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5

明月别枝: 何须执手问年华 11-完


11. 浅醉-微眠

    夏芒逃进厨房,没有听到脚步声,拍了拍胸口,平复心情。叶子的事给了她警戒,以后再也不能任性妄为,有些事不必操之过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女人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最为重要。灶台上炖锅阵阵飘香,夏芒戴上手套揭盖观察鸡汤。

    哎,光闻香味,光看鸡汤的样子,夏芒就想流口水,不得不说,程默的厨艺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锅盖合上的刹那,有人从背后拥住她。

    “鸡汤好香,什么时候可以好了?”夏芒转过身,表情语气故作天真纯洁加无辜。

    “再过个把小时吧。怎么突然想喝鸡汤了?”程默心里一笑,凑近轻吻一下,知道夏芒这番表情所为何来,心里不禁漾开无限柔情。

    夏芒摇头,讨好道:“不是我喝,这是给别人准备的。等鸡汤好了,我就去送鸡汤,是道歉,也是关心。”

    “芒芒?”双眉微蹙,语带警告,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不满。是啊,如果是芒芒爱喝,使唤他程默一回也就算了,没想到忙活一场,她夏芒居然是想借花献佛。

    夏芒仰头,当然感觉到他心里的不平了,忙伸手环住他腰,陪笑道:“谢谢示范指导,下次我自己亲手炖。”

    “不够。”程默享受着夏芒的讨好,得寸进尺。

    “呃?”夏芒放在人家腰后的手握紧成拳,这人真欠揍啊!

    没有意料中的亲密动作,程默反手握住夏芒的手,径直拉着她上楼。夏芒亦步亦趋地跟着,穿着袜子在地板上走,她进屋后不习惯穿鞋子,反正程默这里也很干净。

    顶楼阳台,夏芒甫一站定,便惊呆。漫天的雪花飘然而下,落在玻璃顶上,沾在阳台四周玻璃墙上,和着阳台四周的绿色植物,置身其中,梦幻般的感觉。

    能在这个阳台里,看到夜半明月,看到漫天飞雪,不用言语,便是一种极致的浪漫。

    “好美,今年的第一场雪。快过年了,我还以为今年不会下雪了。”夏芒一声轻叹。在她看来,如果冬天不下雪,那好象冷得就不值得。

    程默看着夏芒笑,起身去沏茶。是夏芒爱喝的铁观音,程默也偏爱此道。

    夏芒喝茶的样子有一种小女人的娇憨与贪婪,曲膝坐在椅子上,身前抱着靠垫。今天她穿的是亮宝蓝的毛衣,程默第一次看她穿这颜色的衣服,整个人都靓眼得厉害,偏生又一股宁静的韵味。

    雪花洋洋洒洒,很快积起密密薄薄的一层,让整个阳台好似纯白城堡,童话般不可思议的感觉。

    夏芒盛了鸡汤,抱着保温瓶在玄关处等程默。他说他送她过去,她也习惯了,这段时间程默的驾驶员当得很是称职。

    程默出来,手上拿着一件外套,二话不说就披在夏芒身上,米色的外套,是程默的型号,穿在夏芒身上,空空荡荡的显大,反衬出夏芒的娇小来。这种感觉很奇妙,自己的女人被严严实实地裹在自己的衣服里,让他觉得很满足。

    车子在叶子公寓楼下停下,夏芒按了门铃,却迟迟不见人开门。夏芒无奈,只能用程默的手机给叶子打电话,打了好几个叶子才接起。

    “叶子,我在你家楼下,你开下门。”叶子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以为按门铃的是林然?

    夏芒抱着鸡汤上楼,叶子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夏芒拉着她躺好,问:“林然来找过你了?”

    叶子点头,没有说话。

    “先喝鸡汤吧,热的。”夏芒拿碗盛出鸡汤,递至叶子面前,作势欲喂。

    叶子接过,摇了摇头,半坐起身,靠着床头慢慢喝汤。

    “你炖的?”叶子对着她笑,笑容有点虚弱。

    夏芒脸红地摇了摇头,本想解释,却见叶子盯着她身上的衣服,笑得很是无力道:“你们的感情突飞猛进啊。”

    “我知道大家的担心。”夏芒低头,再抬头时已恢复平时的精神奕奕,“可是我不想放弃,我之前以为自己不会再爱,所以更不能轻易错过。叶子,你也是。”

    “有时候越是大家看好的两个人,越是有缘无份。就好像身边每个人都会告诉你萧凌晖最适合你,你也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你们却总是不来电一样。芒芒,我只是希望这一次你能幸福。”

    夏芒笑,心里是满满的感动,伸手接过叶子手中的碗,转身再去盛汤,眼眶微有些湿润。叶子是不会介意她上午做的傻事的,她们这么多年的友情,有时甚似亲姐妹。

    “叶子,你也一定要幸福”,夏芒的话搁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

    转眼便是过年,叶子回家,夏芒送她的时候看着她还有些虚弱,气血不足的样子。叶子只休息了两天,周一是照常上班的,她要强惯了,也开不了这个口请假,尽量装得若无其事。林然最终没有跟去,夏芒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新年快乐,一路顺风”,嘱咐她回来的时候通知自己时间好去接她,终是没有问林然的事。

    程默也回家了,他父母都在H市,必须赶回吃团圆饭。就这么放假了,七天假期,夏芒忽然有冷清之感。

    饭后被萧凌晖拉着放烟花。这座城市近几年才又允许除夕至元宵燃放烟花爆竹,所以除夕下午开始就噼哩叭啦的响个不停,整座城市都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夏芒仰着头看烟花,短暂而美好,极致的绚烂。可不适合生活,也不适合爱情。她要的爱情,不是曾经拥有,而是天长地久,她要的幸福,不是曾经绚烂,而是永远美好。

    “芒芒一起吧?”萧凌晖将烟花递到夏芒跟前。

    “好!”夏芒喜欢那种小小的烟花,拿在手上,可以跑着笑着在空中画圈圈写字的那种小烟花。

    烟花在手中点燃,瞬间向外绽放,千丝万缕如兰吐纳,夏芒笑着跑着,一支接着一支的烟花,在空中一字一字挥舞写下:我们一定要幸福!

    过年走亲聚餐自是免不了尴尬的。这样的时候,夏芒就想叶子,想着叶子在另一座城市和自己一样遭遇着尴尬。叶子是说好过年带男友回家的,而许文灏自前年开始逢年过节就会到夏芒家拜访,夏芒与许文灏早在十月分手,可是亲朋之中总有消息落后的,所以总有人在饭桌上很关切地问:“芒芒,文灏呢?”

    于是夏芒需要故作轻松与无所谓的笑笑,淡淡一句:“我们分手了。”

    当然也有不会看脸色的,还巴巴地继续问:“怎么分手了,文灏多好啊!”间或以长辈和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的劝说,什么人好就好,多年感情,加之经济条件也好,不能使性子,能找到文灏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之类的。这时候夏芒就低头笑笑,不点头不摇头也不说话,等到对方说完,或者被人有意识地打断,起身假装去洗手间。

    “阿晖,现在是不是谈恋爱也要从一而终了?”夏芒在电话里抱怨,连着几天被这样的劝告这样的问题弄得很是郁闷,人之常情。

    “因为许文灏条件好,对你也好,如果不是那件事,的确很完美。你反过来想想,若许文灏什么都不出色,那么不用等到现在,估计你第一次将他带回家,你家里人都不会同意,会劝你分手。所以哪怕这段感觉结束了,芒芒你还是应该庆幸自己当初的眼光,并不是那么差。亲戚长辈,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夏芒无语,知道萧凌晖说的是正理。这话只能跟萧凌晖说说,如果跟程默说,指不定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

    “礼物收到了,谢谢。”夏芒这样跟程默说,程默人去了H市,除夕和初一却都算好时间派快递送来了礼物,新年礼物,一份表达心意比较草根,一份表达身份比较贵重,“每天吃吃睡睡,还要走亲戚陪聊天,很忙,没空想人。”

    “不怕成猪?”

    “猪就猪吧,人生在世,吃穿两事,抹杀自己的生活乐趣,才是最大程度的下降生活质量。”夏芒躺进被窝,声音泛懒。

    “想睡了?”程某人听觉敏锐。

    “嗯。”夏芒犹豫一下,又加了句,“程默,你有信心么?”

    “芒芒要对我有信心。”程默在电话那头安慰的笑。

    夏芒闻言也笑,自是不敢就此放了心,不过这时候听到程默这样说,多少有些安慰。

***

    程默初三就回来了。

    夏芒初一爷爷奶奶家,初二外婆外公家,四老都住在近郊,大大的房子,大大的院子,过年的时候几个孩子一起回家,很是热闹。初三夏芒呆在家里休息,她一向不怎么喜欢走亲戚,今年因为感情的事更不愿意走了。

    夏芒倒不觉得程默提早回来是因为她,程默也没说,不过对于他能提早回来,夏芒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甚至甜蜜的。由于程默回来得太早,夏芒还没准备好礼物。收了人家一大堆礼物的夏芒,还没认认真真送程默一个有形的像样的礼物过。

    “在想什么?”坐在出租车里,程默看着夏芒一路都是呆呆的表情,忍不住问。他刚下飞机,在上飞机之前打电话给夏芒,说是到机场接他,他说,为人女朋友,知道男朋友回来,大家都是很主动的要求来接,芒芒你真失职。

    “我想送你礼物,可是要你自己挑,可以不?”夏芒老实招供。对送男人礼物真的不在行,笔?皮带?钱包?领带?她与许文灏在一起四年,也都是许文灏不停地送她礼物,而她送得很少。

    “随挑?”程某人笑得很惬意,背靠着坐椅,伸手揽过夏芒。

    “呃,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实质上,如果程默他挑太贵重的物什,她夏芒也不愿就此破产。毕竟某些人富贵惯了,难保不能想象她们这些小平民的简朴生活。

    “理论上?明白了。”程默笑,又岂会不明白夏芒的小心思。

    车子在市中心商业街停下,程默反客为主拉着夏芒的手直往珠宝首饰一条街走,在夏芒眼里,他这样是□裸的为收礼物而兴奋,这让夏芒颇有种很快要被宰的感觉。

    程默至一家金碧辉煌的店家门口脚步渐缓,夏芒一看,小心肝险些就跳出胸口了。劳力士专卖店,他程默也够狠的,动辄十几万,痛哭!

    “怎么了,苦着脸?”某人还故作不知的问得很是温柔关切。

    夏芒摇头,拉着人家大步往前走。

    “原来芒芒更喜欢欧米茄啊。”某人笑得更欢愉了。

    夏芒抬头,满脸黑线,隔壁一家赫然是欧米茄专卖店。

    “走吧,我不喜欢这些。”程默终于收了捉弄的心,拉着夏芒继续往前。

    进的是珠宝店,挑的是一对情侣戒,简单的白金,没有任何镶饰,价格也很能让人接受。程默倒没抢着付钱,满意地替夏芒戴上戒指,然后拉着她出门。

    “干嘛走这么急?怕人家将你当成小白脸啊?”买单的时候,夏芒可是看出某人的小不自在的。

    “如果芒芒养我,那我还是会慎重考虑一下的。”右手握左手,两枚戒指在掌手相交。

    夏芒从鼻子里轻哼了声,养不起,他也不是愿意被养的人,她夏芒又不是脑子秀逗了。

    ****

    初六叶子回来,几个好朋友小聚了一下。说起夏芒与叶子两人的变化,摆摆和颜颜不禁都有些慨然。颜颜因为今年就毕业了,颜妈妈还真的将颜颜感情的事推上了议程,居然都定下了相亲对象,对方是个海龟,也是个医生,比颜颜大几步,各方面和颜颜的条件很相衬,过了春节便安排日子相亲,颜颜反抗没用,只能到时候等通知。摆摆说起相亲的事,不免就给颜颜几句忠告,说是相亲的男人,真的没见到好的,而且相亲越多,相亲对象越差劲。

    好货不剩,剩货不好,在某一方面,还是很有道理的。只是如果事情放在自己身上,比如自己年长了还是单身,又会觉得这话肯定不准确。人都这样。

    “摆摆,那就别相亲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夏芒想到的是虞玮韬,多好多精品的一个男人啊,不知道摆摆有没有机会。夏芒自然不会□裸的跟虞玮韬说这事了,不过可以安排大家先认识认识,之后的就看各自的缘份了。

    “你手头有什么人啊?你别又把你的医生哥哥推出来。”颜颜表示不平,替摆摆表示不平。

    “不是不是,很精品的一个,说是钻石单身汉也不为过啊。颜颜你有兴趣,也可以加入,我只负责介绍,你们谁抢到谁福气。”夏芒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加入到抢人的行列中去,虞玮韬真的很不错呢,特别是脾气品性,感觉都比程默可靠。

    “小白芒,你给她们介绍好男人,自己怎么一脸花痴相?”叶子看着夏芒陷入幻想,就想去掐灭她心中的小花痴幼苗。

    “死叶子,你要不要也加入进来?如果你也来,三人之中,你胜算最大。”夏芒笑着去打叶子,叶子反扑,几个人笑闹成一团。

    久违的感觉,夏芒在心里叹息。

***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夏芒与程默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进有增无减,也没什么小吵小闹的事发生。夏芒也是个好脾气的人,只不过有时候会闹闹小性子,程默有的是耐心与包容,这段感情越来越被看好。

    夏妈妈曾就此事与夏芒聊过,程默这样每天接夏芒上下班,虽然很多时候夏芒都要求程默将车停在小区大门外,可是夏妈妈还是发现了什么。夏芒没有否认,夏妈妈在担心门当户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夏芒只说还没想这么远,只不过处处看,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这么早担心这些问题也是无用。夏芒自是知道妈妈的担心,她自己又何尝不担心,只不过决定的事,她夏芒不习惯中途无疾而终。其实老妈只是担心她再次受伤,叶子的事还摆在那,就好象一面镜子照着夏芒的心,门当户对这么现实的问题,夏芒心里并无把握,只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夏芒明白单自己这一方想太多亦是无用,她是简单惯了的人,只告诉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不要躲避不要轻易放弃。

    叶子和林然没有分手,却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拖着,叶子没有再去林然家,林然也没有机会拜访叶子父母。夏芒后来才知道,在那个林然看到叶子不要他们的孩子转身而走的前一天,林然恰去房产交易中心办理了房子过户的手续——那套新房的户名在林然的争取与坚持下,终于改在了林然名下。叶子与林然都觉得有些天意弄人,生活总有它讽刺的一面。只是有些事,即便你能原谅,发生了也再不可能当没发生过,林然与叶子的感情忽然到了一种鸡肋的地步。

    颜颜和摆摆老样子,萧凌晖越来越忙,新年开始经常加班值班,少有得闲。春暖花开的时候,夏芒想到新年聚会那次自己说过的话,决定组织大家一起踏青兼野餐。

    “程默,我们周末去踏青吧?”最近也不叫喂,也不叫大叔,名字倒是越叫越顺口了。

    “好。”难得夏芒主动提出往外跑,程默自然乐而为之。说实话,夏芒平时真的很宅,最爱在他家的阳台抱着靠垫窝在椅子上混吃骗喝听点音乐作享受状,像极了一只倦极而贪婪享受生活的猫。

    “虞总也一起去吧?”夏芒仰起脸,说得既天真又无辜,还顺便眨巴了几下眼睛。

    小算盘!程默笑着点了点头,每每夏芒用这种表情眨巴眼睛的时候,心里都有小算盘,这一点,程默早已心里有底。

    “我叫上叶子她们吧,人多热闹。本周六,早上九点半在市中心乐购门口碰头,大家一起出发,地点你挑一个。”夏芒屁颠屁颠地起身去拿手机,回过头又说了句,“其实我觉得高尔夫球场的草挺绿的,就是不够天然的样子,呵呵。”

    程默通知虞玮韬,两人定下,夏芒又一个一个通知人。叶子有空,林然也行,摆摆颜颜没问题,剩下萧凌晖说周六本来安排他值班,看能不能换一下,能换就来。

    “萧大医生,你是不是要升任院长啦?这么拼命这么忙?”最近死阿晖忙得好象连电话闲聊的时间也没有,网上联系更少了。没想到回国之后还不如以前他在外求学联系得多。

    “要学的东西多,忙点也不错。”萧凌晖哂笑,心里却是微酸的。

    “都博士了还这么用功,那我们都不用活了。”夏芒虽然不讨厌学习,以前读书时成绩也不错,但和萧凌晖一比,那真是有距离,萧凌晖从小到大就是优等生高材生,而且特爱看书。

    萧凌晖笑笑,没有反驳。夏芒不放心的又交待了一声,让他尽量安排出时间,就挂了电话。

    还有一事,在程默的磨练下,夏芒的厨艺有了长足的进步。

    有时候夏芒会想,程默为何这么喜欢让她动手,这么喜欢与她一起呆在厨房里?有时又觉得下厨还是满好玩的,特别是有程默在旁边,这对两人之间的感情好象有很好的促进增进作用。程默在厨房的表现,他的厨艺,他耐心的教导,他无奈的叹息,他鼓励的微笑,以及让人脸红的惩罚,都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对程默更加依赖与心动。能下厨的男人总会给人一种居家的可靠感,程默又善于发现厨房之乐,让夏芒参与其中,又不必有每天下厨的压力与担心,纯粹属于一种日常生活的调剂,这是夏芒之前从不曾遇到想到的,所以在这一方面,程默可谓是占尽了先机与优势。

    而且不少女人潜意识里会有一些被虐倾向,喜欢意中人霸道一些,强硬一些,程默在这方面又是该强硬的地方强硬,该霸道的地方霸道,该温柔的地方温柔,人长得帅,条件又好,前头不提,与夏芒这一路来,身边都没闹出个绯闻什么的,连秘书都是男的,就更让人放心了。对于夏芒,又不可谓不真心,既无有钱人有意无意的优越感,对夏芒的呼来喝去也没不情不愿,单接送上下班一事,就够让旁人羡煞的了。

    不过爱情来得越是美好,夏芒心里越是惶恐不安,总担心发生什么事。一件事物的美好总似一种表象,哪一天这种表象被彻底揭开,那么伤害就会加倍,现实再如何的血淋淋都得接受面对。就像文灏,如果投入不那么深,伤害也不会那么彻底,有些事,临来时是苦,回想是乐,而有些事,来时越甜,走时越苦。

    如果没有文灏的背叛,也就不会碰到程默。夏芒希望程默是一个新的开始,而不是前一段感情的寄托、延续与重复。

    偶尔夏芒也会很矛盾,一方面告诉自己还有再爱的机会,要好好珍惜,要好好爱,再辛苦也要爱下去,另一方面又有些自私的劝诫自己,付出得越少,投入得越少,到时候的伤害才越轻。

***

    踏青郊游野餐的事在夏芒的安排下终于顺利进行了。

    周五晚上夏芒就拉着程默去超市大采购,准备第二天所需的食物。说是夏芒拉着人去买东西,其实进了超市,自是程默唱主角了,夏芒只负责将自己喜欢的东西放进购物车,按例是全无章法和打算的。她越来越习惯身边有程默,程默这人真是难得,好像每件事物都比夏世精通得多的样子,所以有什么事一概无需夏芒操心。

    排队收银的时候,夏芒接到了颜颜的电话。

    “芒芒,你猜我在干嘛?”声音里有兴奋。

    “呃,你不是说晚上相亲么?”难道见到精品男了?这么兴奋!

