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0

阿蛮: 不良老公


    第一章

    霜风高起的秋夜里,有人急如星火地敲着门。

    「咚咚咚!咚咚咚!」那彷如催魂索命的紧凑敲门节奏让屋主不禁感到心绪不宁。

    江若耶将灯捻亮,顶着一头如稻草般的凌乱头发走近大门,迟疑地用德语问:「找谁?」

    对方没应声,但落在门上的拳头敲得更加紧迫;她于是改用法语再问一次,「这么晚了,到底找谁?」

    访客这才闷闷的报出一句,「找江若耶!」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头昏昏的就要开门,继而一想,不对啊!一个知晓她闺名的不速之客并不足够上夜半让她开门的条件。

    可是访客将门敲得很凶,那力道之大,绝对会扰到邻居,且她若置之不理,今晚恐怕别想安稳睡到天亮了。

    江若耶找来一支网球拍子,当防身棒似的紧抓在手中,摆妥擒贼架式,大声对着门外呛声,「你又是谁?」

    门外的不速之客嗓门一拉,大剌剌地报上自己的大名,「屈展腾!」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住了,「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叫屈展腾!妳爸的徒弟!」

    屈展腾!这人……还活着?

    她嘎一声,头探到门缝间,朝外直嚷着,「你不是在美国吗?怎么突然跑到洛桑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什么时候住过美国了?妳可不可以快点开门让我进去,因为……」他语气一转,猛地打了个如雷般的喷嚏,「天才知道这里有多冷!」

    突然地,江若耶也不知为何,但她就是忍不住将自己幻想成小红帽;而屈展腾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野狼。

    只不过她这个版本的小红帽跟原著不太一样,正牌的小红帽躲大野狼都来不及,可她这个冒牌货却是一心想跟门外那个大野狼搞暧昧耶!

    *   *   *   *   *   *   *   *

    十五年前,江若耶在大饭店里任职大厨的父亲发神经,破例收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徒弟。

    当时年方十岁的她傻不愣登地以为,一个男孩拜她爹为师父,那她就该非他莫属了,所以,即使那男孩骨瘦如柴,个性暴戾如恐龙,却依然被她误认为那是性格男儿的本色。

    追根究柢,得怪她自己年幼无知,三番两头写匿名情书给老爸那个呆徒弟。

    情书里装着的不是一小片在公园里捡到的花瓣,就是一张洒着泪滴的爱情电影票根。

    若耶讨好他的小动作层出不穷,却都是无伤大雅的;直到过了两年,在她十二岁生日的那天,竟然突发奇想地钻进那男孩的宿舍床上,恭迎他的大驾光临。

    她并不是真的肖想被他一口吞掉,而是期盼能跟他索个定情之吻。届时,就算他小气不肯给,应该也不至于会弄出人命。

    可是,此计一出,却吓坏了她老爸的笨徒弟,他当下弃房间往门外狂奔,还拚命找着他的师父──她的老爸。

    所有的人当时都以为是他的宿舍失火了,却没想到,对他而言,失火事小、失节事大,他拚死也要捍卫自己的清白声誉!

    她父亲江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逼问她。「说!是不是妳先到展腾宿舍的?」

    若耶含泪点了头。

    「妳早计划好要躲进人家的被窝里?」

    她又含泪点了头。

    做父亲的只能仰天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问:「妳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若耶抽搐地答:「我只是希望展腾哥哥注意到我嘛!」

    「妳把他给害惨了,他现在连宿舍都不敢住了。」

    若耶眼角挂着两行泪,不知所措地问:「他搬去哪里了?」

    「人家迁出宿舍就是为了躲妳,现在哪会透露他的半点下落!」

    「可是……起码让我再见他一次,我要跟他说……」

    「不准!」江遥大喝一声,大掌拍在调理枱上,趁便捣碎了数十粒蒜头与红葱头。

    一时间,偌大的厨房里蒜味四溢、葱气扑鼻,江遥心酸地开始碎碎念。「只怪妳妈走得早,我又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的;我真后悔没娶个后妈来管教妳,现在出了这种事,真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我丢光你的脸,总比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掏光你的钱来得好吧!」若耶很讨厌她爸爸用另一个女人来威胁她。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到了这种节骨眼儿,妳还敢回嘴!唉~~瞧妳这副没规矩的模样,日后要让人家明媒正娶也难了,我看不如这样吧!妳拿我的棺材本出国去念书,学得一技之长后,将来好养活妳自己。」

    做父亲的江遥当时只是想吓唬女儿一下,岂料,平时跟他打马虎眼惯了的女儿竟然认真起来。

    「我不要出国!」若耶的反弹声浪很大,还把屈展腾那小子给扯了出来。「你若送我出国,我会殉情给展腾看的!」

    江遥一心期盼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小耶,殉情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啊!妳还小,不知道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完美精神谈何容易;妳可以跟老爸谈妳想殉情的事,但在妳真的实行前请先照照镜子,再想想看妳这样值得吗?」说完,还真递给她一面银盘当作镜子照。

    若耶瞄了银盘一眼,只见镜面上出现的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十二岁女孩。

    她怔忡的瞅望着镜中人,不断的反问着自己,她真要以这么不美的形象去殉情吗?可万一将来她变美……不是说女大十八变吗?万一她日后变成个美人胚子,那么那个有眼无珠的展腾不就没机会看到他曾错失了一个美少女吗?

