钱后还给程默。本来公事来公事往的可以通过往来款,但他付了钱连发票也不要,显然他一个董事长,是不屑将这笔住宿费挂到他名下,或者交给秘书去财务室报销的。既然无法从“公”的走,那么“私下”还他钱就不欠他什么了。

    老舒看到报销单的时候,眉毛大幅度地抽了几下,抬头看向夏芒,声音有困惑及不满:“小夏?”

    “发票开在一起了,我只报属于我的那一半。”夏芒力保神情与声音的平静,“房间是恒隆方面订的,我想换成普通标房,没成功。”

    “小夏,公司的规定……”老舒看着报销单上的几个数字,迟迟签不下手。

    “舒总监,或许您可以请示总裁批复?”夏芒试着建议。现阶段酒店是一个独立的运作项目,又是与恒隆共同合作开发,因此,此项目发生的相关费用,走的流程并不是集团总部普通的报销流程。之前发生的相关费用,经由石静的手,部门总监老舒签字确认之后,就直送到总裁处签字确认,再去财务部申请支付,而非常规的部门总监签字后转交财务部再逐级审批。

    老舒略一沉默,刷刷写下几句讲述情况请总裁审批的话,就签上了他的大名。陈总裁不在,秘书蔡姐对夏芒向来客气,收了报销单后直说总裁回来签了字就即刻通知夏芒。

    两天很快过去,这两天除了忙了点,日子过得很是太平。程默一时倒没来“找碴”,文灏自那天咖啡馆之后也没再来打扰夏芒,生活波澜不惊,转眼又是周末。

    周六,夏芒先是睡了个大懒觉,接着开始张罗她之前答应萧凌晖的请客吃饭事宜。今天的夏芒很八婆,因为她决定请萧凌晖吃饭的时候顺便捎上摆摆,听说每个女人一生之中都得做一回红娘,这样人生才算完满,自己问题还没解决的夏芒决定在今天先将红娘的问题解决了。

    约了萧凌晖和摆摆吃午饭,叶子则属于程咬金类型。鉴于之前那个有疑问的电话,叶女侠早就打算趁着双休好好逼问夏芒,以取得第一手可靠的资料,结果腿长的叶子刚到夏芒家楼下,便碰到来接夏芒一道出发的萧医生,几句招呼之后,叶子便蹭到免费的午饭了。

    夏芒本还想着怎么替摆摆的出场找个漂亮的理由,既然叶子也来了,那这个问题就不用特意纠结了。狗血红娘小白芒选的地点是澳洲烤鱼馆,她想着摆摆向来胃口小,吃相斯文,又不似颜颜这般慢得让人崩溃,与自己挑食不优雅的吃相对比之下,就能显出摆摆的优点来了。而且摆摆特别细心,同桌吃饭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发现饮料没了纸巾没了哪里脏了,叫来服务员一一备妥,但凡跟摆摆一起吃饭,这一应闲杂的事都没别人的份。这样的女人,是如此的闲妻凉母啊——呃,不对,闲妻凉母的是夏芒,摆摆应该是贤妻良母。说话又是甜甜的,和咱们“豪爽”的叶女侠一比,又是一大优点。夏芒越想越觉得摆摆温柔可人甜蜜娇俏,越想越觉得和萧医生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四人之中,挑食的就属夏芒,再则请客的也是夏芒,菜自是她来点了。夏芒点菜有个习惯,一看到人家菜单上标明“招牌”二字,就忍不住想试试,所以她点菜有个后遗症——重复的菜很多。比如现在,招牌香辣烤鱼、招牌十三香烤鱼、招牌鱼香烤鱼,夏芒看着菜单依次点下这三个菜,翻页的时候又是一排的龙虾,什么招牌盱眙龙虾、招牌十三香龙虾……夏芒点到招牌咸蛋黄龙虾的时候,叶子终于忍不住了:“芒芒,吃得完么?”

    “呃,吃不完么?”夏芒放下菜单,往服务员手中的点单上瞄了眼,才六个菜嘛。

    “可是你不点些凉拌菜、炒时蔬什么的?”叶子的声音微微提高。

    “当然要点了,这不还没看到嘛!”夏芒说得理所当然,低头又去看菜单。

    “凉拌青瓜,上汤娃娃菜,加这两个,先这样吧。”叶子实在受不了夏芒,伸手抽走夏芒手中的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吩咐道。

    “我难得请客,你们不狠斩一下?”夏芒觉得大家都太善良了,这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已经很奢侈了,五百大洋不止,小白芒你这么大方,可以连晚饭一并请了。”叶子就受不了夏芒这种生活白痴的样。一路顺风顺水温室长大的夏芒就是因为没吃过苦没犯过愁,所以才这么的不知人间疾苦。

