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12

路边: 妾非妾 1-20


第一章 出嫁

  繁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来去匆匆,谁也不地为谁稍做停留,若是碰到熟人,顶多也只是点头示意,会停下来攀谈的要么是久别重逢的友人,要么是生意上的伙伴,要么是其中一个闲来无事,实在想找个人说说话。这样的人,在路上并不多见,他们更多的混迹于茶馆酒楼等地,常常一坐就是半天。在安都城内,茗香茶楼大概是他们最好的去处,点了一壶茶,叫上几份点心,听着楼里的小曲,一天就在淡淡茶香和阵阵说笑中渡过了。一般能去茗香楼的都是家有余资的人,那些贩夫走足只能在茗香茶楼对面的茶铺花上几文钱,略坐一坐,过过干瘾。

  刚过午时,茶铺走进一对年青夫妇,两人都低着头,身穿布衣,眉眼间似有些不安。男子叫了一壶新茶,趁着老板准备的空档,轻轻握住女子的手,女子颤了一下身子,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红晕。老板拿着茶壶殷勤递上一壶新茶,叫了声慢用,女子急着缩回手,羞赧地看着地面,头垂得更低,就连男子的脸上也有一抹窘态。老板看在眼中,笑着摸摸胡子,这两个人该是新婚不久的夫妻吧。

  男子倒了一杯茶,递在女子面前,神色温柔地说:“喝点水,还要赶很长的路。”

  女子点点头,纤纤玉手盈盈托起茶碗,用袖子遮着脸,浅浅地喝了一口。男子满足地看着她,淡笑着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徐徐喝了半盏。隐约的街角传来震天喜乐,行人急急跑了几步,躲进路边的空位,一时间,街道两边站满了人,他们乔首望着喜乐来的方向,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在茶铺喝茶的女子,握紧手中的茶杯,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份忧虑,坐在她旁边的男子,安慰似地握紧她发颤的手,神色凝重。

  送嫁的队伍越来越近,立在茶铺外面的路人,兴冲冲地看着。其中有一个中年男子,低声问身边的人,“这位大哥,这么大的送亲队伍,是哪家公子娶妻?”

  “你竟然不知,这是南王爷纳妾,纳的是户部尚书家的五小姐。”

  “五小姐,莫不是那个身弱多病的五小姐?”

  “正是。”

  “一个月前出门,我还没听说这件事。怎么好好的,林尚书急着将那个女儿嫁出去,这南王爷倒也肯娶。”

  “他家就五个女儿,能嫁的就剩这一个,就算是病了也要嫁她出去。南王爷那边也在乎多一个美人在侧,这不,前几日他刚纳了刑部尚书的三小姐为妾。”

  “就是那个才貌双绝的柳三小姐吗,南王爷真是好福气。可惜了这位五小姐,身子弱,又是庶出,就要进得了王府,也不会受宠。”

  “就算不受宠,日子也比我们寻常人家好过,你看那嫁妆,我们就算吃穿一世,也是用不完的,如今也只有南王爷有这么大的面子,就算皇上……”

  他自知失言,猛得闭了嘴,干笑几声,全神看着经过眼前的花轿。一阵风吹过,花轿小窗的布蔓微微掀起,里面身穿粉红嫁衣的女子低垂着头,苍白的脸与茶铺中喝茶的女子丝毫不差。等花轿渐渐消失在大街的尽头,街上又恢复原来的景象,喝茶的男女付了茶钱,拉着女子的身,快步向城门走去。女子羞红着脸,压抑着心口的激动,眼眸中的焦虑渐渐由幸福代替,她抬眼看向花轿消失的方向,粉唇微张,一声多谢无声无息地飘散于风中。

  花轿拐了几个弯,继续向南王府前进,坐在花轿中的女子,依旧低垂着头,双眼紧闭,似在养神。当花轿落地,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杀意,瞬间,她的眼中流露出温顺,刚刚的神色仿佛只是错觉。她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林府的五小姐林婉茹,南王爷的第十二房小妾。

  娉娉婷婷地下了轿,低眉顺眼,在喜娘的搀扶下,轻移莲步,行到门口,余光微微看到高悬于门上的女人的裤衩,还有下人嘲讽的脸。她淡漠地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跨过火盆,在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林婉茹缓缓地走向大厅,里面已经站满了前来观礼的人,不过有一半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南王爷在朝中地位显赫,不少女子抢着当他的王妃,但是二十五岁的他,只立了十二个小妾,王妃和侧王妃的位子空在那里,所以在南王府中,小妾也算王府的半个女主人。新进门的侍妾照例是要向原先的侍妾们敬茶的,南王爷的第一房小妾是当年青楼红极一时的花魁,第二房小妾是原先府中的侍婢,之后都是某些朝中大臣或巨富之女。

  婉茹接过喜娘递来的茶,一一敬各位姐姐,懒得抬头看她们的样子,她们妩媚的声音说些称赞她的话,在她听来却分外刺耳,赠给她的见面礼,不是金锁就是金钗,她眨了眨眼睛,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子还真是喜欢搞这一套,不是想锁着她,就是想插着她。好不容易敬完茶,婉茹正要跟喜娘回房,就听到略带磁性的声音戏谑地问:“难道爱妾不打算敬本王吗?”

  喜娘急忙接过递来的茶碗,送到婉茹手中,婉茹略微有些不解,她不记得小妾还要向夫君敬茶,不过南王府也许有些别的规矩。她低垂着头,将茶递到南王爷面前,柔媚的声音略带羞涩,“王爷请用茶。”

  南王爷玩味地看着她,伸手直直拿住婉若端茶的手腕,婉若抬起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长得很不错,但是眼睛中闪动的冷漠让她起了戒心,刚刚他的动作差一点她就想将茶碗抛在他身上,直取他的咽喉。她娇羞地咬着嘴唇,有一些本能的反应看来是要控制着点。南王爷嘴角勾起一抹笑,手指滑过她手背的肌肤,缓缓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心中的厌恶化成脸上的娇羞,婉茹低下头,避开南王爷玩味的目光,婷婷施了一礼,由喜娘扶着转入内堂,身后那几道冷冷的目光,她只当不知。转过几道长长的走廊,她暗暗记下四周的地形,忽又觉得莫明其妙,她又不是来执行任务,何必花这个心思。在几名婢女的引路下,婉茹走进一间小院,院中的景致并不特别之处,倒是院落的名称颇合她的心意。出云苑,少了女子的柔媚多了一分大气和淡泊,不失为一个好名字。喜娘将婉茹送进了喜房,刚刚带路的四名婢女也进入房中,恭敬地侍立两侧。婉茹刚刚在床上坐定,她们便一齐跪下,异口同声地说:“奴婢见过十二夫人。”

  “起来说话吧。”

  “谢夫人。”

  婉茹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重重地咳嗽起来,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喜娘和奴婢提拔地围了上来,又是递茶又是扇风,喜娘正要轻拍她的背,婉茹挥手挡住,哑哑地说:“不妨事,这是故疾了。你们,叫什么?”

  四名婢女才反应过来,重新在床前站定,一一施礼道:“奴婢翠儿、红儿、青儿、蓝儿,奉管家之命,前来服侍夫人。”

  婉茹点点头,对喜娘指了指随嫁妆来的木盒,喜娘知道她的意思,将盒子打开。婉茹看了一眼里面的元宝,挥了挥手,喜娘便将元宝塞进她们的手中,她们互看一眼,半推半就地塞进袖中。喜娘微笑着,退到婉茹身边,婉茹看着面露喜色的婢女,咳了几声。

  “我自小体弱,嫁到王府少不了要劳烦各位。若是你们尽心服侍,日后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奴婢自当尽心。”

  “我为人喜静,平日若没有什么事,不用在房中侯着。忙了一天,我也累了,你们先退下,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四名婢女福了福身,退出房外。

  婉若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喜娘,“你也出去吧,你的好处,父亲自会给你。”

  “谢小姐,不,谢夫人,不过洞房的事……”

  “我自有主意。”

  她冷冷地看向房门,浑身散发的寒意让喜娘打了个寒战。喜娘疑惑的看了一眼婉茹柔弱的笑,施礼关上房门,退出门外,这个小姐可比她先前想的要精明的多。

  屋内,红纱账前的婉茹早就一改柔弱的表情,露出冷漠的神态,背后的阵阵疼痛,让她不觉皱眉,她轻抚自己的面颊,想起刚刚喜娘说的话。洞房……她冷笑一声,眼中升起一股杀意,他最好小心一点,不要惹到自己,不然她不保证会不会一时顺手取了他的性命。

  
第二章 恩情

  月上西楼,大厅内的道喜的宾客都喝的东倒西歪,南王爷饮下一杯酒,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漠隐没于漆黑的眼底,看了一眼院中的月色,也是时候去见见新娶的林家小姐了。

  新房的烛火闪了一下,晃动的烛光印在倚在床上闭眼养神的婉茹脸上,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丝妩媚,她动了动眼珠,似叹惜般勾起嘴角,门忽然打开了,翠儿轻轻走到她身边,将她推醒,“十二夫人,王爷快来了。”

  婉茹睁开眼睛,露出羞涩的表情,稍稍理了一下发丝,她垂下头,等待夫君的到来。心中的冷笑,一点点扩散,早知道替嫁这么麻烦,她还不如直接把她们打晕送出城去,何必帮这个忙,受这种气。不过是纳妾,还要做这么多烦人的事,一大堆的规矩缠得她头疼,想来成亲要比这个麻烦得多,想到成亲,她眼中的烦躁渐渐淡去,稍许暖意涌上心头。

  南王爷跨进房间,盯着床边羞涩的少女,她眼中的暖意,使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生出柔和的光辉。那光辉在他进门的时候,便荡然无存,剩下的是一般女子的娇态,让人生厌。摒退侍立在旁的下人,他阔步走到婉茹面前,扣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与他直视,她一双若水的剪瞳痴迷的看着他,贝齿轻咬着嘴唇,羞涩地偏过头,柔声说道:“王爷……”

  南王爷冷冷一笑,见她粉嫩的唇咬得更紧,不由伸手抚摸她的红唇,她不着痕迹向外侧一躲,软弱的唇软软擦过他的指腹,他的心口莫明战栗,不管她的心里所想的是什么,她是勾起了他的兴趣。

  “婉儿,刚刚坐在床上有没有起本王。”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吹气,暧昧的话语让她的耳根变得通红。

  他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正要轻咬她的耳垂,她忽然咳嗽了起来,颤抖的身子似风中的枯叶,楚楚可怜。他忽地伸出手,想轻拍她的背,她却转过身,闪着泪光,断断续续地说:“婉儿本就福薄,能嫁入王府已是三生有幸,恐难承王爷恩情,望王爷见谅。”

  南王爷眯起眼,拉住婉茹的衣领,“你不想与本王圆房。”

  婉茹惊恐地睁大眼睛,重重地摇摇头,大声咳嗽着。南王爷松开手,冷笑一声,“林婉茹,你最好想清楚你嫁的是什么人,不管是姓秦的还是躲在你房里的那个男的,本王都清楚的很。”

  看着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婉茹的脸上的惊恐变成困惑,他竟然都知道?她单手支着床板,不停地咳着,每年到了冬季,她的咳疾都会复发,今年天寒得早,她出门一时忘了带止咳的药,也没想到咳疾会提前发作。也就是因为这该死的咳疾,让她执行任务时受了伤,还差一点被人发现行踪,若不是因为她躲进林府后院,说不定已经被抓,一命呜呼。也就是因为这一躲,让她认识的林府不受宠的五小姐,林婉茹。

  林婉茹,林尚书的五小姐,生母出生卑微,本是府中的婢女,一次林尚书酒后乱性,强要了她,才有了后来的婉茹。在婉茹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郁郁而终,原本体弱的她经此丧母之痛,病情更加严重,加上府中上下对她都冷眼相待,除了贴身的丫头小桃,根本没人在乎她的死活。直到她遇到了秦少华,心境才略微好转些。秦少华是府上李大夫的弟子,本来照看林婉茹的一直是他的师父,一日李大夫为婉茹把脉时,最受宠的八夫人得了急症,他只能先去替八夫人看脉,让自己的弟子去婉茹那儿。经此一见后,秦少华成了婉茹院中的常客,少华为了忠厚,对婉茹关怀备至,不但让婉茹的身子渐渐好转,也让她的脸上不时露出笑容。但是这笑容却在她听说要嫁给南王爷之后粉碎了。婚期已经定下,她无法推托,只能任自己一点点憔悴。就在她出嫁的当日,秦少华趁着人多混进府中,想叫婉茹一起私奔,一直照顾婉茹的小桃也一个劲的鼓动婉茹,婉茹自觉逃不出尚书府,更逃不出南王府的追踪,又不忍放下秦少华,不由悲从心起,不住啼哭。

  她的哭声惹得房中焦急的两人不知所措,也让在床上昏睡两天的她皱眉清醒。在这里躺了几天,婉茹的事她都听在耳中,她原是打算等她出嫁了,再醒来离去,等将来有机会,把她救出来,让她和她的爱人相守。但是她的哭声实在让她头痛,她不得不改变计划,冷冷地说:“我替你出嫁。”

  之后,是婉茹担心的询问,小桃感激的鼓动,她淡淡地听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秦少华,“私奔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房内静了下来,三个面面相觑,微微摇了摇头。她暗暗叹了口气,“去河山城吧,那里是繁华之地,多出几个人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了那里,离东门不远的地方有一间福来客栈,老板为人公道,你们先住上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去找你们。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要让我替嫁,林家小姐传出红杏出墙、善妒、或者意外身亡,尸骨无存的传闻,不能怪我。”

  婉茹点点头,算是赞同。

  “换上小桃的衣服,快走,马上就有人来替你梳洗了。小桃,等我出嫁的之后,你也跟着你家小姐走吧。”

  “是。”

  在小桃的帮助下,婉茹匆匆换好衣服,打开门看到焦急等在外面的秦少华,脸上染上红晕,转过头,像猛得想起什么似的,她看着房中脸色苍白的女子,满怀感激地问:“不知姑娘芳名,此情此恩,小女子定当相报。”

  “不过还你的救命之恩,用不着报,”她冷冷的说,语气中似有些不耐烦,“至于我的名字,有人叫我影,不过现在,要叫作林婉茹了吧。”

  她微微一怔,和秦少华一起朝她行了个大礼,匆匆离去。小桃搓着手,红着眼睛询问似地看着她,她径直走到镜前,细细打量桌上的胭脂水粉,“我随身的东西在哪?”

  小桃愣了一下,慌忙从衣柜里找出一个包袱,里面是她当日误入林府所穿的血衣和一些随身用品。她略一皱眉,“拿个火盆来。”

  “是。”

  趁着小桃出门的空档,她从包袱中拿出一个瓶子,略微从里面倒出些透明的液体,对镜抹在脸上,来回搓弄,等小桃再回来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个和林婉茹五官相差无二的女子。

  “小姐?”她呆住了。

  婉茹略一皱眉,“不要愣着。”

  一听她的声音分明是受伤的女子,小桃忙将火盆放下,婉茹拿起染血的男装放进手中,顾自又回到镜前涂脂抹粉,小桃一边看着火,一边好奇地看着她,等衣裳燃尽之后,她的脸色,脸上的某些特征都与真的婉茹一般无二。小桃呆呆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婉若淡淡一笑,从包袱中拿出几张银票,放到她的手中,柔柔地说:“路上的盘缠,不要让外人看到,路上小心,等会儿要装得伤心一点。”

  小桃迷迷糊糊的接过银票,握在手中,继续呆呆地看着她,她脸一沉,恢复原来的语气,“若是坏了我的事,小心你的命。”

  小桃哆嗦了一下,忙将银票贴身放好。婉茹顾自换好嫁衣,将自己的东西藏在身上,直等喜娘和林府的各位夫人上门。应会这些人,并没有什么难事,只是让她心烦,还好原本的婉茹性格柔弱,她只要低着头一声不发,就能应付那些喋喋不休的妇人。

  可惜并不是每个人,她都能这样应付过去,南王爷就不行。初时半睡半醒时,她并不清楚婉萌要嫁的到底是哪一个,如果她早知道是南王爷龙飞,必不会提出代嫁这件事。永安王朝,自十年前太子之争后,先皇的子嗣只剩龙飞和当今皇上龙啸,自龙飞平定了南方十部,正式被封为南王后,她的组织就常接到杀他的生意,每一次派出去的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来主子也不再接跟南王有关的任务。龙飞的厉害之处,由此可见。

  婉若抚顺了气,从衣服内拿出一瓶药,背后隐隐的刺痛,似在提醒她的不明智。上交手,她的背上受了极重的刀伤,一时很难愈合,不然她也不会躲在林府三天也不离开。从到林府的第二天早上开始,她就感觉到门外有人监视,开始她以为是来找她的人,现在一想,那应该是龙飞的人。虽然他知道秦少华和婉茹的事,但是显然不知道此时的婉茹已经不是本人,也不知道婉茹救的是个女子。

  事情也许会变得简单,她不用假意逢迎,等时机一到,她可以假装红杏出墙。艰难的将刀伤药倒在背上的伤口上,她拉上衣服,侧身躺在床上,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这一个月好像并不是很好过的样子,南王府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不过,至少比地狱好些。

  
第三章 旧疾

  第二天,几乎全府的人都知道南王爷在新婚之夜怒气冲冲地离开新夫人的房间,去了十一夫人的房中过夜。下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新夫人如何的可怜,才进府就被冷落,脸上的表情却是带着嘲讽。婉茹虽没有亲耳听到她们的议论,从她四个婢女的态度上,她就知外面在说些什么。她也不理会,顾自躺在床上,不停的咳嗽。

  “夫人,该起身了。”翠儿走到床前轻声唤道。

  婉茹睁开眼,有气无力地伸出手,递出一张药方,“我的旧疾复发,你照方子替我去抓几帖药。”

  “是,夫人。”翠儿接过药方,放进怀里。别的婢女站在她身后,静侯婉茹的吩咐。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再躺一会儿。”她边咳边说。

  她们福了福身,快步退出房间。婉茹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缩回手,拉紧被子,心里有些无奈。因为担心让南王爷看出她会武功的事,她昨天服下了化功散,有半个月不会恢复功力。她的咳疾没有恶化,都是靠内力护体,服下化功散后,她咳得更厉害,再加上背上的伤,失血过多,她的身子更加虚弱。茫然地看向院落的位置,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如此落迫的自己,要是让他看见,不知道又要说什么。

  翠儿带着婉茹的药方,绕过夫人住的院落,趁着无人向上一跃,进入王爷的冷院,单膝跪在门口。门一下子打开了,南王爷出现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什么事?”

  翠儿拿出怀中的药方,恭敬地递到王爷面前,南王爷接过看一眼,略懂药理的他,看出这只是极普通的治咳疾的方子。

  “照方抓药。”

  “是,王爷。”

  等翠儿的身影消失在冷院,南王爷冷冷问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一个人影忽地出现在南王爷身前,单膝下跪,“回王爷的话,秦少华和一个女子离开了安都城,有人看到,那名女子与林府中失踪的小桃相似。”

  “小桃?”南王爷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十二夫人进府前的贴身婢女,就是她。”

  他目露嘲讽,林婉茹呀林婉茹,你可真是个可怜的女人,自己的爱人跟自己的婢女私奔,你还想着他,不知听到这个消息,你会有什么反应。他勾起一抹冷笑,跪在地上的侍卫有些心惊,生怕自己做的不够,让王爷生气。

  “下去吧。”

  “是,王爷。”侍卫如释重负,消失在冷院中。

  南王爷收起冷漠,面带玩味的笑,朝婉茹住的出云苑走去。进了她的苑门,里面安静的有些不寻常,别的夫人的院落,总会有个婢女守在屋内,远远地跑去通报他的到来,偏偏这里没有。不但院子里没有,连她的房里都没有。婉茹失了内力,并不知道有人来了,昨晚咳了一夜,天亮了才好一点。此刻她正睡着,嘴角微微上扬,眉间带着几丝愁绪,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上,遮掩着她苍白的面容,南王爷略一皱眉,轻轻拨开她散落的发,端详她的面容,她睡着的样子要比昨天的她顺眼多了。

  林婉茹,林家的五小姐,在娶她之前,他没有听过有关她的事迹。当林尚书托人说亲,要将他的五小姐嫁给他时,他想也没想就接受了,林尚书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他要对付他,才忙着表明自己的立场,连自己那个体弱的女儿都献了出来。尽管婉茹只是一个得病的弱质女流,他还是派人去查有关她的消息,他不喜欢事情不受他的控制。当得知她与秦少华来往甚密时,他直觉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他让人鼓动秦少华和林婉茹私奔,想借此事发难,除去林尚书。让他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还是嫁进来了,看到她的温顺,她的羞涩,她的柔弱,他首先想到的是厌恶,这个女人不简单。他最讨厌的就是假装柔弱心机深沉的女子,他也讨厌欲擒故纵的女子;林婉茹正好占了这两样,或者,这一切只因为她的心里想着另一个男人。

  婉茹微微皱眉,她感觉有人在抚摸她的脸,温暖的感觉让她贪恋,同样让她不安,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想看清站在床边的是谁,偏偏眼皮重得睁不开,四肢也没有一丝力气。南王爷见她眼皮动了动,似要醒来的样子,缩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地看着她。婉茹的眉头舒展开了,有一瞬她又失去了意识,睡了过去,很快,她想到出现在身边的危险,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当看到站在床前的南王爷时,她露出羞涩的模样,挣扎地起身,深吸一口气,娇柔地叫了一声:“王爷。”

  “躺着吧。”他面无表情地说。

  婉茹温顺地躺在床上,猛地想起他已经知道婉茹和秦少华的关系,她也没有必要装出少女的羞涩,想着,她收起脸上的表情,猜测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如果是看穿她的身份,刚刚他已经动手了,她略微放宽心,努力地压下喉咙中的升起的腥痒,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软弱,淡定地看着他。她终归不是林婉茹。

  “什么事?”不自觉,她的语气冷淡了下来。

  南王爷有些怒意,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一见她苍白的脸色,眉头一皱,冷冷地从口中迸出两个字,“无事。”

  婉茹略微有些不解,既然无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功高震主的南王爷应该很忙才对。既然他不是她的任务,她也没有必要知道他那么多事,压抑胸腔的不适,她低低咳了几声,目光淡淡地看着地面。屋子里安静地有点奇怪,她不开口,他也不出声,两人看着不同的方向,各怀心情。不知过了多久,翠儿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房间,当看到南王爷时,她面露惊讶,忙不迭地下跪。

