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18

芥蓝: 帝王爱 11-完


  第十一章 寝宫初夜

  转眼又是秋天了。
  宫中,盛开了一夏的美丽逐渐开始凋零,地上、湖里,再次落满了悲凉。阵阵秋风袭来,整个宫中洋洋洒洒飞舞着枯黄的叶片……而皇上的心情,定是与这伤感的秋季一样,整日隐藏在阴霾之中。
  皇上预备征录新兵、减免农民杂税、引进新人、提拔新的官员……而文武百官在史丞相的带领下,却全部称病卧床,已近一个月未上早朝了。我明显地看到他有些急了。
  一天,我远远地注视他久久矗立在风中,眉头深锁,却始终保持着昂头迎风的姿势……悄悄走到他的身后,我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随意地丢进湖里,顿时,“扑通”一声,原本静逸的湖水立刻泛起一道道波纹。
  “石子虽小,却能荡漾整片湖水……丞相百官抱病,皇上可以亲自登门探望,变革不着急于一时。”我似是云淡风轻地开口,聪明如他,一定能够明白锋芒不宜太早露出的道理。
  “石子虽小,却能荡漾整片湖水……”他喃喃重复着我的话。
  皇上亲自登门探望假装抱病的百官,意味着向他们承认失败,意味着妥协,尊贵如皇上,一次的妥协,更意味着今后在百官面前,更多次的妥协……然而,只要不是无止境的妥协,就不等于失败。
  不想打扰到他的思绪,我悄悄转身,预备离开,谁知——
  “亲自探望丞相,自然要表现出十二分的诚意,不如皇后陪朕一同前往。”他忽然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开口。被他刹那的笑容所迷惑,短暂的惊愕之后,我连忙点头。
  与皇上一同穿着简单的便装,带着一两个侍卫出宫是第一次,不知道会不会也成为今生唯一的一次?不过,心情确实有些雀跃了,虽然对我,他仍是一贯的冷漠,但他似乎已经意识到我的存在。
  站在气派的丞相府前,家丁向我们禀告:丞相到西湖边陪同朋友饮酒、观看歌舞去了!称病拒绝早朝,却在西湖边与友相会,饮酒作乐……我有些愕然。看到他忽然恼怒地皱起眉头,我晃了晃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道:“皇上,要忍!”要知道如今朝中,绝大部分势力仍掌握在丞相手中。
  西湖边,人声鼎沸。不同于御街的喧闹,这里似乎多了一份雅致。远远地,就可以看到西湖中央歌舞升平的船只,美妙的乐声隐隐绰绰地传向岸边,传进游览西湖的游客耳中。
  “皇上,丞相恐怕在亭楼上,那里歌舞最负盛名。”我指着不远处西湖边离水最近的一个高高亭楼道。
  他忽然再次皱起眉头问:“皇后对西湖似乎很熟悉?”
  呵呵,我忍不住悄悄翻白眼,竟无意间在他面前逞强了,想被关在行府那会儿,我可是逍遥得很。
  “还好,还好。”我连忙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日的亭楼四周,格外安静,亭外几百米处,更是有了好几位身强力壮的男人把守。一看这阵势,就知道里面一定有身份显耀的官员。见我们靠近,男人挥手道:“亭楼这些日子不待客。”
  “麻烦告诉里面的客人,说是亭外有位赵大人来探病!”
  我笑着对看门的壮士说道,姓赵的大人,非王即侯,况且刻意加上“探病”二字,恐怕再笨的人也能立即猜出来客的身份了。
  果然,不消一刻,一群身着便装的文武官员急匆匆地赶了出来,一见站立在亭外的皇上,立即大惊失色,全部一致跪拜在他面前,大呼道:“皇上万岁!”
  “哈哈哈……无碍,众爱卿都不必拘礼,都起身吧。这里不是殿内,大家都随意点,朕只是出来看看大家,丞相……可好?”
  “回皇上,丞相身心疲乏,在湖边等着给皇上行跪拜之礼。”
  “哦?丞相无大碍吧?”
  说完,便直接向亭内走去,留下亭外暂时的一片混乱。我连忙跟上,刚要起身的官员们再次倏地下跪,嘴里称呼着“皇后娘娘”。
  亭内,史丞相靠在栏杆边的桌旁,一见到我们进来,立刻颤巍巍地起身准备下跪,皇上一把将他扶住,道:“丞相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了。”  
  “皇上,老臣这些日子确实疲乏,好在太医安排周到,加上这些日子在湖边游赏,心情舒畅,过些日子定会痊愈。”
  “那朕就放心了。”皇上与丞相一道在桌旁坐下。
  “老臣见过谢皇后。”
  “丞相不必多礼,天气渐渐变凉了,丞相一定要多加注意身体,皇上正天天盼着丞相回朝。”我在皇上身边坐下。
  待官员重新坐定,新的酒菜重新上桌,皇上举杯邀大家共饮。他是满脸含笑的,但我却知道,他其实该有多么的愤怒与无奈。
  “皇上可知道西湖最出名的是什么?”
  一杯酒后,丞相笑着问身边的皇上,皇上自然配合,笑答:“自然是歌舞。”
  “哈哈哈……不错,可皇上又可知如今的西湖,谁的歌舞最为娇艳出名?”
  “哈哈哈……朕就不得而知了。”忽然,他转头,看向我问道,“恐怕朕的皇后会知道。”
  “哦?”丞相扬起头,将目光转向我。
  “道清曾经有幸游览过西湖,听说过有位叫阎婉容的女子,极负盛名,只可惜道清尚未有幸观赏,听说阎姑娘只为身份尊贵要人而舞。”
  “哈哈哈哈……那今日皇后有幸了!”说完,“啪啪”两声,他向空中连击了两掌,就见一群衣着艳丽的女子鱼贯而出,抱着乐器在亭内坐定。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新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一道清幽的叹声传出,随即乐声响起,一个高挑的身影蓦地闪进亭内。虽然见惯了各色佳丽,我还是被她乍现的妖艳给震慑了。由轻微的低吟到逐渐欢快的轻唱,她的声音紧紧扣动了听者的心弦,似在仔细聆听着她的心声。配合舞步,她轻盈的身姿似在风中起舞,翩翩含香……一曲完毕,她微微向众人颔首,没有刻意的魅俗,可双眼却似若有若无地在皇上身上流连。我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哈哈哈……皇上觉得如何?可有风华绝代之貌?”丞相忽然问。
  “自然。”皇上笑答。
  “既然皇上也如此认可,那老臣也不拐弯了,最近老臣听了不少皇上闲语,说皇上大婚已有四年,却一直不能有子嗣,老臣与群臣实在是担忧。这些日子见到了阎姑娘,便想将她献给皇上,好为大宋江山早日添得小太子。”
  献……献给皇上……我蓦地愣住,丞相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丞相真是费心了……”他继续笑着,看不出真正的神情,能不接受吗?这可是丞相的“好意”!
  可是,我……

  阎婉容直接被史丞相带进了宫,百官又恢复了早朝!宫中到处都是不安的气氛,宫女太监们整日窃窃私语,悄悄议论皇上整日沉迷歌舞,纵情酒色,不再过问朝事,即使早朝,也是匆匆了事,让百官久等。我有些不信,这不是我所知道的皇上!
  然而,这天却在宫中御花园中遇见了。她,妖娆地在尚未全部凋零的花丛中央旋转着柔美的身体,而他半眯着双眼,表情极其沉迷地举着酒杯,见我走过去,随意道:“既然皇后来了,那就陪朕一同饮酒欣赏。”
  没有回答,我冷眼看着他,皱着眉头绕道离开。忽然,我感觉到远处有一双幽怨的星眸定定地看着这里,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寻找目光的来源……哦,是她!只见贾贵妃远远地站立在宫中小西湖边的亭桥上,默默地看着这边的热闹。忍不住向她的方向走了过去,今日,曹太贵妃竟没跟在身边,只是,她原本精致完美的脸蛋竟像忽然老了十岁,眼角似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爬上了皱纹,我震惊了。她——病了么?
  “皇后爱他吗?”见我靠近,她忽然开口。我再次微微惊讶,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她并不追究,继续说道: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极其宠爱我贾贵妃……呵呵,却只有自己明白,他根本就不曾宠爱过我一时半刻……我天天盼,日日盼,盼他能到我的延福宫小坐,哪怕只是一会儿……”  
  唉,我叹了口气,轻道:“贵妃……不要太累了。”
  突然发觉,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曾真正了解他!

  又是歌舞升平的夜,我躺在罗帐内,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远处,皇上寝宫撩人心弦的乐声阵阵传来,在冷清无比的后宫的各个角落回荡,扰人心志!顿时,心情有说不出的烦躁!我恼火地坐起身,躺下,再坐起……直到两更时分,那边仍未有停息的动静。我那被压制已久的脾气终于渐渐苏醒。
  我倏地从罗帐内爬起,匆匆穿上薄衣,一脸怒气地向皇上的寝宫冲去。守夜的宫女们见状,吓得纷纷跟在我身后。
  “你们都留下!”我大喝一声命令道,从未见识过我这副模样的宫女们立刻止步,震惊地面面相觑,我不理她们,继续向他的寝宫赶。
  “皇后娘娘,这么晚……”
  一见我,董公公惊讶地正要过来招呼,我一把推开他,直接闯进了殿中。乐声、笑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皇后。
  “出去……都给我立即出去!”我大声吼道,看着殿内的萎靡气氛,我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似乎是忍得太久的火气彻底爆发了。
  沉默,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
  “还不快给本宫退下!”我再一次大声命令。这一次,目光恶狠狠地扫视着殿内的每一个人。忽然,不知是谁带头,倏地抱着琵琶跑了出去,接着,仿佛受到了感染,一个,两个……渐渐所有人,通通鱼贯蹿出,只剩下……
  “你还不出去?”
  是阎婉容,她竟仍站立在大殿中央,似要翩翩起舞的姿势。听到我冷漠的命令,她微微一愣,眼中却似乎有着对我命令的不屑。但是,在我冷眼的注视下,她终于也不得不缓缓走出殿内。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始终眯眼微笑的他和一脸怒气的我。
  “皇后……”
  “你都忘了吗?”我猛地打断他欲说的话,此刻,我不再当他是我心中的皇上,“皇上曾经的担忧,在开平的感叹,回宫想要的改革……都忘了吗?”
  “皇后在对朕说教吗?”
  “是!酒色就真的令你如此沉迷?一个艳丽的阎婉容,就足以让皇上迷了心志?那为何皇上还要告诉道清,为何要告诉我说,你根本就不喜欢妖艳的女子?”
  “既然你说的话可以不认真,那道清的话也可以改变,什么有作为的皇上?道清心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皇上!真是可笑,我竟然还真的指望你会有什么真心,真的认为你不若外表那般冷漠,你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
  “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忽然皱起眉头,脸色开始不悦。
  “当然知道,你完全就是一个徒有虚表的好色之徒。”这次,我几乎是在吼叫,只要一想到他沉迷在酒色之中的神情,我就真的是很厌恶很厌恶。
  “放肆!”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大声道,“你可知在和谁说话!”
  “哈哈哈……是,我是放肆。”我冷笑,“因为这样的你,我一点也不稀罕。”今晚的我,是疯了吗?
  “你……不稀罕是吗?”他猛地将我拉到内殿,同样吼道,“那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的不稀罕。”
  “你这个讨厌鬼,我讨厌你,讨厌你……”
  我用尽力气拍着,打着,甚至忽然张开嘴,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下去。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渐渐失去理智,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又何时受到过这番礼遇?
  “哧——”
  衣裙撕裂开的声音更加大了我的怒气,我狠狠地踢了他的小腿,然而很快,双腿便不能再动弹。手脚动不了,我仍可以野蛮地用嘴,一有机会碰到他的身体,我的牙齿就毫无畏惧地一口咬下去……疯就疯了吧,管他明日等待我的是什么!
  “哧——”
  裙摆一同被撕碎,我下意识想护住身体,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身体被他紧紧固定在身下,下身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猛地震住,先前所有的怒火忽然转成满腔的悲凉,就这样,这样……结束了?泪,忽然在不知不觉中落下……感觉到身体中忽然出现的硬挺,我强忍着疼痛,将头故意偏向一边,努力不再看他……意识到我的僵直,他忽然停止先前的粗鲁,被愤怒烧红的双眼渐渐清晰,他愣愣地看着身下的我。  
  许久,他扳过我的脸,伸手擦干我脸颊的泪痕,却没有言语。
  “道清……”
  他欲言又止,忽然起身,接着将我一把抱起,轻轻放在他的罗纱帐内。而我,却不愿再面对,地毯上明显的一摊红迹让我心凉。
  我猛地推开他,起身,正准备套上地上破碎不堪的衣裙,却再次被他蓦地拉回帐内,而他却套上龙袍,离开寝床,走出内殿。
  临走,他忽然道:
  “道清……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丫头!”

  隔日清晨,睁眼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皇上的寝宫,我不曾有幸夜宿过,而昨夜的愤怒之后,却……床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色巨龙,腾空而起,一双犀利的眼眸正凶猛地瞪着我,一如他惯有的冷漠神情。努力不去想昨夜的细节,我起身,准备离开。
  满室的狼狈,仍保持着原样,看来我熟睡间,并不曾有宫女进来打扰,只是……我无奈地看着地上有些散乱的破衣——一大清早,中宫之首的皇后娘娘总不该穿着凌乱地走出皇上的寝宫吧!正苦恼着是否该唤宫女们进来伺候,忽然外殿响起一阵脚步声,步伐的声音铿锵有力,不似下人的小心翼翼,不用细猜,我就知道,一定是他!我立即躲回床内,盖好薄被,闭上双目,等待他的出现。
  “皇后醒了么?”
  脚步声直到我的床畔才停下,我故意翻了个身,假装仍在睡梦中,好在他也没有追问。一会儿,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由外殿走进,随即一阵早膳的香味传进我的鼻子。
  接着,可以感觉到宫女们靠近了床畔,整理了凌乱的衣物,又放下了一些盆、壶之类的用品……一阵忙碌之后,整个内殿再次恢复了安静。
  我猜此刻内殿一定只剩下我一人时,正准备张开双眼,谁知,他的声音却忽然从头顶响起:
  “这样的皇上……是丞相和百官需要的皇上……不过,你若是不喜欢……”说到这,声音蓦地止住,换了话题,“起来时,要记得用膳!”
  说完,沉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渐渐远去……我倏地睁开双眼,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始终有些落寞,他,一直孤单吗?如果他不是帝王,而仅仅是我的夫君,是否要更单纯些?而我对他,又是用的怎样的情?因为他是我的夫君,或是他偶尔流露的落寞神情?抑或是他始终坚信的本性的……真?唉,这世间的情,本就是道不清,理还乱……
  床沿边,宫女们细心地放了用来梳洗的清水、湿巾,以及一套干净的衣裙,远处案上,是一碟碟极其丰盛的早膳点心……
  唉,他冷漠的外表下,究竟又是怎样的一颗心!

  皇上照样不去早朝,照样不理政事,只是,不再有歌舞,生活不再萎靡……他将所有朝中大事都交给了史丞相以及丞相的得力助手,自己则韬光养晦,心甘情愿地过起了碌碌无为的日子。据说每日一大早,皇上便穿着便装,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出宫游山玩水。
  “这样的皇上……是丞相与百官需要的皇上……”
  这句话道尽了他太多的无奈,原本我真的以为他是心甘情愿地沉迷了,只因看到他纵情酒色的靡烂,我实在是厌恶啊!
  皇上,最初是由丞相一手带进朝廷,坐上龙座的。原本他对自己的命运是万分满意了,一切源于散关大捷之后,皇上的抱负、皇上的理想、皇上的急于改革……忽然让以丞相为首的朝中老臣觉得害怕了吧,所以现在不得不防了。皇上登基之初的湖州之变,太子赵竑的遭遇,丞相与文武官员转眼的心狠手辣、翻云覆雨的手段……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皇上不立即收敛锋芒的下场。这场政变,整个大宋的百姓也都略有耳闻。西湖亭搂的那场探望,百官面前,丞相刻意的傲慢,不也正是在暗中警告着皇上么!他无奈的一句:
  “这样的皇上……是丞相与百官需要的皇上……”
  终于,我彻底地明白过来!暂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得以长久生存的策略啊!  


  第十二章 再贬行府

  人世间,确实有太多的遗憾,一个鲜亮的生命转眼枯萎,成空!只是短暂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再见到贾贵妃,我实在是震惊得不能言语,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憔悴苍老的女人跟初见时的清灵妩媚相比。先前,宫女们一直偷偷传言,延福宫里整日一片死寂,昔日得宠贵妃如今已经衰老得羞于见人。我不十分相信,所以赶来探望。
  她呆坐在大殿台阶上,原本清澈的大眼此刻毫无生气地盯着延福宫宫门的方向,一动不动,仿若是一尊雕像。
  “贵妃……”
  靠近她,我企图唤醒她的神志,谁知,她突兀的双目在望向我的一刹那,瞬间转为惊恐。
  “啊——”
  她尖叫一声,迅速至台阶上爬起,恐惧万分地盯着我,整个身体也跟着瑟瑟发抖。我惊讶地看着她,实在不明白见到我她为何是这般反应。
  “皇后想做什么?”
  忽然另一道严厉的声音蓦地从宫门口响起,我转过头,哦,是曹太贵妃。我将目光重新调回到贾贵妃的身上,喃喃问:“她,她病了么?”
  “哼!”
  曹太贵妃跑上来,一把扶住贾贵妃,却对我冷哼了声,道:“皇后的关心,咱们姐妹受不起。皇后娘娘也用不着在本宫面前做戏。如今的后宫,有皇上撑腰,可是由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
  她的冷言讽刺让我不禁皱眉,可是看着面前神志失控的贾贵妃,姑且作罢,轻叹了口气,我道:“我会让太医过来瞧瞧,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曹太贵妃真是想当然了,皇上又怎么会替我撑腰?我有多久不曾见过他了?至从那次夜宿皇上寝宫后,如今也近两个月了。
  从贾贵妃那里出来后,我就下意识向皇上的崇明殿走去,只是想试着碰碰运气,或许会遇到皇上。然而刚走到殿门口,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就无奈地向我摇了摇头,唉,今日皇上又出宫去了。
  失望地转身,准备回我的德喜宫。
  “皇后娘娘!”忽然皇上内殿的董公公匆匆跑了出来,道:“皇后娘娘可以在这里等一等,皇上的意思,今夜会回宫。”
  “是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双眼忽然发亮,欣喜地跟着董公公进殿。
  一等就是几个时辰,天已经渐渐黑尽,崇明殿外,灯火却仍然通明。我随意在案上抽了本书,靠在太师椅上翻阅起来。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琉璃连催了几次:皇后该歇了!也罢,或许他今夜不会回了,放下手中的书,我起身,带着几个宫女准备回宫。
  “皇上——皇上回了!”正走到外殿门口,董公公忽然一脸欣喜地从殿外跑进来,随即就见他一身简单沉着的白衫,步履略显疲乏地走进来。
  看见我,他微微皱起眉头,因为他不经意的小动作,我原本欢快的表情刹那间停滞,随即换上一贯的淡定。
  “皇后在等朕?”
  “嗯,原本有些事情想说,只是现在有些晚了,皇上早点休息,道清明日再来。”我微微欠了欠身,准备离开。
  然而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他却倏地将我拉住,接着牵住了我的手。我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的手,第一次注视他的手,竟忽然觉得好温暖。
  他默默地牵住我的手,缓缓走进殿内。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微微清风吹起窗边帘纱。这一刻,我的眼眶忽然湿润了,真的好想静静靠在他的胸前,就这样,一辈子!
  “道清……朕空有抱负,却无能为力……”
  “皇上……”我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坚定地说,“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然而,这种空洞的坚定真的能安慰他吗?连我自己都不禁怀疑。
  “皇上,可有想要珍惜的人?”
  我忽然想起他的母亲和被太后赐死的弟弟,他们应该是他曾经和现在想要珍惜的人吧!
  “呃?”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皇上,每当自己累了,觉得无力了,就想一想要珍惜的人,这样,再累,再难,皇上也会坚定地坚持着。”再坚强的人,都有失意的时刻。皇上,大宋一定会再次繁荣昌盛,而你,一定会再次意气风发,犹如散关与金国的抗战。  
  “想要珍惜的人……”他伸手抚了抚额头,表情有说不出的疲劳,我连忙将他拉至床畔,替他宽衣,道:“皇上早点歇吧!”
  扶他上床,替他盖好绸背,正准备放下罗帐,他,却再次将我拉住。
  “道清,过来。”
  他闭着双目,手,却始终拉着我的……我也不愿拒绝,温驯地在他旁边躺下,嘴角扬起的是满足的笑……
  我确实渴望过我的夫君,像普通百姓家的男人一样抱着妻子整夜入眠!

  “皇上……记得去看贾贵妃,她……似乎病了。”
  隔日起身,趁他出宫前,我连忙提醒。不是我大度,普天之下,再贤惠圣德的女子都渴望是男人的唯一,况且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圣德女子,只是,她惊异的巨变,让我不禁替同为深宫帝王的女人而伤感。
  我的话令他忽然皱起眉头,随即,他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皇后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贤德大度。”
  “贾贵妃——贾贵妃——贵妃娘娘——”
  突然殿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以及董公公的急呼声。我愣愣地尚未反应过来,就看见贾贵妃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董公公。
  “皇上……贵妃娘娘她……”董公公为难地开口。
  “下去吧!”他随意向公公挥了挥手,眉头紧皱,似对她的擅自闯入极度不悦。
  “你——都是你——是你用巫术迷惑了皇上,不然他怎么会连瞧也不瞧我一眼?”她猛地将手指向我,我震惊,下意识地反问:“贵妃为何突然这么说?”
  “谁不知道,谁不知道,当初皇上对你厌恶至极,若不是太后的坚持,又怎会立你这样毫不起眼的女子为后?”她一步一步向我逼近,眼中莫名的恨似在无言地指控。
  我也有些不悦,道:“贵妃娘娘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身份?”她冷笑,“你的身份还不是你用下流的幻蛊术换来的!今日,我一定要让皇上看清你用了什么手段。”
  “你疯了。”我不打算继续理睬她,谁知,她却趁我没有防备,猛地冲上来,一把拽住我的长发。
  我彻底愣住,暂时忘记了反应……突如的疼痛,让我下意识猛推开她。
  “你……是真疯了,还是故意装疯?”我恼怒地瞪着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竟是当初我见犹怜的倾国女子。
  “你别装了,别装了,我这样还不是你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请了女巫专门陷害我,害我渐渐失了容颜,害我渐渐神志不清……”
  “够了,来人,把她带下去。”
  一边的皇上终于冷声命令,她却似乎没听到似的,径自冷笑,双眸仇恨地瞪着我。我实在是迷惑了,究竟是谁,是谁在她耳边指控我用了巫术?她的神志,确实不似普通人的清晰。
  昨夜短暂的温馨不再,巫术,一直以来就是深宫中的禁忌,今日竟被贾贵妃如此大胆且大声地在皇上的崇明殿内一再地提及……若是传到后宫各主处,恐怕会引起狂风骇浪吧!
  “哇——”
  烦恼的情绪加上刚才与贾贵妃的用力争执,忽然引起一阵反胃,我猛地干呕起来。
  “皇上,道清先行告退。”
  强忍住胃里的不舒服,顾不上他的反应与表情,我匆匆走出崇明殿,回到德喜宫。几乎是一整天,胃都强烈地绞痛着。
  难道是……应该不至于,那仅有的一次,太过短暂与粗糙,何况早就得知,皇上的寒疾影响他的不易。可,也并没有说绝没有可能啊!
  忍着胃痛,我开始不安地在内殿踱着步,努力思索着……

  胃痛已经持续了两天,这两天,我连温水都不想饮半口,只想卧床休息。无奈,空气中似乎到处弥漫着香粉的味道,令我的心情极其烦躁,真想下令所有宫女不得再用任何带有香味的女饰。
  琉璃皱着眉头催了我好几次用膳,都被我遣开,只因连一贯清淡精致的食物,我都觉得油腻了。  
  这天下午,我仍躺在窗下闭目休息,忽然殿外一阵急促的通报声传来:
  “太后驾到——”
  我一愣,急忙起身,忍住一阵反胃,走到外殿迎接太后大驾。她今日似有不同,原本每次见到我都笑眯眯的眼神不再,改成一贯对待朝臣的严肃。
  我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看见我,她微皱起眉头,轻声问:“皇后怎么了,为何一脸的苍白?”
  我扯了扯嘴角,答:“只是胃有些不舒服,无大碍。”
  “那就好。”她忽然神色一紧,继续问,“听说皇后现在与皇帝情深,非一般妃嫔所能及?”
  “托母后福。”太后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皇帝的事,皇后又知多少?”
  “皇帝的事?母后是指……”我不解地看着太后,实在不太理解她问题的含义。
  “皇帝常常出宫,做了何事?所见何人?”她忽然半眯起双眼,上前一步靠近我,冷声问道。
  我忽然觉得不安,难道,皇上……出了大事?
  “皇后为何不回答?”她催促。
  “回母后,皇上只是出宫游玩,应该不为见人。”
  “哦?他是这么对皇后讲的?”她冷哼一声,继续道,“那皇后可知皇帝的母亲?”
  “母亲?”我的心蓦地“咯噔“一下,太后知道了什么吗?刹那的震惊之后,我立刻恢复冷静,故意反问,“皇上的母亲?道清从未听说过,怎么?”
  “是么?皇后真的不知?哀家却听说皇帝欲将哀家的后位由他母亲取而代之……”她的脸色自始至终都寒着。
  我瞪大了双眼,心中的不安已经被无形地扩大,逐渐蔓延了全身……他,定是做了什么,以致立即就招来了小人的报复。可太后,究竟是如何得知道皇上的母亲……她知道了么?知道了她当初并没被赐死,如今尚活在人间?太后的一句“取而代之”,又意味着什么?
  “母后……道清惶恐,实在不明白母后的意思。皇上登基,常常跟道清提起母后,感激母后当年的援立之恩,念念不忘要给母后一个安享太平的晚年,如今一切安定,皇上又怎么有其他想法?”心里极乱,我努力思索着该如何帮助他,却总觉徒劳。
  “是吗?”她冷笑,并不为我的话所动,转身,冷冷丢下句,“替哀家转告皇上,皇上的‘取而代之’,哀家同样可以。”
  她离开了。
  取而代之……取而代之……
  我倏地瘫软在地,身为帝王……竟真的是这么无奈吗……这一关,你能安然度过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傍晚,噩耗突然至贾贵妃的延福宫传来:贵妃娘娘忽然病重,如今已接近弥留,太医称恐怕即将不久于世。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太后的贴身宫女如儿突然来到我这德喜宫,带来了太后懿旨,“太后请皇后娘娘立刻前往延福宫。”
  也好,贵妃娘娘病重,我正准备前去探望。带着几个宫女匆匆赶至延福宫,只见太后、曹太贵妃、先皇的各宫后主,以及立在大殿正中央的……皇上竟都聚集在贾贵妃的延福宫。太医们匆匆地进进出出,隐约中,还可以听见贾贵妃偶尔的喃喃自语。
  见我进来,所有人蓦地将目光转向我,一动不动,于我,太过莫名。
  “道清见过太后,见过皇上,见过各位长辈……”我微微欠身行礼,接着问,“贾贵妃娘娘如何了?”
  “那还不是应该要问皇后娘娘了。”
  忽然,太后身边的曹太贵妃大喝一声,指着我厉声说道。我不解地皱眉,问道:“太贵妃何意?道清不明白。”
  “不明白?哼,那皇后自己进去看个明白。”她再次冷哼,其他人都无语,保持着沉默,而我越发觉得气氛怪异。
  犹豫着走进内殿,几位太医正围在床边,仔细诊断贵妃娘娘。我悄悄走过去,靠近她的床畔。
  她正微微闭着双目,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听不真切。一张小脸此刻已经瘦得只剩下枯黄的皮囊,嘴唇干燥地裂开……不忍多看,我转身准备离开。谁知,在我转身的一刹那,床上的她的一双大眼忽然睁开,眼中,竟是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你——”
  她颤巍巍地向我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我慌忙拉住。谁知,她竟猛地一把挥开,随即人也跟着激动起来,整个人气喘吁吁地用手指着我,情绪似是失了控。
  “娘娘,娘娘,请不要激动。”太医连忙扶住贾贵妃,但她仍然死死地瞪着我,忽而愤怒,忽而恐惧,忽而惊慌……
  “贾……”
  “你为什么要害我!”她的情绪终于爆发,神志似乎终于清醒,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大吼道,“为什么要害我?你诅咒我,你每夜都让我不得安宁,你不是人,你是鬼,是鬼,是鬼……”说着,蓦地张开大口,在我的手臂上狠狠咬下……
  “呜——”
  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请皇后娘娘稍作回避,这样实在……”太医连忙将我的手臂从贾贵妃口中抽出,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我理解,我的出现一定是极度影响了贾贵妃的情绪。
  走出内殿,一抬眼,正对上无数神态各异的表情。我有些乱,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加上一天没有进食,此刻更是觉得头昏脑涨。
  “启禀皇上、太后,贵妃娘娘的病因……查出来了,老臣断定,娘娘是长久服用了一种叫‘迷石散’的东西,这种东西长久服用能迷人心志,使人神志不清,虽不致立即死亡,却可以慢慢耗尽人的体质,长年累月,人将枯死……但这种东西,宫中并不储存,只有民间可以找到。”
  检查半晌,宫中年纪最长的太医终于得出结论,出来禀告太后和皇上。
  沉默!外殿聚满了人,却沉默得可怕。
  “宫中除了皇后娘娘经常自由出宫,还能有谁有如此的胆量?”曹太贵妃再次最先开口,矛头直指我这个皇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冷眼扫视了一眼四周的人群,最后,将目光定在曹太贵妃的脸上,沉声说:“太贵妃娘娘怎么说也是长辈,说话可要知道轻重,没有证据,不要妄加猜测。”
  “猜测?”她冷笑一声,继续道,“太后、皇上以及各宫主子们先前也都看到了,贾贵妃娘娘口口声声念叨着皇后的名字,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她为何不指责别人,偏偏指责万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够了!”
  太后终于愤怒出声,随即转身看着始终保持着冷漠表情的皇上,道,“这件事,自然该由皇上查办。”
  沉默!可怕的沉默!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皇上,而他,自始至终都一如我初次见到的冷,寒着一张脸,看不出半点真实的情绪。
  “禀皇上、太后,贾贵妃娘娘她,她,她,她……”正等待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至内殿冲出,几个太医同时冲到皇上面前,全部“扑通”一声跪拜在地。
  “如何?”太后问。
  “已……已……逝……逝了……”
  我震惊,胃部极没来由地迅速翻动起来,再也忍不住,人踉跄一下,轰然晕倒,暂时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我正躺在延福宫的一角,浑身无力,身边的太医在替我把脉,表情略显惊讶。不远处,一群人仍然聚集在大殿中央,看得出我昏迷的时间极其短暂。
  “娘娘……”
  “太医!”我连忙悄声打断太医欲要说的话,沉声问,“怎样?”
  “回娘娘,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是有喜了!”了解我的意思,太医同样沉声回答。
  有喜……
  我愣住!先前一直暗暗揣摩着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如今得到太医确认,虽不至极度震惊,我却仍然有些不敢相信,那仅有的一次,竟然……叫我怎能轻易相信?然而心情却是万分复杂。
  “皇后娘娘……”
  “麻烦太医,暂且不要禀告皇上,本宫,想亲自告诉皇上。”我再次低声叮嘱。
  贾贵妃娘娘逝了,众人莫名地同时认定我是罪魁祸首,如今我只能等待皇上最后的查办。深宫常常就是这样,富贵噩耗常常来得太过突然,容不得你有时间辩解。所以我宁愿高昂起头,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等待……未来的命运。  
  “皇上……”太后威严低唤,似在催促,似在提醒。
  “不用再查,朕的后宫,容不得半点不净!直接带出去,从此清出中宫,贬至先皇行府。”终于,他出声了,一如既往的……面无神情。
  我冷笑,先皇行府,不错,是个好地方,至少比起这后宫,我更喜欢行府。不再去看周围人的表情,我径自走出,走出这令人有些窒息的大殿。
  “董宋臣……回宫!”
  随我之后,是他出了贾贵妃的延福宫。经过我的身边时,他深邃的双眸望向我。
  “我……不屑害人!”对上他的冷眸,我开口道,替自己做唯一的辩解。
  谁知他微皱眉头,竟忽然点头,轻道:“朕……了解你的性格!”声音中,有的是无奈,我不解,既然了解,为何……
  我,瞪大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瞪着他,只求一个答案。
  既然了解,为何不要查办,而是直接将我丢进先皇行府?我甩开周围的宫女,正面迎视着他,他脸上莫名的伤愁……更让我不解。然而,他却不再出语,恢复了原本的冷漠,不再看我,继续往前走。
  “我……”我猛地将他拉住,心情复杂地开了口,“有孕了……”
  惊异,一闪而过的惊异,他冷漠的眼忽然闪动了一下,身子随之一颤,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点点水光闪动。
  是……泪吗?你……竟忽然有了泪吗?
  “道清……”他睁大眼眸看着我,似在忍耐着某种异样的情绪,半晌,终于开口,“珍重……”
  珍重……珍重……    


  第十三章 夫妻情深

  带着琉璃,在成百的宫女太监的目送下,我再次拎着包袱,迎着秋风,无限悲凉地离开德寿宫,前往先皇行府。老天似乎特意让我与这行府牵扯不清了,只是这一次,除了琉璃,他似乎特意安排了几名贴身宫女给我,而我表面淡然,内心却始终无法释怀他那句:
  “道清……珍重……”
  珍重……珍重……莫名的言语,莫名的情形,你叫我如何珍重?叫我如何珍重啊?
  蔷姐姐站立在行府大门口,将我迎接进了熟悉的府内。除了她,门外的守门侍卫们全部一脸恭敬地跪拜在地,大声呼道:“叩见皇后娘娘!”真是与前两次的待遇相差万里呢。
  “唉……”蔷姐姐见到我,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见到你的心情真是复杂,你来了,我自然多了说话的姐妹,日子不再冷清,可是……唉,听说贾贵妃娘娘已经……”
  我无奈地点头,无限感慨,“再光鲜的生命,转眼即逝,虽不知其中细节,却仍会忍不住替她惋惜,或许她是爱得太专一了,以至心中打了死结。”
  “唉……”蔷姐姐再次叹了口气,听到她这声无奈至极的叹息,我倏地住口,因为我想起曾经的蔷姐姐,也似贾贵妃一样迷失过心志的。
  慢慢步入行府,看得出来,我来之前这里已经被刻意收拾过。以往这个季节,地上、湖里应该是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残花落叶的,如今被清扫得太过干净,反而少了那么一层伤感。现在的行府更仿若是皇宫的别院,清逸雅致。唉,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么?
  中午趁蔷姐姐休息时,我悄悄出了府,两名高大的守门侍卫不拦我,却跟在我身后,我不解地看着他们,问:“为何跟着本宫?”
  “回皇后,皇上交代,娘娘出府,小人们需守护娘娘的安全。”
  皇上交代,皇上交代,我忍不住皱眉,连这个你都想到了?安排好了?为何我隐隐中会有不安?不再多问,任他们跟随左右,直到护城河不远处的小巷,我才停下脚步,命道:“你们两个站在这里等待本宫,不得再靠近我,不得随意走动。”
  “是!”他们颔首。
  多久不来了?这里也已经是秋了,不似上次还是初夏。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动着我的头发和裙摆,从庭院中被吹散的淡淡秋香笼罩了我的全身。我站立在小院门口,轻轻叩动了门把。
  只一会儿,熟悉的庭院景致便再次完全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忍不住立刻闭上双目,感受着这唯美安全的熟悉气味……哦,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不是来自对庭院的记忆,而是他,每次靠近他时,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沉淀的,持续的……就是这种……安全气味!我真的喜欢。
  “是那位少夫人吗?”院内的葡萄架下,熟悉的老藤椅上,她一如既往地对着庭院大门口的方向坐着,似在等待……
  “是!”
  替我开门的凤丫头轻声回答了她的问题,便悄悄地走进了内屋。而我像以往一样,缓缓走进庭院,走到她的身边,在台阶边安静地坐下。
  “少夫人有心事吗?”她似是感受到了我的愁绪,我不回答,反问:“老夫人的昀儿,常来探望您么?”
  提起她的儿,她满脸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满是欣慰。
  “来,来……只是……”她忽然双眉聚拢,道,“这段时间来得越发少了,每次来都只坐在一边,看着这些花儿,草儿,发着呆,不似前些日子……”
  “前些日子……”我喃喃重复着。
  “那些日子,他也像你这样,就坐在我的身边……我的昀儿,表情从来就冷淡,喜怒哀乐从不放在脸上。别人说,那孩子从小冷漠,只有为娘的才了解,我的昀儿,其实比任何人都重情。”
  他也真心喜悦过吗?我不敢相信啊!

