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13

路边: 妾非妾 41-60


第四十一章 位置

  皇宫大内,略带暖意的日光洒在屋檐上,却不能温暖曝露在空气中的屋瓦,冰冷的感觉由空气传入屋内,传入人心中。皇上的寝宫,坐在案前的龙啸喝下药,抬眼看着关切站在他身边的太后,眼眉间,略带无奈。

  “皇上下了旨,要将莹儿赐婚给南王爷?”太后漫不经心地问着,盯着他的表情。

  “是。”龙啸轻轻应了一声,嘴角露出苦涩的笑。

  “上官府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南王爷一定是早就想好了这么做,才会让莹儿住进南王府。母后知道你对莹儿有意,当初便要你下旨让莹儿进宫,你偏不同意,说她是小舞未过门的妻子,现在她还不是跟南王爷在一起。也不知南王爷用了什么手段,莹儿这孩子一直喜欢小舞,就算小舞不在了,她要嫁的也是跟小舞心性相像的你,怎么会是南王爷。”

  “大约是日久生情了吧。”龙啸淡淡地说,看不出悲喜。

  “你这孩子,就是看不透人心险恶。我听有些人说,是他趁醉强要了莹儿,莹儿没办法才不得不嫁他,做出这等事的人,亏你还当他是好兄长,将朝中的事都交给他,他连小舞的妻子都要抢了去,还有什么他不会抢的。”

  “母后的意思是?”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为将来考虑一下,朝中的大臣不时提醒皇上立妃的事,既然他娶了莹儿,你也可以娶上官府其他小姐,如果你不愿意,各位将军大臣家中待嫁的女子,总有一个会是你喜欢的。”

  “母后,立妃的事,我早就说过,小舞不回来,我誓不立后。”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太后。

  太后恼怒地皱起眉,“又是为了小舞,如果他死了呢!”

  “如果他死了,我愿出家修行,亲自为他超渡。”

  “你……为了一个小舞,你竟然连皇上都不做,想要跑去出家,你……”太后气恼地指着他。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母后,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已经是当今太后,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那些无谓的事,你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太后脸色微变,“皇上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母后出事。母后,就算小舞回来成为了皇上,他也会好好待你,将你当成亲生母亲一般。”龙啸悲凄地看着她,眼中带着乞求。

  太后冷笑,“我的儿子只有一个,就是你,当今的皇上。皇上好好养病,立妃的事如果皇上不喜欢,可以先缓一缓,等你的病好了再说。”

  龙啸默不出声,太后沉着脸,站起身朝宫外走去,龙啸垂着眼,黯然一笑。站在他身边的公公不由皱起眉,转身拿过一件长袍批在龙啸身上。

  “皇上,身体要紧,有什么事,老奴会为你办妥。”

  龙啸轻叹一口气,“让你查的事,有眉目的了吗?”

  公公凑近龙啸耳边,细语几句,龙啸微微皱眉,点了点头,略一沉呤,“你继续查,不管结果如何,我只要知道真相。”

  “是,皇上。”

  公公恭敬地应了一声,退到了龙啸身后,龙啸皱起眉,眼中含着无限愁绪,皇上这个词,只会让他觉得内疚,他不配这个位置。他和龙舞从小一起长大,龙飞为龙舞所做的一切,他也想为他做。他没有龙飞那般强势,不能为龙舞继位做些什么,至少他有足够的学识,能成为他将来治国的帮手。他一直记得龙舞轻柔的笑,以及他穿着雾纱站在阳光下梦幻般美好的样子,这样的他,值得所有人的宠爱,值得所有人将最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尽管这些,也许不是他想要的。他曾看过他送龙飞出征时的为难,曾看过他与莹儿在一起的疏离,曾看过他面对朝拜的不适……或许他并不喜欢这一些,或许他只是不安他们为他做的。他们继续为他继位暗暗努力,龙飞平定了南方十部,他安抚了朝中大臣,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一切本来很顺利,可是龙舞却不见了,在他照顾的时候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查不出一点线索,只能内疚地面对龙飞的盛怒,内疚地继承原本属于龙舞的皇位,一切都改变了,他的方向,他的身份,以及他所看到的事实。他做的一切,竟然都成了母后的筹码,他的继位,竟然包含了她的一片苦心,他无奈,却只能默默承受,如果所有的真相被揭露,龙飞不会放过她,他也不知要怎么面对他。他抿着唇,看向远处,一切只要等龙舞回来就可以结束了,他可以离开,他可以继位,事情将会了结,一切都会过去,即使回不到从前。


  太后隐着怒气回到寝宫,贴身宫女小心翼翼递上一杯茶,她优雅地端起,重重地摔在地上,冷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来人,哀家不想再看到她。”

  “太后饶命……”宫女惶恐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身后如狼似虎地几个嬷嬷走了进来,拖着惊慌哭泣的宫女退出门外,太后嘴角上扬,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满意地扫了一眼众宫女不安的表情,轻轻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是,太后。”众人松了一口气,款步退出宫外将门关上。

  太后冷笑,在椅上坐定,想着龙啸刚刚说过的他,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一个冷面拂过她面前,她不经意地抬头,惊恐地看着站在面前站着面具的男人,他绿色的眼眸带着不屑紧紧盯着她,像盯着猎物一般,显露危险的光。

  “你……”

  太后刚要开口,他出手点住她的穴道,漠然看着她,“我是隐门的人,有事要来问你。”

  他解开她的穴道,太后松了一口气,怨恨地瞪着他,却不敢发作,只有端着架子问,“你们还没有得手就进宫来见我,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派了别的人去杀他?”

  “是,”太后不以为意地说,“要是你们隐门杀不了他,哀家当然要亲自出手。”

  他迅速扼住她的喉咙,冷酷地看着她,她一脸惊恐,难受地拍打他的手。他轻蔑一笑,将手松开,她失控地滑落在地,捂着喉咙,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他俯视着她,将她的惧意收在眼中,不带感情的声音带着命令,“不要做无谓的事,如果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会让你死得比他更快。”

  太后缩了一步,他带着寒意的目光,让她不禁点点头。他满意一笑,消失在她的面前,她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眼中升起一抹狠毒,“隐门,就算是他不铲除你,哀家也不会留着你。”


  骤然升起的冷风,吹过冰冷的宫殿,经过每一个人的身边。影伫立在栏杆前,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不由皱眉,下一步,她应该怎么做。她忽然抬起头,看向墙角,寂寂的角落除了假山边上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几株细草,别无它物。她不禁轻笑,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她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定是自己太过紧张,如果真的有人出现在她身边,她不可能不知道,能瞒住她的没几个人,除非……她摇了摇头,目光微黯,怎么可能会是他。翠儿端着点心从苑门口进来,影漠然看着,转身走进屋内,刚跨入室中,她不禁回头看向墙角。

  “姑娘,怎么了?”走到她身边的翠儿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脸上略有些不解。

  “没事。”

  她转身快步走入屋内,翠儿狐疑地走到她身边,将盘中的点心放到她面前,她释然一笑,将目光留在面前的碗中。门外,墙角的细草被压在脚下,一身黑衣的男子从假山后面现出身,远远望着影,嘴角带着连他都不曾察觉的温柔。他不过是来看看她的任务执行的如何,无关其他,更无关爱,至少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他绝对不会再爱上别人,绝对不容许再一次的背叛,也绝对不准她脱离他的掌控,绿色的眼眸带着坚定,也隐着某种困惑,为什么每一次她离开,都会觉得不安,就算她回来,不安还是存在。她一定会离开的,他知道,没有人会留在他身边,即使是他的影,也在想着从他身边离开。他不会让她得逞,不管她藏身于哪里,他都会毁了那个地方,毁了一切她能留下的地方,让她无法从他身边远离;他只是讨厌背叛,讨厌有人违背他的意愿,至于爱,他没有,他绝对不会有的。他暗暗握紧双拳,闪身从那里离开。屋内,影满足地扬着嘴角,吃下最后一口点心,抬头望向墙角,被折弯的细草,让她微皱眉头。

  “姑娘以前一定吃过很多苦吧。”翠儿淡笑着,不经意地问。

  影眼光一黯,重重地说,“没有。”

  翠儿见她有些恼意,不由有些不安,“我是看姑娘吃东西那么香……”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她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起身背对着她。

  “是。”翠儿端着食盒,欠身离去。

  影漠然站在那里,轻轻咬着唇,没有什么以前,她所有的以前就是隐门,以后,也是。

  
第四十二章 目的

  皇宫一直都是权利的中心,也是斗争的中心,那里住着整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皇帝,参与权利斗争的,可以是王公大臣,也可以是妃嫔宫女。龙啸没有立妃,他的后宫由他的母亲掌控着,龙啸无心政事,朝中大事由他的哥哥代理着,他是皇帝,却不是国家中最有权势的人。永安王朝,最有权势的是南王爷,他掌握了政权,手上握有重兵,如果他有心称帝,龙啸根本无力阻止。正因为这微妙的关系,使朝中的势力分成三派,一派是支持南王爷的南派,人数最多,在朝中的势力也最大,一派是支持龙啸的保皇派,人数不少,很受重用,一派是由太后暗中支持的后派。南王爷对于保皇派暗中支持,对于后派竭力打压,而对于南派,他采取的疏远的态度,和其中的人保持一定距离。虽然他对朝中大臣的态度生硬,但是大臣中想要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为了和他打好关系,与他结亲是最有效也是最简单的方法,每年想把自己女儿送入南王府的大臣,人数众多,南王爷拒绝了大部分只娶了十二房小妾,已经算是节制,他也不想看到南王府的后院成为另一个后宫。

  他一直没有立妃,一来是没有人选,二来是不想有人独大,他故意先收了两房出身卑微的小妾,就是想让后来进门的官家小姐知道,就算他收了她们当小妾,也不能说明她们在他心里的位置有多不同。这个道理,在他平时对她们的态度上,便能看出一二。六夫人马婷很明白这个道理,她的哥哥与南王爷交情菲浅,南王爷会收她,也是看在她哥哥的面子上,当时她因为在闹市与人争执动了拳脚,被城中的人称为恶女,没有人敢上门提亲,马远深为她的婚事烦恼,她性子倔,不肯服软,嫁人为妾这样的事,她本是不肯的,后来听说娶她的是南王爷,一个战功赫赫的男子,她才答应。她的长相并不出众,南王爷也不是特别宠爱她,她并不在意,嫁入南王府算是圆了她的一个梦想,她没有嫁给一般人,而是嫁给了比她哥哥还要厉害的将军。王妃的位置一直空在那里,别的小妾对此还存着幻想,她却不以为然,在她过门前,她的哥哥跟她说得很清楚,只要他在,就算她不是王妃,王爷也不会亏待她的。她明白哥哥的意思,不去做些争风吃醋的事,除非是有人惹到了她,她才会出手教训。对于上官莹要成为王妃的事,她心里有几分不情愿,却也没有太大的感觉。跟她不同,十一夫人柳依依从未想过南王爷会立别人为正妃,她才貌双绝,委身为妾已经让她很不甘心,如果南王爷一直不立正妃,她也会屈就当一名小妾,但要是他最宠爱的小妾。当初,林婉茹的出现,让她心生妒意,她没想过一个病怏怏的女子,会夺去南王爷对她的宠爱。现在,南王爷要立上官莹为妃,更加让她恼火,她承认上官莹的确是出众的女子,但是用那样的手段成为王妃,令她不耻,尽管到了某些时候,她或许会用上更卑劣的方法。她不会在南王府面前表现不满,那是不智的手法,她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假装并不在意,这同样不智,在她看来,现在南王府中,能让王爷改变心意的只有刚刚住进出云苑的女子,影。她有意在影的面前挑明了立妃的事,就是想要看她的态度,影的冷淡多少出乎她的意料,这样的女子不容易对付,就好像马婷一样,找不到弱点,也构不成威胁。相比于她们,上官莹要难对付得多,她能讨得王爷的欢心,还能放下郡主的身份,与府中的小妾交好,着实不能小看,也是通过她,柳依依知道影会被立为侧妃的事,一个江湖女子竟然要成为侧妃,真是笑话,她不能容忍,上官莹一定也不能,那个女子既然进了王府,哪怕是终日呆在出云苑,也不能独善其身。

  出云苑,影站在栏前,盯着远处的墙角,微皱眉头。南王爷派了很多人看着她,那日出现在墙角的人也许也是其中一个,他的功夫在她之上,最让她介怀的是他给她的感觉,让她畏惧的感觉,同样也让她清醒,一直呆在这里不是办法,她要想办法从南王爷口中问出兵符的下落,早一点从这里离开,不管他是不是要成亲,她都会杀他,在十五之前。侍立在她身边的翠儿,略带困惑的看着她,她给她的感觉跟林婉茹很像,尽管两人的个性大不相同。影的身份,她不知道,王爷告诉她要照顾好她,她去做便是,对暗卫来说,王爷的命令就是一切,即使去杀人,她也不会有半点犹豫,这是她们的职责。她暗叹一口气,或许要庆幸她是一个女子,王爷不太派她去执行暗杀的任务,她尽管能毫不迟疑地下手,却难保有一天会忽然开始厌恶满手鲜血的自己,她做不到完全变得冷血,那却是暗杀者的必须。看着影的目光颤了一下,翠儿突然想,如果是影,她会是一个成功的暗杀者,她足够冷漠。似感受到翠儿微变的目光,影转过头漠然地看向她,她垂下头,恭敬一笑。

  “姑娘,天光正好,不如让奴婢陪姑娘到外面走一走,可好?”

  影眼光流转,看向天空,眼睛微微眯起,“府中能走的地方,上次我们都走遍了,也找不出什么新奇的去处。”

  翠儿忽然像想起什么,鼓动似地凑过身子,“上回姑娘不是想进王爷的小院,王爷说了话,整个王府只要是姑娘想去,都不用阻拦,就算是那个小院也可以。王爷对姑娘如此看重,等姑娘成了侧王妃,王爷一定会很宠爱姑娘的,就算是十二夫人,王爷也没有对她如此优待。”

  “那里有什么好的景致吗?”影漫不经心地问,嘴角微微上扬。

  “景致,奴婢就不知道了,那里外人是不能进去的。姑娘如果想知道,去看看便是,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翠儿劝说着,如果她猜得不错,王爷也许会在那里。

  意外收获,影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是,姑娘。”

  她跟在影的身后,离开了出云苑,朝王爷住的小院走去。到了小院门口,她停住脚步,看着影独自进入,眼中略带期盼,王爷见了她一定会很高兴。感受到她停下脚步,影顿了一下身子,想到她说过的话,她暗笑,继续前行,没有人跟着,会更方便她下手。院里的景致很简单,碎石围成的花圃圈着墨绿的兰,显得有些散乱,她慢步走到院中的房间门口,略一迟疑,推开了门。那日她匆匆一瞥,大致知道屋内的摆设,左手边是书案,堆放着杂乱的书籍,右手边是床和一张小小的圆桌,床边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一把古琴,在这个房中显得有些突兀,她不觉得南王爷像是会弹琴的人,或许是他的旧爱留下的。她自嘲似地笑笑,走到他的书案前,漫不经心地翻着桌上的东西,那一堆杂乱中,并没有她想找的,她不耐烦地皱起眉,小小的一块兵符,她要怎么才能找出来。目光不经意地触及桌上的一个画卷,她目光微变,伸出手缓缓将它展开,打开一半的画卷露出某个少年的下半身,她有些困惑,正要打开,院外传来脚步声,她快速将画卷合上,走到桌前漠然地看向院中进来的南王爷,他眼中的喜意,让她心中不安,不自觉地,她想要避开他的目光,甚至避开他的人。她暗叹一口气,不能逃避,那是认输,他是她的任务,就像以前那些人一样。南王爷站在她面前,他的身子挡住了门口的光,影退后一步,看向门口,这样的位置比较有利。

  “影,你……你来找我?”他略带期待地问着。

  影迟疑着,要不要示好,要不要让他放下戒心,说出兵符的下落……她眼光一紧,点了点头,“算是。”

  南王爷嘴角上扬,向前一步想要将她搂在怀里,她不禁后退,戒备地看着他。他目光微黯,她不觉皱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她的解释让他重新露出喜色,他故意沉着脸,“本王不是别人。”

  她暗笑,偏过头,不经意看向那架琴,“那是王爷的?”

  “不是,是小舞的。”他说着走到琴前,轻轻拨动琴弦。

  “小舞?”她略有些困惑。

  “我的弟弟,几年前失踪了。”南王爷黯然地说,手指按着琴弦上。

  影恍然大悟,她听说过这件事,当时很轰动,全国所有的官兵都在寻找舞王爷的下落,戒备森严的城镇让她差一点无法在完成任务后脱身。她默默看着南王爷站立在琴边的样子,忽然想到了随影,她看过他的手,他是练过琴的人,他的身上有着跟南王爷很像的气息,难道他会是失踪的龙舞?她暗笑,如果他是龙舞,怎么会留在她的身边,他明知跟她在一起,只会担惊受怕。她回过神,脸上露出温柔的笑,那笑在触及他的背影时变得浅薄。

  “你一定会找到他的。”她淡淡地说,算是安慰。

  “是,一定会。”按在琴弦上的手紧握成拳,他一定会找到他的。

  
第四十三章 影响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执着,影默然看着他手握成拳的样子,心里不禁苦笑,她缺少把东西留在身边的强势,不是她的她不会去挽留,留在她身边的,只有随影,如果随影不是那么希望陪在她身边,她或许早就放他离开。她看不懂南王爷的情绪,她所理会的不能失去,只有她现在的身份,以及随影。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她想说点什么,来驱走心里的思絮,她不能想得太多。

  南王爷回过头,深深地望着她,她的眼中存着一种他不懂的迷惘,她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他心下叹惜,点了点头,“没有比小舞更好的人,如果你见到他,一定也会这么想。他很顺从,不管别人怎么对他,他总是淡淡地笑着,别人对他的好,他总会心存感激,他会安慰人,能看出别人的痛苦,让对方不再沉沦下去……我们都很喜欢跟他呆在一起,他充满了光明,同时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难堪,你,明白吗……”

  影淡然地看着南王爷不知如何表达的样子,轻轻点头,“我想我明白。”

  南王爷抬眼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她闪亮的眼睛让他不自觉地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他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拥在怀里,第一次感觉和一个人如此贴近。影想要反抗,在他搂好入怀的时候她想到了反抗,最终却无法这么做,心里并没有不安的感觉,仿佛呆在他的怀里是一件极自然的事,的确,那很自然,她要杀他,所以不得不顺从他,只是因为这个,并没有其它原因。

  “你会喜欢顺从的人也是因为他吗?”她轻声问,心里却有了答案。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心里空出来的位置他想要填补,选择来填补那个位置的人,都带着过去某人的影子。林婉茹很顺从,她听从了家人的命令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人,他对她的兴趣源自于此,但是见了她,一切变得不一样,她并不像他想的那般,偶尔从眼神从流露的异色,让他不禁想要去探究,他最终看到了真正的她,也发觉了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她占了一个没有任何人到达过的角落,深深扎根在那里。他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不自觉地选择了对待龙舞的方式来对她,她不是龙舞,她并不顺从,她也不是以往的任何一个人。想要跟她说,现在他喜欢的是她,这样的话,每每想来,都会让他心悸不已,他开不了口,其实她应该明白,他对她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喜欢她。影微蹙着眉,心里有一股淡淡的心酸弥漫开来,如果他做的一切是因为以前心里最重要的人,那么她呢,她一直想要摆脱的心中那抹身影,她真的摆脱掉了吗?他还左右着她的命运,她无法脱离他的身边,又怎么能真正的放下。南王爷身上有他偶尔霸道的影子,有时也会有随影的小心翼翼,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样的熟悉有一点动心,但那只是一下子的事情,她一定会杀了他的。

  院中细碎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不会在随便时刻失去警觉。轻轻地从他的怀里退出来,脑上的表情带着无措,她现在不知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她抬起头,看着进入房中的莹儿,不禁露出淡漠的样子。莹儿略带窘迫地看向两人,垂下的头带着羞涩。

  “飞哥哥……我……”

  她为难地看了一眼影,不安地绞着手帕。影心下冷笑,这样的女子娇态,倒投了他的喜好,作为影,她做不来这样的事,也不想跟人争风吃醋。她沉着脸,淡淡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离开房间。

  南王爷想要出口挽留,见影态度坚决,莹儿不知所措,便只能黯然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莹儿轻咬嘴唇,望着南王爷的表情,眼中闪过妒意。

  “飞哥哥,是莹儿不好,惹姐姐生气了。”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无措的样子,楚楚动人。

  “不是,”南王爷轻叹一口气,“她的表情一向都是如此的。”

  “怎么会,姐姐看到飞哥哥难道也不笑吗?”她吃惊地问。

  南王爷无奈地点点头,她不但没有笑过,还常常露出冷漠的样子,有时,还会有厌恶。莹儿的眼中闪过喜色,她蹙着眉努力思索着,迟疑着开口道,“我想,姐姐,应该还是,喜欢留在王府的吧。她的武功那么高强,如果要离开,早就离开了,她一定是自愿留下的。”

  自愿吗?连他都在怀疑,如果她的身边没有跟着那么多暗卫,她会不会早就已经离开。即使刚刚拥着她,他仍感到她的遥远,他在担心她会忽然消失在他怀里。他也在困惑,为什么她会放下随影,跟他回来,如果一切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他这么做会显得多么可笑。

  “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是很痛苦的事,我想姐姐不会留在王府忍受这样的痛苦,她一定是喜欢飞哥哥的。飞哥哥,立姐姐为侧妃的事,姐姐事先知道吗?”莹儿浅笑着问。

  “她,应该知道。”南王爷黯然的回答,她不但知道,还拒绝了。

  “怪不得我跟姐姐说的时候,姐姐一点也没有惊喜的样子,好像还怪我多嘴了一样。”莹儿天真地笑着,偷眼望向南王爷的反应,“姐姐既然答应了要当侧王妃,就一定不会离开,像姐姐这样的女侠怎么会甘心留在不爱的人身边……”

  “她答应了吗?”南王爷自嘲地问,问她也像是问自己。

  “难道姐姐没有答应吗,”莹儿不解地仰着头,“我还以为姐姐一定是答应了,所以也没有细问,飞哥哥,你不会是跟姐姐吵架了,她才不答应的吧?”