    “是啊是啊,你猜我看到谁了?”颜颜一反平日说话的慢声慢气,这回节奏快了许多。

    “不知道。你不是不愿去相亲,被你妈逼着去的嘛,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么现在这么兴奋?怎么,相亲对象是王力宏啊?”夏芒调侃,众多男明星中,颜颜最爱王力宏。

    “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还故作神秘。

    夏芒想起上次聚会颜颜说起的,颜妈过年时给她定下的相亲对象,说是年后安排时间相亲,对方是个“海龟”,也是个医生,比颜颜大几步,各方面和颜颜的条件很相衬,医生,“海龟”,比颜颜大几岁,再听颜颜难得不平静的语气,不会是阿晖吧。

    “那个,你的相亲对象不是会阿晖吧?”夏芒突然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艰难。

    “是啊,芒芒,他说他也不想相亲,和我一样被老妈逼得没办法,对相亲对象的名字条件都没兴趣听,来了看到是我,还吓了好大一跳,以为搞错人了,然后确认没错,开始笑。”父母们对孩子提起相亲对象时总是这样的,说是怎么样怎么样一个人,怎么样怎么样一个条件,名字一定要留在两人正式相亲见面的时候由介绍人互为介绍,介绍完后介绍人趁机开溜,留下两个人自己认识,看各自缘份。

    真的是阿晖!夏芒只知他最近很忙,越来越忙,忙得难见人影,却没想到还有相亲一事,此前萧凌晖从来没有提及过。不是觉得颜颜不好,只是夏芒一向不太喜欢相亲这个方式,萧凌晖的条件很不错,却一直没有谈恋爱,他已经二十九岁了,如果要通过相亲决定女朋友或者婚嫁对象,夏芒总替他有些不甘心。

    相亲在夏芒心里,就好像一种交易,两个人摆出自己的条件和要求,符合的继续下去,不符合的转身走人,就好像从来不曾见过面一样。目的太明确,婚嫁的标准又太直接,于是感情成了其次,条件才是最重要的。夏芒很不喜欢。

    “真是好巧啊,呵呵,那你们多聊会,明天的踏青别迟到就是了。”夏芒抬头看程默,他正看着她,眼里有抹深思。夏芒忙挂了电话,对着程默笑道,“颜颜今晚相亲,没想到相亲对象是阿晖。”

    夏芒不明白自己为何象是在解释些什么,刚才的电话,根本没有需要她掩饰的地方。

    程默也笑,他刚才听到阿晖的名字,也清楚看到夏芒脸上的神情。眼眸蓦地变深,一手拉近夏芒,在夏芒还反应不过来之前,瞬间低下头在夏芒唇上印下一吻。

    大厅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夏芒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了鼓掌和起哄声,排在他们前面的那对学生模样小情侣更是一脸羡慕地看着他们,女孩子双手捧住自己的脸,两眼放光的看着夏芒,不可思议道:“哇,好幸福好浪慢。”

    夏芒耳根子都红了,周围那些善意的笑脸更是让她不知所措,除了将脸埋入程默胸膛,夏芒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这该死的色狼,一把年纪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夏芒张嘴就想咬人,无奈冬衣太厚,只能由着某人胸膛剧烈起伏,明显是乐开了怀。

    到家已过了十点,打电话给萧凌晖,他还没回来,说是快了,送颜颜到家之后马上回来。夏芒索性不上楼,站在萧凌晖家的楼道下,习惯性地单脚跳圈圈。这是小时候经常玩一种跳房子游戏养成的习惯,如今再也不会在路面上用粉笔去画一格一格的房子,也很难找到一块小石子让她追着跳,夏芒就习惯了单脚跳圈圈,乱无章法的跳圈圈。

    萧凌晖下车,远远地就看见夏芒跳圈圈的身影,她总是很专心,不远处有车子照明的灯光,她也浑然不觉,背对着身哼着歌,丝毫没发现他的到来。

    他知道她等的时间不短,从打电话到现在,她应该一直就在这里。他能想象此刻她的脸颊,因运动而红扑扑的分外可爱,像个孩子,双眼愈显晶亮。

    萧凌晖在心里摇了摇头,定了定神,上前一把拉住夏芒道:“怎么等在楼下?现在晚上还是挺冷的,感冒了怎么办?”

    “阿晖,你来啦!”夏芒拍拍胸脯,说实话猛然被人拉住,在这大晚上的,还真是吓了一跳。

    “有事?”她跳得马尾辫都松松垮垮了,萧凌晖叹气,伸手将她额前散落的一小缕发丝夹到耳后。

    好象没什么事啊。夏芒心里一咯噔,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为何巴巴地等在他家楼下,只好哂笑道:“提醒你明天别迟到了。”

    “就为这事?”这话她夏芒说了不止一遍两遍三遍了。

    夏芒想了一下,突然一拍萧凌晖肩膀道:“阿晖,你去相亲居然不告诉我,上次我还说要跟去的呢,你瞒着我,不厚道,不义气。”

    “芒芒,你长大了。”无奈的口气。

    “呃,什么啊,你别扯开话题。”夏芒可不吃这一套,什么长大不长大,这和他去相亲有什么关系?

    萧凌晖笑,又有些嘻嘻哈哈的味道,让人分不清他的话是认真,还是玩笑:“你长大了,上次恋爱你是什么都告诉我的,这一次,你可一字也没有说。你谈恋爱都不说,我相亲那么点小事,又怎么开口?”

    “阿晖……”夏芒的小虎牙咬着下唇,用手攥自己衣角。他是怪她不告诉程默的事么?她与程默的来龙去脉,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说她害怕说出来,萧凌晖便知道他们之前的所有过程。一想到阿晖会知道她与程默的亲密事,她就有些不知所措,就好像一个孩子,突然要在大人面前聊起性话题,还未开口,脸就先红了。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与程默谈恋爱,可是无法告诉萧凌晖那些细节,这是以前和许文灏在一起时不曾体会过的。再则阿晖越来越忙,自己也忙着恋爱,她与阿晖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开玩笑的。我本来没打算去,只是最后被逼得没法,就去了。所以也没时间告诉你,更没想到会碰上颜颜。”还是不忍心啊,看到夏芒低着头不知所措的内疚样子,他还是舍不得她受一丝一亳的委屈。

    “你们聊了很久耶。”听萧凌晖这么一说,夏芒就有些没心没肺的轻松起来,刚才的内疚也消失不见,“阿晖,你会喜欢上颜颜么?”

    声音里有丝夏芒自己都没发现的小心翼翼。

    “你希望我如此?”不知道是期待,还是绝望,如果不能和夏芒在一起,选择一个都认识的会不会好些?起码以后还有个人与他一起聊起夏芒。

    夏芒忙不迭摇头:“颜颜是很好啦,不过感情的事,不是我希望怎样就是怎样的。说起来阿晖你都没有过女朋友,这把年纪,就算结婚你觉得早,恋爱总得谈起来了。”

    夏芒说得语重心长,好似长辈,萧凌晖却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夏芒脸微烫地撇开脸去。

    阿晖的眼神,很露骨。夏芒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萧凌晖的那双眼,里面有太深的感情,太多未出口的语言。

    夏芒突然失眠,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可是夏芒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不安。

    ***

    周六早上程默来接夏芒,萧凌晖顺道搭了车,加上后来的颜颜,这四人一辆车。摆摆叶子林然坐的是虞玮韬的车。

    金牛山庄,是程默选的地方,位于高高的四明山顶,从山脚沿着盘山公路驱车近一个小时才到。山庄的主人是一对夫妇,年少时举家迁居H市,后来发家致富,成为H市有名的富豪,退休后两老回到出生的地方养老,建了这样一个山庄。程默和他们是旧识,金牛山庄是私人山庄,没约进不来,知道的人也并不多。

    这时候赶到,远处山顶上甚至还有积雪,气温却不算低,客厅里点着壁炉,一角有架纯白色的三角钢琴,一应摆设与装修,古城堡的感觉。庄外是花园,绿地,小桥流水,可供烧烤火锅地方,以及一个鳄鱼池。

    虽说九点半出发,但上班也有迟到,这种时候更不可能准时了,到达目的地已是中午十二点。满头银发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早就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只等客人们入座。程默说姚奶奶的厨艺比起时下流行的私房菜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罗宋汤和桃花饼,独门秘方,让人吃过此生难忘。

    事实证明,能得程默如此评价,定然不虚。

    其他人都出去了,饭后散步,走走逛逛,参观山庄,欣赏风景。夏芒吃得最慢,喝下最后一小碗罗宋汤,肚子滚圆的表示想留下来帮忙收拾碗筷以表感谢之意,结果被姚奶奶拦下——她请了三个保姆外加一个司机照顾他们两夫妻的起居。

    “你是小默的女朋友吧?”姚奶奶一袭藏青唐装,保养得很好,气质绝佳。

    夏芒点头,微羞涩。小默?如此亲密的称呼,夏芒还是第一次听到。

    “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姚奶奶走近,拉着夏芒的手,用另一手轻拍了拍她手背,笑着说话,表情说不出的温婉,慈如疼爱自己的外婆。

    夏芒微怔了下,并在心里疑惑。诚然程默的各方面条件不错,不过现在下这种定论,似乎还是早了些。再则,程默和他们应该不是特别熟悉的关系吧?

    恰好叶子来叫夏芒,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念叨着小白芒太能吃,又吃得慢,大家都等急了。夏芒不由觉得好笑,没看到叶子也能猜到她脸上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对着姚奶奶抱歉地笑笑,姚奶奶点了点头,夏芒便往外走。

    此时程默与姚爷爷说了会子话也与众人会和,于是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边聊边参观。夏芒故意走在最后,程默自然也有意地走得慢些,夏芒侧过头,彼时山下已有桃花盛开,山庄由于地势缘故,还只见一片新绿。

    “你和主人家很熟?”

    程默笑笑,不置可否。他经常笑,大多数时候那些笑容很职业、很招牌,给人一种亲和的错觉。

    “姚奶奶说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夏芒看着程默的眼睛,努力在那里寻找故事的痕迹。

    是啊,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背后,会有故事。

    “那芒芒觉得呢?”程默不答反问,眼眸却是夏芒触不及的幽深。

    有些人的眼眸,仿佛天生就能掩饰最真的情绪,何况夏芒并不是个解语花般的妙人儿。可是现在怎么回答?是,还是为时尚早?夏芒学着程默的样子笑笑,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程默你小时候算过命没?小时候我妈凑热闹替我算过一次,那算命的说我有旺夫相,回家告诉我爸,我爸看在算出来的结果还不错的份上没说什么,他平时最不喜欢这些的,我家里既不信佛也不信教。”

    “旺夫相?看来有福气的那个是我了。”程默还真的没算过命,对于夏芒这个说法觉得新鲜极了。

***

    下午逛完山庄,去山庄外更深处看风景的看风景,留在山庄花园凉亭休息的休息,说话聊天,等看风景的回来,大家又玩起了算二十四点的游戏。这一次,四男四女,阵容就有些变化了,似乎隐隐暗示着什么。

    林然叶子自是一组,程默夏芒也毫无疑问,剩下的两男两女,颜颜与萧凌晖因着昨晚的缘份一组,摆摆就和虞玮韬搭配了。游戏规则:输得最惨的负责晚上烧烤搭灶点火的粗活;次惨的洗涮涮;优胜的两组可以享一下清福,当然烤还是得自己动手烤的。

    有了赌注,游戏就变得慎重起来。叶子是个急性子,但凡看到“3、4、6、8”中的任意一张牌,“三八二十四”或“四六二十四”便脱口而出,谁也抢不过她,几轮之后大家发现她就是抢着说完,然后慢慢琢磨计算过程,委实不厚道,遂一致投票让她抢一局禁口三局,如此一来,加之林然惯来比较沉默,叶子手中的牌是越来越少。再说颜颜,颜颜是个慢性子,说话向来又慢又缓,在这种不仅靠智商还靠反应靠速度的游戏中,吃亏是显而易见的事,加上她的搭档萧凌晖老是看着夏芒失神,想不落败也难。摆摆这边,搭档虞玮韬是个聪明人,摆摆就是个摆设,游戏开始到结束,她压根就没发过言,全凭虞玮韬一人“打江山”。优胜队伍自是程默和夏芒了,程默是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不费笔墨,今天的小白芒也是超常发挥,但凡大家三五分钟都算不出来的几组数字,夏芒都凭分数小数点找到了答案,引起现场一片鄙视,尤其是叶子,直说夏芒有够变态的。

    很快天便暗了下来,大家不禁都有些小兴奋,对接下来的月夜烧烤很有些期待。花园的路灯一盏一盏点亮,烧烤台设在满是桃树的东侧小园,地势微低,林然与叶子率先到达目的地准备碳火,颜颜与萧凌晖将程默和夏芒昨晚准备的食物拿出来,该洗的洗,该串的串,该切的切,该腌的腌,将一应调料统统取出备好。

    “芒芒,我们去帮忙吧。”摆摆就是善良,虽然她的搭档虞玮韬果然如夏芒所言被称钻石王老五也不为过,不过眼睛还是不自觉地跟着萧凌晖走。

    “那大家都去吧。”游戏终归是游戏,真让他们四个全做了,夏芒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林然已将碳点着,叶子闲在一边,两人都没说话。而颜颜这边,除了程默今天一早买的海鲜,其余都是前一天超市买好洗净备妥的,所以很快也端着东西过来。

    烧烤炉子很大,八人围坐四周,这一次,四位男同胞都坐在向风口,万分绅士的让四位女同胞不必忍受风烟。可是这样一来,四位男同胞第一串烤熟的鸡翅就让人有了选择的犹豫、矛盾与尴尬——因为四位女同胞忙着串肉串,或者涂蜂蜜,腌食物,切水果,没一个正正经经烤肉的。

    四串鸡翅中,有三串递到了夏芒跟前:程默,萧凌晖,以及虞玮韬。林然当然递给叶子了,这时候他若还不这样做,那就真的没戏了。

    可是,虞玮韬凑什么热闹?夏芒头脑一发热,伸手率先接过的就是虞玮韬手中的鸡翅。

    “谢谢夏芒的邀请。”昨晚与今早都是夏芒打的电话,虽然用的是程默的手机。

    国标学长笑起来真是好看啊,夏芒有些犯花痴的想着,愈发觉得嘴里的鸡翅美味了,话也说得格外谦虚动听:“虞总能赏脸参加,不介意当了回司机,我应该感谢才是。”

    “孤家寡人,巴不得有这种机会,欢迎夏芒以后多约约。”虞玮韬笑得很温暖,“还有,我们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吧,这种场合就别再叫虞总了,叫我名字就好。”

    虞玮韬真的是孤家寡人,夏芒也是因为想替摆摆颜颜介绍,所以逼问着程默关于虞玮韬的一切消息。虞玮韬的父母在几年前一场意外中故去,那时候虞玮韬和程默都在英国求学,知道消息的虞玮韬连忙赶回国,这一段艰苦的日子里,程默不仅帮了不少忙,而且始终陪在他旁边,以至于后来虞玮韬心境稍平复之后,已将程默当成了亲人,之后逢年过年,程默都会邀请虞玮韬去他家。虞玮韬读硕毕业回国之后,与程默一商量,便到了恒隆房产任职。

    “那以后非公事场合,你也叫我芒芒吧。”夏芒笑得那叫一个甜啊,全然不顾一旁程默越来越黑的脸色。

    “好,芒芒。”虞玮韬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夏芒点头,心满意足地接过程默和萧凌晖递过来的烤翅,分送给摆摆和颜颜,她一向主张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于是,整个烧烤在夏芒故作不知唯恐天下不乱的举动下,在酒精作用下,在炭火暖暖的温度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气氛越热烈,情绪越高涨,每个人的脸上都红红的,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酒精与兴奋的关系。

   ***

    “我们来讲鬼故事吧。”酒足烧烤饱,叶子发话,女侠艺高人胆大的风范立现。

    除了摆摆,其他人都是支持或者无所谓的态度。摆摆向胆小,一听说鬼故事心就通通直跳,脸色都有些泛白,无奈灯火之下无人发现,摆摆又一向没意见惯了,游戏就这么敲定了。

    众人围坐开来,让整个圈子变得更大,关掉路灯,就着中间的炭火,又添了点柴火,假装就是篝火,议定顺序,由叶子率先说故事。

    “我要说的故事,可能大家都听过,不过我还是希望所有人当成第一次听说,然后认真思考,因为故事说完,我会提个问题,让大家回答。”叶子大声说完,确认大家已经闭眼,话音忽然一转,声音无限幽怨无限缥缈道,“有一次,一对很要好的情侣与一群驴友去登山,当他们到山环准备登顶时,天气突然转坏,但他们执意要上去,于是就留那个女的看营地。结果过了三天都还没人回来,那个女的就有点担心,想着大概是天气的缘故延迟了吧,等啊等啊等到了第七天,大家终于回来了,唯独她男朋友不在。同伴告诉她,在登顶的第一天她男朋友就不幸死了,他们赶在头七回来,心想她男朋友可能会回来找你,于是他们就围成一个圈圈,让那个女的坐在中间,到了快十二点,她男朋友突然浑身是血的冲进来,一把拉着她就往外跑,他女朋友吓的叫啊叫的极力挣扎,这时她男朋友告诉她在登顶的第一天就发生山难,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他还活着。”

    这故事虽早在网上流传,在场的另七人,却是除颜颜和夏芒外,另五人都是第一次听说。摆摆早已听得双手抱胸,只恨不得用手去捂耳朵,连带地感觉身边微有些风吹划动就心慌紧张得不行,夏芒虽然在网上见过,但在这种场合下,叶子又用这种声音说完这个故事,感觉与当时网上看到的感觉大不一样,不禁也有些小心慌。颜颜就免了,学医的,尸体都摸得没感觉了,还能被这故事吓到?四个大男人就更不用说了。

    叶子一气说完,叹了口气,调整下呼吸,问:“如果是你们,选择相信男朋友,还是同伴?男士先回答,按座位顺序,开始吧。”

    按座位,首当其冲的就是虞玮韬,略一思考,便道:“同伴。”

    第二个回答的是程默,他往夏芒方面看了一眼,又用眼角瞥了眼坐在他一旁的萧凌晖,笑道:“女朋友。”

    自动将答案换成了女朋友。

    第三个回答的是萧凌晖,答案就与他的专业有关了:“既然浑身是血,就看一下她男朋友身上血的颜色,摸一下血的温度,如果是鲜红的还有余温,说谎的肯定是那几个同伴。”

    萧凌晖的答案引来颜颜的点头认同,虽没鼓掌,但这对于向来有点小自恋的颜颜来说,已是万分难得。

    最后一个是林然,叶子故意不去看他,对他的答案却心有期待。

    林然沉默良久,方说道:“我不知道,有可能相信女朋友,有可能相信同伴,这样的选择,其实都是一瞬间的直觉,临发生到自己身上,才会知道自己的选择。”

    这答案不仅让叶子失望,还有些难堪,就好像拆叶子的台一样,虽然说的是实话,却无疑指出叶子问这种问题的无聊与无用性。那句“临发生到你身上,只怕你还得问一下你母亲吧”终究没有说出口,叶子忍不住回道:“既然如此,故事也不必讲下去了,谁还真见过鬼。”

    谁都听得出叶子在说气话,林然也知道自己刚才的答案又惹叶子生气了,可是他真的觉得自己只是说了实话,却是不知叶子为何如此动怒。或许感情一旦有了裂痕,以前可以亳不在意的小磨擦也变得深刻清晰起来,不容忽视。

    叶子转身先走,夏芒忙起身示意林然追上去,看到林然起身朝叶子方面赶去,这才拍拍胸口叹道:“真不知他俩怎么搞的,之前也没这样,现在就像是冤家。”

    尤其是叶子,面对林然的时候特别不正常。在夏芒看来,林然还是挺正常的,刚才的答案也符合他一贯的说话风格。一段感情,若是心里有怨,是否就会如叶子这般?