    萧凌晖和摆摆闻言轻笑出声。四人的位置,夏芒、萧凌晖、摆摆、叶子,顺时针排列。

    “呃,晚饭一起也行啊,我们去吃澳门豆捞,好久没去吃了。”

    “芒芒,你的外快到手了?”对于夏芒今天的“热情好客”,结合前天的那个电话,叶子不得不厚道地作如是想。

    “什么外快?”摆摆闻言开口。有萧凌晖在的场合,摆摆总是特别会笑,又特别的不爱说话。

    “没有,没有的事。”夏芒连忙否认,暗里用脚猛往叶子方向踩,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天真无邪加无辜了。不过连夏芒自己也不知道的是,每回她说谎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用她那不甚明显却分外可爱的小虎牙咬下嘴唇,在座另三人一眼便知她在掩饰,倒也很有默契的不揭穿。

    待得饮料就位,点的菜一份份呈上来,夏芒便开始发挥她红娘的本色了。一会儿叫萧凌晖替摆摆满饮料,一会儿让摆摆替萧凌晖夹一个放在叶子跟前的蛋黄龙虾,一会儿拉着叶子去洗手,一会儿极力将话题围绕萧凌晖和摆摆,努力回忆之前有萧凌晖和摆摆共同参加的聚会的情形,红娘之心昭然若揭,众人却很给面子的假装不知。

    一餐饭下来,将夏芒累得跟什么似的,连带地都比平时吃得少。再观萧凌晖,又岂会不知夏芒的小心思,心里叹气之余,脸上尽量维持着平静,替夏芒剥了不少龙虾。反观摆摆就有些尴尬了,她明白夏芒的苦心,同样她也明白萧凌晖的感情所在,只不过实在不忍当场泼夏芒冷水才一直没有说破,对于萧凌晖“听命”而对她展现的温柔,她心里既是苦涩,又不免有丝甜蜜。

    四人中唯一从一开始就摇头叹气的是叶子,她这一刻终于深刻体会到当年自己给夏芒取的“小白芒”的绰号那真是无比的准确与贴切。夏芒竟然想出替萧凌晖和摆摆拉红线这种馊主意,只怕到时候惹上“麻烦”的只有她自己,嘿嘿。

    菜当然很浪费了,有一份烤鱼一份龙虾几乎未动,夏芒在打包与不打包之间犹豫了一分钟之后,终于唤了服务员过来打包并买单。

    “您好,这桌单这位先生已经买了,这两份菜我拿过去打包。”服务员礼貌地往萧凌晖方向示意了下,先将烤鱼端了下去。

    “呃,阿晖,你这什么意思?”夏芒冲着萧凌晖晃了晃手中的钱包,天怒,阿晖什么时候买的单?难道是他刚才说去洗手的时候?不然他一餐饭吃下来,根本没离过席嘛。

    “请三位美女吃饭,是我的荣幸。”萧凌晖答得坦然。

    “这怎么成,说好我请客的。”夏芒犹豫着要不要将钱给阿晖,现在将钱拿出来,岂不太驳阿晖面子了?

    “你还跟我客气?”

    夏芒瞪了萧凌晖一眼,从钱包里抽出六百元,胡乱塞到牛仔裤的口袋,将钱包放回包里。

    “接下来怎么办?K歌?咖啡馆?茶馆?或者去杀人?”对了,杀人是一种游戏,特此申明。

    “芒芒,我等下还有事,就不去了。”叶子率先闪人。

    “叶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行不行,你叫林然一起过来好了。”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电话,夏芒凑近叶子坏笑轻声道,“叶子,你变坏了。”

    “死小白芒,你欠揍啊,我真的有事,得去公司处理事情。”叶子说得咬牙切齿,也凑近夏芒坏笑轻声道,“你那酒店房间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呃……快走吧快走吧。”夏芒立马赶人,“做贼心虚”四个字分明写在了脸上。

    剩下夏芒摆摆和萧凌晖三人,就在夏芒开动脑筋想着怎么给萧凌晖和摆摆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想到摆摆也开口告辞了。

    “阿晖,不如你送摆摆回去?”夏芒忙建议。摆摆住在近郊,工作的地方是离市区有段距离的经济开发区,每天厂车来回接送上下班。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只有你才会迷路。”萧凌晖倒是难得的没有答应夏芒这个要求,印象中,萧凌晖因着夏芒的关系与叶子她们几个都认识,但出来一起吃饭或者其它的机会毕竟不太多,但即便不多,也有好几次被夏芒硬拉来的经历,对于夏芒的这种要求,萧凌晖一次都没答应过,因为每次“散会”,萧凌晖都会坚持与夏芒一道回家。