  “没有……”他淡淡的说,声音低细蚊呤,来南王府的路上,为了这件事,她气了很多次。他知道她不想嫁,还是霸道地定下了这件事,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不想失去她。他回过神,莹儿担忧的目光让他皱眉,难道连她也发觉了影的不甘吗?他暗叹一口气,“莹儿,你来找我,为了什么事?”

  莹儿羞涩地低下头,“飞哥哥,我是想问,能不能在王府多住几天,上官府,我,不想回去。”

  “只要你喜欢就好。”南王爷淡淡地说。

  上官莹的母亲去世后,先帝将宫中的几名宫女赐给了她的父亲,其中一个后来产下一子,成了上官府的女主人,因此,也让上官莹在上官府的位置颇为尴尬。她进宫后,很少回府,与家里的人没有太多接触,跟父亲的感情也不深,尽管她的身上有着皇家的血统,她还是感觉得出她的父亲更喜欢她的弟弟。当初龙舞去世,她的父亲曾为她安排了几门婚事,包括进宫为妃,她都拒绝了,或者说是南王爷代她拒绝了。他把她接进了王府,等着龙舞回来的那一天,也给了她看清自己内心的机会。原来,小时候的迷恋跟长大后爱慕是不一样的,她想要嫁的,不再是龙舞,而是龙飞,这个能让她感到安心的男人。

  “飞哥哥,你是真的想娶莹儿吧?”她柔声问,盯着他的表情。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挣扎,如果没有那夜的事,他不会娶她,不但是她,连府中别的人他都可以赶走,只留影一个。既然发生了,他无可挽回,所能做的就是娶她,他会好好待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他能做到的,只有如此。

  “莹儿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说着,他轻轻搂着她,避开她有些忧伤的目光。抱着她的感觉是不同的,很久以前,他是想过让她成为他的新娘,但是那时,她想要嫁给小舞,他便毫不迟疑地放手。她只是他心里的妹妹,而影,他苦笑,如果现在要他放手,他不可能像放开莹儿一样放开她,就算她要嫁的是小舞。他忽然轻笑,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她和小舞根本不认识,如果是小舞,如果是小舞……他迷惘着,目光中有一丝挣扎,或许要庆幸她们是不认识的,否则,他也不知要怎么办。

  莹儿咬着唇,她感觉得到,他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就像那一夜,他也只把她当成是别人的替身。他立了她为妃,却不知她真正想要的是他的爱,为何他不爱她,却爱着那个冷若冰霜的影。她讽笑着扬起嘴角,也许应该庆幸,她看不清影的心意,他同样看不清,她该不该试探一下她的心意,就算不管影是怎么想,她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他的爱。她轻吸一口气,安心靠在他的怀里,影如果不是喜欢南王爷,她会呆在王府,一定是有别的目的,她的目的会是什么,她不管,只要她不伤害到南王爷,只要她不会留在他身上成为他的女子,她都愿意出一臂之力。

  
第四十四章 试探

  到了南王府这几日,影唯一确定的就是兵符的下落不明,去小院的时候,她只找了书桌,并没有翻找其它地方,心里不免有些不安,猜测兵符会收在床上的某个暗格里,尽管那样的可能很小,那是极普通的床,屋内的其它摆设也都是极普通的,看不出能藏东西的样子,她不禁开始怀疑,兵符就收在南王爷身上。在来安都的路上,她曾打量过他身上的配饰,除了腰际挂着的那块大大的玉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没有见过兵符,当初也没有得到更多的资料,有些事还是她到了王府,从翠儿的口中得知的,她好像完全没有防备她,一心想要她留下。既然她那么想,她不妨让她如愿,她也需要更多地接触南王爷,或者更多的接触他身边的人。她不想引起南王爷的怀疑,主动去找他,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至于他身边的人,只要她出去不小心偶遇,总能见到几个,有时,就算不出门,也会有人自动来见她。

  出云苑是不许外人进入的,能进来的,除了南王爷就是上官莹。她不理会上官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的目的只有完成任务,至于她成不成得了王妃,跟她有什么关系。莹儿带着小桃怯生生地出现在影房中,不管她们来几次,不管翠儿是不是在场,她们对她总露出畏惧的表情,这样的畏惧让影觉得好笑,除了她们的表情,她实在看不出她们有一丝害怕。

  “姐姐,我刚煮了百果汤,特地拿来给姐姐尝尝。”莹儿娇柔地说,眨着大大的眼睛,像是生怕影拒绝。

  影看了一眼小桃手上拿着的食盒,点了点头,“有心了。”

  莹儿涩涩一笑,接过小桃手上的食盒,亲自为影拿出来,谁知手一滑,满满的一盅汤打翻在地,她不安地看向影,哽咽着声音,“我不是故意的。”

  “没人会怪你。翠儿收拾一下,替郡主换壶茶。”

  “是,姑娘。”她是习过武的人,在王府又呆了那么久,这样的事,她怎么会不明白。

  “对了,小桃,我屋里还有一盅煮好的,你快去拿来。”莹儿吩咐道。

  “是,郡主。”小桃急匆匆地跑出屋外,好像很害怕在屋里呆着。

  影暗笑,抬眼盯着莹儿的表情,她窘迫地避开她的目光,在她的面前,不管她做什么,好像都会被她看穿。莹儿轻咬嘴唇,正视影的目光。

  “姐姐,上回你说你杀过人,是真的吗?”她迟疑着,紧紧抓着手帕,眼中闪动着惊慌。

  “是真的。”影面无表情地回答,不知她想说什么。

  “等姐姐嫁进了南王府,姐姐就不会再杀人了吧?”

  “等真的嫁了再说。”她讽笑着回答。

  “那姐姐不会对飞哥哥怎么样吧?”她盯着影的表情,低声问道。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她反问,戏谑地打量着她。

  “我……担心……”她支吾着,脸上染上红晕,“其实姐姐嫁进了南王府会有很多人保护,根本没不着武功,不如姐姐把武功废去。”

  影冷笑一声,“这可不是简单的事。”

  “我知道。”莹儿急切地说,从衣袖中掏出一块手帕,快速地打开,里面褐色的药丸带着一股影熟悉的味道。莹儿将药递到影面前,“这是化功丸,如果姐姐吃了会功力尽失,但是不会危害到身体。如果姐姐真心想嫁给王爷,一身武功不要也就罢了。”

  影接过药丸,捏在指尖把玩着,玩味地看着莹儿,“我是不会吃的。”

  “难道王爷还不如你一身的武功重要吗?”

  影捏紧药丸,眼中闪过阴霾,“当然。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他放掉我的过去,如果没有这一身武功,就算我留在了王府,也会落得任人宰割,这一点,郡主应该很清楚。”

  “姐姐是担心嫁进王府被人欺负吗,不用担心,王府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她轻柔地笑着,指尖的帕子勒紧了她的手指。

  “我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更不会嫁进南王府。这样的答应,是否让你安心。”

  “如果你不想留在王府,为什么会进来,难道你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莹儿逼问着,凑到影面前。

  影目光一颤,与她对视着,嘴角微微上扬,“难道郡主忘了,我是因为命案才被留在这里,被外面的人监视着,不能离开。至于目的,或许跟南王府的宝物有关。”

  “宝物?”莹儿狐疑地看着她,她不像是贪图宝物的人。她轻抿嘴唇,追问道,“是什么宝物?”

  “具体的东西,我不能说与郡主知道。这件宝物对南王爷很重要,他或者会寸步不离地带着,也可能藏在府里的哪一个地方。我来就是为了找出它,把它偷走。”

  “飞哥哥从来不希罕什么宝物,如果你想要,直接跟他说就是了,他一定会给你。”

  影脸一沉,“郡主,你太高看我了。”

  莹儿阴下脸,“如果你找到那样宝物,是不是就会离开?”

  “如果我说会,你信吗?”

  “如果是你,我信。”莹儿斩钉截铁地说。尽管她也知道世上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但是影的话,她值得一试。

  她的信任,让影觉得可笑,她扬着嘴角,脸上似宣誓般坚定,“我一定会离开他的,一定会。”

  莹儿看到了她的决心,也看到了她的感伤,她要离开南王府,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具体是为了什么,她不想知道,她只要她离开就好。影打量着莹儿微微闪动的目光,逼近她的面前,邪媚一笑,“难道,你想要帮我?”

  莹儿下意识地避开她的靠近,她的表情透露某种邪恶的气息,她的目光却没有。她摸不清影的为人,这样的女子更不能留下。她轻柔地笑着,“飞哥哥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前最受宠的是柳依依,她也许知道。如果姐姐要找的宝物真的很重要,飞哥哥不会随便告诉什么人,柳依依也不会。我想对飞哥哥重要的东西,他是不会让它离开他的身的。”

  “那不是他藏得下的东西。”影假装气馁地说,“难道没有什么密室之类的吗?”

  “密室?不会。南王府的宝物,都在我琉璃居内,那本来是要给舞哥哥的,如果影姐姐真的想要找什么,不如去我的琉璃居,说不定会有发现。”

  “你倒不怕我把南王府的东西全搬走。”影讽笑着说。

  “那些东西在与不在,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在意它们,如果你喜欢,不妨选几件。”

  “那就多谢了。”影漠然一笑,眼中仍是一片平静。

  “不知姐姐什么时候要,我好在琉璃居稍作准备,等姐姐大驾光临。”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明日我自会去琉璃居看郡主。”影淡淡地说。

  莹儿心中暗疑,如果她真的想要什么宝物,现在就会跟她回去……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浅浅一笑,“希望明日不会让姐姐失望。”

  说话间,翠儿从外面进来,莹儿轻柔地笑着,说着别的事,影漠然听着,手中握着她给的药丸,嘴角带着一抹淡若无痕的笑。不一会儿,小桃也端着汤水进来,她战战兢兢地将东西放在桌上,影一下子喝完,漠然地看着两人,眼眉间似有逐客的意思。莹儿知道她的意思,起身告辞,她们离开后,翠儿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也退了出去,她知道影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呆着,就像林婉茹一样。安静的独处,让她清醒,她看着平放在手上的那颗药,不禁苦笑,如果她失去了武功,真的就能变成一个普通人了吗?不能,她是不能的,普通人怎么会跟她一样两手血腥,既然当了杀手,她就没有想过要回头,就算有了随影,她也没有想过从隐门中离开。一旦离开,她活着要为了什么,像王府中别的女人一样,只为了得到他的爱吗;那样,太可笑了。她握紧手心,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想一想如何从他的身上找出兵符来吧,找到了,她就能出手,就能离开,就不用再纠缠于此,那是一个必然的结果,拖得越久,最后伤的只能是她自己。她重又摊开手心,掌中还没有毁掉的药丸,让她不禁苦笑,顺手将药收在身上,如果能用得上的话,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要完全放下的话,如果……明知这样的如果是不会发生的,心里还是不禁会有期待,期待什么,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她托着腮,靠在桌上,眉间凝着淡淡的愁绪,普通人的生活吗,在很久以前,她也曾有过向往,那是她不愿触及的回忆。她轻咬嘴唇,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不能再有期待,现在这样的生活,即使沾满了血腥,也足够好了,至少,她不再孤单。她有自己的主人,也有自己的家人,她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无家可归,也不会再受人欺负,让她得到这一切的,是那个拉着她的手踏过支离破碎的尸体穿过长长的充满血腥的阴暗过道将她带入隐门的绿眸少年,他很邪恶亦很孤单,而她和他,其实是一样的。

  
第四十五章 暗毒

  琉璃居,初进去时影以为那只是一间极普通的院子,进了里面才发觉内里另有乾坤。莹儿见她来,高兴地迎了上去,拉着她进屋说要讲贴心话,翠儿和小桃识趣地退下了,影面无表情地跟着她进了房,房间很雅致,东西都很小巧,作为女子的闺房这是极平常的,但是屋里空间的大小跟她在外面看到有很大的不同,如果她没有猜错屋内一间还有暗房。莹儿知道瞒不住她,走到床边按了一下床头突起的纹饰,挂着画的墙壁转了起来,露出一扇一人行的小门。

  “这里面全都是飞哥哥送给舞哥哥的东西,我带姐姐去看。”

  影点了点头,她对宝物没有兴趣,不过有事情当幌子,总比让她猜她另有所图的好。影跟在莹儿身后,走进暗房,门在她后面关上,里面的亮光丝毫不减,她抬起头,看到头顶悬着九颗碗大的夜明珠,发出夺目的光彩,其中一颗还发出淡蓝色的光泽。蓝水夜明,她在心里默念,不禁啧啧称奇,看来南王爷对龙舞真的很疼爱。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墙边的琉璃花丛散发迷幻的光芒,清幽的光环绕在各色精致的花草型雕塑上,给影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置身仙界的百花园。不仅是墙边的花草,就连室内的桌椅也都是用琉璃制成的,摆放在桌椅上面的胭脂玉马、吐云奇石、七彩火树……都因为这些桌椅显得更加美轮美奂。

  “龙舞,很喜欢琉璃?”影忽然问。

  莹儿点点头,“他喜欢透明的东西,琉璃也好、宝石也好。”

  “这样的东西,很容易碎。”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最喜欢的,他最想过隐逸的生活,跟他的亲人一起。”莹儿淡淡地说,尽管她想嫁的不是他,她也不得不承认龙舞有着别人没有的美好。

  影的脑中忽然闪过随影的脸,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有时问他,他总是涩涩笑着,希望她能多陪在他身边,这偏偏是她做不到的。她暗叹一口气,如果她像南王爷宠着龙舞一样宠着随影,他会不会比现在更幸福些,毕竟她为他做的,太少太少。手指触摸着七彩火树上镶嵌的各色宝石,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却是世上众多人追求的宝物,她暗笑,这样的东西不是随影会喜欢的。

  “姐姐好眼光,这个是难得一见的宝物,上面的宝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就连制成树干的红玉,也价格不菲。飞哥哥花了好大心思才买下了它……”莹儿一脸崇敬地说。

  “的确,很漂亮。”影盯着手中的宝物,语气中没有一丝欣喜。

  “这个也不是你想要的吗?”莹儿试探着问。

  “不是。”

  “你想要的是留在王府,嫁给飞哥哥对不对?”

  影抬头看了她一眼,坚决地回答,“不是。”

  莹儿暗笑,她不是小孩子,她的话,她不会相信,说什么为了宝物,明明是另有目的,她表面上对飞哥哥毫不在意,心里明明是放不下的,只是这心意,他不知道,就连她好像也不清楚。她浅浅一笑,亲呢地拉着影的手,“既然这里没有姐姐喜欢的东西,我们还是到外面喝茶聊天吧。”

  影抽出自己的手,轻轻点了点头。莹儿的脸上有几分尴尬,这样明显的拒绝,实在太不留余地。她低头轻笑,领着影走出暗室。影走到外面,在暗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漠然朝里面看了一眼,那些东西价值连城却无人欣赏,留在暗室不过是凭添寂寞。莹儿打开门,招呼守在外面的小桃上茶,影坐在侧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她要找的东西,到底会在哪里。正想着,小桃和翠儿端着茶点和水果走了进来,小桃放下茶,莹儿淡笑地指着影面前的茶。

  “姐姐快试试,这是我用菊花泡的茶,清甜润口,别有一番香味。”

  影看着飘在茶碗中的几朵破碎的花,轻轻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忽然又转头看向杏儿手中的杯子,“你喝的也是菊花泡的茶吗?”

  “不是,”莹儿略带尴尬地说,“我一向喜欢雨前龙井,如果姐姐喜欢,我让人去换。”

  “我想试试你那一杯。”她的声音不容拒绝。

  莹儿没有办法,将手中的茶放到影面前,接过影递过来的菊花茶。影端起茶杯,闻了闻茶的香气,见莹儿正要饮她刚刚的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莹儿不解地看着她,她松开手,轻叹一口气,“那茶是有毒的。”

  咣地一声,莹儿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摔成碎片。影漠然看着她略带苍白的脸,将手中的茶推到桌子中间,“这一杯,也是有毒的。”

  “不是我……”莹儿激动地喊道,“姐姐,我没有下毒。”

  “你有没有下毒,我心里清楚。翠儿,收拾一下这里的东西,今天的事,不要声张。”影冷冷地吩咐。

  “但是王爷……”翠儿为难地皱起眉。

  “这件事跟王爷没有关系,他不需要知道。”影打断她的话,看着脸上更加不好的莹儿,以及她身后不安的小桃。

  小桃触及影的目光,战战兢兢地躲在莹儿身后,“我,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有下毒。”

  她不安地说着,胆怯地看了莹儿一眼,莹儿拉住她的手,看向影,“不会是她的,她一直跟在我身边,如果她下毒,也就是说我下毒。”

  影转过头看向翠儿,翠儿惭愧地低下头,“不关奴婢的事,当时奴婢在井边洗水果,并没有关心茶的情况。小桃煮着茶,曾跟奴婢一起洗东西,我想毒一定是外人真那个时候下的。”

  “外人,你看到有人进来了吗?”影追问。

  “没有,奴婢没有注意。”翠儿低着头,她的武功并不是很好,如果不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很难发觉有人来了,况且她那个时候还跟小桃聊得正欢,没有注意有没有人外人进入。

  “下次小心一点。”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看向莹儿,“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她走到门口,莹儿抬起脸望着她的背影,“为什么信我,这件事,有很大的可能是我做的。”

  “谁做都是一样,我并不在乎。”

  不待莹儿再说什么,影走出了门口,带着翠儿平静地离开琉璃居。不管是哪一个人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南王爷,当他死在她手上,或许就是对她们最好的报复了,她扬起嘴角,眼中闪过一抹讽意,这样的场面她才不在乎,就当是再一次的杀手试炼,不管出手的是谁,她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活下来,这样她才能留在他身边。他,她忽然轻笑,现在已经不同了,留在他身边变得有点难熬,她还有了随影,但是离开,她还是不愿。她暗叹一口气,想到莹儿的表情,脑子里没有一点头绪,如果可以出手,她一定也是想杀她的,会这么想的人何止她一个,不然那茶中怎么可能有两种毒药。她轻笑一声,望着华美富丽的王府,心下叹惜,都是一样的,不管是王府还是隐门,都是一样的,她忽然很想回家,很想念随影,只要完成任务她就可以回去了,只要杀了他,她就能和随影成亲了。她抿着唇,压下嘴角的苦涩,她是绝对不会心软的。

  莹儿看向门口,微蹙的眉凝着困惑,眼中微微闪动的是恨意也是不解。她看了一眼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小桃,轻轻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归于平静。

  “小桃,今天的事不准对外人说,知道吗?”