    江遥看到女儿对镜犹豫的模样,马上喂了一个「美梦成真」的饵给女儿尝。「妳爸长得不难看,妳妈生前又是个美人胚,妳长大以后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但做女儿的偏要拆穿父亲的把戏,「你不是说过,我是你从巷口垃圾堆里捡来的。」

    「那是妳不乖时说的玩笑话。」

    「我从来就不觉得这话好笑!」若耶抽搐道:「你就是这样口不择言……吝惜跟我说好话……我才会这么渴求别人的认同……与关爱。」

    江遥也后悔起自己说话的冲动,急忙开口想要安抚她。「乖女儿啊……」

    偏偏做女儿的正值气头上,完全不让父亲多做解释。「爸要送我出国是不是?好!那就给你送。我要读最贵的学校,花光你的每一分钱,最重要的是,我要你后悔曾经说大话!」

    于是,跟父亲杠上的江若耶,就这样做起了小留学生。

    她从美国荡到英国,再从英国荡到法国及奥地利,最后在瑞士的洛桑念饭店与餐饮管理。

    她完成学业后,在此地一家饭店当特助,工作了三年,成绩不错到连饭店的经理都想把到她,但那人已婚,当然被她列为拒绝往来户。

    在感情方面,若耶虽然没有多彩多姿的丰功伟业可炫耀,却不能算是乏善可陈。

    她的初恋情人是个韩裔美国学生,那男人什么都好,就是醋劲浓得让她无福消受,她在隐忍不了之下,只好跟他说再见,心中也埋下了拒当小女人的因子。

    之后也谈了几次不成熟的恋爱,其中最令她饮恨的是一名就读海洋生物的研究生,她是真心与他相爱,却没想到在某次做研究下海观察鲨鱼时发生意外,结束了这段还没有开始的恋情。

    在外飘泊多年,若耶每年都会在她老爸生日时回台湾跟他相聚一次,看在他是寿星的份上,他再怎么发癫,她都会百分百礼让;至于剩下的三百六十四天,则是照旧与他赌气过日子。

    而做父亲的江遥则是每次见面,总会提一下徒弟的近况。

    「展腾真行,出国没几年,就在五星饭店里当二厨。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能坐上「大厨」的宝座。唉!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嗯……好……嗯……不错嘛……」若耶嘴上总是勉为其难地敷衍几句,因为在分离这么多年后,她早就连屈展腾长得是圆、是扁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她曾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她与屈展腾不小心擦肩而过,她能认出他吗?

    答案千篇一律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

    如今,谜底揭晓的机会来了,她刚好可以在今晚确认一下。

    *   *   *   *   *   *   *   *

    若耶稳住情绪,拉开门,与站在石阶上的不速之客大眼瞪小眼。

    分开这么久,她还真没想过自己跟他重相逢时,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应对呢!

    她看着屈展腾一副风尘仆仆的疲累样,他的右肩上扛着一辆挂满包包的自行车,左边腋下则是夹着半截法国面包。

    压在乌黑呢帽下的是,略带着血丝的双眼,这令她不禁联想到一头精疲力竭的熊!

    「你真是……屈展腾?」她狐疑不已。

    「没错。」他也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妳就是江师父的宝贝千金?」

    他的口气超级不耐烦又恶劣,她自然没好气地打直腰杆回道:「宝贝没有,败家倒有可能。」

    他的瞳孔陡然一亮,饶富兴味的目光在她凝脂般的衣领开口处穿梭着,完全不掩饰自己表现得就像是个好色之徒。

    她顺着他的视线瞧,赫然发现自己的春光外泄了,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她没必要装害羞,于是她挺起傲人的胸部,反问眼前一副无赖汉模样的故人,「觉得好看吗?」

    他像是拣到便宜似的奉承道:「岂止好看,简直棒呆了。」

    不是他爱比较,在国外待了这么久,看过不少身材火辣的外国妞,却没有一个如她的尺寸这般的恰到好处。

    若耶板起晚娘面孔,反讥他一句,「那你要不要也去装一对义乳,这样随时想自摸时岂不是更方便?」

    他这才收敛起放肆的目光,「我只是纯欣赏,请妳别反应过度好吗?拜托!外面真的很冷,我们可不可以进屋再谈?」

    他刻意将头偏到一旁,暗示她这是整理仪容的好时机。

    若耶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监视着他,从容不迫地拉好衣襟后,这才往屋里倒退三步。

    他跨过门坎,关上身后的门,瞟到她手中的网球拍,马上表态道:「我从巴黎赶来这里,可不是来讨打的。」

    若耶嘟囔,「不是来讨打的,难不成是来讨赏的?」

    他没答腔,径自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弯身开始清除着车轮上的污泥,然后头也不回地问她一句,「好心的小姐,可不可以帮我弄点驱寒的热饮?」