  “先喂药吧。”他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冷冷地吩咐。婉茹低低的咳嗽声,他听在耳里,他听得出她在刻意隐藏自己的不适。

  “是,王爷。”

  翠儿端着药,走到床边,单手将婉茹扶起,待她坐定,将枕头扶起垫在婉若的后背,再小心地将药用汤匙舀着,送到婉茹嘴边。婉茹偏过头,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对一脸疑虑的翠儿说:“我自己来。”

  她将汤匙扣在碗的一边,深吸一口气,把碗送到嘴边,阵阵药味,让她的动作停在半空,连续几次后,站在一边的南王爷略微有点不耐烦,“怎么了,药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她面带尴尬地说,然后无奈地看着翠儿,“你帮我拿几块蜜饯来。”

  翠儿愣了一下,忍着嘴角的笑意,“是,夫人。”

  等翠儿一走,屋里的温度又降了下来。婉茹苦着脸看着一大碗药,她以前吃的都是药丸,这样的汤药,已经很久没喝了。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南王爷,他紧绷的脸,竭力忍着笑意,婉茹气地瞪着他,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她一开始就会让翠儿去拿蜜饯。林家五小姐,怕苦,也没什么丢脸的。

  “我就是怕苦,那又怎么样!”她挑衅地看着南王爷,他的表情让她气闷。

  南王爷默默偏过头,紧绷的脸上露出笑意。翠儿拿着蜜饯进屋,看到他的笑,不禁愣在那里。直到他恢复平常冷冰冰的样子,她才回过神,福了福身,拿着一碟蜜饯走到床前。婉茹叹了一口气,端起碗憋着气将药一股儿倒进嘴里,然后抓了一把蜜饯塞进口中,鼓着腮帮子直到嘴里充满甜味才将蜜饯咽下。等嘴里的药味不是那么浓,婉茹将药碗递给翠儿,淡笑地说:“谢谢。”

  “想不到婉儿还会对下人道谢。”南王爷略带讽意的声音刺耳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下人又怎么样,”她不悦地看着他,忽地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以前在林府对我最好的就是下人。”

  “你是指小桃?”南王爷冷冷哼了一声,目光似要将婉茹看穿。

  婉茹平静地跟他对视着,“对,就是小桃,你口中的下人,就是林府中对我最好,跟我亲如姐妹的人。”

  “亲如姐妹?”他嘲讽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又改变了心意,“既然是姐妹,你出嫁为什么不带着她。”

  婉茹脸色微变,如果他现在追究小桃的去向,她代嫁的事怕是要瞒不住。她沉下脸,眼光变得黯淡,“我的病,反正拖不了多久。”

  “别乱想,你不会有事。”

  他略带怒意的声音,勾起婉茹的回忆,她看向他,他深邃的眼,停驻着她娇弱的身影,怦然心动的感觉,如同很久以前的某个午后。南王爷看着她若水的眼眸,猛地觉得心慌,他急急地收回目光,拂袖退出房间。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婉茹闭上眼,嘴角的那抹笑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苦涩,有时候,他真的很像他。

  
第四章 午后

  王爷去看望十二夫人的消息,在短短一个上午传遍了整个王府,原本不被重视的十二夫人再次成为众人议论的对象。大家猜想王爷不在十二夫人房中留宿的原因是十二夫人素有沉疾,若是等十二夫人的病好了,王爷对她一点会宠爱有加。这么想着,他们对婉茹的态度又好了些,另外的夫人也借着探病的理由去摸婉茹的底细。

  婉茹极不耐烦地应付南王爷的一个个小妾,到了午后索性装睡,不去理会翠儿通报有人在外面求见。知道她睡着,她们也不好意思打扰,各自没趣地回去了。休息了三天,在床上睡了三天,病情好了许多,外人也不再来出云苑,只派了下人送些炖品来,南王爷也一次都没来过。她虽然乐得清静,但是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着实让她难以忍受,她不过是咳疾,下床走动是没有问题的,偏偏门外守着婢女,一听她走动便进屋扶着她,她若咳嗽,她们定会轻拍她的背。她背上的伤,可禁不起她们触碰。没有了内力,她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人进来,晚上上药,也得小心翼翼地。成亲那天,她便发觉四个婢女之中,翠儿是会武功的,她的刀伤药效果是极好,却有一个缺点,就是气味极重,她怕被发现,不敢多用,伤好得自然慢了些。就是因为这个气味,她每次受伤回家,定会被他发觉。这一次大约是不会了。

  脸上的易容水,只能维持三天,她算了一下时间,也差不多要显露本来面目了,趁着翠儿出去煎药,婉茹放轻脚步走到镜前,取水抹去脸上的妆容,皱着眉地看着镜子的人。易容水已经失效了,镜中那个自己换上这一身衣裳,略显娇态,她冷冷一笑,取出贴身收着的瓷瓶,倒了些易容水出来,用力抹在脸上,不一会儿,镜子出现了一个柳眉杏目的温驯女子,婉茹满意地左右打量,又薄薄施了一层白粉,原本健康的肤色显露出些许病态,加上她苍白的嘴唇,更显几分柔弱。婉茹的样貌在南王爷的众多小妾中算得上出众,正因如此,她的父亲才选中了她,逼她嫁进王府。回想南王爷的十一个小妾,少得正是像婉茹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但是正是她的柔弱,在王府这样的环境中是极危险的。算了一下他们的行程,差不多走了一半的路,她给小桃的银票足够他们一年的开销,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在河山城能很好的安顿下来,等她回去了,再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别的地方。河山城人多口杂,一时隐匿是没有问题了,住太久就容易出事,特别是他们那种没有心机的人,说不定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无奈地皱起眉头,无意中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竟有说不出的哀愁,她忽地笑了,苍白的脸色配上明媚的笑,宛若秋日午后的落日一般让人感伤。她不禁敛容,目露杀意,指尖滑过自己的脸颊,冷艳绝伦。暗暗叹了一口气,收回眼中的杀意,她面无表情地走回床上躺下,回想起以前受的训练,现在总算能派上用处。

  喝了药,歇到午后,婉茹越发觉得烦闷,索性起了床,也不招呼外面的婢女,自己披了一件水蓝色的袍子,披散着头发,走到屋外。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守着,这个时间正是各房最空的时候,婢女都偷偷溜出房,或偷懒或嬉戏,之前这几天,婉茹一直呆在房中,也不出门,又极少叫她们服侍,她们便大着胆子出去玩耍。一见没人,婉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动了一下筋骨,不小心牵动背上的伤,惹得她一声低呼。日光虽没什么温度,洒在人的身上,仍会让人心生暖意。

  南王爷踱着步子,微皱眉头,眼中有稍许烦躁和寒意。近来朝中多事,几笔大的军饷不知所踪,大臣又频频与宫中的人秘密接触,似乎在预谋什么大事,想来又是针对他。他嘴角微勾,目光中的冷意似冬日的寒风,肃杀凛冽。蓦地,他停住脚步,抬头看着出云苑三个字,略一皱眉。他有三天没有见她了,他烦闷地想,拂袖想要离去,却是堵气般走进了出云苑。整个王府都是他的,他要去什么地方,难道还用得着考虑。

  院落中,女子拉着水蓝色的袍子,凝眉望着天边,一阵风吹起,她的衣摆随风微摆。冬日薄凉的日光笼罩在她的身上,泛起一层柔和的辉光,她轻轻地咳了几声,垂下头,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到耳后,当手指滑过她苍白的面颊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叹惜,轻轻地不知落在谁的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停住脚步的南王爷,一阵恍惚,他僵着脸,看着她发白的唇色,眼中流露着他也不知道的心疼。

  “为什么不好好呆在房中休息?”

  婉茹愣了一下,看着面带愠色向她走来的男子,一时忘了动作。这就是没有内力的坏处,她不能预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也不能分辨来人到底是敌是友。从刚刚的语气判断,他似乎是出于关心。关心?这个词引起婉茹的轻蔑,她细细揣测他的心思,目光记录着他的外形。身高七尺,四肢修长,肤若润玉,眉如剑,目如星,鼻英挺,唇薄透,心思慎密,内力深厚,若要杀他,恐有些难度。她猛地回过神,盈盈施了一礼,现在她是林婉茹,不是影。

  “王爷。”她轻柔的声音淡淡地飘在风里,眼光闪动着,带着点点娇羞。

  南王爷略一出神,转而淡淡地看向四周,“为何每次来都是你一个人,你院中的下人呢?”

  “她们都去忙了。”婉茹答道,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都过了几日,你的病怎么还不见,明日再让大夫重新开个方子。”

  “不用了。”婉茹柔声拒绝,声音中却有某种倔强。她不想让大夫看出她背上有伤的事。避开南王爷探究的目光,她看向远处,“其实现在的方子就是极好的。”

  “是他开的方子?”他冷眼看着她,语带怒意。

  婉茹不解地看着他,眼光流转,半晌,微微地点了点头,略有些羞涩。她知道他指的是秦少华,而不是他。

  “明天换个方子。”他霸道地说。

  “不要。”婉茹与他对视着,眼光没有丝毫让步。

  “林婉茹,你是不是忘了,你不过是本王的小妾,本王的话,你一定要听。”

  婉茹垂下头,掩着眼中的轻蔑,她才不管他是什么人,天下能命令她的只有一个,就是她的主人。见她倔强地不出声,南王爷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的眼,“你是本王的人,心里想的,眼里看的,只有本王一人,除非是本王不要你了,不然你一生都休想离开。”

  婉茹眨动着眼睛,因为怒气呼吸有点急促,下鄂的疼痛,迫使她微张着嘴。南王爷喉间一紧,略带心慌地看着她的唇,原本的怒意荡然无存。她的唇苍白的让人心疼,想让人给她带去一点血色,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婉茹冷眼看着他眼中闪动的光芒,危险的预感,让她不禁想要挣扎。还没等她行动,他的唇已经贴在她的唇上,她不禁想要后退,但是他的手,紧梏着她的腰际。他的舌霸道地在她口中肆虏,她略皱着眉,竭力躲避,终还是与他纠缠在一起,心里微微的颤抖并不能夺走她的理智。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也不是遇事慌乱的小女子。

  沉醉在她的甜蜜中的他,猛地睁大眼睛,一把将她推开。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脸无措的看着他,脸上的泪滴,似在控诉他的粗暴。

  “是他对不对!”他不理会她的柔弱,暴怒地瞪着她。

  婉茹垂下头,低声抽泣着,算是默认。是她大意了,忘了林婉茹是大家闺秀,被人强吻不该是这种反应才对,看来她的伪装术还要再加强。南王爷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刚向她走近一步,她便惊慌地后退,身体颤抖着,脸上的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的脸颊滑落,他不禁想要出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扬起的手,伸在半空,拂袖,他转身离去,不过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怎么配他如此相待。待他走远了,婉茹抽泣着,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走进空荡荡的房间,关上身后的门。脸上的笑,迫不及待地占据了她的脸,连她的肩膀都忍不住抖动起来,脸上未干的泪水颤动着,发生晶莹的光亮。看来女人最好的武器真的是眼泪,她暗想,背后阵阵刺痛,也亏了那痛,她的哭才能流得那么顺利。她伸出手,看着手掌处的点点血丝,这下用药,应该不会有人怀疑了。鼻间还残存着属于他的气息,她的笑淡了下来,寂静的房间暗藏着悸动的心。

  
第五章 情动

  “夫人,你的手怎么会伤得那么重?”翠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为婉茹包扎。

  婉茹咬着嘴唇,垂着头,心虚地说:“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一跤。”

  翠儿不再多问,擅离职守本来就是她们的不对,还让夫人受了伤,要是让王爷知道一定会受罚,现在反倒是夫人露出一副不安的样子,她不由有些过意不去。婉茹的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压低声音的咳嗽,散乱的发丝,我见尤怜,翠儿叹了一口气,这位夫人的性子倒是好,可惜不受王爷看重,身子也太弱。

  “夫人放心,这伤药是府中最好的,用了之后手上不会留下伤痕。”

  “多谢了。”婉茹看着包好的手,闻着熟悉的药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夫人莫这么说,这是奴隶的本份。”

  婉茹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是,夫人。”

  待翠儿关门出去之后,婉茹盯着包扎着好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刚刚那一摔根本不会有太大的伤,为了让伤口加重,她有意将手敲向墙壁。手上的痛很快超过了背上的作口,这些痛,她都忍得下来,现在,她反而担心南王爷的反应,他一定是以为秦少华跟她有染,说不定还会对付秦少华,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她都要想点办法才行。

  第二日,南王爷并没有出现,也没有请大夫来看她。婉茹不安地躺在床上,担心他已经对秦少华出手。外界传说,南王爷心胸狭窄,出手毒辣,如果是真的,秦少华他们这次就有难了。不过,她日后若要红杏出墙,倒不会让人怀疑了。傍晚时分,翠儿来递她换药,态度似乎比先前更恭敬了。

  婉茹咬着嘴唇,在她换好药好,低着头,一脸娇羞地问:“这几日,王爷在忙些什么?”

  见她羞涩的样子,翠儿抿嘴一笑,“王爷这几日事忙,恐无暇来看夫人,等过些日子,王爷得了闲,夫人的气色又好了些,王爷一定会来的。”

  婉茹的头垂得更低,几不可闻的声音,柔柔地从口中说出,“那王爷平日可有什么喜好?”

  喜好?翠儿略一沉思,“王爷喜静,不喜欢有人打扰。夫人放心,王爷素喜像夫人这般温柔顺从的女子,过些日子等夫人身子好些了,王爷自会留在夫人房中的。”

  也许要装一个月的病了,婉茹暗想。她羞赧地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

  翠儿轻笑地退出房间,看着将头埋在被子间的婉茹,轻轻关上门。被下,婉茹叹了一口气,现在也只能希望秦少华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南王爷烦躁地坐在书房内,一把推开面前的折子,目光停留在屋内那一架琴上。脸上的怒气渐渐淡了下来,他款步上前,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眼眉间有深深的愁意。他看了一下天色,跨步融入暖暖的阳光,径直朝王府的最南边走去。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停在一扇紧闭的院门前,门上写着“琉璃居”三个大字。他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绑着小辫的丫头将门打开了半扇,微微探出头来,待看清了来人的脸,她马上把门打开,朝里面喊,“郡主,王爷来看你了。”

  南王爷走进门内,小丫头关上门,侍立在他身后,院中原本火红的枫树,只余半树红叶,青石堆砌成的假山,点缀着深绿的兰花,想到春季兰花清新的香气,他的眉间不觉升起一片淡然。抬起头,面前的房中,慢慢走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回首间宛若仙子下凡。她福了福身,淡笑着看着南王爷,“飞哥哥,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里?”

  “莫非莹儿不欢迎?”他打趣道,带笑的眼眉似不曾出现过冷酷。

  “整个王府都是飞哥哥的,莹儿怎么敢不欢迎主人。”她微笑着,朝南王爷身后的小丫头说,“小桃,去泡壶茶来。”

  南王爷眼神一颤,他第一次发现莹儿的丫头原来是叫小桃,难怪初听暗卫提起小桃这个名字时,他觉得有些耳熟。一想到那张梨花带泪的脸,他的心便缩了一下,眼中略有些怒意。

  “飞哥哥,近来朝中的事很麻烦?”见他脸色微变,莹儿试探着问,脸色略微有些黯淡。

  他回过神,安慰似地朝莹儿笑了笑,“不用担心,朝中的事难不倒我。”

  两人走进屋内,刚坐定,小桃就端着两杯茶进来,小心将茶放下,躬身退了出去。南王爷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赞道,“果然是莹儿这里的茶最香。”

  莹儿淡淡一笑,手摸着茶杯,看着茶杯上青色的花纹,似喃喃自语问道:“可有舞哥哥的消息?”

  南王爷端着茶杯的手略紧了一下,眼神一黯,淡笑着说:“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大约不日就会有消息了。”

  莹儿黯然一笑,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答案了。南王爷面带愧色地看着她,刚要说些什么,她抬起头,淡笑着看向他,“听说飞哥哥又娶了新嫂子,这次是位怎么样的美人?”

  南王爷一愣,脑中涌出婉茹的样子,娇羞的笑、淡然的凝眉、不断的泪……

  “看来这位嫂子在飞哥哥心里,很不一样。”她打趣地说,眼中似带着酸楚。

  “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低着头说。想到那个忽然中断的吻,心里某种东西正在复苏。

  抬起头,他看着这个他曾经认为最不同的女子,脑中那些深埋着的记忆,涌上了心头。在某个傍晚,她曾经拉着他的衣袖,指着他旁边如琉璃般透明美好的男子,羞答答地问,飞哥哥,你让舞哥哥将来娶我好不好。他点了点头,从此放下了对她的爱,她的身后,如玉少年神情一黯,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

  “啸哥哥的身子好些了吗?”莹儿问道。

  南王爷回过神,“还是老样子,有太医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还是不肯立妃吗?”

  南王爷点点头,“他说想等身子好些再说。”

  莹儿点了点头,南王爷说了些趣闻,笨拙地,同样让她发出阵阵笑声。换了几杯茶后,天色略有些暗了,他站起身,“你好生在这里住着,过几日我来看你。”

  “飞哥哥,慢走。”

  南王爷走出房间,院落中的景色披着金色的纱衣,他的心境一片平和。他回头看了莹儿一眼,嘴角是淡淡的笑。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莹儿是柔弱的,但是那般柔弱的她,却空守闺中,等待他回来。她眼中的某种坚定,并不输给男子,就像某人一样。他想起婉茹若水的眼眸,她无疑也是柔弱的,但是,她的坚定甚至不输给莹儿。她守着对那个人的爱,那个人却跟着她的婢女私奔了,跟莹儿一比,她要可怜得多。心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及,出了琉璃居,他重又变回那个冷酷的南王爷,但是闪着亮光的眼睛却看向出云苑的方向。或者,他可以试着接受她。

  他的身后,莹儿转过身,看着南王爷曾经坐过的位置,嘴角带着苦笑。少年时的迷恋,早就瓦解在他四年的关心爱护中,看着他的小妾越来越多,她的心似被撕扯般疼痛,她已经失去了舞哥哥,不能再失去飞哥哥的爱了。她咬着嘴唇,眼中升起不属于她的阴狠。

  南王爷离开琉璃居,慢慢朝着出云苑走去,一路上思量着要跟她说的话,昨日那般对她,她一定在怕他。出云苑中,别的婢女都出去了,只剩翠儿一人在门外侯着,她见王爷进来,忙行了个礼。

  “夫人怎么样?”他看了一眼屋内,淡淡的问。

  “回王爷的话,夫人刚睡下了。”翠儿抬眼看着王爷的反应,大着胆子说,“刚刚夫人还问起王爷,不如让奴婢叫夫人起来,夫人见王爷来了,一定很高兴。”

  南王爷深深地看着屋内,见翠儿侍立在一边,看着他的反应,不由板起脸,“你先下去。”

  “是,王爷。”她低着腰,退了下去,脸上带着疑惑。她不明白刚刚看起来心情不错的王爷,怎么忽然又变脸了。

  屋内,婉茹动了动眼皮,继续睡着。她怕压着背上的伤,也不想将伤曝露人前,只能向着外面侧躺着。南王爷进了屋,看到她安静的睡容,以及她放在胸前包着纱面的手。他略一皱眉,轻轻抓着她的手,像吃痛般,她皱起眉,他不敢用力,将她的手放下,指尖细腻的触觉,让他的心跳慢了一拍。他低下头,在她微皱的眉间留下一个吻,她的睫毛闪了一下,身体略有些僵硬。她猛地想到,南王爷一定是喜欢上柔弱温顺的林婉茹了,而她是影不柔弱更不懂温顺。她的睡颜重又恢复平静,忽视不安份的心跳,她暗想,或许林婉茹会让他放过秦少华。她大约知道要怎么做了。

  
第六章 猜疑

  昏黄的灯光,投在布置精巧的屋内,装点着一室温情。雕花的木床边,坐着深色华服的俊朗男子,他静静地看着锦被中露出的绝美睡颜,眼中的绵绵情意,在她睫毛微闪的时候,隐了下去。婉茹动了一下眼皮,缓缓地睁开眼,略带纯真又略带迷蒙,当她看到坐在床边的南王爷时,眼中闪过惊喜,很快她低下头,羞涩地咬着嘴唇。南王爷的隐下去的情意,又涌到眼中,带起他嘴角的笑。婉茹动了动嘴唇,刚想行礼,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她不由尴尬地低下头,心里却是无奈。他在房中呆在那么久,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熬了几个时辰,她全身都要僵硬了,在万般无奈之下,她只有醒过来,向他献媚,没想到还没有行动,倒先丢了脸。

  南王爷看着双耳通红的婉茹,不由笑出声来。婉茹抬起头,略带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难道你没饿过肚子吗!”