  “是,郡主。”小桃停下手中的动作,战战兢兢地说。

  莹儿轻叹一口气,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你泡茶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没有。”小桃结结巴巴地回答,嘴唇紧紧抿着,半晌,抬起头,“郡主,翠儿也跟着我进了厨房,有一会儿就是她看着火,茶有没有毒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她……”

  “不要说了。你就当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吧。”莹儿烦闷地打断她的话。

  她猜不透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管是如她想的为了南王爷,还是如她说的为了宝物,影看起来不像是会害她,不过事情跟看看的往往不一样,影是江湖中人,杀人对她来说是小事,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如果为了她的目的,她要出手也并不出奇。影是南王府从河山城带来的,河山城死了白游云和何世,影极有可能是凶手,她跟着来也极有可能是对付南王爷,莹儿握紧粉拳,轻咬嘴唇,如果真的要对付南王爷,她有很多机会,应该早就下手才对。莹儿舒了一口气,也许真的如她说的,是为了王府的某样东西,这样东西一定很重要,她一定不能让她得手,等南王爷发现了她在王府的真正目的,一定会让她离开。至于今天的事,下手的不会是她,她的目标不在她身上。莹儿蹙着眉,嘴角微微勾着,王府中不想让她当王妃的人多的事,这些人她现在不便计较,等她真的成了王妃,自然有的是时间对付她们。她看向桌上的水果,拿了一颗鲜果在手中,眼中闪着阴冷,特地为她准备的水果,算是白费了。

  小桃收拾好东西,端着碎片,低头走出屋外。在转过身的刹那,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屑,抬头,曝露在阳光下的依然是她惊慌不安的怯懦表情,那不屑,好像从来不曾有过。

  
第四十六章 月事

  傍晚时分,南王爷照例会去出云苑看影,琉璃居发生的事,尽管影不想让他知道,翠儿还是报告了他。盛怒之下,他查遍了府中每一房小妾,会出手伤她们的,也只有被妒忌迷昏头的女人。事情查得毫无头绪,每一位夫人似乎都有可能,但是每一位都一脸无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南王爷让人暗中盯着,等着她们之中有人露出马脚。影的态度很平静,她猜到他会知道,也猜到他会去查,不管他查到的结果是什么,她都不在意,她想要的,不过是那块不知被他藏在哪里的兵符。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南王爷关切地看着她,一进门他就发现她脸色不异,虽然她什么也不说,和以前一样冷淡地待他,他却发觉她眉间隐着的不适。影轻咬着唇,摇了摇头,小腹剧痛的感觉向她袭来,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中了毒,没过一会儿,她便发觉身体的异样。红姬给她那颗药丸时,的确说过她信期一到会疼痛异常,但她没有想过会那么痛,每走一步,小腹就像绞成一片似的拉扯着,里面每一寸的皮肤都像生生被扯下来一般。她感觉自己的后背湿了一片,脸上的表情保持着冷漠,唇上却有了血腥的味道,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糟,不然他不会露出如此担忧的样子。

  “真的不要紧吗,”他握着她的手,轻抚她的背,传到手心冰冷又湿润的触觉,让他不禁皱眉,“都出了那么多汗,还说没事吗。翠儿,快去叫宫里的太医来……”

  “不用,”影阻下翠儿的脚步,神色有些不自然,“不过是旧疾,忍几天就会好的。”

  “什么旧疾,有病就要治,这一次连你的咳疾一起,全都治好它。”

  “不用,我的病,随……,都治得差不多了,不用再看什么太医。”影焦急地说。

  “他治得,我就治不得吗,翠儿,快去,要是影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南王爷恼怒地吩咐道。

  影无奈地皱着眉,又不知如何开口跟他说,如果真的来了太医,她真的不知要怎么收场。南王爷见她一脸为难,以为她痛得厉害,便扶着她在床边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影欲言又止,腹部的痛变得更加厉害,那颗药,早知道她就不吃了。

  “如果觉得痛,你就出声,不要这么忍着。”南王爷放软了声音,盯着她咬得出血的唇,心疼不已。

  影松开嘴,口中还是没有发生一声呻吟,这样的痛,她还能忍受。南王爷伸手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焦急地望了一眼门口,又看向影苍白的脸,“痛的话就出声,你是女子,不要那么要强。”

  “这是必须。”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你……你现在是我的侧王妃,以前的那些东西,不必再理会,你只要安心当我的女人就好。”

  “你的女人,何止一个。”她讽笑着,忍下身上的痛。

  “你明知我最看重的是你。”

  “不会,不会是我。”

  “就算我立了莹儿为妃,我最在乎的还是你呀。”

  “你在乎的何止是女人,权力、地位、声望……你怎么可能放得下。”

  她脸色苍白,一对眼眸分外明亮,她淡然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似困惑似挣扎似无奈,或许是她想要的太多,或许是她拒绝的借口。他的心里有太多的东西,怎么可以将她摆在第一位,视为唯一。他目光复杂,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他没有想过,她在乎的会是这一些,如果他放下了,他就不是王爷,她想要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是一个能伴她左右的人。他给不了,至少现在,他给不了。

  外面的脚步声,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翠儿领着太医走了进来,影看向他,觉得有几分面熟,花白胡子,四十岁上下,身上透着儒雅,小小的眼睛藏着看透世事的淡泊,影忽然记起,他就是上一回她在寿宴中假装昏倒时替她看病的太医。他朝南王爷行了一礼,南王爷松开她的手,让出位置,他躬身上前,替影把脉,影不情愿地伸出手,眉间带着些许困惑和笑意。

  “她怎么样?”南王爷着急地问。

  太医松开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她的病症跟女子每月信事有关,有些具体的症状,小人还要跟夫人详谈,不知王爷是不是到门外稍等片刻……”

  南王爷的眼中闪过一抹尴尬,他点点头,看向影,“我等在外面。”

  影松了一口气,脸上还留着窘态,见他出去,心里放宽了些。太医看向侍立在一边的翠儿,“这位姑娘也请出去一下,女人私密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翠儿询问似地看向影,影点头让她离开。待她关上门离开,影冷眼看着太医,眉间似有困惑。

  “姑娘就是上回受惊的林婉茹吧?”他淡笑着问,并不在意她的戒备。

  “是又如何?”她淡定地看着他,眼中闪着冷意

  他面不改色,安然地坐着,“上一回我就想能你说,你的咳疾不适宜在外奔波,特别是到了秋冬两季,最好是在家休养。不过,现在看来你的咳疾好了许多,倒是血气有些不足。这次你身上的痛症,我想你是知道原因的,那样的药,姑娘还是少吃,对身体无益。”

  “多谢提醒。”影淡淡地说。

  他摸着胡子微微一笑,“关于姑娘的事,我听到些许传闻。听说姑娘跟何世之死有关,不知是不是有这回事?”

  “是,他死的时候,我就在那里。”影盯着他的表情答道。

  “不知他可有说什么?”他貌似不经意地问。

  影狐疑地眯起眼,“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亦师亦友,”他淡然一笑,“我早先收他为徒,后来他的医术远胜于我,我还曾请教过他。他不喜官场,终年游历天下,济世救人,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见他了。”

  “他说,他最想救的是人心。”影冷冷地说道。

  “人心吗,看来他的确远胜于我了。”他感慨地看着远方,眼光微微闪动。

  影冷笑一声,“人心,要如何救得!”

  “姑娘不信人心也能得救吗?”他回过神,浅笑地盯着她。

  影别过脸,“世事多变,人心难测。”

  他朗声一笑,“世上病者众多,为医者岂能尽数救下,但凡能救下眼前那一个便足够了。也不知他想救的那人,医好了没有,若好了,他大概死而无憾了。”

  影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救错人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他见影没有说话,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心下叹惜,淡笑道,“我会为姑娘开一付方子减轻病痛,但是那药,姑娘以后还是别吃了,儿女福,姑娘要珍惜才是。”

  “我知道。”

  他点头微笑,起身走到桌前,匆匆写下一张方子,开门递给守在外面的翠儿。南王爷见他出来,冷眼盯着他,他笑着朝王爷行了一礼,“王爷放心,夫人不会有事。”

  南王爷略带怀疑地点点头,“翠儿,送萧太医。”

  “是。王爷。”

  萧太医?影在心里暗想,她记得太医院的院首好像叫萧敬林,大概就是他了,坐到那样的位置还有这种气度实在难得,何世做他的徒弟也没有委屈了他。游历天下、济世救人,这样的人真不该卷入隐门的事中,可惜世事山岂能尽如人意。南王爷进了屋,见她脸色好了一些,略放宽心,走到她的床边坐下握紧她的手,她平静地看着他,眉间似在叹息。

  “是不是还是觉得痛?”他体贴地问,抹去沾在她发梢的汗珠。

  “没有。”她轻声说道,心里还在回想萧太医刚刚说的话,多可笑呀,医人的人想救杀人的人,她才不会因为他们几句话,放下手中的兵器,忘记自己的身份,成为依附别人的女人。

  感觉小腹上有一股热流,缓缓盘旋着减去她的痛苦,她偏过头,看着南王爷轻抚她的小腹,凝着内力的掌心隔着内衣温暖着她,安抚她身体的痛。她的心里有些暖意,垂下眼,暗暗苦笑一声,按住他的手。

  “其实真的不怎么痛。”她倔强地说,不想浪费他的内力,她要杀他,不想欠他。

  “不痛就好,好好休息,睡一会儿,药马上就好了。”他柔声说着,将她的手放进被中,掌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影打量着他,他的目光她无法承受,他有不能放下的东西,她也有。缓缓闭上眼,留在心里的,有困惑、有无奈、有挣扎,最终让那温暖融成香甜的梦境,在那一片深色的睡梦中,没有血色的打扰,没有尘世的喧嚣,有了只是淡淡的温度,和安静跳动在某处的寂寂芳心。夜幕渐渐降临,关在房间中的两人享受属于他们安静与甜蜜,无意从门口掠过的风,似叹息般溶入夜中,不忍打扰难得的宁静。

  
第四十七章 太医

  缓缓睁开眼,腹部的疼痛和暖意还在继续,外面的天色暗了,南王爷坐在床上,打量着她,影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我睡了很久吗?”她轻声问,沙沙的声音中带着安心。

  “没有,才只有一会儿。”他扶着影坐了起来,细心地为她的背后加了一个枕头,让她舒服地靠在那里,转身端过一碗药,“刚煎好,我还担心你起不来,想让翠儿帮你热一下。”

  “没关系。”影接过药,皱着眉闻了一下,腹部的痛重了起来,她一咬牙,将药灌了下去,浓重的气味呛得她直恶心,还未等她平息,嘴巴里被塞进一块甜甜的东西,她小心尝了尝,是蜜饯的味道,她抬头看向南王爷,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盘子,上面放满了各种口味的蜜饯,影目光一软,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些都是你的。”

  他把盘子放在她手上,拿过她手上的碗放到一边,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她低头看着那一堆蜜饯,嘴角带着甜甜的笑。

  “还疼吗?”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中带着关切。

  她抬头,淡淡一笑,“没有,不疼。”

  他宠溺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她轻咬着唇,低下头拉过他宽厚的手,摊平放在面前,手指轻轻滑过他手中的茧。他的手颤了一下,心里有一种悸动,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影却重新拉了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有淡淡的暖意。

  “我十二岁进入军队,跟士兵同吃同住,十三岁随军出征,十五岁平定了南方十部……这些,都是战争留下的痕迹。”

  影低头轻笑,收回自己的手,在他的手掌边放平,粉嫩的手心铸在上面的那一层茧,分外醒目,“我五岁开始习武,十二岁开始……漂泊,努力至今。”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她抬起头,明亮的眼中隐着伤,却没有一丝泪光,他握紧她的手,“等你成为了我的妃,就不用再过漂泊的生活,你会衣食无忧,呆在城中,远离那些过去。”

  她抿着唇笑着,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我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我是不会成为你的侧妃的。”

  他的手心空在那里,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什么事,跟他们有关吗,只要你留下,你的事我会帮你完成,如果他们不肯让你离开,我也会出面让他们答应。”

  影心下无奈,淡淡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也是我的选择。”

  “你放不下他们?”南王爷微皱着眉,语气中带着酸涩。

  “是的,放不下,”她重重地说,嘴角露出戏谑的笑,“王爷不是也放不下吗?”

  “我?”他略有些困惑,“如果你是指府中的小妾,她们我可以不理,莹儿,我没有办法,我会娶她,但是我宠的还是你。至于你说的权势和名利,我都不在乎,影,我在意的只有你……”

  影摇了摇头,“不是。你在意的东西太多,在这南王府内,最重要的不会是我。”

  “你不信我。”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懊恼地盯着她。

  “是的,我不信。”她冷冷地说道。

  “你……”南王爷皱起眉,眼中有无奈也有不甘,他忽然解下手上的玉佩,放进影的手中,郑重的说,“这是整个南王府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他握紧影的手,影的眼中有一丝困惑和无奈,她将玉佩推到他手中,“我不要。”

  “不准不要,”他怒声说道,见她微皱起眉,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你好好保管,这算是我的承诺。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她轻咬着唇齿,心里充斥着震惊与不安,她不需要承诺,那样的承诺她受不起。他松开她的手,理顺她乱了的发梢,“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明天再来看你。”

  她没有回答,默默看着他离去,明亮的目光挣扎着,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复杂,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未曾握紧的手,感受玉佩的冰冷。她抿着唇,似叹惜般摇了摇头,目光不知该放在哪里,轻轻拈起一块蜜饯,甜的发腻的味道,未曾遮过心里的苦涩。下腹又开始疼了起来,她握紧手心,想起了随影温暖的笑,他还在等着她回去,她的任务必须要完成。她将蜜饯放到了一边,慢慢躺了下来,手中还握着那块玉佩,明亮的双眼不再清澈,沾染上的杀意连同她的指尖一齐变冷;还差一点点,等她的月信过去,她要抓紧时间下手,再拖下去,可能真的会不小心手软。


  冰凉的夜还在继续,深深的宫门中,萧太医坐在矮凳上,替坐在榻上的龙啸把脉,龙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嘴角露出淡淡的笑,见太医把完脉抬起头,他垂下眼,等着他说出他的病情。

  “皇上的脉相比以前平和的多,只要按时服药,病情一定会有好转。”他注视着龙啸,脸上带着关切。

  龙啸点点头,“这些年,有劳萧太医了。”

  “皇上言重了,为皇上效命是臣的本份。”萧太医淡淡地说。

  “我听说萧太医有位徒弟在外游历,世称神医,不知可有此事?”

  “臣是曾收神医何世为徒,但他的医术远胜于我,我和他名为师徒,实为友人。”

  “有萧太医这样的良师益友,他一定受教菲浅,可惜前些日子他在河山城遇害,不然入朝为官,与萧太医相伴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想不到皇上也知道这件事,小徒福薄,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他一向不喜官场,从小立志游历四方,找出疑难杂症的解决之道。如果他在世,一定也不会入朝。”

  “游历四方吗,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说起来他的性子,倒是和萧太医有几分相似,不知萧太医是否也有过这样的念头。”

  “年少轻狂时,也曾想过。”他摸着胡子淡笑着,目光略些苍凉。

  龙啸看着他,“后来为何改变了心意?”

  他朗声一笑,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大约是舍不下这一身官袍吧。”

  龙啸收回目光,看向别处,“刚才太医曾去过南王府,不知是府中哪一位夫人病了,让皇兄如此上心?”

  “是王爷前些日子带进府里的一位姑娘,样貌清秀,颇得南王爷欢心。”

  “她的病重吗?”

  萧太医略一皱眉,“不算重,大约是能治得好的。”

  “说的也是,世上还没有萧太医治不好的病。”龙啸淡笑着说道。

  “皇上谬赞了,有些病就算是老夫也无能为力。”

  “是什么?”龙啸好奇地望着他。

  他轻叹一口气,“某些疑症吧。”

  龙啸心下疑惑,却没有再说什么,“天色不早了,萧太医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皇上。”他行了一礼,躬身退到门口,刚要转身,龙啸忽然叫住他。

  “萧太医……”他出了声,觉得有些不妥,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要怎么收场。

  “什么事,皇上?”他抬起头,困惑地看着龙啸。

  “慢走。”龙啸略带窘迫地说。

  “谢皇上关心。”他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龙啸默默看着他转身离去,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无奈,站在他身后的公公担心地看着他,“皇上,早点休息吧,龙身要紧,别的事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龙啸点点头,轻叹一口气,目光却仍然停在门口。萧太医走出皇上的寝宫,慢步朝太医院的方向走了,想起龙啸今日的表情,他不由皱眉,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迎面走来的几位公公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为首的那一个,那人懒懒地看了他一眼。

  “萧太医,太后娘娘有请。”

  他回头看向皇上寝宫的方向,微微一笑,转头对着面露不耐的公公说,“有劳了。”

  他静静跟在他们身后,脑中想起何世曾说过的话,人心,真的能救吗,他怕是没有这个能力了,不知他救下的那一个,会不会成功。他暗暗叹惜,嘴角露出自嘲的笑,不经意地再次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眉头慢慢皱起,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真相,往往是难以让人接受的。他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空,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也许这样也好。


  夜无声无息地进行着,黑色遮掩下的东西没有人能够看清,当太阳在东边升起,美好的一天刚刚开始,宫中的太医院中却发出一声凄叫。打算房间的宫女,无措地看着倒在地上冰冷的尸体,他的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仿佛死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几个时辰后,萧太医得病暴毙的消息,传遍宫中每一个角落,龙啸握着手心,苍白的脸色煞是吓人。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太后驾到,他握着的手慢慢松开,依旧苍白的脸上有了一抹决意,有些事既然已经别无选择,至少他要做些什么,到一切得到最好的结果,不管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他自己。

  
第四十八章 对话

  萧太医身亡的事,影是在三天后才知道的,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她的心情有太多的起伏,死亡太平常了,每一个都会死。身为宫中的太医院院首,他一定知道很多秘密,影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隐门接下杀他的任务,她会请求隐主让她亲自动手,她不希望他死在别人的手上。这是她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

  身上的痛已经好了,眼中的愁绪却越来越浓,影一个人呆在房中,看着手掌上的茧,眉间有一抹烦躁,满屋的静寂并不能安抚她的情绪,她猛地握紧手心;她必须要杀他,必须。像怕自己会忽然心软一样,她冲出房间,不顾翠儿困惑的追问,头也不回地朝着南王爷的小院走去,身上的血液在喧嚣,还差一点点,只要杀了他一切都会结束的,她不会为难,她还是以前那个影。嘴唇紧紧咬着,眼中透着倔强和寒意,她穿过花园,迎面走来六夫人马婷,她惊讶地看着带着杀气的影从她身边走过,那个方向,她大概知道她要去哪里。

  “如果影姑娘要去找王爷的话,可能要白走一趟。”她大声说道。

  影停了下来,心里竟有一抹轻松,她回头漠然地看向马婷,眼中闪着释然的光芒。马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对影笑了笑,“王爷今天去了军营,好像去见新上任的那位将军。”

  影点点头,转身往回走,至少今天她不用去想动手的事。马婷略带困惑地走到她身边,“难得在外面看到影姑娘,不如我们去那边坐一坐,这几日天气渐渐暖了,在亭子里喝喝茶,别有一番滋味。”

  一想到回去又要重新陷入挣扎中,影点头答应,跟着马婷走进花园中的亭子里。她的下人很快沏了一壶茶拿了各色点心来,影捧着茶,闻着淡淡的茶香,心里仍是不安,如果他在军营,她是不是要在他回程的路上杀他,这样没有人会怀疑到她,她还能平静地回到河山,过以前的日子。马婷见她一直捧着茶不出声,狐疑地皱起眉。

  “影姑娘有心事?”她饮了一口茶微笑着问。

  影回过神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看向亭子外面的湖水默不出声。马婷仍是好奇,示意身边的人退下,等周围没人的时候,她凑近影身边,“姑娘刚刚怒气冲冲的,莫不是跟王爷闹别扭了。”

  “没有。”她淡淡地说。

  “姑娘不要瞒我了,我一看姑娘的样子就知道姑娘遇到了麻烦,是不是跟王爷有关,你在气王爷要立郡主为妃的事吗,如果是为了这个姑娘根本不用在意,王爷的心思我还是能猜到一点的,他还没有立郡主就说要立姑娘为侧妃,我想王爷是真心喜欢姑娘。”

  影目光微颤,敛容看着她,“你,不生气吗?”

  “生气?”马婷略一皱眉,爽声一笑,“在我后面娶进门的女子有六个,若要气,我怕是早就气疯了。姑娘还是看开些吧,我旧时的闺中好友,哪一个的夫君不是三妻四妾的,有些还要受夫君的责难公婆的冷眼,我这样还算是好的。我的事,姑娘或许听过一些,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有人敢要,怪只怪那日在街上的恶少,若以后再让我见到,我一定再打他一次,看他还怎么乱说!”

  影盯着她神采飞扬的脸,“你,更像是江湖中的侠女。”

  “侠女吗?我倒是想,我家哥哥偏不同意,没法子,又学不来大家小姐的娇态,没人敢娶,只能到南王府来当妾。说起来,南王爷很让人敬重,他破格提升了我家哥哥,不顾别人的眼光平定朝中的动乱,换成别人,哪做得到他这般。这样的男子,难道姑娘不想嫁吗?”

  影沉默着,暗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我闲散惯了,受不了府中的拘束。”

  “这府中哪有什么拘束,各房管各房的事,也没有人管着;当然,若是立了妃,情况也许会不同,但是南王爷宠着姑娘,姑娘自不用担心。我看姑娘年纪也不小了,难道姑娘还想在江湖上闯荡,不想安定下来吗?若再拉上几年,姑娘能嫁的人就剩下那些有力无脑的武夫,姑娘难道甘愿?”

  影深吸一口气,“我在家中有一门亲事。”

  马婷愣在那里,过了许久压低声音问,“王爷知情?”

  影点点头,马婷淡淡一笑,仔细地打量着影,“姑娘,莫辜负了王爷的心意呀。”

  她饮了一口茶,淡然地看向湖面,影皱起眉,无奈地坐着打量园中的景色。几日没有出来,园中的花草绿了不少,冬去春回,连风中都带着暖意,她眯着眼,望向湖中闪动的波光,明亮地让她睁不开眼,胸中的闷气减轻了一些。

  “姑娘想嫁的是家里定下的人?”马婷忽然问道。

  影迟疑了半晌,点点头,“婚期本是定在这月十五的。”

  “跟王爷纳妃的日子是同一日?”

  “是。”她略带嘲讽的笑了笑,眼光微黯,“不知能不能赶得回去……”

  “难道姑娘真的全无半点情义吗?”她正色问道。

  影望向湖面,漠然说道,“没有。”

  马婷盯着她,许久移开目光,“初时听说要嫁,虽然有些敬重他,但是男女之间的情是没有的。等真成了他的妾,知道以后他会是你的所有,心怎么能不动摇。姑娘若是回家嫁给他人,过些日子或许也会这样将身心托付,如果姑娘真的心中没有爱人的话。”

  “我知道嫁给他会很幸福的。”影淡淡地笑着,目光显得有些迷蒙。

  “要是嫁给王爷呢?”

  会惊慌、会无措、会不知要怎么办、会背离自己的过去……她在心里说道,暗叹一口气,“那是一种不幸。”

  她打量着影的表情,放下手中的杯子,“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她想说,却没有开口。缓缓放下手中凉了的茶,她淡定地看着马婷,“你,真的不在乎他娶别的女人吗?”

  她苦笑一声,“他是我的夫君,我怎么会不在乎。不过当了他的妾,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他对我的好,是因为我的哥哥,对郡主是为了负责,对你,我想也只有对你,才是真的喜欢。”

  “你没想过争取吗?”影不禁问道。

  “有些事,不是你争取就会得到的。”她淡淡地说,惋惜地看着影,“所以我才无奈,为什么你明明可以得到,却还是不要?”