  金窝子,银窝子,丞相家有个新会子!
  买金子,换银子,新会子还能加冠子!
  印会子,折会子,乐了丞相苦了民子!  
  鹰犬子,爪牙子,红了耳目逐了臣子!
  乍听到这首童谣,我顿时愣住,随之而来的是震惊,是何人,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直接将当今的朝政编成一目了然的童谣,在临安城内肆意传唱。
  几乎是自从皇上登基开始,丞相就开始大量印造新会子,官府便不再以金、银、铜钱兑换,而只以新会子兑换旧会子,并且还将旧会子折成一半的价格,百姓自然痛苦。物价飞涨,币值跌落,加上丞相权倾、专横,爪牙、耳目、鹰犬众多……这些都是表面依旧繁华的背后,心照不宣的大宋现状,也是皇上急于改革的缘由。而这首童谣,除了皇上,还会有其他人敢随意编写吗?不管是谁,目的自是一目了然,引起民愤!对丞相的不满,对专权的愤恨,对百姓疾苦的共鸣。
  夜晚宿在行府,心绪却始终不宁,想着白天在御街中心听到的童谣,想到皇上临别时的那句“珍重”,想到皇上母亲说的“最近来的越发少了”,想到太后这段时间刻意的冷漠,以及太后威严说出的带有双重意义的两个“取而代之”……越想越发觉得不安,隐隐中总感觉发生了一些我无法预料的事。越是不安,就越是难以入眠,最后我干脆起身,匆匆穿上衣裙,走出寝间。
  秋季的夜空,格外高阔,寂静深暗的夜,就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可谁知道这平静之下,到底孕育了多少汹涌暗流?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陡然出现在我的脑中,对,我要回宫,与其让莫名的不安迅速在全身不断扩散,不如偷偷回宫,回宫亲自证实。想到这里,我立即回寝间取了长披风,直接走到行府大门口。守门侍卫们真是极负责,即使深夜,还一动不动地站立着,没有一丝的困乏之意。
  “替本宫备车,我要回宫。”
  “皇后……这么晚了……”守门侍卫惊讶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我,我挥了挥手,立即打断:“本宫有急事。”
  两名侍卫驾着马车,到达灯火通明的北宫门已接近五更时分,东方早已出了鱼肚白。我命他们在原地候着,自己快速走到宫门口。此时的宫门自然是关着,门口上方的台楼上,每隔半米就站着一个侍卫,我只隐约看见他们的半个脑袋。
  我知道除了上面的值岗侍卫,门口同样站立着一排排守门侍卫,密切注意着宫门口的一切风吹草动。
  “咚——咚——”
  我敲门,厚重的铁门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一会儿,里面就有了反应。
  “大胆,何人竟敢随意击拍皇家之门?不要命啦!”
  “是本宫,谢道清谢皇后!”我直接说出名号。一阵短暂的沉默,我耐心地等待,他们定是尚未反应过来。
  半晌,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忽然自里面传来,随即一阵巨大的“吱呀”声,宫门轰然打开,一排侍卫迅速向外鱼贯跑出,跪拜在地,将我迎进宫门。看来贾贵妃的去世,并未真正影响到我的地位。我微微一点头,便不再看他们,迈开脚步,直接向他的崇明殿匆匆走去。
  暗!我讶然,为何竟是一片暗?崇明殿的大殿门口竟连一个灯笼都找寻不到,若不是天空早出现了鱼肚白,我怕是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确实是昔日最为耀眼的崇明殿么?人呢?大殿外围的守卫呢?守夜的宫女太监呢?还有皇上寝宫外面一直伺候着的董公公呢?顾不上胃里的翻腾,我在整个崇明大殿内奔跑起来,直到——
  “啊——”
  一声尖细的惊叫声猛地在我身后响起,我倏地转身,一个十六七岁的宫女正端着铜盆,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盯着突然出现的我。
  “啊——皇后娘娘!”
  反应过来,她立刻跪拜在地,惶恐地看着我。我对她的失礼已顾不上计较,连忙急切地问:“皇上呢?为何这里……这般清冷?”
  “皇上……皇上……奴婢……奴婢……不知……”她回答得战战兢兢,神色看似紧张怪异。
  我不禁皱起眉走到她的身边,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迎视我。  
  “真的不知?”
  “皇上……皇上……”
  “快回答,皇上在哪?”我猛地大喝一声,她的双肩立即剧烈抖动了一下,我要的答案也随即脱口而出:
  “在德寿宫!”
  德寿宫?不再理会她,我转身就向皇宫最西南角的德寿宫跑去,心中的不安更甚了,为何他突然迁至了宫中最为偏远的德寿宫?
  天,已经亮了!德寿宫的周围却仍是一片沉寂。走到金色厚重的木门口,我惊讶地看到门口站立着一排排威严气派的御林军,他们当然不是普通的宫廷守夜侍卫。一眼望过去,竟连一个熟悉的宫女太监都没寻到。我忐忑不安地走过去,被首排侍卫立即拦住。
  “我想见皇上。”在他们面前,我竟好似忽然失了底气,忍不住用了“我”这个最为简单的称呼。
  “没有太后命令,任何人等不得擅自进出!”
  好冷漠的声音,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太后?我愣住,为什么是太后?
  “那皇上呢?”我问。
  “皇上在里面歇着。”
  “歇着?这个时辰皇上该醒了,帮我通报一声,就说皇……”我仍不甘心,继续说道,却被那道冷漠的声音倏地打断:
  “请皇后娘娘迅速离开,皇上不能随意见任何人。”
  “不能随意见任何人?”我喃喃重复道,突然有些愤怒起来,“什么意思?什么叫皇上不能随意见任何人?你们好大胆,本宫这就进去,用不着任何人通报!”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直接拨开他们手中的长剑,试图硬闯进去,但是很快就被再次硬生生地挡了回来。
  我愤怒地瞪着眼前冰冷的长剑,有些不敢置信他们的铁面无情。短暂的愤怒之后,只剩下无奈,以及一丝丝的震惊。是,是震惊,虽然不安,虽然内心早已意识到的确是出了某些事,但是我却真的不敢,也不愿承认事情已经到了我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地步。而且,此刻面前是毫不犹豫将我阻挡在外的长剑,御林军侍卫冷漠的言语,以及正前方紧紧关闭着的德寿宫小宫门。
  隐隐中,似乎一直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轻轻地问自己:这是软禁么?是软禁么?皇上难道真的被……软禁了?
  软禁……软禁……突然意识到这个词本身对一个帝王的意义,我的身体猛地绷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扇厚重的金色木门。早在几天前,你就预料到了么?所以你借着贾贵妃的逝,特意将我远远地安排在先皇行府。
  不再多想,我迅速转身,顾不上腹中刚刚滋长的小小生命,只是喘着粗气一个劲地向太后宫急急跑去。直到看见了太后宫门,我才缓下脚步,调整好气息,手,轻轻地抚上小肚,泪,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皇后娘娘?”
  门口的小太监一脸惊讶地看着忽然走过来的我,我微微点头,道:“麻烦公公替本宫向太后通报一声。”
  “奴才这就去。”小太监向我欠了欠身,露出笑容。而我却忽然被这个微不足道的笑容感动了,从昨夜到此刻,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笑容,越发觉得可贵了。
  一会儿他便再次笑着走出来,道:“太后请皇后娘娘进去。”
  我也同样向他露出笑容,原本僵硬的面部也稍有了缓和。走进太后宫,她正坐在大殿中央,由宫女们伺候着用早膳。
  “母后!”
  我低呼一声,倏地在她面前跪下。
  “为何要回宫?”她看了我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他既然有心护你,你就该安心待在先皇行府。”
  “母后,叫我如何能安心?”我反问。
  “唉,都知道了?”
  我点头,改为请求,“有关政事,道清不懂,道清是皇上的皇后,今生只想陪在皇上身边。”
  “你……”她忽然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继续说,“哀家也不骗你,他既事先将你遣至先皇行府,自是料到了未来的多劫。”  
  “母后,你应该还记得道清初入宫时,皇上对我的冷漠。那时候,道清认定今生会和所有深宫女人一样孤老而终,但是,母后刚才的一句‘他有心护你’,道清真是何其有幸,今生能得到皇上垂恋,又怎能轻易舍弃了?看在这几年道清对母后的声声称呼上,请母后让道清陪伴在皇上身边,共荣辱!”
  “共荣辱……”太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半晌,终于再次叹了口气,开口道,“哀家自有哀家的难处,一边是相权,一边是帝权,哀家这个后权,恐也难权衡!”
  说完,她走到我的面前,慢慢将我扶起,继续道:“道清,哀家一直就欣赏你,哀家没有子嗣,你的声声‘母后’,让哀家忍不住感动……哀家,宁愿你继续逍遥在先皇行府。”
  “不!”
  我坚决地摇头,如今,叫我如何再逍遥?
  “既然你执意要与皇上共荣辱……来人,送皇后去德寿宫。”太后脸色一沉,忽地对下面命令。我终于松了口气,心情极其复杂地向她一拜:
  “谢母后!”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尤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仅隔了几日,再见到他,竟仿若隔了千年,只因心中一贯高高在上的他啊,一向冷漠高傲示人的他啊,此刻站立在小湖边,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湖水中央的凋残落花,神情有如偶尔被我窥见的伤感与无奈,以及隐隐中的……无谓。哦,正是这种淡淡的无谓,让我一直绷直的神情忽然松懈。是了,我相信,于他,一切只是暂时。
  悄悄靠过去,到他的背后。或许他的思绪太过专注,竟没发现我。忍不住——终于忍不住,我蓦地伸出双臂,从身后将他整个身体轻轻圈住,头软软地靠着他宽阔的背……他猛地一震,整个身体倏地僵硬,时间在无声无息中停滞。
  “该死!”
  他忽然转身,目光冷冽,眉头紧锁,双手毫不犹豫地将我的手臂一把推开。他的力道太大,我尚未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就猛地向后踉跄了一下,我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谁允许你来的?你又自以为是了么?”他怒道。
  “我……是皇上的结发,本该一起。”
  “真是荒唐!”他低咒了一声,继续道,“朕自有自己的打算,你在这里,只会影响到朕的打算,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无语。
  “走吧……董宋臣,送皇后出德寿宫。”他向远处一直候着的董公公命令道。可我不愿意啊,我怎么甘心就这样独自离开了?我猛地摇头,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袖口。
  “道清!”他叹了口气,忽然将手放在我的头上,极其温柔地抚摸着,“朕心中的道清,不是这般软弱的,朕答应你,明年秋天,朕会去行府接你!”
  明年秋天?可是,还要过很久,还要过很久啊。
  “还有……他!”他忽然将手轻轻放在我的小肚子上,道,“道清,朕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满足,老天竟将他赐给了我。你知道两年前,当太医告诉朕,朕可能很难有嗣,朕是多么的痛苦!可是,老天还是很眷顾朕,对不对?朕常常会无意识地想到他,一想到,嘴角就忍不住上扬……道清,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他……明年秋天后,朕再也不会离开你们,再也不……离开。”
  我默默地看着他,他的眼眸炯炯闪烁着亮光,隐隐还有泪光划过,太快,让人看不真切……我微微点头,“好,我会回去,会照顾好自己,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会等你来接。”
  你,开始爱我了么?为什么我越来越贪心了?有了你的垂怜,竟也渴求起爱来了,渴求从此成为你今生的唯一!

  乖乖回到先皇行府,本想耐心等待,一直等到明年秋天,但是,这就不是真的道清了。我要帮他,尽自己的所能!  
  “你真的要离开?道清,你应该想想自己肚子里的皇儿。”蔷姐姐无奈地送我出府,我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地说:“姐姐,我一定要去的。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会乱想。孩子我会仔细照顾着。”毕竟于他,孩子是分外珍贵的上苍赐予的礼物。
  “姐姐也不好再说什么,道清,一路顺风。琉璃,一定要照顾好你家小姐。”蔷姐姐再三交代着,琉璃从马车内探出半个脑袋,认真答应了一句“我一定会的”,便再回到马车内收拾起来。
  告别蔷姐姐,带了门口的一名侍卫和琉璃,我们匆匆上路。琉璃特意在马车内加了厚厚的垫子,正好护着我的后背和腰部,我满足地躺在垫子上,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小姐,我们到底是要去哪?”一直沉默不响的琉璃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我随意答道:“先去散关,那里的蒙副将与皇上有着惺惺相惜的感情,接着去合洲,守城夫人小莹在那。”
  “哦!”
  我笑,虽然她“哦”了一声,我却知道,她其实不明白为何我会长途跋涉地重新踏上去宋国边疆的道路。这一次,除了辛劳,就是孤独,我已经不再习惯孤身一人了。

  一路很少休息,我们直接西下,马不停蹄地赶往散关,到达散关也只不过用了半个月时间。
  散关大捷之后,这里便少了金人骚扰,城中竟比上次所见繁华不少。集市中央聚集了不少小摊商铺,吆喝声,笑闹声,讨价声……充斥着整个边关小城。道路两边,奔跑的孩童挣脱掉大人的手臂,欣喜地追逐着,到一边的糖人面粉摊围观。
  “小姐,是蒙副将!”
  咦,正是!正想直接去军中大营寻他,却没想到在集市中遇上了。远远看去,他似是带领着一群侍卫在巡城,所到之处,所有的百姓无一不笑着称呼:
  “蒙将军好!”
  好,好!这样一个年轻将军,深得百姓爱戴,我果然没选错人。带着琉璃和侍卫,悄悄迎上去,与他对视的一刹那,他蓦地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蒙副将可好?”我笑,向他微微点头。
  “皇后娘娘……好!”硬生生的一个好,让我忍不住想大笑。他拘束地呆立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立即双膝跪拜,行了臣子该行的大礼,他身后的侍卫们纷纷效仿跪拜。
  “蒙副将不必拘礼,本宫这次来是有事相求。”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不敢,末将恭迎皇后娘娘前往大营,静候皇令。”
  他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语气中有着该有的尊敬与持重,我不禁更加欣赏他的性格。
  军中大营,我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下面只蒙副将一人,安静立在一边。沉思片刻,我终于开口:“蒙副将如何看待丞相?”
  皱眉!我注意到他忽然皱起的眉头,不禁有些宽心了。
  “回娘娘,末将是武将,守在边关的副将按理不应随意讨论朝中政事,但是皇后问话,不实答,是对皇家的不敬。丞相把持朝政数十载,之前对待金贼一直阿谀,令臣等一再屈服于金贼淫威之下。末将佩服皇上亲征散关,取得大捷,摆脱了金贼的压制。”
  “好!”我称赞他的勇气,“皇上急于改革,富强宋国,理所当然会受到阻碍。”
  “皇后指的是丞相?”
  “没错,丞相与其同党,害怕变革,害怕失权,皇上如今处处受制于丞相,改革更是无从下手。”
  “老泼皮!”蒙副将猛地将拳头击在身边的木案上,低骂一声,随即一脸真诚地说,“皇后要末将怎么做?”
  “实话告诉蒙副将,皇上如今行动不能受己控制,如果副将诚心,本宫希望副将带精兵悄悄潜回临安城,伺机政变。”政变!唉,我又何其愿意见到血腥的政变?如若能长期和平繁华下去,即使我的夫君不得政权,我顶多也只是伤感而已。但是如今的大宋国,百姓痛恨朝廷,朝中忠良不断受到迫害……改革,迫在眉睫。  
  “皇上是难得的明君,是末将所尊敬的君主,是如今大宋国的希望,末将定会倾其所有,助皇上渡过改革难关,哪怕是失掉这身皮囊,也在所不惜!”
  好,好,好,好一个在所不惜!皇上,有这样的忠诚部下,你可欣慰?

  当日下午,蒙副将就动身开始前往临安城,我转而北上,继续向合洲城出发。
  合洲城,钓鱼台,多国企图争夺的兵家雄关,如今仍属于我大宋疆土,可多年之后呢,百年之后呢……
  温泉寺,曾经让我做噩梦的地方,再次来是秋天,越发让人觉得清冷。心中隐隐记起当日老僧说过的话:
  “施主,既然来了,请上三炷香吧,今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直到如今,我仍无法揣摩这句话的深意,经过这里我却忍不住进来了,进来,只为等待守城夫人。
  “皇后,皇后娘娘,真的是您?”
  先前派人送信给守城夫人,告知她我会在温泉寺等她。不消片刻,她便匆匆赶了过来,有些震惊地看着我。看来,她的夫君待她不错,比起以往,她滋润富态了不少。
  “小莹,不必行礼,就当是在行府那会儿。”我笑着扶起她。
  “嗯。”小莹拉住我的手臂,热切地开口,“小莹今日所有的幸福,完全来自皇后娘娘,只是没想到如今还能有机会让小莹与夫君一同报答。”
  我点头。在之前的信中,我已简略说明事情大概,她自是明白我的来意。
  “夫君就在寺外候着皇后娘娘。”小莹拉着我走出寺门。王坚,她的夫君,正站在门外等候着。我感激地向他投去一瞥。
  “下官这就领兵随同皇后一同启程回皇城。”王坚上前一拜,刚正气质一若既往,只是如今他已不再是守城侍卫,已被提升为副卫。他,定是我命中的贵人,曾经毫不犹豫地帮助过我,如今又将要不惜生命地帮助我,帮助皇上,甚至帮助整个大宋未知的命运。
  我让他先行出发。只因习惯了单独与琉璃为伴,而多了我,他们办事必多了顾忌,不会尽兴。

  命运啊!实在是不可知,也无法预料!我以为我终于完成了任务,可以放心回临安城,回到我的行府,乖乖等待明年秋天的来临,等待属于我们共同的小生命降世,等待他来接我,等待从此的安心。如果能预料,我执意也不会最后拜别这与我牵扯不清的温泉寺了。只是心中念念不忘老僧的那句话。我决定不再带憾,既然上天让我再次经过这神秘莫测的温泉寺,就算是给上苍,也为我腹中的小生命,敬上三炷香吧!
  上完三炷香,心终于释然,转身准备离开。然而在出门的刹那,竟然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银色眼眸,我一下呆住了。
  “叶真!”
  他微微一愣后,忽然叹了口气,低语道:“达摩说你今生注定属于我,我还不敢信,准备放弃了,为何你偏偏再次突然出现?”
  “我不是叶真,你认错人了。”
  每次看到他的眼神,我就有说不出的慌乱,连忙摇头否认,转身匆匆向外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既然如此,老天也不允许我放弃,那就只能委屈你了,叶真!”他忽然冷声道,我皱眉,反问道:
  “什么意思?”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大宋皇后,谢道清这个大宋女子,从此在世间消失。你,只是我的叶真,赐名忽都台,我大蒙蒙哥大皇子唯一的王妃!”
  大蒙蒙哥大皇子唯一的王妃!我连忙摇头,不,怎么可以?我是大宋国的皇后,是大宋国的皇后啊!何况我的肚子里,正孕育着属于他的小生命!他是多么珍惜他啊!我们说好了要等到明年秋天的,说好了他会来接我们,都是说好了的,我怎么能就这样莫名地消失了呢?不,不行!我连连摇头,只想逃离。
  “不要怕,叶真,会没事的,你只要睡一觉,便不会再记得。从此,你心中会只有我,只有我。”他喃喃低语道,双手紧紧扶住我的双肩。  
  “不要碰我。”我蓦地推开他的大手,冷言道:“你想做什么?我已经开始恨你了,我要恨你了,真的恨你了……”
  “恨,也只是一瞬间,转眼即逝……叶真,你会幸福!”
  “不会!”我大吼道,双手紧紧抚着我的腹部,不甘地瞪着他。
  “叶真……叶真……我的……忽都台……王妃……”
  后脑勺忽然传来一阵疼痛,意识渐渐消失,遥远而缥渺的低语不断传进耳里……我仿佛是受到了幻惑,口里下意识喃喃重复着:
  “叶真……我的,忽都台……王妃……”  


  第十四章 大蒙王妃

  我睁大了双眼,瞪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微熟悉又陌生无比的男人,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狭长而深邃的眸子发出的灼灼光芒竟是银色的!一头黑色长发整齐地束在腰后,一根银色带子紧紧固定在额头中央,直至发梢深处。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一身华丽的白色裘毛长衫,更加衬托出他身材的挺拔。他的一只手微微托着坚毅的下巴——好悠闲的贵族气质啊!
  “你说我叫忽都台?叶真?你唯一的王妃?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努力转动着眼眸,无奈除了头隐隐地发涨,脑海里竟是一片的空白。我究竟怎么了?天,头好痛,有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糟糕的是,我是谁?
  “你怎么能把如此深爱你的我都忘记了?不可原谅!”他眯起双眼,皱起眉头,看起来有些不悦了。而我,除了漠然还是漠然,我真的是这个人的王妃?
  “那你是?”我有些为难地开了口。
  “唉,看来这次落水真是伤得不轻,不过一定会好的!”他极其自然地将一只手抚上我的肩膀,似想安慰,我却本能地躲开。他似乎无所谓,继续说:“叶真,你只要记住我是最爱你的男人,就行了。”
  “哦!”还是觉得好陌生。
  “那……那我又是谁?呃,我的意思是,忽……都台……忽都台是谁?”为什么越说越觉得这个名字陌生?连叫起来都不十分顺口。
  “说起忽都台,可是大名鼎鼎哦!整个草原无人不知的第一才女,孛儿台皇后的孙女呢。我蒙哥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娶到你做妃!”他忽然笑了,我却觉得异常尴尬,草原第一才女?好怪异的感觉!
  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可是为何心中却觉得不安?
  “你要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办吧。”意识到我的不安,他忙止住笑,深眸坚定地看着我,一动不动。仿佛被他感染,我终于缓缓点头,然而心中却悄悄问自己:真的该相信他吗?相信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就这样相信他了?

  夜晚,我独自站立在庭院中央,深秋了,天气格外凉了些,好在秋高气爽,夜空的星星遥远却清晰地绽放着璀璨光芒。我坐在大红色栏杆上,四周绿色的植物将我包围其中,远处假山重叠,碧水从小山顶一直落进不大的清潭,荡起波波涟漪。
  “对这里还有些印象吗?”他低沉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响起,我蓦地一颤,随即点头,回答:“嗯!”
  “外面凉,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带你去打猎。”说完,他牵起我的手向庭院另一边走去。虽然不自在,我却没再拒绝,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府内。
  哦!好纯净的寝间!白色的大床,白色的地毯,白色的太师椅,白色的窗棂,以及乳白色的纱状帘子……我下意识地脱了靴子,光脚踩上这片纯白的世界。
  “喜欢么?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白色会使人不自觉地放松心情,所以我真的很喜欢,可是,看着他忽然脱掉身上的黑色披风,随意地放在地上,接着缓缓走向床畔坐下……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过来,叶真。”他向我招手。
  “你……你……也要住下?”我脱口问道。
  “不然,你以为我要住哪?”他勾起嘴角,双臂悠闲地抱在胸前,“我告诉过你,你是我唯一的王妃!你的疑惑让我很难过。”
  我皱眉,既然是他的王妃,他与我同宿自然是正常的事,可是脑中真的连一点点有关他的记忆都不复存在,我怎么会彻底把我的夫君忘干净了?我开始有点恨自己。
  不再多语,我顺从地走到床边,经过他身畔,在另一边安静躺下。
  “叶真……”
  “啊!”
  他的手忽然靠过来的刹那,我反应过度地大叫一声,自床上弹起,面对他惊讶的表情,觉得非常尴尬。
  “我,只想替你盖好薄毯!”他耸了耸肩,有些淡然地开口,“睡吧,这些天你精神不太好,吃得也很少。”  
  再次躺下,我几乎将整个身体缩成一团,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了他。许久,他终于叹了一口气,起身,下床,重新披上长衫和披风,临走,他补充道:“叶真,不要勉强,做你自己就好,我喜欢的是本性的叶真。”
  本性的叶真?我盯着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陷入沉思,本性的叶真……又是怎样的?
  心中隐隐不安,辗转难眠。直至东方微微发亮,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刚进入梦乡不久,忽然一阵低沉的男声在我床畔响起,猛地将我震醒。
  “叶真,该起了,今日我带你上山打猎,过了秋季猎物就不多见了。”
  我皱眉,有些恼怒地眯眼看着眼前忽然来扰人清梦的高大身影,不悦中夹杂着含糊:“不去,我对打猎不感兴趣!”
  “叶真!”高大身影的主人声音似乎更沉了,“你竟用这种语气跟本王说话?”
  “嘘,不要吵!”什么“本王”?管他是谁!我的头真的很痛!好在在我的命令之下,恼人的男声终于停止,寝间再次恢复先前的宁静,我满足地笑了,继续睡。
  然而不消半刻,忽然一阵凉意袭来,直逼颈窝,冷飕飕的。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腥味,虽然很淡,我却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动,分外恶心,睡意顿失。双眸倏地睁开,却蓦然对上一双寒冷无比的绿眸!
  愣了片刻,“啊——”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我尖叫起来,只因在床头畔,一条巨大的青色花蟒正盘绕在我头的一侧,正昂起高傲的头,嚣张地向我吐着深红色信子,冰冷的气息源源吹进我的衣衫里,使我从头一直凉到脚,既而全身发麻。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不速之客,犹如它正一动不动地似乎饶有兴致地盯着我,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哈哈哈哈……叶真,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一道愉悦而熟悉的男声忽然响起。我斜眼瞥见不远处双手抱臂的悠闲自得的皇子,心中怒火猛地上升,但是对着眼前这条巨蟒,只好暂且将这股怒火压制,浇灭。
  “拿……拿……先拿开……好吗?”我结结巴巴地开口,生怕它一个不高兴,突然向我张开血盆大口。
  “哈哈哈哈……叶真,这可不是你的性格,你以前可是很喜欢草原的这些动物的!”他终于靠近,一把将盘绕在我床畔的巨大蟒蛇抓起,极其宠爱地挂在自己的手臂上。我终于松了口气,对他的话却不太明白:很喜欢草原的这些动物?会吗?真的是我?为何我越发觉得……自己,陌生了!
  “醒了?”他忽然问,语气怪怪的,似有得逞的得意。我点头,是被吓醒了,现在全身都还在冒着冷汗。
  “既然醒了,就该起了,难得今日好兴致,哈哈哈。”说完他大笑着走出去,紧接着两名十七八岁的女孩走了进来。
  “奴婢们为王妃更衣。”
  “好!”我起身,自然地伸开双臂,任她们替我换上华服,梳妆打扮。这一切似乎都是习惯了的。

  深秋了,山里的树上、地上已隐隐可见白色寒霜,我裹着貂皮披风,有些不自在地靠在他的怀里,整个身体被他紧紧固定在马上,感到异常怪异。
  “叶真……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扭动……扭动……身体……”背后,他的声音似乎不对劲,无意间触碰到他的双手,我立即弹开,好烫的一双手!气氛越发僵硬了。
  我无语,却听话地不再有任何扭动,静静地看着周围山涧的树木花草。
  “叶真,曾经,我一直想这样带着你在山里奔跑,打猎!”他忽然感叹了一句,我却愣住,反问道:“难道我们不曾一同出来打过猎?”我们是夫妻,不是么?
  “呵呵……你性子比较烈,落水受伤前,你从不陪本王一同打猎游玩。”
  “从来不陪……那……”难道我们感情不好吗?问题尚未出口,我倏地打住,看着他无限惆怅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内疚,以前的我究竟是怎样的?他告诉过我,他是最爱我的男人,那我呢,爱……他么?为何我似乎真的没有一丝丝的感觉!  
  “能让我下马吗?我的胃有些不舒服。”我连忙换了话题。
  “也好,前面有猎物跑过的痕迹了……你们,照顾好王妃!”他忽然大声对身后紧紧跟随的侍卫们命令道。随即下马,然后轻轻将我抱下,只身翻身上马,向我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后,便猛地驾马向山中飞驰而去,转眼消失不见了。
  我靠着身后的大树,与那几位表情极为严肃的侍卫们对视几眼后,干脆坐下闭起双目,假寐起来。
  “叶真——”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他大喝一声,接着巨大的马蹄声响起,我吓得立即睁开双眼,就听“嗖”的一声,一把锋利无比的厉剑迅速在我眼前划过,“咚”的一声,插入我头顶的树身!我愕然,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应——今天还有多少“惊喜”等待着我?
  “不错,胆子大了些!”他勒住奔跑的骏马,立在我的面前,赞赏地点着头评价。
  “你……故意的?”怒气再次忍不住往上升,尤其是对上他那双满含戏谑的银色深眸之后,感觉实在糟糕,好似被他捉弄了。
  “是!”他倒老实地点头道。
  “难道你不怕万一射中了我?”我讶然,嗓门不禁开始提高。
  “你对本王的骑射没有信心?”他笑着反问,一脸的不以为然。我气恼地皱起眉头,猛地从树下站起,恨恨地拔出射在树上的利箭,一把扔在地上,什么狗屁骑射!
  “哈哈哈……叶真,本王实在不喜欢你沉闷的模样,但是喜欢你恼怒的神情,有生气!”
  所以就故意找事引发我的怒气?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我曾经与他如何相处的……
  “叶真,别愣在那儿,过来骑马。”我正生着气呢,他忽然又笑着招呼我。看着面前的一匹匹骏马,我连忙摇头,他却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我,继续游说道:“叶真,别让本王失望。你向来很擅长骑术,你瞧,下面的草多肥!”
  擅长?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情,加上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我心里越发痒痒了,真的极想尝试一下在风中驰骋的感觉,可是——
  “不打猎了么?”我可记得这次出来的目的主要是打猎来着。
  “哈哈哈哈……今日心情好,暂且放过那些家伙。扼台,备马!”说着,他向远处候立的侍卫们命令道。一会儿,就见一个身材高直、一身黑衣的男人恭敬地牵着马走了出来,看向我时,双眸忽然一凛,极其严肃,我不禁愣了一愣,这样的眼神好似非常排斥我呀!
  看着眼前这匹漂亮的枣红色骏马,我有些为难,该怎么跨上去?远处,他正笑着坐在他的黑色骏马上,看似耐心地等待着我。
  “嘶——”
  该死的野马竟趁我发愣的空当,忽然喷了我一脸口水。我气恼地一把抓住勒在它的马脑袋上的缰绳,一只脚猛地踩上挂在它腹部的脚蹬,但它却好像是故意地很快走动了几步。我吓得一下趴在它的背上一动不动,紧紧揪着它的栗色棕毛……
  “哈哈哈哈……”
  四周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我尴尬得要死。擅长……这就是他说的擅长?我挣扎着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唉,碧也,不要再乱动。”他终于无奈地下马,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这匹叫做碧也的马的头,温柔地开口,“今日你要乖点,王妃连最爱她的本王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何况是你呢?”
  “过来。”他忽然将我扶下。终于回到平地,我顿感畅快了不少,谁知双脚尚未在平地上站稳,他就再次动手,很快,我已经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背上了。
  “腿夹紧马腹,脚套在铁蹬里,不要松动,手抓紧马鞍,大蒙儿女天生就不服输!”将我固定在马背上,他忽地一摇马尾,这个叫碧也的家伙立刻走动起来,幸好速度不算快,我忐忑不安的心也终于渐渐平静。他随即跟上。
  “咚——咚——咚——嘶——”
  马儿缓缓走在苍茫草原上,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看见两匹骏马飞驰了过来,隐隐中还听见马上的人的笑闹声。那是两位年轻的草原姑娘,一身骑服,骑马动作也非常娴熟利落,经过我们身边,她们“吁”的一声,倏地放慢速度,与我们保持同速,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  
  “原来是也速儿郡主和察必啊!”他在我身后忽然笑着开口,哦,原来是遇见了熟人。
  “也速儿见过蒙哥皇子。”其中一个扎着两个辫子、一身红装的美丽女子向蒙哥稍稍点了点头,语气中却有一丝丝的娇羞。另一个一身青色长衫的姑娘忽然注意到前方的我,猛地瞪大双眼,似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因为她对我的注意,我不禁也开始认真打量起她来,她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蛋形脸,头发微卷,有些蓬松地束在一侧,大而圆的眼眸,总觉得似曾相识。
  “叶真……”她终于喃喃开口。
  “你认识我?”我有些惊讶,原来她是认识我的。
  “察必,快见过忽都台王妃。”蒙哥忽然靠近我,仍然笑着开口,“叶真,你一定也忘了她了,是吧?察必曾是你的贴身好友啊!”
  “王妃……蒙哥……”叫察必的女孩忽然皱起了双眉,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我身上来回巡视,看得我有些不自在。
  “忽都台——王妃——”
  随即,另一个惊讶的声音突兀地插入,是先前那个红装女子!惊呼之后,她原本红润的脸色竟瞬间变得苍白,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死死瞪着我。
  “对不起……我,我有些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喃喃解释道,以为她们是因我忽然变得不认识她们而有些震惊,所以我的语气中带着丝丝抱歉。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三个女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蒙哥终于出声,“也速儿,记得替本王向你父王问好,察必,成婚前要多来看看叶真。”
  “皇子!”也速儿似乎欲言又止,双目仍紧紧地盯着我,看得我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好向她报以微笑。
  “叶真……”察必同样欲言又止,随即终于向我微微颔首,说道,“我会再来看你。”说完,脚一用力,驾着马儿忽地向前奔去,身后的也速儿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我身边的蒙哥,随即加快速度跟上。
  看着她们渐渐消失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清楚。
  “先前我的性格似乎很不讨人喜欢,我常让人厌恶吗?”我喃喃问我身边的人。
  “哈哈哈……你真是轻视本王了。”他狂笑起来,伸手在我头顶敲了一记,“本王会那么没品位吗?只是现在你变得很静,大家可能一时不能适应。”
  “变得很静?难道我以前很爱闹?”不会吧?我汗颜。
  “嗯!”他竟真的点头,补充道,“也很任性固执!又好赌!”
  “好赌!”我愣住,“赌什么?”
  “什么都赌,比如本王送你的玉佩、古玩,比如本王的家产。这些还不止,你还喜欢跟别家郡主们赌才气,赌能力……”
  “真……的?”我有些不敢置信了,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我还会有脸面见别人?
  “不止这些!”他继续板着俊脸说道,“你还常常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亏本王如此在乎你,你却一生气就不理会本王,偷偷跑出去大玩几日,害得本王到处寻找。最过分的还有一次,你和本王吵了架,就花钱找了很多强盗,连夜围攻本王。”
  “我……我……我,花钱……花钱……找人……围攻……围攻……你……”我瞪大了眼睛,开始觉得想找地洞了,我竟找强盗围攻我的夫君?
  “我……”
  “你不用内疚!”他打断我的话,“本王都认了,还很乐意陪你玩这些小游戏!谁让本王第一次看见你就念念不忘了。”
  “第一次看见我?”他第一次提到过去,我不禁有些好奇。
  “说到那次,也的确有意思,本王带着部下赶路,你却一路跟踪,啧,啧,一个大姑娘,却满大街地跟在英俊的陌生男子身后跑!”他叹了口气,意犹未尽地摇头感叹。
  “我跟在你身后跑?跟踪你?”
  我不确定地反问,这真的是我?天哪!顿时,脸上仿佛被一团火掠过,有些发烫。  
  他再次肯定地点头,“既然你对本王如此感兴趣,本王干脆就求大汗把你赐给了我。”
  为什么会是这样?不再说话,我忽然发现连再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消失怠尽。
  “叶真——”
  睡意朦胧中,忽然被人叫醒。我睁开双眼,唉,又是他,一脸嬉笑地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悠闲地看着我。
  “过来,帮我更衣!”见我睁开双眼,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唉,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每天这个时候,他总是这样饶有兴致地来到我的寝间将我吵醒。我翻了个身,将背对着他的方向,开口道:“有下人!”
  “身为本王唯一的王妃,这些事当然该由你亲力亲为。”他的声音似乎不悦。唉,我的脾气这几天也已被他磨得无所谓了,对于他的不悦,我只当没发觉。
  “啧……本王以前怎么就没发觉,你原来这么嗜睡?”他忽然感叹。
  有吗?好像吧。我似乎有些容易累,也的确有些嗜睡。
  “今日我要去骑兵操练场,你可以出府走走。”说着,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床畔,伸手拍了拍我的额头,继续道,“深秋了,风沙大,多穿点。”
  “哦!”我胡乱地点头,还不能太适应他突如其来的亲密。