    颜颜与摆摆借机一道去洗手,原地留下三男一女。夏芒顺势从左到右环视一圈,再从右到左环视回来的时候,虞玮韬和萧凌晖也起身告辞了。

    “呃,留下我们俩收拾东西?”刚才在游戏中明明她和程默才是赢家,大赢家啊,刚才也没少帮忙,这会儿大家居然都逃了,太不厚道了!

    “东西就放这吧,等下会有人来收拾的。”程默也起身,优哉游哉走到夏芒身前。

    “这样好么?”夏芒有些内疚,或者说并不习惯这么使唤人,毕竟她们是客人。

    “没事,或者索性扔着,明天再来收拾,现在晚了。”

    既然邀请人这么笃定,夏芒又能得到偷懒的实惠,岂有不同意之理。可是,某人明明说现在晚了,却没有放她回去的意思。对了,山庄有招待客人专用的小别墅,里面都是套房,规格装修不比一般星级酒店差。此次夏芒叶子她们被安排在小别墅三楼,而程默他们被安排在小别墅二楼。

    “冷么?”某人问得很体贴。

    “有点。”山上的夜晚,怎么可能不冷?

    “那我就奉献一下吧。”程默伸手揽过夏芒,另一手去捂夏芒的脸。手下的触感,果然微冰。

    “严重警告,你别趁机占我便宜!”话说的一点威胁都没有,人也没有挣扎,程默的怀抱温暖而舒适,不知不觉中,夏芒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怀抱,习惯程默身上的味道,心生一种依赖。

***

    夏芒回到自己房间之前,先去敲了敲叶子的房门,没人。依次去敲颜颜和摆摆的房门,也没人开门。吓,都去干嘛了?夏芒拿出手机打电话,这才想起金牛山庄通电话,手机却是没信号的,所以大家才能玩得尽兴,不被打扰。

    夏芒挨个房间找过去,最后终在东侧棋牌室找到了“聚赌”打麻将的四人:叶子、颜颜、摆摆,以及林然。林然门前已经没有了筹码,叶子门前花花绿绿的一堆。

    “你们过分,居然背着人赌博。”太可耻了。

    “你背着我们偷人,我们没好意思做电灯泡嘛!”叶子打出一张牌,将门前的筹码围拢了些。

    “那他们两个呢?你们居然这样对待帅哥,太过分了。”虞玮韬和萧凌晖居然就这么被抛弃了,555,真可怜。转念一想,说不定他们两个不爱好这个呢,多好的一个品质啊。

    夏芒折回身出了棋牌室,“噌噌噌”跑到楼下找人。虞玮韬貌似刚洗完澡,穿了睡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开门看到夏芒明显一楞,继而脸上浮起温暖的笑容,声音温和道:“芒芒是不是敲错房门了?”

    夏芒也楞了一下,明白虞玮韬话中含义之后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虞玮韬不是萧凌晖,半夜三更敲一男人的门,没被拖进去已经很能证明虞玮韬的人品了。夏芒摸了摸自己的头,讪笑道:“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没去打麻将,既然你准备就寝,那就不打扰你了。”

    夏芒说完连忙作了个拜拜的手势,迅速关了门。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敲了萧凌晖的房门,却半晌没人应门,深更半夜的,难道阿晖还赏夜景去了?

    夏芒四处随意走走,并没把握能找到萧凌晖,但心存希望。结果是夏芒没找到萧凌晖,萧凌晖却看到了夏芒。

    “啊!”萧凌晖突然出现在夏芒身后,在夏芒毫无所觉时拍了一下她肩膀。三更半夜又刚听过鬼故事的夏芒突然被人一拍,吓得一声尖叫,不敢回头,直往前跑。夏芒所处的位置正是一处台阶,一侧流水,一侧桂林,夏芒一吓哪还顾得着脚下一级一级的台阶,慌乱中一个踏空,脚一扭就跌坐到了台阶上。

    “芒芒!”萧凌晖几步冲到夏芒身前,低身去查看她的脚,心里一时懊恼万分。

    “阿晖,你找死啊!”夏芒疼得眼泪也快掉下来了,咬牙切齿地去揪萧凌晖衣领。

    “是,是我不对,是我不好……”萧凌晖一边认错,一边检查,确认夏芒的脚踝无甚大碍,方松了口气道,“还好台阶低,没扭伤,幸好幸好。”

    “什么幸好,我快疼死啦!”夏芒揪着人家的衣领叫嚣,泪奔,脚虽然不怎么疼,可是屁股生疼,又难以启齿!

    萧凌晖不愧是医生,一下子心领神会,却苦于无法替夏芒解除此痛苦,只好安慰道:“我背你回去吧?躺一下会好一点。”

    夏芒苦着脸,才微微挪动一下就疼得呲牙咧齿的。萧凌晖愈发心疼愧疚,只能坐在夏芒身边费神地想着如何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们讲笑话吧?”

    “你会讲么?”夏芒咬牙切齿地白了萧凌晖一眼。

    “好像是不会讲。”萧凌晖虽然偶尔会嘻嘻哈哈的,但让他正正经经地讲一个笑话,还真的不会。

    “那你唱首歌吧,喵了个咪的,阿晖,真的很疼啊!”夏芒又痛苦的呻吟了两声,效果绝佳,萧凌晖果然中招,一迭声道:“好,我唱首歌,我唱首歌。”

    “来首英文的,体现一下你身为‘海龟’的优势。”有多久没有听阿晖唱歌了,夏芒记得他还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如果自已不开心,就会很任性地要求阿晖在MSN那端给她唱歌。

    如今回想起来,那样的感觉其实很好很温馨。阿晖对她总是完全包容,所以她才可以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就好像朋友之间总有距离,彼此会有所保留,那些小脾气小性子,只有在最亲密最亲切的人面前展现。

    萧凌晖唱的是《MOON RIVER》,夏芒最喜欢的女影星奥黛丽-赫本主演的电影《蒂梵尼的早餐》的插曲,夏芒曾经很喜欢,后来听得多了有些腻,不过好些年没听,在这样一个晚上,这样一个地方再次听到,心中忽然有些莫名感动。

    “好些了么?我背你回去。”就像小时候一样。

    夏芒哼嗤哼嗤爬上萧凌晖的背,就像小时候一样,双手环着萧凌晖的脖子,屁股虽然好些了,可是还是疼。

    像小时候一样,却毕竟不是小时候了。这样的动作,太过亲昵。牵手,拍肩,安慰的拥抱,不及这个动作的百分之一暧昧。夏芒经过人事,才发觉自己以前与萧凌晖曾经有多亲密,做这些亲密的事心里却无丝毫男女意识。

    夏芒趴在萧凌晖背上,环着他脖子的手无意识地绞着,脸烫着,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打破这样暧昧的气氛:“阿晖……”

    开口才发现气氛愈显暧昧。

    “嗯……”萧凌晖毕竟是正常男人。

    阿晖,夏芒在心里又叫了一声,终有一天,她会失去他——在他有了自己的感情生活,有了相伴一生的另一半之后,她便再不能像现在这样,依赖着他。

    是呵,怎么不是依赖?只不过直到现在,自己才明白这种感情罢了。夏芒不敢往下想,不能想象有一天她打电话给阿晖,阿晖冷冷的告诉她没空;不能想象有一天她有事找他,他却紧紧守护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无暇看她一眼;不能想象那些包容与纵容,从此与她无关;不能想象他们终有一天将各奔东西,有各自的生活重心,从此再没交集。

    “芒芒……”好象能感受到夏芒此刻的心情,萧凌晖忍不住开口轻唤。

    气氛暧昧,又有些感伤。

    程默睡不着觉出来走走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萧凌晖也看到了他,不由停步,于是夏芒抬头,也看到了程默。

    月色下,其实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可是夏芒就是感觉到程默脸色不好看。

    “怎么了?”短暂的尴尬之后,程默首先开口,话是对着夏芒说的。

    “脚扭了。”总不能说屁股摔疼了吧?

    程默转而看向萧凌晖,淡然道:“谢谢,交给我吧。”

    萧凌晖看着正主儿,终是松手。

    “阿晖!”夏芒看着萧凌晖的背影跺脚,程默这样算什么?

    “脚好了?”程默一手扶着夏芒,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阴阳怪气!夏芒在心里骂了句,换位思考又觉也不能怪程默,遂软了态度道:“我刚才扭了脚。”

    “现在呢?”会跺脚的人,应该没大碍吧。然而程默还是担心了下,不由弯下身去检查。

    “脚不疼。”夏芒挪了挪脚,不让程默碰,忸捏了半天,方轻道,“屁股疼。”

    说得程默一下子轻笑出声,刚才的不快早没了影,起身凑近,双眸含笑,道:“我替芒芒揉揉吧。”

    “不要!”夏芒伸手去推,就知道一说屁股疼准会被笑,可是不说,又无法解释刚才让萧凌晖背的事。他是她的男朋友,有些误会能少则少。

    没推几下,就被横抱起来。夏芒惊叫出声,回过神来双手紧紧环上程默的脖子。

    “芒芒……”程默眼眸深邃。

    夏芒又岂会不懂程默的眼神,忙作小鸟依人状。这段时间的相处,夏芒也有点摸熟程默的性格了,每当他眼眸深邃意欲不纯洁的时候,只要夏芒这样做小鸟依人或天真烂漫状,最主要的是不要视线相对,基本可以保持“有惊无险”。

    “以后……”

    程默的声音从右耳上方传来,甫两个字,夏芒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将脸埋在他肩窝,闷闷道:“我知道啦!”

    这不扭了脚嘛,没事谁让人背着来背着走啊。

    于是,咱们的程默同志彻底心满意足了,自己的女朋友,也就是夏芒,是很有发掘潜力,又很有□天份的,遇到这种问题,两人居然一点争执也没有,这感觉真是不错。

    “需要我疗伤么?”程默将夏芒送回房,非常关心地问趴在床上的夏芒,表情温柔得过了火。

    夏芒撇过脸,后脑勺对着程默,使劲挥了挥手。

***

    郊游结束,众人倒是熟络了点。夏芒对着摆摆和颜颜使了半天眼色后,大家终于互留了电话号码。

    回到家的夏芒很狗血的问摆摆与颜颜的感觉,得到的答案都是金牛山庄挺美,郊游挺好玩啊,一旦夏芒提到虞玮韬,两人就借故挂了电话。哎,红娘难为啊,小白芒心里感叹。

   

12. 姐妹-情敌

    小区河堤飘起了柳絮,春天的脚步真真实实地走近。街道两旁的香樟树抽出细不可见的小花蕾,小区围墙的蔷薇绿了嫩芽。

    忙忙碌碌又到周五,下午开始,办公室众人好象都没了工作的心思,不是打电话聊天顺便将周末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就是在网上“全情投入”。比如夏芒,正在同学群里和一帮老同学热烈地讨论着同学会的事。

    “小夏,有人找。”坐在最前面最靠门边的莫燕儿转过身朝着夏芒方向喊。

    夏芒敲下那句“我不会组织,只负责参加”后,抬头看向办公室入口,看到来人起身惊叫:“娆娆!”

    “是我,芒芒姐。”来人正是陈苏娆,纪元集团总裁陈纪元的掌上明珠,比夏芒小半岁。夏爸爸和陈伯伯当年上下铺的青葱岁月都是武侠迷,某次无聊学着郭啸天杨铁心两位大叔,相约以后娶妻生子,若为男女,订个娃娃亲,否则就义结金兰。笑话归笑话,当年两家人走得近,陈苏娆与夏芒向来以姐妹相称,后来因为陈总裁事业蓬勃发展率先奔小康,两家住得远了就走得少了,但一年之中碰面几次还是有的。陈苏娆高中毕业后直接去了英国,一年回家两次,与夏芒碰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娆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毕业了?还是放假?”夏芒忙起身往外走,甫到门口就被陈苏娆来了个法式大拥抱,夏芒直到这时才看到陈苏娆身边跟着一人,正是总裁秘书蔡姐。

    “昨天回来的,这回不走了,芒芒姐,晚上到我家吃饭吧,夏叔叔夏阿姨我爸已经通知了。”陈苏娆比夏芒略高,虽小半岁,看起来倒不比夏芒幼稚,一头“魔女幼熙”的发型,长相一般,但显干净,许是在英国呆了几年的关系,习惯裙装,说话举止很是优雅。

    夏芒仔细一看,终是明白了一直围绕在陈苏娆身上的秘密——出国前一副黑框眼镜的娆娆第一次回国后摘了眼镜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的眼睛突然变得很美。不久前夏芒才知道原来隐形眼镜还有美瞳系列,美瞳加淡妆,效果惊人,就像现在的娆娆,一双眼睛点亮整个人的神采。

    “好,我知道了,到时候见。”

    “那芒芒姐先忙吧,下班之后我来找你。”陈苏娆说完转身,夏芒与蔡姐点头招呼之后,方回了自己座位。

    办公室里除了老舒,清一色八卦女,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到后来的明着讨论,最后莫燕儿被作为代表向夏芒求证:“小夏,听说她是总裁的千金?”

    谁让平时莫燕儿和夏芒关系好呢!而且这一回,老舒也一反闻八卦皱眉的习惯,坐在夏芒后面听得很是专心。

    “嗯。”夏芒看着自她离开之后同学群新添的长长的聊天记录,答得漫不经心。

    “那她叫你姐姐?还请你去她家吃饭?”莫燕儿再次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一般在这种公司这种部门,每一个人的“来历”都是大家暗地里聊天讨论的热点,这样明着提问还从未有过。这可能是因为大家并不认识陈苏娆不知陈苏娆来历的关系吧。

    “嗯,我们认识。”夏芒不愿意多说,但大家还是从中明白了一些什么。最初以为她靠男朋友的关系进的公司,尤其是石静,上回因恒隆的事唯一一次明着与夏芒争执,没想到当时夏芒说的“我是靠关系进的公司,或者坐上现在的位置也有那方面的原因,可是我靠的关系不是男朋友”竟是真的。

    有时候大家对你“来历”的推测,并无法获得“权威”的确认,可是未经确认的推测很多时候传来传去就好象变成真的,事情本就是这样的样子。而这样的推测,又会直接影响你的工作。

***

    晚上陈苏娆家的聚会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型的PARTY,不正式,但主题明确——欢迎陈苏娆毕业回国。除了陈伯伯一家,夏芒一家,还有陈家的两位同在纪元集团任高职的亲戚,夏爸爸夏妈妈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挺熟,夏芒因为工作的关系,也认识那两位“皇亲国戚”。

    夏芒与陈苏娆趴在阳台聊天,长辈们坐在客厅说话,很快可以开饭,陈苏娆却时不时地看手机。

    “还有人没到?”夏芒看着陈苏娆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笑问。

    陈苏娆将手机打开,又合上,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有抹羞涩。

    “原来还是很重要的人啊,不会是娆娆的心上人吧?”夏芒调侃。

    本来笑得羞涩的陈苏娆闻言反倒落落大方,看着夏芒道:“芒芒姐应该也认识呢!”

    “呃?真的?是谁是谁?”夏芒一把抓住陈苏娆的手,好像比当事人更激动,一边问,一边在脑海里搜索她与陈苏娆都认识的男孩子。

    “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了。”门铃声适时响起,陈苏娆扔下这话,欢快地向客厅小跑而去。

    夏芒笑看着陈苏娆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慢悠悠走回客厅。陈苏娆恰从门外进来,在她身边的,赫然是程默和虞玮韬。夏芒看向程默的时候,程默也恰好看到她,视线相对的霎那,两人都怔了一下。来不及开口确认些什么,陈纪元起身,招呼大家移步餐厅:“来来来,人齐了,先吃饭,先吃饭。”

    一桌十人,圆圆满满,夏芒站在桌边,等着长辈与主人依次入座,才挨着夏妈妈坐下。程默与虞玮韬比夏芒还坐得晚,陈苏娆伸手去拉程默的衣袖,示意他坐她身边,结果程默微侧了个身,不着痕迹的避开,转而坐在夏芒右边,与陈苏娆隔了个空位,留给虞玮韬。

    虞玮韬自是心领神会,虽觉尴尬,依然笑着坐下。陈苏娆微微一怔,陈纪元也不由得往夏芒方向多看了一眼。

    程默对着夏芒笑,又礼貌地冲着夏爸爸夏妈妈点头致意,这种场合与夏芒的父母见面,他知道不是正式自我介绍的好时机。在座之人都是明眼人,只不过这样一点蛛丝马迹,心里便有了底,却都不露声色,一餐饭,除了夏芒吃得心冷与不安之外,其他人看起来倒是吃得尽兴。

    如果程默与娆娆曾有过什么,或者被看好什么,那么纪元与恒隆此次合作开发酒店项目的事便可以理解了。包括夏芒之前心中存疑的在此项目上纪元对恒隆的异常信任,若是陈伯伯真的看好这段关系,他又只有陈苏娆一个女儿,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刚才来的路上,陈伯伯坐在车里就提起过陈苏娆到公司上班的事,陈苏娆到时候接手的正是酒店这一块,陈伯伯还说让陈苏娆多向夏芒学习诸如此类的客套话。

    与程默认识半年有余,从ONS,到后来的相恋,夏芒一直知道他们之间不会这么顺利,家庭的阻力,他父母的不认可,或许还有两人生活习惯的不协调,可是从没想过会是现在这种局面。今晚看到程默出现,还俨然与陈家关系非浅,加上夏家与陈家的关系,夏芒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是自己迟钝了,还是程默掩饰得太好?