  影一愣,眯着眼笑着,“大概那不是我想得到的吧。”

  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完成一个个任务证明自己的存在;她想要的,是家中随影的细心照顾,体贴依赖;她想要的,是风霜刀剑不能伤她分毫的安然。她看向马婷,如果她留下,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她,她知道她们是不同的,将来也会不一样,但是处境是相同的,成了他的妾,她的命运会由他来主导。她想要争取的不是这样的生活,她心下苦笑,她何曾真的去争取过,除了,除了跟随影的亲事,她要跟随影成亲,所以她必须要杀他。

  “影姑娘有事忙吗,若无事,我们去倚桐苑看看如何?”马婷微笑着问道,好像全然没有把刚刚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柳依依?”影不解地看着马婷,她实在不明白她们两个怎么会成为相处融洽的玩伴。

  “对呀,”马婷眨了眨眼,“我们两个闲人,看着她一个大忙人在那里团团转,不是很有趣吗,就当是打发时间。走吧,我知道你闲着没事,一个人呆在出云苑里,小心闷出病来。”

  说着,她上前拉住影的手臂,影皱着眉,无奈地让她拉着,不情愿地朝倚桐苑走去。会有趣吗,她困惑地想着,脚步紧紧跟在她后面,眼中有一抹促狭的笑,偶尔这样,或许会很有趣吧。到了倚桐苑门口,马婷停下脚步,大声对着影说道,“我们这样不声不响地进去,一定会大大地吓她一跳的。”

  影暗笑,她这么大声说,里面早就应该听到了吧。马婷继续前行,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叫,两人敛容对看一脸,快步走进院内,穿过几株梧桐树,院中的小楼的楼梯口柳依依脸色惨白地站着,下面躺着全无知觉的上官莹。影略一迟疑,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转头对愣在那里的马婷说道,“去请府上的大夫来。”

  “好。”马婷点头,快步离开。

  影飞身落到莹儿身边,轻轻将她抱起,隐隐地她看着她裙中裤底的血迹。她暗叹一口气,抱着她跑到楼上,经过柳依依的身边,脚步停顿了一下,仍是继续向前走到柳依依的房中将莹儿放在了床上。莹儿的脸色略显苍白,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影站在她的床前,微皱着眉头。

  “你再忍一下,大夫很快就来了。”她不禁说道。

  莹儿的睫毛动了一下,眼睛却并未张开,轻抿的唇上带着苍白。影不再说话,转头望向还呆在外面的柳依依,心里却是苦笑,这样偶尔一次的促狭,还真是要吓人一跳的呀。

  
第四十九章 有喜

  “大夫,快一点。”

  马婷拉着府上的大夫匆匆赶到倚桐苑依依的房中,影不耐烦地看着刚刚赶到的小桃在一边哭哭啼啼,莹儿还没有睁开眼,她的脸色好像更差了一点,见马婷带着大夫来,影闪到一边,让大夫上前递莹儿把脉。大夫有些年纪,饱经风霜的脸透着世故,他把着脉,眉头紧紧皱起。

  “她怎么样了?”马婷紧张地问。

  大夫放下莹儿的手,回头露出为难的神情,“郡主的身体没有太大的损伤,本来休养几日就能好,不过,郡主怀有身孕,这一摔我怕……”

  马婷目露惊讶,转头看向一脸漠然的影,影瞟到莹儿的手轻轻握紧,暗叹一口气,“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不然你也别想活着!”

  “这……”大夫的额头冒出汗珠,不敢去看影骇人的目光。

  “还不快治,难得要让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清醒清醒吗!”影冷冷说道。

  大夫忙转过头,打开随身带着的医箱,取出银针,为莹儿治疗。影见他一副慌张的样子,抬头对马婷说道,“让府上的人去请太医来,多个人医治总是好的,还有……”她看向门外呆呆站着的柳依依,“先把她安置一下吧。”

  马婷点点头,出门招呼候在外面的管家照影的话去做,管家一面找人进宫,一面让婢女带柳依依离开,柳依依冷笑一声,转头瞪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莹儿,又嘲讽地看向影和马婷,随着那些婢女走下楼去。影望着她的背影,偏过头,见马婷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嘴角微微扬起。感受到她的目光,马婷看向她,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带着些许无奈。静静地站在房中,大夫不停为莹儿施针,莹儿的呼吸平顺了些,看来是真的昏过去了,影心下感慨,这样的事在大户人家并不少见,发现在南王府更是平常,这样的算计,她大概会是一个称职的王妃。不一会儿,管家请了太医来,他重新为莹儿把了脉,与府上的大夫商量了一下,开了方子,再为莹儿施针。

  “孩子能保住吗?”影漠然问道。

  “在下尽力一试。”太医答道。

  影暗暗松了一口气,远远地站在一边,莹儿的事有马婷在她不用插手,听太医的语气,她的孩子应该是能保住的。她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如果她知道自己怀了孕,不知会不会那么做。柳依依有心计,想过要对付她,但绝对不会在自己的苑中做出这样的事,更不会在马婷在屋外大声说话后出手,莹儿利用了时机,让她们成为她受害的证人,柳依依不管有没有做,她都成为了凶手,听小桃所说,支开她们的是柳依依,她大概是要跟莹儿说些什么,可惜她太小看莹儿了。这些事,她相信马婷也看得出来,她们没打算为柳依依解释,事情的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躺在床上的是莹儿,她怀了南王爷的孩子还差一点失去了这个孩子,就算南王爷知道一切是她做的,也不会说什么,况且她和马婷的推测,并没有实际的证据。

  南王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没有人通知他,进了府,他才从管家那儿得到消息急急地朝倚桐苑赶去。马婷刚刚喂莹儿喝了药睡下,太医还留在房中,莹儿的症状已经稳定,她的孩子保住了。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知道是他来了,便站起身退到角落里。南王爷快步走进房中,看向躺在床上没有醒来的莹儿,上前坐到床边,眼中露出忧色,他皱起眉,冷冷地看着站在一边的太医。

  “她到底怎么样了?”

  “回王爷的话,郡主没有危险,肚里的胎儿也保住了。”太医战战兢兢地说。

  “胎儿?你是说莹儿怀孕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太医点点头,“虽然还不足月,但是在下可以肯定,郡主有喜了。”

  南王爷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这件事,转过脸目光复杂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莹儿,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她竟然怀了他的孩子。他是说要娶她,却一直不知要如何对待以后的她,他把她当成妹妹,以后竟然要把她当成妻子。他无法接受,就像那天清晨醒来,两人一丝不挂地拥在一起,空气中残留着欢爱的气息,他震惊躺在身边的女子会是她,他竟然碰了小舞未过门的妻子。当时她醒过来,娇羞地咬着唇,说她会离开,不会让他为难;他皱眉,坚定地说,他会负责。他当然要负责,她是他一直保护着的妹妹,他怎么能让她这样离开,娶了她,让她成为王妃,这样显赫的身份,算是对她小小的补偿。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护着她,像妹妹一般,尽管她的身份是他的王妃。可是现在,她有了他的孩子,他不得不正视她的身份,他不能再当她是妹妹了,但是当成妻子,他做不到,心里想要的女子有了人选,他想娶的,想要留在身边的只有影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影走到马婷身边,示意离开,马婷点点头,刚要走,莹儿动了一下眼皮,缓缓醒了过来。她们停在那里,等确定她无事,再从房中离开。莹儿缓缓睁开眼,看到南王爷一脸关心的样子,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她忽然想到什么,摸向她的肚子,脸色因为紧张变得有些发青。

  “放心,孩子没事。”他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

  “嗯。”莹儿松了一口气,为了一个柳依依赔上她和他的孩子实在是太不值得了。她欣慰地望着南王爷,有他这样陪着,她觉得幸福。

  影冷眼瞟了一眼,嘴角带着轻蔑微微上扬。莹儿转过头,不经意地发觉影的存在,她一脸漠然的样子,让她心里一沉,她一下子变了脸色,惊恐地望着影,用力了挥动手臂,“飞哥哥,让她走,她要害我的孩子,你赶快让她们走。”

  南王爷冷着脸回过头,想看看莹儿指的是谁,当他看到影时,眼中露出惊讶以及一抹尴尬。影与他对看几秒,莹儿还在惊恐地叫她们离开,她眨了一下眼,漠然地转过身,快步离开,马婷见状,匆匆福了福身,追了出去。莹儿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南王爷紧紧握着她的手,转头柔声安慰道,“莹儿,不要担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莹儿点点头,感动的眼中滑过得逞的笑。外面,马婷紧紧跟着影,快步走到她身旁,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促狭地问,“影,难不成你在吃醋。”

  “没有。”她冷冷地回答,加快了脚步。

  马婷浅笑,轻叹一口气,“总算是忙完了。”

  影没有说什么,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空,眼中闪过些许烦燥。马婷没有发觉她表情的不同,她微蹙着眉,迟疑地看了影一眼,“你那么想保住她的孩子,是因为那是王爷的骨肉吗?”

  影的脚步顿了一下,沉着脸继续走着,“因为,那是孩子。”

  马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两人分了手,影独自朝着出云苑走去。四周是一片安静,这样的安静在夜中显得有些冰凉,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奈,莹儿怀了孩子,那个孩子需要一个父亲。她的任务是不得不完成的,如果现在杀了他,莹儿的孩子会受了轻视,她还没有过门,未婚怀孕在大户人家来说是极其不能容忍的事,她不能杀他,至少在他和莹儿成亲前不能杀他,算是还他的情,也算为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她回到房间,翠儿侍候完她的梳洗,恭敬地退了出去,她躺在床上,拿出放在身上的玉佩,凑着烛光反复看着,眼光微微颤动,手指微微用力,玉裂成两半,一块虎形黄玉从里面掉了出来。影接在手中,仔细观察着,他说这玉是王府中最珍贵的,她便猜到这块玉佩会跟兵符有关,研究了许久,她终于发现的玉佩的秘密,她没有想到他会把兵符藏在这里,更想不到他会将兵符送到她手上。承诺吗,影冷笑,想到他对莹儿的关心,胸口像压着巨石一般让她无法呼吸,她不信他所谓的承诺,但是,他的情,她不想要欠着。留他多活些日子,让他跟莹儿成亲,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她不会因为他的情放过他,绝对不会。她握紧手中的兵符,目光变得狠戾,不经意地,她想到等在家中的随影,淡淡的愁绪攀上她的眼,她轻叹一口气,她没办法赶回去跟他成亲了,她又要让他失望了。她不会耽误太久,在规定日期内完成任务,她就能回去跟随影成亲,然后,一切会恢复平静,她继续以前的生活,跟随影相依为命,他的存在会从世上抹去,同样也会在她生命抹去,就像从来没有遇到他一样;如果可以,真想从来不曾遇见。

  
第五十章 计定

  一连几日,南王府的人都在为莹儿忙碌,这位未来的王妃怀了王爷的孩子,她在王府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下人们不敢怠慢,就连各房小妾都一一前去探望。影一直呆在房中,不用出口,她也知道外面发生的事,翠儿婉转劝她跟别人一样向郡主示好,她置若罔闻,心里冷笑,她不会成为府中的什么人,有什么必要示好,况且莹儿也不会想看到她。太医担心莹儿的身体劝她一直躺在床上不要走动,她便一直呆在倚桐苑中,那里原本的主人柳依依,在南王爷回来的那天晚上服毒自杀了,在她的住处还找出了断肠散的毒,柳依依的父亲在朝中算是太后的人,南王爷找到了药,一怒之下将柳大人投入大牢,照他以往的所作来看,柳大人以及他家中的老小都难逃一劫。影不关心这些事,他要处死他们,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杀人的人。她静静地坐在屋内,握着手中的兵符,嘴角露出讽刺的笑,这世上能有几人是真的不沾血腥的,他杀的人何曾比她少。

  紧闭的门被打开了,影将兵符收进怀里,戒备地看着进来的翠儿。翠儿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姑娘,你怎么了?”

  影勾起嘴角,“不要装了,我知道是你,红姬。”

  “这么快就让你看出来了,是我的易容出了什么问题吗?”她摸着自己的脸浅笑地问。

  “下次遮一下你身上的味道吧,一股脂粉味,熏死人了。”影冷冷说道。

  “熏人?这么香的味道总好过你一身的汗味和醋味。”红姬扬起手,轻嗅手背的香味,眼光中带着玩味,直直地盯着影。

  影脸色一沉,眼中露出寒意,“来找我,什么事?”

  “路过这里,顺便替隐主问问,你的任务进行的如何。”红姬放下手,淡笑着说。

  影迟疑了一下,从怀中将兵符拿了出来,扔到她怀中,“东西到手了,人,我会迟些日子下手。”

  红姬打量着兵符,嘴角勾起一抹笑,抬眼戏谑地望着影,“你舍不得?”

  “他的女人怀孕了,我想等他娶她过门。孩子,要有一个父亲。”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父亲?”红姬冷笑,眼光轻轻颤动,“随便你,你只要顺利完成任务就行。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和随影的婚期和南王爷是同一日,你不怕他伤心吗,现在他一定天天站在院中,等着你回去吧。”

  影的眼中闪过不忍,“你带个口信给他,我最多迟五日,我绝对会回去成亲的。”

  “带话是不成问题,”她娇笑着,眼中带着妖媚,“不过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影冷眼瞪着她。

  她媚笑一声,“不敢,隐主不会派一个会误事的人来杀南王爷。我不过是好心劝你,如果下不了手,就不要勉强,我真的很想知道隐主会用什么手段对付随影,虐打还是练毒,或者是……”

  “闭嘴,”影不禁喊道,一想到随影会受到伤害,她不由觉得心疼,“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冷笑地盯着她坚定的目光,红姬的眼中露出轻蔑,“希望你可以做到。好了,奴婢不打扰姑娘,先行告辞。”

  影冷着脸看着她离开,当她的气息消失在苑内,她的眼中露出一丝挣扎,随影知道婚期延迟,一定会失望,如果不派人通知他,他一定会在家中等着,盼着她在婚礼当天赶回。她暗叹一口气,担忧地看向门口,不知红姬在他面前会说些什么,最好不要添油加醋让随影更担心,好不容易才让他远离不安。烦闷地叹了一口气,剩下的日子不多了,离南王府成亲还有十多日,她紧紧地握紧手心,像安慰自己般在心里反复地说,一定能下手的,她是一定是下手的。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的眼中闪过挣扎,握紧的手无力地松开,刚刚在心里反复说的话,消失无踪。

  门被打开了,南王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影一脸平静地坐在原地。南王爷略有些愧疚地坐到她身边,伸手想拉住她的手,她避过,抬眼漠然地看着他,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窘迫。

  “这几天我要照顾莹儿,才没有来看你,你……”

  “那是应该的,”影冷冷打断他的话,“你的孩子,你当然照顾好,这才是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南王爷略一皱眉,“那天的事我听说了,都亏了有你在,不然莹儿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换了别人在场她们也会这么做,要谢就谢救她的大夫,他们才是真正救她的人。”

  “影,你是不是在气我跟莹儿的事,我跟你说过……”

  “王爷有了何止一个郡主,这样的事,我根本犯不着生什么气。如果王爷来是为了谢我,你的话已经说了,现在可以离开。”

  他的心里升起一股恼怒,这几日他要担心莹儿的身体,还要担心她的想法,好不容易趁莹儿的身体好一些刚刚喝下药睡下,他马上就来看她,她却用这样的态度来对他。他按捺自己的火气,她的目光尽管冰冷,却冷的让他心疼,他暗叹一口气,深深望着她,“我想见你。”

  影愣了一下,依旧让脸色保持平静,“我不想。”

  “你,”他气恼地瞪着她,眼中闪地寒意,“那你在想谁,家里的那个随影吗?”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眼光颤了一下,眼中滑过难得的温柔,南王爷冷酷地盯着她脸色的微变,“不准你想她,如果你的心里再不放下他,我会派人除掉他。”

  影的眼中闪过杀意,“如果你敢碰他,我会让你整个王府陪葬,包括你的未出生的孩子。”

  “那些人我不在乎,如果杀了他你会安心呆在我身边,用整个王府的人去换又怎么样!”他吼道。

  影略一皱眉,嘴角浮现一抹讽笑,“王爷真的舍得吗,你的女人,你的郡主,你的孩子……不要一直气昏了头就说出做不到的话。”

  “你还是不信我吗?”他的眼中浮现伤痛。影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不语。他自嘲一笑,压低声音说,“不要想别的男人,你是我的,记住你是我的。”

  他低迷的声音带着忧伤,让影不知如何应对,他真的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南王爷吗,她不禁苦笑,她又真的还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影吗?

  “再过些日子,莹儿就过门了,到时候,影,我会正式立你为侧妃,为你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

  “等你娶了莹儿再说吧。”她打断他的话,婚礼,她想要的婚礼是安静的只属于两个人的婚礼,就像她和随影会有的那样。

  这个回答让南王爷稍微放下心,她没有拒绝,至少她没有拒绝,“这几日我还会留在莹儿那里陪她,等我得闲,一定过来看你。”

  “不必了,你照顾好她再说吧,”她淡淡地说,略带迟疑地看向他,“你觉得马婷怎么样?”

  他不知她为什么这样问,不轻不重的回答,“还算温顺。”

  影暗叹一口气,“你为什么不立她为侧妃?”

  “立她?”南王爷惊异地看着她。

  影重重地点点头,“如果以后你不在王府,郡主又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一个主持大局的人。我看马婷也很适合。”

  他犹豫着,如果他娶了莹儿,又立了影为侧妃,马婷作为马远的妹妹,受到冷落总是不好。他点点头,“我会去办。”

  影微微点头,如果他死了,莹儿怀着孩子,一个人在南王府不好生活,有马婷在会好很多,她有了侧妃的身份,将来也好插手府中的事,莹儿的确有计谋,但是若是作为一个女人在世上生存,这样的计谋有些多余,有时候有此事还是看得通透一些比较好。

  “那天你跟她是同时到达的,你们常在一起?”南王爷淡淡地问,影会出现在倚桐苑的事,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在花园碰到她,闲聊了几句,她硬要拉我去倚桐苑看看,我便去了。”

  南王爷想起暗卫的报告,跟她说的并没有出入,“那天,你正好去花园吗?”

  影的眼中闪过一抹讽意,“不是,我是去找你。”

  “何事?”南王爷不知是期待还是不解,暗卫说她出门的时候杀气逼人,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

  “忘记了。”影勾着嘴角答道。

  他微微皱眉,当她摆出这样的表情时,说明她不想回答,也说明她在生气,“我不是在怀疑你……”

  他的解释,她无动于衷,他应该怀疑她的,她做了那么多事,换成是别人早就要怀疑她了,为什么他要这么信她,她是来杀他的人。她的眉间露出烦闷,“无所谓。”

  不管他有没有怀疑她,都无所谓,她是一定不会手软的。南王爷微微扬起嘴角,她并不是真的无所谓,她好像在犹豫,她是在考虑放下之前的人吗,他的眼中闪过笑意,不管她跟那人有怎么样的过去,他都要让她放下,她会是他的女人。

  
第五十一章 坚决

  春日渐暖,寂寂小院中,随影开着门坐在屋内,桌上整齐地放着两套喜服。他摸着喜服光滑的料子,忍下穿上它的冲动,衣服送来之后,他反复试了很多遍,每每穿上,他总会觉得无忧会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轻轻扶着他的肩,细看他穿着喜服的样子。她还没有回来,离婚事有剩不到十日,她还没有回来。她一定会回来的,他坚定地想着,指尖紧紧握着那件喜服,没过一会儿,又连忙松手,轻轻抚平上面的皱褶,不能弄坏,不能把衣服弄旧,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呆呆地看着门口,忽然跑到门外,将门打开,长长的巷道空无一人,他失望地把门关上,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惊喜的转过身,脸上的笑化为惧意。

  “红姬……”他退后一步,尽量平静地看着她。

  红姬暗笑,他好像很怕她,这样很好,她就是喜欢看到别人害怕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她想起他刚刚的动作,娇滴滴问,“你在等人?”

  他轻轻点点头,看着地面,不一会儿又抬头盯着她戏谑的眼,“无忧,她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是十多天后,”她邪笑着说,“也许是永远。”

  “什么意思?”他紧张地问,难道是她这次的任务很危险。

  “她没有告诉你吗?”红姬故作惊讶地看着他,眼中闪过某种阴狠,“她这次要杀的人,是你的哥哥,南王爷龙飞。”

  随影一下子愣在那里,无忧要杀他的哥哥!红姬满意地盯着他惊讶与痛苦的表情,“不用担心,也许她下不了手。你哥哥说了,会立她为侧妃的,也许她会抛开她的任务,成为他的侧妃。”

  他的胸口疼痛着,脑中乱成一团,不知怎么面对。红姬轻轻一笑,“没有关系,就算她不要你,自然会有人要的。如果她完不成任务,隐主要好好地责罚你,说不定会让你重新去当小倌,没了她,你一定会很寂寞的。”

  “不要。”他大声喊道,眼中闪过某种惊恐。

  “不要什么,不想让她抛弃吗,她做的决定你根本改不了,如果她成了你的嫂嫂,你要怎么办。对了,你哥哥十五日大婚,他要娶的就是你以前的未婚妻莹儿,等莹儿过了门,他会立影为侧妃。前几天我去见过影,她说,不能回来跟你成亲,要等到十五日后才有决定。她一定是想留在那里吧,她对你哥哥,下不了手。”红姬冷眼看着他的反应,他的脸阴晴不定,似乎在作出很重要的决断。

  “她一定会回来的。”他重重地说。

  “是吗,等她杀了你哥哥回来,你还要跟她成亲?”红姬玩味地问。

  他坚定地点点头,“我会娶她。”

  “要是她不回来呢?”