  南王爷愣了一下,婉茹自知失言,懊恼地低下头,脸红得更加厉害。他温柔地看着她,放下心中一闪而过的疑虑,“如果饿了,就下床吃饭吧。”

  “是,王爷。”她柔声羞涩地说。

  南王爷满意地看着她,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站起身,他走到桌前,坐下静候婉茹起身。在翠儿等人七手八脚的服侍下,婉茹换上了一身桃红色的衣裳,斜梳着发髻,姗姗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饭菜,她略有些恍神。

  “没见过那么多菜吗?”南王爷打趣地问,忽有些期待她动怒的样子。

  她回想了一下婉茹在府中的生活,点了点头。她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当他的小妾,至少不会饿着肚子。看着她嘴角那抹满足的笑,他的心里暖暖的。

  “不是饿了吗,快些吃吧。”

  婉茹温顺地笑着,坐在他身边的位置,待他起筷后,她才动手,夹面前的菜,小口地吃着,心里颇有些懊恼。当初受训学这么礼仪的时候,她便暗暗希望不要有用上的那一天,麻烦不说,还得考验人的耐心。南王爷看着她的吃相,嘴角噙着笑意,她动作斯文,倒合大家闺秀的样子,但是她眼中的笑意,津津有味的样子,让他不由也胃口大开。有她相伴,满桌的饭菜显得格外美味,当他酒饱饭足后,她的筷子还没有停下,他不觉诧异,想不到那般柔弱的女子有这样好的胃口,如果等她病好了,她恐怕不复现在的柔弱,他倒有些期待看她有生机勃勃的样子。他心里轻笑,将筷子放下,见状,婉茹轻放手中的筷子,吞下口中的饭菜,略带不舍地看着桌才还剩大半的菜肴。

  “怎么,还没吃饱吗?”南王爷带着笑意问。

  婉茹轻柔地摇摇头,脸上略带羞涩,心中暗暗回想自己的动作,似乎并无不妥之处。漱了口,下人将饭菜撤去,婉茹一直低着头,不安地咬着下唇,天色不早了,如果他再不离去,她的处境会有危险。她低低地咳了几声,先是断断续续的,后来,她用衣袖掩着口鼻,重重地咳了起来。南王爷皱眉看着她,若是找来大夫,怕她又想起与那个人的事,若是不找,她的病,似乎一直不见好的样子。

  “不要紧吗?”他忍不住问。

  “谢王爷关心了。妾身的病,是这个样子,到了晚上会咳得严重些,白天自会好的。”

  “如此夫人好好休息,本王明天再来看你。”

  婉茹点点头,待他出了门,她似不舍般送到门口,不甘愿地施礼道,“恭送王爷。”

  南王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外面风大,你进屋吧。”

  “谢王爷关心。”

  婉茹抬起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闪动泪光。果然男人都是爱这样的柔弱的女子,她不柔弱也不妩媚,但是也有可以托付的人。

  “夫人,外面风凉,还是进屋去吧。”翠儿在她身后劝道。

  婉茹略一点头,进屋便梳洗一番,睡下了。待屋中的人,轻轻地退到屋外,她睁开眼,看着床前明亮的灯火,拉紧被子。夜,似乎更冷了,在家中的那个人,不知是不是依旧在院中站到半夜才肯安睡。她轻咳着,心中却有一抹暖意,看来要早一点结束这边的事才行。王府同样的夜中,白衣女子披着长袍,站在门前,冷眼看着院中浸着黑暗的景色,若有所思,深身华服的男子怀抱着媚若无骨的女子,眼光冰冷,双眉微皱。

  之后的几天,南王爷总能抽空到院中看婉茹,婉茹羞涩地,略带期盼地等着他到来,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为秦少华他们担心了。背上的伤,已经愈合,只要不做太大的动作,不会有问题,手上的伤也好了;咳疾,本就是旧疾,一时很难痊愈,好是好了些,她却不敢表露出来。南王爷越留越晚,看她的目光也不同于以前了,她除了咳疾,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推托。至少,要熬过这一个月,等她回了河山城,自然能为他们安排一个好的去处。隔了三天,她脸上的易容又要重新更换,带出来的易容水剩下的不多了,看余下的用量,怕是撑不到一个月,若用人皮面具,以南王爷的精明一定会起疑,况且她身上也没有带着,看来不得不上街一趟,找组织的人取一些。她的武功还没有恢复,离开王府不是易事,就算走了,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跟着,要是曝露了身份,她这些天的努力就白费了。

  入夜,南王爷又来出云苑用饭,婉茹等在房门口,见他来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目光刚与他对视,便垂下头,缠着帕子,羞涩动人。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盘算着,呆会儿要怎么开口。

  “妾身见过王爷。”

  “起来吧,今天婉儿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她微笑着说,心中泛起冷意,他大概是等不及想要婉茹的身子了吧。

  他握住她的手,她略颤了一下,为了盖住手中的茧,她用了不少易容水,那种柔软的触觉,该是他最爱的吧。南王爷第一次拉她的手时,婉茹想要缩回手,却让他牢牢地握在心中,柔嫩的肌肤,略带温暖,让他的心跳有些不安份。他想要的不只是牵着她的手,而是她整个人,整颗心,她的温顺让他满意,她正在真正地成为他的。

  “三日后,镇远将军生辰,设了宴会,你准备一直,与我同去。”他坐在床边,依旧不曾松开她的手。

  镇远将军马杰,南王爷以前的部下,平定南方十部时,建树良多,论功封为将军。他与南王爷私交甚厚,他的宴会,南王爷从不推托。婉茹深知马杰虽为将军,实则听命于南王爷,两人握有重兵,朝中的兵权几乎都在他们两人手上,想来这位镇远将军的宴会,定是热闹非凡。她脸色一黯,眉头微皱,心中有了主意。

  “怎么,你不想去?”他不满地问,别的妾室都争着想跟他去参加宴会呢。

  婉茹摇摇头,“妾身怕装扮得不得体,辱没了王爷的面子。”

  “这有何难,府中的珠宝玉器,你自己去选就是了。”

  “谢王爷。”她淡淡的说,语气中却并无喜意。

  “若婉儿觉得不够,可去店里选中意的。”

  “真的吗?”婉茹眨着眼睛,略带期待地看着他。

  “只要婉儿喜欢。”他温柔地说。

  他眼中的绵绵情意,让婉茹略一失神,她马上羞红了脸,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是道不清的忧虑。南王爷看着她的笑,竟觉得有些刺眼,心中升起阵阵酸意,“明天,本王陪你一起去选。”

  “是,王爷。”她的语气略带欣喜,心中闪过不安。她不清楚他要跟着去的目的,但是要在他的面前出手,恐有些难度。

  “婉儿很高兴?”他靠近她红透的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婉茹羞涩地退后,轻轻应了一声,又咳了起来。南王爷略略皱眉,心中有些怀疑,但是她眉间的愁绪,让他不忍。他想到了明日的出游,她嘴角的笑,以及她的固执,脑中浮现某个男子的名字。她还没有死心吗,他冷冷地想。秦少华私奔的事,他还没有跟她提过,她似乎并不关心他的下落,他也不愿她的心中再出现那个名字。她这次提出想外出的想法,莫不是与他有关,南王爷眼带阴霾,胸口有些酸楚。她从来不曾真正地顺从他,尽管握着她的手,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握着的只是一个幻象。她柔弱的背后,到底暗藏着什么,他猜疑着,又笑自己多想,如果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离开,他要拿什么挽留,又要拿什么麻痹自己疼痛的心。

  看到他微变的脸色,婉茹低声咳着,暗想,看来下次要换一个方法摆脱他了。

  
第七章 逛街

  坐在缓缓前进的马车中,婉茹暗暗告戒自己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不能太期待,不能太焦躁,也不能太有活力。尽管马车前行的速度还不如她轻功走得快,她还要想出摆脱南王爷单独行动的办法,脸上仍是羞涩的笑,低着头,柔柔弱弱的样子,林婉茹该有的样子。

  “等会儿,想先去哪儿逛?”南王爷饶有兴趣地看着略显激动的婉茹,眼中带着宠溺。

  “任凭王爷作主。”她轻柔的声音,涩涩的,带着喜色。

  “去彩云轩。”南王爷一声令下,马车向彩云轩驶去。

  彩云轩是安都最大的衣料铺,里面有很多布料,是别的铺子买不到的。平时,能到彩云轩做衣服的人,非富即贵,婉茹对衣着并不讲究,要是沾了血,再好的衣服也是一样。南王爷拉着婉茹的手下了马车,路上的行人略一顿足,看着打扮华丽的两个人进行彩云轩,啧啧称赞。永安皇朝,民风开放,男女在路上牵个手,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有时在街上还能看到某家公子左拥右抱地出现在路上。不过,会让人搂着上街的女子,都半是青楼出身,在青楼中也有不少俊美的小倌,平时光顾他们的富家小姐,倒不敢大胆地带着他们上街,就算在暗地相见,也不敢做些太出格的事,名节,对女子来说还是很重要的。青楼中的小倌,他们大部份的钱物,靠得是男子。永安皇朝有不少大员家中皆蓄有男宠,去青楼找小倌过夜,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如果去的是个女子,倒更让人吃惊些。

  婉茹害羞地让南王爷拉着,目光四下察看。南王爷看了一眼铺子里的人,目光带着寒意。掌柜虽没见过南王爷到彩云轩买衣料,他的长相,他是知道了。当他们进了门,他连忙迎了上去,弯腰行礼道:“王爷和夫人大驾光临,小店真是万分荣幸,不知王爷可有中意的布料,小人马上让人去取。”

  铺中的人听说是南王爷来了,纷纷看了过来,传说中那个英勇善战又残暴凶狠的南王爷,竟然牵着女子的手,走到衣料铺,真是天大的奇闻。婉茹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头垂得更低,心里升起怒意,南王爷冷冷地看向他们,目光中的杀意吓得他们低下头,忙不迭地离开店铺。

  “婉茹可有想要的布料?”

  婉茹愣了半晌,如果现在身上的钱还在的话,她一定会来彩云轩买雾纱,那是他最喜欢的布料,但是现在……

  “店中是否还有雾纱?”南王爷冷冷地问。

  “有,有,王爷请稍等。”掌柜匆忙地走进后堂,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不一会拿着三匹雾纱出来。三匹雾纱,桃红、粉蓝、纯白,各有各的好看。“不知夫人喜欢什么颜色?”

  婉茹指着纯白,那是他喜欢的颜色,又指着粉蓝,那是林婉茹会喜欢的颜色。她犹豫地看向南王爷,目光中带着询问,南王爷勾起嘴角,“按夫人指的颜色,每一种都要五匹。”

  五匹?婉茹惊讶地看着他,她又不是要买布把自己包起来,用得着那么多吗,再说这种雾纱一尺就要十两银子,做一件衣裳够平常人家用上几年。富贵人家,还真是奢侈,她暗想。见她面露惊讶,南王爷淡淡地说,“如果婉茹觉得不够,就再多拿几匹。雾纱制成的衣服,只能穿一次,若是沾了水,便和一般的衣料一样了。”

  婉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展开雾纱,披在手上,嘴角带着笑意,怪不得他一直不肯穿雾纱制成的衣服,原来是因为这个。她看着雾纱罩在手上的样子,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像是躲在云里一般……”

  南王爷目光柔和地看着婉茹,她刚刚的话,似曾相识。

  出了彩云轩,南王爷让马车在身后跟着,自己和婉茹牵着手,在路上慢慢走着。婉茹现在虽然没有内力,但是仍听得到路边的人低声议论的声音。

  “那个就是轼兄杀弟的南王爷……”

  “他灭了陈、钱、贾三族,连三岁的幼童都不放过……”

  “南方十部,他屠杀士兵三万,还放火烧了一座城……”

  婉茹握紧他有些发凉的手,回头看着脸色微变的南王爷,温柔地笑着,“王爷,若他们是你,也会做同样的事,但是成就一定比不上王爷。”

  她的声音不大,轻轻柔柔的,却让一街的人静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安静,在她的意料之外,也超出了她的本意,她自知失言,在南王爷惊喜的目光中,羞赧地低下头,手足无措,暗想,也许林婉茹也会这么做吧。又或者,她们都是沾满血腥的人,所以,她并不介意,也不害怕。南王爷看着她的窘态,嘴角微微上扬,她果然不像她表现的那般柔弱。家中的众多妾室,虽然对他百般温柔,她们骨子里却是畏惧他的,她们的家族和她们的未来,都在他的手中。他不在意她们心里对他的惧怕,他是王爷,本就要让世人折服在他的威严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必需。街道上路人的议论,他并不放在心上,他介意的是,陪在他身边的婉茹是否会觉得难堪和不安,她是柔弱的、娇羞的、温顺的,但是并不怕他。紧紧握紧她柔软的手,心里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这个他看不真切的女子,仿佛随时会从他身边消失一般。

  “婉儿……”他想确定她的心意,但是她怯生生的样子,驱走了他心中的疑云,这样的她,怎么会从他身边逃开,“我们去如意斋。”

  “是,王爷。”婉茹柔声应道。

  如意斋的珠宝首饰在安都是最有名的,每一件都是精品,价格不菲。掌柜见进来的是南王爷,便知道有一笔大生意可做,忙将店中最好的东西拿出来,让婉茹挑选。面对一盘盘的闪着珠光的首饰,婉茹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心里有些不耐烦。她从来都像男子一般用丝带束发,那些首饰只会让她觉得麻烦,如果执行任务不小心掉了一样,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脸上摆着欣喜的神色,眼中闪着亮光,婉茹爱不释手地拿起盘中的每一样物件,暗想,这些首饰到底有什么好处。

  “全部包起来。”南王爷冷冷地吩咐道。

  “王爷……”婉茹诧异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红晕。

  “不喜欢?”他抓着她拿着首饰的手,眼中是脉脉温情。不想看到她费神的样子,不想看到她为别的东西分心,想要牢牢地抓着她的手,她眼中那种不属于她的情绪,他不想看见。

  婉茹低下头,眼中洋溢着幸福,他眼中的温情,让她迷惘。林婉茹,如果你知道他会对你动情,你还会跟着秦少华离开吗?她默默地问,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婉儿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他打断她的思绪,眉间淡淡的困惑,似与她的某个过去有关。

  婉茹收起心中的情绪,羞涩地凝眉,目光飘向街角的字画摊,空着的手微微握起,“王爷,妾身想去那里看一看,可以吗?”

  南王爷看向她说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见婉茹一脸期待,不忍拂她的意,便点了点头,淡笑着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字画摊的老板是一个蓄着山羊胡的半百老头,见他们到来,也不招呼,顾自坐在一边,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看着,不时还摸摸自己的胡子,似有感悟的样子。婉茹浅浅一笑,看着字画摊的挂着的画作,凭她受过的训练她看得出这些字画都是下品,眼角无奈地看了一眼陪在她身边的南王爷,她柔声说道,“王爷,妾身曾听人说过,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若将来无处可去,到这里卖卖字画,倒也不错。”

  南王爷略一皱眉,附和似地朝婉茹笑了笑,心中有些不解。原本顾自看书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起身走到婉茹面前,深深作了一揖,“夫人说得好,有这样的见解,小老儿深感佩服,不知夫人喜欢哪一幅画,小老儿送与夫人。”

  “老人家太客气了。”

  “应该的,难得遇到像夫人这样不俗的人,不知夫人看上了哪一幅?”

  婉茹粗略地看了一遍画作,“不知那一画,说的是什么故事?”

  老者顺着她的目光,取下了那一副画,画中月照竹园,园内小屋有一美人倚坐窗边,对镜描眉,镜中却赫然现出一付骷髅。

  “画皮。”南王爷在一边答道。

  “原来这就是画皮。”婉茹看着手中的画卷,目光渐冷。三年恩爱,终敌不过看到真面目时的惊恐,女鬼,是你太傻,既已身入地狱,何不在那里寻一人相守,非要到人间与那只看表象的世人纠缠,到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若觉得害怕,就不要再盯着看。”

  南王爷拿过她手中的画,递于站在一边的老者。老者接在怀里,眼光飘向南王爷的脸上,又看了看婉茹。婉茹轻轻地点点头,抬眼看着老者,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字画上。老者摸着胡子点点头,“小老儿的画吓着了夫人,真是罪该万死。这里别无他物,只有字画,是了,还有小老儿珍藏的百花酿,不如赠与夫人,当是赔罪。”

  “不用如此……”婉茹推辞道。

  “百花酿本是小女怕在下贪杯,特地酿制的,没什么酒味,更适合女子饮用。夫人如此推脱,莫不是看不起在下?”

  婉茹为难地看了一眼南王爷,见他并没有反对,便柔声对老者说:“如此,多谢老人家了。”

  她接过老者从布囊里取出的瓷瓶,嘴角带着笑意。道了谢,她和南王爷离开了字画摊,南王爷见她把瓷瓶收于袖中,不觉皱眉,“你真的要饮百花酿?”

  婉茹淡定地看着他,“且先收着,不好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南王爷不再说什么,回头,冷冷地看向书画摊前看书的老者,目光中满是猜疑。他继而看向身边柔弱的婉茹,她低头着,温顺地走在他身边,脸上露出淡淡的欢喜,他的目光不禁柔和了下来。她不动声色地任他打量着,直到他的目光不再那么凛然,心中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袖中的重量,让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剩下的日子,她能继续当那个柔弱可人的林婉茹。眼光似叹惜般掠过被他握着的手,她的嘴角悬着温柔的笑。为君画皮,君知否。

  
第八章 旧识

  回府,已经是傍晚的事,彩云轩和如意斋的东西已经送到府中,小妾围在大厅内,见南王爷回来,皆迎了上去,目光瞟着他身边的婉茹,和他们牵着的手。南王爷冷冷地看着摆放在大厅的东西,并不理会她们复杂的脸色,“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忙上前答道,“回王爷的话,这是彩云轩和如意斋送来的东西。”

  “本王是问你,为何不把这些东西送去出云苑。”

  “回王爷的话,是……”他的眼光飘向众位夫人,这些东西送来的时候,他是要送去出云苑,但是夫人们一定不许,非要等王爷来了再说。

  婉茹低着头,感受到她们眼中的冷意,脸上露出窘态,“王爷,还是让各位姐姐先选中自己喜欢的首饰,再将剩下的送去出云苑吧。”

  南王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里似有些不悦,“随你。”

  婉茹面带微笑,心里闪过不解,正要朝她们施礼,南王爷拉着她的手,快步朝内堂走去。她不敢反抗,心里忽地闪过不好的念头,如果他已经识破她的身份,以她现在的处境,怕是难以脱身。进了出云苑,婢女见南王爷怒气冲冲地拉着婉茹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避在一边,目送两人进了房间。婉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眼中含着泪水。

  “以后不许把本王送你的东西转送给别人。”他冷冷地说,不去看她惊慌的脸,耳根微微发烫。

  “是,王爷。”婉茹松了一口气,温顺地答道。早知是因为这个,她才不费心去挤那些泪,她一边抱怨着,嘴角浮起暖意。刚刚跑了一路,她有些喘不过气,喉头一痒,她小声咳了起来。

  “来人,夫人的药呢?”他紧张地看着婉茹,朝门外喊道。

  翠儿急匆匆地端着药走进屋内,南王爷接了过去,冷冷看了翠儿一眼,翠儿忙弯腰退了出去,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喝药。”他面无表情地将药递到她面前。

  她皱着眉将药接了过来,为难地看着他,又为难地看着褐色的药汁,目光飘向床边的那一碟蜜饯。南王爷勾起嘴角,转身拿来装蜜饯的碟子,“乖乖把药喝了,这个就是你的。”

  她看了一眼碟中的蜜饯,深吸一口气,将药一饮而尽,充满口中的苦味,让她忽然有几分清醒,她不是林婉茹。看到她眼中的黯然,南王爷拿起一块蜜饯放进她的口里,手指滑过她唇瓣的感觉,让两个人混乱了心跳。暧昧的气息,流窜在两人中间,他俯下身,燥热的唇想要触碰属于她的清凉,她低着头,脸颊渐渐开始发烫,干渴的嗓子,蠢动着,含在口中的蜜饯渐渐失了甜味。她不合时宜地咳了起来,脸色颇有些尴尬。南王爷脸色不自然地僵住身体,见她双颊飞红,心里有一丝甜蜜。他打横将楚楚动人的婉茹抱起,婉茹睁大眼睛,一边咳着,一边带着羞涩地看着地面,心跳如鼓。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她红着脸咳个不停,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办。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她一时愣住,忘了咳嗽,直到他帮她盖好被子,她才回过神,重重地咳了起来。

  “好好休息。”

  “是,王爷。”她的目光闪避着他眼中的温柔,想到自己刚刚的猜疑,脸烫得更加厉害。

  “以后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王爷,叫我飞。”他贴近她耳朵,温热的气息掠过她的耳垂。

  “飞。”她颤着声音叫了一声,索性将整张脸埋进被子,低低地咳嗽着。

  南王爷浅笑着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别再躲了,小心闷坏了。我先去办点事,迟一点再来看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埋着头,低声咳着,直到确定他离开了屋子,她从被子时探出头,目光冷冷的看着门口。这个人,很危险,她暗想,手用力握紧。无法平息的心跳,和无法褪色的双颊,令她懊恼,她绝对不能放任自己这么下去。她闭上眼,默默地躺在床上,似睡着一般,哪怕南王爷再次过来,她也没有醒来。

  以逛街太累,病情复发为借口,婉茹在房中歇了两天,中间探病的人比之前还多,目光中带着探究以及妒忌。直到翠儿一再劝她找个大夫看看,她才不得不让病“好”起来,到了傍晚,翠儿和其他三名婢女替她梳洗,她才想起今天要去参加镇远将军马杰的宴会,心里暗暗后悔,前几日担心易容水的事,倒把这件事给忘了,早知道就再多病一天,现在精神十足的样子,想推托也找不到借口。

  打扮停当,拖着一身紫色的长裙,顶着一头珠翠,婉茹缓缓走到府门口,心里万般无奈。等在门口的还有另外两位夫人,婉茹记得身穿浅绿色长袍的就是才貌双全的柳三小姐现在的十一夫人柳依依,身穿蓝色长袍的是六夫人马婷,镇远将军马杰的妹妹。婉茹一一和她们打过招呼,等着最关键的人到来。没过多久,南王爷穿着银白色的锦衣出现在她们的视线,婉茹的心没来由的一缩,暗骂,糟糕。低着头,目光轻轻扫过她们的脸,同样的惊艳、同样的娇羞,她不禁苦笑,现在的她怕是和她们一样了吧。

  行过礼,南王爷经过她们身边,略带惊艳的目光停在婉茹身上,手上扶起的却是六夫人。婉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心中的酸涩,封在角落。她自然明白这是做给马远看的,也明白身为王爷的他,身边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更明白她不是林婉茹,不会在他身边太久。她们的生活,注定不会有交集。

  上了马车,婉茹和柳依依坐在两侧,南王爷和马婷坐在一起。他的目光不时地落在婉茹身上,她低垂着头,装做没有发现。浓重的胭脂味不是钻入她鼻中,翠儿为了盖住她苍白的脸色,为她涂了不少,她们哪知道为了达到这种面色,她涂了多少香粉,但是她自认她身上的味道怎么也重不过另两位夫人。她们怎么能够忍受那么浓的味道,她微微皱眉,庆幸当初是掉到林府,要是掉到她们面前,熏也熏死了。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下马车,婉茹的嘴角露出笑意,目光不经意地看向南王爷,他似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在他的目光触及她前,她低下了头。南王爷略带失望地收回目光,应酬性地看向迎出门外的马将军,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站在他们身边的六夫人,附和着微笑,粗略一看,真是一幅和谐的画面。

  走进将军府,里面的富丽堂皇虽比不上王府,也自有一番风采。南王爷和马将军走向上首,家眷则由下人引着走向另一边,那里站着的都是女眷。婉茹毫不在意地接受她们的打量,她和南王爷上街的事,怕是整个安都的人都知道了吧。这些女眷分成两个阵营,她们的分法与朝中的局势无关,一半是府中的正夫人,或是将要成为正夫人的人,一半是侧夫人,也就是小妾。婉茹落寞地站在一边,忍受着浓重的脂粉味,目光不时看向远远的那个银白色的身影。

  “小妹,原来你在这里。”

  一声尖锐的女声,唤回婉茹的心神。她略带羞涩地看着正向她走来的四个妇人,猜想她们一定就是婉茹的四个姐姐,她们的姓名和夫家,她一无所知,当时时间紧迫,她忘了问小桃她们的事,在她的计划中也没有姐妹相见这一出。机灵一动,她朝她们福了福身。

  “婉茹见过各位姐姐。”

  “几日不见,小妹倒更水灵了。”

  “婉香,你还叫她小妹,人家可是王府的十二夫人。”她故意将音用在十二夫人四个字上,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婉茹低着头,一言不发,脸上有些窘态。现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出声的好,免得多说多错,想来以婉茹的性子,以前必定也是不敢出声的。她无奈地想着,忍受着她们的声音,在这堆陌生的女子中间,若是一个人站着会显得奇怪,现在这样,正好掩饰她的心思。

  “明月姑娘到。”

  门外响起的通报声,忽然让众女眷安静了下来。婉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走进视线的女子,一袭火红的长袍,香肩微露,倾城倾国的脸上,带着迷人的笑,一双妩媚的眼,不是飘向四周的男子。

  “她不是被镇远将军抛弃了吗,怎么还来?”