    想着那晚他在酒店坦白的话,当时她怒问他这把年纪难道没老婆没女朋友时,他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的说没有,生日的事就更别说了,那晚虞玮韬无意中提起“YOYO”时,自己便应该想到娆娆,当时他俩说起在英国读书的事,娆娆不也是在英国读书,而英文名恰是YOYO么?

    男人的话,终究是不可靠的呵。

    一晚上夏芒都以这种奇怪的心理看着程默与陈苏娆,保持距离似不经意地看着。程默在众人面前依旧叫她芒芒,并没有改口,饭后听陈苏娆说着在英国的经历——大多都是之前与程默共处的点滴,程默偶尔插上几句,对着陈伯伯笑言陈苏娆刚去英国时闹出的那些笑话,气氛看起来很是温馨融洽。

    原来两家缘于几年前的一次合作认识,后来陈伯伯送陈苏娆去英国,得知程默也在英国,对宝贝女儿放心不下之余就委托程默多为照顾,而程默是去年年前回的国。至于虞玮韬,因着程默的关系,陈苏娆也是认识的。比起陈苏娆,虞玮韬显然更为熟悉陈伯伯和另两位纪元集团高层人士。

    程默也曾主动与夏芒说话,夏芒却是但笑不语,反与虞玮韬说了不少话。夏芒觉得微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艰难。看起来开心,看起来平静,在这种时候倒像是一种本能了。

    临告别的时候,陈伯伯让家里司机送夏芒一家回家,虞玮韬看着夏芒竟“主动请缨”说由他来送,在夏爸爸点头同意之前,程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玮韬不顺路,还是我来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所有的都站在门外,送人的送人,走人的走人,本来热闹非凡,他话音刚落,众人突然没了声音。

    夏爸爸看了夏芒一眼,见夏芒闭口不语,转回视线看着众人笑道:“其实我们自己打个的回去也很方便,大家真是太客气了。”

    众人恢复神色,又寒暄了几句,便一一告辞。陈苏娆看着程默,蓦地上前亲昵地挽住夏芒的胳膊,冲着程默笑道:“那夏叔叔夏阿姨和芒芒姐就由你负责安全送回家了,路上小心。”

    这一个晚上,最单纯的就是陈苏娆了,程默与夏芒的那一点异样她似浑然不觉,只是适时适机的在众人面前表露出她与程默的关系非浅。

    直到坐上程默的那辆黑色奔驰,夏芒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夏芒觉得,她越说,或者刚才推辞拒绝,局面会越尴尬,既然包括陈伯伯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知道当不知,无疑大家一致认为这时候不说破不闹僵比较好。

    有别于夏芒的沉默,车子启动之前,程默却来了个正式的介绍:“伯父伯母,我叫程默,一直没机会正式登门拜访,没想到今天就这么巧地见面了。以后叫我小程就可以了。”

    夏妈妈闻言更是肯定程默与夏芒的关系。平日里夏芒虽一直要求程默将车停在小区门外,为的不过就是不想这么早将她与程默的关系在父母跟前公开,不是想瞒着恋爱,而是不想父母这么快知道程默这个人,然后仓促地拜访,将这一路的顺序与节奏打乱。但夏妈妈从程默第一次到家楼下来找夏芒就已经知道这一些,半年过去,她虽不知道程默的来历身份,但从他的车子判断应该是个有钱人,私下就此事跟夏爸爸商量了很多次,曾有一次也与夏芒试着聊起门当户对这个观念,结果夏芒回以一句没考虑到这么远,让她的担心只能闷在心里。

    夏爸爸夏妈妈全然没有第一次见到许文灏时的欣喜与欣慰,但还是笑着应答。夏芒一路沉默,既不说话,也不看人。

    “小程,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该往这里拐了?”夏爸爸是大学教授,平时除了教书授学,就是呆在书房里钻研学问,对于程默,虽然他从今晚的聚餐,结合前段时间夏妈妈的唠叨,看出了些端倪,但之前程默无数次接夏芒上下班,他还真的没碰到过,所以对程默认识路颇觉奇怪。

    “伯父,上回S市出差,我曾陪着芒芒回来收拾行李,所以记得是哪个小区哪一幢哪个楼道。”程默这话说得自然极了。

    “啊,上回芒芒出差,是与你一道啊。”夏爸爸作恍然大悟状,猜测如果程默与自己女儿是在那时候便有了感情上的纠葛,那么这一次,宝贝女儿又会遭遇什么?话却是客套而谦虚的,“芒芒没少添麻烦吧?”

    “芒芒的工作表现是一等一的。”程默笑言,车子适时停下,恰是夏芒家楼下。

    “这么快到了,小程要不上去坐坐?”夏爸爸客套邀请。

    “爸,你和妈先上去吧。”夏芒替夏妈妈开了车门,看着夏爸爸道。

    夏爸爸又客套了几句,便与夏妈妈一同上楼。

    “芒芒。”

    程默站在车门边,与夏芒隔着一辆车子的距离,看着夏芒站在另一车门边微低着头。她没有抬眼看他,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或者说调整什么,半晌方抬头,却是撇开视线不看他,声音平静道:“OK,你有一次主动坦白的机会,就现在。”

    这不是第一段感情了,一有点事任性发脾气,给脸色不理人,有过经历,便更懂得相处之道。娆娆的事来得太突然,或者说和程默这一路太过顺利,所以心里虽不是滋味,有猜测,有疑虑,有生气,有难过,但依旧还能保持冷静与理智。

    “芒芒……”程默心里一叹,踱步走近。

    “别动,就站在原地说吧。”夏芒退却一步,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越来越喜欢与程默粘在一起,那种感觉很甜蜜,并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可是这种时候,她不要这种感觉影响自己的判断。

    “那坐车里吧,这么站着伯父伯母看到会担心。”

    程默说的没错,老妈很有可能从窗口往下观察两人动静。夏芒略一犹豫,看了眼程默,便开了车门坐了进去。程默的手伸过来,在触碰到夏芒的脸颊之前,夏芒扭头,程默一楞,笑着缩回手。

    “两家确有乐见其成之意,也有心撮合,但这并不表示我就只能选择陈苏娆为结婚对象。”程默说得风轻云淡,既无愧疚,也无担心,“只不过你与陈家的这一层关系,有些出乎我意料。”

    “你既知我在纪元上班,又怎会预料不到有一天会面临这场尴尬?”或者他打算安排她跳槽?

    程默的手迅速握住夏芒的,不让她有躲避的机会,掌心温热暖实的触觉,严严实实包裹着夏芒的:“接下来,可能会有些辛苦。”话说一半,侧转过身另一手抚上夏芒的脸颊,这一刻的神情是坚定是温柔是宁静:“不要轻易放弃,芒芒可以答应么?”

    “你和娆娆有过开始么?”夏芒很介意这一点,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也扮演了第三者的角色。

    “没有。”回答得很肯定。

    “可是,你知道她喜欢你,你并没有拒绝,没有说明白。”隔在接受与拒绝之间的,是暧昧。夏芒心里一痛。

    程默沉默。是啊,沉默,生活如此现实,感情亦是。他爱她,他追她,等不及一年半载,若没成功便收拾心情换个目标。她爱他,他不爱她,可是在没有更好的人选与目标之前,就暧昧着吧。感情,不就是这么回事么?没有谁非得要跟谁在一起,没有谁失去谁会活不下去。可是她有什么资格苛责别人?最初接受他的时候,不也在心里打定主意接受大于付出,要保护好自己,要爱得比他少么?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我不想伤害娆娆,更不想老爸和陈伯伯几十年的交情毁在我手里。”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只是一想到接下来的局面,夏芒无法不回过头来细想这一路,并在心里假设,如果,她是说如果她一早知道程默与娆娆的事,定然不会接受这段感情。

    “芒芒,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脱口而出,夏芒知道他并不是轻易肯道歉的人。心中莫名一软,感情的事,双方都有责任、都要坚持,要努力,要用心维护。严格说起来,也是自己招惹他在前,她不该一味指责程默,将脾气撒在程默身上,如果可以,他定也不愿看到今天的局面。

    “对不起。”夏芒低头,有错她从来勇于承认,以前和许文灏在一起也是如此,发了脾气,过后觉得自己过火,就会道歉。

    程默不是许文灏,不会和许文灏一样,笑着重复“芒芒永远不必跟我说对不起”,他只是捏了捏夏芒的脸,伸手将夏芒抱至自己身前,只道一句:“不要轻言放弃就好。”

    不轻言放弃?上一段感觉历时四年,这一段感情才半年有余,她怎么会想就此放弃?如果就此放弃,她怕下一段感情会更短,或者根本不会再有下一段爱情。一想到此,夏芒就心慌得不行,害怕得不行,她能做的,唯有埋首在程默肩窝求得一时安慰:“我不想伤害娆娆,可我更不想你在爱着我的时候还与她暧昧不清,我要的爱情,可以不完美,但一定要纯粹。”

***

    周末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买车被再一次提上了夏芒家的日程。夏芒当然像以往一样反抗了,她不想成为家里的司机,平日里她又不怎么往外跑,上班下班出去吃饭,打的比停车方便。可是自陈家回来后,夏爸爸的脸色一直有些青,说话微僵而严肃,似在忍耐着什么,又马上要爆发什么。夏芒抬头瞄了眼老爸,眉峰皱着,脸板着,唇抿着,嘴角有两道深刻的抿痕。夏芒心里一怯,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敢反抗。

    其二,夏妈妈周六下午走进夏芒房间进行了一次母女俩之间的促膝长谈。谈话的内容就是程默,夏妈妈以一个长辈阅尽人事的眼光与立场对着夏芒淳淳教导,输灌门当户对的概念,又谈及与陈家的关系,提及夏芒与娆娆的姐妹情份,无非是想让女儿慎重考虑重新审视这段感情。程默第一次到楼下来等夏芒就被夏妈妈看在眼里,算算时间,也有半年了,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于一段感情来说,正是情最浓时,夏妈妈心里虽不赞成,但亦不可能逼着女儿选择分手。感情受过一次伤的夏芒,夏妈妈真担心她在这段感情中再次受伤。

    夏芒低头听着,对老妈的观点与建议并无反驳。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在这一段感情中,总是尽量不去想,尽量不去分析不去考虑,自私地想着自己是否还能再爱,还能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想着只要自己少付出,哪怕哪天分手了,心也不会多痛。可是现在呢?

    夏妈妈看着夏芒,叹了口气,结束了这次谈话。她知道,她说的话女儿都已听进去了。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听话的一个孩子,叛逆两字好象从来与夏芒无关。

    周一陈苏娆就正式到纪元上班了,第一实习岗位赫然是夏芒所在的部门。所有人都知道了陈苏娆的身份,对陈苏娆就显得格外的热情,夏芒无语,因着大家都猜到了她和陈苏娆关系不浅,所以陈苏娆初来乍到的一应工作都由夏芒分派与指点。办公室里,原来都是“小夏”“夏助理”的叫,如今最常听到的是“芒芒姐”。

    面对娆娆,夏芒是心有内疚的,或许脸上还有几不可察的尴尬。反观陈苏娆,却是毫无心机、毫不介意,中午甚至还与夏芒一道去食堂吃饭,说说笑笑,一如往常。身为总裁千金,陈苏娆为人处事格外的谦虚客气,如此一来,办公室的同事就更加的热情了。

    下午鲜花和巧克力按例送来,夏芒正在开会,莫燕儿代收后放在夏芒的办公桌上,恰好陈苏娆将夏芒需要的资料备妥拿过来。

    “哇,谁送的?芒芒姐的男朋友么?”陈苏娆惊叹,越过那一束玉堂色玫瑰花,状似随意地打量那一盒巧克力。

    这不是普通的巧克力,而是比利时Godiva手工坊制作的巧克力——这座城市唯有一家专卖店。巧克力很诱人,包装很美,价格很昂贵。

    “是小夏的男朋友啦,已经连着送了好几个月了,真是让人羡慕!”莫燕儿一脸的幸福神往。

    “芒芒姐真幸福。”陈苏娆也感叹,又看了眼巧克力,面带微笑往她的位置走去。

    夏芒开会回来看到桌上的花与巧克力,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她斜右前方的陈苏娆,恰与陈苏娆回过头看向她的眼神相遇。陈苏娆脸上还是惯常优雅的笑,“美瞳”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很美,薄薄的一层,却将最真实的情绪隐藏在那层薄膜之后,让人感觉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娆娆越是假装不知,越是若无其事,夏芒心里就越内疚。

    ***

    周末,夏芒屈膝陷在大沙发椅上,在浅水湾别墅的顶楼阳台晒太阳。

    阳光不烈,玻璃顶将紫外线挡住大半,移开玻璃门,有暖风悠悠吹来,别墅东侧河岸边还残留几朵明黄迎春花,看着赏心悦目。音乐是夏芒喜欢的《LOVE IS COLORBLIND》,夏芒将一本杂志盖在脸上,抱着抱枕,打瞌睡。程默在书房里处理公事,恒隆最近拍下了新城区的一块土地,准备开发高档住宅区,一应事情就多了起来,常常周末也很忙,有时候虞玮韬也会过来,两人在书房里可以讨论一个下午。他说,感情的事,他已经跟娆娆说清楚了。

    夏芒迷迷糊糊,瞌睡得正香,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人合着身抱了起来,来人一手抱着她站起,一手轻拍她脸颊,念念叨叨:“芒芒,醒醒,芒芒,醒醒……”

    “别吵!”平生最恨睡觉与吃饭被人打扰。

    “醒醒,乖,下楼见过你未来婆婆。”程默唤人不醒,索性松了手,懒懒开口。

    婆婆两字对夏芒的刺激不小,或许是叶子事件的后遗症,夏芒闻言立马清醒,惊跳起身看到程默时,拍拍胸口就去推他:“瞎说什么!”

    “突然来袭,我也是开门才知道的。”程默伸手,稍理了理夏芒因瞌睡微乱的头发,又理了理夏芒的衣服,牵着她手下楼,“别担心。”

    别担心?夏芒忍不住就想抽程默一巴掌,想起上次接起的那个莫名电话,娆娆的事,他母亲的突然到访,而自己被抓个正着,她能不担心么?夏芒挣扎,换上小白兔一样无辜的眼神,希望能逃过一劫,结果大灰狼程默无动于衷。

    客厅正中沙发上俨然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宝蓝上装,过膝黑裙,端着咖啡杯,浅尝一口,放下,动作优雅。那种优雅不是刻意的模仿,而是惯来养尊处优似已融入骨髓的本能。夏芒随着程默走近,站在程默身边,微有些不知所措。

    “妈,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夏芒。”程默为两人介绍,“芒芒,这是我母亲。”

    “伯母好。”夏芒弯身问好。

    “夏芒?”程夫人保养得很好,脸上有精致的妆,细巧的五官,微尖的下巴,若回到年轻时候,真真是个玲珑剔透的美人。此刻她的双眉轻蹙着,薄薄的嘴唇微抿着,看着夏芒,眼里有了然与不屑,稍顿半晌继续说道,“年前的那个电话,也是你接的吧。”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说明她对那个电话还有印象。程默与程夫人不太像,五官之中唯有嘴唇最像,都是薄薄的。听说,女人薄唇刻薄,男人薄唇凉薄。

    在程默与夏芒开口前,程夫人的视线看向程默,忽而笑道:“都好几个月了,这次你准备玩多久?”

    夏芒之前也曾想过程默的家人可能会不喜欢自己,甚至像那些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狗血,而且今天突然见面,心里也着实不安,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时脑中嗡嗡作响,直觉便欲转身走人,身形未动,一只手握住了她的。

    “她是您的准儿媳。”程默的手紧紧握着夏芒的,直视坐在沙发上的程夫人,声音微僵。

    “我不会同意。”程夫人的话直接又干脆,一点也不顾及夏芒的感受。她既不会同意此事,自不会将夏芒的感受当回事。

    夏芒满腔的怒气这时候反倒消失无踪,交握的手上传来程默的力度,夏芒霎时冷静下来。程默母亲这样的说话处事风格,撇开不喜欢自己的成分,不难看出她平时是如何强势的,或许在程家,程母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吧。夏芒如是一想,脸上倒浮起了笑容。她现在要做的,只是面带笑容,站在程默身边,其他的,就交给程默吧。

    “那么我很遗憾。”夏芒的手微用力地反握,程默侧过脸看到夏芒脸上的笑容,不由弯了嘴角。这样就简单多了,他知道夏芒在感情上受过伤,所以害怕他们的这段感情一旦遇到阻力,夏芒会选择逃避。可是显然,他的夏芒,没有让他失望。

    “你又想一意孤行,将我们的话当耳边风?”程夫人猛地起身,比夏芒还略高一些。

    她说“又”?程默一个人呆在这座城市,他的父母却在H市,这是不是“又”的一种表现?这段时间的交往,程默一直没提及他的家人,估计也是一早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样的场面。

    “或者,您应该试着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程默说得风轻云淡。就算程夫人是一家之主,很明显程默也不是个软柿子。从某一方面说,孩子与父母的较量,父母的胜率很小,“您先坐一会儿,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晚上一起吃饭吧。”

    单独称呼时,似乎程默更爱用“您”,而不是用“妈”。

    程默说完就想拉着夏芒走。夏芒觉得这对母子的关系,委实有些僵,只不知是日积月累的结果,还是在自己这件事上,程默与程夫人已经有过交流。

    “你去忙,我和她谈谈。”程夫人的话就像军令,语气里有不容人反抗的气势。

    程默不理,径直拉着夏芒往书房方向走。夏芒止步不前。

    “芒芒?”程默侧头微诧地看着夏芒,如果她留下来,他可以预见母亲会对她说些什么。他不想夏芒难堪与受伤。

    夏芒冲他笑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事。既然终要面对,又何必躲避?她夏芒从来都不是遇事避事的人。

    “坐吧。”程默担心地看了夏芒一眼,松了手进书房,程夫人看着夏芒,上下打量了一眼,眼神里俱是不满。夏芒习惯进屋穿着袜子到处跑,现在就是,这在程夫人看来颇没有家规。

    “谢谢!”夏芒入座,眼前这人姿态颇高,但夏芒从来都不是小媳妇的料,更不习惯屈了自己奉承伏小,谨守礼貌已是极限。

    “如何才能让你放弃默。”开门见山。

    “他变心,或者我变心。”夏芒回答得很直接,“或者这段感情变质了,虽没变心也无法再走下去。”

    “听起来很美好,只怕到时候没那么简单。”程夫人又怎会相信?