    「我有咖啡、红茶、绿茶,你想要哪一种?」她顿了一下,等着他的回应。

    他没答腔,注意力仍是集中在那辆自行车上。

    若耶于是继续道:「玫瑰、菊花、薄荷草茶……牛奶巧克力也不错,可迅速补充血糖,对长途跋涉的人有安定情绪的功效。」

    她落落长地说了一串,却是依然得不到他的共鸣,最后,她的一片好意已变成敌意了,她火大的吼出声,「这位先生,我不是餐厅小妹,没有义务招待你这个不速之客,你快说你要哪一种热饮,否则,麻烦自己到外面去喝凉水。」

    他搁下手上的事,起身说:「我客随主便,这样行不行?」

    若耶没好气地替他决定,「那就是最后一项。」

    他挑眉,狐疑地看着她。「那是什么?」

    原来这人刚才连一个字都没听入耳过!若耶迸出真正想往他头上浇的东西,「砒霜,外加一肚子的苦水!」

    瞄到她高举网球拍娇嗔的模样后,屈展腾不得不陪笑脸的说:「行,就这个,小姐别生气!」

    「那你先到……」若耶的手还没往客厅的方向比去,只见他已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了!

    她困惑地追上前,质疑的问:「你怎么知道客厅在哪里?」

    「怎么会不知道?这房子我也住过啊!」他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

    「你快告诉我,这是多久以前的事?」若耶不禁祈祷起她的房东有换过大门的锁……

    「三年前……」

    若耶顿时松了一口气,心底暗自期待房东应是有将钥匙回收才对;不料听到他接下去的话,微小的心愿马上变成奢念。

    「哦~~我还留着钥匙呢!」他笑得很邪门。

    「我的妈咪呀!这怎么可以!」她大惊小怪起来,「快,快把钥匙交出来。」

    「我赶时间,忘在巴黎了。」

    「忘得好。」等他一走,她绝对要请租屋公司派锁匠来换锁。

    「好个屁,今晚妳若不在,我不就得喝西北风了。」难不成是跟她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言下之意,我若是不理会你的敲门声,你是不是会学小偷,自行开门而入?」她很小人的问。

    「说我学小偷就太严重了,好歹我可是房东,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她黑白分明的双眼顿时瞪得比龙眼还大。「你是在唬我吧!」

    怎么可能?如果她早知是这样,绝对不会搬来的!

    「没有。因为江师父出面求我将房子租给妳,我不好拒绝,还照市价给妳打了个七折,我算亏本的了。不过,我承认妳是个好房客,把我的房子里外打理得妥妥当当,所以也不跟妳计较太多。」

    若耶憋气不说话,心里直骂,原来她还是被她的老爸摆了一道,看来,姜果然是老的辣!

    见到她犹疑不安的模样,他故作轻松地跟她保证,「妳放心,我是优良国际公民,既不作奸犯科,也不耍阴使坏,对于女人这方面,不是我喜欢的,倒贴的我尚且不要,还会强人所难吗?」

    他这话说得还真狂!

    可狂也不打紧,若耶气的是他像是在影射她当年的不懂事,硬是将自己送上门的糗事。

    什么叫做「不是我喜欢的,倒贴的我尚且不要!」什么态度嘛!她竟然曾经迷恋过这个狂妄之徒。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从现在起,她一定要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见她伫在门口发呆,他不禁催促道:「我要的热饮可不可请妳赶快拿来?」他很冷耶!

    她冷眼看着他取暖的动作,不耐烦地应道:「别催,我这就去准备……」

    *   *   *   *   *   *   *   *

    她走进厨房,等待水滚之际,不禁又疑惑起来。

    这个屈展腾,对现在的她而言根本就是十足的陌生人;可为何他会在今晚来个夜半敲门,他究竟藏了什么鬼居心?

    这样问着自己,虽然参不出一个所以然,但却在思索中,将热巧克力冲调好。走出厨房,她将热巧克力递到他眼前,嘴里依旧是不友善的,「算你运气好,本姑娘的砒霜用完了,你将就一下黑糖吧!」

    他接过杯子,啜饮一小口,情不自禁地闭眼叹出一句。「非常的香浓可口。」

    若耶没有因为他的夸赞而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她态度阴沉地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妳先坐下,我再解释。」

    她偏要跟他作对。「我喜欢站着。你直说来意吧!」

    屈展腾向来知道江师父的女儿脾气有够拗,他从来都拿她没辙。「我跑这一趟,是受妳爸之托,劝妳不要嫁得那么仓促。」

    若耶双手扠腰,俯视他。「你以为你是谁?他要你来管我的闲事,你就有权力管吗?」

    因为太气,以致没注意到睡袍不小心又松了开。

    屈展腾努力集中意识,尽量不做出令她不满的行径,一心为她老爸不当的行为解释着,「妳不肯听妳老爸的劝,又拒接他的电话,还更换行动电话号码,简直把我害死了!」

    若耶不屑地哼出一声,「那是你自找的。」

    屈展腾被她挑衅的态度激到恼火,忍不住呛声道:「谁喜欢插手管妳的闲事啊?妳换电话号码,却没通知我的房屋中介公司,让我打电话找妳打到手指抽筋,还得骑上四天的自行车亲自跑这一趟,妳还真是个麻烦精呢!」