  “青楼女子,哪知什么羞耻,哪里有男子,她便去哪里。”

  身边小声议论的声音,勾起婉茹的不悦,她看着一脸骄傲的明月,看不出她有一丝伤心。好像听到她们议论的声音,明月转过头,看向婉茹这边,略带轻蔑的眼,闪着一丝冷漠,脸上却依旧是媚惑众生的笑。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婉茹眼光略变。那双熟悉的眼睛,难道是她?

  
第九章 夜宴

  夜色渐浓,在将军府家丁的安排下,众人皆落了座。马将军的座位在高高的看台上,他的身体坐着他的夫人,右手边,并排的是南王爷的位置。他担心有人说他偏袒他的妹妹,有意在南王爷身后安排了三个位置,让婉茹她们坐。婉茹看得出她的那些姐姐羡慕的目光,如果可以她倒宁可坐在角落,低垂着头,嘴角的羞涩遮掩着心中的不耐。她的位置,在南王爷的身后,三名小妾的最下首。跪坐在位置上,随着他们的节奏,或举筷、或停箸,台下那么多眼睛看着,她丝毫不敢懈怠,现在的她,不过是柔弱的林婉茹。台前的表演的歌女,换了一轮又一轮,她无精打采地看着,撑着温顺的模样。宾客中,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众人抬起头,看着走向台前的女子。妖娆的红衣,媚惑的笑,勾人的眼神……婉茹的嘴角微微上扬。也许这场宴会也不会太无聊。

  明月欠了欠身,微微前倾的身子,隐约地展示她胸前的浑圆,当台上的目光落在她胸前时,她适时站起身,一双美目妩媚地看向南王爷,微张的唇轻咬着,撩动人心,直到音乐响起,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朝马将军应付性地一笑。台下的人不知上面发生的什么,他们看到的是马将军微变的脸色,以及南王爷意昧深长的笑,而台上的人,却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婉茹虽没有看到马将军的表情,却也想象得到会有多难看,同样的,她也想到了南王爷的表情,这样的尤物,他一定会有些兴趣。坐在她身边的柳依依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婉茹听在耳中,心里的笑意更甚。

  在众人的目光下,明月舞动着长长地丝带,曼妙的身姿,牢牢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不小心,她的外袍渐渐下滑,胸前雪白的肌肤,包裹在火红的衣袍中,分外诱人,当她下腰时,是谁打翻了酒杯,又是谁的涎液流了出来。她的目光,落在马将军的身上,眼中的情意却飘向南王爷,马将军冒火的双眼,紧盯着她,却触不到她分毫。这是属于她的舞,为自己挥洒青春的舞,她要的是众人的痴迷,不屑的也是众人的痴迷。当一曲终了,她娇喘连连地站在台前,起伏的胸,松散的发鬓,粉嫩的脸,让人血脉扩张,施了一礼,她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骄傲地像天上的仙子一般,不容人触碰。婉茹低下头,冷冷一笑,这一回不知是哪个男人要死在她的芙蓉裙下。

  宴会继续平静地进行着,刚刚的那一曲舞好像是众人的幻觉,但是台下的人不时朝后台的地方望去,似在期待那幻境中的美人再一次出现。他们的心愿在宴会结束时得到了满足,明月移着婀娜从后面出来,向马将军辞行,婉茹垂着头,等待好戏的开场。就在明月要离开时,后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众人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马将军僵着脸上的笑,派人前去查看,不一会儿,前去查看的下人慌慌张张地从后面回来。

  “将……将军,李副将死在后花院了。”

  “什么?”马将军变了脸色,看向南王爷。

  南王爷冷冷地看了一眼留在将军府内的人,默不作声地坐在原位,端起了刚递上的一杯茶。马将军脸色渐缓,沉着地下令,一面命人守在门口,一面命人去验尸,刑部尚书正好在宾客之中,他拖着半醉的步子,跟着将军府的士兵去了后院,过了很久,他青着脸回来,身上还带着呕吐过的酸味。

  “人是什么死的?”南王爷勾着嘴角问道,眼中的阴狠,让刑部尚书差点软倒。

  “回王爷的话,他,李副将……精尽而亡。”

  众人惊讶地看向刑部尚书,互相交换暧昧的目光,女眷们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婉茹低着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到明月身上,如果她没有看错,明月的嘴角浮现着一种叫得意的情绪。

  “下官还在李副将手中找到一块玉佩。”刑部尚书继续说道。

  婉茹眼光一黯,却发现明月嘴角的得意更加明显,刹那之后,她才显露出惊慌。婉茹收回目光,脑中出现将军府布局,她倒想看看,她会如何从将军府脱身。

  侍卫接过刑部尚书递上的玉佩,南王爷看了一眼,转头看向马将军,却发现马将军脸色微变,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站在人群中的明月。

  “马将军,不知马将军是否见过这块玉佩呢?”南王爷玩味地笑着,冷冷问道。

  马远沉下脸,低着头,斩钉截铁地说:“下官从没见过。”

  “将军,你怎么会没有见过,那不是上个月将军才赠于小女子的吗?”

  清亮的声音略带娇嗔,婉茹不用抬头也知道那声音来自于明月,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静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希望不要太有趣。明月仰着头,浅笑地看着众人,妩媚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马将军。马将军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眼中带着困惑和不解,更多的是一份心疼。

  南王爷看着明月,眼中升起阴狠,“马将军,她说的可是真的?”

  “是,下官刚刚一直忘了,这玉佩是上个月下官赠于明月的,但是今天发生的事,跟明月没有关系,她……”

  “不是哦,人,是我杀的。”明月的声音带着娇憨,无视众人惊讶的反惊,无视马将军的受伤,无视南王爷的杀意,她发出少女才有的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院中的冷风,勾起众人的寒意,她停下了笑,天真无邪地盯着马远,娇柔地说,“远哥哥,我们一起死吧。”

  话音刚落,她腾空而起,红色的丝带随风飘舞,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飞身到了台前,柔软的丝带落在马远的肩上,像在邀他跳一场专属于两人的舞,马远略一失神,未等他反应过来,喉间窒息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挣扎,明月的嘴角露出冷笑,拉着丝带的手渐渐收紧,回过神来的侍卫拨剑围了上来,她哀怨地看着他们,眼角闪着泪光,他们一时忘了动作,却没有发现她手中的丝带越来越紧。

  “嘶……”从天而降的四名黑衣人落在明月面前,砍断了明月的丝带。明月退了一步,悠悠叹了一口气,目光忧怨地看着马远,“远哥哥,你不想跟我一起死吗?”

  马远伸出手,痴迷地看着明月,口中说不出一句话。明月浅浅一笑,阴冷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四名黑衣人,以及他们身后一脸暴戾的南王爷,眼中闪着无辜的泪,“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们也要拦着我,不让我跟远哥哥在一起。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

  明月的脸色变得惨白,娇艳的唇红通通地,像要滴出血来,趁着黑衣人略一心惊,她将丝带抛出,落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忽然捂着脸,鬼哭狼嚎地跪在地上,衬着她的冷笑,越发骇人。南王爷阴沉着脸,站起身,拨了旁边侍卫的剑,朝明月刺去。明月艰难地躲过他刺来的剑,眉头微微皱起。婉茹冷眼看着,低低地咳嗽起来,不响的声音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却让明月嘴角上扬。她将丝带抛向南王爷,在离南王爷一剑之远时,丝带忽得分散开,陪随着一阵幽香化成片片红色的碎片,南王爷忙掩着鼻,明月浅浅一笑,越过南王爷直直地朝婉茹飞去。南王爷发觉不对,暗叫不好,回过身,他看到明月抓住婉茹的肩将她拉近怀里。

  “放开她。”南王爷落在她们面前,冰冷的语气,容不得别人拒绝。

  明月浅笑着收紧架在婉茹脖子上的匕首,婉茹雪白的脖子上顿时多出了一条血痕。

  “王爷,救我。”婉茹轻声哀求着,单薄的身子不停颤抖。

  南王爷握紧手中的剑,浑身散发的杀意,令人不敢上前。明月冷冷地看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婉茹的耳朵。她绝对是故意的,婉茹恼怒地想,小声抽泣起来,无助的目光望着南王爷,断了线的眼泪湿了她的毫无血色的脸。

  “怎么办,今晚,我一定要找一个人陪我一起上路。”明月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她一脸挑衅地看着南王爷,狰狞的笑,似地狱的修罗,在骇人的笑声中手中的匕首更加用力。

  “放了她,本王放你离开。”南王爷盯着明月,她不过是一个手下,真正的指使另有他人。

  “哦……”

  明月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目光一冷,抓着婉茹一跃而起。南王爷紧紧地跟在后面,忽然明月手一松,婉茹似落叶一般,向地面坠去,南王爷忙落到地上,接住婉茹,紧张的表情无心掩饰。婉茹动了动惨白的嘴唇,晕厥在他的怀中,心里怒气沸腾着,狂怒的声音不停地叫嚣,那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第十章 探望

  “怎么样,婉儿没事吧?”

  南王爷紧张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婉茹,按捺着怒意,等着太医把完脉。太医感受到南王爷的目光,心中的疑惑,姑且抛到一边,他起身,朝南王爷施了一礼,“王爷,夫人只是受了惊吓,一时昏迷,服几帖安神药就会好的。”

  “下去抓药吧。”南王爷略放了心,冷冷吩咐道。

  “是,王爷。”太医颇具深意地看了婉茹一眼,跟着婢女下去了。

  南王爷摒退众人,坐在床边,抓着婉茹的手,心痛地看着婉茹苍白的脸。婉茹静静地躺着,偶尔会皱起眉头,露出惊慌的样子,但是在南王爷的安抚下,很快会重新沉沉睡去。她的心里是清醒的,跟装惊恐比起来,装睡要容易得多,她难得重新找到借口,能昏睡在床上,避开面对南王爷的暧昧,这也多亏太医的陪合,想来这种装病的伎俩在宫中的女人中并不罕见。

  隔了一天,婉茹虽然还没有醒,睡眠却安稳多了。南王爷略放了心,吩咐翠儿好好照顾她,自己硬下心肠离开了出云苑。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婉茹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有些不舍,这不舍却丝毫不曾表露在脸上。房中不时有人进来,四名婢女轮流照看着她,不敢有任何懈怠,这几日,南王爷一直陪在婉茹身边,她们也只能陪着,一刻不能休息。到了傍晚,除了翠儿其余三人都不知躲在哪里,好在婉茹的情况也稳定了很多,翠儿一个人看着也没有问题。她守在床边,看着婉茹的睡容,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外面忽然传来叫门的声音,想来,又是哪位夫人派人送补品过来,顺道打探一下消息。婉茹昏迷后,南王爷下了令,不许人随便进入出云苑,打扰了婉茹休息,可是他的小妾还是会不时派人过来,不敢进门,只是远远地跟翠儿她们寒暄几句。翠儿见婉茹睡得安稳,便起身走出房外,正因为如此,婉茹才能一个人在房中呆着,动一下快要僵化的脸。算了一下日子,到王府也有十几天了,离预定的日子还剩一半多,她是不是应该布置离开的事情,如果要离开,还是照原定计划比较好。正想着,她忽然感觉屋里多了一个人,冷冷地睁开眼,站在床前一脸娇媚的女子正皱着眉打量她,对她的突然醒来,并没有半点惊讶。

  “真是看不出来,平时只会打打杀杀的影,竟然能扮成那样柔弱的样子,还让那个凶恶的南王爷动了心,啧啧,看来以前我是小看你了。”她一脸天真地说,嘴角的冷笑分外醒目。

  婉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穿黑衣的女子,“红姬,何事。”

  红姬嘟起嘴,娇媚的脸上多了几分天真,一对媚眼带着嘲讽,打量她脖上的伤痕,“那天你助我脱围,我当然要来好好谢谢你。想不到老夫子说的是真的,南王爷的小妾真的是我辈中人扮的,若不是我确信隐主不会接这样的生意,还真要佩服你的好手段和好胆量。”

  “你到底想说什么?”影的脸上带着几分恼怒,浑身散发的杀气透着危险的信息。

  “人家好心来看你,你怎么能这么凶,”红姬假装伤心看着她,眼中的冷意渐重,“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吃了化功散。唉,为了嫁给别人当小妾,你也算用尽心思了,你猜如果让隐主知道,他会怎么想,还有你家中的小倌,他一定会伤心死的。”

  “半个月后,我自会离去,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干净。倒是你,那天的事闹得那么大,也不怕隐主怪罪。”

  “我哪次出手不是这么大动静,隐主何曾怪过我。那明月被姓马的抛弃,在房中自尽,我顶替她为她的爱朗献上一份生辰大礼,说起来,她还要感谢我才对。再说,如果不是我,又如何试得出南王爷对你的真心,看来回去要跟隐主说一声,让他把刺杀南王爷的生意都接下来,我想隐主会很愿意的。”红姬媚笑着,目光不曾从影脸上离开。

  影阴着脸,瞪了她一眼,“那你要快一点才好,如果等我离开了,隐主才接下任务,不是要劳你再扮一次女鬼。”

  “也好,下回我可以扮一个叫林婉茹的女鬼,一定比你扮得像。不如让我教你几招,让你的王爷对你更死心塌地,可好?”

  “你的招还是留着对付你的客人吧,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真无趣,本来还想教会了你,让你去我的艳美楼,”红姬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带,“不过,现在的你,也足够应付那些男人。说起来,我出门的时候,你家的小倌得了风寒,一个人凄凄惨惨地在家里熬药,现在,也不知好了没有。”

  影眼神一黯,冷冷地看着一脸笑意的红姬。红姬无辜地眨着眼睛,嘴角露出得意,“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他得病的。我明日就要回总部了,看在欠你上次冒险救我,有什么事让我替你做,你尽管说。”

  影懊恼地看着她,目光在室内打转,最终落在那些雾纱制成的衣裳上,“替我买一匹雾纱给他,跟他说我半个月之内一定回去,让他把病养好。”

  “雾纱?屋里不是还有,何必再去买。”红姬勾起嘴角,一脸天真地问。

  “我不想拿别人的东西送他。”

  “哦……”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影,目光一冷,“你还真会为替他着想。”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红姬拉了拉衣服,娇媚地福了福身,消失在影冰冷的目光中。当门打开,婉茹重又闭上眼,翠儿看着她安稳的睡颜,不禁皱眉,刚刚她明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惊恐地看向四周,难道街上的传闻是真的,杀人的真的是明月的鬼魂?她打了一个冷颤,关上门,退了出去。婉茹翻了个身,睁开眼睛,黯然地看着前方,她的功夫再过三天左右就能恢复了,到时候离开不会是太困难的事。如果再不回家,他,一定又要乱想了。趁着事情还没有太糟的时候,抽身离开,对谁都好。她,毕竟不是林婉茹。

  皇宫内,南王爷站在皇上的床前,目光深沉地看着皇上将药喝下。皇上倚在床上,递过手中的空碗,陪侍在旁的太监连忙接过,随后带着侍立在旁的人关上门退了出去。诺大的寝宫,只剩下南王爷和皇上两个人。

  “李副将的事……”皇上勉强开口,语气似有些无奈。

  “放心,我会解决。”南王爷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藏着温柔。

  “这些年辛苦你了,永安可以没有我这个皇上,却不能没有你这个王爷。”

  “别说傻话,别忘了你的皇位是牺牲了谁得来的。”南王爷恼怒地瞪着他,随即看向别处,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皇上黯然看着他,嘴角扯起一抹惨淡的笑,“听说皇兄这次娶的小妾,很受皇兄宠爱?”

  “算是。”他不自然地回答,嘴角微微上扬。

  “真想见一见皇兄的这位女子。”

  他皱着眉看了皇上一眼,“你,也该立妃了。”

  “不要,”他固执地摇摇头,“除非小舞回来,否则我绝不立妃。”

  南王爷的眼神一黯,“最近她又在不安份了,你,还是不让我动她?”

  皇上的眼中闪过无奈和悲哀,“放过她吧,她的过错,我会承担。小舞的事,都是我的错……”

  “跟你无关。是我大意了,你还是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了。”南王爷安慰道,一脸温和。

  “太后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南王爷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恨意。他站起身,朝皇上动了动嘴,终说不出什么话,转身,面无表情地从太后身边走过。宫人像习以为常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太后也只是在眼中闪过的恼怒。她慈爱地笑着,走到皇上面前,阻止了他的行礼,一脸温柔地问,“皇上,这几日身子怎么样?”

  “好多了,谢母后关心。”

  “听说皇上又三日没有合眼了,这么下去怎么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你的身边,不是还有母后。”

  “是。”他说着,闭上眼,声音中透着无力和悲凉。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的不悦,“皇上,不知刚才南王爷来找你,所为何事?”

  皇上安静地躺在那里,憔悴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平稳的呼吸似在说明他静如死水的心情。太后见他不出声,似睡觉的样子,表情显得有几分阴沉,“皇上,不要忘了,帮你坐上皇位的是我而不是你所谓的皇兄,最后为你守着皇位的是我而不是你那个野心勃勃的皇兄。”

  皇上不为所动地躺着,太后嘴角露出恼意,转身离开他的床前。床上,皇上的眼皮动了一下,似凝着重物一般,终是没有睁开。

  
第十一章 裂痕

  南王爷一从皇宫回来,便急匆匆地走进出云苑,四名婢女小心翼翼地在婉茹房中侍候着,见他来了,施礼退到一边。他径直在她的床边坐下,握住她柔软的手,婢女见状低下头,轻轻退出房间,她们很清楚南王爷不喜欢在这样的时候有人打扰。他深情地盯着婉茹,宫中发生的一切,都抛到脑后,那些纷扰的过去和现在,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心中的那片宁静,已经让她占据。越靠近她,越觉得她不简单,她的身上有一种另的女子没有的淡然和大气,明明是柔弱如柳的女子,怎么看起来如此坚毅,南王爷微笑着,抚上她的脸庞,心中洋溢着幸福。

  似感受到他的温暖,婉茹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心里叹惜着,娇柔地唤道,“秦大哥……”

  他的心猛地一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浮起自嘲的笑。原来她对他的种种温柔都是假的,她的心里始终想的都是秦少华。松开了她的手,心里的柔软没有了,心里的温度也没有了,他注定抓不住他珍惜的人。婉茹失去了手上的温热,脸上显现出不安,她伸出手茫然地在空气中抓取着,眉间似凝着无限地痛苦。

  “秦大哥,别走。”

  婉茹发出一声呼喊,慌张地睁开眼,看到有人坐在床边时,她的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当看清那个人是南王爷后,她的笑变成了惊恐。她低下头,缩着身子,手足无措的咬着嘴唇,颤着声音说道,“王爷。”

  “怎么,见到坐在这里的人是我,失望了?”他捏住她的下鄂,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残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她的心疼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仍是惊慌,选了这个方法来了断,她就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所有的一切,不会露出任何破绽,包括她的心。眼中的泪不停地流下,婉茹闪躲着南王爷的目光,小声地抽泣着,并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南王爷的怒意更甚,泛红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手中的力道不觉加重,婉茹隐忍着,没有叫疼,忧伤的泪,表现着柔弱。男人,该是会疼惜这样柔弱的女子的。果然,他停了手,冷冷地看着婉茹,压抑着眼中的伤。

  “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本王的女人,一辈子都是,永远都是。”

  说完,他拂袖而去,挺拔的背影分外孤单。婉茹伏在床上,低泣着,垂下的眼,满是无奈。她的世界没有对错,也没有应不应该,只要有助于达到目的的,她就去做。她不会成为谁的女人,不是他的,亦不会是他的。况且在他心中,恋着的是温婉柔弱的林婉茹,而她,不是,也不会为了他掩藏自己的本性一辈子。还有三天,她的武功可以恢复,到时候,她就能找到机会制造离开的借口。不属于她的一切,她不会贪恋,即使动心,也要抛却。

  南王爷怒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小院,路上的下人见了,都哆嗦地躲到一边,直到他走远才敢抬起头,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进自己的书房,他重重地摔门,眼中看到的一切,他都要毁坏。拨出墙上的剑,他低吼着,狂怒的声音夹杂着痛苦,随着一声声物体破裂的巨响,渲泄着他的情绪。顿时,书房内一片狼藉,除了那一架琴,找不到完整的东西,他扬起的剑,正对着琴,却没有落下,恍惚中,那个身穿白袍的少年,淡笑着走到他的身边,睁着清澈的眼睛,一脸温和地说:“哥哥,别生气,小舞弹琴给你听。”