    夏芒笑笑,有点自嘲的味道:“我也不是饿大的,虽然家里不算富有,但也不至于会为了钱什么也不顾。”

    “就算你不是看中默的条件,我们程家的媳妇却一定要门当户对。婚姻不是灰姑娘的童话,而是锦上添花。”

    是啊,这才是关键,就算你不图人家钱财,可是人家娶媳妇要娶配得上他们身份的。门当户对,放在哪个年代都适用于婚嫁。夏芒沉默,一时没再开口。

    程夫人以为夏芒正在反思,不由缓了神色,细细盯着夏芒的脸,似也有些惋惜道:“我看你也是规规矩矩的,只不过和我们家默有缘无份。”说到这里,轻叹了口气,又上下打量了夏芒一眼,眼神却有些轻蔑,“我知道你与默现在的关系,我会给你适当的补偿,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周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她主动上门的,夏芒自然知道程默母亲的话中之意,也明白她眼里的轻蔑所为何来。她无法反驳,再怎么讲究男女平等,这种事,“随便”两字总会搁在女方身上,身体上的伤也是,就如叶子一样,这世上,永远不会存在绝对的平等。

    “除非程默放弃,我自不会死活赖着,不然我不会让一段感情就这么轻易结束。”其实这本就是程默应该解决的事,就好比之前和许文灏在一起,他家庭的阻力,他招惹到的艳遇,应该由他去解决,夏芒只须负责好自己这一方面就行。

    程夫人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忽而笑道:“听说你和YOYO打小认识?”

    “是。”

    “默和YOYO在英国彼此照顾过了几年,你难道不知道么?”

    过去的已经过去,夏芒自己也是有过过去的人。不过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泛起了酸意,话却是恭敬地:“前几天知道的。”

    “听说你在纪元上班,你不觉得你这样对YOYO,太过忘恩负义了?”

    程夫人的话听来风清云淡,夏芒心里却一虚。是啊,这一直是她的心病,虽说感情的事无对错,虽说程默一再强调和娆娆从没开始过,但依然有负疚感。可是现在不是痛哭后悔求得宽恕的时候,对面坐着的这人也不是求得宽恕的对象,夏芒声音温和,态度不卑不亢:“其实主动权一直在程默手上,此事我们也曾提及过,既然他有了选择,并且说不会让我为难与难堪,我相信他。”

    “你是准备不要YOYO这个姐妹,或者也准备在纪元辞职了?”说话的神情与语气俱是轻蔑,好象夏芒是一个为了金龟婿不择手段的拜金女郎,但心里,却对夏芒刚才的几句对话有点异样的松动。这个女孩子,并不是未经世事的单纯,她可能在温室中长大,却有面对困难的勇气与冷静理智,这一点,和以前的绾绾完全不一样。

    绾绾是程默的初恋女友,他们在大学里相恋四年,她还记得程默第一次带绾绾来家里时的情景。这一些,仿佛是很久远的事了,程夫人此刻想起,不禁有些感慨。

    “不是,事已至此,不管程默选择谁,我与娆娆都不可能回到最初。”娆娆若是介意自己与程默在一起,那么若程默回过头去选择娆娆,自己又怎么可能将这段感情当作没发生过,怎么能坦然面对程默与娆娆送出自己的祝福?爱情可以高于一切,但身体的□却更让人深刻,她可以对许文灏视而不见,但若与程默分手,看到他,她只能落荒而逃。只是目前来看,纪元与恒隆的合作,终究是娆娆与程默的牵扯更大些。

    “你现在还有主动的机会,有经济补偿,全自己面子。如果你坚持,那么到时候你将什么也得不到。”程夫人说完起身,也不看夏芒,径直上楼,走至一半,却又停下,背对着夏芒道,“晚饭我会请YOYO过来,如果默坚持,你也可以留下。”

***

    夏芒走进书房,程默正在处理公事。看到她进来,起身将她抱在怀里。

    “别将我母亲的话放在心里。”“您”、“母亲”,这样的话一再从程默口中说出,不难猜出程默平时与他母亲的关系,并不是特别的亲昵与融洽。

    夏芒笑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重与不安,半真半假打趣道:“我不会被几句话吓跑,不过将事推回到你身上了,这是你应该解决的问题,我负责配合就是。”

    程默在心里松了口气,微笑,环在夏芒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大事精明,小事迷糊,他果然没有错看夏芒。

***

    夏芒很快就回去了,既然晚上请了娆娆,她不想尴尬,也不想看他们三人久别重逢的热络,避开为好。夏芒从来不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叶子与林然约会,夏芒挂了电话给颜颜打电话,意外发现颜颜居然和萧凌晖在一起。夏芒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对颜颜找的临近论文向萧凌晖求教的理由将信将疑。到新华书店逛了一圈,买了几本看起来能提起点兴趣的书,晚饭光景才慢吞吞回家。

    有一道视线紧紧注视着她,夏芒强烈的感觉到了。天方微暗,夏芒拿着楼道口防盗门钥匙的手略一迟疑,转过身去搜寻视线的来源。环视半周,赫然看到一个人。

    是许文灏。隔着一段距离,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就站在右斜对面绿化带旁,穿着夏芒以前最喜欢的白衬衫,在微暗的黄昏中,清冷的感觉。他好象更清瘦了,原来就白净的脸庞愈发白净,下巴有些削尖,衬得鼻梁上的那道疤特别狞狰。

    此时此刻看到许文灏,强烈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夏芒忽然就有种想流泪的感觉。认识六年,恋爱四年,一千五百多个日子的相处,即便分手了,再看到时心里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吧。毕竟不是陌生人呵!

    夏芒没有动,许文灏也站着不动,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一瞬间沧海桑田的感觉。那些共处的时光如快进的电影镜头在眼前浮现,心口却似被沉沉的大石压着般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夏芒是想扭头转身走人的,双脚却不受大脑控制,移不开步。

    两人对视许久,许文灏似惊觉到什么,忽地撇开视线低下头,左手就遮住了鼻梁。

    夏芒心里一痛,一向珍视自己仪容仪表的文灏,鼻梁上的这道疤带给他的痛苦,不是她能理解与想象的,但她可以感受。她不想去体会他的感受,可是这似乎是个条件反射,是种本能。夏芒告诉自己现在的男朋友是程默,心里想着念着的该是程默,而许文灏,再见也不应该引起她心中任何的波动。

    事与愿违,心不由已。

    “我只是想远远地看你一眼,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许文灏往前几步,没有太靠近,隔着小小的距离,低着头说得很是卑微。他很想再看夏芒,仔仔细细地看她,看看现在的她,与脑海中记忆中的她可有什么细微变化。他还是爱着夏芒,只不过他爱的夏芒不再属于他,变成了他心底永远割舍不下的一种情怀。

    那如果她晚上很晚回来呢,他准备等多久?或者他已经等多久了?夏芒没有这样问,看着许文灏,他的脚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他站着、走路的姿势看起来都没有问题。至于鼻梁上的疤,夏芒心里一痛,虽然看起来狞狰,只要他心里放下了,其实是最浅薄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什么样的伤在时间的治疗下都将慢慢复原。

    “现在看到了?你有你的生活,孩子也快临产了,而我也有了新的感情,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对大家都没好处。”夏芒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无法做到太狠。或者在潜意识里,有个男人即便分手还爱着你,还惦念着你,这对女人来说是一种虚荣心的极大满足。

    “夏子……”

    夏芒转身,开门,上楼。身后防盗门沉沉合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

    晚饭的时候程默打来电话,关心地问夏芒吃饭了没,夏芒笑笑,安慰他自己不会胡思乱想,就挂了电话。她是不想疑心什么的,程默若想玩弄她,或者找一个消遣的玩伴,倒贴的人多得是,他又何苦揪着她夏芒不放。只不过娆娆的事着实尴尬,夏爸爸夏妈妈好几次有意无意地提及程默此人,言外之意是不想夏家与陈家因为程默的事而闹得不开心,父辈们几十年的交情,不想因为孩子们感情的事产生隔阂。

    饭后夏爸爸回到书房,夏妈妈在厨房洗涮涮,夏芒在一旁帮忙切水果。

    “芒芒,你和程默?”夏妈妈有些犹豫,上一次谈话之后,不知道夏芒可有考虑清楚?

    “对不起,妈……”夏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不是不明白夏妈妈接下来要说的话。

    “芒芒……”夏妈妈叹然,“妈不是干涉你交朋友,经过了文灏的事,妈比谁都希望你还能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妈只是担心,程默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如今又与娆娆扯上关系……”

    “妈,对不起……”除了抱歉,夏芒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爸因这事,特意找你陈伯伯谈了谈。你陈伯伯说,年轻人的事,总归得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咱们做父母的,没有干涉你们恋爱的权利,感情的事也没个对与错,只能说天意弄人。可是芒芒,你真的想清楚了么?你确认程默家里的态度了么?你爸不希望他与你陈伯伯几十年的交情就这么别扭了,又害怕干涉过多,会让你再次受到伤害。你爸和妈一样,担心你,害怕你分手,又害怕你不分手。妈想你找个可靠的,门当户对的,本本分分过日子,就跟阿晖一样。”

    “妈……”夏芒低头,有一滴泪滑下,落在盘中切好的西瓜上,瞬间消失无影。

    她不是不知道阿晖的好,在许文灏身上受过伤,更觉得阿晖的难得。可是,她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天和阿晖亲吻的场面,更难以想象两人之间还有更亲密的举动。

    夏芒走回客厅,就着窗口往外看,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已不见,夏芒在心里叹口气,转身进房。

***

    程默母亲周日就回去了,来去匆匆,好象这次过来专程就是为了夏芒的事。

    日子又开始看似波澜不惊的过着,程默坦然,娆娆也无异常,在三人感情这事上,除了第一天娆娆不知情情况下对程默表现出的亲昵,其余时候她就好象是个局外人,闭口不提感情的事,不责怪夏芒,也不解释,和程默就像普通故人,偶尔又像个妹妹,并无任何越逾的行为。

    酒店的基建项目以一种夏芒惊叹的速度向目标进度前进,隔段时间去看,大楼的高度都在创新高。于此同时,陈苏娆在工作中表现出很强的接受能力与协调能力,加之她本人的努力用功,夏芒渐渐把酒店项目的重点移交到陈苏娆身上。这样一来,陈苏娆与恒隆的接触就渐渐多了起来。而且根据上头的指示,酒店项目要成立专门的筹建部了,人力资源方面也要跟上,装修阶段一旦开始,一应工作就会烦琐起来,根据酒店的开业要求,各部门人才也要开始网罗。

   

13. 沾灰-惹尘

    小区围墙最后一朵蔷薇花谢的时候,空气中已有初夏的味道。

    话说夏芒在程默的□下,厨艺是越来越精湛,头脑发昏的时候,夏芒也觉得自己是热爱厨房的,特别是甜点,自己动手自己吃,这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有一次夏芒在厨房捣鼓手工饼干,也曾似抱怨非抱怨地问程默:“我现在的厨艺,在全国同龄人中挤不进前十,也肯定排名前百,可是学着有什么用?你妈连个试吃的机会都不给我,这不是白折腾嘛。”

    “女人的厨艺是展现给男人看的。”程默看着夏芒印着饼干模子,脸上沾着几点面粉,笑得很是惬意。

    夏芒闻言索性甩手不干,伸着粘满面粉的手就往程默怀里钻。程默也不避,抱住夏芒的腰,一个用力就将她抱到厨台上,齐腰的厨台,夏芒坐在上面的姿势,双手环住程默脖子与程默贴身的距离,分外的暧昧。

    “我们周末去金牛山庄。”程默伸手,手指轻擦去夏芒脸上的面粉,神情专注。

    “好啊。”上次去过,印象深刻,夏芒笑着建议,“再叫上叶子他们么?”

    “不了,这次我们两个人去。”程默的脸上有特别温暖的笑。

    夏芒眨眼,感觉程默动机不纯。

    “姚奶奶打来电话,说现在山上风景正好,让我们过去,她很喜欢你。”程默笑得很是纯良。

    喜欢她?夏芒在心里撇了撇嘴,上回去除了刚到山庄吃饭的时候碰到姚奶奶,直到离开告别,这之中她压根没和姚奶奶有过交流,这样就很喜欢她,她夏芒也太有人缘了吧?

    “那说好了,周末别安排其他事了。”程默捏了捏夏芒的脸,细腻的手感让他流连。

    夏芒忽地滑下厨台,推了推程默,转身继续印饼干模子:“知道了知道了,现在继续尝试曲奇,如果成功,周五做些,周六给姚奶奶带过去,亲手做的,礼轻情意重。”

    程默忍不住伸手,从后环住夏芒的腰。夏芒靠后一跺脚,程默堪堪避开,夏芒趁机转身直将他往外推:“出去出去,别来烦我。”

    程默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教夏芒下厨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点子,以前呆在厨房是两人的甜蜜时光,现在夏芒的厨房时光成了他的落单时间。

***

    人算不如天算,周五晚上程默与夏芒刚点了菜还没开吃,就接到了虞玮韬的电话。纪元与恒隆合作的酒店项目,今天晚饭之后有个建筑工人回到工地,没事爬到脚手架上,失足掉下,当场死亡。虞玮韬知道消息的时候,已有记者赶到了工地。

    这对纪元与恒隆来说,都是不能曝光的丑闻。虞韬韬已赶去现场,让程默不用太担心。

    夏芒只从程默的对话中听出有事,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夏芒也没多问,她从不主动问他以前的事,程默也甚少谈及。说实话,夏芒对此并无不满,相反觉得轻松。夏芒一早就告诉自己,在这一段感情中,她更愿意接受,而不是付出,所以程默的过去,除非他主动提及,她从不过问。她知道他有过去,在她决定接受他的那个夜晚,也曾问及他的初恋,他当时的神色可以说明一切。可是自己不也是个有过去的人么?

    没过一会儿,又来一个电话,这次夏芒从程默的对话中听明来电之人应该是娆娆。夏芒不想多问,亦不想多心。程默一早已和娆娆说清楚,程伯伯也说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解决,娆娆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随着酒店项目的工作几乎全部移交到娆娆手上,娆娆与恒隆的接触越来越多,自己与恒隆接触的机会却越来越少。而且,这个月初开始,娆娆有独立的办公室了。

    夏芒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心里又有个声音想小心置疑。之前楚宁的事,不正是因为自己太相信许文灏了么?吃一堑长一智,夏芒不想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有要事的话,你过去看看吧。”夏芒笑得温柔,说得大方得体。

    “没事,有玮韬在。”程默看着夏芒笑,笑容有些浅。

    两人继续吃饭,却一时没再说话。夏芒看得出事情不简单,程默的视线时不时地瞥向放在桌上的手机,明显等着电话。夏芒不禁也有些担心起来。

    手机响的时候,夏芒惊了一下,倒是程默沉静许多,不紧不慢接起电话,面有缓色,挂了电话对夏芒道:“玮韬打来的,事情解决了。”

    夏芒不由松了口气,不知是因为事情解决了,还是因为打来电话的人不是娆娆。

***

    周六的金牛山庄之行终是搁浅。夏芒一早将东西收拾妥当,却接到程默的电话,说有急事要推迟,如果下午事情还没处理好,那么延期。夏芒很想问有什么急事,昨晚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么,可是程默那边似乎有些吵,电话里传来口音各异的好几个声音,乱哄哄的,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夏芒能做的就是挂了电话等待,等待程默的出现,或者等待程默延期的通知。程默似乎没有告诉他事情的打算,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问。程默的性格,其实很内敛,除却感情方面的直接之外,其他方面的事,他说得并不多,有事没事,家庭工作,他平时甚少提及。夏芒害怕再次在感情中受伤,直到这一刻才反省,是否因为太想保护好自己,看起来给了程默很大的私人空间,实际一并退了程默难得的倾诉之心?

    她是这段感情的当事人之一,想跳脱,想置身事外,想站在局外人的眼光冷静看待分析这段感情不让自己再次受伤,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感情的事,只有真情与假意之分,哪怕这段感情的开始是机缘巧合的一种将就,但绝不是假意,夏芒也做不到在一段感情中假意。

    夏芒忽然明白,一段感情,除非走到生命的尽头,若是半路分道扬镳,就不可能存在哪一方能全身而退。程默不是她的初恋,这道理她一早就该明白。她想在这段感情中尽量保护自己,其实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有时候接受亦是一种付出。

    这样想的时候,夏芒的手机已经拨通了程默的,夏芒的声音有些懦懦的,语气却是坚定的:“我想知道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程默微怔,从夏芒接受他开始,夏芒第一次主动问他身边发生的事。这些年来,程默已经习惯所有的事自己作主自己承担,家大业大,从小他就是被培养这种处事的能力与独立的个性,自从大学毕业感情的事被家人反对最后分手,他连最后那一丁点找人倾诉与人商量的心都没有了,尤其是与父母之间。哪怕他与虞玮韬之间,也向来是行动高于言语的。

    “工地这边出了点事,晚些我回来再告诉你。”程默想起初见夏芒时的情景,蓦地明白夏芒这样问的心情。只不过现在事情还没处理好,他怕说出具体情况反惹夏芒担心。

    夏芒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程默并没告诉具体情况,或许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可以与他共同承担的角色——尽管前不久她还接手着酒店的工作。在他眼里,她夏芒顶多只是一个不怎么合格的听众:“知道了,你先忙吧。”

    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程默临近傍晚才打来电话,说是晚上有应酬,金牛山庄之行延期,而且今天不能陪她过周末了。夏芒口里应好,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不知怎么地,夏芒发觉自己再也回不到和许文灏在一起时的感觉了,不能像以前许文灏打电话跟她说晚上有应酬时那般信任与坦然。她不想去怀疑,不想去吃莫名的醋,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冒出一个问题:晚上的应酬,娆娆也一起去的吧?

    夏芒回想起前一段感情,许文灏因着家庭原因创业确实比一般人容易,但应酬也是不少的。他总是尽量避开应酬陪她,一周之内难免还是会有一两天无法推拒那些应酬。那时候夏芒全然信任他,以致于不管多晚,不管场合,夏芒从不疑有他。他们的爱情如此完美,羡煞了身边所有的人,而且文灏珍视她的程度,她自己也能感觉得到。正因为如此,那天晚上当楚宁出现在她和许文灏面前,拉着许文灏,好似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哭着说她怀了孩子,该怎么办怎么办的时候,夏芒眨巴了几下眼睛,真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或者认错人了。可当夏芒看到许文灏一脸的煞白,从奇怪到不敢置信到心脏有一刹那停跳,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转身跑出咖啡馆。

    那个夜晚,是夏芒最不愿意回忆的。如今想起,那种心痛夹杂着讽刺的感觉依然深刻。夏芒双手环胸,觉得这天似乎有些冷。

    晚饭吃得心不在焉,无意识地看手机,既无来电,也无短信。电视没什么好看的,上网也无聊,夏芒心里有些烦躁,却无人可诉。

    下楼,赫然看到楼道斜对面绿化带旁有个身影。昏黄路灯下,熟悉而又陌生。是许文灏。

    夏芒脚步一滞,想返身回楼上,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右。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夏芒只觉得那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直到走到小区沿河绿化带,身后好象还有迫人的视线。

    “啊!”夏芒一身尖叫。为了躲避许文灏迫人的视线,她只顾疾步往前走,等到停下的时候,转过身正想找处长木椅坐下,一旁暗影中一个反光的脸吓了夏芒好大一跳,拔腿就跑。

    “芒芒。”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夏芒止步,夏芒回身几乎以飞扑的姿势冲向声音的主人,掐住他的脖子便使力:“死阿晖,半夜扮鬼吓人啊!”