  王府外的集市,我一身大红色纱衣,到哪恐怕都会立即成为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因为刚才唤来婢女们更衣,连拿了六七次衫裙,竟全是无一例外的大红。突然发觉,这些天身上穿的除了内衣也都是红的呢!难道原来的我喜欢大红?好在这红艳却不俗,似乎倒能衬托我肤色的白皙。
  深秋,狂风不时迎面而来,卷起一阵阵沙土,给喧闹的集市蒙上一层黄沙,我大红色的长裙也在风中肆意起舞。风沙却阻挡不了集市人群的热情,大声吆喝的商贩们不断向路过的行人展示自己的货品,道路两边装满香料的马车散发出迷人的香味,连烤肉的外地小贩都不停地扇着炉火,吸引着玩闹的孩童。
  我喜欢这种热闹自由的味道。
  “是你?”
  忽然,一个脸上蒙着白纱的女子在我面前停下,惊讶地看着我。我笑着回视,礼貌地问:“你是?”感觉好像有些熟悉。
  她呆立片刻,缓缓摘下面纱,立刻,一张清丽的容颜出现在我的面前,哦,是她啊,前几日见过的,好像是叫也速儿郡主的女子。
  “也速儿见过……王妃!”
  她身材比我略微高大,上次没仔细打量,现在才发现她竟有着一双微蓝的眼眸,在阳光的折射下美丽异常。鼻梁也比一般人秀挺,长长的头发半遮着脸,很美,很美,连我都不禁被吸引了。
  “郡主……好漂亮!”称赞的话脱口而出。
  她笑,笑得有些勉强,看我的眼神始终有些不对,似是带着探索,带着寻思,又夹杂着不解。我疑惑地皱眉,忍不住问:“郡主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她摇头,一会儿之后,忽然又点头,我不语,等待她的开口。
  “也速儿原本不该问,但是一直犹豫着不问,也不是也速儿的性格。”她终于开口,“叶真你真的是……蒙哥皇子的王妃?”
  我点头,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你是从何时嫁给皇子的?”她又问。
  “这个……”我不知道,竟然忘了向皇子问这个问题,只是不知不觉中相信了他的话,具体的问题都不曾仔细问过。
  “记得皇子说过王妃不记得以往的事了,不过也速儿实在觉得疑惑,大汗前几个月才决定将也速儿赐给皇子成婚,那时皇子尚未有妻,他也是默许了的,然而如今,却突然多出了一个王妃……”
  我愣住,因为她的言语来得太过迅速,以至于我根本就来不及有所反应。然而,更令我震惊的却是下一句:
  “忽都台……忽都台……王妃你可知道,整个大蒙,也速儿只听说过一个叫忽都台的郡主,而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病逝!”  
  “病逝……”
  什么?她在说什么?病逝……我整个身体蓦地摇晃了一下,双腿忽然发软,手也下意识地轻微抖动起来……怎么了?这都是怎么了?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绝色面容,嘴里喃喃重复着:“怎么了?怎么了?忽都台……忽都台……我……我……”
  “你,还好吗?”她向我伸出手,试图搀扶我,我却好似没看到,转身就向远处跑去,身后立即传来一直跟随着的婢女的声音:
  “王妃——王妃——”
  “不要叫我,也不准再跟着我!”我愤怒地向身后的方向吼道,接着便慌乱地跑进人群,漫无目的地狂跑起来。
  起大风了!好多的沙!脑中一直在思考,不曾注意脚下的路,醒悟过来才发觉自己竟已在一片沙海之中了!这是哪里?
  狂沙漫舞,吹乱了我的头发,吹乱了我肩上的红纱,也吹了我一脸的黄沙。我脱下外衫,披在头上,摇摇晃晃地在沙中行走,毫无方向……夕阳下,天渐渐暗沉,一望无际的金黄中,只有一抹小小的红色在不停地晃动。
  迷失的好像不仅是方向,还有自己!忽都台已病逝!整个大蒙真的只有一个忽都台吗?那么我是谁?为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呢!
  走不动了,我干脆在沙中坐下,风也渐渐停了。
  “咝——咝——咝——”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音传进耳里,我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一条蛇,一条很小的蛇,正向我的脚下悄悄地游过来。
  “嗖!”趁我尚未反应过来,它忽然抬头,张开它那油亮的血口,猛地向我的小腿啄了一口,计谋得逞,随即哧溜溜向别处游去。没有疼痛,我木然地睁大双眼,瞪着它游走的方向。
  半晌,泪终于悄无声息地落下。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管我是谁,管忽都台是谁,又有多大关系?注定就这样,我要离开了!

  “殿下,你不能这样!”
  “扼台,还不快让开!”
  “皇子……”
  好吵啊!我烦恼地微微张开眼,哦,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将我团团围在中央?小腿处隐隐有些麻意,还有阵阵凉意。我挣扎着抬起头,咦,我为何会在他的怀里?而他又在做什么?为何抱着我的小腿不放?
  “殿下,让扼台来代替你吧!”然而,扼台却被他一把推开。
  “叶真,你要忍着点,很快就会没事了。”他转头对上我木然的眼,他的嘴角有丝丝血迹,隐隐透出暗黑。
  他好像叫蒙哥……我的意识有些迷糊,一切都不太真切。
  “蒙哥!”我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抚上他轮廓模糊的脸颊,手中终于渐渐传来了他的体温,而我再次满足地……睡了。
  再次醒来已是两天之后,身边的婢女如是告诉我。记起在沙漠被蛇咬过,我迅速起身掀开裙摆,哦,小腿已经被人用布包扎妥当,是他救了我吗?
  “王妃,也速儿郡主在外面。”身边伺候着的婢女向我通报,我皱了皱眉,轻轻点头,道:“叫郡主进来吧!”
  她一如前天的美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见到我微微欠了欠身,说:“也速儿见过王妃,王妃好些了么?”
  我点头,却不答话。
  “也速儿是来道歉的。”本来以为她要告诉我令我再次震惊的话,谁知她却说了这么一句,我讶然。
  “也速儿是嫉妒王妃!”她忽然闭起双眼,轻轻说道,“也速儿喜欢皇子,一直都喜欢!如今知道王妃忘记了以前的事,就故意说些过分的话来刺激王妃。”
  我的眉头越来越向中央靠拢,不可理解地看着她。
  “也速儿不指望王妃能够原谅,只希望王妃忘了这件事,否则今后也速儿恐怕真的无法再抬起头来走路……也速儿先行告辞了,王妃多保重。”
  说完,她犹豫地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回答便匆匆走了出去。
  我差点失掉了性命难道只是因为她的“故意刺激”?只是因为她“也喜欢皇子”?就这样……而已?我欲哭却无理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只因为对过去的失忆、内心的不安、别人的刺激,就轻易地否定了自己!  
  “皇子……皇子呢?”想到那日毫不犹豫替我将蛇毒吸出的蒙哥,我连忙问身边的婢女,我真该死,内心深处竟怀疑过他欺骗了我。
  “回王妃,皇子去操练场练兵了。”
  哦,最近他似乎特别忙碌,经常要去骑军操练场。  


  第十五章 哈剌和林

  深秋,总是让人忍不住备感落寞,尤其是看着满潭扬扬洒洒的落叶,心情跟着多愁起来,真不知以前的我在这样的深秋做些什么?又会想些什么?
  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用细想,我就知道来人定是王府中的主人了。我继续注视着水中的落叶,随意地问身后的皇子:“回来了?”
  “嗯!”他在我身边的栏杆上坐下,手却忽然掀开我的裙摆,抚上我的小腿——被毒蛇咬过的伤口处,问:“什么时候醒的?好些了吗?不痛了吧?”
  我有些不自在地摇头,回答:“早上就醒了,一点都不痛了。”
  “那就好,幸亏这种蛇的毒性比较小——要叫医师来看看吗?”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我连忙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索性转移了话题,问他,“你最近好像一直去骑军操练场?”
  他放下我的裙摆,起身抬头看向空中,半晌,终于回答:“明年此时,将有一场大规模战争,我在做准备。”
  “战争?”我皱眉,心中的感觉突然有些奇怪。
  “不说这个,叶真……”
  “殿下!”
  忽然,扼台匆忙地走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聊天,他通报道:“殿下,拔都皇子来了。”
  “拔都?”蒙哥反问一声,表情倏地变得愉悦起来。他话音刚落,另一道爽朗的男声刹时传进我们的耳里:
  “哈哈哈哈……怎么,蒙哥,见到堂兄长很诧异吗?”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迈进庭院,一路豪爽地大笑着。一身金黄的裘皮披风,看得出他的身份尊贵。他的身材与蒙哥同样高大,只是略微胖了一些。见到我,他竟好像是微微一愣。
  “哈哈哈哈……拔都,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叶真,来,快来见过大哥拔都皇子。”
  “咦,这位是?”不等我回答,拔都皇子便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我,我向他含笑点头,算是见过了皇子。
  “她叫叶真,自然是为弟的王妃了!”
  “王妃?”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即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也不足为怪,不足为怪啊!蒙哥,你还真是老样子,沉默寡言的,连娶妻的事都不曾向我们兄弟几个提过,怪不得大汗到现在还念叨着要为你赐婚,哈哈哈……该罚!”
  “哈哈哈……”蒙哥跟着大笑道,“该罚,该罚!”
  “一会儿再罚,这次我来,是要先透露件大事。”他止住大笑,继续说道,“我刚从京中来,你可知大汗最近都在为何事担忧?”
  蒙哥摇头。
  “西方诸部侯国开始骚动反抗,大汗不安,听从了察合台叔叔的意见,决定命各储王、驸马、万户、千户的长子一同西征。”
  “西征?这种时候?”蒙哥眉头聚集,“大汗可知明年我将征讨金国?”
  拔都点头,自然地拍了拍蒙哥的肩膀,继续说:“知道,怎么不知?大汗的意思是同时进行。征讨金国自然有盟国大宋出大力,比起我们他们更急于攻金,而西征意义却不同,一来,让西方各国见识到我大蒙铁骑军的威力,从此效忠我大蒙,扩充我疆土,增强国力;二来,察合台叔叔和大汗也想看一看各位皇族长子的能力,将来继承大位时也好有个依据。”
  “同时进行……呵呵呵……大汗的本意恐怕不在此吧!”蒙哥忽然冷笑。拔都点头,继续分析道:“蒙哥你既然猜到,我也不隐瞒。想当初你父王让位于大汗,为了大蒙竟然甘愿替大汗而死,大汗曾经当着你父王的面许诺过,百年之后将大位传予你。如今,恐怕心意已有改变,他欲将长子贵由列为传人,只是贵由的兵力、能力,以及拥护他的贵族都远远及不上其他皇子。这次西征,你肩负两职,一方面要跟随大军西征,另一方面也要分出精力歼灭金国……”
  后来,我从下人口中得知,当初窝阔台继承大汗之位不久,忽然得了病,说不出话。巫师占卜之后,说道:“因为杀害金国百姓太多,所以山川神灵作祟侵害大汗,必须由亲族中一个人代死,否则病不能好。”当时蒙哥的父亲拖雷说:“我答应过父皇,一心辅助皇兄,我愿意代皇兄死。巫师,你念咒吧。”巫师就念了咒,给拖雷饮了神水。拖雷说:“请皇兄照料我的孤儿和妻子。”不久就死了。拖雷代死之后,窝阔台的病果然就好了。蒙古人对拖雷都十分钦佩。窝阔台更加感激,曾说他将来死后,要将大位传给拖雷的长子蒙哥皇子。  
  他们在商讨着政事,而我却听得有些头晕,一切于我都是异常陌生,脑中没有一丝概念。耸了耸肩,趁他们说话的间隙,我轻语:“皇子慢聊,叶真先下去了。”说完,便独自悄悄退出庭院。
  从他们的话语中,可以听出一切是为了王位之争。唉,王位之争,王权的魅力竟是无所不在啊!唉,我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这种钩心斗角。
  不久,大汗召集所有皇族长子即刻回京,即回大蒙帝国首都——哈剌和林。
  就寝前,蒙哥宣布:
  “叶真,明日一早,我们跟拔都一同去漠北和林。”
  我惊讶地反问:“我们?”难道我也要一同去吗?我有些奇怪,这是皇族成员之间的聚集,是一场政事活动,为何要带上我?
  他笑着点头,笑容里有不容置疑的骄傲,解释道:“你一直生活在漠南,不曾欣赏过漠北的大气,尤其是我大蒙首都哈剌和林,是当今世上最为强盛的城市之一,你一定会为之震撼,何况现在又是和平盛世,所以不容错过。”
  是么?既然他已经决定,那我自然愿意跟随。
  真正来到和林,我着着实实地震惊了!那天,蒙哥特意早早就让我下了马车,没想到迎面走来的就是一群长相怪异的异族,人高马大不奇怪,我身边的夫君蒙哥也是如此;各色眼眸也可以接受,蒙哥的就是银色。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头发,那一群人竟顶着一头大红或亮黄的卷发。他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立即有一阵异香飘过,呜,我看得竟有些发呆。
  “他们是来自西方的波斯人。”蒙哥笑着敲我的头,接着指着远处的一个瘦高个男人说,“看到那个头戴小黑帽的男人了吗?那是西方的传教士。哦,看见左边穿大红色高腰裙的女子了么?她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上,是高丽妇女。还有,右边的矮个男人是突厥蛮夷……”
  “地面是什么?”我好奇地瞪着脚下一块块金黄色的大方砖,问身边的蒙哥。
  “你可知道哈剌和林以何物闻名?”
  我摇头,哈剌和林还是第一次听说,又怎么会知道因何闻名?
  “黄金!”他笑得很严肃,我却蓦地瞪大双眼,愣愣地问:“难道,难道我们足下的,都是真正的……黄金?”天啊!不至于吧?我忍不住咽了口快要溢出的口水。
  “哈哈哈……当然不是!和林,又称黄金之城,是因为整个城池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是特有的金黄色方砖,当然,除了皇宫。”
  “那皇宫又是什么样子?”今日的我着实有些太过好奇了。
  “嘘——别急,现在,先好好看看这座黄金之城。”他伸手将我的头轻轻转向一边,不再说话,而我也开始安静地欣赏起周围的别样风情来——
  金黄色的宽阔道路两边,生长着各种枝叶巨大的植物,已经深秋了,树叶仍结实地生长在高高的树上。树木后面,便是风格各异的建筑,进进出出的华衣男女无不虔诚地双手合十,似在祷告,蒙哥适时开口:“窝阔台大汗允许宗教自由,特意为佛教徒、穆斯林、道士和基督教信徒分别盖了朝拜之所!”
  道路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所占据,除了动物和各种日用货物之外,还有成批的纺织品、象牙、珍珠、猎鹰、金制的酒杯、饰有宝石的飘带、柳木制的鞭柄、印度豹、弓弩和箭头、衣服、帽子、奇异的动物头角等。在人群聚集的市口,除了叫卖的各国商贩,竟有打扮夸张的竞技团队、手提奇怪乐器的乐师,以及跳着滑稽舞蹈的小丑。
  我不禁开始佩服这位窝阔台大汗,哈剌和林无疑是当今世界上最为开放,最为宽容的都城!大蒙帝国注定会更加富强。
  至于蒙哥提到的皇宫,从见到它的那一刹那,我就立刻张大了嘴巴,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金黄色的巨大墙砖有着白色的圆弧,圆弧上是一点点的蓝色尖顶,高高的窗户全都开在白色圆弧上。巨大的金色大门直立,门口站立着一排排威严的提矛侍卫,他们将我们迎进殿内。  
  进入皇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封闭式的巨大花园,花园中央开凿了一系列水池,池中盛满了一种液体,不时散发出阵阵特别的香味。
  “大汗对酒格外喜爱,这些池中盛的便是酒了。”一直默不作声跟在我们身后的拔都忽然笑着开口了。
  哦,原来是酒的清香啊!怪不得闻着闻着,人就情不自禁地醉了!
  走进花园,地面逐渐变得透明,有如清澈的水晶,泛出银色光芒。我下意识地看向蒙哥的眸,呵呵,这银色正与他的眸子相映生辉呢!
  “好像梦幻一样……真的好美!”我忍不住赞叹。
  “哈哈哈哈……是蒙哥和拔都皇子来了啊……欢迎回家,我的孩子!”站在梦幻般的宫殿中央,我看见一群人从石柱的后方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位大概五六十岁的精神矍铄的老人,胡子已经花白,一双眼却仍然炯炯有神,他应该就是大蒙帝国的大汗王了。他身后跟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富态女子以及一群衣着光鲜的宫女。
  “蒙哥见过大汗、皇后。”蒙哥将手放在胸口,行了一个简单的宫中礼,身边的拔都照做。
  “好,好,几年没回来了?一个人在漠南尚好?”此刻的大汗像极一位慈祥的长者,拉着蒙哥关心地问候。
  “一切安好,大汗,只是如今侄儿不再是一人……叶真,过来,见过大汗。”他忽然转身看向我,我听话地走过去向大汗行礼。
  “这位是……”大汗好奇地打量着我。
  “这是侄儿的王妃。”
  “王妃!”看得出他有些惊讶,不过随即大笑起来,还不断地点头看着我,说,“好,好,好……哈哈哈……好……”
  “一路奔波,一定累了,孩子啊,带着你的王妃回殿内休息吧。拔都,如今你比蒙哥要更熟悉这座皇宫了,空了带他们到处走走。”大汗交代。
  拔都笑着点头答应。
  “蒙哥,你先回寝宫休息,我也有些累了。”
  走过阶梯,拔都先行离开,蒙哥一把拉住一直在东张西望的我,说:“叶真,我先带你去看看阿姆。”说完,拉着我走进另一处里殿。
  “阿姆?你母亲吗?”我问。
  “也差不多,我母亲是父王的侧室,去世得早,是阿姆将我带大的。”
  “哦!”我忍不住转头偷瞄了眼他高大的身影,原来他也不是生来就是骄子啊!先前一直以为他是大王妃所生的。
  里殿最西边的一角,拐过巨大的石柱,视野突然豁然开朗,几十层阶梯连着下面一块水晶平地,而平地却连着一潭碧波。池中的水是流动着的,水面盛开着睡莲,天,这个地方真是给人太多的惊喜呀!池边,一位老妪正静静地闭着双眼跪拜祈福,身边一位年轻的宫女不断地将细水浇过她的额头,水顺着鼻翼,一直落进池里。
  “嘘——”
  宫女看到我们,蒙哥立即向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随即悄悄走到宫女的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玉壶,做起了宫女刚才的动作。
  “孩子啊!你终于回来看阿姆了!”
  突然,老妪嘴角却轻轻往上扬起,笑着开了口。居然没有睁开双眼,我忍不住佩服她的灵敏。
  “阿姆,几年没见,你还是和我走时一样年轻啊。”蒙哥笑着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她终于睁开双眼,无比宠溺地看着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
  “咦……”无意间,她忽然将目光转向了我,喃喃问道,“这,这是孩子你的王妃啊?”
  她忽然投过来的目光让我有些畏惧,她目光凌厉,仿佛要将我一眼望穿了似的。我下意识地别过眼,故意看向蒙哥,不敢再与她对视。
  “哈哈哈,还是阿姆了解我的性子……叶真,阿姆可是宫中最年长的女巫师,什么都别想瞒过她。”
  “唉!”她却叹了口气,起身缓缓向我走了过来。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牵住我的手,放入她温暖的掌心。
  “唉,我的孩儿生性执著,虽沉默寡言,却有一颗珍贵的心。他不轻易动心,但一旦动心了,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孩子,不要伤害他!”她喃喃对我说道。我有些不能理解,只好乖乖地点头。  
  “我的孩儿能给你的幸福,不是他人所能及,一切都只是一念之差啊,造物弄人!”
  “阿姆,你要吓着叶真了,呵呵呵!”蒙哥笑着拉回阿姆,重新在池边坐下,开始寒暄起来。我不禁松了口气,总觉得她话中有话,有点高深莫测。

  晚上,大汗露天设宴款待来自各封国的皇子。
  入席前,我们遇上了大汗的长子贵由皇子,他比蒙哥长几岁的样子,气质却相差万里,一对眼珠游离不定,没有皇子的庄重。身材较一般大蒙男子矮了些,脸颊有些肥大。他的身后还簇拥着一群妖艳女子,穿着纱状透明长裙。我简直怀疑,这样的男子竟也是蒙哥的堂兄?
  “听父汗说蒙哥立了王妃,咋……咋……”他将我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个遍,咂巴着嘴不屑地评价道,“蒙哥皇子从小就天赋异秉,不同于常人,咋……咋……如今看来……娶妻更是不同一般啊!”
  “既然只立一妃,为何不干脆挑个精的?”他嬉笑着补充。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嬉皮笑脸的神情,我就有些厌恶。
  “那依贵由皇子看,何为精?”我径自开口问,“或许在贵由皇子的心中,丰胸肥臀、着装裸露才叫精?”我故意瞥了瞥他身后的妖艳女子。
  “丰胸肥臀!”蒙哥倏地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我,随即面向贵由开口,“蒙哥的眼光向来就比不上贵由皇兄,蒙哥的王妃也不若皇兄的有德。”
  “哈哈哈……蒙哥过奖了,这边坐。”贵由大笑着在席间坐下,我拉着蒙哥在离他稍远点的位置坐定,忍不住轻声问:“‘不若皇兄的有德’是何意?”
  “笨!”他拿起桌上的银勺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女子无才便是德!”
  宴会正式开始前,四位皇长子终于全部到齐。坐在我们东首位置的,也就是离我们最近的便是最令人讨厌的贵由皇子,除了几位美女,他身后还跟着几位体格硕大无比的大蒙勇士。坐在我们西首的是和我们一同而来的拔都,他身后跟着几位随行侍卫。而在我们对面的,则是一直未照过面的莫图根皇子,他看起来还比较亲切,身材瘦长,脸蛋也俊俏,看到我时,自然地一笑,算是招呼过了,他的身后同样站立着几个身材高大的侍卫。
  宴会开始,窝阔台大汗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坐上汗位。他向下面的众人举起酒杯,顿时下面欢呼声一片:“为大蒙富强干杯!”
  “哈哈哈哈……今日我大蒙所有皇族长子聚集在此,本汗实在是高兴。今日的情景若是让先汗见到,定也会在九泉下觉得欣慰。”
  “为大汗干杯!”
  “哈哈哈哈……好,好,我大蒙的好男儿们,让本汗今晚看看你们的本领吧!”大汗哈哈大笑一声,最先干掉杯中的醇酒,接着“啪——啪——”两声,在空中击了两掌,顿时,鼓声响起,乐音奏起,一排排大蒙女子走进大厅中央翩翩起舞。
  “你们今晚会有比试吗?”我问蒙哥。听大汗的口气,这次好像不是单纯的宴会呢,难道是为了不久之后的西征?
  “或许。”蒙哥浅尝美酒,不以为然地开口,“恐怕是想为西征选出统帅。”
  选出统帅?我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东面的贵由,怪不得他身后跟着一群勇士,怕是早有准备了。再看看蒙哥,我不禁皱眉,蒙哥这次出行随身只带了我和扼台,连一名侍卫都没有。
  果然,歌舞结束,一声单调的锣声骤响,一名武士模样的男子来到大厅中央,大声宣布:
  “我大蒙皇子个个英勇不凡,如今大汗决定西征,欲从四位皇子中选出一位统帅,全权处理西征事宜。我大蒙帝国向来注重骑、射以及摔跤,我想我大蒙的皇子们也个个精通于此……比赛采取三局两胜制,每位皇子连同自己另选出的两位侍卫一同参加,分别比试,弃权算输。”
  “哈哈哈……”话音刚落,贵由皇子就不怀好意地对着我们这边说:“蒙哥皇子今日只带了一名侍卫,实在可惜了,不如皇兄我借一位给你如何?”  
  “不用!”
  我想也不想,立刻抬起头气势汹汹地大声回复他。热脸贴到冷面团,他怏怏转回视线,不再理会我们。
  “为何不用?”蒙哥好笑地看着我,“难道本王的王妃也要一同参加?”
  “有何不可?”反正是三局两胜制。脑中隐隐记得一个故事,好像也是这种情形,以其上驷对我下驷,以其中驷对我上驷,以其下驷对我中驷,我相信作为铁骑军首领的蒙哥和扼台一定能技压群雄。
  “那王妃要比试哪项?”蒙哥继续笑着问。
  “对于皇子和扼台来说,哪项最弱?”我问。看着贵由身后身强力壮的大汉,我的信心忽然没有刚才那么足了。
  “自然是摔跤!”
  也对,看体型也是,摔跤好手个个都需要壮硕肥大,胸宽体胖,好吧!
  “我就比摔跤!”
  “王妃确定?”蒙哥的表情有些怪异,我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实在忍不住了,即将要爆笑,还有身后沉默不语的扼台,竟也是一副要笑却不敢笑的神情。
  “比试第一项——摔跤!各位皇子都选择好了么?”
  啊!不会吧!原以为摔跤会是最后一个比试项目,这样等皇子和扼台取得胜利,我自然就不用再参加比试,可是——
  “王妃真的要比?”看我苦着一张脸,蒙哥故意逗我,我肯定地点头,既然说了要比,就一定得比,否则定会让他笑话了。
  我起身,慢吞吞地走过人群,走到场地中央,与另外三个高大健壮的选手面面相觑。周围顿时无声,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我,半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宴会上立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哄笑声,经久不息。
  大汗最先止住大笑,向下面挥手。片刻,场面恢复先前的安静,大汗笑着开口:“王妃确定要参加摔跤比试?”
  我点头,不再多语,离我不远处的蒙哥一直忍着笑注视着场上的我。
  “好,比试正式开始!”
  一声令下,另三个人迅速扭在一起,独独把我抛在一边,下面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不再为比试,而是为我尴尬的境地。
  过了一会儿,两个大汉倒下,我的面前只剩下一个。他不屑地看着我,耸着双肩,我绕着他慢慢游走,他有些不耐烦地瞪着我游移不定的脚步,犹豫着是否要直接攻打过来。
  唉,反正也不指望赢,还是速战速决吧!在下面一片惊呼声中,我猛地冲向大块头,下一刻,毫无悬念地被他一把给拎起,高举在半空中。我任命地闭上双眼,等待要命的最后一摔。
  “蒙哥皇子认输!”
  眼看着我就要被摔下去,扼台的声音忽然及时响起,众人顿时如我一样松了一口气。随即,我被那名粗壮的大汉放下。虽说只是放下,可他的力道却是不小。双脚一着地,我立刻剧烈咳嗽起来,胸中觉得闷,好似要呕吐的感觉。
  蒙哥连忙走过来,将我扶下去坐定,语气里却仍充满了笑意:“今日真要感谢王妃了,没让本王直接弃权。”
  我摸着胃,向他摆摆手:“不用客气了,你继续参加比试去吧!”
  从来没见识过蒙哥的射术,本来胃里一直纠结着,让我无心关注场上的比试,然而忽然传出的阵阵喝彩声,令我暂时忘记了胃痛,起身观看起场中的射术来。
  蒙哥一脸骄傲地坐在马背上,在场地上转着圈。侍卫们不停向场中扔出活物,被他一一轻松地射中。战场上驰骋多年,这些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了吧!
  忽然,空中传来一阵雕的叫声,我迅速抬头,一个好小好小的黑点在我们头顶上空盘旋,蒙哥从背后拔出长箭,对着空中的小黑点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出。
  “砰——”
  刚才还在空中盘旋的黑点笔直地从天上掉下,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呆立的人群猛地欢呼起来。
  毫无疑问,蒙哥皇子——胜!  
  最后一项是骑术,这自然难不倒扼台。虽然贵由皇子和莫图根皇子都亲自参加比试,但又怎可能是铁骑兵首领扼台的对手?
  显然,蒙哥将要成为西征统帅,我看着身边下巴坚毅、英气逼人的皇子,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全身迅速蔓延:他,无比尊贵骄傲的他,却是完全只属于我的男人!拥有这样的男人,我有理由自豪!  


  第十六章 惊鸿错过

  哈剌和林的温度似乎比漠南低了许多,夜晚的气温更是骤然降低。宴会结束,我的手脚冻得冰冷,加上胃部痉挛,整个人越发觉得难受异常。
  “哇——”回到寝宫,终于忍受不住,将宴会咽下的食物全部吐出。蒙哥拍着我的背,担忧地说:“是不是刚才无意间摔伤了?”
  我摇头,刚才只是被大汉举在空中,并未伤到身体。或许是初到这里,有些水土不服,休息一会儿就该好了。
  “我带阿姆来看看。”他命身边的宫女带阿姆女巫过来,而我则躺在床上休息。蒙哥就坐在床畔,我的身边。
  阿姆来时,我已经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看到她抓过我的手臂,接着察看了我的舌头,再随后,她忽然掀开被子,双手抚摸我的小腹……
  “我的孩子,王妃是有孕了,快要接近五个月了啊!”
  我听见她喃喃低语道。床上原本有些睡意朦胧的我,一听到她的话,倏地睁开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愣愣地问:“阿姆,你说什么?我……我……有孕了?”
  “不错!”她肯定地点头,面色慈祥安定。
  “你说什么?阿姆?”
  忽然,站立在阿姆身后的蒙哥大喝一声,银眸刹那间圆瞪,表情迅速凝结,像是猛地罩上了一层寒霜。
  我漠然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冷漠表情,怎么了?不对了么?怀孕……我不记得五个月前的事呀。可是他呢,那表情绝对没有一丝丝的欢喜,相反,是震惊,是不敢置信,还有一点点的……愤怒!不应该啊!绝不应该有这种表情的啊!
  “孩子,你的王妃有孕了,好好照顾你爱的人!”阿姆重复了一声,便悄悄走了出去。我不安地看着表情怪异的他,突然觉得害怕,他在想什么?他青筋暴露的拳头会突然挥向我吗?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他仍然一句话都不说,双眼一动不动地瞪着我微微隆起的小腹。没来由地,我忽然一把拉过被子,紧紧地护着腹部,抬眼桀骜地迎视着他。
  半晌,“砰——”他愤怒地一拳砸向我床畔的案头,随即不再看我,再次握紧拳头走了出去。顿时,偌大的寝宫只剩下我一个人。
  对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哭,我用力吼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有了孩子,你不高兴么?你不是说过我是你最爱的人,你唯一的妃么?难道都是假的吗?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有了孩子,你反而不高兴了?”
  我早已经完全相信了你呀!

  “送王妃回漠南王府!”
  隔天一早,等来的就是他这么冷漠的一句话,我无语。因为我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呵呵,我抚着小腹冷笑,连它是怎么来的我都没有一丝的印象,对他的冷漠我又能说些什么?
  跨上他为我准备的马车。对视中,他眼中刹那流逝的伤感又是为何?
  一个人坐在庭院里,我也不多想,其实是不敢多想,一想就乱了。
  婢女拿来狐裘披风替我披上,我淡淡问了句:“皇子回来了吗?”他在哈剌和林也有些时日了。
  婢女摇头,我向她摆摆手,遣她先下去。
  “王妃——王妃——”
  谁知一小会儿之后,刚刚出去的婢女忽然又匆匆跑了回来,声音愉悦地禀道:“是皇子,皇子从哈剌和林回来了!”
  回来了?我一惊,迅速起身回房迎接。
  啊!果然是他回来了,一如既往的贵气逼人,一身白色戎装,腰间系着金黄腰带,头发高高束起,只是……眼眸不像以往神采奕奕了,也忽然不再有以前的愉悦。
  沉默半晌,几名侍卫突然走进来,手中提着沉重的银色盔甲、战袍以及铁剑长矛……我不解地看着他们。
  “皇子,一切准备妥当!”
  “你是要……即刻出征了么?”我愕然地轻声问他。
  他终于将目光缓缓转向我,与我对视了一小会儿,才将头转开,大声命令道:“替本王更衣!”  