  他点点头,手中的剑落了下来,突兀的声响,让他猛地回神,空荡荡的房间,一地的碎片,唤回他破碎的记忆。

  他,南王爷龙飞,先帝的第三子,皇后长子,一出生就被看成是帝位最强的后选者。当时先帝最宠爱的两位妃子就是吕家的两姐妹,吕燕和吕蝶。吕蝶比吕燕晚两年进宫,却比姐姐吕燕更得宠,进宫一年就被封为皇后,产下一子,就也是龙飞。后两年,吕燕也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当今天子龙啸,同年吕蝶的另一个儿子龙舞出世。同样是生了儿子,吕燕和吕蝶的待遇却大不相同,吕蝶身质虚弱,生下龙舞后,卧床不起,半年后去逝。先帝为了追念她,将皇后之位赐于吕燕,还把吕蝶的两个儿子交由吕燕抚养。从小到大,龙啸有的东西,龙飞和龙舞都有,但是,宫中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却是完全不同的。面对他们的冷眼,他选择了抗争,选择了漠然,他的弟弟龙舞却选择了一笑置之。看多了宫中的争斗,看多了人心的虚伪,看多了世事的无常,龙舞的笑,变得更加珍贵。他是他世上最重要的亲人,终有一日,他会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长大之后,他为他争夺太子之位,他为他平定南方十部,他为他安排世上最好的新娘,但是等他把一切准备好,龙舞却失踪了。

  就在他平定南方十部回来的路上,他收到龙舞失踪的消息,回到安都,他动用所用力量查找,均无所获,一气之下,他将朝中所有有可能与他作对的势力一一铲除,也因为这样,朝中大部分人不希望由他继位,皇位便传给了当时除了龙啸之仅存的皇子,龙啸。龙飞本就无意皇位,他只想知道龙舞的下落,经过多方的追查,他没有发现龙舞的下落,倒发现了太后吕燕的不少阴谋。对他这位所谓的姨母,他一直心存戒蒂,他看得出她的野心,但是,因为龙啸,他才没有对付她。如今,龙啸已经是皇上,为何她还是不满足,因为她的事,龙啸觉得心寒,宫中又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日子一久,竟然得了失眠症,曾经有一次他半个月合不了眼,看了很多太医都没有用,他自己对身上的病痛似乎并不在意,似乎这病是他该受的。

  龙啸的为人,龙飞很清楚,平时温润的他其实比谁都固执,他的心病除了他自己没有别人能够治好。在龙飞的心中,龙啸也是很重要的人,但是跟龙舞相比,龙啸就要靠到一边。没有人比得上龙舞在他心中的位置,龙啸不能,莹儿不能,林婉茹也不能。她既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又何必如此在乎她。他要让她知道,他并不是只有她一人,他的众多小妾哪一个不是对他千依百顺,哪一个不把他放在心上,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的林婉茹,乱了自己的心。他愤愤地甩了一下衣袖,眼中的冷酷比以前更甚。

  如她预料的那样,南王爷撤去了出云苑的下人,独留翠儿一人在她身边照顾。像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容得下自己的小妾心中爱着别人,没有把她当成下人,已经算是万幸,她没有妄想因为这样的小事,他会把她赶出府去,如果现在她出了府,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失去了武功,一个弱女子在世上存活,是极其艰难的事,她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她的功力一点点在恢复,翠儿除了替她送饭,也不到出云苑来,别人更不会出现,她有足够的时间安排离开的事。推开房间的门,她站在门前,看着漫长细雨,冬日的寒越发明显,一阵冷风吹来,她微微地皱眉,在家里的那个人,在这样的天气,不知是不是还病着,一个人躺在床上。眼中淡淡的愁绪,纠结她的心头,她是杀手,本该是没有感情的,但是,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有情又如何。隐主当初的教导,并不包括忘情,也正是因为他没有教,她才有了后来的伤心。

  心中蓦地一冷,微微叹了一口气,墙角微落的气息,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他。他来了多久,他在想干什么,他是为了什么……她不禁想着,转身回到房间,将他的目光关到门外。嘴角的自嘲微微发苦,低头看着手心的茧,没有易容水的遮盖,她哪一点像是林婉茹。三天不见,弥漫在心中的期盼,她不想管它,她的确有情,也有断情的决意。她握紧手心,牢牢地,似想握住自己动摇的心。嘴角的笑,隐了下去,她冷冷地看着前方,她的功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躲开一般的侍卫没有问题,但是想要离开守卫森严的南王府,还有一点困难,就算她能安然脱身,也不保证南王爷以后不会派人去找婉茹的下落。她要保证婉茹以后的安全,这才算完全的报恩,隐约地,在她心中,她也不想让他见到真正的婉茹。如果她假装的柔弱都能让他动情,婉茹的楚楚动人更会让他心生爱意吧。是妒忌,她是妒忌婉茹所拥有的,她所没有的一切,她都有;但是让她选,她还是希望自己是冰冷的影,珍惜,这个词,她知道是什么意思。珍惜她所有的,能为她所有的东西,不属于她的,她不会贪求。

  
第十二章 移情

  “飞哥哥……”

  琉璃居的门轻轻打开,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手执油伞,轻巧地走到南王爷面前,为他遮住冰冷的冬雨,如星子的眼眸略带心疼,她拿着帕子,细心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水珠,微红的脸颊,靠近他胸前,樱桃般的小嘴轻咬着,柔软的声音带着娇嗔低声说道,“要是病人怎么办,飞哥哥,真是不懂照顾自己。”

  南王爷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琉璃居三个字,如果小舞还在,现在也会这么劝他。明明不想去在乎她,还是忍不住走到出云苑,想要看到她的身影,看到了,心中的痛再一次发作,她的愁绪,是否为了另一个男子,那个男子,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她进了屋,阻了他正要跨出的脚步,他踟躇了,随后拂袖而去。停不下的脚步,不知不觉走到龙舞以前住的院子,那里现在是龙舞的未婚妻上官莹的住处。

  上官莹的母亲是先帝的妹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先帝怕她在家中会受委屈,便封她为郡主,让她进宫与公主同住。她的年纪与龙舞龙啸相仿,从小最喜欢龙舞,还一心想要嫁给龙舞。和龙舞定亲,她是高兴的,但是当龙舞告诉她,她的飞哥哥也喜欢着她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点心动。那时的龙飞是威震朝野的将军,英姿焕发的他和清润淡然的龙舞大不一样,龙舞失踪后,他表现出来的对龙舞的厚爱,让她震惊,如果能被这样的男子捧在手心爱着,一定是极幸福的事。但是这样的幸福,与她无缘,她住进了王府,以龙舞未婚妻的身份。上官府想让她嫁给别人,他霸道地不许,他们也不敢多说。可以不嫁,她是高兴地,但是无望地守在这里,让她寂寞的发慌,难道她就要这样孤寂地过一生了吗?她绝对不要。

  “莹儿,”南王爷忽然抓住她的手,眼中的光彩让莹儿羞地低下有头,他没有发觉她脸上的红晕,急切地问,“你也是女子,你可知如何让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移情?”

  她微微上扬的嘴角略一抖动,娇羞地答道,“只要真心对她好,就算是心有所属的女子,也会因为感动移情。”

  “真的,她会感动吗?”南王爷松开了手,喃喃自语般说。

  她?莹儿握紧手中的帕子,“有些善妒的女子,受不了对她好的人对别人好,不喜欢属于她的东西属于别人,若是一无所有的她,连最后的爱也失去了,改变也是平常的事……”

  她恍然回神,抬起头淡笑着看着南王爷,“飞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又看中了哪家小姐,要娶来当新嫂嫂吗?”

  “莫要胡说。”南王爷假装板起脸,语气却极其温柔,“进屋吧,外面风凉。我还有事,今天就不进去坐了。”

  “飞哥哥慢走。”

  她婷婷地行礼,看着他穿过雨丝,消失在她的眼前。是她的暗示还不够吗,她握紧手中的伞,他口中的她是谁,难道是这几日失宠的林婉茹?她沉下脸,转身走进院内,眼中的恨意随着吹着的冷风掠过院中的枫叶,悬于树上的几片红叶,终是不堪重负,凄然落下。也许下一次要找到更直接的方法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如果没有那个女子在的话,她羞涩地想,一脸天真的笑着。

  到了傍晚,雨止住了,积满云层的天气,倒有些光亮,没一会儿,那光亮便让夜色遮住了。婉茹坐在阴暗的屋内,脸上的表情是冷的,眼光存着淡薄的柔和。无奈地,她闭上眼,靠在桌上似睡着一般。房间的门轻轻地推开了,翠儿端着饭菜走进房中,见婉茹靠在桌上,不由快步上前将饭菜放下,轻轻推了推她。

  “夫人,醒醒,莫要受凉。”

  婉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四周,轻柔的声音带着沙哑,“翠儿?你来了。天都那么晚了吗?”

  “是的,夫人。”翠儿应道,点起屋内的灯,婉茹眯起眼,那光晃得她双目生疼。

  身上暖了一些,她抓着翠儿为她披上的衣服,看着门外的黑暗,待翠儿将饭菜摆放好,她才收回目光,淡然地看着桌上简单的三菜一汤,缓缓拿起了筷子。翠儿看着婉茹坦然地面对南王爷的冷落,暗暗叹了一口气,待她用好了饭,她将东西一收,却没有马上离去。

  “翠儿是有话想说吗?”婉茹柔声问。

  “夫人,夫人莫怪翠儿多嘴。夫人既然入了王府,成了王爷的十二夫人,就要事事以王爷为重,若失了王爷的宠爱,作为妾室,夫人要如何在王府立足,他日说不定连府中的侍女都要欺到夫人头上来。”

  婉茹低着头,默不作声,半晌抬起头,为难地看着翠儿,“可是……”

  “就算夫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林尚书想想,林尚书一直和柳尚书不和,若是让十一夫人得了宠,王爷又忘了夫人你,到时候林尚书的位子恐怕……”

  婉茹慌了神,无助地看着一脸凝重的翠儿,“怎么办,我要做些什么?”

  “夫人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讨得王爷的欢心,林尚书自然不会有事。”

  婉茹微蹙双眉,面露迟疑,翠儿见状,祥装轻松地说:“其实也不用做太多,夫人对王爷说几句软话就好。奴婢听府上别的人讲,王爷今日气色不错,如果夫人今天去,定不会触怒王爷。”

  “好吧,我去。”婉茹下定决心,略带羞涩地看着翠儿。

  “夫人想明白了就好。这个时候,王爷定是在书房,夫人若要去,奴婢现在给夫人带路。”

  婉茹点点头,起身走出门外。外面的寒冷,让她的脸冷了许多。既然有心为她布了局,她为什么不去。

  在王府里缓缓地走了半个时辰,翠儿在某个拐角停住脚步。

  “夫人,拐了弯前面就是王爷的书房,奴婢不方便上前,就先告退了。”

  她施礼拎着食盒消失隐没在黑暗中,婉茹无奈地笑着,慢慢捂住自己的胸口;原来心还是会疼的。

  南王爷这里的书房用于待客,平日朝中的事,他都在这里处理。婉茹稳住自己的心跳,缓缓走到书房门口,里面传来的娇笑,让她止住了脚步。她低下头,转身欲走,里面忽然传来南王爷的声音,“进来。”

  她无奈地推开门,羞赧地低垂着头,僵硬地福了福身,“王爷。”

  “把头抬起来。”南王爷冷冷地命令道。

  她迟疑了半晌,为难地抬起头,羞红的脸略着窘迫。南王爷冷冷地看着她,搂紧怀中裸露香肩的柳依依。婉茹闪避着他的目光,也忽略柳依依的敌视,眼光不安地落在地面,心中却在苦笑;这画面,很熟悉。

  南王爷略带失望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的脸上除了羞涩并无其它,难道,她真的对他无意吗?他放开怀中的柳依依,“你先下去。”

  柳依依娇嗔地嘟起嘴,目光在触到南王爷眼中的寒时,缩了回来转而愤恨地瞪了婉茹一眼,万般不情愿地行礼退下。婉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当柳依依出了门,书房的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她的脚步不禁后退。

  “你在怕我?”南王爷盯着她苍白的唇,眼中闪过受伤。

  “没,没有。”婉茹低着头颤声答道。

  南王爷心中略有些恼意,他沉着脸,看着婉茹垂下的眼,“刚才,夫人看到本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不知有何感想?”

  “姐姐是王爷的夫人,王爷和姐姐在一起,是最平常不过的。”

  “如果抱着别的女人的不是我,是秦少华呢?”他冷笑着说道,双眼不放过婉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她略一吃惊,随即黯下眼光,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南王爷,气息慌乱,“王爷,为何这么说?”

  “夫人还不知道吧,你嫁入王府那一日,秦少华跟你的侍女小桃,私奔了。”

  “不会的……”她急切地说,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迷蒙的眼看着他嘴角残忍的笑,带着悲哀。

  “如果夫人想要亲眼验证,本王倒可能派人带她们前来。”

  “不要。”她压下自己的抽泣,哑着嗓子说,脸上的泪流得更凶。

  “夫人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他冷淡地语气掩着眼中的不忍,她的泪触动了他的心弦,他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想要抚去她的泪,她偏过头,喷涌而出的哭连她都觉得惊慌。

  “难道本王还比不上那个负心人吗?”他低哑的声音,让她略一失神。

  “他,不会。”

  她倔强地说,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不能再呆在那里,情绪,差不多要到极限了。他没有追出来,她放了心又略带失望,一个人独自走在昏暗的走廊,胸前的起伏慢慢平复。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有人,不是连棋子都为她准备好了吗?

  “夫人,天色不早了,府中的路曲折难行,不如让小的给夫人带路吧。”不知什么出现在婉茹身边的男子,恭敬地弯着腰,隐在暗处的脸看不清表情。

  “你带路吧。”婉茹呜咽着说,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第十三章 被休

  漆黑的冬夜,寒冷静谧,呼啸的风带走残存的生气。诺大的王府,除了巡逻的侍卫,看不到别的人影,但若是有心看向屋顶,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在电光火石之间落入王府的某个院中。院子侧边的屋脊,弓起一抹黑影,盯着院落看了许多,目光落在院前黯淡的“出云苑”三个字,略一迟疑,飞身离开。黑影在屋顶上穿梭了许久,停在某个不起眼的无名小院,原先守在那里的黑衣人挡住来人的去路,待来人在他耳边说了来意,他正色停在那里,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小院。

  “什么事?”院中的屋内传来烦躁的声音,在寒冷的夜中更显突兀。

  守在门外的黑衣人闪身跪在屋门前,“回王爷的说,有个黑影落在出云苑后失了踪影,属下不知是不是要进去察看……”

  屋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了,南王爷披着衣服走出门外,身上浓烈的酒气,让站在一边的黑衣侍卫眼光一黯,王爷喝醉的事,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是因为出云苑十二夫人,他见过未嫁之前的林婉茹,肯救受伤的不明人士,是有一定的胆量和善心,那样好的女子能得到王爷的宠爱,他并不觉得出奇,他只是不懂为何她会让王爷伤心至此。他和报信的黑衣人跟在南王爷的身后,快步走着,南王爷的脚步还带着几分醉意,脸上的焦虑掩在夜中,无人辨识。

  影站在床边,皱眉看着床上的赤身躺着的男人,他脸上享受的表情、口中的低呤、身下淫糜的气味,无不让她心生鄙夷。也不知是院中哪一位好心的“姐姐”想要她永远地王府消失,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辜负她的心意。耳见一动,她将捏在手中的药弹入他微张的嘴角,他的喉节一动,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婉茹。想不到红姬的如梦令还真有效,她冷笑着想,伸手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为他披了一层衣服,他显然有些疑惑,他记得自己是想带她回暗处解决她的,怎么会跟着她了房,还和她共赴巫山。一想到刚刚的缠绵,他的眼中露出淫邪的光,伸手将婉茹拉入怀里,想要再次品尝她的美好,她羞涩地低头,微微扬起地嘴角,暗藏杀意。

  房间的门猛地被推开了,房中搂在一起的两人,暧昧地搂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带着惊讶,然后是惊恐,愣在门口的南王爷,以及手提灯笼站在他身后的侍卫,都呆呆地看着房中的情形,四周一片安静,徒留呼啸的风声和乱了的心跳。抱着婉茹的男人一把将她推开,她狼狈地倒在床边,睁大眼睛看着他跪倒在地,轻咬的嘴唇带着嘲讽掩设着她心中的情绪。

  “饶命呀,王爷。”他哀求着,披着单衣的身子瑟瑟发抖。今晚发生的事太过诡异,难道是他的主子故意设的局?他不安地猜想着,心中的恐惧更加深重。

  屋内的灯亮了起来,南王爷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床边婉茹苍白的脸色和床上刺目的红,无不让他觉得讽刺。胸口的疼痛,蚕食着他的理智,他讨厌不受控制的事情,比如她的情和他现在的情绪。他浑身散发的杀意让她心惊,是她高估了他的温柔。婉茹颤着身子,跪倒在地,目光闪着惊慌和某种决意。

  “王爷,一切都是我的错,与秦大哥无关,求王爷放过秦大哥,婉茹甘愿一死谢王爷不杀之恩。”

  “他就是秦少华。”南王爷冷眼看着跪倒在地上的男人,嘴角挂着噬血的笑。

  他不知道秦少华是谁,既然她有心护着他,他便顺着她的话讲,“是,小人秦少华,此生与小人无关,是夫人……求王爷饶命小人这条狗命,小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南王爷便闪到他的面前,锁住他的喉咙,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他了无生气的身体,软绵绵地在她面前落下,她瘫倒在地,空洞地目光看着地上的尸体,苍白的脸上写满震惊,微微抖动的手指,躁动着,她本就不会留他活口,如果可以,她倒想亲自动手。她可是很难得想杀任务以外的人。空洞的目光闪了一下,泪汹涌而出,她的眼中除了心碎还有恨意。

  “心疼了吗?”南王爷冷冷地问,嘴角的笑掩着心中的伤,她们给他的痛,他必要加倍讨还。

  婉茹仰起脸,强忍心中的伤痛,悲愤地看着他,“不要以为我会怕你,你杀了我吧,秦大哥不在了,我也不会苟活于世,与其遭受世人冷眼,不如与秦大哥共赴黄泉。”

  “想死,你想跟那个男人同死?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他狂怒的声音带着悲怆,红了的眼不知是因为暴怒还是因为伤悲。

  “我不会怕你的,”婉茹的声音低了一下,眼中闪动着惊恐,“就算以后我要一个人孤苦无依地活在这世上,被所有人唾弃,我也不会怕你的。”

  “好,好,好。”南王爷讽笑着,抓起放在桌上的笔,在纸上快速写着。不一会儿,他将写好的纸扔到婉茹面前,“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一个人活在世上。”

  他摔门而出,脚步声消失在她的耳畔,她缓缓地捡起落在尸体边纸片,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内容。休书,她一直想要的休书,让她离开这里的休书,她终于得到了。布这样的局,用那样的话激他,他怎么会不休她,他有他的骄傲,她也有她的骄傲,和负担。

  房中的尸体被拖了出去,她回过神,看着冷清的房间,拿着那封休书,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王府。天还未亮,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婉茹踉踉跄跄地走着,嘴角有一丝无奈。紧跟在她身后的翠儿,略带不悦地跟着她,如此不贞的女子,王爷就该让她自生自灭,为何还要让她跟着,等她心生悔意,带她回府。走了半个时辰,天蒙蒙亮,婉茹走到一座桥上,靠着桥栏坐着,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翠儿打了一个冷颤,跟了半天,她不但没有半点悔意,连生意都没了。她猛地一惊,见婉茹背对着她,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桥面飘来些雾气,翠儿的视线渐渐模糊,脚步不禁向前走去。婉茹将包好的休书咬在嘴里,静静地坐着,前面走来一个担着菜的老伯,趁着他经过她身边遮住翠儿的视线,她翻身从桥上跳了下去。翠儿只听见扑通一声,待她赶到时,雾茫茫的江面哪有婉茹半点影子,她在江面迟疑片刻,不识水性的她就算想救也没有这个本事,愤愤地跺了一下脚,她转身赶回王府找人帮忙。等她找到人回到桥上,还被雾气遮盖的江面,一片平静;而安都的另一边,全身湿透的女子在雾气中快步走在避静的小巷中,手中紧紧捏着小小的牛皮纸包。

  影在翠儿身后,离桥不远的地方上了岸,有雾气遮着,她不担心会被发现。她上岸的地方没什么人经过,她要去的地方也是。那是一家地处僻静街道的小客栈,毫不起眼,影飞身进入院中,径直走进客栈楼上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快速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穿上了干燥的衣服,身上的寒意并未驱除,她低声咳嗽着,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这一冻这几日的苦药算是白喝了。略一梳装,她戴着面纱,手拿包袱走到楼下,正要开店的老板惊讶地看着下楼的影,昨天他关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回来。影将一锭扔到他手上,顾自去后院牵马,老板掂掂手中的银子,打了一个哈欠,每年店里总会出一些这样奇怪的客人,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三天后,热闹的河山城一位黑衣女子出现在东门,冷漠的表情,简易的梳装,下马的动作英气十足,她牵着马走到福来客栈,将马交给迎客的小二,径直走进客栈。客栈的老板见她进来,笑着迎了上去,刚要作揖,影挥了挥手,看了一眼客栈内的人。

  “前几日,是否来了两女一男,男的姓秦。”

  “有,影姑娘,你说的是秦大夫吧。”

  “秦大夫?”

  “是呀,秦少华大夫。阿财,快一点进去叫秦大夫出来,就说是影姑娘回来了。”

  刚刚为影系马的小二高兴地应了一声,快步跑上楼。影的嘴角动了一下,正想上楼,就听见老板福伯感慨万千地说:“影姑娘,这次你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秦大夫的医术真是没得说,待人又好。如果不是影姑娘出手,帮了秦大夫一个大忙,还给他开药铺的本金……”

  “谁说的,你刚刚说的,是谁告诉你的?”她的嘴角撑起一抹难看的笑,平静的语气带着气恼。

  “是小桃说的,影姑娘,你莫要怪小桃多嘴,这本来就是帮人的好事。三年前,要不是姑娘帮忙……”

  “还是我上楼去找她们吧。”影生硬地打断福伯的话,快步走到楼上。

  福伯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多好的姑娘,做了好事都不想让人知道。”

  影压抑着怒气找出她们的房间,她忙了半天想要藏住她们的行踪,她们倒不避讳,还对外人说出了她帮忙的事。走到她们的房间,婉茹紧张地在镜前梳装,小桃在一边帮忙,秦少华略带激动地站在一边,小二阿财傻笑着看着小桃。她们,真是悠闲,影淡淡地想。见她进来,婉茹站了起来,紧张地拉着小桃的手与秦少华对看一眼,上前正要行礼,影的眼中闪过不耐,冷冷地看着还傻站在一边的阿财。

  “你先下去,不要让别人上来。”

  阿财猛地回过神,一脸委屈地看着小桃,不甘不愿地走到楼下。等他的脚步远了,影冷眼看着屋内略带惊慌的三人,从怀中拿出牛皮纸包,放在桌上,漠然看着婉茹,“你的休书。”

  婉茹愣了一下,还是小桃反应快些,赶忙将纸包拿起,小心地展开,兴高采烈地跟婉茹看着纸上的内容。影默默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秦少华,“你们打算在河山安顿下来?”