    “是啊,芒芒,最不让人放心的就是你了。”摆摆附合,一笑脸上便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特别的甜,心里却是对夏芒今天的“热心肠”很有些哭笑不得。

    摆摆在看到萧凌晖之前是不知道夏芒的安排的,不过一餐饭下来,就算她想不知道也难。所幸她一早已经看开,她喜欢萧凌晖,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与萧凌晖有进一步的关系。于摆摆来说,喜欢萧凌晖,那是一件“我爱你,却与你无关”的事。

    “过分,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在市区还会迷路不成?”夏芒对于萧凌晖与摆摆“一鼻孔”出气的行为表示强烈鄙视与不满。

    “芒芒,经常乘错车的人是你。”摆摆难得的也不厚道了一回。

    “这不是迷路,只是看错车子了嘛!”夏芒“垂死挣扎”。

    “芒芒,我记得你是经常乘错方向的。”

    萧凌晖话音未落,夏芒就大叫道:“萧——凌——晖!”并作势欲掐他。于是摆摆顺势告辞,夏芒又力争了一次,终究老老实实地跟着萧凌晖回家。

    “我们走走?”

    夏芒斜眼瞄了眼萧凌晖手中的打包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点头。两人沿着街道一侧走,为了绕近路,夏芒就由着萧凌晖在小区之间穿来穿去,心里只一径盘算着她红娘的神圣职责,最后由于和萧凌晖实在太熟,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阿晖,其实摆摆真的很不错耶。”

    这话,夏芒曾经说过一次,恰是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个暑假,后知后觉的夏芒某一天突然发现摆摆暗恋萧凌晖,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于是就跑到萧凌晖跟前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萧凌晖反问,一如当初,脸上的笑容又有些嘻嘻哈哈,让人分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

    “也很不错啊。”夏芒客观评价,说完还很配合得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那芒芒怎么不喜欢我?”这句话,当年的萧凌晖可没有问出口。

    “呃?”夏芒不由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萧凌晖,呆怔了半晌之后,才讷讷地说道,“谁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啊,你是阿晖嘛,妈妈说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老爸也不是她,而是你呢,我们认识二十多年,如果不喜欢,哪能一起吃饭聊天!”

    夏芒觉得萧凌晖的问题很没有技术含量,很白痴。

    “不是指这样的喜欢。”萧凌晖也站住,看向夏芒,似不自觉地微摒呼吸,眼神终是不着痕迹地避开夏芒迎视的视线,淡淡道,“男女之爱,就像你想撮合我和摆摆一样。”

    “阿晖……”看着撇开视线的萧凌晖,以前说到感情问题总是嘻嘻哈哈玩笑的萧凌晖难得的敛了笑容,夏芒突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爱情,可不是你很好,或者你对我很好,我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你这么简单。婚姻也是一样,不是两个好人生活在一起就会有幸福的。”萧凌晖有感而发,虽然离婚姻还有点距离,但爱情呵,真的不是你对对方很好很好,很爱很爱,对方就一定会将心交给你的,所以,爱情是最勉强不得的东西,这道理,夏芒应该明白,替他牵红线这样的傻事,也不应该再有念想。

    “可是阿晖……”夏芒记起那日茶馆聚会摆摆说的话,想起她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那句“他喜欢的是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再结合刚才萧凌晖的那番话,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心里有那么一刹那想问萧凌晖他感情的问题,话到嘴边,又觉得或许知道答案反会尴尬。

    她与萧凌晖,还是现在这样兄妹与兄弟相结合的关系好啊,顶多她以后不这么八婆了。

    夏芒心中有了打算,又没了顾念,边走边聊倒全无尴尬。萧凌晖心里虽有些失落,但只要夏芒不替他介绍对象,不将他推给别人,他依然愿意这样守在夏芒身边,只要她幸福快乐。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想过向夏芒表白,最初的时候怕影响她学业,后来自己去了美国,又担心给了她束缚反让她觉得不自由,只是没想到的是,在他去美国的第三年,也就是夏芒大三那年的国庆前夕,在他等着夏芒上网聊天等至很晚,担心得忍不住想打电话的时候,夏芒突然上线,发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她决定接受许文灏做她的男朋友了。

    此前,夏芒虽曾说过有不少人追她,但她都打定主意读书的时候不谈恋爱的。

    待得萧凌晖收回思绪,夏芒已经走出十米开远了。看着夏芒最常穿的打扮——长毛衣、牛仔靴裤、齐膝长靴,萧凌晖心里刚才泛起的失落早已消失无踪。有时候喜欢一个人,能这样看着她,甚至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也是一种幸福与满足。

***

    周一上班,夏芒接到了总裁秘书蔡姐的电话,说是报销单已签了字。夏芒跑上跑下,又脸红红的到财务部此项目负责会计处领了钱,将厚厚的一叠钱折了又松,松了又折,想着是特意跑一趟恒隆送钱,还是哪天碰到的时候再将钱交给程默?