  风,乍起!
  花,落人间心肠乱!
  你,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
  我,笑容依旧却已在泛黄!
  梦,在远方渐渐化成一缕香!
  发,随风吹散依稀摇摆!
  影,剪不断了理还乱!
  心,没来由地忽然酸楚!
  我抚摸着自己的下腹,不再言语,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的银色盔甲罩上白色戎装。习惯了他宠爱的笑眸,叫我怎么习惯突如其来的冷漠?
  罢,不看了吧!不看了!我低头,转身默默离开。
  几日后,我骑在碧也的背上,沿着鄂尔浑河悠闲地散步。碧也大概也意识到我有身孕,走起步来竟格外稳健缓慢。忽然,我看见察必一个人坐在河边草地上发着呆,似有心事。
  马蹄声让她回过头来,看到我,她连忙起身。我下马迎了过去,对着她笑。她表情好像突然有些不自然,微微向我行了个礼后,转身就要告别。
  “察必,蒙哥说你快要大婚了,都准备好了吧?”我连忙把她拉住,只因心中有些疙瘩,或许她可以帮我解开。
  她点头回答:“差不多了,再过两个月就是大日子了。”
  “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吧!”拉着她重新坐回草地,我似无意地提起,“蒙哥说你以前一直是我的密友呢,都怪我,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嗯!”她点头,却不看我。
  “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呢?跟我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吧!”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啊?”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她忽然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即又低下头。沉默片刻,她开口道:“是在合洲。”
  “合洲?是在哪里?”我不解地问。
  她点头,继续说:“合洲是宋国的边境,我常常会溜去玩。那一次,我去温泉寺游玩,正好碰到你,就……就……认识了。”
  “哦!这样,那我去那里做什么?”
  “烧……烧香吧!你……你也没告诉我,只是……只是遇见了,就……认识了。”她回答得有些含糊。
  “那你知道我以前的性格如何?与蒙哥皇子……”
  “叶真,我今日有些忙,还有些事要准备一下,我会再找你。”我的问题尚未问完,察必忽然打断我的话,起身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察必,我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过去,空了一定要来找我!”对着她渐渐远离的背影,我急忙大声嘱咐。我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过去!真的想知道!
  合洲……温泉寺……宋国的边境……察必说的这个地方令我好奇,为何我会出现在异国的寺庙?真的只是烧香吗?或许只是跟察必一样,生性好玩,只是溜过去游玩而已。
  也速儿——我忽然想起这个美丽女子,她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也许她可以帮到我!我立刻差侍卫去请也速儿郡主。
  “王妃找我?”也速儿匆匆赶来时,带着一脸的疑惑。
  “就叫我叶真吧!”我拉她在我身边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我有身孕了,已近五个月。”
  “啊!”她惊呼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改为道贺。
  “可是我心里一直觉到虚空,对以往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好像一夜间被人清洗过脑子似的,你能体会这种空吗?”我说得有些无奈。
  她愣愣地盯着我。
  “在我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可是我这个即将做娘的,却不知道它是怎样来到这个世上的。我是皇子唯一的王妃,我真的很想记起跟他以往的点滴,我想记起以往的恩爱,我不喜欢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我渴望地看着她。
  “可是……我也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是——蒙哥皇子爱你!真的爱你!”也速儿垂下眼帘,默默开口。
  “也速儿,你曾经说过大汗将你赐给蒙哥,让你们完婚,蒙哥也答应了。你还说过你所知道的忽都台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我……”她正准备摇头,我连忙打断。
  “我不相信也速儿你完全是骗我的,也不相信也速儿你为了刺激我胡乱编造出那些话!”虽然前段时间我的确相信她是因为想刺激我才编造了那些话。
  “我喜欢蒙哥!”
  她闭上双眼,不再面对我,喃喃低语道:“一直喜欢!可是后来察必告诉我,蒙哥皇子爱的是叶真,却一直不能在一起。虽然之前我不知道叶真是谁……至于我说过的忽都台,以前大蒙确实有一个叫忽都台的郡主,后来病逝了。蒙哥皇子给你赐名忽都台,我想是因为……因为……”她有些犹豫,但在我渴求的等待中,她还是继续说,“我想是因为叶真只是大蒙普通百姓女子,或者是出生贫寒,皇子怕立你为妃遭到皇族拒绝,所以特意给你赐了贵族名衔!”
  是这样吗?也速儿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可是她也说了,这只是她“想”的。
  “唉!”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眼前的美丽女子坦率地告诉我,她一直就喜欢蒙哥,我又该怎么安慰她呢?
  “也速儿,我想去合洲,你能陪我吗?”
  “合洲?为什么去那儿?”也速儿惊讶地问。
  “察必说我曾在合洲的温泉寺认识她,我想去看看,或许能记起一点以前的事。”对她,我的直觉是可以坦诚相告。
  “好!”也速儿点头,说,“如今宋蒙关系好转,城门也一直对我们大蒙开放,我偶尔也会去买些宋国物品。”
  合洲城门向两国百姓大开着,守城侍卫对来往的人也不多加盘问,看得出如今大蒙和宋国的关系确实不错。为了照顾我,也速儿特地与我一道坐在马车内。掀开布窗帘,看到的就是重重叠叠的山峦和奔腾的江水,原来城门设在半山腰!
  沿着山路官道,马车缓缓而下,一路不断听到小贩们买卖的吆喝声,分外热闹。马车到达山下,着装与我们大蒙完全不同的宋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的服装比我们的更为轻薄了些,尤其是女子的衣裙比起大蒙的要小巧得多,秀气得多。
  “王妃、郡主,这里就是温泉寺了。”
  马车经过了半座城,终于停下来,驾车的侍卫替我们掀开车帘,扶我们下去。
  站在温泉寺的寺门口,我确实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难怪察必说我来过的。只是门口怎么这般冷清?不应该的啊,宋人多信佛,这里本该门庭若市才对。
  我们轻轻走上寺庙阶梯,正要进寺门,忽然一个年纪极轻的小沙弥走了出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不解地看着他。
  “阿弥陀佛,施主,早在一个多月前,这里已经封闭。”
  “封闭?为什么?”我惊讶极了,从不曾听说寺庙也会封闭。
  “这个小僧也不知。一个月前,守城将军忽然带兵来寻人,便暂时封闭了本寺,施主请回吧!”
  无奈,我们怏怏返回马车内。唉,实在没预料到会遇到这种事,好在漠南的开平与大宋的合洲也仅有一山之隔,不算遥远。
  有些失望地返回,我坐在马车内,掀开布帘,认真地打量着外面的人、景、山、物、水……
  “叶真,你好像对合洲的一切都异常有兴致。”也速儿坐在车内笑,“下次,我们直接骑马过来,那样看得才更尽兴。”
  我笑而不语,继续看着外面。喧闹的集市转眼而过,越接近城门口,景色就越是宜人。虽然只是一山之隔,但是合洲城的温度要比开平高了许多。眼看就要入冬了,路上行人的穿着都还很单薄,半山腰吹过来的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寒冷,反而有着一种沁人的凉意。我贪婪地伸出半个脑袋,享受着山中的自然凉风。
  “皇……主子,老奴求您了,还是先回吧!少主子和皇……夫人一定都会平安……”忽然,一道尖细的声音在我耳边迅速掠过,我蓦地抬头望去:哦,好俊逸尊贵的男子!可是,为何他眉头一直深锁呢?一群人中,我始终注视着他。转眼迎面错过,我还转过头,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与那骄傲挺拔的气质有着极不相称的落寞背影,似曾相识,我不禁有些迷惘了……然而惊鸿的一瞥,却深深印在脑海。  
  说我悠悠的路,风声水影千百种。
  昨日喧嚣的繁华,低了头也是传说。
  同行的人先走,后来的人揣测。
  唯一确定的说法,我来过!
  不说悲,不说愁,一生故事独自守。
  而细微心事处,在岁月里淹没。
  不辨情,不辨忧,往事累累沉不动。
  而柔情曲折处,有心的人会懂!
  路边,一个年轻女子随着乐声低声吟唱,凄婉歌声乍起,悲凉乐声忽地吹散在整个山谷,吹进我心深处,肆意蔓延……莫名的泪,悄悄溢出我的眼眶,滑过脸颊……

  开平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坐在暖炉前,我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一阵子,它已经隆起不少。是啊,六个多月了,再过不久,它就要来到这个人世。
  “叶真,叶真。”
  也速儿有些欣喜地冲进我的寝间,愉悦地宣布,“好消息,好消息,蒙哥皇子他们,他们就快要回来了!”
  “哦?”怎么回事?不是在西征吗?
  “我听我父王说了,忽必烈皇子眼看就要大婚,大蒙的每位皇子自然都要参加,何况快要过年了。听说这次他们是准备过了年后再出征的。”也速儿掩藏不住欢喜。
  “忽必烈皇子是谁?”我反问。
  “呀!”那丫头大叫一声,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大声说,“你连忽必烈也不知道?天啊,他可是蒙哥皇子最亲的皇弟啊!”
  这样啊!“那察必也快要大婚了。”好像真的很巧。
  “天!”也速儿忍不住直翻白眼,无力地回答,“察必要嫁的就是忽必烈皇子,也就是说,察必今后就是叶真你的弟妃。”
  哦!我汗颜!

  既然知道他要回来,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也速儿几乎每天都会过来问一句:“蒙哥皇子回来了么?”而我每次都是摇头,接着她会咕哝一句:“怎么还不回?父王说别的皇子早就回自己的封地了。”
  我笑,“我都不着急,郡主为何这般急?”
  每次,她都涨红了脸,佯装生气地跑了出去。
  他回来时,是在夜晚。我抱着手炉坐在庭院里,抬眼看着半空的圆月,刚一转身,就差点撞上身后的人——是他。幸好月光明亮,不然我真会吓得尖叫出声,他何时回来的?竟一声不响!我瞪着沉默不语的他,他的视线正落在我隆起的小腹上,一动不动,就那么定定地看着。
  “为何……不喜欢这个孩子?”我打破了寂静,终于问出一直哽在心口的问题。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令他的整个身体忽然一震,随即他倏地抬头,转身匆匆离开了庭院。
  “你——”他的反应令我觉得恼火,极度不甘地跑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质问道,“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孩子?我一醒来看到的就是你,你告诉我,我是你唯一的妃,你是最爱我的男人,要我相信你,那么现在是为什么?是为了什么?”我不喜欢生活在猜测之中。
  “呵呵呵……好,好,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那你还留着我做什么?还留着我做什么?”还说过要我相信他,呵呵呵,松开他的手臂,我冷笑着离开。

  隔天一早,也速儿再次来了,不过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的贵气男人,眉眼与漂亮的也速儿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她的父王了。
  “父王知道蒙哥皇子西征回来,一定要来看看皇子。”也速儿向我吐了吐舌头,双眼却一直偷偷瞄着坐在最上首位置与他父王一同喝茶的蒙哥。
  我安静地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倾听他们的谈话。
  “哈哈哈……如今皇子是西征首领,统率着整支大蒙军队,实在叫本王佩服不已啊!”也速儿的父王今天称赞的话说了不少。
  “听小女也速儿说王妃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啦?”他忽然看向我,我自然是礼貌地点头。
  “哈哈哈哈……那本王真应该好好地贺喜王妃,贺喜皇子啦。”  
  “王爷客气了。”蒙哥随意地回答。
  “本王今日来啊,其实也想了了一桩多年的心事。”他再次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小女也速儿年纪也不小了,早前,大汗一直说要将也速儿赐给皇子,那时皇子也不曾拒绝。皇子也应该知道,我这个傻女对你是痴心一片。”
  “唉,本王糊涂,如今才知道皇子是早有了王妃,当然,男儿三妻四妾,也无可厚非,何况是尊贵的皇子殿下呢?如果皇子不嫌弃,本王甘愿小女居于王妃之下,嫁给皇子做第二王妃。”
  “父王——”
  原本一脸羞涩的也速儿听到父王的一番话,脸色骤变。
  “父王,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有这种要求?我说了,不勉强的。”
  “女儿,父王知道你喜欢皇子,何况大汗也早就赐过婚的,这件事就由父王替你做主了。”
  “父王你——”也速儿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随即转身看着我,内疚万分地开口,“叶真,我,我是不会,不会跟你抢的。”说完,她匆匆跑开,逃出大厅。
  我也愣愣地看着也速儿的父王,女人的虚荣对我说:不要,不要答应,至少,至少等孩子出生后啊!
  “哈哈哈……王爷对我真是太厚爱了,只是王妃尚在怀孕期间。王爷,这件事不如年后再商议!”
  他的话让我顿时松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哈哈哈……好,好,不急,不急,喝茶,喝茶。”王爷的表情自然有些尴尬。

  冷淡已经持续多久了?我也无心多问,只因察必和忽必烈皇弟的大婚之日即将到来,我这个做皇嫂的自然也该好好地准备一份厚礼。问了府里的一些年长的佣人,据他们说,忽必烈皇子一向比较信奉宋人的佛,所以我便决定:收集黄金,然后去合洲,为忽必烈皇子和察必打造一个黄金菩萨。问题是如何收集黄金?
  晚上,等蒙哥从铁骑军操练场回府,我直接开口问他要黄金。他诧异地看着我,问:“为何突然要那么多的黄金?”
  “送给察必和忽必烈皇弟,作为婚礼。”
  “哦!”他寒着一张脸,回答,“他们不会喜欢黄金。”
  “当然不是直接送黄金,我预备去合洲,命人打造成宋人菩萨。”不理会他的打击,我解释。
  “你说什么?”
  他竟像忽然受了刺激,身体站直,脸色刹那间变得冰冷。
  “我……”
  “不准去!”不等我回答,他突然大吼一声,“皇弟的大婚礼物,用不着你操心!”
  冷冷抛下一句,他便莫名地匆忙离开,留下一脸不知所措的我。

  是夜,小腹忽如其来的酸胀感让我无法入眠。我半眯着眼,侧躺在床上,胡乱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有人在外面吗?我有些渴了。”忽然觉得口渴,我便掀开纱帘向外寝间问了声。半晌没有回答,大概守夜的婢女出去了,我干脆起来,谁知刚站起身,门帘就被人从外面忽地轻轻掀开……竟,竟是他!他手中端着茶皿走了进来,放在桌上。
  “为什么,你会在外寝间?”我不敢相信地问。
  “外面凉,你,早些睡。”
  关心的话语已经多久不曾听到了?再次从他嘴里说出,于我是一种久违的感动,他还在一如既往地关心我,不是吗?
  “蒙哥!”我轻唤他的名字,双脚不由自主地向他高大的身影移去,指着自己的小腹轻道,“如果你无法喜欢这个孩子,那就不要对我好。”
  “我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错,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对我的好。可是如今,我不敢了,真的不敢,我好怕,是不是我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所以你才会不喜欢这个孩子?不喜欢……”
  “叶真——”
  本想继续问他的,可是他却忽然将我的话打断,更出乎我的意料,他突然伸出双手,缓缓抚上我的脸颊……半晌,情绪仿佛是被压抑得太久,他忽然猛地将我拉进怀中,紧紧地抱住,抱得我难以呼吸。  
  “我梦见在温泉寺,也是夜里,你哭着闹着闯进我的房间,紧紧抱着我,嘴里一直念叨着: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叶真,是我错了,你什么都没错,你还是我唯一深爱着的王妃,是我错了,是我怕了,怕有一天他会把你带走……”
  我愕然!沉默寡言的蒙哥啊,虽然不是很明白你的话语,但你的爱原来竟是如此深沉!  


  第十七章 戳穿谎言

  今日是忽必烈皇弟和察必大婚的好日子。没有准备黄金菩萨,蒙哥倒准备了一车的厚礼。我的心情着实雀跃,虽不记得自己大婚的情形,但观赏察必的也一样愉悦。我挺着大腹,跟在一群忙碌的人身后其实有些碍事,但我却不想错过任何细节。作为男方皇嫂,我自然是跟着蒙哥来到忽必烈的王府,接着定要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去接察必新娘。
  忽必烈,这个蒙哥疼爱的皇弟,个子比他稍矮了些,可身材却要比蒙哥更为壮实;五官坚毅,看得出脾气一定固执倔强;一双与蒙哥相似的双眸,无时不散发出炯炯光芒。今日的他,穿上大蒙皇族子孙特有的大婚长袍,腰间系着大红色腰带,配上金色弯刀,头上戴着圆顶红缨帽,脚蹬高筒皮靴,很是气派。他定是听蒙哥说起过我,所以见到我没有丝毫的诧异,向我轻轻点头,问了声好,算是招呼。
  察必是贵族万户的女儿,身份自然不及尊贵的皇子们,所以我们刚到女方府上,所有人就立即全部迎出,向皇子行跪拜大礼。大礼过后,我们一群人走进府内,跨过篝火,这叫拜火仪式。察必已经是一身大红地坐在厅内等候了,除了大红色嫁衣,她头上还盖了一块大红色喜巾,听蒙哥说,这块喜巾要等夜晚入洞房前,由新郎的长辈揭开。
  中午时分,忽必烈抱着新娘上马,再次跨过篝火,算是与家人道别。为迎接新娘,欢快的乐声随即响起,悠扬的胡琴声在整个草原上欢乐地飘散。一路上,嬉戏的孩童唱着儿歌跟随迎亲队伍奔跑,不肯离开。好久了,我的心情不曾如此轻松快乐。
  回到皇弟王府,大宴开始。所谓大宴,就是所有宾客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喝酒笑闹,偌大的王府挤满了人,热闹的场面不亚于蒙哥的骑兵操练场。喧闹一直持续到夜晚,新娘被揭去了盖头,被拉出与我们一同围绕着篝火跳起舞来。火焰映照下,一脸娇红的察必格外漂亮,引人注目。虽然累,我却仍跟着人群一起疯舞……
  “啊——”
  突然,我身边的一位女子在对上我愉悦的眼眸时,惊叫了一声。我惊讶地看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脸颊,难道我脸上粘了奇怪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女子停下脚下的动作,一手指着我的鼻梁,震惊万分地问。
  “怎么?我不能在这儿吗?我可是忽必烈皇子的皇嫂,蒙哥皇子的王妃!”难道不应该在这儿吗?我奇怪地瞪一下眼前这个美艳的女子。
  “皇嫂?王妃?笑话!你一个大宋女子是什么皇嫂和王妃?”女子好笑地看着我。她的话立即让我皱眉,却无法理解,不禁反问:“什么大宋女子,你认识我吗?我又认识你吗?”
  “认识?”女子翻了翻白眼,“你以为上次输给你,我这么快就忘记了?懒得理你。”她再次白了我一眼,准备走人。
  我自然不会轻易放她走,一把拉住她,问:“你刚才说的我不懂,你说什么我是大宋女子?说什么上次输给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隐隐约约中,心里有些不安了。
  “不懂?真是笑话!难道你还不懂自己是宋人,你是……”
  “够了,阔泌!”
  忽然,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严厉声音刹那出现,打断了女子欲说的话。冰冷的声音令我浑身一颤,那女子也倏地止住话头,默默看着声音的主人。
  “阔泌郡主要是有什么话,下次再对本王的王妃讲,今晚她累了,告辞。”蒙哥说完,习惯地拉起我的手臂,就往府外的马车走。我愣愣地被他拉着,脑中却一直思索着叫阔泌的女子的话:大宋女子!大宋女子!

  “叶真,累了吧,你先休息一会儿,很快就会回府了。”蒙哥扶我在车内坐定,自己坐在我身边,表情也一如既往的沉静。
  “蒙哥!”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眼眸,我忽然道,“你骗了我,对吗?”
  “叶真,你听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似刚才镇定了,“你不要相信阔泌的话,她整日疯疯癫癫的。”  
  “她什么也没说。”
  回答完毕,我不再开口,也不再多想,但内心深处豁然开朗,甚至忽然可以肯定——蒙哥他骗了我!我不是皇子的王妃。否则,大婚之日,整个大蒙皇族的皇子贵族都应该认识我,但实际上每个人见到我,都表现出微微的惊讶与陌生;否则,察必不会每次见到我,都有些慌乱,着急离开;否则皇子不会因为知道我有孕,而显得震惊和冷漠;否则那位叫阔泌的女子不会忽然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大宋女子。
  肯定了自己不是皇子的王妃,我的心情反而也跟着镇定下来。我不怪蒙哥的欺骗,虽然不明白他为何欺骗我,我反而感激他,感激他毫不犹豫地付出与宠爱。
  事后,我没有再向蒙哥追究阔泌的话,他似乎松了口气,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他整日忙于骑兵的操练,过了年他又将继续西征,同时还要为不久之后的灭金准备。而我选择了在他离开时离开。

  新年的这一天,老天一大早就下起了开平的第一场大雪,我特意邀请了也速儿郡主来用膳。漫天的大雪,我感觉是第一次见到。王府庭院中堆起了几尺高的大雪,纯白色的,很美很美。
  我身上披着白色裘毛大衣,肚子高高地隆起,站在雪中,也速儿忽然大笑,说:“叶真,你知道你看起来像什么吗?”
  “什么?”我左右看看自己,不就是臃肿了些嘛。
  “哈哈哈……像极了雪地里的獐子,哈哈哈。”也速儿笑得蹲在地上,我佯装生气地抓起一把冷雪,捏成团,用力向她掷了过去,哈哈哈,中招!我得意地笑,笑得前仰后俯。
  “砰——”
  我正得意地张大嘴巴,忽然一个更大的雪球猛地砸中了我的脸颊,哦,好冰。这丫头,竟然敢偷袭我,我不甘示弱,干脆一口气捏了好多雪团,通通向她砸了过去。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连府里的丫头们都受到了感染,忍不住加了进来,笑着,闹着,王府从来不曾如此热闹过。
  玩累了,我跟也速儿一同坐在栏杆上休息。
  “也速儿,过了年,你就嫁过来吧。”我忽然开口,好像这样,我离开了才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内疚,何况也速儿也曾说过,之前大汗赐婚,皇子也是同意过的。
  “呃?”也速儿玩得脸蛋通红,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不明白我的意思。
  “皇子也曾说过年后会商议,你干脆年后就嫁过来吧。”
  “叶真。”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忽然冷下脸,皱着眉头说,“叶真,你不相信我吗?我说过了,不会与你争。”
  “也速儿,你误会了,我不是怕你跟我争。你瞧我,一个人在王府,很冷清,每次你来了,我们这里就充满了欢声笑语,何况年后不久,我就要分娩了。以后我自然要将更多的重心放在孩子身上,唉,有你照顾蒙哥,我就放心多了。”
  “叶真……”她仍有些犹豫。
  “好了,暂时说定了,皇子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先进去用膳。”
  年初三,拔都皇子骑着战马领着军队来了。带着一脸的愤怒,见到蒙哥他就大声骂道:“贵由那赖皮竟在家称病,迟迟不肯出发,我看他是不满我们的统帅了。”整个西征,蒙哥是主帅;拔都年长,最受蒙哥尊重,被任命为副帅;莫图根皇子生性温和,自然没有异议;贵由皇子则不同,他野心勃勃,自然不甘愿听命于同辈皇堂弟。
  “我看那赖皮定是有什么阴谋,大汗年迈,说不定哪天就……到时,整个大蒙只有他一个皇长子,就怕……”
  “拔都多虑了,不召开‘库里尔台’会议,何人敢轻易继承大位?”蒙哥冷笑,“何况窝阔台汗一代豪雄,又怎会允许他的长子毫无建树,长久称病在家?”
  “叶真,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临别送行,他终于第一次抚摸了我隆起的下腹,仔细嘱咐着。我不断地点头,看着他再次戎装披身,跨上战马,渐行渐远……  
  “保重——皇子——”
  对着他挺拔的后背,我喃喃自语。

  合洲,温泉寺。
  “我梦见在温泉寺,也是夜里,你哭着闹着闯进我的房间,紧紧抱着我,嘴里一直念叨着: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就是这个地方,蒙哥和察必都提过的地方,或许会有我要找到的答案。有孕在身,也不宜走远,一个人悄悄从王府出来,我便一路往南,直接前往大宋国的合洲。
  进了城门,找个隐蔽处换上宋国女子的长裙,一抬袖,一转身,一提裙,我越发觉得熟悉莫名、习惯自如,也就越发肯定阔泌说的是真话,我确实是宋国女子。
  提着包袱,我在温泉寺紧闭的寺门口徘徊。
  “夫人,是来请香的吧?进不去了,瞧,如今诚信的人都在那边上香。”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娘忽然走过来对我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见离寺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供奉了一些菩萨,菩萨面前摆放了一只简易的香炉,而香炉面前,有几个信佛的男女正虔诚地跪着。
  “夫人,就在我这儿请几炷香吧,保准生个大胖小子。”面前的大娘看着我的小腹说着吉言,她一定是以为我来烧香求子了。
  我笑着摇头,准备离开,但想到现在也是只身一人,又无处栖身,实在不知该往哪里走了,于是我从包袱里拿出一点银子交给她,问道:“大娘是住附近的吗?”
  “哦,是,是,不远,不远。”见我给了银子,她欣喜地从香袋里取出几炷香,我却摇头,说:“哦,我不是来请香的,我来寻人,只是一时不知从何寻起,不知大娘家可否方便让我暂住几日。”
  “方便,方便,我老婆子是也是孤身一人,只是……”她犹豫地看了眼我的华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怕我那儿太破旧,夫人您不习惯。”
  “无碍,大娘今后就叫我叶真吧。”我清楚叶真可能不是我的本名,只是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名,那就暂用叶真吧,毕竟用了这么久也习惯了。
  大娘家果然破旧,不过,我似乎能够适应。我给了她几锭银子,嘱咐她买些干净的棉被、衣裳,剩下的就算是感谢她的收留心意。
  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在温泉寺附近转悠,心存侥幸,心想也许能碰到认识我的人。
  “我说叶真夫人,你究竟是要寻何人?我李大娘在合洲住了快一辈子了,什么人不认识?你告诉大娘,大娘帮你合计合计。”大娘拿着香袋在我身边兜卖,不时会有几位虔诚的信徒过来买上几炷香,到隔壁大树下跪拜。
  “唉,大娘,我是真不知道,也不记得了。”否则也不用一直在这耗着日子,眼看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世了。
  “叶真夫人啊,我看你的言谈举止,也不似普通人家夫人,要不我们到官府问问?”对大娘热心的提议,我当然摇头,什么都不记得,问什么?又该如何问?
  “过去看——快去看啊——”
  “真的——真的吗——”
  正跟大娘聊着天,道路上忽然骚动起来,不少人都吵着闹着向温泉寺另一边的南官道跑去,好像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三子,你跑什么呢?出什么事了?怎么大伙都往那边跑呢?”大娘随意拦住一个男孩子问道。
  “嘻嘻,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跑,我就跟着跑了。”小三子一脸傻笑,大娘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屁股,让他跑了。
  “要不我们也过去瞧瞧?合洲城好久没热闹可看了。”大娘看着都向同一方向奔跑的人群,心中有些痒痒的。反正也没特别的事,看看也无妨,我点头同意。
  一会儿的工夫,南官道两边竟已经挤满了人,水泄不通,大家纷纷向道路尽头张望着。道路两边早已经有官兵把守,他们手提长剑将人群隔开,看样子要有重要官员通过了。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还是大娘有本事,悄悄挤到其中一个小兵的身后,满脸堆笑地问:“是有大官爷要通过咱们合洲吧?”  
  “大官爷?”小兵不屑地说,“普通的大官爷能有这等阵势?告诉你准得被吓死,连守城将军见了都要跪拜的。”
  “将军都跪拜?吆,难不成是当今的皇上……”
  “嘘——”小兵连忙喝止大娘,低声道,“不要命啦!上头没明说,小的们也不知道,大伙都在猜测,八成是咱们的皇上微服私访来了。但皇上的事,我们普通小民可不能随便谈论。”看样子,这个小兵还真有点八卦。
  “哎呀,我说小爷,你也不用压低声音说了,你瞧,全城的百姓八成都知道啦,瞧,不都在议论着这事吗?”大娘好笑地朝他指了指身边挤成一团的百姓。
  “皇上?真的有可能是皇上吗?皇上常来这里吗?”我忍不住问大娘。
  她笑,指着周围的人说:“看见了没?要是皇上常来,大伙能好奇成这样?就是不可能嘛!皇上绝没可能来咱们这偏僻边城,连这些兵们都说是猜测,那就一定不是真的了。”也对,若是万万人之上的皇上来,官兵早就该命令全城百姓一致跪拜在官道两旁了。
  大概半个时辰,官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群人,渐渐向我们的方向靠近。其中有四五个男人,挺直后背高高地坐在骏马上,另外有几个守卫模样的跟在马后面。幸好马儿的速度不快,否则真是辛苦了后面随行的守卫们。
  靠近了,看清了,咦,那个人——是他!那种尊贵的气质!我见过的,上次跟也速儿经过合洲城门的时候,正是他神情落寞地与我迎面而过,那瞬间的一瞥已刻入我的脑海。只是今日的他,似乎少了落寞,多了骄傲,一脸漠然地注视着前方。
  “叶真夫人,瞧见了没,那个,那个,左边第二个男人,就是我们的守城大将军了,他以前啊,也只是一个守城侍卫,大伙都认识的,两个月前才被皇上封为大将军。”李大娘虽然年纪一大把了,看来还是个“包打听”,她指着其中一个俊朗的男子向我说道。
  我只是看了那位将军一眼,便再次将目光投向最中间的男子。
  我身边的百姓们,都忍不住小声地议论着中间那位气宇轩昂的男子,议论着大将军对他的恭敬,猜测着他可能的身份。
  直到他们经过我们身边,渐渐远去,远到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官道两边的百姓们还不肯离去,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交换着各自的看法。爱吹牛的人,甚至开始吹嘘自己在官场中有些门道,编造着那位男子神秘惊人的身份。    


  第十八章 救命恩人

  热闹仅持续了两天,合洲城就恢复了正常。因为百姓们中已经传开:那位神秘尊贵的男人只是经过边城,并未作停留就离开了。这对好热闹的百姓们来说,就少了一件可以聚集在一起谈论的事情,自然有些扫兴。其实连我都不禁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几日气温骤降,空气似乎变成冰冷的寒气。我使劲搓着双手,和李大娘一起又来到温泉寺门口。像往常一样,大娘向信徒兜卖袋里的香火,我坐在寺门口,静静地注视着寺庙大门,知道徒然,但什么都不做的话会觉到心慌。
  “这位施主!”
  正发着愣,身后的寺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位年轻的小沙弥从庙内走了出来,走到我面前,微鞠了一个躬,双手合十道:“我家师父请施主进寺。”
  “请我吗?”我有些不敢相信,温泉寺不是已经封闭了吗?
  “正是,我家师父见施主日日在寺庙前徘徊,特请施主进寺。”小沙弥说完,转身走回寺内。我犹豫了一下,连忙跟上他的步子,绕过走廊,缓缓走进庙宇大殿。
  “施主请稍等。”小沙弥留我独自在殿中,自己则转身走进里面的内室。我仔细打量着大殿中央供奉着的各位菩萨,这个地方确实有些熟悉的感觉。
  “施主,所求何事?”
  不一会儿,只见一名年迈老僧从内室走了出来。他面颊清矍,额头中央微微隆起,站在我的面前,气息安详,双手向我合十施礼。
  我摇头,说不知。
  “施主,凡事冥冥之中必有定数,不必勉强,人是谁?人在何处?问你心在何处!平常心是道,阿弥陀佛。”
  “大师,我不明白啊!”我摇头,什么冥冥之中必有定数,让我等吗?
  “施主,去吧,别再蹉跎岁月。”说完,不再看我,犹如一阵清风,他缓缓走向他来时的方向,留下一阵清淡的香火味。
  思索着大师的话,我慢慢走出寺庙。
  “哎呀,叶真夫人,你刚才去哪儿了?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了,叫我找的。”李大娘一看到我的身影,便叫了起来。
  “哦,没什么。”我连忙向她走了过去,“刚才终于进寺了,可是,啊——”
  忽然,一个年轻人不经意地匆匆从我身边经过,不巧的是,我正向前面的大娘伸出手臂。一股冲力猛地向我冲击过来,我站立不稳,身子晃动了一下,随即摔倒在地。
  好疼!我下意识地护住高高隆起的小腹,试图起身,却怎么也动不了。撞我的年轻人立刻抱歉地蹲下身子,将我扶起。
  “哎呀,哎呀,不好了,羊水破了,羊水破了。”李大娘吓得突然尖叫起来,顿时招来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大娘,大娘,快想办法扶我回去……你,你能不能帮我找城里的产婆?”我对扶住我的年轻人说道。那个年轻人大概是被吓着了,此刻额头竟渗满了汗水,听我这样讲,立即将我交给身边的大娘,说自己去请产婆。
  “记住,要快点,我就住在庙后面不远处的老槐树下。”大娘不忘向跑远的身影叮嘱。
  ……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忍着剧痛,按照产婆的吩咐,一次又一次地使着劲。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轻轻祈祷:孩子啊,你快出来吧!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人世吧!
  “用力,再用力……好,好,就这样,我已经看到小孩的头了。”产婆欣喜地叫着,一次又一次地鼓励着我。
  好,好,好……我会再用力。
  ……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漂亮的女娃!”
  随着“哇哇”的一阵大哭,我的孩子终于落地。半晌,产婆抱过孩子,轻轻放在我的枕边。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我终于虚脱地笑了,眼角有一滴泪珠滑落。当然,看见她后我更加确定,我的女儿绝不可能是蒙哥皇子的!
  “大娘,这些银两你拿着,麻烦你去买些婴孩的吃的用的。”我从包袱中取出几锭银子,交给李大娘。  
  “好,好。”大娘答应了,却看着我怀中的女娃,不急着离开。
  “啧……啧……多俊的女娃,让人喜欢嘞!对了,这些日子,我都忘了问你,你到这合洲城是寻这孩子的父亲吗?”
  “父亲?”我无奈地摇头,实话告诉她,“其实我也不知道,几个月前我就忽然忘了所有的事。”
  “忘记了?”大娘震惊地看着我,担忧地说,“那叶真夫人今后打算怎么办?毕竟还带着个孩子啊!”
  我只能摇头。

  在集市转悠,打算买些布匹为我的孩子做些衣衫。忽然集市一角,几个身强体壮的背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为他们全部都是大蒙子民的装扮。待他们转身,我蓦地愣住,因为他们分明就是我认识的蒙哥王府的侍卫。
  来不及多想,我立即垂下头混进人群,以躲开他们。我匆匆往大娘的家里跑,一回到小屋立即关上木门,心却一直“怦怦”跳个不平。他难道已经发现我的失踪了?难道不顾西征,径自回来了?他开始到处找我了么?
  “叶真夫人,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告诉你,坐月子的女人不要随意多走动,吹多了凉风会落下病根。”大娘抱着我的孩子走过来。
  我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中,生怕她被人抢了去,直到她“哇哇”大哭起来,我才连忙松开。
  几天后,当我再在集市发现那几个熟悉的身影时,才真正地害怕了。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蒙哥会执意要找到我。我已经确定自己并不是他的妃子了啊!孩子当然更不会是他的!他究竟想干吗?万一找到了我们,他又会怎样对待我的孩子?不行,不能这样等着!我要去找我真正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说什么都不能让蒙哥皇子找到我们母子。
  低头看看怀中的她,好乖,正甜甜地睡呢。不舍地看着她甜美的小脸蛋,泪不争气地悄悄滑落。孩子,娘对不起你,今日就要离开你了。你要乖点,一定要乖点,很快我就回来接你,我保证。
  擦干眼泪,再看了她一眼,我将自己所有值钱的首饰、银两一并交给大娘,感激地说:“大娘,叶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要不是你好心地收留照顾,叶真都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了。请一定帮我好好照看我的孩子,很快我就回来接她,我很快就会回来。”
  “放心吧,大娘我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想不到老了还能有个伴。去吧,孩子我帮你带着。”
  “哇——哇——”
  离开的刹那,她仿佛是被我忧伤的情绪感染,忽然睁开圆溜溜的大眼,“哇哇”大哭起来。我刚擦干眼泪,听到她的哭声,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娘,我还是带着她一起走吧。”
  “你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孩子多难,你不相信大娘吗?大娘帮你带着,等你回来。”大娘拍着胸脯保证。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再看了我的孩子一眼,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木门,咬紧牙关离开。孩子,我是去找我的夫君,你的父亲。我相信,他会是我爱的人,也是爱我们的人!