  “是,”秦少华赶忙回答,“在下用姑娘给小桃的银两,盘下了城中的药铺,渡日是不成问题的。那些银两,过些日子,秦某一定归还……”

  “银两算是我还你们的救命之恩。河山人流复杂,不是久住的好地方,如果你们有别的地方要去,我会另外给你们一笔银子。”

  “不用,姑娘已经帮了我们不少了。”秦少华连连摆手说。

  “住在这里,有可能会碰到南王爷的人,到时候,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三人的脸色微变,婉茹看着手中的休书,脸色缓和了些,“不要紧,南王爷若真的找上门,我们有休书在手,不会理亏。”

  影略一皱眉,“好吧,若你们真要留在河山,让福伯为你们找个避静些的住处。客栈人杂,不是久住之地。若无事,林小姐以后不要随便出门,至于秦大夫,若有人问起你在安都的事,你便推说有一个双生兄弟。”

  “有劳影姑娘费心了。”婉茹欠了欠身说。

  影面无表情地看着,目光落在婉茹的发上,“你还没有成亲?”

  “嗯,”婉茹娇羞地点点头,“小女子等着影姑娘回来当证婚人。”

  “东西都准备好了?”影无奈地问。

  “是……”婉茹羞涩地低下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地面。

  “今晚就成亲,我来,不要有太多人。”她淡淡地说,转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口,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们,目光冷淡,“过了今日,若是在街上看到我,便装作不识。”

  “是,影姑娘。”

  三人松散地答道,一脸喜色。她的嘴角动了一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快步离开。她们,很麻烦。下了楼,福伯笑着走到她的面前,影冷眼看着,止住了脚步。

  “影姑娘,今天还要送菜到你的朋友那儿吗?”

  影眨了眨眼,看着店中的桌椅,“我自己去买。”

  “好,影姑娘慢走。”福伯笑呵呵地说道。

  影无奈地看着地面,嘴角微微上扬着;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十四章 无忧

  冬日的阳光,清冷细碎,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积聚着淡淡的暖意。正是这淡淡的暖,拖住了在寒风中匆忙行走的身影,留下安静的笑意,散在风中,拂过冰凉的手指。姿意游走在日光中的风,绕过大街,拐过小巷,从巷中女子的面前经过。女子不理会被风拨乱的发丝,静默地低着头,晃动着手中那枝半开的梅花,阳光照在花上,为它施了一层晶莹的淡妆。这是一条安静的巷子,女子闲散地靠在身后的墙上,一手挽着满满的菜篮,一手拿着腊梅,一脸淡然。她的身子藏在围墙的阴影中,使得一身的黑衣分外落寞。她似乎并不在意身上的寒意,只把手中的梅送入眼前的阳光中,执梅的手,指尖微微发红,在阳光的照射下,略带透明。她看着指尖的光影,微微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蓝色的天空,微蹙的眉头带着懒意。忽然,她的眉头舒展开了,一对杏目闪着笑意,淡粉的唇上扬着,勾成麦芽糖那般香甜的笑,她麦芽色般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收回露在阳光中的手,她站正身子,看向身边的门。门缓缓地打开了,片刻之后,一个十七岁的男子探出身子,令阳光都为之失色的五官略带忧伤。女子从阴影走了出来,站到男子面前,浅笑着看着他脸上炫目的笑。

  “随影,我回来了。”她带着笑意说道。

  他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清澈的声音略带鼻音,“无忧……”

  “对不起,我有事耽搁了,才会晚半个月回来。”她一边道歉一边走进屋内,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关上,她的心中有了几分暖意。她是影,也是无忧。

  “在外面站了很久吗,为什么不敲门,为什么不直接进来,”他略带抱怨地看着她,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手都冻成这样。”

  “没关系,也不是很冷,每一次都让你等我,这一回就当是罚我,换我等一次。”她浅笑着,感受指尖的冰冷慢慢褪去。

  “不准罚,以后都不准罚。”他脱口而出,眼色随即黯淡了下来。

  无忧偏过头,扬了扬手中的梅花,“你看,河山寺的梅花都要开了。”

  “嗯。”他淡淡地笑着,看着她手中的梅花。

  “听说你病了,是不是又不听我的话,在院子里吹风。”无忧板着脸,祥装生气地看着他。

  “没有,只是小风寒而已。倒是你,没有带药,咳疾一定复发了吧。”

  “哪有。”无忧避开他的目光,略带心虚地看着地面,不自觉地咳了几声。她的咳疾因为三天前的落水,变得更加严重,之后她忙着赶路,无暇去理会这缠人的旧症,病情便又重了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懊恼地皱着眉,抬头看到随影担忧的神色。她想要开口安慰,却忍不住重重地咳了起来。

  “快一些去吃药,我配了新的方子,最能止咳。”

  无忧点点头,将手中的菜篮放在墙角,跟着随影走进房中。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径直走到药柜前,将放在里面的药瓶取了出来,回头看着瓶上的塞子,握她的手微微用力。无忧上前拔出塞子,将手一摊,嘴角的淡淡的带着甜蜜。随影在她的手心倒了一颗药,略带期待地看着她,她将药放进嘴里一口吞下,然后微蹙双眉,略带不解地看着随影。

  “为什么每次随影做的药丸,都那么甜呢?”

  随影微征了一下,原本不安的目光亮了起来。她的眼中的不解片刻间化为满足的笑,轻轻晃动他牵着的手,她略带撒娇地说:“我好饿……”

  “我现在就去做饭。”随影忙说,拉着她的手匆匆向外走去。

  无忧不禁失笑,紧紧跟在他身后,提起菜篮跟着他进了厨房。随影看着满满一篮的菜,又看着握着无忧的手,轻轻咬住嘴唇。

  “我会一直在后面看着你的。”

  他看着无忧脸上的笑,点了点头,眼中仍有一丝不舍。无忧退到他的身边,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他一个人留在家中,她要如何放心。看着他熟练地开始准备午饭,心里多少有些感动,犹记得他初来的时候,连最普通的灯都不会点,她当时还暗叹捡了个麻烦回来,现在,他会的家务比她还多,让身为女儿身的她多少有些汗颜。他切着菜,余光不时落在她的身上,她看在眼中,清了清嗓子,哼起了附近的小调,声音轻轻的,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随影手上的动作快了一些,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真的一直都在。

  初见她的时候,他十三岁,美好的一生正要开始,却被人狠狠推进了地狱。那个阴暗的房间,那些丑陋的面孔,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刻在他的记忆里,在他独自在家的日子,不时扰乱他的梦境,同样的梦中,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总会带着一身的月光,朝他伸出了手,将他带离那片黑暗。宛若梦境的年少记忆,在他被压在身下时,遗失在空气,无力的挣扎换来的是加倍的屈辱,他无助地睁大眼睛,渴望有人来结束这一切。几天后,身上的伤慢慢平复,要等的人还是没有到来,换上了干净的衣衫,他希望这是离开的前兆,想不到却是恶梦的开始。一次一次地被强占,仅存的希冀荡然无存,难道他的一生就要在一次次的羞辱中渡过了吗?绝望地缩在角落,空洞的眼睛了无生意,打开的窗,皎洁的月光,与他无缘,受困于黑暗的他,无力挣脱压抑的空气。迎风而来的清风,忽然出现在床前的蒙面少年,冷冷地看着他,他闻到了血的味道,来自他身边血的味道,没有恐慌没有不安,就算她的眼中带着杀意,也让他的心莫名安定。

  “带我走吧。”沙哑的声音带着哀求,明亮的眼睛流光闪动。

  她冷冷地看着,转身走到窗前,一手扶着窗框微微用力,在他快要失望的时候,她猛地回头,冰冷的目光似有无奈,伸出手,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快点。”

  他笑着,跳下床跑到她的身边,握住她伸出的手,她转过头,不理会他脸上的欣喜,冷冷看着窗外的,将他拦腰抱起,从窗口一跃而出,落在停在窗下的马上,策马飞奔而去。他横坐在马上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心里萦绕的是少年身上如夜风一样的清香。不知过了多久,天蒙蒙亮,她停在小溪边,抱着他飞身下马,他刚刚站定,她便把一个包袱扔进他怀里。

  “你走吧。”她冷冷地说,顾自走到溪边洗手。

  他愣在那里,看着手中的包袱,犹豫了半晌,轻声说:“可不可以让我跟着你?”

  “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跟着我,你会死。”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没关系,”他脱口而出,苍白的脸有些窘态,清涩的声音带着企求,“我想跟着你。”

  “哪怕当我一辈子的奴隶?”她反问,心里带着涩味。

  “没关系。”他认真地回答,生怕她怀疑。

  她拿下蒙面的黑布,捧了一把水拍在脸上,“好吧。”

  她淡淡地回答,转身将湿漉漉的手安放在他的头上,郑重地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奴隶,以后我就是你的天,你的一切,我的命令,你绝对要服从;除非是我不要你,不然,你绝对不能从我身边逃开。”

  他点点头,看着她清秀的面容以及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她的身后,欢腾的溪水闪着亮光,炫得他移不开眼。留在他心中有关她的印象,是夏夜里的风,是照进午夜的月光,也是破晓时钻出水面的晨晞。

  “清洗一下,换衣服,到了镇上我们顾辆马车……”她冷冷地说,脸上的表面渐渐温柔起来,“我们,一起回家。”

  心里的某处被触动了,他略带心疼地看着她,知道此生不能从她身边离开。留下,是为了寻求依靠,也是为了逃离某种他不想背负的责任。抛开过去,他能依靠的,只有她而已。一天后,她驾着马车,停在一条僻静的巷子,他从睡梦中醒来,钻出马车,看着以后要称为家的地方,略带新奇。她跳下车,拿起藏在墙角的钥匙,正要开锁,她忽然转头,看着刚刚下车的他。

  “你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为难地摇了摇头。她略一皱眉,看着地上长长的影子,“随影,以后你就叫随影吧。”

  “好,”他看着地上叠在一起的影子,抬起头,涩涩地看着她,“你,你叫什么?”

  她想了想,俏皮一笑,“你想叫我什么?”

  “无忧。”他脱口而出。

  “无忧……好听多了,以后,我就叫无忧。”

  刚相处的时候,无忧时常露出冰冷的样子,但他知道她是极温柔的人,他不敢独自睡觉,她会陪着他;他不懂自理生活,她会帮着他;他不肯踏出家门半步,她也牵就着他。除了一件事,她的职责,她不会为他放弃她的任务,尽管那些任务有可能会要她的命。她离家的日子,他一个人呆着,不安与恐惧占据他的心,但是,最多的情绪,是思念。他为她学厨,学医,默默等候,她对他若即若离,忽热忽冷。他以为她是少年郎,心中的爱意,只能藏在眼底。直到,那天深夜,她穿着撕碎的衣衫和拖着炙热的身体回到家里,拉住上前询问的他,狠狠吻住他的唇。他顺从了心中的感觉,顺从了她的意愿,让原本交织在一起的命运,纠缠得更加彻底。那日,他知道她是女子,也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第十五章 随影

  那日清晨,从一夜云雨中醒来的两人半睁地眼,羞涩地看着上空,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转头,谁也不敢有任何响动。僵硬地躺到下午,无忧轻咬嘴唇,低声说:“我饿了。”

  略带沙哑的声音,让她禁不住羞红脸。随影急忙下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穿到身上,涨红的脸不敢抬起,匆忙地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无忧,又窘迫地看向地面,“无忧,我会娶你。”

  无忧愣了一下,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去,她睁开眼,看向僵在门口慌乱的随影,淡淡一笑,“我会考虑。”

  随影惊喜地抬起头,清澈的双眼泛着泪光,转身快步离开,留下无忧略带不解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那个回答,对随影来说是一个希望,对无忧来说是一时权宜。他更加离不开她,她无论出于责任还是某种疼惜,也不会轻易离开他。他为她做的,她都知道,回到这个称为家的地方,看着他为她忙碌,心里总有淡淡的暖意。

  回家第一天的午后,无忧泡在随影为她准备的热水中,浅笑着看着水中冒出的热气,缓缓地退到一边趴在浴桶边上。身后的门开了一半,随影吃力地拎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红透的脸庞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害羞。无忧等他加完水,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这一次,只有后背受伤而已。”

  随影心疼地看着她后背的伤口,手指轻轻覆上,在丑陋的伤口四周,布满淡淡的鞭痕,他的手指定在原处,紧紧抿着的嘴唇微微颤抖。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下次,绝对不会受伤,上几回,我不是都没有伤着。”无忧安慰道,嘴角还悬着淡淡的笑,睁大的眼睛闪动倔强。

  “嗯。”他点点头,声音有点哽咽。她从来不想让他担心,从来不曾在他的面前显露悲伤。

  “去替我拿一套衣服吧,不要黑色的。”

  “好。”他应了一声,快步退出房间。

  她的笑淡了下来,心中轻叹一口气,她又让他担心了呢。睁着的眼睛撑着笑意,她猛地将脸浸入水中,温暖的水抚过她冰冷的脸,她静静地看着水中的世界,直到无法呼吸才仰起头,吸附在脸上的水滴在触到冰冷的空气后,失了温度。她抹去脸上的水滴,淡笑着转身看着门口的方向,当随影抱着粉红色的衣衫出现在门口时,她略一皱眉。

  “不想穿粉红色的衣服。”她噘着嘴说。

  随影略带不解地看着手上粉红色的长裙,她从来不在乎衣服的颜色,也难得穿黑色以外颜色的衣服。既然她不喜欢,他便顺着她的意思,“我去拿别的。”

  见他要离开,无忧忽然想说,其实粉红色也没有关系,是的,没有关系,那只是一种普通的颜色,并不能表示她的身份。她是影,也是无忧,但是绝对不是林婉茹。闪现在她脑中的某个人的样子,让她有些焦躁,当随影拿着黄色和蓝色的衣衫走进房间,她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无忧选了米黄色那一件,穿戴整齐后,静静坐在镜前梳理头发。在房中收拾东西的随影,一边忙碌一边看着她的背影,无忧从镜中看着他的反应,抿嘴轻笑,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呆在她的身边,想要靠近却不敢上前。

  “帮我梳头吧。”她淡淡地说,声音略带央求。

  “好。”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微笑着蹦到她的身边,拿起她手中的梳子。她端坐在镜子,看着镜中他的样子,他的动作很轻,好像生怕弄疼她似的,她的每一束青丝在他眼中都似珍宝一般,认真的表情闪着满足的喜悦。就是他这样幸福的表情,让她内疚,明知他离不开她,却一次次地离开他的身边;她为他做的,真的太少。她看着自己的装束,默默叹了一口气,迟疑地开口道,

  “等一下,我要出去,有人成亲……”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脸上的喜悦变得惨淡,“嗯。”

  她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舍,却无可奈何,“我很快会回来的。”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其他的言语。

  无忧略带内疚地皱着眉,垂了下目光。她必须要去,林婉茹一天不和秦少华成亲,总会让她不安。她说她们不成亲是为了等她回来,多半是怕她出事,这种傻傻的好心,最让她无奈。

  当夜幕降临,随影还在反复为她梳理头发,她心中轻叹,握住他的手,拿下他手中的梳子。他默默地退到一旁,垂着头,略显忧伤。她快速的梳好头发,转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真的很快会回来。”

  “嗯。”

  他应道,在无忧站起身的时候,拉住她的手,和她并肩走到门外。无忧为难地看着前方,越往前走他的手就更加用力,到了大门口,她停住脚步,看着紧握的手,正想开口,就听他哀求地说:“不要去,好不好?”

  “你该知道的。”无忧淡淡的回答。

  每一次她要离开,他都用这样的语调问她,她都这样的语气回答。这是她的无奈,也是他的。

  他的手松开了,无力垂下的手,让她心疼,她忽住抓着他的指尖,“想不想,一起去?”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忧暗暗后悔,忙安慰道,“没有关系,也不是很重要的人,我一个人去就好。不要担心,我真的很快会回来。”

  他点点头,静静地站在原地。她松开了他的手指,无奈地看着他,终是一跃而起,消失在他的面前。留在她脑中的他的样子,脆弱的,让人忍不住想去呵护。以为带他离开他心中的地狱,他会坚强的活下去,但是,外面的生活,他根本无法适应,她一点点教他,他的举止让她不由怀疑他的身份,她去查过,却没有结果,这也意味着,除了她,他没有别的依靠。是她没有照顾好他,带他上街,她没有为他挡住有色的目光,一时大意,她差点让他再次被人欺侮。她默默承受着他加倍的依赖,努力驱走他加倍的无助,她知道让他深深不安的真正原因,是她,或者说,是他,隐主,让她无能为力的人,她曾经唯一的依靠。她为随影做的,他都为她做过,虽然方式不同,而她现在做的,是曾经希望他会为她做的事。所谓依靠要是什么样子,她很清楚。

  因为福伯的帮忙,婉茹的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影一到便目露不耐地催她们赶快行礼,到了吉时,她们行了礼,她不悦地等着开席,一口饮下她们敬她的酒,匆忙赶回家中。天已经黑了,无忧翻身进入院中,漆黑一片的院子里,随影静静地站在门口,脸上还她临走时苍白的让人心疼的表情。

  “不是说过不许在院子里等我,晚上风大,要是着凉了怎么办。”无忧嗔怪地走到他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

  “不会,”他低下头,心虚地看着地面,涩涩地解释道,“我是在赏月。”

  “哦……”无忧抬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困惑地问,“为什么我没有看到?”

  随影窘迫地低着头,无忧抿唇偷笑,拉着他走进屋里,“以后不准再这样了,知不知道。”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心中略带甜蜜。

  “还没吃饭,对不对,我去给你做一点吃的。”无忧点亮房里的灯,体贴地看着身后的随影。

  他点点头,甜甜地笑着,“我陪你一起去。”

  “好。”

  能为他做点什么,她觉得欣慰,只要她小小的努力,他便会露出满足的神情。她是被需要的,他不会舍弃她,他依赖她,他离不开她;那么,她也不会放开他。当一天的忙碌接近尾声,无忧独自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跳动的烛火,嘴角的笑化成一声轻叹。她下了床,快步走到门口,一下子把门打开,淡笑地看着站在门外犹豫不决的随影。他抱着棉被,目光闪烁,双脸绯红。

  “进来吧。”无忧侧过身,半垂着眼,略带羞涩。

  随影默默走了进来,无忧将门关上,“早点休息吧。”

  “嗯。”他抬起眼,涩涩一笑,抱着被子铺在床上。

  她不喜欢跟人太亲近,即使她和他的关系已经不一般,可是想到他一个人在冷风中徘徊,她会心软。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当初刚刚收留他的时候,他不敢一个人睡,一定握着她的手让她陪着,才敢合眼。那时,他不是知道她是女子,她也懒得说破,后来,他的情况好了一些,他们有了各自的房间。她知道有时他会在她的门外走动,偶尔还会在她门口睡着,她无奈地将睡着的他抱回房间,在她们相处的两年,他的个子超过了她,对她的依赖却一点没变。救他,是她一时心软,那个缩在角落的少年,清澈的目光满溢无助,让她忍不住出手,心里却是后悔的,她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他,就算带他回了家,什么也不懂的他,只会是一种麻烦。她曾经想要摆脱他,是他的小心翼翼让她最终留下了他,对他,她没办法狠下心来。她也曾试着疏远他,但是那夜之后,她没有疏远他的必要了。或许她真的会嫁给他吧,这个静静呆在她身边,温情脉脉如水般透澈的男子,总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男子;至少,他不会舍弃她。

  轻轻捉住他微凉的手指,十指相扣,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淡淡一笑,“睡吧。”

  他没有回答,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知道是他在任性,一刻也不想离开她的身边,特别是知道她是女子之后,他对她的依恋无法自拨,想要得到她的关注,想要看到她的笑容,想要守在她的身边。他知道这是奢望,她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她是杀手,只要有任务,她就会离开,不管他多舍不得,她都会离开。他睁开眼,轻吻她的手指,贪恋地看着她安静的睡容,暗暗期待这夜永远不会结束。

  夜终是会结束,当早晨冷清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时,无忧睁开眼,看着他们扣在一起的手,淡淡一笑。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无奈地看着他眉间的不安,匆匆穿戴好。打开门,外面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不要去,好不好?”随影支起身子,哀求道。

  “你该知道的,”她淡淡地回答,“放心,不过是去复命,很快,很快就能回来。”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再次关上的门,没有挡住外面的冷风。他担忧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这一次,他要准备多少刀伤药才行。

  
第十六章 隐主

  隐门,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在现任隐主修的带领下,同时也是江湖唯一的杀手组织。影在组织中是极普通的一员,在近四年迅速成名,她接手的任务,都是针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每一次她都要冒极大的风险。隐门的规矩,完不成任务的杀手,要自裁谢罪,有畏罪潜逃者,隐门会发出必杀令,江湖上无论是不是隐门中人,只要杀了叛逃者,都能得到赏金。在隐门中高手众多,影能得名,成为战部排名第三的杀手,并不是因为她高强的武功,而是隐主在这几年,一直给她布置超过她能力的任务,她每一次都完成了,同时受伤,成为不可避免的事。而她,是不容许受伤的。在隐门中她是特殊的,隐主对她的严厉,不同常人,他人猜想这大概是因为她是隐主带回来的孩子。

  江湖中关于隐主修,有很多传闻,有人说他是天生妖邪恶毒阴狠,有人说他无情无义杀妻夺位,有人说他武功高强城府极深。隐门近几年的扩张,以及狠辣的行事风格,的确给人这样的印象,至于鲜少在江湖露面的隐主,他们只能从他的处事中出猜测他的为人。