    声音的主人正是萧凌晖,坐在长木椅上捧着笔记本电脑忙事,笔记本屏幕的亮光映在他的脸上,在暗夜中吓了夏芒好大一跳。

    “芒芒……”许文灏叹气,双手护着笔记本,只能任由夏芒发飙。

    夏芒撒了气,松了手,刚才心里一肚子的憋闷似乎也消失无踪,推了推萧凌晖,示意他坐旁边点,在他身边空位上坐下,抱怨道:“半夜三更的你跑这里来上网?把我吓死了你赔啊!”

    “这边空气好啊。”萧凌晖摸了摸脖子,哎,夏芒下手真不轻。

    夏芒凑近,盯着电脑屏幕:“这边能上网撒?咦,你在写文章?”

    “不是,是颜颜的毕业论文,让我帮忙看看。”夏芒的头凑至他身前,背对着他面对着电脑,长发有几丝抚过他的面颊,她右脸颊在笔记本屏幕微暗的光线下如玉般光滑温润,空气中有夏芒身上特有的香甜味道,让他不由自主伸手去掬那一缕垂在耳畔的青丝。

    “呃……你跟颜颜,有进展?”夏芒侧过头去看萧凌晖,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理智告诉夏芒这是好事,可感情却不认可,就好象即将失去一个感情支柱,心里又浮起一抹悲凉。

    发丝飘飞,萧凌晖的手就这么滑过夏芒的脸,停在了夏芒的唇上。

    “你摸我干嘛!”夏芒惊跳起身,嘴角抽搐,使劲去拍萧凌晖的手。

    萧凌晖脸上一烫,听到夏芒的话又是一脸黑线,半认真半玩笑道:“我看你头发松了,想替你掖到耳后,结果你自己凑上来了。”

    夏芒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不仅紧张,居然还这么□裸的冲着阿晖说“你摸我干嘛”,纵然一向跟阿晖直截了当惯了,这种事却还是第一次发生。想到自己刚才的话,夏芒的脸也有些发烫。

    “说你和颜颜的事。”夏芒粗声粗气,以掩饰脸红的事实。

    “我帮她把把论文关。”还是一句老话。

    夏芒没来由的有些上火,不说就不说,小气!抱膝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盯着黑漆漆深沉沉的河面发呆。手机一直没响,程默那边还没结束么?吃饭不可能吃得这么晚,只怕又有饭后节目了吧。

    “你好久没到这里来了,今天有心事?”萧凌晖侧过脸看夏芒,夜色中夏芒的脸如月般皎洁,却显得心事重重。

    夏芒摇头,自己的这点心事,该怎么开口?

    “芒芒变得见外了。”萧凌晖感叹,以前的夏芒,是有什么就跟他说什么的。

    气氛霎时变得感伤起来,夏芒心里怪怪的,想着终有一天她与阿晖就像所有失去联系的故友,每天匆匆忙碌,只是在交汇的时候说一声“嗨,近来可好”。他终将属于另外一个女人,那些曾经给过他的温暖与安慰,包容与依靠都完完全全地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从此再与她无关。就好象那些儿时的玩伴,曾经的同桌,睡过一张床的室友,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的推移,毕业、工作,大多数都疏于联系,不知现状。可以预见,再过几年,结婚生子的多了,这些感情更会冲淡,不管当初曾如何的要好。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又或者那些受过的伤害。

    “等芒芒嫁人,就再也没有这样坐着的机会了。”声音里有难解的情怀,“芒芒会去H市的吧?”

    “呃?”去H市?夏芒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啊,恒隆总部在H市,程默家也在那,你们终是要一起搬过去的吧。”

    夏芒心里一怔,为何这个问题一直被自己忽略?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想着只接受不付出,不知道她与程默能走得这么远,还是因为程默在这座城市有房子有公司,所以忘了他家在H市,家业也是H市?

    夏芒是温室中长大的花朵,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面临背井离乡的选择。从小到大,即便大学,也是在邻市,从没想过有一天要远离父母到另一个地方生活,真正的生活,落地生根的那种。

    “芒芒?”

    “萝卜配瓜,蝴蝶配花,门当户对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夏芒下巴磕着膝盖,曲着身抱住腿,说完叹了口气,却没有看萧凌晖。

    “嗯。”另一个人毫不犹豫的回答。

    “理由。”夏芒转过头瞪视身边人。

    “千年智慧结晶,无数实例证明。”夏芒突然如是问,萧凌晖心里已有了些底。他担心夏芒,所以更要实话实说。

    夏芒沉默,下巴嗑着膝盖,小虎牙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

    11点的时候,程默还是没有打来电话。夏芒看着手机发呆,愈发觉得晚上冷了。心里越是有心事,越是有疑问,就越希望接到程默的电话,以证明他很在乎她。

    萧凌晖已经回去,10点钟的时候夏芒在萧凌晖的劝说下回家休息,夏芒命令萧凌晖与她一道回家,不过到家睡不着觉的夏芒又跑了回来。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前,她跟程默还是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虽然夏芒心里总有不安不踏实的感觉,但一直麻痹自己别想这么远。可是两个月的时间,娆娆的事,程夫人的事,以及H市的事,让夏芒心烦不已。这些事好象一下子挤在一起,让夏芒一时手足无措。

    于爱情来说,现实问题有多可怕,家庭问题有多可怕,夏芒从叶子身上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叶子与林然虽然还在一起,但那种感情已经大不一样了,身为朋友,都能深刻感觉到。以前吵架都是甜蜜的,现在拥抱也是苦涩的,还在一起,感觉却大不如前,不知是一种习惯的延续,还是没找到更好的下家。夏芒不想自己的感情也是这样,害怕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情况。

    心烦意乱中,夏芒已拨通了程默的手机。

    “芒芒?”电话那端有隐隐约约嘈杂的声音,就好象你在包厢,外面是驻场乐队以及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红男绿女。

    “呃,我只是想跟你说我要睡了。”话到嘴边,却换了台词。夏芒竖着耳边,似乎有人在程默不远的地方说“到你了,到你了”,因为夏芒依稀听得出这声音该是娆娆,所以肯定两人距离不会太远。

    “我这边还没结束,你早点睡,我明天给你电话。”程默三言两语说完,就挂了电话。夏芒听得出他声音里有酒气。

    以前,许文灏有应酬,都会在她的临睡时间主动打电话过来说晚安。夏芒摇头,不想记起以前,不想记起许文灏,她不能这样去比较。心里却是觉得有些小委屈的,用被子蒙住脑袋,想着程默会不会和文灏一样?她知道,她一直知道娆娆还喜欢着程默,虽然娆娆表现得若无其事,有时也拿程默糗她,可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娆娆还爱着程默,从未变过。只不过自己自私地假装不知,以求得心里些许安慰罢了。

    ***

    夏芒是一大早起床跑到程默的住处去的。

    程默早就将房子钥匙交给夏芒一套,只不过夏芒一直没用。今天因为来得早,又考虑到程默昨晚睡得晚,夏芒是用钥匙开的门。

    门锁转动,开门,玄关处换鞋,赫然看到有一双陌生的女鞋,黑色细高跟,小尖头,没有多余的修饰,却让人觉得精致。夏芒还在一边疑惑,已经有人听闻声响跑了出来,拖鞋在地板上微沉的声音由远及近,夏芒抬头,正是陈苏娆。

    夏芒的第一反应是转身走人,结果陈苏娆比夏芒更快转身,边往里小跑,边叫:“芒芒姐,你自己坐,我的煎蛋快焦了。”

    她身上是夏芒下厨专用的淡粉小碎花围裙,夏芒平日里非常喜欢,围裙里包含了她所有的小女人情怀,连着她与程默的美好回忆,可是现在,夏芒觉得那条围裙刺眼极了,就好象一盏百万伏特的电灯,极度的光亮与刺眼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夏芒觉得这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楚宁哭着跑到她与许文灏跟前,拉着许文灏的手,哭着无助的全然无视她的问文灏她怀了孩子该怎么办怎么办的那一幕在夏芒脑海浮现,夏芒转身就往外跑。风是暖暖的,脸上却是湿湿冷冷的,跳上出租车的时候,夏芒将手机关机。

    夏芒没有回家,打的绕了一圈却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这样的时候,好象除了小区临河的那个绿化带,她没有容身的地方。简易键身器材、香樟树、长木椅,无声而熟悉,就好象那个从小到大给她温暖与安慰的怀抱,可以让她暂时获得平静。

    程默,会是第二个许文灏么?或者,已经是第二个许文灏了。

    夏芒心里一痛,娆娆系着围裙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就像是房子的女主人,娴慧而沉静,一大早起来系着围裙替老公准备早餐,听到开门声,顾不得锅里的煎蛋就急急地跑出来看个究竟,脸上的表情如此自然坦然,就好象夏芒真的是一个上门拜访的客人。

    客人两字刺痛了夏芒。夏芒不由胡思乱想,程默与娆娆在英国的几年,也是今天这种生活状态么?他们住在一起,或许不是同一个房间,但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她早起,做早餐给他吃,晚上回来,由他下厨。程默的厨艺不是为她,他的厨艺会是因为娆娆而练成的么?她现在所享受到的一切,只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一想到程默与娆娆也曾和她与程默一般窝在厨房里发现厨房乐趣,而且时间上早于夏芒,夏芒便有些透不过气来。在娆娆的心里,她夏芒是不是就是一个楚宁的角色?

    痛,心里真的好痛,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一个许文灏,她可以强装坚强,强装冷静,两个许文灏,不免让夏芒心生一种绝望。程默不是第二个许文灏,她与程默的这段感情或许不能与许文灏那一段纯洁的初恋相比,但在这一段感情中,她放下的东西更多。如果程默是第二个许文灏,她该如何,该如何才能遗忘那些共渡的亲密时光,做过的亲密事?

    夏芒不住落泪,却忍着不哭出来。手机已被关机,她听不到他的解释,也没办法从任何人身上获得安慰与温暖。

    夏芒坐了很久,没有吃午饭,肚子也不觉得饿,蜷坐在长木椅上,流泪,泪干,又流泪。什么也不想,又好象脑子乱糟糟的想了很多。附近飘起饭菜的香味,夏芒脑子沉沉的,头痛得不行,不知道是午饭时间到了,还是已近傍晚。

    “芒芒?”熟悉的声音。

    夏芒想搜寻声音的来源,起身,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不知是坐久了,还是饿晕了,夏芒抚着额头,咝咝倒抽了口气。

    “芒芒,怎么了,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是萧凌晖,他在家看了一天的书,临晚饭前出来走走舒缓一下。

    “阿晖……阿晖……”他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又不放心的摸了摸她的脸,他的眼里有浓浓的担心与心疼,夏芒的眼眶霎时湿润,只一声一声叫着他的名字。

    “我送你去医院。”萧凌晖打横抱起夏芒,夏芒没有发烧,但脸色实在是差,萧凌晖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这样苍白的夏芒,好象随时随地都会晕过去。记忆中,还是夏芒读学前班的时候,有一次在他家,他忙于做作业,扔给她一大罐零食让她自己玩,结果夏芒不知道,将用铝铂纸方方正正包起来的简装压缩饼干当成了新鲜零食,一个劲的啃,口渴了就喝茶,没一会儿就额头冒汗,一脸的痛苦,坐在地上哼嗤哼嗤喊疼,吓坏了他。那时候小,家里都没装电话,萧凌晖背起夏芒直往附近的卫生院跑,好歹虚惊一场。这一次,萧凌晖心里更害怕,夏芒现在的情况,好象很不好,他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感觉到她身上发生了某些事。

    “不要,阿晖,不去医院,我没事。”夏芒伸手环住萧凌晖的脖子,额头阵阵冒虚汗,却任性地要求着。

    “芒芒……”萧凌晖停步,低头看她。

    夏芒看着萧凌晖,看着他眼里的自己,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自己,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许文灏身上发生的事,她不能保证绝不会在程默身上发生,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得她如此信任,非萧凌晖莫属。她不知道自己对萧凌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或许还是有一点喜欢有一点动心的吧。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自私,自私的贪婪的享受着阿晖对她的付出,心安理得,在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之后,佯装不知,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的享受着这一切,不必心怀愧疚。他看着她一路来的恋爱,看着她的喜,她的悲,默默作陪,不要求什么,也从不强迫她什么。

    “阿晖,阿晖,我哪儿也不去……”夏芒将脸埋在萧凌晖怀里,放声大哭。

    阿晖再好,也不会是她的了。从她与程默发生亲密关系之后,她就没有资格与萧凌晖在一起了。或许阿晖不介意,但她介意,而且非常介意。即便程默真的是第二个许文灏,即便她与程默也选择分手,她也不可能回过头去接受萧凌晖。若她选择与萧凌晖在一起,这一路来的经历又算什么?若她选择与萧凌晖在一起,根本就不必要有许文灏,更不必要有程默。他们可以一路完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恋爱、结婚生子、相伴一生,她来到人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阿晖,她离开人世闭眼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阿晖,他们的爱情会是最完美,他们的生活会是最幸福,但她错过了,从接受许文灏那一刻开始就错过了。错过了,便永远错过了,无法回头,也找不回最初。

    她不能接受纯白纸张的那一个黑点,或许不止一个。萧凌晖可以不介意,她夏芒介意,非常介意。

    “芒芒……芒芒……”萧凌晖紧紧抱着夏芒,不停轻拍夏芒的背,她此刻的哭泣,像极了上一次许文灏结婚前一夜她跑来找他。他心疼,他心痛,但他除了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夏芒哭得越发伤心。她该如何面对程默?如何做这个决定?她该相信他么?她失去了许文灏,错过了萧凌晖,如果连程默也没办法陪着她走下去,她还能寄希望于未来还能有一个人会爱她,全心全意的爱她么?

    夏芒尽情宣泄,放声哭完,脑中有些缺氧,心情却平复很多。这一瞬间,她明白了这一路来的经历,明白自己之后该有的选择。

    “我饿了,回家吃饭。”夏芒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往萧凌晖怀里抬头。

    “好。”萧凌晖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夏芒的额头,起身拉她的手。

    夏芒不着痕迹的避开,冲着萧凌晖露出一个笑容,两人一前一后回家。

    “阿晖,不用送我到家,这么点路,我能自己能走回去。”夏芒坚持,看着萧凌晖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终是转身往自己家那一幢楼走去。夏芒看着萧凌晖站在楼道下,开门,关门,才转回身往自己家走。

    一双手蛮横地抱过夏芒的身子,在夏芒惊叫出声看向身后抱住她的人时,她已被人塞进了一辆车里。

    “我要下车,开门,开门!”夏芒是被扔进车子的,而且是从驾驶座上塞到副驾驶座的,等她晕着头坐直身子的时候,“凶手”已经上车并发动车子锁上了车门保险。

    “凶手”正是程默,一脸隐忍怒气的程默。

    夏芒知道程默的怒气何来。自己手机关机,家里没人,他等在楼下,仅凭这怒气也知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至于等了多久,夏芒却不知道。想起刚才自己心中所想,夏芒忽地不再挣扎,转过头看着车窗外,不说话,也不去看身边的人。

    还在小区,程默也将车子飙得飞快,就好象那天从高尔夫球场回来,程默硬拉着她回家,而她说同归于尽时的情景。熟悉的景致不断后退,不断后退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夏芒扭头回看,是许文灏。即便分手半年有余,熟悉的感觉依然如昔。

    夏芒依旧看着车窗外,感觉身边那人强大的怒气气场,明明她才是那个该生气的人,凭什么他比她的怒气还大?这个时候夏芒反而平静了。

    车子驶进中央花园的时候,夏芒惊跳般去抓程默的方向盘。程默看也不看夏芒,侧着脸,鲜明的轮廊,唇微抿着,很明显很严肃地生气着。程默一手紧紧抓住夏芒挥舞的双手,将车开得飞快,急刹、停车,然后用男人的力气将夏芒扛进了公寓。

    “程默,你浑蛋!”夏芒张牙舞爪苦苦挣扎,却一点用处也没有,被程默扔到沙发上,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好半天倒充的血回去了,眼前也不冒小星星了,夏芒才起身,手使劲擦衣服,好似刚才被程默碰到过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怒道,“带我来这里干嘛?”

    如果说夏芒有最讨厌的地方,非这公寓莫属。

    “昨晚是应酬,我说过今天会给你电话的。”程默的神色很不明显的缓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今天上午给夏芒打电话,关机,到她家楼下等人,没人,最后都上门去接人,却说一早出门了,程默从吃午饭等到吃晚饭,联系不上夏芒,也不知她会去哪,这种无力感让他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程默不知夏芒早上来找过他的事,只以为是昨天的事。昨天夏芒的两个来电,一个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睡觉前的晚安来电,他都听得出夏芒有话要说,心里有事。可是他真的没法在电话里说这些,应酬也是推拒不了的,说好今天再告诉她,没想到吃了个实实在在的闭门羹。

    “应酬?应酬到将人带回家?”夏芒气极使劲推了程默一下,眼睛就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明明是他程默的错,他跟娆娆暧昧不清,凭什么还对她摆脸色?以前都是文灏请求道歉,请求原谅,她冷静,她高高在上,为什么一样的情况,眼前之人还对着他生气发怒,动手强迫她?而自己竟然觉得委屈,不能冷静,更别说高高在上了。

    程默的眼睛不由微眯了下,结合夏芒的话,今天发生的事,一切便明了了。

    “对不起。”程默就势环住夏芒,在她耳边道歉。夏芒她,今天受委屈了吧。因为自己没说清楚,让她误会了,难过了。

    程默的话听在夏芒耳里,无疑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夏芒的心沉到谷底,哭不出来,笑不出来,使劲闭了闭眼睛,张嘴朝着程默肩膀狠狠咬下。程默的黑衬衫,衬衫下结实的肩膀,夏芒狠狠咬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下,落在黑衬衫上,晕染成更深的黑色。

    “芒芒!”程默理亏,忍着没动,却还是轻呼出声。夏芒第一次咬人,那还是在丽江巧遇的时候,之后也咬过几次,以后若一生气就咬人,程默不禁有些哀怨的感觉。

    夏芒咬得牙齿发酸,腮棒子也发酸,这才松了口,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使劲推开程默,转身便往外走。

    “你想到哪去了?”程默叹气,口气无奈,一手拉住夏芒,肩膀上被夏芒咬过的地方一阵热辣辣的疼。

    夏芒转身便踹,一边挣扎,一边嚷嚷:“放开我,放开我!”程默嘴还没动,夏芒就捂住耳朵摇着头声嘶力竭地尖叫:“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不要听你们的解释,不要听你们的借口!”