  独自一人离开了合洲城,一路南下,没有银两,没有值钱的东西,每一步都好艰难,可是一想到我的孩子,想到她纯真甜美的睡容,我就无所畏惧了。
  “大婶,能否给我一个馒头?”路过小镇路口的一个馒头店,我渴望地看着卖馒头的大嫂。凝视了我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从蒸笼里取出一只馒头,放在我手中。
  “唉,像你这样体面的姑娘都出来乞讨,作孽啊!”大婶看着我直摇头。
  “三婶,快,把你家小子叫出来帮我写几个字,着急用的!”我谢过大婶,正准备继续往南走,对面一个阿婆就忽然走了过来。
  “写字,现在?我家那小子不在,晚上再来写吧。”卖馒头的大婶对阿婆说。
  “不行,现在就要的,看,要挂在铺里的。”
  听到她们的对话,我忽然转身,为感谢刚才大婶所赠的一个馒头,我接过话,“这位阿婆,你要写什么?不如我来代笔吧。”  
  “你——”
  阿婆惊讶地看着我,不相信地问:“你一个乞讨的女子也会写字?”一边的大婶也跟着点头,神情有点怀疑。
  会吗?我也不知道,可是街市上所看见的每个字我都认得,应该会吧,我点头。
  阿婆领我到对面的铺子,原来要写的是一副简单的对联,拿来贴在墙面上。我提起笔,很自然地觉得曾用惯这手中的笔一样,我在纸上用力写了几个大字。
  “哇!姑娘你写得可真不一般,娟秀又不失大气,好,好,好啊。”店老板欣喜地看着我的字,高兴地从衣兜里取出几个铜板,放到我手里。
  没想到写字也能挣到铜板,我振奋异常,迅速跑到对面馒头店里,愉悦地说:“大婶,帮我再拿几个馒头,这是铜板,加上刚才那个一起算了。”
  对我来说,我的欢喜不仅因为几个馒头,而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谋生之道:写字。
  “这位大叔,要写字吗?”每到达一处人多的集市,我便开始到处询问。
  “不要。”
  “这位大娘,要写字吗?”
  “不要,不要。”
  唉,这写字的活计并不好做,加上我是个外地女子,一般百姓也不愿轻易相信我。这时,我看到路边一个男子戴着斗笠,背向道路站着,就走过去轻问:“这位大哥,请问,要写字吗?”
  “嘘!”
  谁知,那人不但不回答,却忽然一把将我拉住,一只手还猛地蒙住我的口,不让我发出声音。我惊恐地瞪着他,他的斗笠压得太低,看不清他的脸。
  就在这时,道路上一群侍卫排队经过。
  “好了。”待侍卫完全走过,消失在道路拐角处,那男子终于放下他那只蒙在我口上的大手。
  他拉了拉斗笠,准备离开,离开前无意地瞥了我一眼,却好像忽然愣住,讶然出声,“咦,是你?”
  我原本不悦,有些害怕地盯着他巨大的斗笠。然而听到他忽然脱口而出的最后那句话,心猛地一颤,一阵莫名的狂喜随之而来:眼前这个人,他见过我,他认识我!天啊,多久了,走了多久了,终于听到心中不知道期盼了多少遍的话。
  “你……你认识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取下斗笠,露出整张脸。
  “你不是宋人?”我震惊地问。因他的蜜色皮肤,因他深陷的长眸,因他有些立体的五官,实在不似宋人,怪不得刚才见到官兵要避着了。
  “你不记得小王?”他重新戴上斗笠,继续说,“小王是金国王爷,你曾经救过小王一命!”
  “金国王爷!”我更震惊了,这人还真是大胆,明知眼看着大宋就要与金国开战,竟还敢潜入宋国境内,还如此不在意地直接告诉我他的身份。
  不过,这些我都无所谓,我问他:“你刚才说我曾经救过你,是在哪里?我发生了点事,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喃喃地反问,“全部?”
  我点头,苦笑道:“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是在散关见到小王。”
  “散关?”我皱着眉头,“散关在哪里?”
  “离这里并不遥远,只有两三天路程。如果姑娘不介意,不如与小王一同上路,小王也正好要经过散关,回我金国。”
  “那你可知道我的身份?”我急切地问。
  让我失望的是,他却摇头,“小王不知,只在散关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小王被宋军所伤,被姑娘好意救过。”
  “哦!”虽然仍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至少有了目的,好,就跟他去散关,我马上就做了决定。
  跟他一同回到客栈,发现他原来并不是一个人,另有两个同行的男子在等着他,一看就知道都是金国男子。
  “大哥。”小王爷向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称呼了一声。那男子一脸的严肃,身材也比小王爷高大,下颚处还蓄着胡须。他向小王爷点了点头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我。  
  “大哥,这位就是在散关曾经救过我的姑娘。”
  “哦?”表情严肃的男子忽然神色一变,看我的目光也有些诧异了,“钰憬,这么说,她是……”原来小王爷叫钰憬。
  “没错,她正是我的救命恩人。”钰憬小王爷接过他的话,“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她,这次正好带她一同回散关。”
  “好,钰憬,既然是救命恩人,那就带姑娘去隔壁厢房好生歇着,明日一早就上路。”
  我感激地望了他们一眼,不曾想到萍水相逢,还能得到他们的帮助。

  隔日一早,钰憬小王爷就敲开我的门,叫我起身上路了。因为是金国人,他们没有骑马,而是坐马车。那个侍卫在外面驾车,一路他们几乎没有话,始终有些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如今大宋与金国关系紧张,战事一触即发,为何你们还会潜入中原?”我打破沉默,故意问道。
  “哈哈哈哈!”小王爷大笑道,“当然是探听宋国目前的军情。”
  “那为何不派侍卫,而非要自己涉险?”我不解地看了看他以及他身边一直寒着脸的兄长。
  “我做事向来喜欢亲力亲为,何况整个大金又有何人比我还熟悉宋国?哈哈哈。”钰憬小王爷自负地大笑起来。
  “哦?你常来我们宋国?”我愣住,看来大宋的边防实在糟糕。
  “来过几次。”
  “那这次来,你们主要去了哪里?”
  “姑娘似乎对政治很感兴趣,告诉你也无妨,是合洲。”小王爷倒是爽快之人,没因为我是宋人而拒之不告。听了他的回答,我又微微惊讶,我也正是从合洲方向过来,不过他们去合洲的目的也相当明了,自然是听到了宋蒙即将联盟的消息,特过来查探事实。
  唉,如若能长久和平,那该多好,不再做声,我将头轻轻靠在角落的柱子上,闭上双眼假寐起来。

  傍晚,马车停在一处树林中央,今晚,我们将在这林中过夜,小王爷好意丢给我一床羊毛厚毯。
  和着厚毯,我躺在马车内,那三个金人各自带了毯子露宿在外头。明日,就该到达散关了,我的孩子,你好吗?是不是又在哭了?有没有想起过娘?你不要着急,很快娘就回去接你。唉!想到孩子,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在车内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外面一阵细微的谈话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连忙将耳朵贴在布帘上,仔细地听。
  “作为王爷,你怎可有妇人之仁?”是小王爷兄长的声音。
  “大哥,当初告诉你,是因为我记恩。如今,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什么都忘了,我不会让你这么做。”小王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
  难道他们在谈论我?
  “再怎么普通,也可以拿来做人质。”
  “大哥,我不屑用女人取胜。”
  一会儿之后,外面恢复了平静,而我却不安地坐起身,那个男人,他想干吗?拿我做人质?说不通啊,我应该只是宋国的一个普通女子,或许……难道事实并不像他们告诉我的那样,或者,他们根本就知道我是谁?
  接下来两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仍与钰憬小王爷说说笑笑。
  到达散关,已是傍晚时分。用完晚膳,他们在客栈要了四间房,我想他们一定在等,等夜里过关。
  注意到另两个人分别进了各自的厢房,我敲开了小王爷的房门。他惊讶地看着我,问:“姑娘怎么还不休息?”
  我也不拐弯,径自开口:“前夜,我听到小王爷与兄长的谈话,你们打算今夜带我一起过关?”
  他微微有些震惊我的冷静,沉默半晌,缓缓点头,“大哥是如此决定的。”
  “虽然小王爷你告诉我,说我曾在散关救了你,但是今日到达散关,我却全然没有一丝印象。对我来说到哪儿都一样,跟你们回金国又有何妨?”我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只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想小王爷即使告诉我了,也没什么,你的那位兄长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离开散关前,我只想知道为何我可以作为人质?就当是报答曾经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吧。”  
  沉默……我耐心地等待。
  “那时侯,你们大宋皇帝御驾散关。”他终于缓缓开口,“年少冒失的我便想亲自会一会你们的皇上,却在进入大宋军营时被人发现,还极其不小心地被将军的箭射中。由于中箭太深,时间又拖得有些长,我便胡乱闯进一座帐篷,接着就昏迷在地上,不醒人事。”
  “然后呢?”我追问。
  “再醒来时,肩部的伤口已被人妥善处理过。我起身,看到你睡在床上,我知道是你救了我,那时已是四更天时分,眼看天就要亮了,于是我就匆匆离开了。”
  “我在皇上的军营中?”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嗯!”他点头,“那时候,我听说大宋除了皇上亲征,连大宋的皇后都一同来了。在军营,除了烧火做饭打扫的妇人和丫头,不会允许不相关的女子擅自闯入,何况你可以单独享用营帐?那时我就猜测,你便是大宋的皇后!”
  大宋皇后!我有些懵,呆呆地瞪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话。
  我是大宋皇后?大宋的皇后吗?真的有可能吗?
  “你也说只是猜测,所以并不能肯定,若我只是皇后身边的普通丫鬟,带我去金国做人质,岂不是浪费?何况,大宋国的皇后怎可能随意在宫外闲逛?”
  “这……”他皱眉,显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忽然发觉这位小王爷的性格其实还有几分率真。
  “你们打算临走前,将我敲晕?”我再问。
  “不会。”他摇头说,“刚才晚膳时,你喝的水中被下了药,一会儿你就该沉睡了。”
  “其实我没喝。”早就预料到他们会算计我,我怎会轻易喝他们递给我的东西?我故意看着他的眼珠,想看出他有什么反应。
  他低下头,再次陷入沉默。半晌,他忽然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你救我一命,这次就当是还你人情,你走吧!”
  我笑了,这几日的相处,我知道他虽然年轻,却不失为一个磊落的人,也相信他不屑于拿一个女人做人质。
  “那么,就此告别。”我向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他的兄长或许精明,却是低估了一个女人,低估了宋国的女子。  


  第十九章 皇后娘娘

  萧萧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
  又是一年好春光,青草嫩了,枝叶绿了,湖水清了,柳叶垂了……
  钰憬小王爷所说的大宋皇后,我尚不敢相信,但我已经找到下一步的目标,那就是找到当今的皇上。只是,皇上远在都城临安,唉,以我的脚程,恐怕又要花上半载春秋。
  可是,大宋是怎么了?每路过一个村庄,都是哭声一片,怨声四起,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在一户农家借宿时,我忍不住问这家主人:“最近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大家都好像很不开心似的。”
  “唉,皇上下令征兵,最近大帅的手下带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如今这里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我的两个儿子都被征走了。”老人说着,悲从心来,眼泪也跟着不断落下。
  唉,原来是战争造成民怨一片啊。

  第二天一早起身,谢过主人,我继续向南赶路。走在田埂小路上,忽然一小支宋军队伍迎面而来,我连忙给他们让路。
  经过我时,带队的那个身材臃肿的官兵竟忽然停下,抬眼仔细打量着我。
  “你,户籍在何地?家有几人?”他忽然开口问,我摇头,这个叫我怎么回答?
  “你是闲民?”见我不答,他皱起眉头不悦地再问。
  “啊?闲民?”怎么一下子成了闲民,我苦笑道,“这位官爷,我不是闲民,我只是路过此地,正准备……”
  “少废话了,营中缺少烧火丫头。”他不耐烦地打断我,径自说道,“你就来烧火和伺候本督尉吧。”
  “啊?”我愣住,连忙摇头,“不行,我要赶往临安。”
  “你敢违抗军命?”他干脆向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命令道,“你们给我带她一同回军营。”
  我彻底愣住,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去军营烧火和伺候他?老天,你在戏弄我吗?
  莫名地被抓进军营,被迫换上营中统一的深灰色男装,我有些哭笑不得。厨房的大婶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可惜地说:“唉,姑娘,你还这么年轻就要进来烧火。眼看着就要打仗了,我们很快就要被送去散关,这一去也不知道会是几年,姑娘,你嫁人了吗?”
  又是散关?呜……我才从那里逃出来不久,记得温泉寺的和尚说过:凡事莫强求,冥冥之中必有定数,难道这就是我的定数?
  “嫁了,只是孩子刚出世没多久,实在有些想她,对了,以后叫我叶真吧。”我的孩子应该一切都好吧,这次如果能顺利出去,说什么都要立刻回去带上她,再一起去寻找那个爱我们的人。
  “唉,作孽啊!作孽啊!”大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说,“叶真,如果能逃出去,一定要逃,谁还会在意少了一个烧火丫头呢。”
  我点头,自然不甘心在军营中久耗。
  “喂,你,督尉大人叫你过去伺候。”
  正与大婶一同拣着菜,一个小兵忽然闯进厨房,冲我嚷嚷道。
  “叶真,你要小心点,那个督尉大人不像是什么好人。”大婶好心地提醒我。我点头,谢过大婶,跟着小兵走进督尉的营帐。
  见我进来,那个督尉向手下挥了挥手,遣开所有的人,只留我站在空荡荡的营帐中央。
  “督尉有什么吩咐?”我有些厌恶地看了他肥胖的身材一眼,这样的人也能进军营做督尉?
  “嘿嘿嘿嘿……还小有姿色,烧火太委屈你啦!”他眯着双眼,有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我。
  “那督尉你觉得我该做什么才不委屈?”我冷笑。
  “不如你跟都督我吧,把我伺候好了,你什么都不愁,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专人伺候着,怎样?”说完,他竟已经悄悄将手伸了过来。
  “不怎样!”我一把拍掉他的油手,不屑地说,“因为,你太肥。”
  “你——”他有些恼羞成怒,两只小眼睛逐渐眯成了一条缝,样子甚是滑稽。“你敢戏弄本督尉?你,你,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报督尉,大将军有令下来。”他还要说些什么,忽然营帐外传来一声通报,他急忙坐回案边,向我慌乱地挥手,示意我先下去。
  走出营帐,我不禁松了口气,有些感激这来得非常及时的大将军军令。
  “叶真,你无碍吧?那无赖督尉为难你了吗?”见我回来,大婶关心地问。我笑着摇头,不过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毕竟现在身处他的地盘,他又肮脏,不得不多防着点。
  大将军的军令:全军即刻起程,赶往散关。我像一个蜗牛,与大婶一同背着大大的黑锅,跟在行军队伍的最后,渐渐与前面拉开距离,伺机逃走。
  “喂,你们两个还不快点!背锅的可不止你们两个!”前面的人向我们大声吼道。大婶嬉笑着回答:“可就咱们两个是女人啊。”
  “哈哈哈哈……”队伍里顿时传来一阵哄笑。
  “大婶,咱们先蹲下,假装背累了,歇会儿。”与队伍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我拉着大婶蹲下。
  半晌,整支队伍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跟大婶“砰”的一声,一同扔掉身上的巨大累赘,匆忙地向身后的方向跑。
  “叶真,看来我们安全了。”跑出好长一段距离后,大婶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我看了眼身后,不见有人追来,就点了点头,和她一同在路边坐下。
  令我们没想到的是,才一会儿的工夫,忽然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即就看到那个一身赘肉的臃肿督尉,竟带领着几个部下迅速追赶上来。我的脸色大变,拉了大婶急忙继续向前跑,可是我们的两只脚怎比得上后面飞驰而来的马蹄?不一会儿,他们已经赶到我们前面拦住去路。
  翻身下马,他一把就拉住了做最后挣扎的我。
  “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脸颊上顿时留下他的掌印,脸上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妈的,敢给老子逃跑,不要命啦……给我打。”他向身边的部下命令道,然而部下们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忍有所动作。
  “打了我,你会后悔!”
  我咬紧牙关,冷冷地警告,虽然不敢确定自己就是大宋国的皇后,想来自己也必定与皇后有关系,否则,像钰憬小王爷说的,不会出现在皇上的军中大营。
  “后悔?还敢威胁本督尉,好,我亲自打。”说完,他像一条发了疯的野狗,猛地扑向我,凶狠地对我拳打脚踢。很快,我的脸上、头上就传来阵阵灼痛感,流血了吧?我要被打死了吗?
  “大人,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军中还缺丫头烧火呢。”终于有人出声相劝,也终于救了我一命。
  “老子今天就先放过你,再敢逃的话,老子一脚踹死你。”看着我血淋淋的模样,他满足地跨上骏马,趾高气扬地继续前进。
  ……
  “叶真,叶真,你忍着点,大婶帮你包扎。”
  我点头,忍着痛让大婶帮我擦干伤口处的血迹,然后她又为我仔细包扎。我告诉自己不会有事,因为我还有孩子,我的孩子在等着我,我怎么能有事?大婶一边包扎,一边悄悄流眼泪,嘴里喃喃自语,怪自己出馊主意害了我。
  我轻轻拍了拍大婶的手臂,安慰道:“我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打我的人,我不会轻易放过!”
  “唉,咱们是普通百姓,他是军官,怎么能跟他斗?唉,叶真,咱们老百姓只有忍的命,孩子,认命吧。”
  我点头,不再多言,硬着头皮继续背上巨大而沉重的黑锅继续上路。
  几日后,我又再次回到了散关。身上的伤口仍然肿胀,军中的士兵们在大将军的安排下已经开始训练。在大将军的眼皮底下,那个肥胖的督尉也不敢再来找我麻烦。

  这几日,我隐约听说不久战事就要开始了,到时连皇上都有可能亲自来散关,或许还会留在军营中,这倒不是件坏事。
  中午正烧着火,忽然营中军号鸣起,且长久不息,似乎是突然发生了大事,正紧急召集军中所有将士官兵。  
  “奇怪,今日的军号怎么鸣了这么长的时间。”连大婶都奇怪地喃喃自语,“难道是敌人突然来犯?”
  “当然不是。”我摇头,“若是有敌人来犯,会直接击鼓,而不会鸣号。”
  “叶真,你怎么知道这些?”大婶好奇地从灶后探出半个脑袋。
  “咦,是啊,我怎么知道?”我纳闷地摇头,刚才也只是脱口而出,仔细想想自己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为什么会鸣号不止呢?叶真,你烧好了吗?”大婶又问。我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那咱们去瞧瞧,看看出什么大事了。”大婶建议。我也正有此意,连忙向灶堂里塞了最后一把柴火,起身跟着大婶一同向校练场走去。
  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才几天工夫,就将队伍练得整整齐齐。偌大的校练场,几万个士兵,横是横,竖是竖,坚定地排成密密麻麻的长队。
  我和大婶走在场边,慢慢向远处的高台靠近。
  “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一道又一道巨大的声音像凶猛的巨浪,一波又一波袭来,吓得我和大婶立刻停下脚步,愣愣地随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啊,是他!我曾经在合洲见到过的尊贵男子!此刻,他一身金黄色龙袍,被一群侍卫们紧紧守护着,穿过整齐的队伍,缓缓向着队伍最前面的高台迈近。
  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向他的方向靠近,意识却逐渐消失。
  “叶真,叶真,你不能再过去了,被发现会被乱剑砍死!”我隐约听到大婶焦急的声音,她在我身后轻轻地唤着我,要我回去,要我不要再继续前进了。
  而我却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方向,向他靠近。人,一步一步缓缓向他的方向毫无意识地挪动。
  靠近了……靠近了……
  “大胆,哪里来的无知妇人,还不快给我拿下!”就在我以为能够更加靠近他时,忽然一声大吼猛地将我喝醒。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周围,此刻,我竟已经来到了大台之下!
  他,高高站在台上,因那声大吼,终于注意到下面的我。出乎我的意料,他原本冷漠的深眸在见到我的刹那忽然睁大,表情也蓦地变得不再寒冷……
  啊——忽然,我被人猛地推倒在地,一群侍卫手提冰冷的长剑将我团团围在中间,我呆呆地跌倒在地上,双眼却望着空洞灰白的天空。
  “住手,全部让开——”
  熟悉而又有些愤怒的声音霎时响起,响彻了整座校练场,是他,应该是他的声音。人群迅速地自动向两边散开,他再次出现在我的眼里,就在面前。
  他慢慢地靠近,缓缓地蹲下身,伸出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我受伤的双颊,一滴泪忽然从他深邃的眼角滑落。
  我颤巍巍地伸出十指,放在他的眼角,抹去那滴泪,悄悄放在嘴里,好咸!
  “你怎么了?你是怎么了?”他的双手忽然与我一样,渐渐抖动起来,不停地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我的额头,我的嘴角……
  “是督尉打的。”
  喜欢他抚摸着我的脸颊,喜欢他心疼的语调,喜欢他对我莫名的温柔。
  “督尉?哪一个督尉?”
  他的眉头忽然皱起,双眸变回阴冷,抱起我,他冷冷地对身后的将军下令:“王将军,立刻查出是哪位督尉打的,杀——无赦——”
  杀——无赦——
  我呆住,好轻易的一个杀无赦!我推开他,连忙从他的怀中逃出,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权倾大宋国的男子,他只要一个不高兴,随意就可以杀了任何人啊!
  “你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我并没有要他死啊!”我喃喃说道,对眼前的人,忽然有了一丝畏惧,“他确实可恶,可是罪不该死啊,我只是想要他受到该受的惩罚。”
  “他向我大宋皇后动手,难道罪不该死?”他冷冷回答。  
  “大宋皇后?”我蓦地向后倒退一步,哦,是了,我正是大宋的皇后,眼前这个威严无比的男人是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皇。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落下,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道清……你从不曾在朕面前落过泪……”
  他叹了口气,忽然上前,将我整个身体用力拉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一动不动。
  皇上的营帐中,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我和他。
  “为什么离我那么远?”他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注意到,他竟没用一国帝王该用的“朕”字称呼自己。
  “我其实不认识你,或者说,我不记得你了。”我老实地开口。
  “何意?”他皱眉,他的眉头好像总是习惯性地向中间靠拢。
  “大概八九个月前,我忽然失去了记忆,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道清,你在戏弄我?”他的眉头看起来皱得更深了。
  我摇头,答:“不敢,不过我曾经见过你。”
  “何意?”他似乎已经不太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了。
  “在合洲,你也是如此皱着眉头与我迎面走过,还有在温泉寺背面的官道上,你正好经过那里,全城的老百姓都看着你,猜测着你的身份。”想到那一次,我忽然笑了。
  “你知道吗?你那次出宫后不久,忽有一天传来消息说丞相离世了。后来散关的蒙副将军竟然亲自来求朕赐死,说是他不想朝廷处在丞相淫威之下,所以带人夜袭丞相府……那以后,朕一直在找你……”
  “禀皇上,督尉已经拿到!”
  外面忽然传出一声通报。他立刻冷笑一声,命人将督尉带进来。帐帘被外面的将军掀开,那个肥胖的督尉被人一脚踢了进来。
  “皇……皇上……皇……皇后……皇后……饶……饶命……”趴在地上,平日嚣张的他,忽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小人……小人……有眼……有眼不……不识……泰山……皇后娘娘……娘娘开恩……”他断断续续地求饶,额头不停地撞击着地板,身体抖得厉害。
  “竟敢动手打皇后,你以为还有活命吗?”他冷喝一声,顿时,趴在地上的人吓得连连剧烈抖动了好几下。
  “皇上,我并不想要他死的,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积德吧。”我忽然开口。
  “孩子!”他原本愤怒的身体陡然一震,双眼随即变得欣喜,看着我,他不敢置信地再三反问道,“孩子?你刚才说什么?是说朕的孩子?”
  我点头。
  “是啊!是啊!你离开的时候,已有两个月身孕了。刚看到你,朕一高兴竟给忘了。”他继续喃喃低语道,“他,他,他如今在哪里?”
  “因为行走不便,我暂且将她留在合洲。”现在却有些后悔了,要是当初带上她一起走,现在或许真的已经是一家团聚了。
  “王将军,把他给我带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剥去官衔,降为普通士兵。”看得出,他的心情大为转好。
  “遵命!”
  王将军领命,一脚将那个胖督尉踢出帐外。临走,王将军向我微微鞠了一躬,我也是见过他的,在合洲,他就是李大娘口中的守城大将军了。不过,他看我的神情似乎也是认得我的,唉,只怪我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那位厨房的大婶特意被我安排到了我的身边,我想等孩子接回来以后,请她做我孩儿的乳娘。再见到我,她变得有些彷徨无措,我拉她在身边坐下,她却突然跪拜在地。
  我叹了口气,道:“你还当我是以前的叶真吧,你忽然变得恭敬,我倒不习惯了。”
  “多谢皇后不嫌弃,愿让我这老太婆跟随。观音菩萨真是对我格外照顾,让我有幸认识了皇后娘娘。”
  唉,她一口一个皇后娘娘,我真的不能习惯啊,毕竟对过去我全然不记得了。

  傍晚,我站在营帐外,看着满天的繁星,心中思念着我的孩子,一想到她,心就有些微的乱。  
  而他是我的夫君,一定是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可是如今的他对我来说好似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除了他那与生俱来的气质下意识地吸引我之外,对他我真的是一无所知。
  “道清。”
  忽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拥住,我知道一定是他,但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僵立。
  “很想问你,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经历过什么?不过……”他轻轻将我的身体扳正,正色道,“如今最重要的不是那些,我们明日一早就前往散关,去接我们的孩子……她叫什么名字?”
  我摇头,有些汗颜地开口:“还未来得及取名。”
  我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当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面时,在对自己的称呼上他会不由自主地选择“我”,只有第三人在场时,才用“朕”,我相信,对我他应该有着极深的感情。
  晚上就寝,我被安排与皇上同宿。
  “过来,道清。”见我一直呆立在床畔,他的眉头又习惯地皱起。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是很宽大的木床,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到他的里侧,心中不排斥这种感觉,却也觉得……不好意思。
  “你脸那么红干吗?”
  他忽然大笑起来,双手趁我不注意,一把将我拉上床,拉到他身边。他精致的五官逐渐向我靠近,越来越近了,眼看额头就要碰到我,冷不丁——
  “咕嘟——”
  我忽然咽了一口口水!哦……好丢脸!
  “哈哈哈哈……”他竟毫不给面子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了整个军营。
  和衣躺在他的身侧,他的双臂将我紧紧圈在怀里,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睡意朦胧时,他在我耳鬓喃喃私语,“我就知道,你会平安回到我的身边,真好……”

  隔天一大早,他就将我唤醒,满脸的欣喜。
  “我已经全部安排妥当,挑选了几匹上等的战马,咱们现在就出发。若没什么耽搁的话,三四日之后,就可以到达合洲城。”
  “好。”我点头,心情也跟着急切起来。仔细算起来,也有近三个月未见到我的孩子了,不知道她乖不乖。李大娘一定很辛苦了,上了年纪还要帮我带孩子,看来今生她将是我最大的恩人。
  “道清,你的骑术何以如此精湛?”
  没坐马车,我执意与皇上一起策马,他开始还有些犹豫,随行的王将军也建议皇后坐车。然而,当他看到我熟练地跨上马背,策马的速度毫不逊色于他时,着实有些惊讶了。
  “我……在合洲城的时候练过。”
  不算完全撒谎吧,我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告诉他之前被蒙哥皇子带到大蒙的经历,否则势必要影响到两国的联盟。
  “你怀着朕的皇儿练骑术?真是好大的胆子!”
  “呵呵呵,女儿争气,一出生既乖又健康。”我大笑,为我的女儿,为她将有一个宠爱她的父皇。

  眨眼间,四天已过。傍晚到达合洲城的时候,顾不上饥肠辘辘,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温泉寺附近李大娘的小屋。
  推开门,为何空荡荡的,没一个人?
  “大娘——李大娘——”
  我急切地呼唤起来,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却始终见不到大娘的身影,突然心中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道清,真的是在这儿?”
  他的脸也倏地寒下来,一把推开小屋的木门,屋内没有一丝变化,除了满屋的灰尘。
  我点头,急得泪一颗一颗地落下。
  “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身后一直跟随的王将军用手抹了一点灰尘,说道。
  “王将军,把附近的百姓立即全部召集起来,朕要问话。”他已完全没了先前的欣喜,薄唇紧紧地抿着,双拳也紧紧地握在一起。
  “是,皇上!”
  王将军接到命令后,立即出去办事。

  温泉寺门口,上百的百姓跪拜在地,等候问话。  
  “可有人知道李大娘去了什么地方?”我跑进跪拜的人群中央,焦急地问跪拜在地的附近百姓。
  “你知不知道?”我胡乱地拉着一个人问,那人木然地摇头。
  “那你呢?你看见了没?”等来的还是摇头不知。
  “是你!小三子,你知道吗?知道吗?”面前跪着的大男孩我记得的,是大娘的邻居,以前常常见面,我再次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看到是我,小三子原本吓得一直瑟瑟发抖的肩膀终于不再抖动,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大娘是去哪儿了,前段时间经常抱着你的女娃到我们家串门,还让我抱过呢。一个多月前,大娘忽然就不来了,去敲门也没人应,我们大伙儿都以为是你把她们都悄悄接走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刚咽回去的眼泪又开始泛滥,双腿忽然觉得无力,我好恨啊,恨自己为何要留下我的孩子呢?要是带上她一起走该多好,该多好!
  “王将军,传令下去,立即搜城,把从刚出生到一周岁的女婴全部聚集到此。”他再次下令。
  我却颓然靠在温泉寺的墙角,不再言语。即使搜遍全城又怎样?我的孩子还能找回来吗?我恨我啊,恨我自己!

  整个晚上,合洲城里灯火通明,无人敢歇息,所有女婴全部被抱到官道上,让我一一辨认。顿时哭声一片,震惊了整个天地。可是——没有,没有我的孩子!
  心,在每看完一张稚嫩的小脸后,一次次地粉碎,我忍不住伸手抚摸那些孩子天真无邪的脸颊,心疼地看着她们皱起了小脸,心乱地听着她们稚气的哭声……
  “难道朕,真的注定就不该有子嗣吗——”
  看着满城被别人抱在怀中的婴孩,他终于仰天长啸,悲壮的声音忽地穿透了整个夜空,也穿痛了我的心……  


  第二十章 驰骋沙场

  站在山脉的最高点,
  强风穿过我模糊的视线。
  我闭上双眼,
  默想我孩子的睡颜。
  枯木挺立在我的面前,
  捧一口泉水,
  轻洒在有千年脚印的地面。
  我高举双手在风中呐喊:
  山野里的众多古老山神啊,
  请指引我方向!
  保佑我的孩子吧!
  我的思念会隐约随风飞翔。

  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又是一年初夏夜,我跟着他回到了散关军营,只留董公公继续留守合洲,继续寻找。孩子,他刻意不再提起,脾气却变得狂燥不安。
  “皇上,金国派来使臣,表示交好之意。”王将军走进营帐报告。
  “交好?这种时候?”他冷笑一声,命道,“杀。”
  杀?我诧异地看着他。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多半是面临着蒙宋联盟,金人焦急万分,想着只要大宋皇帝同意交好,反过来援助大金国,那么忙于西征的大蒙,也就不足为患。虽然事发突然,但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转念之间就匆匆决定了一个使臣的生死。
  “皇上,金国使臣说带了句话给皇后娘娘。”
  “哦?”轮到他诧异出声。他忽然抬头,将目光转向我,问道:“带了何话?”
  “使臣说,替完颜钰憬小王爷向娘娘问好。”
  “完颜钰憬?”他喃喃自语起来,“可是在散关与朕一战的那位自负小王爷?”见王将军点头,他又将目光转向我,好奇地问,“皇后认识他?”
  我默默点头,轻道:“离开合洲的时候,偶遇见他,他告诉我,说我曾在散关救过他一命,只是我不记得了。他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便将我带来了散关。”
  “偶遇见他?”他再次冷笑,问一边候立的王将军,“大宋国什么时候开始,可以任敌国的王爷们随意地走动?传令下去,好好彻查那些守关的侍卫们,对于不力者,一律清出营地。”
  “属下遵命!”
  “至于那位金国使臣,叫他回去转告完颜钰憬,交好可以,只要叫他的皇帝兄长让出三个都城,并将国都迁回上京,还我祖先所有失地。”
  “遵命!”
  王将军退出营外,帐内再次恢复平静,他静静瞪了我半晌,终于开口:“过往的经历,你真的全部忘记?”
  我点头,算是回答,与他似乎忽然有了隔阂。
  “你下去吧,我已命人替你另外准备了营帐。”他看起来神色有些疲惫,不愿再打扰到他,我悄声退出。

  日复一日,时日匆匆,终于等到了夏天。
  这一日,整座军营再次响起了长久不息的号角声,全军几万人全部整齐地聚集在校练场上,迎接着蒙军的到来。
  我头戴宝蓝色凤帔,身穿宽袖靓紫色凤袍,领口系着大红色领巾,腰间佩带着最为名贵的吐鹘,这是大宋国皇后最为隆重的官服。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表情淡然地迎视着前方缓缓向我们昂首走来的蒙哥皇子,以及他后方浩浩荡荡的上万铁骑军将士。这个队伍所经之处,无不卷起狂土,仿佛被狂风瞬间袭击,唯有他们的首领——蒙哥皇子,冷静得与他身后惊心动魄的场面毫不搭配。在距离我们大宋的营帐大概五百米处,他倏地竖起右臂,身后的队伍顿时停下。
  “皇上,我们的战马与兵器,暂时全部寄放在几里之外。”蒙哥只带了贴身侍卫扼台走到了我们面前,微微点头向皇上开口,双眸不曾朝我的方向瞥过一眼。
  “听说皇子直接从西征途中赶回,长途跋涉,一路辛苦,皇子请进内营……王将军,传朕旨意,带领大蒙将士们驻营休息。”
  “有劳皇上,请。”
  “请!”
  跟随着皇上的步子,他们一同进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蒙哥随意地看了我一眼,便迅速转移了视线。我故意低下头,放慢了速度,与他们拉开距离。谁知过了一会儿,刚一抬眼,就看到皇子身边的扼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唉,这个男人,对我的印象好像一直不是太好,每次见到了,都是一副憎恨的表情。  

  傍晚,皇上为蒙哥皇子设宴,自然也是为进一步讨论即将开始的作战计划。一时间,大蒙的铁骑军与大宋的步兵齐聚把酒,欢笑一堂,实在少见。我不禁感慨,战争又岂是百姓、士兵所愿?若和平能长久,那该是天下人所盼啊。但是,不久的将来,蒙宋金三国又会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了!
  两人商谈军事,也未避讳坐在皇上身边的我。
  “三日后,先派五千精兵,直接围攻大金边城京兆。随后,再派遣千名大军增援,继续进攻小城凤翔。这两处向来是金国的弱点,全部拿下只需三日。”
  他们如是决定,我不想多听,端了酒杯起身到帐外,欣赏难得一见的宋蒙军民围着篝火手舞足蹈的场面。站在嘈杂喧闹的营帐边,喝着尝不出味道的美酒,心里想的全是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忽然离开?”
  身后忽然响起皇子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我一点也不惊讶,以他的性格,我预料他定会找我,所以我不躲,也没必要躲。
  “皇子为什么骗我?”为何骗我说我是你的王妃?我默默呷了一口手中的美酒,继续道,“皇子一定不会回答,无碍,如今我不是叶真,更不是皇子的王妃,而是大宋国的皇后。对于之前的事,我不想提起,也不想皇上听到任何传言。”每当想起在合洲城,无意间看见我的皇上夫君的落寞的背影,情绪就忍不住隐隐低落。
  “你……记起了?”他惊讶地看着我。
  他的问题我没有回答,也没必要回答,就让他误以为我已经记起以前的一切好了。
  “好好待也速儿郡主,她才是皇子该珍惜的人。”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我转身离开,回到我的营帐。
  “我的骄傲——已经完全被你磨灭了!”
  身后,他喃喃一声自语。
  皇子的骄傲又怎会被我磨灭?万人之首,一身银色盔甲上身,肩背一柄银色厚重铁剑。一小撮长发悄悄露在盔冠之外,因夏日炎热的气温,额头不断有汗珠渗出,但这也不能影响到他的骄傲与贵气。他猛地跨上昂首战马的阔背,气势是何等威严。
  他,是先遣军的首领,即刻就出发。
  “皇后——皇后——”
  我忽地惊醒,哦,竟看得有些入神,我连忙转身,皇上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朕在问皇后意下如何?”他似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可是——“呃?皇上是指?”我木然地反问。
  “皇后在发呆?”他双眉忍不住向中间聚拢,随即也不再追问,说道,“朕刚才是问皇后,朕即将随军征战,皇后是否要先回宫中?”
  回宫?不要!我连忙摇头,对那奢华的深宫我突然有些害怕,尤其失了女儿之后。回去只怕多想,我宁愿有事做,跟随他一同颠簸。
  “随皇后高兴吧。”见我拼命摇头,他不再多语。
  “皇上,董公公那……有消息了吗?”我终于忍不住低声问。这一次,换成他无声地摇头,我低垂下脸,不再说话。

  皇子出发后的第三天,战果便已传来,大金国的边城京兆和凤翔都已被成功拿下,此刻两座城都正大开着城门,迎接大宋的军队的到来。这是预料中的结果,大宋的军队早已整装待发,蒙帅挂旗,王将军领军,加上皇上、皇后亲自坐镇,无疑大大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只用了大半日,万人部队就已经雄赳赳地踏上了大金国的疆土。
  趁皇上带领大军与蒙哥皇子会合,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我独自骑着战马一个人缓缓走过小城。凤翔,这座金国的百年小边城,本应该人丁兴旺、市集喧嚣,可眼下除了欢呼的将士,这里更像是一坐了无生机的空城,能逃的全部都逃走了吧?啊,没有,前方有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神情恐惧地跪在道路边,他们的周围围着一群手舞大刀的宋国侍卫。我仔细一看,被围的都是老弱病残……这一次我们是什么?是侵略者!
  “你们要怎么处置他们?”迅速策马过去,我陡然提高了声音问下面的侍卫。  
  “你是哪里来的妇人?”一个年轻侍卫看到我不悦的表情,极其高傲地瞪着我,不屑地反问。
  “啊——皇后娘娘!”他不认识,但自然有别的侍卫认得。一看是我,连忙上前一步,跪在我的战马下,他的举动令周围的侍卫们微微错愕,很快,大家纷纷跟着效仿。
  “都起来吧!”我向他们摆手,继续问,“他们究竟要被怎么处置?”
  “回皇后娘娘,金贼过去多次攻打我宋国,杀害我们的战俘,掠夺老百姓。这些俘虏,我们自然是要将其押往宋国,终身做我宋国的奴隶。”
  “把他们都放了吧!”想来离大金国灭亡的时间已经不久了吧,我命令道,“这些人即将无国无家,又都是些老弱病残,抓回去又有何用?反而浪费了人力、物力,放了他们,反而会为皇上赢得民心。”
  “这……”下面的侍卫犹豫着。
  “难道还要皇上来亲自下命令?”我冷冷地说道,双眼却紧紧盯着人群中被妇人抱在怀中的幼童。
  “是,遵命!”