  河山城外,影策马快奔,这一次她复命的时间比之前都晚些,隐主一定已经知道她为什么耽误了时间,她又受了伤,她必定要受重罚了。心里纵有千万个不愿意,她还是得回去,她是隐门的杀手,现在是,以后也是,这是逃不脱的命运。穿过一片树林,拐进了河山后面的石涧,她下了马,牵马走在乱石滩中,左边是陡峭的山壁,右边是一条小溪涓涓流动,一会儿,一块巨石挡住她的去路,她走到巨石前,转向左边,用手轻敲布满青苔的石壁,三长一短。石壁“轰”的一声向一边退去,她的面前出现了巨大的洞穴,洞的尽头是细小的光点。她牵着马进了洞,石壁在她身后合上,她放开马的缰绳,快步走到漆黑的洞穴中,前面的光点越来越大,她不由加快脚步。这条路,她不知走过多少次,六岁的时候,她就是胆怯地跟在他的身后,跨过地上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向着面前的光明走去。轻轻吸了一口气,潮湿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血腥的味道,那是萦绕在她生命中无法消散的味道。前面的光线越来越强,她走到洞口,看着刺目的光,不适地眯起眼,一座被青山环绕的清雅庄园出现在她面前的,若有人得幸到此,大概会以为此处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被雾气环绕的奇花异草若隐若现,精巧的亭台楼阁飘动着红色的细纱,处于中间的高楼悬着黑色的牌匾,上面用狂草写着一个鲜红的“隐”字。她漠然地走在这个宛若仙境的庄园中,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带着她熟悉的血腥味,那些修葺庄园的工匠,是她杀的第一批人,当那些人面露不解地躺在她的脚下,她的心中同样不解为何她能如此绝决地下手。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该如何做,她心中清楚,默默地走向庄园深处,四周一片安静,偶尔会有风吹过,抚动着那些红色的细纱。前左三人,前右三人,后八人,上方一人;她在心中默数着,面不改色地走到隐楼前,恭敬地在门口站定。

  “进来吧。”略带磁性的男声伴着女子的娇笑传到门外。

  “是。”她快步走进隐楼,低头朝座台的方向单膝跪下,“属下参见隐主。”

  “起来吧。”

  影站起身,抬头看着半卧于虎皮上的黑衣男子;绝美的脸上,一双绿色的凤眼似怒还笑,半勾的嘴角半讽半誉,粟色的头发垂在胸膛半露的敞开衣襟前,强健的手臂搂着身边的红衣女子,那女子一脸娇笑地靠在他肩上,不屑地看着站在下面的影。影心内冷笑,对那女子略有些怜悯,一个不知道自己依靠的男子是否真的在意她的女子,实在可悲。

  “影,你回来晚了。”隐主似笑非笑地说,眼中的绿色变得浓厚。

  影忙单膝跪下,“属下……”

  “我不需要理由,”他打断她的话,嘴角的笑变得邪媚,“听说林婉茹是个病美人,连南王爷都为她的美色动了心,你说要是让她成为伎部的人……”

  “隐主,林婉茹为人愚笨,让她加入伎部,会不利于隐主布置的任务。”

  “喔……我倒觉得隐门缺得就是这样愚笨的人,若是让她去行刺南王爷,说不定会成功。”

  “林婉茹胆小怕事,手无缚鸡之力,如果隐主需要有人行刺南王爷,属下愿意前往。”

  “怎么,你又想承担别人的任务吗?”隐主冷笑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怒意,“为什么昨天就回到了河山城,今天才来复命,难道你忘了你的责任,或者你想让你的小倌代你受罚。”

  影眼神微变,“我,属下是去查看林婉茹的下落,与他无关。”

  “是吗?”隐主盯着她的表情,略带嘲讽地笑着;难道在小巷中手执梅花、在夜里握住他的手、让他进屋同寝,也是因为林婉茹吗?

  她有些心虚地点点头,她是想早点结束林婉茹的事,才会在回到河山城的第一时间去找她,但是心里,她想回家看看得病的随影,复命的事既然已经晚了,也不差再多晚一天。她沉默着想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也知在他的面前,一切伪装都是没有用的。隐主讽笑着,心中略带苦涩,难道在她心里,隐门会比不上一个无用的小倌。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他淡淡地问。

  影略一惊心,旋即镇定地看着隐门,“只有后背有一道小小的伤口。”

  “你该知道的。”他冷冷地说,放开手中的女子,拿起挂在腰际的鞭子。

  影背过身,拉下外衣,刚好露出背上的伤,那条丑陋的伤疤,让隐主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他扬手挥动玄色的鞭子,流光一闪鞭子宛如游窜的毒蛇咬住她背上的伤疤,她略一皱眉,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呻吟。背上的疼痛如火一样煎熬着她的心,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冰冷的目光带着一抹倔强,默默地承受着他的惩罚。有些事,她终究不明白,曾经会为她的咳疾紧张,曾经会在半夜将伤药放在她的床头,曾经会和她靠在一起静静享受雾气中的阳光的男子,为什么会对她如此严苛。在她选择当杀手之后,他疏远了她,不再正眼看她,她隐忍着自己的失望,或者,根本不会失望,他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她,算得了什么。那些女人,最多会在他身边留上一个月,她们的下场,她早有耳闻。与其当他的女人依偎在他身边,带着随时会被他抛弃的惊恐,不如成为他的手下,依靠自己的能力存活。

  当最后一鞭在她背上落下,隐主收起鞭子,冷冷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背,搂住身边脸色苍白的女子,嘴角的邪笑微微颤动,“下去吧。”

  “是。”影拉起衣服,虚弱地答道。

  她站起身,晃了一下脚步,双眉微皱,深吸一口气,不让背后的疼痛占据她所有的感官。她缓缓退出门外,脚步刚刚踏出隐楼,就听见他戏谑的说:“下一次再出错,就让你的小倌替你受罚,那样一定会更有趣。”

  她停了一下,“不会有下一次。”

  绿色的眼眸,闪动着复杂的情愫,修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嘴角的笑变得冷酷。她是他的影,怎么能从他身边逃开,她现在的生活,在他掌控之中看似美好的生活,他终会夺去,他等待着当她从云端坠下的时候,还会有什么力气去露出笑意,还会有什么力气去守护那个一无是处的男子。他笑着搂紧身边的女子,修长的手指绕到她的颈上,随着一声脆响,那个娇柔的女子了无生气地躺在他的脚下。他邪媚地笑着,她们不值得他珍惜,值得他珍惜的那一个,却渐渐从他身边远离,下一次,若是她出了错,一定会很有趣吧,他倒想看看那个没用的男子在她心中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

  影拖着脚步,身后的脆响并没有让她停步,他是恶魔,她早就知道,她是恶魔的影子,她早就认清。她怎么会从他身边离开,即使他漠视她,搂着别的女人在她面前欢好,她也没有想过要离开。她庆幸自己不是他的女人,只是他的手下,尽管在很久之前,她也有过期盼。那种的期盼,那种少女不切实际的妄想,在他把她推向别的男人时,已经幻灭。她不再爱他,当心冰冷到了极点,她又如何去爱。不爱他,也不恨他,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离开他的身边,因为,他是她的主人,她是他的影子。

  离开庄园,重新走进黑色的洞穴,身上的疼痛,让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不能在这里晕倒,她得回家。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她塞进嘴里,一口吞下,清凉的感觉冲上她的胸口,她清醒了几分,继续朝前走去,到了洞口,牵了马,移动石壁上的机关,在石壁移开后,牵着马走出了洞穴。石壁缓缓地在她身后关上,她抬起头,看着坐在石壁前巨石上的娇俏女子,目光微冷。

  “影,不要这么看着人家,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你伤得怎么样,你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她半勾着嘴角,娇媚地说着,目光冰冷。

  “让伎部的首领关心,我还真是荣幸。”

  “别这么说,”她从巨石上跳下,优雅地落在影的面前,细细打量她的五官,影厌恶地皱起眉,冷眼看着她,她不为所动地抬起头,“不错,还算有几分姿色,加入我艳美楼如何,你一个女子跟战部的臭男人打打杀杀的多难看。”

  “多谢红姬的好意了。”影略带不屑地回答,算是拒绝。

  “人家也是为你好,那么好的皮像,弄坏了多可惜。若是成了我伎部的人,你要完成任务也用不着动刀动剑的,还能一直留在河山城,与你的爱郎厢守,不是很好。”红姬眨着大眼睛,诱惑地看着影。

  “你该知道的。”影淡淡地回答。加入战部是她的本意,也是隐主的安排,没有隐主的同意,她根本不能转到伎部,虽然她也不想转。

  红姬略带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轻蔑一笑,“明明和他说一样的话,语气还真是一点也不像他。影,想清楚你的身份,不要曝露太多的弱点,他最喜欢的在别人的弱点上刺上一剑。”

  影冷眼看着她,“有空还是看好你的夫子吧,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红姬眼神微变,冷着脸看她从面前走过,心里略略叹了一口气,要不是看在世上难得有像那个小倌那个痴情的人,她才懒得去管她,既然她不承她的情,她也省得费心。她娇媚地笑着,看着影策马离去的背影,眼光中带着戏谑:糟了,忘了跟她说他的事情,谁让她走得那么快,或者,她们正好在城门口相遇,一定会很有趣吧,可惜,看不到。她惋惜般地垂下目光,抬头,一脸冷漠地看着石壁,又得回去复命了,希望隐主不要在气头上才好。

    
第十七章 再会

  “让你查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隐主看着站在面前的红姬,嘴角的笑带着冷意。红姬低头恭敬站在隐主面前,她就知道在影之后去复命,准会看到隐主发火,他脚边还留着红衣女子的尸体,她惋惜地瞟了一眼红衣女子姣好的面容,心中冷笑,不知自己份量的女人活该这样死不瞑目,要怪就怪自己搞不清楚隐主的心意和另一个搞不清楚隐主心意的女人。

  “属下经过查证,龙舞失踪的时间,的确和他出现在春情馆的时间相差不久,但是,他到底是不是龙舞,还要进一步的调查。”

  “调查,你还想要多少时间,一个月,一年?堂堂伎部的首领花了两年时间都查不到一个小倌的来路,还有何用?”

  红姬急忙跪下,脸上尽是惧意,心下暗诽,堂堂隐主派伎部首领去查一个小倌的来路,不知是不是搞错了她的职责。

  “还是你这个首领当得太闲,不满意本座吩咐你办的事,竟然打着完成任务的名号,大闹寿宴。”他冷笑着盯着红姬,绿色的眼眸闪着嗜血的光芒。

  “属下知罪。”红姬低下头,惶恐地说。

  隐门的任务先由伎部接手,计划分配,根据资料留下适合伎部的任务,再将剩下的转给战部。作为伎部的首领,红姬鲜少碰到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任务,她上次出手,不过是一时兴起,她想看看那个坚持要当杀手的倔丫头,换了身份,成了别人的小妾会变成什么样。本来,她闹出那样的事,隐主是不会过问的,怪就怪当时南王爷逼得太紧,她挟持影时,伤了她。跟在隐主身边的时间虽比不上影那么久,她对隐主的了解却不比影少,她们之间的事,她也是清楚的。隐主对影的不同,从亲自分配任务这一点上,她便知晓。他在逼迫她妥协,成为依附在他身边的影,但是,他用错了方法。他留给她的伤,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上的,都胜过任何一次任务,但是,别人,是绝对不允许伤到她的。红姬知道隐主的脾性,自然不会下太重的手,在她颈上留下的伤,虽然休养几日便会消失无踪,不过,那一道浅浅的伤口,也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她心中默默哀叹,她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复命,刚刚影离开时,她看得出她这一次受的罚比以前都重,难道他要因为他自己下的重手来罚她,什么道理。

  “隐主,属下还有一事禀告。”红姬急忙赶在隐主开口前说道。

  “什么事?”他邪媚的笑着,眼中带着不耐烦。

  “南王爷龙飞正前往河山,替好友庆生。属下想,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龙舞的了,不如让属下引他去见随影……”

  “南王爷,随影……”隐主重复着落这两个名字,脸上的笑变得寒气逼人。

  红姬自知失言,影下嫁为妾,哪怕是假装,也让南王爷的名字成了隐主面前的禁忌,现在,她还提到随影,隐主的另一个禁忌,这一次怕是难逃重罚了。

  “你说龙飞正赶来河山城?”隐主眼神微变。

  “是。”红姬颤声应道,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会到?”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隐主略一沉呤,“你先下去吧。”

  “是。”

  红姬起身退出门外,嘴角微微上扬;城门那边一定会很热闹,她盘算着要不要跟去看看,但是一想到隐主的眼神,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这个世上,也只有影不畏惧他的瞳色,她仍记得初见隐主时,她着实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地狱来的修罗,光用眼神就能勾人魂魄。让她当时平静下来的,是侍立在隐主身边,样貌清秀的少年影。那时,隐主对影的态度便不同他人,她以为隐主好男风,才会跟他的未婚妻争位,她,甚至是他,都以为影是男子,等发觉了她的女儿身,一切开始变得不同,或者,一切已经不能挽回地朝着不愿的方向演变。影太倔强,哪怕是低到尘土也要仰望天空,而他一心只想将她留在他的影中,贬低她、羞辱她、将她推至黑暗,他在等她低头,失去仰望的力量,换来的却是她绝望的远离。也许,她不会远离,就像一开始那样,就算她再向往天空的清澈,也不会从他身边的血色中逃开。哪怕已经没有爱了。红姬默默叹惜,他用错了方式去爱,而她不明白他的爱,他们,是注定要错过了;或者错过,也不是坏事,她的身边不要像影那样沾染血污还一脸云淡风清的女子。她娇笑着,把玩自己的发丝,那两个男人,总有一个是能将她从血色中拉开的。

  河山城外,脸色惨白的影忍着背上的疼痛,策马狂奔。她保持着僵直的姿势,一手牢牢抓着缰绳,一手机械地甩着马鞭,脑中不断涌出的话语催促着她快点回去;伤口若是沾到衣服,处理会很麻烦,她不能昏倒,如果摔倒在这里,一定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随影也会担心。扑面而来的冷风令她惨白的脸上染上一层寒意,闷在她胸中的骚痒,勾动她轻声咳嗽,她隐忍着,不想因为咳嗽牵动身后的伤,城门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只要再坚持一下子,就能回家了。她牵动嘴角,眼中露出淡淡的暖意,不论受得伤再重,至少现在她有一个家,至少现在她不会心痛,这样,或者就足够了。她用力甩了一下马鞭,目光盯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就在接近门口的时候,她微微抬头,发觉迎面而来的轿队,暗叫不好。她拉着缰绳,想控住冲向轿队的马,狂奔的马扬起前蹄,刨起一地灰尘,影不耐地皱起眉,看着身边围过来的侍卫,默默叹了一口气,事情变得有些麻烦,她冲撞了不得了的人物,光看轿队的气势就不是一般官员能用的,她略一皱眉,看着这队有些眼熟的仪仗,眼光渐冷。

  “大胆刁民,还不下马,冲撞了南王爷的仪仗,简直罪该万死。”

  影冷冷地看着出声的随轿侍从,无奈地下了马,在城门口围观的人有几个有些面熟,她不想冒险曝露身份。被她的目光吓着的侍从恼怒地看着她淡然地牵着缰绳站在队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再次出口斥责,影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侍从略一心惊,张开的嘴还未说出一个字,便睁大眼睛带着惊恐与不解倒在地上,胸口涌血的伤口上插着一支箭。轿队开始骚动起来,有人护着轿子,有人围着影。她不屑地看着围过来的人,想不到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这一次竟然被不知哪里来的三流刺客连累被困。她的唇边勾起一抹笑,眼中略带杀意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十名刺客,这样的身手也敢来行刺,也太高看自己,若这样都能得手,隐门早就做成了这笔生意,哪还轮得到他们。果然,在他们现身没多久,隐在人群中的暗卫便现身围住他们,不用随轿的侍卫动手,他们全数被制服,跪于轿前,影冷眼看着,暗卫的身手比不上她,但是以他们的人数,现在的她若想轻易脱身,有一定难度,她不想曝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因为别人失败的行动连累她不得不牵往别处。忽然被暗卫制服的刺客浑身抽搐一一倒在地上,为首的暗影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其中一个刺客的衣领,一手扯下他的面巾,掐住他的面颊,仔细检查他的口内,目光一冷将刺客的尸体扔在地上,转身走向南王爷的轿前。影看到地上的尸体,虽然他们的身手不怎么样,但是还算有死的觉悟,作为同道中人,她多少有些同情他们。

  “王爷,所有刺客除为首的女子外,全部自杀身亡。”

  为首的女子?影略一皱眉,她身上的打扮,她出现的时机,以及她的态度,的确不像是一般的百姓,被误会也是难免,不过这样被认定她跟那些刺客是一伙的,实在有些牵强。那些不入流的刺客,若是最后的自裁也能像他们的身手那般不济,她大概就不会被这样误解。

  “我跟他们无关。”

  她淡淡地说,如果现在不开口,被带到官府,她更加解释不清,再说官府的人,也不见得会听她申辩,光是冲撞王爷仪仗这一条罪,就够她受的。她忍着身上的伤,无奈地看着垂着的轿帘,心里莫名有了一种期待,如果南王爷出现,看到是她,会不会认出她、放过她。她眼光流转,心中自嘲地一笑,那样天真的念头,最好是早一点放弃;作为影,作为一名杀手,他,高高在上的南王爷,又如何会另眼相看。轿帘缓缓被掀起,影垂下头,关注身后的疼痛,不去理会他的出现,在他下轿的那一刻,她轻咳几声,略带心虚地皱了皱眉。不能被认出来,那会是另一种麻烦,她暗想,眼中有了某种坚定。她抬起头,坦然的看着南王爷,他似乎瘦了,神情显露某种疲惫。影心下叹惜,即使曾经想过会再见,也想不到会这么快,也想不到会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她以为最糟也只是在刺杀他的时候与他重逢。人生的某种难以避免的再会,真的连方式也不在人的预测之内。

  “我不是刺客。”她说道,尽管这话让她觉得可笑,她手上的人命,怕是不比地上躺着的任何一个少吧。

  南王爷冷冷地看着她,她的神态,她的语调,似曾相识,他不记得曾在哪里见过她,她的样子是完全陌生的,或者,她的神态,她的语调也是,世上没几个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之前的某个意外,也在雾气中消逝于冰冷的河水。他,应该没有见过她才对,但是,为什么她的眼中藏着某种他熟悉的感觉。眼神回暖,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意外出现在轿队前被误认为刺客的黑衣女子到底是谁。

  
第十八章 犹疑

  “来人,带她下去,本王要亲自审问她。”

  南王爷一声令下,原本围在影身边的几名侍卫持刀上前,影冷眼看着,眉间似有些不屑。身后的伤不容她有多余的时间跟他回去慢慢接受审问,过多的与他相处,只会增加她曝露的危险,她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说过我不是刺客,跟那些人没有关系。”她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看着南王爷的目光略带恼怒。

  “你是不是无辜,本王要审过才知道。”

  “审问?在王爷你的严刑逼问下,小女子哪有不承认的道理。”

  她嘴角带着嘲讽,冰冷的话语在围观的人群中激起不小的涟漪。南王爷对付南方十部和朝中三大家族的手段,举国上下无人不知,刚刚的刺客有勇气自杀也是知道落在他手上生不如死的可怕,民众默默叹惜,无不同情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影,若是眼前的这位姑娘被严刑拷问,怕是再无生还的可能。南王爷略一皱眉,目光盯着她嘴角的笑,他不介意别人的看法,他所做的,都是他不得不做的事,但是,为什么她的冷漠如此让他懊恼,她不经意流露眼中的愁绪,为何与某人如此相像。

  “就算如你所言,你与行刺本王的人并无瓜葛,但是冲撞本王仪仗之罪,要如何说?”

  影眼光一沉,嘴角忽又露出冷笑,“若不是小女子冲撞了王爷的仪仗,那箭怕是早就射进王爷轿内。”

  她猜到是自己的突然出现,才让行刺的人乱了方寸,也知就算他们射准了,也伤不到他分毫。他的功力与她不相上下,那种力道的箭,岂能碰到他,不过,若她现在想要靠武力脱身,怕是毫无希望了。

  “难道姑娘是为了提醒本王有刺客的事,故意冲向本王的轿队?”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明明是她的不是,却偏偏要占去几分理,难道她真的以为他会严刑逼问她吗?

  影一时语塞,不甘愿的看着南王爷,她断然不会把无心之举说成对别人的恩惠,她是杀手,不是心慈的善人,尽管因她的无心之举令很多人受益,她却始终不承认她是在帮他们。这一次,她更没有道理认下来。背上的伤似乎没有一开始那般疼痛了,她默叹,无奈地看着他,若不是因为这伤,因为她服下的药,她怎么会犯下这种失误。

  “你可知道冲撞王府的仪仗要受何处罚?”他满意地看着她气恼的样子,这也好过她的傲然冷漠。女子就不该摆出一副冰冷的样子,温婉娇柔才是女儿家该有的模样,他忽然很想看看她娇羞的样子,会不会跟她很像。

  “仗毙。”她漠然地回答。

  本朝律法,凡冲撞五品以上官员仪仗,仗一百;三品以上,仗二百;冲撞亲王者,当街仗毙。影冷眼看着表情复杂的南王爷,第一次,她觉得这律法订得实在不合理,或者,下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可以考虑一下直接把目标扔进亲王的仪仗,这样她倒能免去不少伤;当然,前提是她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南王爷心中略有些惊讶,一般百姓中能如此熟知法度的人不多,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子,他更不明白的是,她明知犯下了死罪,仍要漠然站立在他面前,丝毫不表现出胆怯,也不像一般女子软弱地哭泣求情。他的嘴角露出笑意,如此有趣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或者,并不是第一次,他总觉得她的身上带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如果他们见过,他定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女子。他思索,想记起是否真的见过她,也想要找出一个方法把她留住,这样连死都不畏惧的女子,他该用什么来震慑她。

  影淡然地站在风中,他若要杀她,早就动手,定不会等到现在。他不肯放她走,大概只是一时好奇,她不想掩设自己的性格,也知这样的性格会让他好奇,但不会让他留恋,他喜欢的还是那些温柔若水的女子。肃杀的北风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忍耐着,等他作出决定,他大概也该想到,他是留不住她的。她略松了一口气,隐在胸间的咳意显露出来,她不禁大声咳了起来,眼光一沉,她的咳声怕会成为她最大的破绽。

  “你走吧。”南王爷冷冷地说,他终于发觉为何会觉得她眼熟,她苍白的脸色,虚弱的模样像极了某人。

  影略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牵着马转身要走,刚走了每几步,南王爷的目光忽然一黯。

  “你受伤了?”他淡淡地问,语气中的关切连他也没有发觉。

  “是。”影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答道。

  耳边忽然一凉,她伸手一接,指间顿时多了一个瓷瓶。她困惑地转头看向南王爷,他的表情依旧冷漠,眼光却在闪烁。发觉她受伤后,身体自然的反应,让他不觉有些懊恼。

  “刀伤药,算本王谢你提醒刺客一事。”

  她握紧那瓶药,心中微颤,嘴角露出冷笑,眉头一皱,她扬手将瓷瓶扔向南王爷,“不需要。”

  话音刚落,她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南王爷站立在风中,略带无奈地看着她骑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虽然她只是一个与某人相似的女子,他还是留恋。风略止,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回到轿中。当轿车缓缓经过城门后,城门口又恢复平时热闹非凡的景象,只是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身黑衣的男子,默默地看着城门的方向,眼中的绿色带着比寒冬更冻人的冷意。

  轿队继续浩浩荡荡地向河山城中心前行,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座精致的府第,轿队停了下来,南王爷漠然地从掀开的轿门走了出来,无奈地看着府门口一身白衣手执玉扇的男子,眼中显露暖意。白衣男子捏着收起的扇子,薄薄的嘴唇抿着笑意,一对桃花眼闪着亮光,那亮光让南王爷不由皱眉。两人寒暄一番进府后,白衣男子停下脚步,摒退下人,不顾南王爷无奈的目光,一本正经地看着南王爷的眼睛,打趣地问道:“听说刚刚在城门口王爷硬要留住一位清丽佳人,不知可有此事?”