  “我去找她。”他红着眼眶答道。

  红姬扬起嘴角,玩味一笑,“她不要你了,你还要找她吗,隐主也不会放你去见她。”

  “我会努力。而且,她一定不会这样离开。”他倔强地说着。

  红姬淡淡一笑,转过身望着里面的喜服,目光颤动,不知影会不会让这个傻瓜失望。她轻叹一口气,暗笑自己多管闲事,飞身从院中离开。随影皱着眉,没有说什么,握紧的手像在展示某种坚定,无忧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她做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她在保护他,也在保护她自己,他不会放开她的,只要她回来。院中忽然吹起一阵冷风,随影颤抖着身体,眼中流露出某种忧伤,除了坚定地想着她会回来,他还能够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影呆在房中,心里更加烦燥。莹儿的身子渐渐好了,她似乎受了惊,一刻也离不开南王爷,这样也让影减少了跟他接触。影并不在意这一些,他身边的女人有多少,已经不再重要了,她改变不了要杀他的目的,任务一旦放弃,她要失去的是随影、是活着的理由、是过往的一切……她放不开。

  南王爷成亲的前一天,他送莹儿回上官府,影默默地坐在房中,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要想的是如何下手,明天,就是她下手的日子了。门被打开了,翠儿端着茶走了进来,还未等她把茶放下,影便皱起眉。

  “红姬……”

  “想不到还是让你认出来了,这一次我特地没有用胭脂。”红姬闻着身上的味道,挑着眉说。

  “有些味道是遮不住的。”比如血腥。

  她没有反驳,放下茶转到床上坐下,“计划的怎么样?”

  “刺杀。”

  “那么多人刺杀都不成功,你认为你能行,”红姬眯起眼,“你分明是在找死。如果你以现在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因为他的花心要杀他,我猜他会动也不动地接下你一剑,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杀他,我要靠自己的实力。”影目光冷冽地说。

  “随你,”红姬轻蔑一笑,“我前几天见过随影。你们的喜服很好看,不知有没有机会穿。”

  影暗暗咬牙,“会。”

  “这样最好。”红姬慵懒地笑着,理着自己的衣衫。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你以为我有那么闲吗?”红姬讽笑地看着她,“隐主的命令,督促你完成任务。我会以翠儿的身份呆在你身边,在你执行任务时助你一臂之力。”

  影漠然地点点头,隐主开始不放心她了,她不能再这么下去,这次的任务不容有失。红姬看到她眼中的寒意,扬起嘴角,“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他拜完天地之后。”

  “倒也不失一个好时机。”红姬淡淡地说,“好了,我先下去了,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晚上你色诱他再下手,会比明天刺杀容易得多。”

  “不必,”影冷着脸说,眼光微黯,“我要一柄软剑。”

  “我会去找,你最好不要失手,不管在王府还是回隐门,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知道。”她冷冷地说。

  决定了要这么做,她怎么会不知道后果,她的兵器,他见过,所以不能再用。她自小身弱,别的兵器会消耗她的体力,除了用惯的九节鞭,只有软剑还趁手些。她要刺杀他,不让他认出,不要他手软,用自己的实力,夺走他的生命。这么做也许有危险,但这么做会让她没有负担,她不想再承他的情。


  天渐渐深了,影用过饭继续坐在桌前,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让她不安,她看了一眼蜡烛,现在熄灭会不会太晚。他走了进来,见她看着烛火皱眉,无奈地神情不知在为难什么。她暗叹一口气,偏过头淡定地看着他,那一眼深深地将他的样子记在心里。

  “你怎么了?”她的样子让他不安,他走到她身边,却不知要如何做。

  “没事。”她淡笑着说。

  他蹲下身握着她的手,她淡笑的面容在烛光下有些飘摇,“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她深吸一口气答道。

  “影,明天……”

  “我会去观礼,看着你礼成。”她略带苦涩地笑着,被他握着的手感觉不到温度。

  “如果你不想去,不用勉强。”他心疼地看着她,她眼中的愁绪好像更重了,重要他无法驱散,他想过要驱散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也许等她成为他的侧妃,她就不会如此了,但是,真的会如此吗,为什么他只看到她越来越重的忧郁。

  “不勉强,”她扬着嘴角,嘴唇轻轻抿着,忽然,她开口急切地问道,“你,有爱过我吗?”

  他愣了一下,他想,他是爱着她的,但是这一个字太沉重,他的爱是她要的吗,“那你呢?”他略带期盼地问。

  她眼光微颤,轻轻摇头,她也不知道对他的感觉到底是不是爱,一直压抑着,一直回避着,终于忘记了这感觉原有的样子,她不需要爱。他的眼中滑过些许失落,“没关系,我们一起努力。”

  一起努力?她轻笑,他们从来没有努力的方向与可能。“早些回去吧,明天会有很多事忙。”

  他点点头,迟疑了许久,当她的目光投向烛火再也没有移开时,他起身,缓缓走出了房间。她的忧伤,他不明白,就算将她留在身边,他依然看不懂她。影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远,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尽管没有温度,她却倔强的笑着。她盯着烛火,思絮不禁飘忽,如果到了夏季,烛火周围一定会有很多飞蛾,它们义无反顾地扑向烛火,在刹那的温度与光明中殒灭。她不是飞蛾,不会如此愚蠢地死去;她缺少义无反顾的勇气。红烛垂泪,夜深,她扬手将烛火熄灭,窗外一片漆黑,她安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她也需要休息,明天,会有一场恶战。

  窗外的叹息几不可闻,本该在天上挂着的月亮,没有踪影,穿梭于黑暗中的风,摧残着园中的嫩草,风中的寒冷不亚于严冬。沉寂在黑夜中的,是谁的悸动,又是谁的相思在屋内碎了一地。

  
第五十二章 婚礼

  红色的装饰,喧闹的奏乐,热闹的南王府充满喜庆的气氛,南王爷穿着喜服,背着手站在小院中,心里想着的是影昨晚的样子,她到底在愁什么。

  “王爷,时候差不多了,该去迎娶王妃了。”

  院外管家提醒道,让南王爷回过神,他暗叹一口气,大步走出院外朝大门走出。庭院内聚着很多人,一抹紫色的身影藏在众多的人群中,南王爷安心地看着她的出现,她的嘴角还是淡淡的笑,神情跟昨晚没有任何差别,紫色的衣衫很配她,她现在眼眉间凝着像紫色般浓重的愁绪。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看他,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忽然很想跑到她身边,将她拥在怀里,让她紫色的忧郁消失一空。

  “王爷,该起程了。”管家再次提醒道。

  南王爷不耐烦地皱起眉,暗叹一口气,跨上马最后望了影一眼,策马离开。影抬起头,望向门外的空旷,嘴角的笑淡如烟末。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回到出云苑。回到房间,她关上门,打开柜子,里面黑色的包袱让她的表脸化为漠然。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摆放在桌上,连同柜子里的软剑,一并拿出,她试了一下剑,缓缓将它放在一边,目光中的暖意一点点褪却。身上的华服脱了下来,毫不怜惜地扔到一边,包袱中长长的绷带,一圈圈缠于胸前,她重重打了一个结,眼中闪着杀意,单薄的衣服穿在身上,黑色的外衣紧贴着她的身,她拨下头上的珠翠,将头发像男子般束起。暗器,藏于袖中;药丸,放在怀里;软剑,缠于腰际;她走到镜子,冷漠的看着镜中男子打扮的自己,嘴角露出冷酷的笑,转过身,拿起桌上的面具,戴在脸上,心里一切的情义,全都抹去,她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杀他。

  院中的暗卫早就让红姬解决,影飞身离开房间,不带任何留恋。庭院中,仆人还在忙着,观礼的客人一个个进门,影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漠然看着发生的一切,冰冷的手按在腰际紧紧握着剑柄。随着一阵热闹的爆竹声,外面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影看向门口,南王爷牵着红绫缓缓走进屋内,他的身边是喜娘搀扶着的莹儿,隐约的,影听见有人在称赞,一对碧人。她冷笑一声,的确,他们很配,如果他一直活着的话,他们或许会是人人称羡的一对。南王爷慢步走着,眼光不停看向四周,她没有在,他隐约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也许是想要离开,他的脸色微变,步伐不由加快。影漠然看着,他在找她的下落,那又怎么样,她不会因为这样放过他。

  “一拜天地。”

  一声宣布,让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影的目光一寒,还差一点点,她就要出手了。南王爷焦躁地下拜,等礼成他一定要去出云苑看一看她是否还在。

  “二拜高堂。”

  影深吸一口气,心开始颤动,还差一点点,她就能从摆脱不受控的心跳,他一旦死了,她的一切都会恢复得跟以前一样。南王爷皱起眉,如果她离开了怎么办,马上派人去找她来不来得及,她一定是去找随影了,他不能让她们两人见面,他早就该除去他了。

  “夫妻对拜。”

  大红的喜服看得她有点刺眼,她轻咬着唇,脑中闪过随影的笑,就算是为了他,她也要完成任务,绝对,绝对不能失手。南王爷松了一口气,一切终于了结了,该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他要做的,都是关于影,他要为她安排最好的将来。

  “送入洞房。”

  随着这一声宣告,观礼的人开始涌动,南王爷拉着莹儿正要离开,影飞身刺向南王爷。他抛开手中的红绳,恼怒地瞪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子,莹儿被人护着退到一边,周围的侍卫也过来了,影冷笑一声,不为所动变换着招式,舞动的剑密不透风,在不经意间,击向他的要害,手无寸铁的他并没有占到上风,她凌厉的攻势毫不留情地向他攻来,衣臂上嘶了一声,一道伤口出现在那里,鲜红的血跟他的喜服融在一起,模糊不清。府中的暗卫出现在她面前,隔断了她冰冷的目光,她轻蔑地看着他们,刚过了几招,几十名黑衣人进入府中,帮她阻下暗卫的攻击和身边侍卫的进攻,她目光一寒,难道他们都是隐主安排的人,那么,她更加不能失败了。她盯着南王爷,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属下递上的剑,眼中的怒意像要把她撕碎,也对,她伤了他,他当然要亲手讨回这公道。

  两队人马交战着,周围的宾客远远避开,被人遗忘在一边的新娘紧张地握着手,人群中,红姬冷眼看着院中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一黑一红两色,随着兵器相交的清脆声响,变换着招术,流水般的动作,招招带着杀意,红姬不觉皱眉,她怎么忘了在剑上下毒,如果有毒,南王爷早就死了,那样她也看不到这场好戏了。

  他的剑重重地朝她的面门劈下,她举剑挡下柔软的剑身沿着他的剑缠绕而上,锋利的剑尖挑向他的手腕,他微微皱忧虑,收回剑,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安然退后一步,她目光愈冷,手臂因刚才的攻击有些生疼。刺向她的剑连续着,她一面闪身一面用剑拦下,扬起左手从袖出发出数枚银针,他目光一寒,一个鲤鱼打挺飞身闪过,脚刚落地,她的软剑步步逼近他的腰际,他后退着,借着着地的力躲开她的剑挥剑劈向她的肩膀,她不禁后退,见他再次劈向她,她飞身落到他的身后,朝他发出数枚银什,他舞动着剑,银针应声而落。影欺身上前,挥剑扫向他的下盘,他挥剑拨开她的剑,反身劈下,影忙用剑架住,两人上前一步,他怒视着近在眼前的她,忽然在脑中闪过影的样子。看到他目光闪烁,她从袖中射出银针,他一惊偏身躲过,影松了一口气,手臂上微微发麻。南王爷略一皱眉,盯着她的打扮,若有所思,影目光一沉,继续攻向他,他只守不攻,打量着她的动作,她冷笑,招式更加毒辣,像是被逼的没有法子,他不得不反击,每一招并不是要她的命,而是对着她的面具。她不去看他的目光,还差一点点,她就能完成任务了。她卖了一个破绽,当他划向她面具的时候,她侧身刺向他,剑锋直取他的胸口,他一惊举剑还击,长剑刺入她的胸口,她剑锋一偏,刺入他的肩膀。两人冷冷对看着,影皱眉,身后退去,脱离她胸口的剑带着涌动的血水,刺骨的疼让她轻咬嘴唇,怎么能够在这里失败。

  她倔强的样子,像极了影,连她的动作也是,南王爷忽然明白了什么,慢步走到她面前,她见他一脸震惊,不禁后退一步。面前,红姬飞身而下挡住了他的目光,“你先走,剩下的交给我。”

  “可是……”影不甘心地说。

  “你已经失败了。”红姬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她轻咬着唇,毅然转过身,从庭院中离开,红姬说的没有错,她失败了,那一剑本来可以要他的命的,受过那么多训练怎么会因为身上小小的伤痛就偏离了目标,是她的决心不够,现在,要怎么办,隐主要怪罪她,随影会受到连累,她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南王爷看着她负伤离去,急忙想追上她,他要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红姬拦住他的去向,媚笑地看着他。

  “南王爷,难道没看到我吗?”

  “不要拦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翠儿,拦我,必死。”他冷冷地说道。

  红姬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状况,他们明显占了下风,若真的跟他动手,最后不利的会是她。她虚晃几招,让他脱身离开,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她的嘴角勾起戏谑的笑,可惜不能跟上去看看,不知他们还会有发生什么事,影终归是没能下得了手。她瞄了一眼院中向她靠近的侍卫,讽笑一声,在四周洒下一层黄色的粉末,靠近的人痛苦的捂着喉咙倒在地上,红姬冷笑,飞身离开院中,现在她要好好想一想,怎么回去复命,影受了伤,失了手,隐主一定有很生气,可怜的随影,这一回他要有难了。


  怎么办,如果现在回去杀他,会不会得手,她不能让任务失败,随影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她快速移动着,离南王府越来越远,等她停下来,四周荒无人烟,她无措地看向天空,回想自己刚刚走的方向,她现在应该是在皇家猎场这边。她松了一口气,胸前的伤口痛了起来,她冷笑,都是自找了,白白受了伤,却没有要了他的命,受伤和失职,无论哪一条都会让隐主有借口罚随影,如果她现在赶回去求情,隐主会不会放过他,或者,他会连同她一起罚。她叹了一口气,身后有股气息越来越近,她回头见是南王爷提气正要离开,他飞身拦住她的去路。

  “影,”他冷冷地叫道,“是不是你,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影漠然地站在原地,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扔到一边,“如你所想。”

  
第五十三章 堕崖

  望着那张熟悉的没有表情的脸,南王爷的心情低到谷地,他不禁讽笑,“你跟我回来,在府中做的一切,难道就是为了要杀我吗?”

  “是。”她毫不迟疑地回答。

  “为什么要选在今天下手,你明明有很多机会的。”他不死心地问。

  “便于脱身。”

  “你倒是计划周详,”南王爷冷笑地看着她,“你,是隐门的人?”

  影迟疑地看着他,泄漏了自己的身份,是死罪,没有完成任务,照隐主以前的交代,她能用别的方式来抵罪,但是现在,她真的还能抵罪吗。她一咬牙,从怀里掏出药丸朝口中送去。

  “你干什么!”南王爷闪身到她面前,牢牢抓着她拿着药丸的手,略一用力,她手中的药丸掉到地上,他松了一口气,恼怒地瞪着她,“你不准死,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影冷笑地看着他,“刺杀王爷本来就是死罪,难道你想要折磨我之后再杀我吗!”

  “既然知道是死罪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她漠然一笑,“这是职责。”

  “因为他,你的主子?”南王爷怒目而视,她竟然要为了另一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

  影没有否认,轻轻地点点头,她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他吗,是为了留在他身边吗,还是一种习惯,一旦背负起这样的身份,就无法再逃开。南王爷见她不回答,怒意更甚。

  “为了他你宁可去杀人,宁可杀我,也不留在王府,”他忽然想到什么,“游云和何世,是不是你杀的?”

  “是。”她毫不畏惧他的怒意,手腕上传来的疼痛,与肩上的伤口同时提醒她平静,她要摆脱这一切,要么生,要么死。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枉我对你如此信任,你竟然……”他扬起掌,停在她的头顶,她轻蔑的笑着,让他的怒意更加失控,但那一掌却始终无法落下。

  “恶毒吗?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善良的女子,你的信任,根本不需要。你的确恶毒,你亦非善类,你杀的人会比我少吗?”

  “那是形势所逼。”他皱着眉说。

  “杀人就是杀人,所谓理由都是无用的。你用那些生命换你现在的地位,我用那些生命换我现在的生活,我们都是同样恶毒的人。这一次,我不能杀了你,是我一时大意,落在你的手上,我没想过要活,要杀便杀吧。”她昂着头,大大的眼睛只有无畏。

  南王爷盯了她良久,哪怕她有一分服软也好,哪怕她找一个借口骗他也好,他暗叹一口气,“求我,我能保你不死。”

  “求?”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里漫起苦涩,“我何曾求过什么人。”

  “你宁可死吗?”他的目光颤动着,深深盯着她的双眼。

  “死也不求。”她倔强地说。

  “如果你死了,跟你有关的人,都别想活。”他冷冷地威胁道。

  她的脑中出现了随影的样子,如果她死了,他一个人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吗,他期盼的那场婚礼,她注定是无法完成了。他明媚的笑,是她要守护的东西,她怎么能这样弃他而去,他还在等着她回去,她怎么能在这里认输。她抬脚攻向他的下盘,一手劈向他的脖子,他屈膝压住她踢来的脚,一手隔开她的掌,她掌风一转握成拳击向他的肩膀,他受伤的地方重重地挨了一下,不由吃痛的退了一步,松手捂住肩膀。她目光一冷,转身飞身离开,南王爷沉脸跟在她身后。影皱着眉,面无表情地选择难走的路,胸口的伤传来重重的血腥味,她无暇顾及,只想快点摆脱他。穿过一片厚厚的树枝,影停了下来,前面是悬崖,回头还未及离开,南王爷拦在她的面前,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她的抽出放在靴子里的匕首,朝他刺去。他冷眼看着,不闪不避,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当匕首刺入他喉中,血水慢慢渗出时,她的手失去了力气,他向前走了一步,她不禁后退,看向他的目光闪着挣扎。

  “为什么不下手?”他逼问。

  她抿着唇,手上渐渐失去了力气,一个声音在脑中叫嚣着,还差一点点,想想随影吧,想想隐主吧,想想将要面对的一切吧,还差一点点,刺下去一切就会恢复的,她咬着唇,眼中的杀意聚积着。你不适合杀人,另一个声音在她脑中说,她的唇咬得更紧,除了杀人,她还能做什么……她的手开始颤动,明明决定了要下手的,明明不会心软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毫不费力地夺下她手中的匕首,她漠然看着,却无法反抗,她知道是她输了。她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影,跟我回去。”他说着,向前靠近她。

  她摇了摇头,慢步后退,她虽然下不了手,但是不表示她会放任自己如此。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悬崖,深深看了他一眼,踮步向后一跃。

  “不要!”

  南王爷心口一缩,上前拉住她的手。她的嘴角露出苦涩的笑,目光一寒,重重将他拉离崖边,现在她杀不了他,那就一起死吧,这样也算完成了任务,至少随影能安全。她失去了当杀手的资格,隐主不会放过她,她回不去了,那就死吧,跟他一起,就这样让一切结束吧。身体重重地下坠着,脸上的笑透着轻松,明亮的天空干净地像是讽刺,手上的重量忽然变了一下,她回过神,腰际多了一泓温暖,她的目光颤了一下,苦涩在身体漫延着,他何以至此。

  巨大的水声,没顶的冰凉,涌入口鼻的液体,一瞬间让她陷入沉静,身体的本能迫使她挣扎,她识水性,知道如何脱险。腰上的重量轻了,她回头看到慢慢沉入水底的南王爷,还未作出决定,身体动了起来,她滑向他,拉住他的手,勾住他的脖子,架着他向水面游去。新鲜的空气进入胸口,她大口喘着气,望了一眼手上的人,嘴角露出讽笑,她一定是疯了。拉着昏迷的南王爷,她吃力地朝岸边游去,好不容易将他拖上岸,她大口呼吸着,冷眼看着身边躺着的人,扬起掌紧紧皱起眉,朝他的腹部拍去,他吐了一口水,大声咳了几声,影暗叹一口气,盘腿而坐,用内力烘干身上的衣服。南王爷醒了过来,见她安然无事地在运功,不由坐起身,学她的样子将衣服弄干。不一会儿,影睁开眼,无奈地瞪了一眼身边的人,胸口的伤口又开始痛,她拿出刀伤药,洒在伤口上,然后将药瓶扔到他腿上。他睁开眼,嘴角露出笑意。

  “早知如此,何必刺伤我那么麻烦。”他一边上药一边打趣地说。

  影皱起眉,“我现在还是能杀你。”

  “你舍得吗?”他忍着笑问。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崖下?”影冷笑着,心里有一股恼意。

  南王爷深深地看着她,“你想跟我一起死?”

  “这样我就完成了任务。”

  “宁可一起死,也不要一起活着吗?”他略带无奈地看着她。

  她避开他的目光,站起身看向远处,“活着,是比死更不容易的事。”

  南王爷晃悠悠地站起来,微笑地看着影,“如果跟你一起活着,一切会变得很容易。”

  影冷笑,不发一语,对他来说也许只是放过一个刺杀他的女人,这当然容易,对她,却是漫长而艰难的脱离与重生。她跨动步子,眼中莫明无奈,她害怕的是艰难吗,还是无法放下的过去,随影她放不下,隐门,她不想离开,他们都是她生命中重要的存在呀,如果因为他,她失去了他们,这值得吗?他跟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过了良久,南王爷快步上前与她并肩走着。

  “我们要走哪里?”