    竟然说她是麻烦精!他才有神经病呢!「现在的机票多便宜啊!你连这种钱也省。」

    他将马克杯放在地板上,不悦地反问她,「我省钱碍到妳了吗?」

    「是没碍到我。不过你可别忘了,有求于我的人是你,该低声下气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可不是!屈展腾这才勉为其难地解释,「这条航线不便宜,现在又是滑雪旺季,一票难求。」事实上,就是因为他的时间比钱多,办事观念依然停留在山顶洞人的阶段。

    「你又在唬我了吧!」若耶疑心参半地瞪着他。

    屈展腾受够了她的怀疑,忍不住消遣她,「我又不属老虎!妳不用随时都在担心我会「唬」妳行不行?」

    「可是,从巴黎到我这里相距起码有四百公里的路程耶!光是开车就要花掉一天的时间,我一想到你是骑着两轮的自行车过来,脚就发软。」若耶只觉得他是疯人做疯事。

    「那么为了妳的脚着想,妳最好别浪费精神追究我是怎么来的。」

    「好奇心已经被你挑起了,我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今晚会睡不着的。」她像一尊人面狮身像般地挡在他面前,「你真的是从巴黎骑到这里?天!这真的需要非常坚忍不拔的毅力,请问老兄你是怎么办到的?」

    「就像妳所说的,我靠的就是坚忍不拔的毅力。」他急躁地移开视线,「这位好心的小姐,我好歹是个客人耶!妳能不能先去换件合宜的衣服,我们再好好聊聊。」

    若耶不懂,前一秒还摆出一副色狼样的他,为何在下一秒却又端出道貌岸然的正经样?

    但她的心里却也已因自己有本事让他感到心猿意马,而暗自得意起来。「好,我换件衣服咱们再谈。」

    *   *   *   *   *   *   *   *

    十分钟后,她下来了。

    原本一头稻草被梳成直亮如缎的发型,及地睡袍不见了,换上的是一件白丝薄罩衫,将她大好的身材藏了起来。

    至于下半身,她换上的是一件桃红亮片迷你小宽裙,只要她轻抬美腿,裙襬就会牵飞起来,让人看了只觉得心痒难耐。

    屈展腾觉得自己快阵亡了──阵亡在她的美色之下。

    若耶故意端了一杯冰开水,递到他的面前。「来,我想你大概渴了。」

    他抓起水杯连喝三大口,暂时压住狂潮欲望后,才出声挖苦她,「妳的待客之道还真是殷勤备至啊!」

    「哪里,」她虚与委蛇地回嘴,「希望你觉得满意。」

    然后她挑了张正对着他的沙发椅,像头慵懒的猫儿般的蜷曲坐下,调皮地对他说:「我准备好了。」

    如此撩人的一幕,只能眼巴巴的用眼睛看,却不能出手加以侵犯,屈展腾此时已有一点后悔答应江师父来跑这一趟。

    但他当然不是笨蛋,早看穿她恶作剧式的把戏,消遣道:「小姐,请妳斟酌用词,妳若表错情,又让我会错意的话,哪怕妳家有再多几支的网球拍子也是挡不住我的。」

    她却更坏心的挑逗他,「如果我打从心底就要你会错意呢?」

    屈展腾觉得自己老是处于下风也不是办法,便对她下战帖。「那也要看妳有没有真本事。」

    「如果我有呢?」

    「我马上打道回府,再不干涉妳和江师父间的恩怨。」

    她思索片刻,反问:「真的吗?」

    「我说到做到。」

    若耶早已厌烦了被她爸远距盯梢,如今有机会中止,她当然会心动,「你所谓真本事的标准是什么?」

    屈展腾两手一摊,「只要妳有办法让我挪上一步,对妳动上一根寒毛的话,就算妳赢。」

    然后他就会放弃这一次的不可能任务,包袱款款回家去,从此再也不管他们父女间的事!