  南王爷气急,“难道这点小事,河山城城主会不知道吗?”

  “原来真有此事,我还以为是我的手下看错了呢。”他惊叹,看着南王爷越来越差的脸色,心中偷笑。

  “既然你的手下早在那里,我遇刺的事,你不会不知……”南王爷冷冷地看着他,语气略带责问。

  “真无趣,我不过是提到那个女子,你就搬出王爷的架子来,我就知道这个城主不好当。”他叹惜地说着,忽又正经地看着他,“那个女子的来历你不想知道吗,她在城中也算得上颇具侠名,四……”

  “你以为我来是为了听这些?”南王爷不耐烦地说。

  他收了声,把玩着手上的扇子,本来还想告诉他,她近日做过的事,若他知道她便是落水身亡的林婉茹,不知会有什么表情,不过,还是等那人的身份证实后再说,那时他得知自己的最想见的人和自己深爱的女子在一起,不知,会有什么打算?他心下叹惜,脸上仍是一派温和的笑。南王爷冷眼看着,心中有些困惑,每当他这样笑时,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这一次遭殃的不知是哪一个。

  “马远这小子怎么没来,莫不是气我上次没去他的寿宴?”他漫不经心地说,移开目光。

  “他上次寿宴受了女子的戏弄,一直称病不肯出门。”南王爷的语气带着鄙夷,一个将军为了女子变成那副样子,实在让他费解。

  “可是明月的鬼魂,看来我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他略带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眼中带着兴灾乐祸的笑。

  “亏你还有这闲心,军饷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想来跟那个女人有关。给我三个月,给你答复。”他见南王爷略一皱眉,原本正经的脸上重要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到时候,再奉送你另外一个消息,保证是你最想知道的。”

  “什么?”他迟疑地问,怕又引来失望。

  “不可说。”他轻笑着回答。她或他的消息,都是他最想知道的,但是两个消息同时,不知他是否吃得消。

  南王爷脸色一黯,不再说什么,身边白衣男子看着他眉间的愁绪,不觉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是河山城的城主,亦是他的好友,白游云,他的名字,如何他的人这般,不为任何红颜停留,却愿为知己效命,怕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从他身边离开,暗中与他作对。他助南王爷平定了南方十部,得到了城主的位置,却仍是孤身一人,游戏花间,费心寻找那抹离开的背影。河山城的琐事自有旁人打理,他最主要的职责,是为南王爷查出他想知道的,包括,龙舞的下落。若不是最近有人在查龙舞的事,他断不会发觉在他当上城主之前就定居在城内的人中,可能会有他要找的人,也不会发现那人身边的女子会代嫁出现在南王爷身边。那个叫随影的男子虽然和龙舞长得一模一样,他仍有怀疑,不敢冒然将这个消息告诉南王爷,一切有些太巧,他得等消息确实,再告诉他。有时真相,容易伤人,而南王爷,他不想让他伤着。为了他,他可是离开了自己最深爱的女子呀。

  
第十九章 治伤

  南王爷此次到河山城来,说是替白游云贺寿,其实是查问军饷案的事,顺道散散心。林婉茹投水自尽的事,让他自责不已,若不是他逼迫,她怎么会轻生,夜深人静时,他反复思量,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她的话语、她的若即若离、她的绝决都不像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但是一切若与秦少华联系在一起,似乎又变得理所当然。他看不透她,尽管一切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是看不清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有关她的一切,说过的话,嘴角的笑,眼中的喜色常常不经意出现在他的脑海,她的样子,他却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能想起她苍白的脸色,以及眼中掩着的不知名的情绪。他在河山城的几日,白游云一直留他在府中观看新鲜的表演,他的身边围着白游云安排的美人,心里无奈冷笑,难道他把他看成跟马远一样失了女人就过不下去的人了吗?掩着不耐小住了几日,他告辞离开了,看着他出了府门,白游云不禁松了一口气,现在让他知道真相还太早,一切,还是等三个月以后再说。

  其实,白游云大可不必如此担心,南王爷就算出门也不会碰到林婉茹等人,影遇到南王爷之后,她先去秦少华的药铺报了信,让她们呆在家中闭门不出,直到福伯来通知她们南王爷离开的消息。她不想再有多余的麻烦,隐门就在河山城附近,如果她在这里出了事,说不定会波及藏在城中的其他门人,她也不能在这里出手救助林婉茹,她为她做的,大概快超出了隐主的忍耐范围。杀手本就不该动情,尽管,影认为自己没有违反这一守则,她不过是在报恩,跟情,又有什么关系。

  那日,她通知了秦少华和福伯,便匆匆地回到家中,身上的伤,不容她在外多做停留。她习惯性地翻墙进了院门,背上的状况,让她略一皱眉,等在院中的随影见她回来,一脸担忧地迎了上去,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他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抿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事的,”无忧微笑地安慰道,轻轻咳了几声,“可能,这几天要麻烦你了。”

  他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低着头默默地扶着她进了屋。他是她救下来的奴,本该是由他来照顾她的,但是,她为他做的却远比他为她做的多。无忧见他不出声,心中略有些无奈。

  “快一点去取些热水来。”她淡淡地吩咐。

  “好。”随影抬头应了一声,放开无忧的手,匆匆走出房内。

  无忧静静地看着,嘴角微微上扬。她忽一皱眉,解开身上的衣带,试着将衣服脱去,抓着衣襟的手却在半空停下;背后的伤早就与衣服凝在了一起,要将衣服脱下来,恐怕得费些功夫了。她紧紧咬着唇,慢慢向下裉着衣服,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不禁重新将衣服拉好。随影端着一盆热水进屋,见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她抓着衣襟的手关节发白,便知她要做什么。他忙将水盆放下,走到无忧的身边,伸手触及她的衣衫。

  “我来帮你。”

  “不用。”无忧轻轻避过,略带为难地看着随影,“你,还是把头转过去吧。”

  “可是……”

  “没有关系,我一个人可以。”无忧倔强地说。

  随影无奈地转过头,清澈的眼中流露某种无力,他终究还是帮不了她。无忧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咬着唇,深吸一口气,本就握紧的手用力将衣服扯下,彻骨的疼痛让她眼前一花,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将抓在手中的衣服抛到脚下;若是随影,他定狠不下这个心来。她移到床边,重重地坐下,无力地趴在床上,小心抹去额头的冷汗。

  “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吧。”

  她看着随影的后背说,却在他转身的刹那垂下眼,她不想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以及心疼。随影愣在原地,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背,双手无力地垂着,为何他总是要如何待她,明明是紧张她的,不是吗?他轻轻咬了咬嘴唇,走到桌边拧干放在热水的毛巾,大步走到无忧身边,小心地替她处理背上的伤。无忧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趴着,如果不是她们之间曾经发生了关系,她定不会让他看到她身上的伤。她什么也没有说,他却知道只要她受伤回来,隔几日身上受伤的位置定会有更重的伤,他开始紧张她的身体,每次她回来,都想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她不想让他知晓,但是,他在一边小心翼翼担忧着的样子,更让她心疼,也许有个人分担也是好的,她想,至少现在受了伤,有人会为她上药包扎,她不用像以前一样,一个人默默地躲在房间处理伤口。

  随影熟练地将刀伤药洒在她的伤口,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替她处理伤口了,她背上淡淡的鞭痕似在提醒他一次次的触目惊心。那个男人,一次也未曾从她口中说出,却让他明显感受到他的存在的男人,他曾经见过。就在他上街遇险无忧救他回家后的第二天,无忧有任务不得不离开,他绝望地呆在家中,不敢入睡,也不敢从房中出去,他一直想要摆脱的恶梦不想再经历一次。他不安地看着四周的环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床前,那个绿眸的男子俯视着他,轻蔑地看着他眼中的惊恐。他不认识他,但是至少他没有恶意,当时他是这么想的。当他终于鼓足勇气问他是谁时。他邪媚地笑着,上扬的嘴角略带嘲讽。

  “她没有跟你说吗,我是她的主人,就像她是你的主人一样。她叫你随影,我叫她影,影子怎么会离得开主人,你离不开,她也一样。现在的她,不过是在玩一场好玩的游戏,她在游戏中扮演一个好心的主人,但是终有一天,她会厌倦这个游戏,那个时候,你,会被她抛弃。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世上有的是人收容你,他们一定会比她更好的疼爱你。”

  他邪媚的笑,带给他无尽的绝望,他在害怕被她抛弃,尽管,他不相信那人说的话。无忧是不会抛弃他的,就算他身无长处,她应该也不会抛弃他的。她不在身边的日子,外面巷子传来的淫声浪语,在清冷的夜中格外清晰,他们口中所说的下流话,无不提醒着他那段不想记起的往事。他想要逃离,回到家人的身边,躲进高高的墙内,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他不想离开无忧,只要她在,他就安心了。他猜想那些人是绿眼男人也就是无忧的主人安排的,虽然害怕,但是他不担心他会真的让人做出什么事,他不过是想让他离开,也许,那人比他更害怕失去无忧。其实他本来不会失去的,就算无忧一次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他,他却明显感受得他对无忧的重要。每一次,她要去复命时眼中淡淡的笑意,回来后眉间若有似无的失望,他都看得到。如果不曾和她真正在一起,他怎么能从那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变成她生活的一部分,那个曾经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如何淡出她的心。那夜的状况,在他学会医术后,多少有了了解,她中了媚药才会那样对他,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和她的主人有关;是他将她赶走了。他曾想过和她一起离开,他的哥哥一定可以避护他们,但是她每次执行任务坚定离开的样子,多少表露她会做的决定。心疼她,依恋她,想要永远留在她的身边,哪怕,她不会离开她的主人。

  他替她上好药,小心地为她笼上被子,手中空了的药瓶轻轻握紧,这一次的伤,比任何一次都重,她的主子一定很生气。

  “这样,至少能在家里呆到过年了。”她淡笑着说,虚弱的声音透着安定。

  随影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她一直很忙,在家里的时间呆不了几天就会有新的任务,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伤,住不了几天她就会再出门。也许不应该太难过,他难得有机会可以守在她身边,为她做些什么,他淡淡一笑,心中泛起些许涩意,结果,还是她在安慰他。

  “我困了,想要小睡一会儿,你……”

  “我留下来陪你。”他坚定地说,又不安地看了无忧一眼。

  无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好,不过,我可能要睡很久。”

  “多久都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握紧她伸出的手。她抿着唇,眼中带笑,苍白的脸洋溢着温暖,清澈的眼慢慢闭上,这一次,她可以有很多的时间安心休息,久到她可以放下所有的疲倦和伤痛,或许,她应该庆幸,痛的只是她的身不是她的心,或许,那颗不安份的心,她舍弃不了控制不了的心,在这么久的休养中,会慢慢恢复沉寂。

  她安静的睡容,他想守护,她眉间的些许忧虑,他想驱走,不论这些忧虑是否跟他有关。明明她不会再为那人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了,为何现在她的眉间还会带着愁绪,随影忧心地看着,轻轻抚上她的眉间。不管她是忧愁是为了谁,至少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只要她不赶他走,他会一直陪着她,治愈她身上的伤痛,至于她心上的痛,终有一日,他也会为她抚平。


第二十章 说破

  清晨,和煦的阳光照进充满药香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无忧微皱着眉,接过随影递来的汤药,屏着气,一饮而尽,口中的苦味,冲得她直反胃,随影淡淡地笑着,将一枚蜜饯塞进她的口中,随手小心替她擦去唇边的药渍。无忧略带懊恼地含着蜜饯,将手上的碗放回随影手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回我大概把十年份的病都生完了。”

  她一直以为这次受得伤尽管有些重,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就不会有大碍,谁知从隐门回来那天,她就开始发烧,她的咳疾也跟着复发,突如其来的病症,加上她身上的外伤,让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就连除夕那一天,她也咳得下不了床。随影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生怕她有一点闪失,在她发烧昏迷的日子,他守在她床边紧张地看着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细心地护理她身上的伤、降低她身上的热度、一口口将药送进她嘴里……当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脸疲惫、双眼通红闪着泪光的随影,目光一沉,她惊讶他的憔悴,也心疼他。她心下焦急,希望自己快一点好起来,好让随影安心,结果病情却更加严重,恼得她都有些痛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还好,随影一直在她身边细心照料她,她渐渐放宽心,平心静气地养病,身子总算是一点点好起来。

  “放心,再服几次药,你的身体就完全好了。”

  “还要再服药……”无忧不由皱起眉,苦着脸看着随影。

  “如果不服药,你还要在床上多躺些日子。”

  “躺着就躺着,反正你会陪着。”无忧淡淡地说,看着随影脸上的笑,心下叹惜,“随影,这几天你都瘦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耳边有淡淡的红晕,“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可是,我,会心疼,”她垂着眼,低声说道,脸上有些不自然,“这样吧,过几天是元宵,我亲自下厨为你做好吃的。”

  “好。”他点点头,开心地笑着,眉间暗藏某种满足,忽然,他拢起笑,咬了咬嘴唇,“元宵,我们一起去外面吃吧。”

  “什么?”无忧惊讶地看着他,声音中有淡淡的欢喜。

  “总是要出去的。”他低下头,轻声说道。

  “我们去看灯会吧,元宵灯会一定很热闹,”她略带向往,伸手握住他的手,“这一回,我一定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我,知道。”

  她是不会离开他身边的,尽管那时的他毫无长处,只能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她也没有想过丢弃他。那次上街,是一场意外,紧紧跟在她后面的他,不小心让人流冲散了,他看着她离得越来越远,又不敢出声叫她,直到被窜到身边的人拉进后巷,他才开始后悔没有跟紧她。那些人想要对他做的事,他很清楚,衣衫被撕碎了,如那时一样,手脚被人控住,如那时一样,身子被压在地上,如那时一样……那种耻辱,他真的,一次也不想再要。她适时的出现,将他从绝望中解脱,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心疼,也看到了杀意。那些人倒下的时候,她将他拥在怀里,他羞于见她,却抓着她的衣袖无法松开。她抱着他,飞身回到家中,轻柔地为他擦拭身体,他是惊恐的,亦是羞涩的。他不想有人碰触他,特别是男人,但是,她不一样,原来留在她身边,并不是因为她救了他,也不是因为他无处可去,而是,她对他来说是无法远离的存在。认清了自己的心,他更加不愿她离开,但是,她还是要离开,第二天她为了她的任务,无奈地将他独自留在家中,他很怕她不会回来,他的不堪,她或许会厌恶,她的软弱,她或许会厌烦。他躲在床上,等她回来,想要逃离的想法,怎么及得上想要见她的企盼。她回来了,尽管表情淡漠,他还是看到了她的担忧,他虚弱地笑了,她无奈地皱眉,默默为他忙碌。也许同样身为男子,她不会接受他的爱意,没有关系,他只要留在她身边就好,作为她的奴隶、作为她的家人。他的守候,他的努力,并不是没有回报,她不是男子,她接受了他,她或许还会嫁他为妻。她是不会放开他的,他也不会离开她身边,为了能留在她身边,他,会更加努力。

  他的努力,无忧不是没有看到,蓄在心中的暖意,就算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也能让她温暖。他,是她的家人,或许还会成为她的夫君……但是,身为杀手的她,想要成亲,会非常的麻烦,脑中闪过隐主嘴角的笑,他,不会同意的,同样的笑,那个人也曾有过,不过她的亲事,与他无关。她略带心疼地看着随影,他的瘦弱与眼中的光采,让她挣扎,也许嫁他,并没有什么不妥,愿意守在她身边的人,也只有他一个,真正关心她、疼惜她的,也只有他,或者,从来都只有他。她们有了肌肤之亲,她理所应当是要嫁他的,她轻启朱唇,却没有说什么;现在,还不可以,至少要等隐门的事不那么忙碌,她才能放心地嫁给他。

  休息了那么久,无忧的身体总算是恢复了,元宵节那天,她穿着米色细袄神采奕奕走出门外,身后,随影穿着雾纱制成的袍子,略带羞涩地拉住无忧的手。无忧一脸惊艳地看着他,重重握紧他的手,面露苦恼。

  “怎么办,如果你这么出去,满城的姑娘都要跟你跑了,到时候,你一定会不要我的。”

  “不,不会。”

  随影紧张地说道,当看到无忧脸上的笑时,他的紧张化为羞赧。无忧打量着他的表情,直到他垂下头,无措地看着地面,她才偏过头,轻咳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块面纱,自己先将其中一块戴起,另一块,她递到随影面前。

  “戴上吧,这样就不怕有人看到了。”

  随影点点头,接过她手上的面纱,快速地戴在脸上,他也担心自己的长相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身份一旦曝露,他就不能如此安静地留在无忧身边了。见他没有疑惑,无忧略松了一口气,她在城门与南王爷的事,怕是有不少人知道了,如果不遮不掩地出现在外面让南王爷的手下看到了,或许会牵连到他。她不想破坏他好不容易才有的平静生活。两人蒙着面纱,牵手走向街道,她能感觉他的不安,他也能感觉她的关怀,走了许久,前面渐渐有了行人的踪迹,无忧握紧他的手,和他一起融入人流之中。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并不过多的关注他们的到来,经过他们身边的人,会不经意地朝她们投去一瞥,无忧不以为意地看着前方,身子微微靠向随影,尽管两人都蒙着面,还是遮不住他们身上的风华。他们的目光,让她略有些懊恼,早知道她就穿上平常的衣服、梳平常的发式,这样,至少不会有人关注到她。

  “姐姐你看,那不是影姐姐吗?”

  一声清脆的呼叫穿过喧闹的人群投入无忧耳中,她略一皱眉,拉着随影加快了步子,随影略带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紧紧跟着她的脚步,身后一声声“影姐姐”越来越近,他停下脚步,拉住无忧,“是不是有人在叫你?”

  “没有。”无忧急忙否认。

  话音未落,梳着小辫身穿碎花细袄的女子跑到她们面前,大口喘着气。无忧朝随影无奈一笑,不耐地看着挡住她们去路的小桃,眼中有些恼意。

  “影姐姐,总算追到你了。”小桃兴奋地说着,丝毫没有发觉她的恼火,“远远地,我就看到你了,姐姐还说不是。影姐姐,你怎么蒙着面纱,是不想让人看见你的长相吗,还是……”她故作神秘地靠近无忧的耳边,“有恶人在周围。”

  “既然知道有恶人,你们还敢出门。”无忧冷冷地说。

  “影姐姐是说南王爷吗,他不是已经回安都了?”小桃天真地眨眨眼,略带不解地看着无忧,又看向她身边蒙着面纱微皱着眉的男子,“他是谁?”

  “不用管,我说过……”

  无忧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桃就兴奋地看向她的身后,林婉茹和秦少华牵着手,缓步走到她们身边。婉茹见无忧眼神漠然,不由嗔怪地看着小桃,“你是不是又乱说话,让影姑娘生气了?”

  “我哪有,”小桃委屈地说,“我不过是问影姐姐身边的男子是谁。”

  听了她的话,婉茹和少华不由好奇地看着随影,眼中似有赞赏。少华朝他微微点头,随影也点头回礼,心下略有些不解。无忧看出他眼中的困惑,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是我的朋友,那日成亲的就是他们。”她冷淡地介绍道。

  随影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无忧的朋友不多,他只认识福伯,和一个叫红姬的黑衣女子,还有她的主子,如果他也算她的朋友。

  “在下秦少华,这是内人林婉。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少华谦恭地问道。

  “在下随影。”他轻声回答。

  少华和婉茹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无忧不由气恼,她的事不需要过多的人参与。

  “不知秦兄是如何与无忧相识?”随影低声问道,既然是无忧的朋友,他自然要表示亲近。

  无忧一惊,朝少华使了个眼色,他心下明了,正要开口,小桃接过他的话头,“随影公子不知道吗,影姐姐可厉害了,她替我家小姐代嫁南王爷,让小姐可以私奔。还有还有,我听说南王爷……”

  “小桃。”婉茹慌忙喝住她,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小桃看了看随影黯淡的目光,不安地低下头,委屈地看着地面。无忧握紧他微微发凉的手,轻叹一口气,眼中的怒意化成无限柔情。

  “你们不是想知道他是谁吗?”她淡淡地问。

  他们略带不解地看着她,眼中有些期待。她看向随影,轻轻一笑,扬起两人紧握的手,“他是我未来的夫君,我马上会和他成亲。”

  他们静了下来,不时看看淡笑的无忧又看看一脸惊喜的随影。人潮不息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有人轻轻擦过无忧的肩膀,她微微侧了一下身,握着的手更加用力。身边,随影欣喜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不敢转过头,一直固执地看着他们的表情,明明是早就打算好的事,为什么在最合适的时间说出,她的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酸涩。他是最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他是对她最好的人,他是一直守在她身边让她安心的人,但是,为何要嫁给他,她却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