  “寻找出路,堂堂王爷总不会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吧。”影冷冷地说。

  “呆一辈子有什么不好,有你陪在我一生,在这里呆一辈子我也甘愿。”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带笑的眼,回头继续走她的路。一辈子留在这里吗,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存在,没有人在乎她们的下落,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心下苦笑,难道真的可以如此吗,他的身份,他难道真的放得下。天黑渐渐暗下来,两人在杂草丛中慢慢走着,齐腰的干草,翠绿的嫩芽交错在一起,掩藏着他们的身影,风吹动着,在一片苍茫中,影停在草丛中一片空地。

  “休息一晚,明天再寻找出路。”她淡淡的说。

  “其实留在这里很好。”他温和地看着身边的她,如果能跟她留在不被打扰的地方,他会安心。

  她不去回应他的目光,眼前的景像一点点被黑暗吞没,草叶抖动着,随着她被冷风拉扯的衣衫,瑟瑟作响,萧瑟的声音似在提醒她清醒,她眨了眨眼,有什么东西渐渐在心中成型,嘴角慢慢扬起淡淡的笑,“或许吧。”

  
第五十四章 崖下

  夜渐渐深了,影和南王爷坐在火堆边,春寒,四周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两人挨着饿,默默烤着火,四周虽然有草丛挡着风,身上还是不断涌入寒意。南王爷见她脸色有点苍白,不时低声咳嗽,不由心生怜惜,他朝她的位置挪近了一些,她没有抬头,朝一边移去。南王爷不由皱眉,伸手拉过她的肩膀,重重地将她拥在怀里,她挣扎着,他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别动。”他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命令。

  影静了下来,低声不满地抗议,“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他急忙松开了,影白了他一眼,低头看胸前的伤,稍微裂开了一些,没什么要紧。他略有些不安地看着她的伤,她的剑偏了,他的剑却深深地刺中了她,那个时候他明明已经感觉到了,她是影,为什么他没有收手,难道他的爱还比不上她吗,她是在爱着他吗?感受到他的目光,影偏过脸,这样的伤不算什么,就算是他刺的也不算什么,漫在心里的酸涩有种熟悉的味道,好像逃不脱的魔咒一样,她放下了隐主难道要爱上一个跟隐主差不多的人,她不要这样,她要爱随影,就像随影爱她那样。

  “伤口,不要紧吗?”他小声问道。

  她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身上还布着伤口,手臂那一剑最深,她没有手下留情。杀人本来就是要速战速决,她拖得太久,让别的思绪干扰了她的决绝,伪装的防线一旦瓦解,她就再难绝情,现在她下不了手去杀他,以后或许也一样,是她输了。四周的草丛动了动,南王爷的眼中露出警觉,影扬起嘴角,从脚下拿起一个石块。

  “我们的晚餐,上门了。”

  她淡淡一笑,眼中却闪着杀意,回手将石块重重地射向扑过来的物体,它呜了一声,抽搐着倒在地上,影回过头,看着躺在那里的狼,嘴角露出笑容。胸前的伤口疼了一下,她差一点忘了自己是受了伤的,站起身,她走到狼的尸体边,皱着眉看着,太瘦了,味道不会很好,用来充饥的话,算勉强凑合,但是要怎么清理呢?

  “我来吧。”南王爷走到她身边,从靴子里拨出匕首。

  影冷冷地看着他手中装饰华丽的匕首,点了点头,转身到四周转了转,捡了些能用的干柴,让火堆烧得更旺一些。南王爷拿着一口血淋淋的前腿回到火堆旁,影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血迹,心里不禁偷笑,这样的事他怎么做得来。他虽然在战场上也遇过差不多的状况,但是身边总会有人陪着,这样的小事不用他亲自动手。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受了伤,这种事当然是要由他做,他学着以前手下的样子,烤着那条狼腿,影轻笑地坐在一边,当肉传来一股糊味的时候,她忍不住从他的手中将匕首拿了过来,片下外面那一层肉,慢慢吃着。一股子焦味漫在她口中,她不禁皱起眉,南王爷在一边不安地看着,她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将匕首上剩下的吃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南王爷忍不住问,她虽然吃了下去,但是一点也没有露出有滋有味的样子。

  影将匕首递给他,“你试试就知道了。”

  南王爷皱着眉,学着她的样子片下一层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好苦。”他忍不住说。

  影不由扬起嘴角,轻轻笑着,心里有一股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南王爷露出笑容,她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笑,他感到了她的放松,在她眉间的忧色渐渐淡去了,她轻松地坐在那里,与其他同龄女子一样,展露自己的情绪。

  “你不像是会杀人的人。”他忍不住说。

  影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眸中再次染上冷意,“这只能说明你的愚蠢,死在我手上的人,差不多能抵得过你一个王府。”

  抛开她练习中所杀的人,自她十二岁开始当杀手开始,她身上背负的人命不断增加,不管是单独完成任务,还是跟同伴一起血洗某户人家,她都没有手下留情。她的手上沾满血腥,唯一让她可以安慰的,就是随影,即使偶尔连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他总会在她身边,表露着他的爱意。任务失败了,不去想所谓的后果,她心里有一丝轻松,就算她放过的是别人,这样的轻松,她也会有,其实她不想要杀人,可是这样的愿望不被允许。她手软了,随影要怎么办,隐主会怎么对付她们,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她一定要快一点离开这个地方才行。

  南王爷为她割下一片烤得正好的肉,递到她的面前。他不该提起那个话题,她的笑失去了,她的眉间出现了不安和忧愁,他能为她做些什么。

  “如果你回去要受罚,就不要再想着回去了,留在我身边,你还能当我的侧王妃。”他低声说道,盯着她脸上的反应。

  她的目光颤了一下,继续吃着嘴里的东西,他的条件很诱人,但她不会答应。回去,是一个两难的困境,如果是留在这里,让南王爷从此在世上面前消失,一切会变得容易。

  “不如我们一直留在这里吧。”留下,就能从一切困镜中逃脱了,她也算完成了任务,随影也不会有事。她怀着期待,望着南王爷的眼睛。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她甜甜的笑着,眼中闪着欣喜,心里一半甜蜜一半苦涩,她真的能这样渡过下半生吗,他真的能为她舍下手中的一切吗?她轻咬着嘴唇,她不要去想这一些,有的时候不需要太过于明白,就像一开始骗自己不爱他一样,现在她也能骗自己他不会离开,前者是出于理智,后者是出于情感。她知道梦是会醒了,至少要给她多一点点的时间,享受这样的梦镜。

  第二天,他们没有去找出去的路,穿过长长的草丛,他拉着她的手,找到了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它孤零零地站在河边,背靠着不高的山林,漠然接受着他们的到来。南王爷皱着眉看着这间快要倒塌的木屋,想要跟影说去别的地方看看,却发现影一脸开心。

  “我们把屋子修一下,一定马上就能用了,想不到在这样的地方都有木屋,我们的运气真好。”

  “是呀。”他淡笑着说,只要她喜欢就好了。

  两人马上动手收拾房子,南王爷怕她的伤口裂开,只让她做一些轻便的活,她很乖,没有跟他争,她知道如何做一个小女人,他什么也不会,她婉转地指挥着他,见他为了一点锁事不知所措,不由暗暗发笑;他过不了这样的生活,她知道。时间不多,手上又没有什么工具,他们简单地修葺了一下木屋,保证它足够坚固,能挡风挡雨。木屋里还放着一些用具,影略看了一下,大多数还是能用的。趁着休息的时候,她烧了一壶水,倒在碗中给他解渴,他笑着接过,饮了一口,嘴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她听人说起过,他喜欢喝茶,还是极浓的那一种,这种淡而无味,他一定喝不习惯。她为自己倒了一碗,轻轻喝了一口。

  “好甜。”她欣喜地赞道。

  他望着她,又喝了一口,“真的很甜。”

  她笑着,接过他的碗,他继续收拾着屋子。他真的能呆在这里吗,其实心里是明白的,他不能,朝中局势未明,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既然她喜欢这里,他就陪她留下,等安定下来,他会先回去处理好朝中的事,再陪她找一个舒适的地方隐居。在到达这里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将来找一个人迹少至的地方隐居,现在真的到了这里,他才发觉种种不便,没有食物,没有软床,连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这间充满霉味的木屋,真的能住吗?他不禁有些怀疑。但是她喜欢,他就陪她留下,她好不容易肯接受他,他不能因为这些小事放弃,至少现在他们能毫无顾虑地在一起。

  木屋修理好了,天色已晚,南王爷出门寻些野味回来,她留在木屋内看着火。屋子里有一种木头腐烂的味道,她轻轻皱眉,如果有机会,真的要重新翻新这间木屋,那么久没有人住,不知底下的桩子坏了没有。她拨动着火堆,眉间露出淡淡的讽意,她们大概住不到木屋会坏掉的那一天吧。南王爷走进屋内,手中拿着清理好的两只兔子,影接过来放在火上慢慢烤着,屋子里很快弥漫起肉香。

  “娘子的手艺比为夫的好多了。”南王爷若无其事地赞叹道。

  她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烧着兔子,他的脸上不由露出失落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将烤好的兔子递到他面前,“夫君,尝尝味道如何。”

  她的声音低低着,带着青涩,他欣喜地点点头,接过她手上的兔肉,一边吃一边赞道:“好吃,好吃……”

  影满足地笑着,眼眉间带着柔和,既然是自己安排的梦境,却忘记一切好好享受吧;清醒时分的冰凉,她并不畏惧。

  
第五十五章 谁离

  一切都很安静,没有被褥,夜晚两人靠坐在火堆边,睡得香甜。醒来,她的身上披着他的喜服,鲜艳的颜色有时会刺痛她的眼,她记得随影做好了喜服在家里等她,记得有个孩子等着他回去。她奢侈地享受着属于两个人的时间,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静静靠在他的身上,汲取他的温暖。当初会选择留在这里,一来是因为这里偏僻,有现成的屋子,二来是因为,离这里不远会有出去的路。这是一种试探,关于他,也是关于她,她不相信他会留下。从他的表情,她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出路,她淡笑,装作不知情,继续这个属于她的梦境。

  “我出去找点吃的,影,你留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走。”他低声吩咐道,如果她发现了那条路,他担心她会离开。

  “好。”她轻轻点点头,加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他笑着点点头,快步离开。她走出屋外,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嘴角露出淡薄的笑,天阴沉沉的,像要快下雨的样子,她慢步走到河边,打了一壶水回去慢慢煮着,当水开的时候,他带着猎物回来。影微笑地走向他,“我去找一点野菜,煮一顿好吃的给你尝尝。”

  “等等!”他忙叫住她,“天快下雨了,还是不要出去了。”

  “就去那里,不远。”影指向跟他来时不同的方向,脸上还是淡淡的笑。

  南王爷迟疑着点点头,“早一点回来。”

  影笑着转身,眼中露出无奈。她走向她指的方向,确定身后没有人,快速移到他到过的地方,那条小路上有他的脚印,她淡笑,飞身离开,利落的挖了一个衣兜的野草赶了回去。他在河边清理猎物,她在那里洗菜,两人都没有说话。影享受这一刻的安静,即使这安静中渗杂着别的情绪,她也置之不理。南王爷不时瞄向她的脸,她的表情,他看不清,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那一条路,但她早晚会发现的。他害怕她会离开,虽然他也不得不离去。

  “影……”他迟疑着开口。

  “你洗得好慢,”她娇嗔地说,“快一点,我肚子早饿了。”

  他犹豫了一下,淡淡一笑,“很快。”

  她淡笑着站起身,朝木屋走去,如果他说出了小路的下落,她一定会选择离去,这是她的无奈。姑且当作两人是困在这里的吧,她逃不开,他也回不去。像一个魔咒一般,环绕着她们,让她们呆在一起,维持表面的平静,这个魔咒源自她们的爱。她们的爱有多少,她也想要知道,谎言连接着谎言,欺骗连接着欺骗,压在她们心里的不安,凭着爱,能坚持多久,一天,两天……她暗笑,应该不能超过十日。王府大婚,南王爷遇刺,五日未归就足够他们慌的了,他不得不回去。南王爷走进小屋,手上拿着洗好的肉,影接了过来,拿过他手中的匕首,将肉切好,放入煮沸的水中,当肉香漫出,她把野菜放了进去,这里连盐也没有,只能靠野菜来提味。

  “你尝尝。”她盛了一碗煮好的肉递给他,淡笑地看着他大口吃下,“怎么样?”

  他皱起眉,在影目露不安的时候,他露出笑容,赞叹地说,“真是人间美味。”

  影嘟嘴瞪着他,眼中却带着笑意,“尽说大话。”

  她为自己盛了一碗,轻轻吹散上面的热气,南王爷微笑地看着她,目光微微闪动,“影,你不会离开吧?”

  她嘴角的笑一下子失了温度,脸未曾抬起,不经心的语气带着询问,“那么你呢。”

  “不会。”他答道,就算离开一下子,他也是会回来的。

  “我也不会。”她回答,目光定定地看向他,如果他真的能一直呆在这里,她当然不会离开。

  他放心一笑,继续吃着并不美味的肉汤。影不再出声,心里的感觉被口中的味道代替了,野菜,很苦。外面开始下雨,绵绵的春雨从天而降,让木屋显得更加阴冷,从墙缝中漏进来的风,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屋子开始滴水,滴到火堆上发出嘶的声响,她看向屋顶,一滴水落了下来,滴进她的衣领,冰得她微微皱眉,还好滴水的地方只有一块,他们退到一边,听着水滴落在器皿中,嘀嗒作响,相视而笑,靠坐在一起,默默度过着。

  “影,不如我们把屋子重新造一遍?”南王爷柔声问道。

  她轻叹一口气,这场雨会下很长时间吧,“等天晴再说吧。”

  “也对。”南王爷淡笑,有很多事他不懂,但是他会好好去学,这是跟她隐居的必需。

  过了三天,雨渐渐小了,他走到门前,看向略显明亮的天空,目光一紧。影坐在屋内,算着她们呆在一起的日子,天要晴了,他是否要离开了。随着一声响动,她淡笑,起身走到屋外,他镇定地看向走出门外的她,微笑地站在她面前,“影,明天我们开始造房子吧。”

  影点了点头,假装没有发觉天空中远去的鸽影,这是离别的前奏,魔咒解除了,她和他终究不能在一起。


  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早春温暖的阳光铺在地上,造就眩目的画景。影站在门口,淡淡的笑着,紧皱的眉头,像是嘲讽眼前的一切。她暗叹一口气,冷着脸踢开身后的门,南王爷躺在那里,捧着肚子,痛苦地看着她,阳光从她身后照入屋中,她脸上的阴狠,他看不清。

  “你在早上的汤里下了毒?”他盯着她,眼中带着希冀,他希望一切都是一个误会。

  影讽笑一声,打碎了他眼中的光采,“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怨恨地瞪着她,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我玩腻了这场游戏,你实在太没趣了,那么容易就受骗,让我一点乐趣都得不到。本来还想等事情变得好玩些再下手,不过,我没有耐心跟你这样的男人再呆在一起。你以为我真的下不了手吗,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吗,傻瓜,我做戏骗你的,就像当初假装林婉茹骗你一样,有了上一次教训,你还是学不乖,笨死了。”她冷笑着,眼中满是不屑。

  他感觉全身疼痛着,腹部像有什么在燃烧,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了下来,他猛地吐了一口鲜血。她略一皱眉,嫌恶地退到一边,盯着他忧伤的眼眸,轻蔑一笑,“看看你的样子,哪有一点王爷的样子,你不是很霸道很厉害,怎么会像狗一样躺在那里任人宰割。真是多看了一眼,都让人觉得想吐。”

  她拿起他的匕首,阴冷地看着他,嘴角露出邪媚的笑,“不要怪我骗你,是你自己太傻。看在你对我不错的份上,我帮你早一点解脱。”

  她举刀向他刺去,身后忽然一阵寒意,她俯身躲过攻来的剑,向后空翻站在屋外。翠儿跟一名男子出现在那里,两人穿着暗卫的衣服,冷冷地看着她,她冷笑,恶毒地看向她们身后的他,“想不到你还不笨,知道找人来。这次算我运气不好,告辞。”

  她将匕首扔到地上,飞身离开。两人连忙收起剑,扶起倒在地上的南王爷,拿出随身的解毒药丸放进他的口中。他咽了下去,眼中的神采渐渐被阴冷替代,当腹中的疼痛减轻了一些,他打坐运气逼出余毒,当口中的毒随着乌血吐了出来,心里的爱深深锁起,不再触及。

  “风,招集人手,本王要去河山。”他冷冷地吩咐道。

  “是,王爷。”风应了一声,飞身离开。

  翠儿皱眉看着他,难道王爷还没有放弃吗。南王爷握着手心,眼中闪着怒火,他压抑心中的痛,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报此仇,本王誓不为人。”


  影沿着先前的小路快步走着,当路过一辆牛车时,她停了下来,车上满满地装着各类日常用具,她捂着嘴笑着,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一切已经结束了,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没有想到,先离开的会是她,是她想错了吗,还是她先害怕了。面对他,她迷失过、逃避过也接受过,结局,如她所想的那般惨淡,明知会如此,她还是陷了下去,除非是一次毁到彻底,不给自己留下挽回余地,不然她如何放得下。她轻叹一口气,他是一定会离开的,他有他的责任,她也有她的。一直害怕他会先离开,一直害怕被抛弃,那么就让她当先离开的那个人吧,即使他会恨她,她也不在意,只要没有爱就好,只要失去所有爱的可能就好。她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影,他还会是那个冷酷的王爷,他们,会回到各自的位置,一切像从未发生一样。她淡淡地笑着,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诫她,不是她的,不要强求,她必然是得不到的,她大口吸着气,嘴角的笑更加惨烈,她总算是死心了,如同当年那样,她死心了。她什么都不要了,因为什么都不曾得到过,只要一切回到原点就好,只要这样就好了。

  
第五十六章 破碎

  “随影……”

  影翻过墙壁,打破院中的静寂,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首先想到的是确定他的安全,他是她唯一剩下的。院中,破碎的红布在地上打着转,随着风飘动着,沾上她的身,又离她而去。影迟疑地站在房门前,伸手推开虚掩的门,坐在屋内的黑衣男子一脸邪笑地看着她。

  “影,肯回来了吗?”他冷冷的眼,绿色的眼中闪着浓重的怒意。

  影急忙单膝下跪,“属下无能,没有完成任务,请隐主责罚。”

  “责罚……”他冷笑,压抑着心中的怒,“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失败的原因。”

  “是属下学艺不精,杀不了他。”影低头答道。

  “杀不了,”他哼了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是杀不了还是下不了手?”

  影的目光颤了一下,眼睛紧紧盯着他的靴子,从头顶传来寒冷的压迫,她承受着,“隐主,属下并非下不了手。行刺过后,属下引南王爷到崖边,本想与他同归于尽,可惜还是让他逃过了,之后,属下呆在他身边,找到机会对他下毒,他毒发的时候属下想一刀了结他的性命,却被找他而来的暗卫阻止。属下自知不敌,只能先回来向隐主禀报。”

  他盯着她,她竟然想要跟他同死,他的嘴角露出嗜血的笑,见她不安地垂着头,眼光变得凌厉,“你回来恐怕不是为了向我禀报,而是为了随影吧。”

  影心里一沉,迟疑着,不知怎么说,心里的不安漫延着,隐主在这里,那么随影去了哪里,碎了一地的喜服刺痛着她的眼,她鼓起勇气,“隐主,此事是属下办事不利,请隐主责罚……”

  “你是想说事情跟随影无关!”他阴冷的笑着,她宁可自己受伤,也要帮着他,很好!

  “属下不敢。”她听出了隐主话语中的警告,低下的头垂得更低,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好随影……

  “在你执行任务之前我就说过,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他就归我,我会好好调教他的!”