    若耶把他的话思量若干遍后,觉得自己的胜算比较多,点头了。「好。一言为定。」

    然后,她像埃及艳后一般,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原处,以迷蒙的双眼瞅着他。

    屈展腾是个男人中的男人,他的浓发乌黑带卷,长相极为俊美,略带豪放粗犷的气息别有一番吸引人的味道与魅力,如果他肯勤刮胡子,注重自己的仪容,换上得体行头的话,绝对是一个现成的万人迷……

    「难道妳的本领就只有这样?就只会静静的躺在那里!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这让我怎么「哈」得起来?」

    他猛泼她一盆冷水,逼得若耶不得不跳出自己的思维,集中精神应付他的挑衅。「我……我刚才只是在给你时间暖机,免得待会儿你突然热过头,会、会不好……」

    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这点就不劳妳操心。」

    「既然如此,」若耶坐起来,问他一句,「我们先来制造气氛好了,你想听什么音乐?」

    他耸肩,无可无不可地说:「都好。」

    若耶起身从音响柜挑出一张CD片,背着他弯下腰,慢条斯理的装置盘片。

    这招的准头拿捏得恰到好处,因为她身子一弯,两条匀称的美腿顿时显露。

    屈展腾不得不承认,这次的任务并不容易达成。

    他猛吞了好几口唾液,才将燃着炽火的目光掉转到天花板上,开始背诵起当年入门学艺时,对着江师父所发的毒誓!



    第二章

    我,屈展腾,拜江遥先生为师,跟从先生学习厨艺,谨遵师门戒规第一条,师父说一即是一,不能推托,只有照办。

    师门戒规第二条,我将视师父的家眷如自己的家眷,师父的女儿亦视同手足,除非长辈牵成,不得意图染指,日後若是破戒,终将身败名裂、五味俱失,烹调之手截去,不复触锅弄铲……

    *   *   *   *   *   *   *   *

    屈展腾当年发誓时,并不了解师父的用意,直到有人提点他,他才知道是因为未曾谋面的师母跟别的男人搞劈腿,抛夫弃女,所以江师父才会反应过度地加上第二条保护女儿的戒规。

    江师父要众人不可以对他的女儿提及母亲抛家弃女的事,然後要大夥假装师母已死,将师母的玉照当作遗照般的贴在骨灰坛上,装模作样地送往塔寺里供著。

    更狠的是,每当清明节时,他会牵著女儿去为「已逝」的老婆烧香、烧冥纸,为她「祈福」。

    他的行为举止如此的阿Q ,无非是一种在精神受创後,自我疗伤的独门招术。

    屈展腾当年是因为很同情江师父,所以肯跟著立下毒誓;再加上他当时也未觉得江师父那个貌不惊人的女儿会是个问题:但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在事隔十五年後的今晚,她竟摇身变成诱引他破戒的女罗刹!

    屈展腾一时没留心防范,忽地感受到一股热力逼近自己,才眨个眼,江若耶清丽的艳容已近在咫尺。

    他嗅出她的气息,瞬间坐立不安起来,他赶紧提醒自己,「屈展腾,她卖弄风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你少管她的闲事!」

    话虽如此,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她。

    天!她清丽迷人的脸庞、曲线凹凸的身材,在在折磨著一个正常男儿的定力,屈展腾忍住身心煎熬的痛楚,勉强冲著她一笑,「对不起,你的确很养眼,但还没到让我失去理智的程度。」

    「你大话可别说得这么快,好戏还在後头呢!」若耶回他一记微笑。

    她的笑容甜煞人,轻松地就把屈展腾的魂给勾了过去。

    她幸灾乐祸地走近他,美腿轻抬,跨坐到他身上,像一只金钱豹打探猎物似的贴得他好近,还将饱满芬芳的唇瓣凑近他的唇。

    他力持镇定,扭头喊暂停,「先说好,这一吻不是我起的头。」

    「是我起的,行吗?我要看你到底敢不敢结尾?」

    她想主动献吻,意图拐他失控?哼!他岂是如此轻易认输的男子汉?「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你会发现我不是不敢结尾,而是拒绝上当。」

    她没有唇枪舌剑地予以反击,只是用唇轻啄他,不急不缓,恰到好处。

    他迟迟不肯反应,却在後来因把持不住,在绝望之下成全了她,也解除自己的禁锢。

    他的回应浓郁得醉人,长舌绕著她的贝齿兜圈子,同时又勾引著她的唇蕾,让她要得更多。

    一场法式亲吻足足持续一分钟,教彼此陶醉且难分难舍。

    最後是她先清醒,见局势对自己有利,赶忙乘机分开,诱哄他道:「别管我爸,尽管做你心里真正想做的事!」

    他情不自禁地凑近她,吻住她那迷人的芳唇。

    她依样画葫芦的学他的动作,却在每次进攻两秒後,就退缩回去,让他无从再前进。

    他依依不舍地看著她娇艳欲滴的模样,真想把江师父的话放到九霄云外去。

    念头一起,他豁出去地想将她拥满怀,但魔掌还来不及掐住她盈手一握的小蛮腰,一道男人的声音乍然而响,打断了他们正进行得火热的勾当。

    「你们……你们干什么?」

    *   *   *   *   *   *   *   *

    汗流浃背的屈展腾将头一偏,视线往客厅入口处飞去。

    一名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一脸的困惑与不可置信。

    屈展腾对眼前突如其来跑出的程咬金感到很不满,回敬他一句,「情况这么明显,你还看不出来吗?」

    屈展腾才刚说完话,在他怀里的若耶则是猛地盖住他的嘴,喝斥他,「你闭嘴!」

    他立刻怒目以对,一副凭什么他得闭嘴的不解模样;若耶一句解释也没给屈展腾,直接跳下沙发,朝今夜第二位不速之客急急的奔去,「楚彦,事情不是你所想的,请你听我解释……」