  驻军凤翔的次日,盟军便兵分三路:蒙哥皇子亲自统率铁骑军,渡过黄河后从洛阳开始进攻;大宋的蒙恬将军率领两万宋国步兵由东从济南进攻;而皇上与王将军率三万大军,自宝鸡南下,沿汉水的北面经过唐州、邓州,最终对金国国都汴京直接形成包围之势。
  大军到达饶凤关,就不能够继续前进,因前方的黄河北山路段完全被金国大军封锁。同时蒙哥方面也传来战报,铁骑军被阻拦在河中府。王将军探得军情:金国老将完颜仲元死守饶凤关北面山路,不出兵迎战,也不后退。皇上当即下令:“三日之内,定要想方设法引他出战。”
  完颜仲元是两朝老将,原本并非皇族,只因立过许多战功,被皇上赐姓完颜,传说他沉着刚毅而有谋略,在前朝,曾经在盱瘐一口气击败宋军千余人;还在百里港截击红袄军,俘获了万余人,这个数字直到现在还能令敌者闻风丧胆;他还曾在宋兵多金兵少、势力极不均衡的时候,率骑兵绕道而行,从宋军后面偷袭,两面夹击,致使宋军大败而逃。据闻,完颜仲元每次作战,总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毫不顾及个人安危,大大鼓舞了士气。这样一个对手,怎么不令人皱眉?
  夜晚,皇上站立在饶凤关的城楼上,目光炯炯地直视远方通往山中的路口。半晌,他的双眉终于舒展开来,转身,步履忽然不再沉重,转而是一身的轻松。
  “王将军,传朕旨意,即刻准备歌舞、美酒,盛宴即将开始。”他如是命令,当然除了他自己,身边所有的人,包括我都自然是一头雾水。
  “皇上,现在?此刻吗?”王将军不确定地反问。
  “正是,此刻,就在饶凤关内。”他笑着肯定。
  一个时辰后,原本安然肃静的饶凤关内,忽然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一片。军士们聚集在一起,喝酒划拳,甚至大声嘲笑着如今金国气数渐尽,大不如从前,以至宋军兵临城下,也无人敢出来应战,只知道占着有利地势封锁道路。
  第一天,第二天,金军毫无动静,直到第三天夜晚,山边狭窄的道路口,一骑快马急驰而来,直到靠近宴会篝火处,来人才勒住战马,大声道:“宋军欺人太盛,竟在我边关重地连日歌舞升平,辱我大金国。明日一早,仲元将军将亲自出来领教昔日的手下败将!”
  “哈哈哈哈,好,回去转告你们的将军,大宋的皇帝将亲自恭候将军大驾。”如愿引出敌人,皇上自然得意。
  这天半夜,宋军并未休息,因为两日来已经休息足够,当下兵分三路,两路趁着黑夜,分别潜入道路两边的山中,隐没于树林;皇上则带领着最后一路精军按兵不动,待在原地休息。
  隔天一早,天刚微微发亮,战鼓就被擂响,一声高过一声,阵阵急切,震得侍卫们的情绪跟着高涨。我特意换上了男装,与皇上肩并肩地骑在马上,等待完颜将军的到来。  
  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他来了,坐镇军队最前方,一头花白长发即使被高高束起,仍在风中肆意飘散。一双眼矍铄中透着寒气,右手高举着长刀,向我们疾冲而来,顿时,吼声四起。
  “杀——”
  “杀——”
  随即,两边人马迅速厮杀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吼叫声震耳欲聋。金国士兵自山路关口不断向沙场鱼贯而出,我们另两路的人马仍埋伏在道路两边的山上等待。直到山路口不再有人进入,王将军带领的人马立即向山那边怒吼着冲去,另一边将士则堵住金军退路,两路夹击,向中央渐渐聚拢……
  “将士们,今日敌人多出我军数倍,为了大金国,这身皮囊又有何足惜……”完颜将军一边奋力挥舞着手中长刀,一边大声鼓舞着手下的将士们,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既已视死如归,砍杀起来就更加无畏。
  我被宋军团团保护在中间,却仍为完颜将军的气节所震撼。我愣愣地看着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地上早已是死伤一片,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逐渐变得稀疏……太阳渐渐西沉,残酷的战斗持续了将近一天,直到完颜将军仰天一声长啸:
  “苍天啊——今日注定我完颜仲元灭于此吗——哈哈哈哈——”
  毕竟年迈,持续一天的战斗终于耗光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不停挥舞的手臂终于无力继续支撑……
  “嗖——”的一声,一支毒箭猛地穿过他的心脏。
  “嗖——”又是一声,毒箭正中脑门。
  “嗖——嗖——嗖——”无数支毒箭迅速射向他的胸口……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杀戮声渐渐平息,吼叫声终于停止,一切又归于平静。所有仍侥幸活着的人,无一不哀伤地看着全身插满了毒箭的完颜将军,即使是死,他仍高昂着头颅,睁大了双眼,留恋地瞪着这个世界。
  “传令下去,立即厚葬将军,对于战中俘虏,一律释放,让他们回家耕种,恢复生产。”是还将军昔日的恩情吧!皇上念及当初将军俘获上万的宋军,却并未大肆杀戮,而是放其归家,继续农耕。
  “再传令至散关,即刻再遣十万大军,继续东进。”

  成功攻克饶凤关后,大军自金州继续东进。这时蒙哥率领的铁骑军传来捷报,河中府已经沦陷,黄河南路段传来捷报。至此,金军的黄河防线全部崩溃。据探子回报:哀宗完颜宁甲速已经命令附近的各支军队及其家属几十万人全部进入京城,并使黄河决堤,以水围住京城。
  “全部进入京城!”他冷笑一声,向手下命令道,“改道北上,沿途焚毁州县,骚扰金军,先断了完颜宁甲速的后路。”
  将至钧州,蒙恬将军那边忽然传来急报:忽遇金国完颜阿虎率领的重甲骑兵“铁浮图”。我原先听人说过,在大金,这种号称“铁浮图”的重甲全装骑兵,是他们战场对抗外敌的突击力量。这支骑兵队伍的战士和马匹的身上全部都披着厚重的铠甲,用特制的牛皮绳索把马匹连在一起,每三个骑兵编成一组,居中冲锋,另有两支骑兵队从两翼包抄,称之为“拐子马”。其杀伤力丝毫不弱于大蒙帝国蒙哥皇子所率领的铁骑军。
  这种重甲全装骑兵虽然具有极强的对外攻击力和自我保护力,但是行动起来却极其的不方便,意识到这点,大金的统帅便常将其与轻装骑兵组合在一起使用。
  在场所有将士们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倒吸了一口气,看得出“铁浮图”是任何一个敌国的死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苦想半晌,皇上和王将军终于做出决定:调遣八万大军前去蒙帅处增援。剩下的几万人马继续向三峰山前进,翻过这座大山,便将与蒙哥的铁骑军、蒙帅军会合,直逼金国的京城汴京了。
  道路过分畅通了些,四周过分寂静了些……
  “叫将士们都小心,恐怕有埋伏!”
  将军话音刚落,地面陡然剧烈抖动起来,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将士们忽然有些慌乱,队形也渐渐乱了起来。  
  “莫要慌——莫要慌——”
  王将军大声命令道,然而作用实在不大,那突如其来的巨响越来越近,地面仿佛即将要被不知名的力量掀开似的。
  远方忽然卷起漫天尘土,瞬间天地一片黑暗,看不真切。
  “糟糕,皇上,咱们中计了,中了金贼的调虎离山计!蒙帅遇到的恐怕不是完颜阿虎的‘铁浮图’,咱们现在遇到的就错不了了。”王将军恍然大悟,只是为时已晚,眼下我们已经陷入“铁浮图”的包围。
  “王将军,传令下去,命将士们迅速向四面散开,‘铁浮图’以合作为基础,重装上阵,不宜碰硬,先散开整支队伍!”皇上连忙下令,王将军颔首,迅速策马向身后的将士们传令去了。
  散开队伍,只能保证把伤害降到最低。正当大宋兵们慌乱地向四周散开时,“铁浮图”已经完全摆开作战阵势,为首的大金男子,头戴铁盔,面罩银具,身穿厚重盔甲,他一声令下,身后蠢蠢欲动的“铁浮图”们立即展开攻势。
  “啊——”
  只来得及听见两名大宋士兵痛苦的尖叫声,人头便已经落地,鲜血顿时飞溅当场。“铁浮图”们每三个一组,手执铁链,迅速向大宋队伍中横撞过来。
  “啊——”
  哀鸿声随即四起,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血腥的场面,没了反应。
  “道清,过来。”
  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猛地将我拉离马背,转眼间我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皇上在我即将昏阙之前,将我带上了他的战马。随后,他带领着大军迅速向前方驰骋。逃——是现在我们唯一的出路,因为重甲骑兵最大的弱点是他们的速度跟不上轻装上阵的战马。

  淡淡野花香烟雾盖似梦乡,
  别后故乡千里外,
  那世事变模样。
  池塘有鸳鸯心若醉两情长,
  月是故乡光与亮,
  已照在爱河上我却在他乡。
  千里关山风雨他乡,
  乡音我愿听家里酒我愿能尝。
  莫道隔千山朝夕里也梦想,
  但望有朝身化蝶,
  对抗着风与霜我再踏家乡。

  三峰山下,我们的伤亡惨重,侍卫们闷声坐在地上,不忍回想刚才致命的重击。背井离乡也有半载春秋,凄婉的笛声忽然吹起,不知是哪位战士最先唱起了家乡。而皇上,始终背着双手,抬眼看着山峰的顶端,沉默不语。
  想先朝,金国抢我疆土,灭我百姓,毁我州县,如不消灭,恐怕历史又会上演。但是我们的灭金之战就是正义的吗?我不敢断定!然而侵略也谈不上吧,毕竟皇上的初衷是收回失地……唉,战争,孰是孰非,本就牵扯不清,难以定论,自任后人评说吧。
  “王将军,可否替本宫做一件事?”刚才“铁浮图”的作战方式我已紧记在心,也有所发现,希望我的发现对打赢这场仗、对整个大宋有所帮助。
  “皇后娘娘尽管吩咐。”
  “王将军能否照刚才‘铁浮图’的样子,将盔甲配备在精良战马的背上、头上,以及项上,再找一名高大侍卫全身着厚重战甲上马。”我详细描述着刚才所见到的“铁浮图”的样子。
  “是,娘娘,属下这就去办。”王将军虽然不明我的意思,却仍极力效命。
  一个时辰之后,我所需的战马和将士便已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将他们一同带到皇上面前,我轻声问:“皇上注意到什么没有?”
  他皱眉,仔细地看着面前的“铁浮图”,我耐心等待着他的发现。
  “是马蹄?”他不太确定地开口,“全身的重量都负荷在马蹄之上。”
  “不错。”我点头,继续道,“也就是说马蹄正是‘铁浮图’作战的关键,注意到没,如果连马蹄也上了铁甲,那么战马便不再是马,蹄子也根本就跑不动,无疑这应该是‘铁浮图’致命的弱点。”
  “咱们大宋士兵多为步兵出身,在战场这本来不是优势,可是对抗这种‘铁浮图’又恰恰最适合。”我希望我的分析不会出错。  
  “道清!”听到这里,他忽然明白过来,神色有些惊喜地看着我,叹道,“若你是男儿之身,必将是一国栋才。”

  接下来几天,大军暂且在山下驻营休息,皇上与将军则精心挑选了上百名强壮侍卫,去周围寻找所有的铁匠铺,连夜打造对抗“铁浮图”所用的铁刀和铁斧。
  十日后,他们终于回营,带着刚铸好的上万把锋利铁刀和铁斧。
  王将军开始训练士兵们用刀和斧不断演示着作战方案。接连休息了数日,士兵们的士气再次高涨,加上已经找到对付令人闻风丧胆的“铁浮图”的办法,自然更加鼓舞了军心。
  又过了五日,大军终于拔营,勇敢地整队再次前进。这一次,每位士兵们都做好了准备,待震耳欲聋的声音刚一响起,一万个精心挑选出的矮小却身材灵活的士兵立刻从队伍中跑出,每人手执一柄铁刀或铁斧,将其余人包围在中央。当前方卷起漫天灰尘,王将军立刻一声令下:“蹲下!”矮小的士兵们随即听命,整齐蹲立。
  “铁浮图”首领一声令下,战马立即飞奔过来,向宋军展开新一轮的攻击。
  “跑——攻击——”王将军高高站立在早就准备好的战车之上,宏观调控着整个作战步骤。
  双方的人马迅速靠拢,“铁浮图”三人三马一组,我方却是一人一刀或一人一斧。眼看着金军的战马冲了过来,王将军一声令下,立即,矮小的士兵立刻弯下身子,低着头,灵活伸手,以让金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向马蹄砍了过去……
  被砍断蹄子的战马立即倒在血泊之中,人也自然跟着摔下。被倒下的战马拖着,另两匹同一组的战马被迫停止了脚步。
  “后面的将士们——立即进攻——”
  对方大量的战马倒下后,王将军立刻命令随后的士兵们进攻。这次直接攻打全身裹着厚重盔甲、行动极不灵活的金国士兵。两军短兵相接,一场肉搏在所难免。激战多时,宋国军步、骑密切配合,战士个个奋勇争先,从午后一直杀到天色将黑,金军“铁浮图”纷纷倒地,“拐子马”非死即伤。
  天快黑的时候,金军终于全线溃败,“铁浮图”首领带着剩余部下仓皇向北逃跑。宋军在王将军的命令下,一路猛追,直杀得金军尸横遍野,弃甲如山。我想,这将是大宋军功谱上最为光鲜的一页,最为漂亮的一战。
  “铁浮图”的首领脸上始终罩着银色面具,看不清真实容貌。被大军逼至山顶,他回头看着满山的尸骨,不禁抬头悲叹:“从海上起兵,我大金国全靠‘铁浮图’打胜仗,如今天要我亡吗?”
  突然,他猛地抽出长剑,迅速向自己的脖颈抹去……又一位大金英雄陨落。
  待到有人上前揭开面罩,我蓦地愣住,是他!完颜钰憬小王爷口中的“大哥”竟是他啊!
  “皇上,正是完颜阿虎本人!”
  身份得到确认,皇上再次下令厚葬,对英雄任何一个帝王都会真心敬重吧!击败“铁浮图”的重甲骑兵,整个大宋军都忍不住高声欢呼,响声震彻了山谷。
  原本一切顺利,只待蒙哥的铁骑军与蒙恬将军的军队前来会合,一起围攻汴京。这时,忽然从蒙哥处传来一条不好的消息:大蒙窝阔台驾崩!蒙哥皇子须立即赶回大蒙,继承汗位。
  大蒙国的情况,我了解一些,如今怕是西征途中的贵由皇子、莫图根皇子以及拔都皇子都已经回到了哈剌和林,随时准备争夺帝位。
  大宋绍定三年,大蒙帝王窝阔台死。窝阔台的皇后故意向正在灭金途中的蒙哥皇子晚报了死讯。不仅如此,她还匆匆和诸王大臣召开“库里尔台”大会,要让大汗长子贵由继承大位,但是大会几次请其他皇子一同来参加,其他皇子都是一口拒绝,坚决不同意立贵由为帝。无奈之下,皇后在没有任何皇子参加的情况下,仓促册立贵由继任汗位,当然,这位大汗是做得名不正,言不顺。
  就在贵由即位几日后,蒙哥皇子回到大蒙。拔都皇子聚集朝中所有大臣,在拔都自己的领地重新召开“库里尔台”大会,会中王公大将都客气地推举拔都。因为在成吉思汗的许多孙子中,拔都年纪最长,兵力强盛,西征的威名也很大,而且仁慈,得人心,何况大会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举行。  
  然而拔都召开“库里尔台”的目的,并非是要自己即位,而是极力主张由兵力更为强盛的蒙哥接位,拔都一直都与蒙哥走得最近,感情也最为要好。何况在西征途中,蒙哥才是真正的帅主。拔都很精明,知道自己如做大汗,别的三系会联合起来反对,自己寡不敌众,一定抵挡不住;而蒙哥不同,蒙哥是民心所向,如果拥立他即位,那么其他三系一定也无话可说。拔都最后还补充:“况且窝阔台先汗曾经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许诺百年之后大位将由蒙哥皇子继承。”库里尔台大会当然同意拔都的意见,推举蒙哥当大汗。
  这样,大蒙帝国同时出现了两位帝王,实属罕见,也有些乱了。无奈,大臣们一致决定,由蒙哥和贵由两人亲自比试,胜者自然继承大位。对于蒙哥皇子,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
  说起蒙哥与贵由皇子的比试,连贵由都自觉不是蒙哥的对手,因此他连下狠招,在骑术比试中,命人偷偷朝蒙哥腿上放暗器;射击比试中,让人偷偷换了蒙哥的把牌……好在拔都皇子早有准备,贵由奸计并未得逞。
  大宋纪年绍定三年冬,拖雷的长子蒙哥皇子在大蒙子民的一致拥护下,终于继承大蒙帝国帝位,从此翻开了大蒙历史上的更加辉煌的一页。
  宋蒙联合歼灭金国的计划,只能暂告一段落,如今唯有大宋军队仍驻守汴京城三百里外,寻找机会攻城。  


  第二十一章 情深义重

  围攻汴京时,少了蒙哥皇子的铁骑军,就好比飞翔的鸟儿忽然折断了其中一边的羽翼。原计划中要三面夹击京城,如今少了一方,要对付城中的几十万人口恐怕不易。何况逼急了狗也会跳墙。
  蒙恬大帅那边,有了皇上另派的八万增援军,士气愈战愈勇,战得金军疲惫不堪,士气低沉,最终几乎全军覆没,潼关被成功攻破。之后,许州的金国大将弃城投降,战捷连连不断,以至围困汴京时,将士都不觉疲累,反而越发兴致高昂。
  巨大的汴京城,四面都砌有高高的青砖城墙,城墙周围站满了金国士兵,城墙下是深得可怕的护城河。此时黄河水决堤,河水涌向护城河,在城墙四周完美地形成一道天然的坚固防护线。
  天已经渐渐变寒,士兵们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要强迫渡河攻城很难,何况只要城下的宋军一有风吹草动,金军城墙上马上就排满了弓箭手,乱箭齐射,宋军必将死伤一片。于是,城下成了宋军长期驻足的军营,休息、操练、生活……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片,俨然成了另一座热闹的小城。
  夜晚,我独自在护城河边不远处的小树林里闲逛。如今我不能让自己有过多的空闲,但是只要夜深人静,独自躺在床侧,一闭上双眼,脑海中就会立刻浮现我那女儿的笑容。无法入睡,只好起身在林中随意逛着。
  “皇后!”
  忽然一个沉闷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我立即转身,哦,原来是一名普通的侍卫,竟吓了我一跳。
  “本宫只想一个人随意走走,你不必跟随。”我以为是侍卫看到我在林中闲逛,便想过来保护。
  谁知,他忽然摇头,随即摘掉下巴上的假胡须和头上的宋军头盔。月光下,一张俊朗的面孔,双眼正看着我,我大惊——竟是他啊,完颜钰憬小王爷!
  “皇后,我找你有些时日了,刚才看到你单独出来,我才悄然跟上。”
  “你……你怎么会在大宋营中?你是怎么出城的?”我愣愣地问。他竟潜入宋军营中寻我?
  “大宋军队虽然包围了汴京,但并不能守住每个角落,一个人悄悄出城不难。”他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明月,半晌,忽然再次将目光转向我,道,“这一次我来找皇后,是想求皇后一件事。”
  “小王爷请说。”我更震惊了,有什么事,我这个敌国的皇后可以帮助到他?
  “皇后不用担心,你是大宋国皇后,两国交战,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但是如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不隐瞒皇后,城中虽然安全,但毕竟有着几十万人口,再如何准备充分,粮食终究有限。长久围困,终究会不战而败……如今我想求皇后,求皇后保护几位女眷幼童……出城。”
  护送……女眷幼童出城!
  “皇后只要将她们带出城外,至于她们去哪,我自有安排。”钰憬小王爷双眸期盼地看着我,而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们都是些什么人?”我问,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内心却早早有了答案,仅仅是手无寸铁的女眷和幼童,我又怎么能拒绝?
  “有我……在乎的人!”钰憬小王爷默默回答。
  “小王爷的妻儿?”
  他却摇头,背过身去,缓缓回答:“我还不曾娶妻,是一些后宫中无奈的女子和她们的孩儿,还有……我即将立为王妃的她。”
  “即将立为王妃……”我喃喃重复着,原来他不久就要大婚的,若不是突发的战争,或许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小王妃了吧!
  “我曾经答应过她,今年冬天娶她过府;答应过她,会陪她游览山河;答应过她,陪她到老,或许……”背对着我,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惆怅,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情绪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我会帮你,小王爷!”为他的一句“曾经答应”。

  趁着夜色,我跟随在他的身后行了大半夜的路,绕到城墙另一边。这里四下里无人,他连忙向远方的城楼口发出几声鸟鸣。不一会儿,城那边便有一只小船缓缓划了过来,向我们的方向靠近。  
  上了船,进了城门,东方已经渐渐出现鱼肚白。除了守城的士兵,城里还是一片寂静,百姓们尚沉浸在睡梦之中。
  “放心,这里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身份。”他忽然补充。我无所谓地笑,跟他进来,自然是愿意相信他。
  清晨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完颜钰憬的王爷府,来不及欣赏府里的摆设,他直接将我带到大堂,此刻大堂内已经聚集了一群女子和儿童。
  “钰憬!”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她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表情还很纯真,缓缓走到我们面前,惊讶地问:“钰憬,这位是?”
  小王爷看她的眼神深情且专注,我知道,就是她了——他即将要大婚的女子,算不上十分艳丽,却有种忍不住让人想怜爱的娇柔。
  “乌满,她会带你们安全出城。”
  “你要送我走?”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情绪忽然有些激动,“你要送我去哪儿?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在这儿陪你。”
  “乌满,你要乖点,你先带着她们一起离开,我很快就会去找你。”小王爷语气极其宠溺地哄着……
  第二天夜里,她们全部换上宋朝普通百姓的服饰,划着两只小船,悄悄出城。
  刚刚上岸,忽然从远处传来一片吼声,很快,无数的火把由远及近,映亮了整个黑夜。
  呆立片刻,我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抓起钰憬小王爷手中的剑,急切地说:“快,快,小王爷快用剑抵住我的脖颈,把我当人质。”
  “这……”他有些犹豫。
  “不要再犹豫,不会有事。”我干脆迅速替他拔出了剑,一下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身后的幼童们看到这阵势,吓得大哭起来。
  在脖颈被抵住的刹那,他——我的帝王夫君亲自带着士兵们过来,一脸寒意地瞪着用剑抵着我的钰憬小王爷。
  “只要放她们安全离开,大宋的皇后也会安全。”拉着我,钰憬带着一群人渐渐向旁边树林的方向后退。
  “哼,真是不自量力。”他冷哼一声,猛地向空中竖起两指,随即,成千的士兵迅速向四周散开,打算将我们团团包围在中央。
  我木然地盯着照亮了黑夜的火光,看着他硬挺的五官在火光中不断跳跃,隐隐绰绰。
  “皇上……不要追……求你……”
  我期盼地开口,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他深邃的黑眸。
  “所有人立刻上马车!”钰憬小王爷及时命令那群女子和儿童快速蹬上早就准备在林中的马车,随即他猛地用力拉住我的手臂,一同进了马车。马车飞驰前,他突然大声补充:
  “大宋皇帝,你的皇后我定会安全送回。”

  马不停蹄地疾驰了一天半夜,才终于在三峰山口停下,这里曾经尸横遍野,哀鸿一片,我特意领他们来到大金国英雄完颜阿虎的墓碑前,让他们凭吊。
  亲眼见到大哥的墓碑,钰憬小王爷拉着乌满“扑通”一声跪下。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小王爷却再也忍不住,泪溢出了眼眶,连我看了都不禁动容,因为我是亲眼看着他大哥全身插满了毒箭,却始终没有倒下的。
  “乌满,沿着这条大道一直往西,不出一个月,你们便可到达西夏。如今唯有去西夏,你们才能安全。”擦干眼角的泪,钰憬扶起乌满仔细交代。
  “不要。”她仍坚定地摇头,“你要我一个人苟且偷生?没有钰憬,乌满做不到。”她拒绝。
  “听话,乌满,不要让你一个人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大宋的军队随时可能追上,我会去西夏找你。”
  “我不会相信,要走一起走,我不会单独离开。”乌满虽然身材娇小,脾气却固执,执意不再进马车。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先走,小王爷心中必将牵挂着你,有所牵挂,作战才有所顾忌,更会为了你而努力地保护自己。乌满,你先离开吧,也让小王爷放心作战。”
  我的话让她沉思,她定定地看看我,再看看面前的小王爷。半晌,她终于缓缓点头,带着泪坐进了马车,还不忘再三叮嘱:  
  “钰憬,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找我,我会等你,会等你啊……”

  再次回到汴京城下,我一个人走进大宋军营,就像以往一样,遇到的每一个侍卫都立即向我行参见皇后之礼,我默默无语,忐忑不安地走进皇上的营帐。
  他正坐在案前,仔细批阅朝中发来的奏章。我站在他的面前,许久,他竟没有一丝察觉。我只好假装咳嗽几声,无奈,他还是沉浸在奏章中,对我的咳嗽无动于衷。
  “呃……皇上……我……”忍不住,我结结巴巴地开口。
  “回来了?”他头也未抬一下,看似随意地问。
  “嗯。”我尴尬地点头,试图解释,“其实,其实,只是,只是女,女……”
  “你是故意的?”他终于抬起头,问,“你故意让他拿剑挟持你?”
  在他询问的目光中,我不自在地点头,谁知他竟笑了,起身向我走了过来,轻道:“这倒是皇后一贯的性格,朕实在不感到惊讶。”
  “道清!”
  收起笑容,他忽然伸出双手,抚摸上我的脸颊,正色道:“你更瘦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又何尝不是?你知道我有多思念她?有多思念她吗?从知道你忽然失踪,我便一直想着你们,怕你们被人欺负了,怕你们吃不饱,怕你们会冻着……在散关遇见你的那一刹那,我简直以为是在梦中了。当你告诉我,孩子已经健康出世,你知道我有多么欣喜,可是如今……每到夜深,怎么也无法入眠,脑中好像一直听到她在向我笑,嘴里轻轻唤着:父王——父王——”
  “皇上……”为何又忽然提起?我刻意忽略的情绪瞬间爆发,一发不可收拾,泪像决了堤的河水般泛滥。
  “道清,我们会再去寻找,再去寻找,她一定会平安回来。”他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坚定地开口,而我则使劲地点头,是,她一定会平安回来,一定会。

  转眼已是深冬,连日来大雪铺天盖来,连护城河的水眼看都即将结成厚厚的冰块,对宋国大军来说这不是一件坏事。皇上早已下令,每日清晨所有士兵都必将绕着军营慢跑,增强体质。对于严寒,大家已经习惯,就等着与金国开战。
  本以为要等到河水完全结冰才攻城的,没想到却是金军先下手为强,竟忽然放下护城河的巨大吊桥,奋勇杀出城来。带兵的正是我熟悉的完颜钰憬小王爷。
  不到万不得已,如今日渐衰落的金军不会主动出击,我猜他们的粮饷即将耗光,何况他们也意识到了若是等到河水完全结冰,也免不了苦战。
  “攻——”
  “攻——”
  同时两声令下,双方的人马顿时向对方猛冲过去,厮杀成一片。
  这场战斗的规模不是前几次能及,总共涉及双方二十多万将士,何等壮观。小王爷他定是孤注一掷了。
  我站在被侍卫们重重护卫着的台楼之上,远远看着下面成了战场,所有的人拼命挥舞着兵器,杀红了眼,地上血红一片,与白雪瞬间融合。
  残酷的厮杀持续了一天一夜,两军人马一轮一轮地换,车轮战双方倒是都有准备。夜里,火红的火把更是照亮了整个战场,以及远处的汴京城。
  “报——”
  探子忽然骑着战马飞驰而来,到了皇上的面前,跃下马道:“几百里外,大蒙蒙哥汗的援军正在赶来。”
  “好,来得正及时。”皇上一声冷笑,立即向四周大喝一声,“立即将金军逼进城去,即刻攻城!”
  “快速回城——快速回城——”
  金军将领同时听到消息,也立即下了命令。一时城门下混乱不堪,城外的金兵接到命令,边杀边往后退,原本在城中待命的士兵则冲出,帮忙杀退欲破门进城的宋军。几个时辰后,待大部分残兵成功回到城内,尚来不及吊起吊板,城门便匆匆关闭。
  “王将军,传朕旨意,命将士们今夜好生休息,明日一早直接攻打城门!”