  阴狠的声音刺入她的心中,她心生畏惧,“请隐主开恩,属下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你在心疼他!”他气恼地瞪着她,嘴角扬着阴冷的笑,“你该知道任务失败,你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你想要死,还是让他替你受罚。”

  “属下愿意一死谢罪。”她毫不迟疑地回答,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吗,”他的笑变得邪媚,缓缓蹲下身,直视她的表情,按捺亲近她的冲动,“你是我的影,我怎么会让你死。我会让你看到你的无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她抬起头,正视着隐主的眼睛,里面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而她的眼中只有单一的不安。隐主戏谑地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他在艳美楼。”

  她的心沉了下去,没及向隐主行礼,就急忙冲出门外。他在艳美楼,她宁可他在隐门,身上的伤她会请大夫帮他治愈,但心里的伤呢,她要如何帮他治。她急匆匆地闯进艳美楼,鸨儿见是她,便挥手让楼中想拦她的人退下去,目光向上看向夜芙的房间,她纵身跃到楼上,一脚踢开紧闭的房门,淫糜的气味刺的她双眼生疼,红姬优雅地捧着茶杯,朝她邪媚一笑,她无暇顾及,目光看向屋内阴暗的床上,散了一地的衣服,凌乱的纠结在一起,属于他的那几缕被深埋在下面,围在他身边的人有男有女,丑陋的让她作呕。她的身体在颤抖,手中的银针在她无意识的时候射向骑在他身上发泄兽欲的男女,声音发不出来,她一步步走近,所到之处,不管他们如何反应,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她站在床前,将他们的尸体推到一边,伸出的手不敢触及随影的身体,他的眼睛空洞的看着上空,没有灵魂的躯壳遍布着青紫,下体白色的液体与红色的血混在一起,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她大口吸着气,颤动的指尖慢慢靠近他破了的唇。

  “你迟了三天。”红姬冷冷的说道,脸上依旧是妩媚的笑。

  她的指尖缩了一下,眼中悲伤弥漫,她开口叫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她叫不出口,是她的过错,都是她的过错。

  红姬冷笑着喝了一口茶,“为什么要回来,跟南王爷在一起不是更好,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他的。随影,好弱。多久来着,两个时辰吧,才两个时辰,他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来来回回那么多人,都没有办法尽兴。”

  影的手慢慢握紧,眼中的悲伤被愤怒替代。红姬放下茶杯,轻蔑地看向她,看向躺在她身后的尸体,“他们是第几批来着,都记不清了,算算人数,是九十几吗,不对,应该早就超过一百了。死了就死了吧,城中的乞丐多的是,他们都很喜欢随影白玉一样的身子,你没有听见,他们叫得有多浪……”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阵冷风袭来,她侧身三枚银针深深刺入墙内,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影跃到她身边,一掌向她劈来,她的表情是冷的,所有的动作像是无意识一般,快速的攻向红姬,逼得她步步后退。红姬冷笑,眼中闪过狠意,应对的招式带着狠辣,影毫不在意她的反击,她变换着招式,每一招都准确地袭向她最弱的部分。红姬想要打伤她,而她要她死。红姬不禁皱眉,她没有真的跟影交过手,之前她观察她的行动,并没有发觉她的武功如此的高,看来她是真的激怒她了。她退到门口,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跟她交手比较好,身后传来的呼吸让她轻扬嘴角,她站定在门口,假装避不开她的掌,一股力量将她拨到一边,隐主上前接下影的掌,雄厚的内力让影的身体无力地向后摔去,她重重地落在地上,嘴角流下血丝,抬头她盯着红姬,冷酷的眼神像盯着口中的猎物,胸口的疼痛,她感觉不到,凌厉的招式袭向她。隐主冷眼看着,伸手抓住她打来的左手,她依旧看着红姬,右手攻向她的咽喉。隐主毫不费力将她另一只手也抓在手中,她无声挣扎着,眼光始终盯着红姬。

  “影,你是想跟我动手吗?”他冷冷地喝道。

  她的身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转过头默默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中掩着不想让外人看到的情绪。他略一皱眉,将她推到地上,她还未起身,他闪到她身前扣着她的喉咙,不重不轻的捏着她的脖子,“不要想着反抗,不要想着离开。当初救了我的命,让我继续留在世上的人是你,所以你是不是要陪我,呆在这地狱……”

  “我一个人陪你,不够吗?”她低声问他,嘴角带着残破的笑,发红的眼眶镇定地看着她。她推开他松了的手,起身走到床边,扯下床幔将随影裹起,打横抱在怀里,漠然从他身边离开。

  隐主站直身子,沉着脸看着,没有伸手阻拦,她逃不出他的控制,她会呆在他的身边,心里有隐约的痛,脑中有关她的记忆随着她的远离的背影一点点浓重起来。影无暇顾及他的目光,怀中随影冰冷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她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他还很小,身上同样着带无助跟绝望,那时她和他一般高,现在,他比她高了许多,明明是那么瘦弱的身子,她却有点抱不动了。嘴角,还有血腥的味道,胸口的疼痛掩住的心里的痛,她深吸一口气,俯身在他耳边柔声说:“随影,我们回家了。”

  家,那个她称为家的地方,挡得住风雨,却挡不住侵入的阴郁。毫无自卫能力的他,看着隐主冷笑地在他面前将喜服撕成碎片,却无力阻止,他被拖进了那个房间,原本紧紧抓在手中的碎片不知何时失去了,这是恶梦的重复,撕碎的衣服,压在身体的重量,不堪入耳的浪语……他挣扎过,最终,失败。他幻想着影会出现,带他离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身上变换着不同的身体,她没有来,也许永远也不会来了,这样的他,已经不值得她来了。身体没入温暖的水中,心里的疼痛更加清晰,恍惚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么轻柔,像极了她的声音,她回来了吗,他要怎么办,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的不堪。

  影匆忙地准备好热水,将随影抱入浴桶中,小心清洗他的身体,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她不该去要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得到了她和他都无法承受的后果,是她的错。

  “随影,我回来了……”

  “随影,我们马上成亲好不好……”

  “随影,我再也不跟你分开了……”

  “随影,你说话好不好,不然眨眼也可以……”

  “随影,你是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她不停地说着,为他沐浴,为他擦净身体,为他上药……在她在慌张中,桌子碰翻了,药洒了一地,身上的衣服被门勾坏了,屋子里一片狼藉。她不安地握着随影冰冷的手,他还是呆呆地看着上空,没有一点反应,她颤动着身体,面对一室的混乱,无力地坐在地上。一切都没有改变,她要失去她的所有,如同当初她一无所有那样。脑中响起隐主的话,她不介意陪他留在地狱中,真的不介意,只要随影不会有事,只要他不会有事。

  艳美楼内,隐主坐在屋内,皱眉深思,有关过去的一切经由几个片断聚在脑海中,汇成一段漫长的回忆……

  
第五十七章 修忆

  他没有父亲,小时候,别人都说他是妖怪的儿子,从大人们的谈话中,他大概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的母亲一日去山上游玩被一个金发绿眼的妖怪强暴,她不敢声张,小小年纪也不知身上怀了孕,直到肚子一点点大了,她才感到害怕,一直称病不敢出门,她的贴身丫头很向着她,替她保守着秘密,等到她分娩,丫头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才去请老夫人来。孩子生下来了,他们见是一个绿眸男婴,想要溺死他,最后却没有下手,将他和他母亲关在一间小院中,不让他们出门。他的母亲羞愧难当,在他刚满月的时候,上吊自尽,老夫人怜惜她,便留下了她的儿子。

  他记得他的母亲姓孙,孙家是大户,养个孩子没有问题,府中的人知道他是小姐受辱生下的孩子,常常对他冷眼相向,他的瞳色与常人不同,更加没有人敢亲近他。时间长了,他的性格变得十分孤僻。这样的他,每日一定会偷偷去花园里玩,只为了见一见总是笑得一脸灿烂的表姐孙琳。她的笑,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阳光,他仰望着她,却不敢靠近。孙琳发现了他的存在,这个表弟,她从来不承认,从他痴迷的眼神中,她知道只要她一句话,他什么都会做。她戏弄他,让他出丑,成为笑柄,他并不在乎,如果他所做的一切能换来她的笑,他什么也不在乎。以为一生都会这样成为她的奴仆,想不到在他六岁的时候,孙家会遇到重大的变故。他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知孙家所有的人都死了,除了他,和他紧紧拉着的她。

  他们沦为乞丐,被人拐带,他一次次的救她,将所得的一切都给了她,她尽管不满却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后来,来了一个黑衣人,带着街上一众小乞丐到了一个大房子,他和孙琳也在其中。黑衣人面无表情的将食物扔到他们面前,他们抢夺着,撕打在一起,他的眼睛打肿了,鼻子流出血来,他的对手也好不到哪去,最后所有乞丐中他抢到的最多,他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孙琳,黑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把他们带到了隐门。那里,孙琳会有安定的生活,他要做的,就是学会杀人,让别人倒在他的脚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成了隐门最顶尖的杀手,孙琳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娇娘,在一次任务前,她把身子给了他,许诺回来会跟他成亲。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得到了幸福。那次任务,尤其困难,他受到了不少阻碍,当他完成归来时,还遇到手执孙琳信物的人马,差一点死在他们手里。他不顾身上的伤潜回隐门,以为只是隐主之争的阴谋,孙琳也许有危险,但他看到的是她和别人缠绵的身影,听到的是她放浪的叫声,他漠然地面对所有的真相,猛地发觉其实她从来不曾爱他。他闯入房中质问她,她说她不想要跟妖魔在一起,原来他的瞳色,她一直介意。涌入房中的人保护着她和那个男人,那个想要成为隐主的男人,他冷笑,屠杀出现在身边的人,眼睛看着那个他爱过现在却恨着的女人,她在畏惧,这很好,他一定会回来复仇。他拖着受伤的身体,逃出隐门,策马狂奔,当他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他在想如果现在死了,一切就结束了,那样,或许也好。

  但他没有死,他活过来了,睁开眼,他躺在一口棺木中,身上的伤乱七八糟地包扎着,算是止住了血,一个穿着松垮垮衣服脏兮兮的小男孩趴在棺材边上惊喜地看着他,她伸出手触向他,他不能动只能皱眉忍着,眼睛冷冷地瞪着她,她的手指停在他眼前,他清楚地看到沾在她指尖的黄土。

  “你的眼睛,好漂亮。”

  这是第一句她对他说的话,他略一皱眉,不去理她。她淡淡笑着,小心照顾他,把手中的食物放进他嘴里,那种难以让人下咽的馒头,让他厌烦却还是吃了下去。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几日之后,他便能起身走动。他们呆的地方是义庄,周围有一股尸臭味,他跟她不说话,她跟在他身边,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亲人。

  “为什么要救我!”他忍不住问,许是觉得他们这样太过安静。

  “因为你还活着。”她歪着头,不假思索的回答,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想要知道她是否说对了。

  他皱起眉,避开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太亮了,“你的家人呢?”

  她噘着嘴,摇了摇头,仍旧笑着。他打量了她一眼,“你跟谁一起生活?”

  她眨了眨眼,指着义庄院内的一间小屋子,“伯伯。”

  他一惊,这几日除了她他并没有感受到别人的气息。他狐疑地朝那间屋子走去,她跟在他身后,当门被推开时,她轻声说:“他死了。我一个人,葬不了他。”

  他看到一具散发恶臭的尸体躺在床板上,是一个驼背的老头子,自然死亡。在她略带乞求的目光下,他忍着臭气将尸体放进棺木,用义庄的破车装着拖到后山找了一块地方埋了。她不知道伯伯的名字,连他姓什么也不知道,他的一生换来一个黄土包。她静静地站在坟前,嘴角还是淡淡的笑,眼泪她没有,他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她忽然抬头朝他笑笑,他偏过头,不去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的笑淡了一下,没有回来,当他看向她时,她的表情恢复如初,“没有名字。”

  他略一皱眉,看着地上两人靠在一起的影子,“影,你以后就叫影。”

  “好。”她开心地点点头。

  他扬起嘴角,忽然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影,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奴隶,以后我就是你的天,你的一切,我的命令,你绝对要服从;除非是我不要你,不然,你绝对不能从我身边逃开。知道了吗?”

  她愣了一下,欣喜地点头,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好。”

  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重重地将衣袖从她的手中抽出,冷眼看着她脸上依旧的笑,“走吧。”

  “是。”

  “叫我主人。”

  “是,主人。”

  他满意地点头,带着她离开了那里,离开了义庄。既然他活下来了,他一定要复仇,隐门中有不少人希望他接任隐主,他暗中联络他们,抹杀了可能存在的威胁,在孙琳跟新隐主要成亲的日子,杀了回去。长长的洞穴,堆满了尸体,他慢步走着,去面对他恨着的那个女人,她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忽然拉着她的手,黑暗中他没有看到她开心的笑,他想到的是他的恨,他不得不面对却又害怕面对的场景。隐门出现在眼前,他望着一身喜服的两人,松开了她的手,没有畏惧了,他有的只是恨。新郎死在他的剑下,新娘畏惧地看着他,她跪下求饶,他冷笑,一切都太迟了。他不屑地踢开脚下的她,如同当年她所做的那样,她看到了他的冷酷,脸上的惊恐变成了狂笑。

  “你杀了我吧,跟你这样的妖魔在一起,我宁可死。你这个妖魔,世上是不会有人喜欢你的……”

  他扼住她的喉咙,毫不迟疑地折断她的脖颈,她的声音太难听了。他抓着她的尸体,打量着她不甘的眼,嘴角露出阴冷的笑,身后,影轻轻抱着他的腿,他的手松开了,她的尸体滑了下来,倒在地上。他邪媚的笑着,可惧的声音让外人打斗的人暗暗心惊,他们都跪在他的脚下,成为了他的属下,他接受了他们的跪拜,吩咐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影一直抱着他的腿,当所有人离开,他的笑淡了下来。外面,他们在清理尸体,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味,他冷着脸,不去看挂在他腿上的她。

  “影,如果你敢离开我,下场将跟她一样。”他盯着地上的尸体恶狠狠地说。

  “主子,影不会离开。”她淡笑着,声音带着欣喜。

  “以后,叫我隐主。”他推开她,面无表情地说。

  “是,隐主。”

  他最后看了一眼孙琳的尸体,嘴角露出冷酷的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的身后,影紧紧跟着。他成了隐主,不断地扩张,让更多的人跪在他面前,反抗的,杀掉。隐门重新整修了一遍,她的喜堂成了灵堂,他常常带不同的女子在她的牌位下欢爱,她的尸体就埋在下面,他要让她看到不是他得不到,而是他不屑。这些女子,最后都被他折断脖颈扔在地上,如同他当初对她那样。影一直站在他身边,他与女子交欢,开始她觉得新奇,后来她会觉得害羞,再后来她面无表情。她穿着男装,他领她回来时,她身上穿着的就是破旧的男装,她跟隐门中其他人一样,学习杀人的技巧,她的身体太弱,成绩并不突出,平时又要常常陪在隐主身边没有太多时间练武。他不介意她的武功低微,他自己就能保护自己,他想要的是一个忠心的人,她不会背叛他,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他习惯她的存在,有她站在他身后,他觉得安心,他以为自己只是想要有人陪着,即使在隐门中呆了几年后,影的笑渐渐淡去了,他的一句话,却能换得她的笑,她会是很好的属下,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但是当她穿着女装略带羞窘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心颤动了,她还是淡淡的笑着,还是拥有明亮的双眼,她杀过很多人眼中的清澈却丝毫未减。他忽然开始疑惑,她真的会是很好的属下吗,她真的不会离开吗?

  他不准她穿女装,跟别人在她面前欢爱,她不在乎,他却在乎跟她过招的人碰触到她的身体,有什么东西变了,一种他不屑的东西扎根在他心中,他开始惊慌,将她从身边调走,让她受最残酷的训练,她的笑没有变,他的心跳没有平息。他要拿她怎么办?

  
第五十八章 绝念

  既然心里放不下她,就让她成为他的女人吧,他盘算着,想让她放下当杀手的念头,以后作为他的女人留在他身边。可是,她选择当一名杀手。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一样,孙琳临死前的话在他心里响起,没有人会喜欢他的,影也不会。他可以强占她,但他没有,她的眼中有某种他害怕的东西,他要打碎那种东西,他要让她臣服。布置最难的任务,准备最重的刑罚,她面不改色的接受,他不安地跟随,害怕她真的出事。她有了自己的家,开心地为之忙碌,他远远地看着,守在屋外。有一次,他心软了,安排了一个并不重的任务给她,她顺利的完成,还带回来一个男子,那个男子有着出尘的风姿,站在影身边极其相配。当他看到她跟他出现在街上,重复着当初他曾跟她做过的事,他有一点安心,她还是忠心的属下,但更多的是妒忌,她开心地跟那名男子说笑着,那笑本来是属于他的。趁她不注意,他让人带走了她身边的男子,他查过他的身份,他要让她看到青楼出生的小倌是如何肮脏。她出现了,毫不留情的杀了那些人,带走了他。他讽笑,她不是那个无知的小女孩了,不会再抱着他的腿站在他身后。

  他布置了一个新的任务给她,她不理那名男子的挽留,离开了。她还是忠心的属下,而那名男子是她一时好心的产物,他太弱,根本留不了太久。他这么想着,容忍着他的存在,看着影一次次离开他,他一次次的绝望,但是他始终没有离开。影不敢跟他走得太近,他警告过她。即使她对小倌若即若离,他还是妒忌,妒忌跟她共同生活的他,妒忌得到她关心的他。他布置更加艰难的任务,鞭笞她身上的伤,除了他不能有别人伤她,她忍受着,面无表情,但他还是看到了她嘴角淡淡的笑,她永远散不去的笑。那次,他喝醉了,他不能再忍受她的笑,不能忍受她跟别的男人呆在同一个房中,他抱着一身妖娆的女子,看着身穿男装的影冷笑。为了惩罚她的失误,他将春药放进她口中,将她推给了隐门的十名男子,她的选择,要么杀了他们,要么成为他们的玩物;要么,求他。她的武功在她执行各种任务时,精进不少,凭着仅存的意志,她杀了他们,飞身离开。他猛地惊醒,看着地上的尸体,嘴角露出嗜血的笑,他要失去她了。他愤怒地撕碎他们的身体,朝着影离开的方向追去,如同当年惊扰他的恶梦一样,他看到了相同的画面,半开的房门她和随影疯狂缠绵的场景。他站在原地,直到天明,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发觉沾在身上的血和手中指甲嵌入手掌的血痕,他竟然没有冲进去,他竟然没有杀她,他竟然容忍别的男人碰她。他不想失去她,只有容忍,这并不意味着放弃,他等待着她的臣服。

  她的婚礼,他会阻止,不但阻止还要将她现在的生活全部摧毁。心还是疼着,当她失去所有神采的时候,他忍下心里的担忧,放她离开,她会乖乖地回来的,那个男人已经毁了,她的生活也是,她会回来的。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他起身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房间,脑中她摔在地上毫无生气的样子,他不去理会,这个时候,他不能心软,他下不了手杀她,至少能毁了她的一切。


  “随影,吃点东西好不好,粥马上要凉了。”

  昏暗的房间,影坐在床前,将勺中的白粥喂到他的嘴边,他趴在床上,没有动,眼中仍然没有一点光彩。影捏紧手中的勺子,不安地看着他。

  “随影,我知道你能听见,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她的声音几近哀求。

  他没有动,没有出声,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她轻抿着唇,盯着手中的粥,猛地喝了一大口,凑到他唇上。他的目光颤了一下,双手慢慢握紧,紧闭的唇并不因为影的亲近移动分毫。影挫败的将口中的粥咽了,又喝了一小口,凑到他面前,他猛地偏过头,将脸深埋在枕间。

  “好脏。”他呜咽着,“我好脏。”

  影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碗放到一边,轻揉他的肩,“没有,随影永远是世上最干净的随影。”

  他拨开她的手,“不要管我。”

  她缩回手,“随影,你开始讨厌我了吗,你在恨我没有及时回来吗,你在怨我没有完成任务吗……你,想要离开了吗?”

  他蒙着头,重重地点了点。影垂下手,扬着嘴角,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终于,连你也不要我了。怎么办,我要拿你怎么办……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她站起身,将放在一边的粥放在托盘里,“我去为你换一碗,这一碗太凉了,太凉了,还被我弄脏了。”

  转身,快步朝门外走着,她害怕某种情绪冲破心底,她不能软弱,绝对不能软弱。她想着,抬起的脚被门坎勾了一下,手中的东西掉了出去,碗,碎了一地,她狼狈地摔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狼藉,心口疼痛着,她咬着唇,坐在地上,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刺入手心的疼痛,让她缓过神,她不能软弱,不能流泪。唇上有了血腥味,她熟悉的味道,泪水的苦涩不是她的。他要离开了,一直最依赖她的随影也要离开了,她忽然发觉,其实是她在依赖他,是她害怕一个人,是她想要有人陪伴。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要离开,尽管心痛,也要放他走,她带给他的只有不堪和痛苦。她站起身,拿着托盘向厨房走去。房中,随影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带着绝望的痛。

  锅里的粥还热着,影匆匆盛了一碗,快步回到房中,跨过房门,坐在床上的随影手中拿着刀子,见影进来他露出惊慌的表情,扬刀重重地朝伸出的手腕刺去。影扔下手中的东西,飞奔到床前,抓住他的刀,她的血落了下来,滴在他的手腕上,他忙松开手,她松了一口气,把刀扔到一边。

  他心疼地抓过她的手心,“对不起,无忧,我不是有心的。”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她轻轻笑着,抹去他手腕上的血迹,“没关系,一点也不疼,为什么要这么说,这就是你所说的离开吗?”