    这个叫楚彦的男人一副不想听的受伤模样,此刻,他只相信眼见为凭,「我是你的未婚夫,再过一个月就要跟你进入礼堂;我从来没在你这里过过夜,可你却让这个野男人待在你家,还放荡地在他身上磨来蹭去……」

    「楚彦,让我解释……」若耶说著上前一步。

    楚彦退开一步,鄙夷地看著她,「你衣不蔽体的,别碰我!」

    屈展腾看不过去,起身想替若耶说几句公道话,「你应该先听她把话说完。」

    若耶回头大声对他吼了一句。「可恶!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开玩笑,男子汉岂是随便任人吼的,屈展腾马上发飙,「你没做对不起他的事,不必听他冷言冷语地奚落你!」

    「她都趴在你身上了,还说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楚彦反击道。

    「只要她还没嫁人,就算趴在猪身上都不关你的事。」屈展腾是挺若耶挺定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若耶居然半点不领情,狠瞪他一眼後,回头就直说抱歉,「楚彦,对不起,请你给我机会,我会将整件事解释给你听的。」

    不能怪楚彦,乍见到刚才的画面,此时再好修养的人也会抓狂,「不用了,你的行为已经解释了一切!我受不了碰二手货,我也很庆幸有听我妈的话,没在婚前碰你。

    「咱们的婚事就此取消,我给你的钻戒是传家宝,你必须还给我,这样我对我家的长辈才有交代。」大掌还真的伸了出去。

    若耶听了他的话,简直被惊得目瞪口呆了,她好气,更觉得委屈,她以为楚彦是个正人君子,会珍惜与她的这段感情,才会迟迟不跟她求欢,谁知,如今听来竟是他防止她在婚前劈腿的一种手段。

    她愁著脸,只提出一个要求,「要我还戒指可以,但是请将你的来意说清楚。」

    楚彦支吾了一下,答不上口,「我……只是来看你睡了没有罢了。」

    「你知道我还没有,客厅的灯亮著,为什么你不先按门铃?」她合理的怀疑。

    「按铃就不知道你跟这个野男人的勾当了!」楚彦将话说得理直气壮。

    「你这小子!说话不老实。」屈展腾火了,袖子一卷,上前就要掐住楚彦,却被两臂大张的若耶给挡住。

    他看著她母鸡护小鸡的捍卫模样,觉得好笑极了。「你别挡在中间!他之所以不按门铃而来,是误以为你快到手了,半夜摸黑进来,打著「试车」的主意!」

    楚彦两颊突然发红,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喂,你自己心术不正,别含血喷人!」

    若耶将两手捂在耳边,嘶哑地喊。「你们别吵了,安静一点,让我好好想想!」

    两个男人、两张嘴,虽然他们是闭嘴了,但心却是静不下来,因为他们沉重的呼吸声与喷著火气的鼻孔大有一触即发的火爆敌意。

    若耶则是把握机会,迅速分析著楚彦临检式的突访。

    她是给过楚彦钥匙,但他从未用过;而且过去在他来访前,一定会先知会她一声,也因为如此,她才那么的信任他。

    现在回想起来,在过去,她偶尔会有那种家被人入侵的感觉:出门前乱搁在餐桌上的信件,下班回家後竟然变整齐了;刚买的新潮衣物隔几天就不翼而飞,整个房子翻透透就是找不到,最後竟跑进了垃圾桶里……

    若耶没有怒意腾腾地追问楚彦,反而一语不发地将戒指摘下还给他。

    楚彦瞄了一下确定是他们楚家的戒指後,放进西装口袋里,转身就要走。

    屈展腾及时唤住他,「慢著,你忘了一样东西!」

    楚彦转过头。「什么东西?」

    「这房子的钥匙。」

    「哼!凭什么?我还用得上它吗?」

    「就是因为你用不上了,麻烦你留下来!」

    楚彦本来是不想退还的,但眼见屈展腾一脸的凶相,考虑了好久才往裤袋里掏,然後跟著一串钥匙意外掉出来的还有一个小小、方形的锡箔包。

    它落在地板上,被主人的名牌皮鞋立时给踩住——因为,那是个保险套!

    屈展腾和若耶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俩不谋而合地想著同一件事:楚彦是有备而来的!