    文灏是这样,程默也是这样。是自己遇人不淑,是自己命数如此,还是这感情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会有自己的原因么?夏芒心里是满满的绝望,觉得所谓的爱情,那些天长地久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不过就是一个讽刺,对现实的讽刺。

    再也不会有爱情,再也不会有爱情了,夏芒告诉自己,不会有全心全意的爱情,也不会再有付出少接受多的自私的爱情,更不会有三心两意的爱情。

    “芒芒!”夏芒现在的情绪让程默很是担心,他不禁微微用了些力,拉住夏芒的手。夏芒依旧挣扎,很用力的挣扎,嚎啕大哭,根本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

    程默又用了些力,钳制住夏芒,双手牢牢捧着夏芒的脸,凑近便吻了上去。夏芒挣不脱,一天没吃东西,加上情绪的大波动,头晕目眩。程默的唇在她的颊上游移,让她觉得一阵恶心,他以为吻掉了泪水就可以假装她没哭过?有些事发生了就永远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不是过往的风流账,不是另一个陌生人,而是娆娆,这一刻,夏芒恨透了自己力量上的先天性弱势。

    “昨晚玮韬喝多了,他一个人住,送回去没人照顾,娆娆也喝了不少,嚷嚷着要在我家阳台过夜,所以都留了下来。”程默明显感觉到夏芒的情绪,吻至唇畔一顿,见夏芒情绪稍微有些平静下来,忙出口解释。

    夏芒明显不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是程默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而且,早上开门的时候,玄关处只看到一双男鞋和一双女鞋,并没看到有虞玮韬的份。

    “芒芒不信?”程默半眯着眼,仔仔细细打量着夏芒,她垂着眼,不与他的对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置信的。

    夏芒不相信他!这个认知让程默很不是滋味,或者说很是吃味。全心全意的信任,然后受伤,变得不再信任,是这样的么?过去的已经过去,他程默从来不是纠结于过去的人,可是显然,夏芒距今为止还没有完全接受他,打心里完完全全的接受他。他一直认为,两人之间,信任是一段感情坚持下去的基础,他坦白,却得不到夏芒的信任。

    两人忽然都平静下来,夏芒还有些抽抽答答的,眼睛又红又肿,嗓子好象也有些哑,大哭的后遗症。程默坐在夏芒对面,看着夏芒若有所思。

    “是不是玮韬和娆娆跟你解释澄清,你也不相信?”程默的分析与直觉。

    夏芒沉默,还是有些一抽一答的。她想相信,可是她不敢相信。她不要被骗,不要再一次成为那个最后才知道真相的傻瓜角色,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选择怀疑,选择不相信,就像当初选择一段新的感情告诉自己一定要比对方少付出一样。

    程默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夏芒跟前,合身抱起她,道:“我们先去吃饭,你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了吧。”

    叹息是实实在在的,落在夏芒心里,有点冲击力,神情是温柔的,声音里还有一丝心疼。程默身上有熟悉的味道,黑衬衫下是温热结实的触感,夏芒刚止住的泪如开闸之堤,一发而不可收拾。害怕着什么,又不甘着什么,连着前一段感情的情绪,夏芒猛地环住程默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呜咽着一遍遍重复:“程默……程默……”

    她心里的矛盾与纠结,程默从这一声声的称呼里清晰感受到。

    不知是谁主动的,只知拥抱变成了缠绵,本来要去吃饭的两个人倒在了沙发上。唇舌的纠缠已不能满足心里那份犹豫,就好象要给摇摆不定的心吃一剂定心丸,喘息、爱抚,搜寻着彼此的体温,筋骨交错般的缠绕。夏芒的本能被程默似带着火团般的双手点燃,在情爱中暂时迷失。

    有什么不一样了?夏芒想,自己还是选择了相信程默,不然她不可能在这时候还能与他发生关系。文灏那时候,是碰到她的手她都觉得肮脏与恶心的,是因为爱程默爱得不够深么?

    ***

    第二天上班刚巧碰到娆娆,她半玩笑半认真地对夏芒道:“芒芒姐,昨天你怎么跑这么快?我追也追不了,别是误会什么了吧?”

    夏芒决定将这件事遗忘,尽量笑得自然:“突然想起还有急事,跟你说我走了你估计没听到,后来手机又没电了,所以一直没联系上。”

    工地的事程默已经告诉了夏芒,三言两语,看得出他不习惯向人倾诉。周五晚上那位出事泥工的妻子在虞玮韬的协调下本来已经接受赔偿二十万元的条件,娆娆那边也与当时在场的一位记者谈妥,事情本来已经解决,没想到一夜之后,那妻子居然反口后悔,大有把事情闹大之势,打电话不仅叫来了电视台记者,还叫来了报社记者,甚至电台记者。程默一早匆匆赶去,这次那妻子口风就紧了,不理谈判,只哭得天昏地暗。下午的时候虞玮韬连夜联系的死者父母赶到,事情才有了起色,赔偿的价码自是不止二十万了。晚上的应酬,正是招呼那些记者的。

    事情最后终于都摆平了,家属收了钱,将死者火化后,就抱着骨灰盒回老家了。夏芒不能就此发表任何意见,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生命与金钱补偿,虽然根本不是一个天平上的,但却是最实际的。

    作为此次事件还算完满结束的庆祝,周末几个人决定聚餐一次,地点经娆娆建议,选择在程默的别墅。娆娆是这样说的,好怀念大家在英国时一起在公寓做饭吃的日子。大家里面自是没有夏芒。

    夏芒被程默拖着去超市买菜,无比哀怨的推着购物车,脑子里全是程默玮韬娆娆三人在公寓里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的种种猜测。显然,程默的手艺她不是第一个品尝的。吃饭的时候会喝酒么?会有酒后乱性的时候么?夏芒慌忙摇了摇头,甩掉脑中可怕的想法,努力专心地看着程默一样一样挑着菜。

    到了程默的住处夏芒便觉得有些累。夏芒是易累体质,经常觉得自己很累,有时候也不知道是真累了,还是自己的错觉。玮韬和娆娆还没来,程默将买来的东西一一取出,夏芒偷懒爬上她喜欢的顶楼阳台,因着上一次误会的事,这段时间程默更迁就她了。

    今天没有太阳,天气阴沉沉的,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夏芒将四面落地玻璃窗统统打开,听着音乐,心静之后觉得凉快了许多。

    虞玮韬上阳台看到夏芒的时候,夏芒正背对着身子听着音乐看书,虞玮韬走近,夏芒浑然不觉。

    “看书看得这么专心?”

    “呃……虞总来了?”夏芒闻声惊起身,合上手中的书,看到虞玮韬之后讪笑招呼。

    “终于看到我了?”虞玮韬脸上的笑容很温和,金边眼镜下,眉目间依然保有一股干净书生气质,“YOYO也来了。”

    “你们一起?”夏芒心中微微一动,往虞玮韬身后探了探,却没看到人。

    “她在厨房帮默。”

    照理虞玮韬应该也是知道陈苏娆对程默的心的,又明白程默与夏芒的关系,包括娆娆,所以现在的情况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夏芒不知道虞玮韬和陈苏娆的关系是不是单纯的朋友,但夏芒知道陈苏娆对程默的心,程默也知道陈苏娆喜欢他,再上上次误会的事,现在这样的两个人却同在厨房,陈苏娆名为帮忙,程默也没有拒绝之意,夏芒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浮现。

    夏芒在这一方面很霸道,女人总想自己的另一半对已温柔,对人,特别是其他异姓疏远有礼。夏芒最见不得分手了再恋了还在与前任女友继续纠缠不清或与其他异性暧昧不清的男人,在与许文灏交往的四年时间里,虽不乏对许文灏有意或意欲横刀夺爱之人,但在夏芒的严格要求下,许文灏对这样的女生都敬而远之,更惶论暧昧不清了。所以现在,经过了误会事件,程默并不介意和娆娆两人独处,夏芒对此示不可理解外加不能接受。

    夏芒又与虞玮韬聊了几句,忽然就想到楼下去看看。夏芒饿了,只是单纯的去看看饭菜好了没,并无其它,夏芒如是安慰自己。

    程默正将蒸锅里的螃蟹端出来,娆娆在一旁切着水果摆盘,夏芒无意识地放轻脚步下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厨房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气氛看起来很温馨很融洽。

    就好象这样的场景曾经无数次上演,所以安静默契而自然。

    厨房与餐厅相隔的墙面上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墙,在餐厅或者客厅,可以清晰地看到厨房里的人忙碌的身影。夏芒此刻就站在客厅与餐厅的交接处,看着厨房里的那两个人,一时倒失了走进去的勇气。

    程默将螃蟹放在厨房一侧的桌上,抬头正巧看到夏芒站在外边,微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娆娆是背对着夏芒方向切水果的,程默的视线与夏芒接触,不知怎么的,夏芒心里明明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饭,结果行动高于一切,却是转身跑回了阳台。

    “夏芒?”虞玮韬正替阳台的花草浇水,被夏芒跑回来的气势震住。

    “继续浇你的花!”夏芒同学干净利落的冲着人家吩咐完,一把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是生闷气,因为心里确实闷闷的,夹着一丝难受,一丝心痛。

    “怎么了?”虞玮韬真的是天生好脾气,看着夏芒这样,一边继续浇着花,一边温声问道。

    “没什么。”夏芒竖着耳朵听着声响,身后并没有脚步声响起。程默是看到她的,看到她看到他与娆娆在厨房,看到她视线交汇时惊慌逃走,可是他却没有追来。或者于程默来说,这根本不是个问题,甚至夏芒坐下来静想,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眼了?

    “默不是这样的人。”虞玮韬飞来这样一句。

    “这样是怎样?”夏芒倒突然有了点兴趣,没想到虞玮韬居然对自己的一点小心思看得如此清晰。

    “简而言之,他是个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不会去做糊涂事。”

    虞玮韬说得很肯定,夏芒一时无语。就是因为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明知娆娆对他的心,还放任她在身边,以各种合理正当的理由见面吃饭相处,因为他不可能将生意扔在一起,将合作项目半途而废?他与陈苏娆的牵扯,永远都可以比她夏芒更多,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她更芒更长更久。

    程默与娆娆一道端着菜上阳台的时候,看到夏芒坐着微闭眼似沉浸在音乐中,而一旁的虞玮韬还在打理阳台上的那些个花花草草。

    “芒芒,一道下去端菜。”

    夏芒抬眼看向程默,他正看向她,脸上带着笑,眼里这一刻竟是清澈的。夏芒慌地移开视线,滑过一旁的娆娆,停留在虞玮韬身上。

    娆娆的眼神停留在程默身上,那里面的一丝贪恋如此明显。

    “娆娆休息一下吧,这些事,让主人忙去。”虞玮韬看着夏芒微笑。

    于是夏芒就这么被程默拉着下阳台了。

    夏芒其实也想到了程默这样拉她下来不是单纯的见不得她好吃懒坐的在阳台蹲点等吃,索性也就不避,跟着他走进厨房,一时并不急着端菜。

    “芒芒……”程默走近一步,拥夏芒入怀,声音温柔得就好像当初的文灏。

    不经意间,还是会想起他。夏芒的身体微微一僵,听到程默在他头顶上方轻道:“芒芒,我只能尽量避开,不可能将她当成陌路。”

    是啊,尽量避开,但不可能将她当成陌路。他们之间,至少还会有业务上的联系,程默不可能拒绝这些。夏芒心里颇不是滋味,回想起刚才娆娆的眼神,夏芒就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她与娆娆的情份虽因陈伯伯的飞黄腾达以及娆娆的出国渐渐疏远,但夏芒从小没有兄弟姐妹,除了阿晖,小时候玩在一起时间最多的就是娆娆了,她又长娆娆半岁,向来以姐姐自居。而这一次,她丝毫没有考虑过娆娆的感受。她知道娆娆这么快接手酒店的事,是在争取与程默更多的相处时间,而程默也尽量将酒店合作的事交给虞玮韬出面处理,希望像上次误会的事不再发生,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全然不接触。夏芒觉得自己是自私而小气的,只要有接触的机会,她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

    很多时候,在他人与自己有某方面冲突的时候,人总会第一时间选择保护自己,而在这种直觉下伤害到别人。再如何冠冕堂皇说自己是无心的不想的,在实质的伤害面前,借口都是如此的可笑。

    ***

    这餐饭吃得夏芒心里堵得慌,娆娆边吃边兴致勃勃地提起很多三人在英国的事,温馨而有趣,让人不由有些嫉妒。夏芒也是个有过去的人,知道不该纠结于此,但吃味与不习惯就像是一种条件反射,不由她控制。

    一个话题刚下去,一个话题又被挑起来,娆娆笑得很开心,哪怕很多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说话,也给人甜蜜的感觉。

    虞玮韬与娆娆回去之后,夏芒帮程默收拾东西。娆娆也说留下来收拾干净再走,结果被虞玮韬拉走了。夏芒站在厨房水槽前,仔仔细细地刷着碗。粉色碎花小围裙自从那次娆娆穿过之后,夏芒就再也没有碰过。

    一双手从背后轻轻环住自己,夏芒洗碗的动作一滞。是程默,他很喜欢这样拥着自己。

    “程默,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夏芒低着头,很用力很用力地刷着碗。她真的不想破坏现在这样温馨的气氛,真的不想,但娆娆的事刺激着她,或者还有之前程夫人的事,以及夏妈妈的担心与萧凌晖的不舍,让她终是忍不住问。

    这里不是程默的故乡,甚至不是他生活过、求学过的城市。为何他会来这里?追逐某人的梦想而来,还是为了怀念、感受某人的气息所在?这里边,会有一个故事么?脑海蓦地回响金牛山庄那一次,姚奶奶那一句“你是个幸福的孩子”,她那一声“小默”,会是故事的所在么?

    程默沉默,环在夏芒腰际的手一紧,半晌低低的声音才在她头顶上方响起:“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么将来呢?你会为我留在这里么?”夏芒说得很轻,自来水龙头开着,水哗哗地流。夏芒希望程默能听到,又傻傻地想着,或许听不到更好。

    “芒芒……”

    这一声唤,夏芒已经知道答案。视线渐渐模糊,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打转,却硬是忍着没落下来,白瓷青花的盘子经水之后似乎晶莹得能透出光来,这样的事,老妈做了几十年。如是一想,就好象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程默,我不想离开家,离开老爸老妈,离开这座城市,所以我们……”

    这个问题早在她接受他之前就应该考虑,只不过那时候刚受过感情的伤,以为自己不会再爱,那种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是否还能爱上,是否还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的心理,让她将这一切问题都抛诸于脑后,临到不得不面对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

    现在,也不算晚吧?能早一天抽身就早一天抽身,夏芒不想这段感情如林然叶子的感情一样,被现实磨得无力了,不爱了,再放手。就留在这一刻,记住那些美好的,告诉自己,她爱过人,还能继续再爱人。她不要对爱情彻底绝望,连最后一点尝试的心都没有。

    “芒芒……”程默环在夏芒腰上的手猛地用力,转过她的身子。夏芒手中洁白如玉的盘子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干净分明的碎成两半。就好象她此刻的心。

    泪终是滑落下来,如断线的珍珠,夏芒忍着没有抽噎,模模糊糊地看着地上的那两个半圆,告诉自己不要去捡,不要去捡起来再拼凑成一个圆。

    程默身上有隐忍的怒气,脸绷得紧紧的,看着夏芒,似在极力控制什么,稍顷才猛地抱住夏芒,几步出了厨房上楼。

    “程默……程默……”夏芒挣扎,湿湿的手被程默抓在手里。夏芒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很自私,程默虽然从没有和她谈起过将来,但她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在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

    没挣几下,夏芒就被扔在了床上。还是程默习惯的灰白格子床单,夏芒抓起被子抹了把脸,便往床下爬去。未及床沿,便被人狠狠压住。炙热的唇舌含住夏芒敏感的耳垂,程默的手就游移到了夏芒胸前。

    “不要……”夏芒挣扎,她知道程默是生气了,夏芒想起娆娆事件那次,她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给她的气息感觉就是和那次一样。那次误会,本来明明是很激烈的,缠绵之后,误会却是烟消云散,这种经历,是之前那段感情中不曾有过的。然而这一次,夏芒不想再这样,这些问题,她要清清楚楚的解决,她要的答案,要明明白白的,她要的结果,是干干脆脆的。

    “芒芒……”耳畔的轻喃如此撩人,夏芒的衣服已经半敞,程默的唇舌从颈后游移上背上,带给夏芒一种全新的从未曾体验的颤粟感觉。

    “程默,不要……”经过人事的夏芒,面对程默这种攻势,虽反抗,声音里却泛起浓浓情欲。

    程默的吻更深,双手在夏芒的敏感部位撩拨。这一刻,他若不将芒芒狠狠地揉入自己的身体里,他心中的那团怒火就不知会让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夏芒看不到程默的脸,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意志在不断沉沦,她第一次知道一男一女还能以这种方式结合,那种无比亲密、无隙贴合的激情与看不到程默的脸的痛苦,让她无意识地一声一声叫着程默的名字。

    程默今天的热情让夏芒有些承受不住,缠绵过后埋在他的怀里,想到两人之后会有的局面,又有些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味道,想念他为她情动的模样,想念他将她整个地抱在怀里的甜蜜。夏芒将这种想念与贪婪留恋化为行动的时候,引发的是另一场缠绵。

    程默将夏芒抱于自己身上,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她的脸上有激情过后的潮红,事实上不仅是脸,夏芒全身都有些绯红,这是一种敏感性体质,程默知道。曾经,也有个人躺在他的怀里,巧笑嫣然地与他讨论性感这个问题,她说,敏感体质的人该是最性感的,可惜她不是。这个人后来因为身体不好被他母亲拦在了家门外,程默大学四年的爱情终是结束,就此踏上了留英的旅程。大学毕业距今,有多少年了?这么多年,程默再也没有找到过当年的感觉,在他不抱希望,开始慢慢接受现实,也不反对家里有心撮合的时候,却没想到遇上了夏芒。

    程默细细打量夏芒,她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却,变得粉粉嫩嫩,每次缠绵过后,她脸上似乎都有一种光泽,纯静柔和中带着一种耀眼的光芒,让他的心柔软一片,又有刹那不敢直视。此刻,夏芒好象要将他烙印在她脑海一般,清亮的眼眸直直盯着他,眼里分明有着贪恋与不舍。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让任何问题葬送他的感情。程默这样告诉自己,家里的阻力他不担心,刚才夏芒提出的问题,忽然也变得非常容易解决。

   

14. 幸福-梦想

    接下来的一个月,夏芒都是在家吃的晚饭。

    那天她与程默坦白之后,程默第二天便正式登门拜访了。第一次登门拜访就对着夏爸爸夏妈妈说起了结婚的事。

    “程默……”夏芒忍不住去踢他的脚。

    程默拉住夏芒的手,冲着她笑了笑,转而对夏爸爸夏妈妈道:“我和芒芒商量过了,我家虽然在H市,但我们结婚之后会留在这里。”

    夏芒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坐在她身边的程默,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爸爸夏妈妈虽然对这个决定比较满意,但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自也不会同意程默结婚的请求了。他们需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不止是结婚之后留在哪的问题,还包括他家里对夏芒的态度,他这个人的人品、能力等等各方面都需要考查,有些要求又不好直提,打打太极拳就将这事拖掩过去了。

    “程默,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送程默下楼的时候,夏芒终于忍不住问。上次她说不想外嫁的时候,他明明不是这样一个态度的。

    程默使劲拥了夏芒一下,松了手笑看着夏芒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现在,芒芒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么?”