  他松开她的手,退到床角,低垂的眼中毫无生意,“身体好脏,不能再呆无忧身边了。”

  “所以就想要死吗,就想要这样从我身边离开吗?”她大声吼道,手中的血一滴滴落在被上。

  “不是,”他轻声说,抬头红着眼望向她,“不是,我不要从无忧身边离开。别不要我好不好,不要嫌弃我好不好,我只要守在你身边,远远看着就好了。”

  她微微嘟起嘴,“谁要你守在身边,我要你成为我的夫君,一生一世的陪着我。”

  随影愣了一下,一闪而过的欣喜被黯然吞没,“我好脏,别的人更配得上你,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好了。”

  影气恼地爬到床上,抓着他的下巴重重地吻上他的唇,他一惊紧紧闭着嘴,她的舌尖滑过他的嘴角,他的身体颤了一下,唇微微张开,她的舌趁机而入,扫过他口内每一颗贝齿,他微微向前倾了一下身子,伸舌回应着,影不禁加深了那个吻,直到他喘不过气才放开他。

  “以后再不许说自己脏,更不许说离开我,我喜欢这样的你,舍不得这样的你。”她大声说着,脸颊微微泛红,因为刚才的吻也是因为现在的承诺。

  随影呆呆地点点头,脸上一点点红了起来,当看到她手上的伤时,不由皱起眉,“我先帮你治伤吧。”

  “不用,”她把手放到身后,“我去帮你准备吃的。”

  她站起身,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捡起地上的刀扔到外面,这本来是准备给他防身用的。她盯了他一会儿,他移动了一下身子,“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她略带懊恼地说,“你乖乖地躺在,再敢不听话,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你。”

  她说着走到门口,深深看了一眼淡笑的他,飞也似地朝厨房走去。随影安静地笑着,伸手抚向自己的唇瓣,脑中忽然闪过那群人侵犯他的情形,他们抓着他的嘴,把舌头伸进去了,他捂住嘴,甩了一下头,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口中还残存她的味道,他深深迷恋的味道,怎么办,就算是身体变得肮脏,他也不想从她身边离开,他想要活着,一直跟她在一起。被中还留着她的血迹,看得他触目惊心,她说喜欢他,她说舍不得他,她说不准他离开……他扬起嘴角,淡淡的笑着,他怎么舍得离开,但是身体还脏,那些人,有男人还有女人,她们跨在他的身上……他痛苦地皱起眉,这样的他真的还能留在她的身边吗。可他不要离开,只要她不让他走,他就不会离开,离开了她的身边,他唯一的出路,就只有死了。

  
第五十九章 惘然

  凌乱的房间,影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药,眉头微皱,嘴唇有些发白。随影睡得极不安稳,不时的做恶梦,情况比当初带他回来时还要严重。他很害怕,却在想着一个人承担,她轻咬嘴唇,心里有些失落,他很快就不会再需要她了。昨天翻找他房间的药,把所有东西都弄得一团乱,她要在他好起来之前收拾好,药瓶到处都是,她看了手上抓着的两瓶,放到药架上,那不是她要的。胸口,又开始有些疼了,裂开的伤口,手心的伤以及接下隐主那一掌受得内伤,都在折磨着她,她找到了刀伤药,治内伤的药却找不到,气恼地想把刚刚捡起的药扔到地上,扬起的手臂停在半空,她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疼让她的嘴唇更加苍白,她将收拾的事放到一边,重重拍了拍脸颊想让气色看上去好一些,随影快要醒了,她不能让他担心。

  端着热水走进房间,随影刚刚醒来,看到床边没有她在,心里不禁惊慌起来,她出现在门口,淡淡的笑安抚了他的情绪,脉脉温情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他想要微笑,身体的疼痛却提醒他那些羞耻的记忆,他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眼。影目光一黯,嘴角的笑依旧淡然,走到床边将脸盆放在一边的凳子上,拱着手心将毛巾慢慢浸湿拧干。

  “还是我来吧。”随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不能再让她这么照顾,她的手心还有伤,不能让她碰水。

  “不要起来,”她嗔怪地说着,扶着他的肩让他躺下,他不安地皱着眉,她微微笑着,为他擦脸,轻柔地问,“舒服吗?”

  他点点头,伸手抓着毛巾,“我自已洗吧。”

  “我来。”她温柔地笑着,将他的手轻轻拨到一边,他缩回手,眼中闪过一抹慌张。她轻抿着唇,身体的力气像流失了一般,胸口好闷,好痛。她微一皱眉,强打起精神,忍下翻涌的血气,为他擦过手后,她替他提了提被角,“我煮好了吃的,现在去拿,乖乖等着。”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不敢去看她的目光,她对他越好,他就更加觉得羞耻。

  影暗叹一口气,她知道要让他回到从前,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事,她可以等,她会一直这样好好照顾他,这是她对他的亏欠,是她任性妄为伤了他的亏欠。她走出房间,拐到左手,胸口无法压制的血气涌了上来,她扶着墙呕出一口黑血,昨天那一掌她用了全力,隐主内力浓厚她当然不是他的对手,这伤怕是要休息一些日子才会好。她狠狠擦去嘴边的血迹,不能被随影发现,不能让他担心,这点伤不算什么。她运气压制下涌动的真气,慢步朝厨房走去。洗去手上的血痕,她轻吸一口气,端着早点走出厨房,刚走到房间门口,她的眉头紧皱,无奈地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转身看着忽然出现在院中的黑衣人以及他们中间的南王爷。她苦笑,如是因,如是果,她种的恶因,只能由她自食苦果。她轻蔑地笑着,略带嘲讽地看向他,他气色很差,眼中闪着冰冷的杀意,这样很好,他和她本来就是对立的。

  “南王爷,你是舍不得小女子,特地找上门跟我再续前缘吗?”她媚笑着,眼中满是不屑。

  他的身上散发着寒意,心口还在隐隐作痛,这个女人,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了,“来人,把行刺本王的刺客和她屋内的同伙抓起来。”

  影的脸色沉了下来,嘴角的笑带着寒冷。屋内,随影微皱着眉,外面是他的哥哥,她没有杀他,原因他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只要他走出这个房间,他会跟哥哥相遇,他会成为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影,她会留在他身边吗,他要用王爷的身份把她强留在身边吗?似感觉到他的犹豫,影皱起眉,“随影,乖乖呆在屋里,我不会让他们动你的。”

  随影迟疑着,静坐在床上,他贪恋现在的生活,尽管他的存在如此卑微,但是却进驻了她的生活,一旦他成为王爷,她还会如同以前一样待他吗。院中,南王爷冷笑着,她在乎的人果然是他,那么就要在她面前毁掉他,让她知道伤心欲绝的滋味。他挥了挥手,退后了一步,他是王爷,对付她用不着他出手,她不过是卑微的刺客而已。影冷眼看着,按住首先攻向她的黑衣人的手腕,反手将他的刀刺进他腹部,尸体落在她的脚边,她的笑变得邪媚,溅开来的血腥,缠在她的身上,身体像燃烧一般,杀意在沸腾,她在欢笑。阳光晃得她无法抬头,漫延在地上的血色,极尽鲜艳,这里已经不是家了,她停不下来,像是身体的召唤一般,她在渴望更多的鲜血洗刷心中的悲凉,一切都是梦镜,那样灿烂的阳光不是她的,她本就是生存在地狱的人,怎么能忘记了,怎么就忘记了呢,怎么会开始那些无望的幻想,以为自己还能拥有什么。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她不以为意地笑着,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她活在世上仅剩的用处,只有这个而已了,是了,她还要保护随影,那是另一场可笑的欺骗,她在加重他的伤,如果一开始,她把他托付到正常的人家,他不会再受那样的屈辱,其实是她在软弱,是她在舍不得,一直都是。

  她游走在黑衣人中间,利落的身手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他们的命,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靠近屋前。嘴角的笑华丽却没有一点温度,连她的眼中也是,看到她绝望的表情,略带苍白的唇色,他第一个念头是担心她出了事,第二个念头是冷笑她罪有应得,就算心里还有倦恋,他也会亲手割舍,毫不留情的下令,守在外面的人跳入墙内,知道她的功力,他布置足够的人手对付,他在等待她倒下,在她的面前将屋里那个人抹杀。

  人数的增加让她嘴角的笑更加浓烈,她有得到更多的血,眼光无需去看什么,刀光剑影不会在眼中停留,流窜在身边的气流决定着她身体本能的反应。近身者,杀;反抗者,杀;不诡者,杀。这是一场杀戮的盛宴,眼前渐渐显现第一次进入隐门的情形,那长长的洞穴,阴冷血腥的气味,他拉着她的手,走向闪着亮光的地方,她以为那是光明,是她记错了,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布遍的尸体,残缺不全,她的手松开了,或者是他快步离去,让她抓不住他的衣袂,她站在那里,看着那场接近尾声的屠杀,呼吸是急促的,害怕没有,震惊没有,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呀,脑中一片空白,一下子蹦出来的念头就是,她要和主人永远生活在这里了,在那个地狱。她没有想过离开,她是属于那里的,即使,想要像随影那样,拥有纯净的笑。

  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失,她快要到达极限了,身上流血的伤口让她觉得欣慰,用身上的伤换一个人的命,对杀手来说是值得的。胸口抑制不住的血气涌到口中,她吐出鲜血,俯身窜到趁机想进攻的某人身前,折断他的脖颈,像丢弃一件垃圾一样把尸体扔在地上。嘴角的笑在漫延,混着涌起口中的鲜血,妖娆异常,她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迟疑着不敢上前。

  “你以为你还能坚持多久,外面还有数百人,你是逃不了的。”南王爷阴冷地说。

  “所以我要乖乖受死吗,”她讽笑,避开旁边刺来的剑,反手一剑划开那人的喉咙,目光冰冷地看向南王爷,“还有,我没想过要逃。”

  她狠狠擦去嘴上的血,眉头微微一皱,“随影,不要出来。”

  门口,随影的手停在半空,哥哥是真的想要杀她,他必须出去。外面不进传来的哀叫,没有她的,他的不安却在加深,她是在保护他,她一个人要怎么对付那么多人,只要他出去,一切就会结束,他会求哥哥放过她的,他一定会同意,他不想她有事。他的手放在门上,门外,影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出来,外面,很脏。”

  很脏,真的很脏,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她的身上也是。这样的自己,狼狈的、无奈的、残忍的自己,她不想让他看到。随影的手垂了下来,他闻得到血腥的味道,就像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被人凌辱的场景一样,她也不想让他看到她作为影所做的一切。她是他的无忧,但是外面的是影,一身鲜血的影,即使如此,他也想陪在她身边,替她将身上的血腥洗去。

  “你还想护着他,你护得了他吗。脏了的何止是这个院子,你满手鲜血,一身罪孽,最脏的人是你!”

  她的目光黯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窜动着,她不要想起的,她已经放下的那个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着他,她看过他的伤心,所以不在意他的冷酷,她和他本就该如此的。

  “既然知道,就远远地躲到一边去吧,免得我的血脏了你的手。”她笑着,带着狂傲,口中的血带着腥味,还带着苦涩。

  那笑,分外让他觉得刺目,她在轻视他,如同她离开时那样。他皱眉,飞身落到她面前,身边的黑衣人退开了,院中站在她们两个人,她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视线有些模糊了,身体好痛,没有力气面对,也没有力气反抗,他要来结束这一切了吗,如果她死了,随影要怎么办,她不能再抛下他了。南王爷冷眼看着她,这一次不能再心软了,他必须做一个了断,让她再也无法影响他的情绪。他的剑出了鞘,凌厉的剑法滴水不漏,影找不到破绽还击,被他逼得节节后退。后面,是她和随影的房间,她紧咬着唇,接下了他的剑,拼力将他逼退,这是身体最后的力气,不能让他靠近,她要保护随影。嘴角,有血不停滴下,她硬撑着,他略一皱眉,两人的剑分开了,她们各退了一步。不能再心软了,他在心里说,趁影还在喘息,他提箭上前,她急忙隔开他的剑,手上一麻,她的剑飞离了她的手,她的身体到了极限,手微微颤抖着,身体无法控制地下倾倒在了阶前,胸口他深深刺入的剑,脱离了他的手。她还在笑,笑得惨烈。

  “是我输了。”她自嘲似的说,明亮的眼睛淡然的看向表情复杂的他。

  他忍住心里的痛,这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是她愚弄他的代价,他盯着她,伸手抓住刺入她身体的眼,眼中闪动着狠绝,“我不但要你输,还要你输得很惨。”

  他拨出了剑,她呻吟了一声,看着剑尖滴下的血,紧咬着唇。意识一点点游离身体,她淡淡的笑着,一切真的要这么结束了吗,终于可以结束了吗。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了,她想要叫住他,声音发不出来,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哥哥!”随影站在门口,看向他手中的滴血的剑,看向满院的尸体,看向受伤的她,脸上写着后悔和坚定,他拦在影身前,镇定地看向南王爷,“哥哥,不要杀她。”

  他震惊地看着走出屋外的龙舞,是狂喜,是意外,是无措,“小舞……”

  哥哥?她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字眼,看着南王爷欣喜的表情,嘴角的笑带着自嘲,保护他,也是一个梦境,他根本就不需要,她果然还是什么也没有。脑中,有个声音在回响,不是你的,不要去强求,你想要的注定得不到……她闭上眼睛,追着那个声音,陷入回忆。

  
第六十章 童年

  沿着一片黑暗,她奔跑着,四周只有她重重的喘息,朝着前面小小的亮光,终于,那亮光变大了,出现了一个洞口,她冲了出去。眼前是平静的山村,黄泥道,路旁种着几棵歪脖子树,道路的一边是田地,一边是小溪,她没有笑,身上带着淡淡的忧愁,不自觉移动脚步,她慢慢朝田地深处走去。

  “脏东西!”

  “脏东西!”

  “你还跑,脏东西……”

  随着一声闷响,孩子跑动的声音没有了。她远远地站在一边,一个小孩被几个块头大的男孩按在地上,小孩敌不过他们的力气,趴在了地上,一个年纪长些的孩子骑在她身上,抓起她的头发朝地上撞去。

  “脏东西,你胆子大了,见了我们竟然敢跑,上次打得你还不够吗?”

  被压在下面的孩子没有回答,影走到他们身边,蹲下身看着那个孩子,肮脏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闪动着倔强,没有怒火,她不会生气,所有的一切她都习惯了。骑在她身上的男孩见她没有回答,伸手抓了一把田泥,朝她的嘴里塞去。

  “我娘说了,鬼不吃饭,他们吃泥。脏东西,你不是人,你是死人生的,你也是鬼,来,多吃一点,我亲手喂你。”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旁边的人听了他的话,都笑了起来,各自从地上抓起泥,捏着她的下巴,朝她的嘴里塞去。她紧紧咬着唇,死活不肯张嘴,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着,唇还紧紧地咬着,她不是鬼,她不要吃泥。过了许久,他们见她不张嘴,也不哭喊,大约觉得有些没意思,便气恼地将泥扔到了地上,从她身上起来。

  “没意思,我们到别处玩去。”他们重重踢了她几脚跑走了。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小的身子穿在大大的破旧衣服里,显得有些可笑,她重重擦去唇边的泥,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影静静地看着,伸手触向她的脸,手指穿过了她的身体,她触不到她,这只是她的回忆。小孩看了一眼天空,离开了田地,朝黄泥道跑去,影跟在她身后,沿着长长的道路朝山上跑去,半山上,白色的院子,门前的牌匾写着义庄两个字,影跟着她走了进去,迎面走来一身素白的妇人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有手帕捂着鼻,避到一边离开了义庄,跟在她身后的人,都用同样的目光打量着她。她淡淡的笑着,直视他们的敌意,这样的目光她已经习惯,尽管她不知道原因。庄内,驼背瘸脚的老人走了出来,他冷冷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红肿,什么也没有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在他身后,等在门口,接住他扔出来的馒头,开心地吃了起来。影蹲在她的面前,伸手摸着她的脸,尽管触不到她还是轻柔地抚摸着她,像是安慰。吃完馒头,她舔了舔手指,走进停放尸体的房间,选了一口棺材躺了进去,闭上眼,开始做着香甜的梦,影趴在边上,静静看着,脸上冰冰的像是有泪滑落,她摸着自己的脸,没有泪,她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看向棺内,里面没有人,她心急地站了起来,义庄门口,那抹小小的身影,望着下山的驼背老人,偷偷跟了上前。影想起什么,跑上去想要抓住她,穿过她身体的手,无力地垂下。

  四周不再是安静的山林,而是热闹的街道,老人发现了她,将她拉到身边,她开心地笑着,老人抬起头,看向前面,将她推了过去,她重重地撞到一个人身上。

  “这就是你一直想找的爹。”老人毫无表情地说。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中年男子,他的眼中也有同样的厌恶,她不以为意地拉着他的衣袖,甜甜地叫了一声,“爹。”

  他皱起眉,将她推到一边,怨恨地看着她,“滚,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困惑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别人不喜欢她,就像不喜欢义庄的尸体一样,他是恨她,就像上次有人被杀,穿白衣服的人看着被锁起来那个人那样。她不明白,他是她的爹,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她。她淡淡一笑,上前想要走到他身边,他却气呼呼地回头走了。她僵在原地,过一会儿,垂头追着老人,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回到义庄。在义庄门口,她停了下来。

  “他真是我爹吗?”她轻声问,怕他是又怕他不是。

  老人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是。”

  “为什么他扔下我,别人都是跟爹住在一起的呀?”她稚气的声音透着困惑。

  “他讨厌你。”老人不耐烦地回答。

  “那我娘呢,有爹就会有娘,我娘也讨厌我吗?”

  “你真想要知道?”老人笑着,眼中闪着残酷的光芒。

  她点了点头。影的脸色冷了下来,她伸手捂住小孩的耳朵,却只能无力地任她听到那个真相。

  “你娘,死了。因为你想要出生,想要活在这个世上,她死了。你杀了她,你用她的命换你的命。她讨厌你,连死了都不想要见到你,你从她的尸体里爬了出来,没有人要你,所有人都讨厌你。你还想有人要你吗,没有人会要一个脏东西的。记住,不是你的不要强求,你想要的注定得不到。你想要娘,所以她死了,你想要爹,他也会死。”

  小孩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因为自己没人要吗,是因为娘死了吗,是因为他说的道理吗……她没有去想,只知那眼泪不停地流着。老人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不准哭,再哭就不准吃饭。”

  她没有出声,眼泪依旧流着。老人瞪了她一眼,“哭,就不准进庄,看了让人心烦。”

  他的身影消失在义庄门口,她没有进庄,一直哭着,不停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影心疼地看着她,伸出的手放在她的头顶,想要分担她的悲伤。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仍旧站在门前哭着,影一直陪着她。终于她的眼睛变得红肿,泪不再流下,她迷迷糊糊地走进庄内,睡在一口棺木中。她的脸上还沾着泪滴,黑暗中,没人看到它的晶莹。她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眼睛是肿的,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她走到老人的门口,过了许久,里面扔出一个馒头,她捧在手心,大口大口吃着,嘴角露出淡淡的笑,那是饱足的感受。她没有出门,重新回到棺木里躺下,影淡淡的笑着,这个傻瓜,以为这样就是尸体了吗,以为这样就是鬼了吗。

  时间一点点流过,隔了几日,她还是出了门,她没有走得很远,一个人到了溪边捡石头玩。身后,多了三个身影,是那天欺负她的孩子,她没有发觉,身体忽然被人抓住,按进冰冷的水里。她挣扎着,他们在笑,不时抬起她的脸,在她还没有喘过气,重新按入水中。河边湿滑,三个孩子顾自玩着,一时不慎和她摔进了溪里。溪水有点急,对孩子来说有一点深,他们的身上穿着棉袄,棉絮浸了水,让他们的行动变得不便,最后,当大人发现他们来相救时,有一个孩子已经死了。她记得他,是欺负她把她压在身下的孩子,她呆呆地看着他,这样便是死了吗,她的身体在发抖,摇摇晃晃地爬到河边,看到他的娘哭天抢地地跑到他身边,大声嚎着。他脸色发白,被紧紧抱着,她忽然觉得他的幸福,她也想要这样被人抱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他的娘发现了她的存在,恶狠狠地说道。

  她有一瞬间的困惑,难道死的就是该是她吗?她们厌恶地看向她,她不安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她望向死去的他,又看了看他娘,心里有个念头在滋生;就算当不了被抱着的人,也要成为抱着别人的人。她回到庄里,换了衣服躺在棺木里。半夜,她被人拖了起来,她还睡的有几分迷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忽然间有一盆东西浇到她的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让她作呕,她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红色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让她们感到恐惧。她看到了老人,看到了死了那个孩子的娘,看到了道士和尚,看到了很多好奇的人。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天明。

  “还是烧死她吧,留她在世上迟早是个祸害。”有人说道。

  “是呀是呀,她一出生就害死了她娘,以后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众人附和着。

  她有些不安地站着,影远远看着这一出闹剧,带着无奈的笑。

  “不能杀她,她是地府派来勾魂的小鬼,专收地府走失的冤魂,杀了她,阎王会发怒的。”和尚开口说道,略带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她懵懂地朝他笑笑,她知道他没有在讨厌她。人们还在说着什么,渐渐地他们散去了,义庄只剩她和老人两个人,老人打人浇在她身上,洗去粘稠的狗血,扔给她一件破衣服,她乖乖换上,回去棺材继续睡觉。肚子在饿着,她没有吃饱过,每天要保持体力,最好就是躺着不要动。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更少出门,饿了就起身站在老人的房门口,等着从房中扔出来的馒头。有一天,她等了许久,老人没有扔馒头出来,她很饿,却不敢进门,老人说过不准她进门。过了一天,老人还是没有动静,她大着胆子推开门,看到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闻到了死亡的气味。走进房间,她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他真的死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起之前有人死掉的时候,总会有人在一边哭,她想哭,又怕他生气,过了许久,她看到桌上的馒头,一把抓了两个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着。等馒头下了肚,她站在他床边,呜了几声,却没有眼泪,她的眼泪流不下来,仿佛有人在心里一直喊着,不要哭,不要哭……她听从了那个声音,没有哭泣。站了一会儿,她上前扶他的尸体,人死了要呆在棺材里,她一直睡的那一口棺材就是他的。但她扶不动他,她边他的一条腿也抬不动,没有办法,她只能下山找人帮忙。山下的人看到她都远远地避开,她开不了口叫人,也找不到人。在附近转了很久,她总算在路上捡到一个不会离开的人,他不会动,他的身上在流血,但他没有死。她从义庄拉来拖尸体的破车,将他拖了上去,他没有动,她满足的笑着,把他带回的义庄,将自己躺的地方让给了他。她帮他治伤,等着他醒来,偶尔会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影静静地陪在一边,伸手触摸他的脸,她触不到他,心里还是带着喜悦,他睡着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她看到了他绿色的眼眸,她移不开目光,他跟一般人不一样,也许他跟她一样也是地府派来的勾魂使者。她淡淡地笑着,等他好了以后,她想要跟他离开,她没有想到先提出来的会是他,他竟然让她跟着一起走。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她终于不是没有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