    手机不期然响起,是萧凌晖打来的。夏芒接通电话,赶在萧凌晖说话之前,一口气将她要说的话先说完了,语气快得像冲锋枪:“阿晖,你别说了,周六说好我请客的,你抢着付钱也没用,也别想着将钱还给我了,安心收着,顶多哪天有空你再请我吃饭好了,你若坚持将钱还给我,我们就绝交。”

    周六回来夏芒左找机会右找机会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将中午那餐饭钱给萧凌晖,最后趁着“分道扬镳”之际将钱扔给萧凌晖,却还是被退了回来。周日无聊想了一天的夏芒决定将钱放在信封里塞到萧凌晖家楼下的信箱,这个主意在晚上十点她下楼扔垃圾的时候付诸于行动。估计萧凌晖一早上班之前收到她的信了。

    “芒芒……”无奈的声音。

    “好了啦,萧大医生,特许你今天下班来接我。”夏芒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给了人家多少恩赐似的。

    “好。我五点下班,到你公司楼下差不多五点半,刚好接你下班。”可是就是有人吃这套,使唤人整得跟上帝眷顾似的夏芒没被拍。

    “晚上我爸我妈都不回家吃饭。”夏芒好心提醒。

    “那晚饭就在我家吃吧。”萧凌晖脱口而出,语气那是相当的自然,毕竟夏芒蹭饭,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止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

    下午临下班的时候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说是不速之客,是以夏芒的立场而言,正是楚宁。楚宁是来找石静的,日恒与纪元一直有业务往来,石静和楚宁,以及日恒的小娜关系都不错,这次楚宁来找石静,一是来送喜帖,二是想让石静在婚礼那天做她的伴娘。

    楚宁俨然已穿了孕妇裙,虽然肚子还不甚明显。夏芒没有经验,但办公楼女同事这么多,两年来也有不少人结婚怀孕,所以一看楚宁的样子,大概也能猜到她怀孕应该不止三个月了——夏芒知道这事也就近月的事。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与行为,却无法控制自己心底最深最自然的感情,打定主意要将一切忘了的夏芒看到楚宁手中装着喜帖和喜糖的大红喜袋时,依然觉得有种刺痛。她慌忙低下头,佯装忙碌地处理手头工作,心思却根本不在上面。

    “夏小姐。”夏芒不找麻烦,麻烦自动找上了她。就像现在,楚宁几步走到她跟前,出声唤她。

    “有事?”夏芒抬头,一脸的平静。

    楚宁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另一个喜袋,递到夏芒跟前,道:“希望夏芒小姐赏脸参加我与文灏的婚宴。”

    “是许文灏的意思?”夏芒伸手接过,并没有想象中的逃避。

    “他忙着装修我们的新房,这些事由我负责。我想你和文灏认识这么多年,如今分手了也该是朋友,理应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楚宁说这话的时候,手有意识地轻抚了抚微隆的小腹,脸上有幸福的笑容。

    “好。”夏芒微笑,不止是楚宁,连夏芒都对自己有这样的反应而在心里微怔了下。

    有时候,人有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爱面子,强装坚强。

    “那到时候小夏我们一起去吧?”石静也凑了过来,当初提拔总监助理的时候,石静也是侯选人之一,加上后来的恒隆房产事件,她对夏芒难免有些心结,说话处事时不时带点刺,这一点夏芒深有感触。

    “不了,你是伴娘,跟的是新娘,坐的是头桌,又怎么跟我一道?”夏芒笑笑,收回视线看向楚宁道,“楚小姐,谢谢你的请贴,我有事先忙,不送了。”

    夏芒的态度与话,多少让楚宁和石静觉得有些悻悻然,石静送楚宁出去的时候,夏芒正对着电脑拟写一份文件,噼哩叭啦的键盘声表明夏芒打字的速度和写文件的专心程度,身后老舒不在,自是没人发现夏芒打的其实并不是文件。

    夏芒下班,包里揣着那叠报销来的钱,手里拎着那个红色的喜袋,和以往一样,比准时下班的各位同事略晚走一步,避过电梯高峰期。萧凌晖已在楼下等候,看到夏芒出来,笑脸相迎。

    按照惯例,萧凌晖会很自觉地帮夏芒拎她手中的那个喜袋。

    “不用了,阿晖。”而这一次,夏芒拒绝。

    “又收到红色炸弹了?”萧凌晖看着夏芒有些心不在蔫的样子,尽量让气氛变得轻松。

    夏芒沉默,只顾低着头向前走,半晌之后,方道:“是许文灏的喜帖,阿晖你说我该不该去?”