    程默心里也是开心的,心中有了决定,似乎挡在他与夏芒之间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也消失了。他现在一身轻松,父母那边他并不担心,有的是办法,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等着夏芒嫁给他的那一刻了。

    “你家里会同意?”夏芒并不乐观。

    “这些就交给我吧。”程默又拥紧夏芒,当街亲吻。

    这一天之后,程默天天拜访,下班就跟着她回家,蹭吃蹭喝的,大赞夏妈妈厨艺了得。女人总是心软的,半个月之后,夏妈妈就沦陷了,看到程默,脸上就挂起了丈母娘看到女婿的满意笑容。

    夏爸爸一关当然比较难通过了。从小到大,他虽对夏芒比较严厉,但夏芒的人生之路可谓是他一手安排好的,其中花了他多少心血,婚姻这种大事怎么能轻易点头同意?程默饭后经常跟着夏爸爸进书房,房门一关,也不知道两个大男人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程默脸上还是一惯的笑容,夏爸爸脸上的神色却是一天比一天怪。半个月之后,两人进书房的频率明显减少,每次进去的时间也有缩短迹象,更多的是坐在客厅下围棋。程默总将夏爸爸杀得片甲不留,夏爸爸面子上一挂不住就开始小程来小程去的使唤人,心里又是不甘心的,第二天继续再战,战败之后继续使唤人。

    程默蹭吃骗喝了一个月,夏爸爸夏妈妈对程默的态度就整个的不同了。本来嘛,事事都已安排妥当,还都替夏芒做好了周全考虑,再加上每天接送夏芒上下班,人聪明,长得好,家世好,又对夏爸爸的支使无怨言,哪能不讨人喜欢?夏妈妈自从知道程默的厨艺超棒,心里更是满意了。一个月之后,不是程默主动登门拜访,而是夏爸爸夏妈妈打电话给夏芒,让夏芒下班就和程默回家吃饭。

    这个周末,夏爸爸夏妈妈去乡下看望外婆,夏芒周五加班加得晚了,周六便赖在家里不肯动。手机睡前设置成了静音,夏芒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起来的时候一看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一条未查看短信。

    电话是程默打来的,短信却是叶子。“我们分手了。”短短五字,甚至那个句号也是夏芒在心里加上去的。

    夏芒回了电话,叶子关机。夏芒顾不得吃饭,匆匆赶到叶子公寓楼下,按了很长时间门铃,都没有应答,手机依旧关着,公寓座机也没人接。叶子会去哪里?夏芒不知道,夏芒只知道这样的时候,叶子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房子问题、家庭矛盾、孩子风波之后半年,林然与叶子的感情终于走到了尽头。叶子是爱过林然,也对这段感情努力尽力过的,不然在发生那些事之后,叶子不会选择继续与林然在一起。可是味道终究是不一样了,两人的感情由浓转淡,最后还是分开。一段感情自然而然的走到终点,就不存在谁怨谁,谁会后悔。

    夏芒想,叶子从来都是比自己更成熟,更懂得怎样让自己没有遗憾的。

    这样想的时候,夏芒拨通了程默的手机。

    “芒芒。”

    “嗯,你在哪?”夏芒问,想起上午的两个未接电话,心里不是不内疚的。好象有事情的时候,程默总是被她扔在最后。

    “在家,你呢?”

    “程默,我现在过来,我饿了,还没吃饭。”夏芒说完就挂了电话,伸手打的。

    夏芒用力拍门,程默刚备好夏芒的午饭。自从上回大冬天的来求鸡汤拍门那次后,夏芒比较喜欢这个方式,而非按门铃,或用钥匙开门。

    门锁甫一转动,夏芒就急急推门,气势之急,险些让程默撞上门。

    “饿了?”程默失笑,看着夏芒闪身进门,甩了鞋子扔了包就直往厨房跑。

    夏芒嗯了一声,冲进厨房,果见程默已经备好了她的午饭,咸蟹、蚝油生菜、蒸蛋汤,简简单单三个菜,是夏芒喜欢的。电饭煲里的饭是程默中午没吃完的,保上了温,暖暖的,让夏芒的心也变得暖暖的。

    “慢慢吃,吃急了对胃不好。”程默看着夏芒饭还没吃,一气先将半碗蒸蛋迅速解决,不由有些担心,“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嗯,我睡到十一点,然后去看了叶子。”夏芒胃里填了点东西,舒坦了些,开始慢条斯理的吃饭。

    程默但笑不语,给自己沏了壶茶,坐在一旁看夏芒吃饭。

    程默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两个人在一起,也总是夏芒说得比较多。但这样在一起不说话,两人从来不会有气氛沉闷之感。有时候浪漫,其实只是一种空气中的温度。夏芒贪恋的想着,这样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于她与程默,会是永远么?

    夏芒心满意足的吃完,摸了摸肚子,身子往后一靠,朝着程默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动手收拾。

    “芒芒……”程默叹气,她总抱怨他使唤她,事实证明,她使唤他更多。

    夏芒冲着他笑,笑容里有讨好。

    程默起身,走至夏芒跟前,一把将懒猫一样窝在椅子上的夏芒抱起。夏芒一声惊呼,人便落入了程默的怀抱。程默是越来越喜欢在她身上揩油了,动不动就抱她亲她,就像现在,抱着她坐在他的膝盖上,手就不安分了,还动嘴。

    “程默,你安分点啦!”夏芒伸手使劲去拍程默不老实的手。

    “那说些安分点的,芒芒,我们结婚吧。”程默将夏芒紧紧禁锢在自己怀里,看着她,认真道。

    夏芒心一颤,虽然自己的父母已经接受了程默,但程默这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而且程默决定留在这里,跟她结婚,有这么容易么?他家里不会反对么?

    来不及开口,门铃便响了起来。

    程默起身,笑看着夏芒退至一边脸红心跳的整理微乱的衣服。

    开门,来人竟是程夫人。

    夏芒一听程默叫了声“妈”,就有些慌了,想躲回厨房,又想逃到阳台去,结果程夫人进门的速度太快,夏芒还来不及溜走,程夫人已经进了客厅,连鞋都没脱。

    “手术的事是怎么回事?”程夫人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怒气,看了一眼夏芒,这时候也顾不上她,直接冲着程默将一份资料扔到他身上。

    手术?夏芒心里一惊,程默要动手术?什么手术?

    “如您所见。”程默倒是坦然,接了资料扔在沙发上,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兴灾乐祸的味道。

    要动手术的人怎么会乐成这样?

    “你敢!”程夫人的声音蓦地拔高,背对着夏芒,夏芒可以想象她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满脸怒气又努力维持着贵妇人的优雅与高贵。

    “没什么不敢的。”程默说的很是风清云淡。

    夏芒已经有点听晕了,手术跟敢不敢有什么关系?而且程夫人好象还生了好大的气,如果程默身体有恙,乖乖动手术不是挺正确的一件事嘛!

    “你为了她,连程家的香火也不顾了?”程夫人的声音有些失真,一手指向夏芒。

    夏芒终于从被无视变成了焦点。可是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自己很无辜,不明白程默动手术跟香火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完全不知情嘛!不过看到程夫人手指向自己,夏芒还是规规矩矩地站直,对着程夫人弯身问好:“伯母好。”

    程夫人的脸果然沉着,看到她眼里还冒着火,程默索性走到夏芒跟前,一手拉着她的手,另一手已经不老实地抚上夏芒的小腹,冲着程夫人,笑得格外真诚道:“程家的血脉就留在这里了,妈,你要希望芒芒的肚子争气点。”

    “你胡闹!”

    “你瞎说什么啊!”

    程夫人与夏芒的声音同时响起,程夫人的声音已经不是气愤与尖锐能形容的了,而夏芒听得一脸黑线,拍掉程默不老实的手,若非程夫人在,只怕早发飙了。

    程默凑近夏芒耳畔,也不顾及母亲在场,低语了几句,听得夏芒血气上冲,只差翻白眼晕将过去。

    程默他,居然预约了结扎手术!是预约,而且预约的事还被程夫人知道了,这不得不让夏芒怀疑程默这根本是一个威胁。可是哪怕是威胁,程家二老也不敢不重视啊,这可是关系到传宗接代的大事。于是程夫人第一时间赶来,程默父亲处理完手上紧急事件,也会赶过来。

    可是血脉留在她肚子,让她肚子争气点又是什么意思?蓦地想起激情时候又没有保险,夏芒恨不得立马就将程默掐死。

    气氛一下子就显得有些诡异,夏芒的态度显然引起了程夫人的不满。程默的性格她自然是了解的,从小到大,她以他为傲,花很多心思在他身上,虽然他已经很优秀,但她希望他十全十美,每一面都令人称羡。可是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不一样了,那一段感情,在他们母子之间隔起了一道厚厚的墙,从此之后,她对他再难掌控,不知道他心里所想,不敢妄测他下一步的安排与打算。那个女孩子叫绾绾,家庭条件什么的都符合她择媳的标准,人也长得漂亮,可是却有先天性心脏病,她不能忍受这个,不能让她未来的孙子有个不健康的母亲,而且这个不健康很可能葬送她儿子的幸福,带给她孙子不幸。要分开他们很简单,那个女孩子很善良,看着她的眼里常常有惶恐与不安,听着她的分析,流着眼泪说她一定会离开程默,那时候的程默虽然反抗兼争取,但毕竟才大学毕业,最后两人不出她意外的分手。之后程默去了英国,从那之后,他谈很多恋爱,每次她得知消息匆匆赶去,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他就已经分手,让她觉得这不是恋爱,只是一场玩闹。这么多年,只有娆娆留在他身边的时间最长,但他一直没与娆娆恋爱,亦没将她推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让她看到了希望。娆娆的条件她能接受,虽然家不在H市,但她和娆娆谈过,家里独女条件颇优的她并没有一点骄横与任性,知道取舍,深得她意,程默毕业后到了这里,她还以为是和娆娆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却没想到冒出了一个夏芒。

    夏芒和绾绾不一样,上一次的谈话,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又坚持着自己的主张。她对她的揣测不生气,她的神情告诉她,与程默恋爱,哪怕最后嫁给程默,都不是一种高攀,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与经济条件无关,又能将这份骄傲收敛与适当的掩盖,最后还将问题退回到程默身上,让她找不出漏洞使不了气。

    这一次,程默以结扎为表态,告诉她他与夏芒的事由不得她不同意,可是夏芒刚才的神情与话,又明明显示着对怀孕这事不乐意。会做这个决定的程默,她知道他不是在玩闹,程默已经不是大学刚毕业时的程默了,他现在所做的决定与选择,她都无法去改变,一如当初他从英国回来,她自是希望他能回H市,而他却选择了这里。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很小心很慎重。

    “芒芒没发觉这次例假明明到了时间,却还没来么?”当着程夫人的面,程默可没有一点难为情,他现在眼里只有夏芒。

    夏芒满脸黑线,想晕过去又不想晕过去,细想一下,例假好象是晚了,她都一直没发觉。夏芒脸上一烫,伸手去推程默:“晚了就晚了,又不一定是中奖了。”

    每次都不避孕,真是讨厌死了!夏芒越想越气,手推脚踹,不敢想象自己真的怀孕该如何。

    “芒芒……”夏芒的反应如此激动,有些出乎程默意料。

    “中奖了我也不要这个孩子!”夏芒赌气说完,就往玄关跑。

    两个人拉住了她,左边的是程默,右边的程夫人。

    “你这是什么话?”程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夏芒她居然说不要这个孩子。她的儿子都预约了结扎手术,表明程家的血脉就只看夏芒肚子争不争气了,结果夏芒居然说有了孩子也不要。

    “妈,你看,你将你的儿媳吓跑了,孙子也要飞了。”程默话虽如此,脸上的表情却是悠哉优哉,蓦地抱起夏芒,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既无紧张,也没觉不好意思。

    “我什么时候吓她了?”程夫人一时语噎,这一刻忽然觉得夏芒肚子若真怀上了,也不是不可考虑的。

    “哦,你上次来就吓她了,结果她冷落了我很久,本来说不定年前你就能抱上孙子的。”程默紧紧抱着夏芒,不让她挣扎,说得很是哀怨。

    “程默!”夏芒冲着他怒道,他还越说越没边了,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而程夫人站在一边,看着似说笑又似认真的程默,一时倒失了应对。

    “我明天带芒芒去检查,若你的孙子在她肚子里的,手术就定了,如果还没,我再努力努力,手术延后。”程默伸出一手拍了拍夏芒气鼓鼓的脸,仿佛她是他养的宠物,眼里有疼爱,话却是对着程夫人说道。

    “谁说我要替你生孩子了,程默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尊重过我的感受,我不要生孩子!”夏芒已经无法冷静了,也顾不得一边的程夫人,自说自话的程默把她惹火了。

    “我儿子为了你都要去做不育手术了,你替他生孩子有什么要不要的!”夏芒被程默的话惹火,程夫人被夏芒的话惹火。程夫人真是想不明白,这世界上还有拒绝她儿子的人。虽然她一直觉得夏芒与她家门不当户不对,但她只允许她嫌弃夏芒,不能忍受夏芒反过来嫌弃程默,不接受程默。

    “他去结扎,我就得替他生孩子,这什么逻辑,哪个法律规定的?”夏芒一想到她现在很可能已经怀孕,心里就一团乱,管不了对方是谁,她也一向不爱做小媳妇,不习惯忍气吞声。

    “他只认准你的肚子,你不生我们程家怎么办?”程夫人平生第一次碰到与她顶嘴的人,又是关系到程家香火的事,气极早忘了自己惯常端的高姿态,一把坐在沙发上,质问夏芒。事实上,自从知道程默预约结扎手术的那一秒开始,到她急急地赶来,她的脑子都是乱糟糟一团,气极怒极,又害怕真发生这种不可挽回的事。大学毕业那年,她一人之力拆散了程默与绾绾,造成的结果便是这八年来,与程默感情的越来越疏远,除了过年,程默平时甚少回家,过年回家,也与她说不上几句话。

    “那是你们程家的事,我不管!”要比任性,她夏芒也不逊色。

    “不气不气,小心动了胎气。”程默赶紧出来做和事佬,一边安抚着夏芒,一边对他母亲道,“妈,其实芒芒一直很努力,她以前从不下厨,现在厨艺了得,知道您爱吃甜点,更是学得用心。手术的事,我也是瞒着她的,不然她这么识大体,肯定也不会同意。”

    夏芒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拿眼去瞪程默。程夫人将信将疑,脸色却缓了点。

    “上一次,您将绾绾吓跑,如果您坚持将芒芒赶走,那么这一次不是等八年这么简单了,有生之年,您都别想抱上孙子。”程默神色一敛,脸上的笑隐去,声音清冷,手抚着夏芒的动作却还是温柔的。

    夏芒一怔,绾绾,那是程默初恋女友的名字吧?

    “你威胁我?”程夫人蓦地起身,这一瞬间神情愤怒又含着一丝狼狈。

    “不是。”程默看着有些呆呆傻傻的夏芒,用手指刮了一下她鼻子,看着她不满地撅嘴皱鼻,五官全拧到一块儿,神情不由一松,笑得格外温柔道,“只不过想告诉您,我和芒芒就要结婚了,我们会留在这里,您不用担心没有了恒隆我们会饿着冻着,我想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这一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程默!”

    “程默……”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程夫人是气极轻喝,夏芒的声音却是软绵绵的,看着程默,眼眶蓦地有些湿润。

    程默将她紧抱入怀,起身,对着程夫人点了点头,径直抱着夏芒上楼回房。

    “程默……”夏芒将脸埋入程默的怀里,两手抓着他衣服,窝在他怀里闷闷的叫他。

    “未婚先孕,我知道这事委屈你了。”程默将她放在床上,捧着她脸,说得很是认真。

    男欢女爱的事,她都是从程默处学习实践的,避孕的事,她不懂。头两次是运气好,后来她从叶子身上吸取了教训,告诫自己要小心,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可是很多时候,有了激情便忘了这些。在潜意识里,夏芒一直觉得这种问题应该男方来考虑,她没有防范的意识,又抱有侥幸心理。可是这一次,她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么?

    程默与她在一起,好象就没做过相应的避孕措施。现在想来,该是一早就有了预谋。程默这样的人,除非有意识而为之,不然又岂会这么不小心?婚前避孕的重要性,程默比她更明白。她想说,程默这样的打算,这样的安排太自私,他没考虑她的感受。她不要未婚先孕,她梦想穿着婚纱的自己,是婚礼上最幸福最美丽的女人,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与羡慕,而不是挺着个肚子,被旁人指指点点与腹议,被人家说是奉子成婚。

    可是她能就此说程默自私么?不能!因为她现在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让他的家人更快的接受她;因为她现在知道他虽一直没说什么,却一直在为两人的将来努力打算;因为她现在知道他愿意为了与她在一起而去结扎,甚至愿意放弃家业留在这里。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愿意为了女人去结扎?颜颜曾说过,同样婚后避孕,女人带环很容易引起各式各样的妇科病与妇科炎症,而男人结扎则不然,手术简单且安全性高,对身体的伤害少。但婚后避孕选择女人带环就好象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没几个女人能避过。如今程默愿意这样做,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手术的事,你是认真的?”夏芒心里没底,声音有些怯怯的。

    程默轻笑,点了点头,跟着躺上床,将夏芒抱于自己身上。

    “那你以后若在外边做坏事,岂不是没了后顾之忧?”以前和叶子颜颜她们聚会的时候也说起过这个问题,女人上环,感觉真的很不人道,很可怕,可是选择男人结扎,那样男人出轨,岂不是没有后顾之忧?举个例子,若是文灏没有了这方面的后顾之忧,楚宁的事便不会被揭穿,她会不会一辈子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做人真难!”程默发了好大一句感叹,拍了拍夏芒的脸,笑道,“那芒芒说说为何从一开始,就相信我是认真的,没往玩弄感情方面想?”

    夏芒心里一震,确如程默所言,虽然自己一开始不喜欢他,不接受他,但亦不觉得他追自己是找乐子玩感情。这一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相信他对感情是认真的?

    “那个,我想是因为你条件好,倒贴的女人一大堆,没必要为了玩弄我花这么多心思吧?”夏芒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回答。他程默要找个女人玩,或者找个床伴,根本不必要这么折腾嘛!

    程默不知该夸她聪明,还是该夸她幸运,碰到了自己。话出口,发现自己对夏芒真是宠到了极点:“真聪明。”

    他脑子还在犹豫,话已经直觉出口,选择了前者。夏芒受到表扬,心里一乐,刚才心里的不快烟消云散。她想,不管绾绾是不是姓姚,都与她无关了。就像程默从来不问她与文灏的过去一样,她也没必要因此介意。她与程默,有将来,所以不必担心属于他们的回忆太少太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