    虽然说有备而来并不见得是恶事,但他这样偷偷摸摸的行径却让人觉得讨厌。

    楚彦的脸顿时涨红,他紧张地捡起锡箔包,交出钥匙——但他不是递给若耶,而是孩子气地丢在地板上要她捡。

    屈展腾见状,气得牙痒,再次喊住他,「还有一样东西你忘了带。」

    「少罗唆,到底还有什么?」

    屈展腾白森森的牙一露,得意地说:「我的拳头。」说完直朝楚彦的脸挥过去。

    楚彦不堪一击,倒退了两步。

    屈展腾一把拉起楚彦往大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郑重地警告道:「你要是还敢回来找她麻烦的话,我就要你吃不完、兜著走。」

    *   *   *   *   *   *   *   *

    屈展腾送走楚彦後,再次回到客厅,看见若耶蜷缩在沙发上,头埋在膝盖间不停地啜泣。

    他怜惜的走上前,在她身旁坐下,低声哄道:「别哭,为不是东西的男人落泪太浪费精神了。」

    「为什么别人的感情之路总是很顺遂,我的却总是曲折难行?」

    屈展腾套了句俗话试图安慰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不值得你多掉一滴眼泪。」

    她抬起头,双眼迷蒙地问:「怎么说?」

    「你老爸已将他调查了一遍。」

    「他凭什么每次都要干涉我的事?」若耶对老爸的干预心有不甘。

    「他在乎你,怕你受伤害。」

    「但伤我最深的……每次都是他。」若耶说的是实话。

    屈展腾呵护地摇著她说:「我了解不被受到尊重的感觉,因为我跟你一样,有一个处处操纵人的父亲,但是,你似乎比我有更多的呼吸空间。」

    「怎么说?」

    「我有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屈展腾的眼里似乎藏著一些无奈,可他并不想拿自己年少时的家族恩怨来烦她。「以後有机会的话,我再跟你说好不好?」

    若耶了解他只是不习惯对「陌生人」吐苦水,於是放弃追问他的过去。她拭去眼泪问:「你说我爸调查过楚彦?」

    「没错。」

    「他查出了什么?」她水汪汪的眼眸里有著抗拒与祈求的复杂情绪。

    「他是你爸死对头的外甥。」

    「爸的死对头?」她破涕为笑了。「那根本就是多到数不清了,你说的是哪一个?」

    「阳龙台。」

    「阳龙台?信凯的老板,搞收购饭店的那一个?」

    「没错。你父亲认为,是阳龙台坏心怂恿他的外甥来接近你的。」这就是他所肩负的不可能的任务。

    「没道理。我又不是什么腰缠万贯的女继承人,楚彦跟我碰在一起,应该纯属巧合。」若耶不相信的说。

    「也许碰在一起是巧合,但他追求你的最终目的,可能没你所想的单纯。」原因是什么,江师父可是有对他耳提面命一番。

    「听你的话,爸好像把不单纯的假设全告诉你了。」

    他点头。「你虽然不是腰缠万贯的女继承人,却掌握了信凯国际饭店百分之十五的股权。」

    若耶听了,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这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怎么都不知道?

    「两年前。我是不知道为什么江师父没告诉你他把股份转到你名下的事,也许他是怕你反对,也或许是他无法承受你拒绝他的好意。」屈展腾如此猜测。

    「所以你们认为阳龙台要楚彦接近我,是为了那些股份?」

    「这是次要原因。」

    「那主要原因是……」为何不一次把话给说清楚?

    「跟阳龙台的老婆有关。」

    若耶又是满脸的不解,「阳龙台的老婆!为什么?」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会关她什么事呢?

    屈展腾先是思索了几秒,之後才再次开口。「师父总说师母走得早,请问……你对「走得早」这三个字有没有什么看法?」

    若耶摇晃了一下头。「没有,「走得早」不就是「死得早」的意思吗?」这还用问!

    「一般是,可江师父其实是另有所指。」

    「什么意思?」她听不懂。

    「师母其实是离开了你和你爸,选择跟别的男人过日子。」

    若耶闻言,蹙起眉心,耐心的听他继续说下去,「这个男人就是楚彦的舅舅,阳龙台。他与你父亲曾在同一家大饭店里工作,对方是副理,你爸是主厨,两人本来是朋友,後来因为师母的关系变成死对头。」

    若耶的脸色突然转成惨白,堆著水气的眼眶滑下一滴泪。「你骗人,我妈早在我五岁时就死了,爸亲口跟我说了不知几百遍,我不但拜过她的骨灰坛,还给她上过香、烧过纸钱;她是死了,不是跟别人走了……」

    屈展腾没有与她争辩,只是很抱歉地看著她。

    这让若耶不得不接受事实,良久後,她哽咽地说:「那么我宁愿她死掉!我年幼无知,记不了事也就算了;爸却得吞下这个苦,藏著这个秘密长达二十年,为了不让我难过,还刻意替她编织一个慈母的形象……

    「而我,竟然一点都没办法让他宽心,还一直与他作对,我……是一个不贴心的女儿,难怪他气得要送我出国……」怱地,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扑进屈展腾的怀里大哭起来。

    屈展腾赶紧替他的师父厘清一件事,「你出国念书这件事,江师父一直说是他不对,是他将玩笑话开过头,而你执意要走,他没办法,只好放你出去。」

    若耶回想起前尘往事,了解是自己错怪了爸爸,心里颇有愧疚,也有许多的感慨。「或许……这些都是天意……」

    「江师父也是这么说的。你出国後,阳龙台曾派律师联络过你爸,说是要和他争取监护权,诬告你爸虐待你妈过;但幸运的是,他们所传的证人自己露出马脚来。你爸则跟法院申请裁定,你母亲在没经过他的同意以前,不得擅自联络未成年的你,否则,他会将整件事闹大,让阳龙台难做人。」