  一切又归于平静,喧嚣了一天一夜的战场忽然刮起了寒风,吹得人心里凉飕飕的,连营帐的布帘都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皇后娘娘,外面有个女子口口声声说要找你。”
  正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忽然有侍卫通报。我有些奇怪地起身,这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女子来找我?
  “让她进来!”
  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看来人,我忍不住皱眉,惊讶地说:“乌满,为什么你会在这儿?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去西夏的路上吗?”
  她眼眶红红的,好似刚刚哭过,见到我,“扑通”一声,倏地跪下。
  “乌满不能走啊!”一开口,她的眼泪又流下来,“如今这样,叫我怎么离开?叫我怎么坦然离开?”
  扶起她,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闭上双眼,我就看到他,就看到他满脸的鲜血……皇后,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会怎么做?”
  “我……”定会陪他一同承受。
  “我听说了,今日他出来应战了,他,他,他……”提到自己深爱的人,她的话语已经完全不连贯,唇也跟着微微地颤抖起来。我连忙点头,安慰道:“放心,他没事,没事的,他安全回城了。”
  “哦!”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眼泪却仍无法控制地流着。

  “大蒙蒙哥汗到——”
  启明星刚刚升起的时候,寂静的军营内忽然平地炸开一个响雷,军号立即吹起。我掀开帐帘,就看到他带领着几名贴身铁骑军的侍卫从我身边快速走过,到了皇上的帐前。如今,他已经是日益强盛的大蒙帝国的帝王霸主!
  辰时,宋军再次聚集到城下,当然这一次除了大宋的军队,还有早晨赶来的大蒙铁骑兵。因为金军避得匆忙,忘记了吊起通城的吊板,这自然将成为金军致命的要害。
  乌满与我一同站立在台楼之上,她焦虑地死死盯着远处的城门。
  “攻——”
  一声令下,最前排的宋军迅速搬起厚重的木桩撞向城门,而后排的侍卫则在城墙边架起梯子,最后一排的士兵手持盾牌和长箭……城楼上的弓箭手向城下的士兵射击时,下面的弓箭迅速反击。
  宋军的有力攻击和准备充分的防护,只用了大约两个时辰,就破了汴京城的城门。一瞬间,早已候立多时的铁骑军呐喊着向城内冲了进去。
  “呜……呜……”
  身边的乌满早已泪流满面了!
  就在此时,刚刚杀进城的铁骑兵们竟全部退了出来,我震惊地望向城门口,哦!是他!是钰憬小王爷!他一身是血地杀了出来!以身作墙,将所有的敌人逼到了门外!
  我默默地看着他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剑又一剑地砍向铁骑兵和我大宋的将士。顿时,我悲从心来,不知道是为我宋军,还是为无畏的小王爷。
  身边的乌满已经哭得不似人形,紧紧抱着我的手臂,为她所爱的男人。
  “继续攻——”
  无数名侍卫同时向他冲了过去,一刀,两刀……小王爷终于浑身鲜血淋淋,以手中的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使自己不倒下。
  “钰憬——憬——”
  不再沉默,乌满忽然跑下台楼,跌跌撞撞地向小王爷跑去。我急忙跟上,有我在她身边,大宋的士兵不会伤害到她。
  这一段路,跑得好艰辛,好缓慢!
  “憬——你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乌满马上就来了,马上就到你的身边了!”
  前方的侍卫见到我,迅速让出道路。我跟在乌满的身后匆匆向城门跑去,直到到了他的身边,她才停住脚步。
  他静静地独自守着城门,城外的侍卫们或许被他震撼了,全部都愣在原地,暂时停止了进攻。
  “乌……乌……满……”看到了心爱的人,他的双眸忽然变得复杂,有责备,有不舍,然而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情。忍着全身的剧痛,他向她缓缓伸出手臂。
  乌满连忙冲过去,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乌满,对不起,对不起……今生……不能……不能陪你……陪你……到老……”小王爷的眼角分明挂着眼泪。  
  “憬……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抱着钰憬小王爷,乌满忽然微笑着向我投来一瞥。我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忽然拔起钰憬的长剑,猛地刺向了自己,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痛苦,都结束了!
  汴京的沦陷,意味着大金王朝的灭亡。然而待宋蒙大军杀进皇宫,才发现宫中除了皇太后、丞相以及一拨不算重要的宫女太监,皇上、皇后以及一些朝臣已经不知所踪。
  “王将军,你带领三万精兵,迅速追赶完颜宁甲速,他身边应该尚有几万兵马。”
  “不用追了。”皇太后忽然冷笑,“现在追恐怕太迟了,我大金的皇上早在几个月前,就带军牵去了蔡京。”
  “哼!”皇上冷哼一声,“区区一个蔡京!王将军,带领三万大军,立即出发前往蔡京,继续攻城!”
  “属下遵命。”王将军听令,随即带兵前去蔡京,没有拖延半刻。
  好在,攻城并未屠城。几日后,这里已经基本恢复了往日的生活,百姓也不再恐惧在城中随意走动的宋蒙两军,完颜钰憬和乌满都已经按照皇族之礼厚葬下土。
  至于迁到蔡京的金哀宗,王将军那边传来消息:那完颜宁甲速逃到蔡京,一个月不到,竟想着立即恢复昔日的繁华,第一件壮举便是大兴土木,要建造一座与汴京城中的皇宫相媲美的宫殿。接着就大肆选举蔡京的美女,以充后宫。这着实有些荒唐,甚至沦为了笑话。但我却有些同情他,试问曾经辉煌过的帝王,有谁甘心忽然的寂寞?如今的他恐怕只能生活在自己的梦中了。这样一个亡国的帝王,不足为患。
  不久之后,大蒙军正式与宋军拜别。蒙哥皇子,哦,不,如今已是帝王的蒙哥汗昂首跨上战马,只是今日他不再是一身战甲,而改为平日常穿的白色长衫,肩上背着长剑,长发高高地束起,说不出的淡定沉着,气质也更加内敛成熟了。
  临别,他的银色眸子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无法理解他饱含深意的眸,也不想理解。我只是和皇上一起,与成千上万的大宋士兵一起,目送蒙哥汗的离开。
  蒙哥,好好地珍惜也速儿!“大蒙王妃”这个称呼,从此将成为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也会随风烟消云散……
  “回宫!”
  紧随蒙军之后,我们立即启程,与大蒙军一前一后,一东一北……  


  第二十二章 恢复记忆

  四月,沉睡了一季的花草完全苏醒,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花香。自从进入这座华丽的宫殿,我就感觉不太自然,一切的一切都觉得陌生。但每个人都对我亲切地笑,极其自然。
  “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宫女们将我带进我“曾经住过”的德喜宫,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宫女忽然向我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小姐,你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去了哪里?你知道琉璃有多害怕,后来她们都说皇后娘娘与皇上一同亲征了,我还……”
  我皱眉,她怎么就一直拉着我不放了?
  “呃,那个,琉璃,不要再难受了,我都已经安全回来啦。”拍拍她的后背,我轻声安慰,也不再多加解释,否则真怕越说越说不清楚了。
  “嗯,小姐,琉璃这就给你准备沐浴更衣。”
  宽阔舒适的木盆内装着温度适中的清水,上面还漂浮着大红色的蔷薇花。琉璃体贴地用小盆不断将热水从我的头顶冲下,冲走我一身的疲惫,哦,好怀念的感觉。
  “小姐,你瘦了好多。”琉璃感慨,我点头承认。
  “你不在的时候,太后经常过来,也不说话,坐坐就走。不过前些日子,太后已经出宫了,说是从此要住进太庙,为大宋的子孙们祈福。”
  “子孙……”
  琉璃随意的话无意间又触动了我心底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不再多语,我闭上双眼,默默思念。

  这几日的太阳格外好,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带着琉璃随意在宫中走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忽然被一阵美妙的歌声吸引,我不禁向歌声的方向走去。
  花丛中央,一位绝色妙龄的女子身穿薄纱,正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美妙的歌声也是出自她的口中。而皇上,我陌生又熟悉的夫君,正坐在离花丛不远处的亭子里品茶观舞。真是好兴致,我缓缓走了过去,还不忘问身边的琉璃:“这位跳舞的姑娘是何人?”总之,好似并不太喜欢她,尤其是她那双欲言又止、缠绵暧昧的双眸。
  “小姐,你怎么了?”琉璃惊讶地反问,“她是阎婉容阎贵人啊!”
  “阎贵人?”我猛地愣住,阎贵人?阎贵人……什么意思?难道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只因为心里一直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他的唯一。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亭中的宫女们见到我立即行礼,我却无法注意,只知道此刻自己正一脸不相信地盯着他。
  “原来,你还有别的女人。”
  “道清,你怎么了?”他倏地站起,不解地看着我。
  “我以为你只有我一个的。”我幽然开口,真的以为这样,认识的蒙哥是这样,认识的完颜钰憬小王爷也是如此,所以隐隐地,心中认为他也是这样。我认定,他对我极其深情,就像小王爷对乌满。
  “原来我的感觉错了,原来我也是帝王身边众多中的一个。”我喃喃转身离开,神情有些落寞。
  “皇后现在要的是唯一吗?”他忽然淡漠地问,语气中有着不悦。
  背对着他,我摇头,不要,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
  “是我贪心了!”

  不知道曾经在这座奢华的后宫之中,时日是否同样过得如此匆匆。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已是盛夏了。我坐在德喜宫的外殿,悠闲地随意翻动手中的书,打发着时间。
  琉璃忽然一脸惊喜地冲进来,跑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到我面前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
  “坐下,喝杯茶,慢慢再说。”我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继续看自己手中的闲书。
  “不……不……不能慢慢……说,皇上……皇上……召小姐……小姐……立即过去,董公公……董公公……抱了……抱了……喂,小姐……等等我……”
  不等她说完,我立即扔下手中的书,心急如焚地向皇上的崇明殿奔跑而去,内心有着惶恐,有着忐忑,有着期盼,还有着丝丝的畏惧,各种情绪揉杂在一起,搅得我一刻不得安宁。  
  “皇后娘娘驾到——”
  殿门口,公公的通报声还未完,我就已经冲到了大殿中央皇上的面前。此刻,他手中正抱着一只包裹精巧的婴孩裹。
  我急切地凑上去,盯上她小巧粉嫩的脸蛋。
  “回娘娘,这是奴才在合洲的一个妇人家里找到的。听她说,这是去年在合洲城门口拣到的弃婴,奴才算算日子,咱们的小公主也是……”
  “不是。”我蓦地打断董公公的话,心顿时一凉到底。
  “不是么!”皇上喃喃低语,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结,将手中的女婴随手交给身边的宫女。他不再说话,默默转身,一个人向内殿走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董公公仓皇跪下,磕头求饶。我无力地向他摆摆手,也转身慢慢踱回自己的德喜宫。

  夜深人静,心也随着夜色空落。躺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双眼盯着夜空中无数颗璀璨的星星。寂静的寝宫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我也懒得动弹,这个时候除了琉璃或守夜的宫女,不会有其他人。
  只是,我错了,双脚踏进我寝宫的是皇上。自从回宫后,他来我这清冷的德喜宫倒是头一回。我保持着躺立的姿势,不想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安静。
  “你……变了不少……”他忽然开口。
  “皇上指什么?”我不解地反问。
  “以前的道清对朕,不会如此冷漠,更不会贪心地向朕要所谓的唯一。”
  “那么现在的道清也不会要。”我淡然开口,呵呵,贪心,自己说出来是自嘲;从他嘴中出来是讽刺,是心灰意冷。
  “失踪的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朕派人几乎寻遍了整个宋国。别搪塞朕,更不要说你一直是在合洲。那些日子,朕几乎搜遍了合洲城的每个角落。”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去了哪里?怎么他又问起这个问题?眼底的心慌一闪而逝,随即我镇定心绪,从太师椅上起身,倔强开口道:“我不想回答,皇上不必知道。”
  “不回答吗?”
  我倔强的口气忽然令他震怒。反应迟钝的我却未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怒火,仍坚定地点头,道:“如今我什么也不会问皇上要,至于我失踪的日子,我自问没做过任何一件有辱皇上颜面的事,自然不想回答。”
  “啊——”
  谁知,话音刚落,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紧捏住我的下巴,痛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吃力地向上一看,他原本坚毅立体的五官瞬间已被怒火所占据。
  我忍着下巴不断传来的剧痛,仍抬眼毫无畏惧地迎视着他骇人的深眸。
  “好,好,既然对朕你已经是毫无所求,那朕成全你,朕命你立刻迁出德喜宫,搬去离东宫最远的芙蓉阁,朕不会再见你一面。”
  “向来,朕就厌恶自不量力的女子!”临走,他不忘冷冷地补充。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皇上为什么又将你贬出了德喜宫?呜……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咱们绕了几个弯,又回到了最初进宫时住的芙蓉阁?”琉璃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委屈地流着眼泪。
  我叹了口气,低声问:“琉璃,你说我变了吗?”
  “嗯!”琉璃放下手边的活,老实地点头,“自从小姐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情绪变化很大,性格也和以前完全不同。”
  “哦?以前的我是怎样的?”我好奇地问。
  “很……琉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小姐前些日子竟然对皇上说:原来你还有别的女人!小姐以前是绝对不会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是吗?或许原来的我,活得并不够真!是谁,是谁让我学会了真实?是谁,又是谁教会了我无须云淡风轻……

  芙蓉阁,依凤凰山而建的一座阁楼,风景秀美,还可将皇宫所有美景尽收眼底。夜晚,只要一躺到床上,便可闻见外头的花香。打开窗,还可以伸手触及俏皮的树叶,比起德喜宫,我反而更喜欢这里。  
  “小姐,小姐,今日是端午了,我替你扎了龙灯,一会儿咱们去小西湖边放它。”一大早,琉璃就雀跃着将我吵醒。
  无奈,丫头的磨功绝对一流,若是不及时起身,双耳怕又要听她聒噪。用完早膳,她立即领我去小西湖边,将精心准备的两个小龙灯轻轻放入水中。
  “小姐,快许愿,菩萨会听得见。”说完,她立刻闭上双眼,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我好笑地看着她,待她睁开眼的一刹那,迅速学着她刚才的动作,闭上双目,胡乱许了一个愿。她满意地扶起我,准备离开。
  “哟,这不是陪同皇上多次亲征的皇后娘娘吗。”
  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纤细的妖娆女子,说起话来皮笑肉不笑,我非常不喜欢她。
  “我不认识你,琉璃,咱们走。”
  “呵呵呵,皇后娘娘是贵人嘛,贵人自然就记不住我这个可怜女子清玉喽。”那女子的说话声尖刻又讽刺,我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她总算乖乖闭嘴,让我们离开。
  听说,女人多的地方定会是非多。这后宫之中算上宫女,女人也有成千上万了吧,是非又怎会少得了?

  端午节,赛龙舟,纪念先人。
  这里是深宫后院,自然没有大规模的赛龙舟活动。不过站在凤凰山下,纵览各宫各院,倒是热闹异常:宫女们聚集在小西湖边、各院中,嬉闹着,奔跑着;皇上在崇明殿摆上了端午大宴,宴请文武百官;各宫后主在御花园中喝酒赏景;御花园的河中,还象征性地放上了一只像模像样的龙舟。
  这种热闹一直持续到傍晚。琉璃一直在叹气,还流着眼泪,跟我说着昔日庆典宴会我这个皇后都参加了。唉,怕了她的啰唆,吃完她亲手包的粽子,我连忙说要到附近散散步,就走了出去。
  “哈哈哈哈……”
  走到一道有些破落的小宫门前,里面忽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吓了我一跳。这尖厉刺耳的笑声有些熟悉,这么晚,谁在里面?我皱着眉头走进去,小宫门是半掩着的,透过门缝,一个纤细的背影正对着我,剧烈的狂笑正出自她的口中,此刻她的双肩还因狂笑而抖动着。
  “看看啊,看看啊,倾国倾城又怎样?曾经花容月貌又怎样?如今除了我,还有谁能记得你?贾贵妃啊贾贵妃,枉你做了我多年的小姐,真是一点用也没有,也枉我费了那么多苦心。你是死了,那谢道清却越过越好,凭什么,她哪点比我好?用尽了办法,皇上对我仍然看也不多看一眼……”
  提到我,我不禁贴到门缝边,想看清楚她的模样。谁知就在这时,她忽地一个转身,我吓得立即低呼了一声,门“吱呀”一声,被我无意间给推了开来。
  “是你!”
  她有些慌乱地惊呼了一声,没想到会突然见到我。我点头,有些尴尬地回答:“我并非故意想听你的自语,刚好经过,被你的笑声吓着了。”
  她,就是早上的那个清玉。
  “你,你听到了什么?”她神色戒备地紧盯着我,我摇头,随即觉得不对,又改为点头,道:“听见了,不过不很明白,过去的事,我都已经不再记得。”我说的是实话,她的话让我隐约感觉到涉及过往的恩怨。
  “过往的恩怨,我不感兴趣,也不想挖掘。”我补充,就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吧,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你,什么意思?”她紧跟我的身后。
  “我对后宫争斗没有丝毫的兴趣,清玉姑娘若喜欢,可以随意。”对中宫之首的皇后娘娘说话,她的态度竟如此傲慢,我反感地不再与她啰唆,径自回我的芙蓉阁。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琉璃出去一趟回来后,就一直绷着一张脸,口里念念有词,恼怒到坐立不安的样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抬起头,我终于满足她说话的欲望:“为什么生气呢?”
  “小姐啊!”她撅起嘴巴,不悦地说,“你都不知道,刚才我在下面,你知道那些宫女太监们都在乱说些啥?”  
  “既然知道他们是在乱说,干吗还气成这样?”我笑。
  “哼,我是为小姐生气。那些个浑蛋,一个个全部见风使舵,都在说因为弄丢了皇上的龙儿,谢皇后大势已去,现在又惹得皇上大怒,皇上一气之下就把小姐你打入冷宫了。如今啊,阎贵人眼看着就要得势了。”
  “是么?”我淡然反问。
  “怎么不是?如今连清玉小姐都比小姐你得势了,所有人都拍她们的马屁呢,拍得乱响又有什么用?我都听董公公说了,其实皇上天天都一个人宿在崇明殿,哪也没去,还是我们小姐好,曾经在崇明殿宿到天亮……”
  是么?那又如何?自古以来,有多少帝王有过真爱?
  “哟,琉璃姑娘是为何事生气呢?”
  琉璃正双手叉腰地胡乱说着话,忽然一个熟悉异常的尖细声音插入,一看到声音的主人,我就忍不住立刻皱眉,这是怎么了,最近她倒老是阴魂不散地经常在我面前闲晃。
  “是清玉小姐来啦!”琉璃耷拉着脑袋随意称呼了一声,便出去做事了。
  “呵呵,姐姐,今日我帮你带了新鲜的杨梅,是下人们刚从宫外采回来的,新鲜得很,姐姐记得吃啊。”
  自从那夜我无意间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她就对我忽然殷勤起来。我随意“哦”了一声,假装低头认真看手中的书。
  “姐姐在看书啊,那妹妹就不打扰了,妹妹先走了。”说完离开。我皱着眉头看着她刚送来的杨梅,不知她又想做些什么。
  隔日中午。
  “姐姐,姐姐,看今天我给你带什么了?”天,又是清玉来了,我头大地立刻关闭房门,躺在床侧假寐。
  “我家小姐正在休息。”琉璃连忙挡住她的去路。
  “哦,没事,我前些日子弄了一些香囊,今日给姐姐送来。”她雀跃地说,“姐姐醒来时,你一定记得给她哦,我先走啦。”
  “好,清玉小姐慢走。”琉璃客气地送人。等她走远,却把那些香囊往窗后的树下一倒,道,“什么臭香囊,味道浓得要命,你以为我们家小姐跟你一样的品位啊!”
  这丫头,我忍不住轻笑……
  大概也意识到我们对她的冷淡,几日后,她不再往我的芙蓉阁跑了——或许她也不似我想象中那么令人讨厌,我无奈地摇头。

  在芙蓉阁的日子,每天都很平淡,直到——
  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中年女子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位年迈的太医直向我的芙蓉阁冲来,见到我也不行礼,倒是她身边的太医们迅速下跪,向我行参见皇后之礼。我向他们随意摆摆手,让他们起身。
  “不知最近皇后娘娘身体可有不适?”起身后,太医开口问我。我摇头,不解地看着这群人。
  “哼!”谁知中年女子冷笑一声,“她能有什么不适?如今后宫之中除了她,每个人都很不适,太医们是忘记先前的事了?若不是皇上有心护着,我妹妹贾贵妃的事又怎会那么轻易地就给结了?”
  又是贾贵妃!清玉那晚口中提到的也是贾贵妃!
  “曹太贵妃娘娘,这个,没有证据,老臣们也不敢随意地定论。”
  “那还不快搜!这个宫中只有她常常出宫,除了她,还有谁能弄到那东西,让人不得安宁?”被唤作曹太贵妃的中年女子不悦地提高了声音,我却是一头雾水,有些莫名其妙,根本弄不懂他们究竟在谈论着些什么。
  “这个……没有皇上的旨意,老臣们恐怕不能随意进出皇后娘娘的闺房。”太医们诚惶诚恐地立即向她跪下。
  我有些恼怒,我这个中宫之首的皇后,难道竟做得如此窝囊?
  “你们不敢,我亲自来,我就不相信那年轻的皇帝能把我这个前朝太贵妃给怎样。一群没用的东西!”说完,不再理会跪拜在地的太医以及我这个当今皇后,她径自走进我的芙蓉阁内胡乱地翻找起来。
  念在她是长辈,我暂且容忍她的任意妄为。  
  “这是什么?这味道?”忽然,她在窗下的树根处发现了什么,立即大声招呼着太医们过去,琉璃没好气地小声嘀咕:“不就是几个破香囊吗?”
  太医们从地上随意拣起几只香囊,放在鼻下使劲嗅着,半晌,终于缓缓出声:“不错,正是散石粉的味道。”
  “是,没错,以前在贾贵妃的延福宫,一直闻到这种味道。这几天我的太妃宫里,也飘着这种浓香。”曹太贵妃边闻边皱起了眉头。
  “哼,从你的外表还真看不出内心,这一次证据确凿,看你还怎么狡辩!”曹太贵妃冷哼一声,拿着香囊,领着太医们迅速离开。
  待他们刚走,琉璃忽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我惊讶地看着她,不知她又是怎么了。
  “小姐,是有人要害我们,你还不知道吗?当年,贾贵妃就是长期服用了散石粉,精神涣散而逝的。前些日子,我又听说下面的阎贵人、曹太贵妃的身体一直不适。奴才现在算明白了,原来是清玉小姐要害咱们啊。”
  或许吧,我也感觉得到。

  料想中的风暴并未突然袭来,我这芙蓉阁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只是没想到,反而是清玉来了,她像什么也未发生,仍然满脸笑意地走到我面前,热情地开口:“姐姐,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最近过得可好?”
  我点头,不错。
  “姐姐啊,刚才上来时,我路过小西湖边,池里的睡莲竟然都盛开了,天气又这么好,咱们不如下去走走吧,老闷在这里,可会生病的。”
  “好。”我同意,我相信她这样的女子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不知道今日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倒很好奇了……
  山下,小西湖边的景色确实宜人。盛夏刚过,湖水边的微风潮湿地吹在脸颊上,很舒适。我也不看清玉,自在地站在湖边,欣赏着水中姿态各异的睡莲。
  “皇后娘娘!”
  清玉忽然走到我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我诧异地看着她,内心却淡然等待她接下去的表演。
  “你饶了清玉吧,清玉不想害人的,清玉跟阎贵人、曹太贵妃都无怨无仇,真的不想害她们!贾贵妃已经逝了,曹太贵妃也上了年纪,你就放过她们吧。”清玉说得悲切,眼泪也一颗一颗地落下。
  “说得不错。”我双手抱胸,两眼却瞥向不远处走过来的曹太贵妃,以及与她并肩而来的阎贵人。这个清玉,也是捏准了她们会来,才特意算计了我吧。
  令我震惊的是——我的身后!我准备转身的一刹那,蓦地撞上一堵肉墙,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一抬眼,就看到他寒霜一样的冰冷表情。
  “皇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地上的清玉好似刚刚发现皇上的到来,瞬间眼睛瞪得很大,眼中的泪花显得楚楚可怜,随即立即磕头“替”我向皇上“拼命”地求饶道:“不是皇后,一切都跟皇后无关,是奴婢的错,一切都是奴婢替皇后娘娘做的……”
  “啪——”
  清玉的话,被我一个响亮的巴掌猛地打断,她呆呆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继续编,编给这些人听,但本宫不感兴趣。”说完,我漠然转身。经过曹太贵妃的身边,她忽然一把将我拉住,神情愤怒异常。
  “你,是你,真的是你,害死了贾贵妃!不仅如此,你还想要害我们,害阎贵人,我不会再放过你,我不会让你得逞!”说着,她倏地用力,我只觉得重心不稳。
  “啊——”
  双脚站立不住,经她一用力,身体猛地向边上的湖水中倒去。
  “砰——”
  湖中立即溅起了一层水花……

  “这个赏赐与你如何?”
  “……为太祖十世孙……家道早已败落,实为平民,早年,父逝,从小与母,弟相依……早早挑起生活重担,养家糊口……暂寄居娘舅家……”
  “……寒疾顽固,若不注重内外兼备的调养,唯恐伤了龙体精气……”  
  “你在用这种方式吸引朕吗……”
  “那孩子,一直这个脾气,那次,被人作弄重重地踢了三下,连吭也没吭一声……到头来,别人却笑我的昀儿定是个傻子了……”
  “不要去!”
  “那么,道清陪皇上一起去!皇上是一国之君,道清乃国母,理当为皇上分忧,是道清刚才错了。”
  “道清,大蒙注定要崛起!”
  “大宋曾经的辉煌,还会在吗?”
  “会,皇上,你是一个好皇上,真的,道清一直这么想。虽然在皇上的心中,或许讨厌道清,或许对道清根本不屑一顾,可是在道清心中,你是有作为的皇上。大蒙强盛,咱们可以学习,只要皇上与大宋百姓一条心,努力地变革,大宋定能再次繁华,皇上……不会累!”
  “道清……珍重……”
  “谁允许你来的?你又自以为是了么?”
  “我……是皇上的结发,本该一起。”
  “朕答应你,明年秋天,朕会去行府接你!”
  “道清,朕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满足,老天竟将她赐给了我。两年前,当太医告诉朕,朕可能很难有嗣,朕是多么痛苦!可是,老天还是很眷顾朕,对不对?朕常常会无意识地想到她,一想到,嘴角就忍不住上扬……道清,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她……明年秋天后,朕再也不会离开你们,再也不……离开。”
  “啊——”
  我猛地惊醒,像是忽然被人解了咒。记忆忽然犹如潮水,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混乱地重现,搅得我心绪大乱,一刻不得安宁。
  那摩喇嘛!我记起来了!是蒙哥,蒙哥身边的那摩喇嘛!那次在温泉寺渐渐昏迷,我的意识并未完全丧失前,是他,是他缓缓将我平放在一张长长的水晶台面上。
  “孩子啊,忘了吧,忘了就幸福了。与我们伟大的皇子,你注定要有这一坎,注定会是我大蒙的王妃。只可惜老衲只能算得出以后的一年,算不出更久……孩子,睡吧!”
  “尊敬的皇子殿下,”熟睡前,我听到他轻轻对着蒙哥开口,“老衲的记忆遗忘咒术只能够持续一年,往后不再有效。至于你们的缘分,那就要看皇子与她的造化了。”
  “一年吗……足够了!这一年中,我会让她……爱上我。”
  想到此,我吓得顿时从床上弹起。对,没错,我是被那位叫那摩的喇嘛施了咒。到现在为止,差不多刚刚一年的期限。是这次落水刺激了我被遗忘的那部分记忆,使它忽然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喷发。
  琉璃连忙跑来,惊慌失措地扶着我,问:“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吗?”
  “琉璃……我,我不是落入小西湖了吗?”我反问。
  “是皇上,你一掉进湖里,皇上就立即跟着跳了下去,把你抱到这儿……小姐你都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嘴里不断说着胡话,手也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琉璃真被你吓着了。”
  哦!我连忙起身,套上罩衫,慌忙向芙蓉阁外跑。
  “小姐,小姐,快半夜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琉璃连忙追出来,一把拉住我,我推开她的手,肯定地说:“我要去找皇上,现在,马上就要去。”
  “小姐……”
  “好了,琉璃,你要是不放心,就陪着我,跟在我身后。”说完,不再看她,我继续匆忙地向崇明殿跑。
  “皇后娘娘?”守夜的董公公见到我,非常惊讶。看到我步履匆匆,立即转身向大殿内通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我跨进殿内,他还未就寝,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
  “这么晚,你为何过来?”他惊讶地看着我。
  “皇上——”
  我轻轻低呼一声,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只好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双眸。
  “对不起,是道清错了!”他是我一直深爱的人啊,内心深处,我怎会拿他与蒙哥比较呢?拿他与完颜小王爷对比呢?  
  “你……”
  “皇上,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不是唯一又怎样?你说过的,会来行府接我,接我们,从此,再不分开……我怎么就不在乎了,怎么就不在乎了呢……”
  “皇上……呜……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再也忍不住,低声的哽咽逐渐变成号啕大哭,没有理由地就想放任一次,放任自己彻彻底底地大哭一次。哭声中,包含着对他的爱,对这些日子的感慨,更有对我们的孩子的思念……
  他缓缓伸出双手,试图帮我擦拭眼泪,可是无奈这泪是决了堤的,越是擦拭,越是流得凶猛……扶住我的双肩,看着我,半晌,他倏地展开双臂,猛地将我紧紧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
  平静之后,他抱着我半躺在龙椅上,柔声道:“道清,其实是我错了,原本在我的心中你就是唯一。从今以后,你将不仅是我心中的唯一,也是整个大宋后宫的唯一。”
  “皇上……你……”我惊讶地看着他,失忆前的道清从来不奢望唯一的。
  “前天,你落水的时候我已经下令,命后宫所有闲杂人等即刻离宫,我害怕再失去你,就如上次。”
  我默默地看着他,这样的他我第一次看到,内心深处忽然有种非常特别的情绪在泛滥,忍不住又想落泪。
  “皇上,你相信我没有,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我了解你。”
  “其实那日在凤凰山,我无意听到清玉说了一番奇怪的话,她……”
  “嘘!”他忽然打断我的话,轻轻摇头,道,“其实,我都知道的。前些日子曹太贵妃一直来找我,指责你害死了贾贵妃,还指责你要连她们一同除了,说当年伺候贾贵妃的清玉已经全都招了,受你的控制买了迷石散。前天去西湖,也是曹太贵妃再三请求我去,要我亲自看清你的面目。对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
  嗯,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第二十三章 相见不识

  公元1232年,即绍定七年初夏,杨太后在大宋太庙病逝,被理宗追谥为“恭圣仁烈皇太后”。
  我再次来到临安城护城河边的那座小宅,又是鲜花盛开时,满院飘着花香。敲开熟悉的大红色厚重木门,开门的仍是那位叫做凤丫头的姑娘。
  “少夫人来啦!”
  她,仍然保持着相同的动作,坐在葡萄架下,对我的出现已经是极其地习以为常。只是今日,我不再是单纯地来看望她。
  “老夫人,今日,我是来带您离开的。”
  “离开啊!”她似乎没有一丝的惊讶,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句,表情却有些欣慰地笑了。
  “老夫人,我带您去见您的昀儿,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呵呵呵呵……好……好……”她笑着,也不多问,身体却挣扎着站起,颤巍巍地撑起拐杖,一只手却在四周留恋地摸索着,摸索着,似要将这里的一情一景,都深深地刻入脑海之中。
  带着皇上的母亲,一路欣喜地回到皇上的崇明殿。特意让董公公免了通报,我扶着她悄声走进大殿。
  这些年改革治国,大宋逐渐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只是皇上比以前更忙碌了,常常为了看折、巡视而忽略了休息,这也是我所担忧的。此刻,他正坐在案前,低头冥思苦想着什么。
  “皇上——”我轻笑着低呼一声,他的嘴角随即向上飞扬,抬起头来,他的笑容就立即凝固。
  “母亲!”短暂的震惊之后,他立即自案那头起身,向我们走了过来,接着将目光转向我,愣愣地问,“你为何会和我的母亲在一起?你如何认识我的母亲?”
  “呵呵,很久很久以前,皇上去护城河边的小院,正巧被臣妾我给瞧见了。”我得意地笑。
  “呵呵呵呵……”忽然,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夫人发出一阵低笑。
  “咦,老夫人,你为何不惊讶我竟认识您的昀儿?”我觉得纳闷。
  “你这孩子,还叫我老夫人。这些年,昀儿每次看望我,都跟我讲道清,而道清你呢,每次来我的小院子,又会冷不丁地说起我的昀儿。我这老太婆,眼睛是看不见了,可没糊涂啊,呵呵呵呵……”
  哦!我跟他面面相觑,原来这个世上看得最透彻的,是他的母亲……

  接皇上的母亲回宫相聚后不久,皇上便颁令册封母亲为“昭和皇太后”,入住离我不远的太后宫。
  下个月初十,就是皇上三十诞辰。皇宫很久没有热闹过了,皇上也想趁这次好好宴请文武百官,顺便广邀周边邻国的帝王、王爷携眷参加,趁机促进边境的和平和发展。可以想象,这段时日宫里会有多忙,当然除了我,如今这后宫之中唯一的正主闲人。
  小西湖边,悠闲的我干脆拿起鱼竿钓起鲤鱼来。皇上已经答应我,等忙过了这阵,会带着我出宫游览大宋的山河美景,我期待着。
  “哎呀,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啊,宫女和公公们都在找你呢。”琉璃真是神通广大,这样也能被她找到。
  “找我?有事么?”我轻声问,不悦地白了她一眼,都怪她,否则刚才那条大鱼就要上钩了。
  “唉,还不是皇上诞辰的事,都在等着小姐你安排呢。”琉璃那丫头过来就强行拿走了我手中的竹鱼竿,也不管我这个皇后娘娘是否同意。唉,刚才还以为自己是整个后宫唯一的闲人呢。
  无奈地回到德喜宫,乖乖,宫女们都已经排成长长的队伍在等我了。琉璃特意搬了太师椅让我坐在大殿中央。坐定后,我向下面招招手,开始回答她们一一提出的问题。
  “皇后娘娘,下个月的酒,您说是用开封酝酿的女儿红,还是黔州的……”
  “就开封的吧!”我打断她,向下一位挥手。
  “皇后娘娘,宴请大殿用的丝绸是用大红的好还是紫色的好?”
  “紫色吧,紫色在我朝中最为庄重与尊贵。”这个皇上,遣走了后宫所有不相干的人,竟连多余的女官都一并送走了。  
  “皇后娘娘,下个月正值水果丰收月,能否在主食中加十八种新鲜水果?”宴会主食加水果?是不多见,也无所谓。“加了吧!”我点头应允。
  “皇后娘娘……”

  七月初十,正值盛夏时节,一大早,空气就格外闷热。我已经换上了最薄的纱裙,满身的汗还是不停地流,帕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好在快到中午的时候,东面忽然卷起一阵狂风,随即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跟着就落下来,击打着屋檐,发出悦耳的声音。
  “小姐,该沐浴了。”
  琉璃准备好一盆清水帮我沐浴,这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许许多多味道奇特的香料洒在水中,弄得我从头到脚都是香的。
  “呵呵,小姐,你现在真是越来越美了。今晚啊,你一定会迷死各国的王公贵族的,当然,还是迷倒咱们的皇上最重要。”琉璃一边帮我梳头,一边说些花言巧语来糊弄我。
  “小姐,你今日决定穿哪身宫服?”琉璃随意地问。
  “就那件大红的吧。”沉思片刻,我回答。我喜欢大红色,总让我想起每个女子最美好的大婚,红烛摇曳,红喜盖头,大红罗帐……
  “既然小姐决定穿大红色,那琉璃就帮小姐梳个简单发髻。”……

  这只是一个相对轻松的盛宴,因为它邀请的是当朝文武百官、异国王公贵族,以及家眷。傍晚,我早早就到了晚宴的地点御花园,哦,皇上已经坐在了龙首之上。我慢慢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却忽然直瞪着我,晃了晃神,片刻,才记起该收回视线。
  过了一会儿,大宋的文武百官以及家眷陆续进宫,刻意少了该行的君臣之礼。御花园里热闹非常,加上孩子们的嬉闹欢笑,不禁更加让人放松了心情,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冷漠皇上,今日嘴角竟也始终微微上扬着。
  “西夏太子、太子妃驾到——”
  一声通报传来,皇上立刻起身前去迎接,我随即跟上。西夏太子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粗犷男子,见到皇上,随手送上贺寿大礼。我向西夏太子妃莞尔一笑,命宫女们领贵客到上座。
  “大理皇上、皇后、皇太子驾到——”
  紧接着到达的是南方大理皇族,自然也不能怠慢。同样是皇上、皇后亲自迎接,比起西夏的皇太子,大理皇族男子显得白净多了,身材也较为修长。皇太子年纪还不太大,大概二十一二岁的模样。
  “琉璃,带尊客至上座。”与大理皇后客气寒暄之后,我立刻命琉璃带他们到西夏皇太子身边就坐。
  正在忙碌着,忽然通报声再次传来:
  “大蒙帝国汗、皇后以及小公主驾到——”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诧异地向他们的方向望去,哦,是蒙哥,几年未见,他更为成熟了,银色双眸在月光下泛出丝丝骄傲。他身边站着的是我所认识的也速儿郡主,此刻她也看到了我,正望着我笑。
  我缓缓走过去,以大宋皇后该有的持重欢迎着他们的到来,随即皇上看到了刚刚到来的大蒙帝王,也立即走了过来。
  “碧阳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祝贺皇上龙体安康!大宋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
  忽然,一个稚气的童声响起。我低下头,正对上一双大而灵气的黑色眼眸。哦,光顾着跟大人说话,竟忘记了一同前来的小公主了,我连忙蹲下身子。
  她,小小的个子,大概四五岁,白皙的皮肤,粉嫩的小脸蛋,胖嘟嘟的。一双眼大而灵气,看着我不断地眨呀眨,一身大蒙贵族小公主装扮。看着她,我不禁有些恍惚,双手竟缓缓向她的小脸蛋伸了过去。
  “父皇说,大宋的皇后一定会喜欢碧阳,是这样吗?皇后您喜欢碧阳吗?”她向我的怀中靠了靠,甜甜地对我笑着。
  “嗯,当然。”一把抱住她,竟忽然有了错觉,好似我怀中抱着的不是大蒙的小公主,而是我的孩子。
  “道清!”皇上忽然双手搭上我的肩,轻轻提醒道,“快请蒙哥汗与皇后到上座。”  