    “如果你不想去就别去。”萧凌晖的心里一阵心疼。

    “喜帖是楚宁拿过来的,许文灏好像并不知道。不想去的确可以不去,但我收了喜帖,不去的话也该打个电话,礼还是得送的。”夏芒瑜珈吐纳了一次,将手中的喜袋扔给萧凌晖,心中一时也拿不准主意。说实话,夏芒是打心底里不愿去的,但又觉得楚宁这次太小人了点,心里郁闷得紧,实在有些气不过。

    “以你的性格,既然以后都做不了朋友,该也不会纠结这些。”萧凌晖自是了解夏芒的性格脾气,她现在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明白?此刻的他,多想拥她入怀,给她安慰,让她尽情渲泄心中的情绪,可是隔着这小小的一米距离,却是一道目前无法跨越的鸿沟。

    回国之后的萧凌晖总是想,既然夏芒已与许文灏分手,那么他是否该表明心意?或者再等一等,等到芒芒的心伤复原了些?

***

    夏芒躺在床上盯着梳妆台上的喜帖足足有近一个小时,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喜帖。

    现在月上旬,许文灏与楚宁的婚礼定在这个月的28号,恰是周六。喜帖搁了五天,夏芒直到现在才打开,心里依然有股异样的感觉不受控制的升起,是痛么?是痛,可是已没有了知道真相的那天晚上痛得让人有种窒息的错觉。将喜帖放回桌上,眼睛瞥到那盒巧克力芭比娃娃,夏芒不由微笑。周一晚上从萧家蹭饭回来,阿晖执意要送她过来,路上说了一堆似安慰非安慰的话,夏芒一口气忍到家,进了房间拿出这盒用巧克力做的芭比娃娃找萧凌晖的碴,质问他送这样的礼物,让她根本没办法下口,最后逼着他说先拿哪块开吃比较好,结果咱们的萧医生建议先“吃”手,被夏芒鄙视没有职业素养,因为手是外科医生最为珍视的,于是萧医生说是“从头开始”,博回一个“残酷”的形容词,说是从裙子边开始,得到一个“流氓”的称呼,咱们的萧医生就只能彻底沉默了。夏芒找完碴后抱着巧克力娃娃回房,心情大好,一如现在。

    夏妈妈在房门外叫夏芒可以吃饭的时候,手机适时响起。

    “芒芒,我在你家楼下。”来电之人言简意骇。

    “你想干嘛?”状如惊弓之鸟,可惜来电之人看不到。

    “你下来,或者我上来。”来电之人目的明确。

    “程默,你浑蛋!”夏芒“噌”地起身,愤而将手机摔在床上,一时气极。

    “芒芒,怎么了?”夏妈妈推门,两手在围裙里擦了擦,对于夏芒这么激动的反应,有些担心。夏爸爸这时候还在书房,需要夏妈妈亲自进去叫他,他才会出来吃饭。

    “妈,我有事下楼一趟。”夏芒捡起床上的手机,不顾夏妈妈问什么事,换了鞋就出了门。

    那辆刺眼的法拉利真的停在夏芒家楼下,晚饭时分,小区来往的人不少,要说多碍眼就有多碍眼。夏芒心里如是想,脸上的怒气就愈发明显了。

    “上车吧。”程默看到夏芒,微笑,斜过身,伸手将另一边的车门打开。

    “有事就说。”夏芒不动。

    “我想请你吃饭。”

    “没空。”夏芒直接拒绝。

    “好。那我上楼拜会伯父伯母,应该能赶上晚饭吧?”程默笑着下车,竟还从座位旁拎出一个水果篮,显然一早就有准备。

    “程默!”夏芒怒叫。

    两人对峙十秒之后,夏芒就投降了,伸手抢过程默手中的水果篮,哼嗤哼嗤地爬上楼,拿了包包,交待了声出去吃饭,就又下楼了。车子缓缓驶离的时候,夏芒自是没有发现夏妈妈站在窗口两眼瞪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