  晚宴结束,皇上陪同几位邻国的帝王、太子商谈周边政事,而我则带着女眷们随意在御花园中闲逛。
  “琉璃,去替我……琉璃?琉璃?”
  咦,那丫头去哪儿了?以前一直跟在我身后唧唧喳喳个不停的,今儿个竟难得地忽然失了踪影,我连忙转身四处张望着。
  “小姐,小姐……”
  正找着,就见那丫头忽然从远处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去哪儿了?怎么慌慌张张的?”我随意地问。
  “啊……哦……那个,那个,大理皇太子刚刚……刚刚……请我……请我带他……带他游览……游览……后花园……”琉璃结巴着说。
  我诧异地看到她低着头,一脸娇羞的模样,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故意笑道:“怎么?看到英俊的皇太子,芳心大乱啦?”
  “什么,什么呀!小姐,人家是……是……皇太子!”
  “呵呵呵呵,你家小姐我知道啦,人家是皇太子,琉璃你不过是后宫里的丫头嘛!”
  “哎呀,小姐,你……”琉璃的头更低了。
  “呵呵呵,好啦,去为尊贵的客人们准备寝宫休息吧。”我笑着遣她下去做事,心中却开始暗暗留意。
  “叶真!”也速儿走到我身边时,忽然称呼道,就像很多年以前一样。我蓦地呆立,片刻之后,恢复了笑容,拉住她的手道:“也速儿,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叶真,也不会再是叶真,我是大宋国的谢道清谢皇后,你明白吗?”
  她点头。
  “也速儿,能再见到你,真好,恭喜你做了蒙哥的妻,还有,恭喜你有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我羡慕无比地说,忍不住再看了眼在远处与别的孩童一起玩耍的碧阳。
  “皇后……”她反抓住我的手,欲言又止。半晌,她忽然开口,“若是皇后真心喜欢碧阳,也速儿倒是愿意让她陪皇后一晚。”
  “真的?”我惊喜地反问,若是皇上知道,一定也会欣喜异常吧。
  “嗯,难得皇后不嫌弃,也速儿也高兴着呢。”她肯定地点头。
  “那,那,那蒙哥汗呢?他,他,他会介意吗?”我激动地又问,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大度。
  “放心,蒙哥他不会介意。”她向我保证道。

  牵着碧阳的小手,回到皇上的崇明殿。我命宫女们找来了宫中所有的小玩意,努力讨这位小公主的欢心,她则趴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
  “皇上回宫——”
  董公公一声通报,小丫头灵活地从地上爬起,跑到了寝宫的门口,向门外的方向微微鞠躬,大声道:“碧阳恭迎皇上回宫。”
  走到门口的他,刹那间愣住,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皇上,大蒙皇后见我十分喜爱碧阳小公主,特意让她陪我们一晚。”我走过去解释。
  “碧阳!”他默默重复着她的名字,缓缓走到她的跟前,倏地将她腾空抱起,高高地举向空中转起圈来。
  “呵呵呵呵呵呵……”小公主在空中转着圈,高兴得咯咯大笑,双手努力抓着他的手臂,以使自己不掉落到地上。
  “怕不怕?”他竟然跟着大笑起来。于他,真的少见。
  “不怕,不怕,碧阳一点也不怕。”小丫头使劲地摇头。
  “那我继续转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好啊……”
  “我们比赛好不好?”从空中被放下地以后,小丫头的玩性似乎大起,眼珠一转,就拉着皇上的手建议。
  “怎么个比法?”
  “我们趴着,看谁先爬到门口,就可以吃一个豆豆。”她粉嫩的小手指向案头的点心。
  “好。”他竟真的同意了。
  “好……开始啦!”碧阳一说完,就立刻向宫门口爬去。身边的宫女们忍着笑,渐渐聚集过来,跟在一大一小的身边大呼“加油,加油”。
  “哈哈哈哈,我赢啦,该我吃豆豆。”
  “咱们再比,下次一定是我先赢。”碧阳不服气地撩起小袖管。  
  今晚的皇上忽然像小了二十岁!
  玩累了,吃饱了,她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几分钟后,她就进入了梦乡,嘴角还不忘高高地扬起,定是梦见了刚才玩闹的场面。
  将她轻轻放在床畔,他和我同时望着她的睡容,傻傻地笑着。
  “皇上!”
  “皇上——”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他的眼角竟忽然有了一串泪,我愕然。
  “道清,刚才,刚才在门口忽然见到她向我跑来,笑嘻嘻的,我一下子就产生了错觉,好似向我跑来的不是大蒙的小公主,而是我的,我的女儿,我的……公主……”
  “皇上!”情绪忽然被他感染,我的眼眶也开始湿润。
  “道清,如果我们的孩子在身边,也该这般大了吧,也会说话,也会和我闹了。”
  我默默点头,悄悄坐到床畔,呆呆地看着她。
  “道清,难道上天都要我今生绝嗣了吗?连原本给了我的也毫无理由地收了回去。”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我心疼地抱紧他。“是我的错,皇上,是我的错,不该独自霸占你的。过几日咱们就下诏,广召女子入宫。不久的将来,皇上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有的。”
  “道清,错在我,不在你。你应该知道,不能生嗣的是我,是我呀。”他的话让我想放声大哭,但是我不能,我只能紧紧地抱着他,向他传递我的力量。

  这一夜,我们是看着小公主入眠的。
  动情的天伦,我们只享受了一天。隔天,也速儿皇后与蒙哥汗一大早就带走了碧阳,我们不舍地看着她跟着她的父皇、母后一起离开崇明殿。一路送他们到了北宫门,碧阳也一直向我们的方向张望着。
  “皇上,就此别过。”蒙哥举起左臂,与皇上钩臂道别,随即,将目光转向我,微微一颔首,轻道,“皇后,珍重!”
  我点头,坦然迎视他深邃的银眸,“珍重!”
  “皇后,还有皇上,碧阳会再来和你们玩的。”
  远去的马车内,碧阳努力伸出小手臂,向北宫门口的我们使劲挥舞着,大声道别着。而我像个傻瓜似的,在风中向远处小小的黑点一直摇晃着手臂。
  他们走后不久,大理帝王一家以及西夏皇太子也都前来告别,同样送他们至北宫门口,身边的琉璃忽然变得极其安静地缩在我的身边,直到大理皇太子离开时,她才急忙跑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竟有着微妙的默契。
  “琉璃姑娘,多谢你昨晚的热情介绍,让我观赏到后宫最别致的景色,若姑娘不嫌弃,将来,一定要亲自来我们大理游玩。”与我们道别完毕,大理皇太子忽然深情款款地看向我身边的琉璃,还大胆提出了邀请。
  “皇太子……慢走……”
  临别,琉璃终于娇羞开口,我忍不住轻笑。

  再回到冷清的宫中,总觉得身边好像忽然少了些什么,可具体是什么,我又不清楚,答不上来,日子忽然有些寂寞。
  “道清,我带你出宫散心,就像普通百姓那样。”
  “好,这也是我最近几天一直在考虑的。”听到他的话,我忽然又有了力气,有些欣喜若狂了。
  立刻命琉璃收拾好外出的包袱,谁知那丫头随随便便就收拾了几大包。幸好这次出行有马车相伴。
  “琉璃,这次离开了,你是不准备再与本宫一同回来啦?”我逗她,“不如本宫求皇上封你为大宋琉璃公主,择日下嫁大理皇太子,如何?”
  “哎呀,小姐,你取笑我。都说啦,人家是皇太子啦,我只不过是个丫头嘛!”琉璃羞得脸都抬不起来。
  “敢向皇后大吼大叫的丫头?何况我们这个丫头啊,身材脸蛋都不错哦,绝对不输她的主子呢,啧,啧,这跟着我才几年啊,转眼就出落得这般水灵了?”我忍不住夸赞。
  “小姐,你,又笑话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不止。  

  绍定七年秋,大宋皇帝带领谢皇后以及几位贴身侍卫微服出宫,游遍江南名山胜水,还考察了各地民情。回宫后大大改善了大宋百姓的生活水平,增强了国力。在与边国关系上,也保持了相对长久的稳定。
  绍定八年春,大宋皇帝下令将公主琉璃赐婚给大理皇太子殿下。  


  第二十四章 骨肉相认

  五年后。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
  又是一年好初夏,大蒙后宫花园正是鲜花烂漫时,嫩绿的茎叶,花开得姹紫嫣红,满园芬芳,木本的有蔷薇、木槿、丁香,草本的有凤仙、石竹、夜来香、江西腊、步步高……花草不名贵,但是长得繁茂泼辣,园里的每个角落都是。其中长得最繁茂最泼辣的是波斯菊,密密丛丛地长满了向阳的山坡。这种花开得稠,有绛紫的,有银白的,一层一层,散发着浓郁的异香。
  原先被先皇用来盛美酒的水池,也换上了清澈见底的碧波,水中央开满了各色睡莲,真是美不胜收。花园一角的海棠树下,一个美丽异常的年轻女子正微微抬头,闭着双目,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清香……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汗,大汗西征回来啦!”
  忽然,一名年轻的宫女匆忙地从外殿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见到花园角落里的女子,立刻气喘吁吁地通报。
  “什么?你说什么?是蒙哥?他,他回来啦?”
  女子的双眼倏地睁开,原本一脸淡然的神情也瞬间变得光彩照人。她一脸欣喜地看着那个宫女,有些激动地开口,“快,快去叫李嬷嬷,叫她带上碧阳和定歌,快,快。”
  说着,她立刻走出花丛,跑向宫门,可是到宫门口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慌忙转身,对着内殿的宫女们命令道:“快,你们快帮我梳妆更衣……”
  奢丽宫门口,大蒙的皇后带领着长公主碧阳和次公主定歌以及一群宫女侍卫,焦急地等待着大汗的身影。
  “父皇——”
  突然,皇后怀里的碧阳向着远处猛地大叫一声,“啊,是了,是大汗的军队西征回来了!”远远地,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随即,便听到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声声入耳,逐渐变成雷鸣……
  欣喜万分的碧阳倏地挣开李嬷嬷的怀抱,向着远方的人群冲去,口里更是愉悦地大叫道:
  “父皇——父皇——”
  远处的铁骑军队因她的出现霎时停下,唯独为首的一骑仍然飞驰,马上的人一身黑色的戎装,狭长而深邃的银眸忽然被柔情溢满。坐骑狂奔的同时,他倏地扔掉手中长剑。越来越接近向他奔跑的小人儿了,他双腿忽然一跨,跳下马来。
  “碧阳——我的碧阳——哈哈哈哈——父皇几年未见到我的小公主啦,转眼都这么大啦!快长到父皇的胸口啦——父皇都快不认识了——哈哈哈哈哈——”
  他开心地抱着女儿在空中转着圈,笑着,闹着,直到另一道稚嫩的童声怯怯地插入。
  “父皇!”
  他抱着碧阳,终于停止了转动,愣愣地看着站在他身下,一个个头小小的女孩。皇后此时正一脸笑意地站在她的身边。
  “也速儿,这是……”放下碧阳,他呆呆地问他的皇后。
  “蒙哥,这就是定歌,我们的女儿……快五岁了。”
  “定歌……定歌……我……的女儿……”蒙哥忽然弯下身,双膝半跪在小女孩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她,眼中有着不可思议的感动。半晌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将她紧紧地抱入了怀中。西征持续了五年,这五年中,他未曾回过来一次,竟不知自己也有了孩子。
  “父皇,定歌也想要父皇抱着转转。”
  “好,好,父皇抱定歌转转,哈哈哈哈……”蒙哥再次发自内心地大笑起来。

  是夜,世界归于平静,所有喧嚣暂时被黑夜阻隔开来。月光下,蒙哥正对着一只大红色的玉爪龙发呆。这只大红色的玉爪,曾经一直戴在她的手腕上,那次对她施咒之后,他便将它暂时收起了。唉,玉爪龙!承载着自己对她全部的深情吧,她过得好吗?还记得他吧?记忆恢复后,会恨他吗?唉,好乱!这些年,对她的思念从不曾断过,梦中老是重复着在临安城的巷子里,她倾国倾城的纤细背影,她的浅浅一笑,她思考时的专注……曾经差点,他就要得到她的心了。或许她对他也动过心吧!  
  “蒙哥!”他的身后,也速儿忽然轻轻靠近,感叹道,“一眨眼,两个丫头都这么大了。瞧她们,都漂亮得不像话,我这个做母亲的还真被比下去了。”
  拉回思绪,蒙哥忍不住轻笑。
  “只可惜,你未曾看见定歌的成长,她的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吵闹……每一次我都忍不住想,要是你也见到了,那该多好,那该多好。”
  “也速儿……”蒙哥有些抱歉。
  “每天只要看着她们笑,我就有说不出的满足,可是,叶真她……她一定不会真正释然吧。当初在合洲城,你贴了告示寻找王妃叶真,那李嬷嬷才抱了孩子前来……可说到底,碧阳并不是你的孩子。我知道,在你的心中,仍一直忘不了叶真。”
  “也速儿……”
  “你什么都不要说,我能够理解的,但是蒙哥你能理解叶真,还有……大宋的皇帝吗?我听说这些年他们一直无嗣,我一直忘不了当初他们看到碧阳时的眼神,那种血浓于水……蒙哥,你不明白吗?我真的希望你能真正地放开,为我,为你,为叶真,也为了我们自己的孩子……”
  “蒙哥,我从来不怪你,不怪你忘不了叶真,因为我,我也忘不掉,也不怪你不够在乎我,只是,现在我真的希望你能放开。”

  秋千上,大蒙两位娇艳的小公主正开心地摇晃着双腿,银铃般的笑声在整个皇宫中肆意回荡。
  “碧阳,碧阳,你推我嘛,快点推我嘛!”
  “那好,你可不准怕哦!抓紧啦,我来啦,呵呵呵呵,怕不怕?怕不怕?”
  “不怕,不怕啦,大蒙的儿女才不会怕哩!”定歌一脸的骄傲,小大人似的回答。
  蒙哥满足地看着这一幕,阳光下,两个女儿同时绽放着如花的光芒。忽然,他皱起眉头,因为在烈日的反射下,碧阳的笑眸里放出绚目黑色的光芒;可是定歌,却和他一样,拥有着一双妖艳的银色双眸。
  这个发现让他忽然觉得慌乱,随即整个人心烦意乱起来。不再看两个女儿,他迅速转身,匆匆向自己的寝宫走去。调皮的碧阳突然瞥到匆忙回寝宫的父皇,立即跟上,走进父皇寝殿的时候,她恶作剧地突然大喝一声“父皇!”,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
  “砰——”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蒙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不小手,手中大红色的玉爪龙也立即应声落下,“哐啷”一声,掉在水晶地上。
  “父皇,这是什么?”
  碧阳想也不想,笑着冲过去,好奇地捡起地上的玉爪龙。
  “放下——我叫你放下——”
  没来由地,蒙哥的怒火倏地爆发,不等碧阳反应过来,他就猛地拍掉她手中的玉爪龙。内心深处,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蔓延,迅速地蔓延。
  “父皇?”
  碧阳愣愣地看着父皇,眼泪却强忍在眼眶中,不让它轻易落下。好倔强的脾气,就像她。
  “碧阳……”
  “父皇,是碧阳错了,忽然出声,吓到了父皇,碧阳先出去了。”
  她才十岁,过分早熟了些。蒙哥无奈地看着她缓缓离开的娇弱背影。
  夜晚,蒙哥终于忍不住走进了碧阳的寝宫。碧阳正躺在床侧,可是他知道,她定未入睡。
  沉默半晌——
  “碧阳……这只玉爪龙,是你母亲的。”他终于缓缓开口。听到他的话,床上的小人忽然起身,不解地看着他。
  “父皇一直不曾告诉你,其实你,不是父皇的女儿。”
  秘密终于被说出口,对着女儿,已经渐渐长大的女儿。虽然伤感,他却忽然感到轻松。
  “父皇,你在说什么?”碧阳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是父皇不好,将你偷偷带到了身边……你的母亲……还有父亲,很想你,很想你,你和他很像。”
  “父皇,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碧阳小小的脸蛋上,此刻已经满是慌乱,泪,也不禁悄悄流下,真的忍不住了。她不明白啊,真的不明白,父皇他到底是怎么了。  
  “碧阳,虽然你不是父皇亲生,但你永远是父皇的小公主……你的父母,你会爱上他们,我会再找时间讲给你听,早点睡觉,乖。”
  放下手中的玉爪龙,他像以往一样,轻轻地亲吻了女儿粉嫩的脸颊,接着,缓缓走出女儿的寝宫。回到自己的寝殿,眼角的泪才不争气地滑落。
  “蒙哥!”也速儿忽然走上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轻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也速儿替叶真好好谢谢你,也替也速儿自己。”
  “也速儿……我……”蒙哥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妻,久久说不出话来。半晌,他终于伸开双臂,反手将她紧紧地圈住,喃喃轻语道,“对不起,对不起……”
  “一切都过去了,蒙哥,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好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定歌,好不好?好不好?”此时的也速儿,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好……好……”
  蒙哥坚定地答应着,为自己,为自己的妻,也为自己的女儿——定歌。

  大宋国,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大婶,大婶,你还认得我吗?”路过集市卖馒头的小店,看到有些微熟悉的老板娘,我笑着问。
  “这个……像你这么贵气的妇人,老妇人我怎会认识?”大婶连忙摇头,一双眼诧异地上下打量着我和站在我身边一脸尊贵的皇上,以及我们身后的随行侍卫。
  “呵呵,真的不记得?”我不相信地再次问。
  “不认识。”她连忙再次肯定地摇头。
  “送馒头,写字啊!”我提醒道,随即用手指了指对面的铺子,“看到没有,那里的字啊,还是我抄的哦。”
  “啊——”
  她忽然拍了一下脑袋,终于记起,脱口而出,“你就是那日乞讨馒头,却会写字的姑娘?”再看看我今日的行头,她竟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呵呵,没错,我还没谢大婶当年一个馒头之恩呢。”说完,我命人拿出一锭银子,虽说当年的馒头我也给了写字换来的铜板,可恩情毕竟是恩情。我笑着将银子放到她手中,算是报答。
  “这个……”大婶犹豫着。
  “拿着吧……我有些饿了,我们去那边酒楼点些小菜,如何?”我转头问身边的他,他点头首肯,一群人便向不远处的酒楼走去……

  “让开——让开——驾——驾——”
  集市一侧,一名少女忽然骑着着飞奔的骏马,横冲过官道,吓得道上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退却。
  “小贼,敢当着我的面盗窃,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
  冲进集市中央,那女孩“扑通”一声,猛地跳下马来。双脚刚一落地,就向前方狂奔过去,接着,一个倒霉至极的大男孩被她的小手一把抓住,犹如猛鹰擒住地面的小鸡一般。
  “还不快交出来的话,就把你交给官府。”女孩向男孩伸出一只手,出声威胁道。
  “给你!”
  男孩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只黑色钱袋,女孩冷哼一声,不屑地放开他,拍拍双手,漂亮走人。而男孩,立即机灵地迅速逃跑,脸上还带着一丝得意的讥笑。
  “这个,还给你,刚才被人给扒了。”
  小女孩将黑色钱袋扔到一个中年男子手中,男子这时才发觉自己的钱袋被盗,立刻拿过钱袋,从里面掏出一锭银子,感激万分地递给面前高挑的小姑娘。
  “不用了。”
  她看也不看男子手中的银子一眼,便重新跨上自己的骏马,准备上路。但是她忽然呆住,刚才拼命帮别人找回了被窃的钱袋,可自己的呢?她呆呆地愣在马背上,刚才的豪气顿时消失,居然一副眼泪快要落出来的神情。
  集市另一边的酒楼里,我和皇上一起欣赏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其实刚才我们早已经发觉,那男孩趁自己被女孩抓住时,飞快将手伸向了她的钱袋。
  “皇上,那小姑娘顶多也就十岁左右,还是个孩子,却有如此身手,实在不简单。不过不知为何,看到她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忍不住地就喜欢她,真不知道是否在哪里见过。”  
  他赞同地点头。不再多想,我连忙起身向集市中心走去。那小姑娘还呆立在原地,似是忽然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饿了吧?”我对她微笑着开口,“你的钱袋被刚才那个男孩给窃走了,不如下来陪我一起用膳吧!”
  她年纪不大,不过个子却已经相当高了。仔细看着她粉嫩的小脸,越发喜欢,尤其是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分外眼熟。
  盯着我半晌,她终于缓缓点头,跨下马背,随我走进了酒楼。
  “看你的装扮,又还这么小,好似是离家出走?”我试探地问。她一身华贵的长裙,气质也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孩。
  “不是!”她连忙摇头,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绿豆糕,说,“我是来你们宋国找人的。”
  “我们宋国?”皇上忽然笑了起来,忍不住逗她,“看你一身宋人打扮,难不成你不是我们宋人?”
  听了这个问题,小丫头忽然皱起了眉头,思考了半天,终于认真地回答:“我原本是宋人,只是后来在大蒙长大,所以我常对别人说,你们宋人,说习惯了。”
  “哦!”怪不得骑术如此精湛。
  “那你到宋国寻找何人?”我问。
  “嗯!”她又思考了半天,才笑着回答,“告诉你们也无妨,我是来找当今的皇上和皇后娘娘的。”
  “啊!”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我与皇上立即面面相觑,竟是要找我们!看来带她进来一起用膳,还真是做对了。
  “能告诉我们,你找他们做什么吗?或许我们可以帮你。”真是越看她就越喜欢,咦,不对!看看她,再看看身边的他,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何坐在我面前的两个人竟是如此相像呢?同样高挺的鼻梁!同样薄薄的嘴唇!同样饱满的额头,以及修长的脖颈。连爱吃绿豆糕都是如出一辙——桌上两小盘绿豆糕,被他们两人一个接一个地吞下肚……愣愣地看着他们,我惊讶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不能告诉你们!”她忽然笑了,露出两只小巧的虎牙,天真极了。
  “那是什么?”
  忽然,我眼尖地发现,她细嫩的手臂上套着一只火红色的玉爪龙。身边的他循着我的视线,也一下呆住。
  “这个啊?”她干脆伸出手臂,将那只我再熟悉不过的玉爪龙从衣袖口掏了出来,骄傲地回答,“父皇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你娘,你娘,你娘……是……大宋的皇后?!”压抑着突如其来的激动,我颤抖着站立起身,一把扶住我身边的皇上,生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绪,不争气地轰然晕倒。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看着我。
  这么说,这么说,她,她,她……就是我们的……孩子……不行了,我已经快要站立不稳,双腿忽然抖动得厉害,怎么也不敢相信老天突然赏赐给我的惊喜。
  “你为何知道自己的娘就是当今的皇后?”他比我稍好,还能问出个完整的句子。
  “父皇告诉我的呀。”
  “你父皇是谁?”我与他忽然一致急切地开口。
  “你们为什么问这么多?你们好奇怪。谢谢你们的午膳,我要离开了。”她忽然有些警惕起来,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我们同时拉住。
  “你们为什么拉着我?”她惊讶地瞪着我们忽然紧紧拽住她的手臂,看样子是要生气了。唉,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像极了某人,我忍不住瞥了眼身边正寒着一张俊脸的他。
  好吧,既然如此像他,那我索性就让他独自来解释好了,放下拽着她的手臂,我的心情竟也忽然跟着轻松起来。
  “皇上,交给你了。”说完,我优哉离开,跨出酒楼去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道清,你——”
  习惯地皱起眉头,他的一张脸忽然变得更冷了。
  我走出酒楼,心绪仍是止不住地一阵阵激动,我简直不敢相信,她,她……思念了近十年的女儿,竟然,竟然就这样凭空出现了。一切,都好像是在梦中。  
  “谢谢你们的邀请,我要走了,后会无期。”
  正独自沉浸在欣喜的情绪中,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悦的女声,随即就看见她“嗖”的一下,奔了出去。趁我还在发愣的空当,她便倏地起身,瞬间已经跨上巨马。
  “驾——驾——”
  一转眼,她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呆呆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
  “她人呢?”
  皇上一脸颓丧地从里间冲出来,第一次,我看到了他的泄气,还有无可奈何。
  “你竟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相处?还让她轻易地跑了?”我不敢相信地瞪着一脸不自在的他,有些想笑。
  “她人呢?”他窘迫地再次问道。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骑着马匆匆离开了。喏,那个方向。”我用手指了指她消失的方向。
  “来人!”
  不再理会我,他忽然有些急了,立即向侍卫们命令道:“还不快追!若半个时辰还追不回来,你们也不必再回来了!”
  “遵命。”
  所有下人立刻跨上骏马,朝着她离去的方向一路追过去。

  等待,耐心地等待。天渐渐漆黑,而我原本笃定的心情忽然变得烦躁不安起来。老天啊,难道她的出现,只是你再一次作弄我们的小把戏而已?
  他与我一样不安,比起我却多了层懊恼。我悄悄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安慰道:“都十年了,我们都等过了,还怕这点时间?”
  其实,同样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道清,是我不好,是我……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她一定当我们是恶人,万一吓着了,该怎么办?天黑了,她一个人赶路,她还是个十岁大的女孩而已……”说着说着,他的眼眶竟有些泛红,我了解,他的情比我的深刻。
  “不会有事的,你也看到了,她机灵得很,我们没陪伴她的日子,她不是同样一个人过来了?放心吧!”
  “可是,如今知道了她是我们的孩儿,叫我如何放心!”
  “禀皇上、皇后娘娘,那位女孩……”侍卫们终于回来。
  “她怎么了?怎么了?”皇上急切地问,多年以来的冷漠已经完全不复存在,眼里有的只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单纯的牵挂。
  “属下们未追到,请皇上责罚。”
  几个侍卫说完,立即一致下跪。
  “你们都下去吧!”看到皇上渐渐变了的表情,我连忙向他们命令,生怕他怒火上来,他们全部要遭殃。

  我们出宫,原本是一边游历大宋的美好风光,一边微服私访,查勘各处百姓生活。可如今,我们唯一的任务是寻找她,我们的女儿。她的方向应该一路南下,最终的目的也就是大宋的皇宫。一路追踪着她的踪迹,幸好,根据沿路探察到的讯息,她确实是往临安城方向去了,这也让我们着实放心了不少。
  只是,令我们诧异的是,在即将赶到临安的时候,我们却忽然看到大蒙侍卫的身影。这些年大宋与大蒙的关系交好,来往也日益密切,只是看起来他们好似也在寻人。
  “他们在找什么人?”
  在客栈再次遇见那些大蒙侍卫,他们问了掌柜几个问题,便匆匆走了出去,我们随即走进,身后的一个侍卫立刻问掌柜。
  “哦,那些大蒙人啊,在找一个小姑娘,大概十岁的年纪,个子高高的,骑着一头高大的骏马。那小丫头前天来过,想要吃饭,却连一个铜板子儿都没有,我立刻就派人把她给哄出去了。”掌柜得意地说。
  “你把她哄出去了?”我身边的他,忽然再次寒起一张久违了的神情,脸色刹那间变得阴沉。
  掌柜确定地点点头。
  “砰——”
  一声巨响,他被皇上一把给举起,扔到了几米之外。我愣愣地看着他,真的不敢相信他竟对自己的百姓做了这等粗鲁的事,等反应过来,连忙拉着他快速闪人。
  唉……
  大蒙的侍卫也在找她!我有些费解,小丫头是说过,原本在大蒙长大……父皇……啊——在大蒙,能够被称为“父皇”的,除了他,还有谁?我讶然无语,那么,她,她,她,她就是碧阳?五年前,曾与我们一同就寝过的碧阳!只是,我不明白啊,为何蒙哥会带着我的女儿?为何他带走了我的女儿,却不告诉我?既然当初为皇上庆贺诞辰他都不说,为何现在又突然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世?如今,他派人出来寻她,大概是在告诉她真实身份后,她便偷偷跑了出来,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了。我该如何向皇上解释?曾经随风而逝的秘密,真的该告诉他吗?最相爱的人应该坦诚相待,互不隐瞒,互相信任,不是吗?  
  “皇上——”
  是夜,我决定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皇上,我失去记忆的日子,其实并不在合洲,更不在大宋。”我轻道,“而是在大蒙的开平。蒙哥告诉我,我是他唯一的王妃,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男人,我信了。”
  他默默看着我,不语。
  “虽然信了,心中却仍然不自在,所以与他,我们什么都未发生过。不久之后,我开始怀疑他说的话,直到蒙哥皇弟大婚,我才完全确定了我并不是王妃的事实。从那以后,我便独自离开了开平,离开了蒙哥王府。”
  “我们的孩子,应该就是五年前与我们有过一宿之缘的碧阳小公主。我不清楚蒙哥是如何找到她,并将她抚养长大的,但我可以肯定,她的确是我们的孩子,也就是前些日子遇到的女孩。”
  我一口气说完,他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我。许久之后,他终于起身,向外面的庭院走去,独自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一夜,他像以往一样抱着我入眠,只是没有言语。

  隔天,再次遇到那群大蒙的侍卫,他忽然招来部下,交代道:
  “叫那些大蒙侍卫们立刻回去转告蒙哥汗,感谢他替大宋的皇上照顾了小公主十年,如今小公主已经安全回到大宋皇宫,叫他不必记挂。”
  侍卫们立刻如是转告,不一会儿,便又带了话过来。
  “禀皇上,大蒙侍卫说,既然小公主已经安全,那么他们也可以放心回去复命,谢过大宋皇帝。”
  急匆匆地赶回皇宫,却震惊地发现,她并未来此。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我不敢乱想,命令宫中众多的宫女太监一同出宫,重新寻找。而她,就好像刻意与我们捉起了迷藏,故意让我们找不到。
  整整一天我一个人失落地在熟悉的后宫中游荡。皇上一下朝,便立刻带着董公公一同出宫寻找碧阳。
  到了晚上,我与他一同宿在崇明殿。自从他彻底清理了后宫,我便一直与他夜夜同宿,只是可惜直到如今,尚未能再添子嗣。所以,对碧阳他才更加珍惜,才格外在意。
  “抓刺客——抓刺客——快,快保护皇上、皇后!”
  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随即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董宋臣?”
  他不悦地开口唤门口守夜的董公公。
  “启禀皇上,听说有刺客忽然探入皇宫,御林军正……啊……”突然,门口的董公公一声惊叫,随即便没了声音,外面又是一片沉默。
  “董宋臣……来人哪……”
  见他久久没有声响,我们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迅速起身,警戒地看着小宫门。
  “砰——”
  小宫门突如其来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随即,一个小小的女孩儿以一副大义凛然的高傲姿态出现在门口。我与身边的皇上面面相觑。
  “这里是皇上皇后的寝宫没错吧?我记得好像是这里没错,小时候来过的。”推开门之后,她立即大声向里面呆立的我们问道。
  我们连忙点头,怕她再忽然离开。
  “咦,怎么会是你们?”她慢慢走进内殿,昏暗的灯光下,她终于看清了我们的模样。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好奇地看着她,之前曾向各宫门的侍卫交代过,若见到十岁左右的女孩,立刻放行,可她竟偏偏选了深夜。
  “爬山。”她随意指了指远处的凤凰山,我愕然。
  “山那边,是湖……”
  这么说她是游水过来的!
  她倒也不生疏,径自走进内殿,跑到皇上龙案前坐下,突然问:“有食物吗?我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好饿。”
  “来人!”
  她才说了一句好饿,皇上就立即向着殿外大声命令道:“来人,吩咐御膳房,立刻准备点心、水果……还有,传令下去,所有御林军即刻归位,不得骚扰到朕。”
  不一会儿,一盘盘点心和新鲜的水果送进了崇明殿。她随手拿起一些糕点,就往嘴里塞,看来的确是饿坏了,看得我心里忽然酸酸的。皇上看丫头吃得凶,就立即递上香茶——今夜的皇上一点也不像个皇上。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地盯着她,像一对天底下最平凡的夫妻,盯着她满足地大快朵颐,还生怕她会呛着。
  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后,她才又想起来之前的问题。
  “为什么会是你们啊?”
  “其实上次看到你手中的玉爪龙,我们就知道你是我们的女儿,可是,你却没给我们机会说清楚,就突然跑了。”我无奈地解释。
  “哦!”
  “那你们喜不喜欢我?”她又问。
  “呃?”我惊讶她会问这种问题,立刻坚定地点头回答,“当然,我们已经找了你十年。”
  “那你呢?”她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他微愣,表情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就极不自然地点头,感觉有点怪异,我忍不住想大笑。
  “好啦,既然知道你们就是我的新母后和新父皇,我也很高兴,我们一起就寝吧。”小丫头说完,非常大方地跑到内殿我们的寝床上,惬意地躺下。只一会儿,就已经听到她匀称的呼吸声。
  与皇上对视一下,我们忽然相视而笑,想来,皇宫中若有这样一位充满朝气的小公主,生活不再无趣,宫中也不会寂寞。终于,终于,属于我们的,再次完美地回到我们的身边。
  他的手缓缓牵住了我的,看着床上的小人儿,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眶早已经微微湿润,满足地,感动地,绝没有伤感。
  从此,再也不分开。  


  尾声  

  大蒙哈喇和林大草原,蒙哥正斜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他的左边,是刚刚过完五周岁的定歌小公主,而右边,便是他的结发妻子也速儿皇后。
  今日趁着天气晴朗,他特意教小公主骑术,当年,碧阳也是这么大的时候开始学习骑术的。
  “在想碧阳了吗?”也速儿轻声问。
  蒙歌点头。
  “母后,定歌也想碧阳了,碧阳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小的定歌忽然插入大人的谈话。
  “呵呵呵,等定歌大了,碧阳王姐自然就会回来看望定歌了。”也速儿笑着安慰。
  “哦,那定歌还要多久才能长到和碧阳一样大?”
  “哈哈哈哈……很快了……”对着天空,蒙哥忽然大笑,笑声中透露出心情的豁朗,对过往的释然。
  大宋绍定九年,大宋皇帝为女儿碧阳赐名静宁,另封为大宋国周汉公主。
  时大宋处于康平盛世,当朝皇帝理宗后宫只有一后。自此,大宋后宫成为周汉公主与道清皇后的极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