    「我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她惊讶不已,看了屈展腾一眼,「我不知道的事大概不只这一件吧!」

    他不答腔,算是同意她的话。「抱歉把你的婚事搞砸了。」

    她一想到与楚彦的婚事告吹,又想大哭一场。「道歉也没用,你又不能赔我一个新郎进礼堂。」

    「我是不能。」他很老实,没有自告奋勇的打算,但是希望能让她宽心。「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若耶想了一下。「帮我把结婚礼服烧掉吧!」

    他挑起一眉,「为什么?你转卖掉不是更好?」

    「卖结婚礼服太市侩,又不够痛快,难消我的心头恨!」

    「唉!姑娘,你也实际一点好吗?反正你也不打算留著,卖掉跟烧掉的结果不都是一样吗?」他眯眼看她怒海生波的俏模样,忍不住建议道:「不然你把礼服穿上让我瞧瞧。」

    「为什么?」

    「你不是要我帮你烧掉礼服吗?我总得看看哪里容易著火啊?」

    拗不过他的劝说,她只得带他去看结婚礼服。

    *   *   *   *   *   *   *   *

    新款却古意的露肩礼服素雅不俗,又感性得让人惊叹。

    若耶穿上结婚礼服後,细声地说:「你可以转过身了。」

    屈展腾回身後,像是被雷打中似的,口乾舌燥的他竟然跟木头人一般地呆站在原地,一对比星光还灿烂的锐眸直勾勾的盯著若耶,深深地为她的倩影所吸引。

    就在这一刻,他枯萎乾涸的心田像是在瞬时涌出甘露泉水,一股陌生的轻狂爱意也迅速地抽芽萌生。

    屈展腾不再懊恼自己多事的跑这一趟,更庆幸楚彦那个呆头鹅竟阴错阳差地误会了若耶,现在,他的脑海只要一闪过若耶与楚彦和好的念头,猛跳的心脏就会不胜负荷。

    屈展腾告诉自己,她绝对不可以嫁楚彦,因为——他不准!

    他抑下狂乱的心跳,衷心赞美她一句,「你好美。」

    她受宠若惊地问:「真的吗?」

    看来,她方才在楼下挑逗他的自信心,已完全被卫道的楚彦给抹杀掉了。

    屈展腾为著若耶的一颦一笑而倾倒,说出真心话。「当然是真的,你美到要我不受你的吸引都难。」

    她很笃定他只是好心想安慰她,仍是自怨自艾著,「那么……为什么楚彦不要我?」

    「因为他白痴,是个没眼光的白内障!」

    他话一飙完,她马上破涕为笑,噗哧一声。「好,祝他得白内障。」

    「别再想他了。」

    「可是……」

    「没有可是,如果你还继续为他犯相思,那你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这是实话。

    「我承认自己眼光不好……」

    「没关系,现在改进还来得及。」

    若耶咬著唇问:「怎么改?」

    他下了一道指令,「你看著我。」

    她配合地照著他的话去做,专心一意地看著也瞪著自己的他,隐约间,她似乎看见自己的人影在他深邃如镜的潭眸里若隐若现。

    他们的目光胶著在一起,十秒、二十秒……直到她先眨眼皮,围绕在他们之间的咒语才被破解。

    她粉颊绯红,想避开眼,他却不许她逃避;伸出大掌捧住她的脸庞,要她重新面对自己。

    他以拇指娑著她的唇,轻声说:「若耶,跟著我念,魔镜、魔镜,谁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

    她跟著他念出声,「魔镜、魔镜,谁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

    他两臂一摊,断然地说:「没有。」

    她觉得被他要了,立时顿脚抗议,「童话故事里不是这样说的!」

    「我是一面诚实的魔镜!」他要著无赖。「而且我是一面有时代感的新潮魔镜,不然你再跟我念一次。」

    「才不要,你会耍人。」

    「这次不会,记住,我是一面诚实的魔镜,只要你问,我一定诚实回答。」

    「好吧!给你最後一次机会。」

    他满意地点头道:「魔镜、魔镜,是谁,将我看成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

    她再次重复他的话,「魔镜、魔镜,是谁,将我看成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

    他得意地接口,「就是魔镜在下我。」

    若耶愣了一下,「你……你……」她连连「你」了老半天,一副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的窘样。

    「我怎样?」他松开她,後退一步打量她。

    「你真觉得我美……你是在安慰我吧?」她困惑极了。

    现在换他以白眼相瞪了。你要用「魔镜,魔镜!」起头,我才能回答你啊!」

    了解他的玩笑话里带了几分的真意後,她的脸更加烧红了。「要这么麻烦吗?真累……」

    「累的话,那就上床睡觉去。」

    她一听,往後退了一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居心不良!」

    「不良在哪里?」他两臂一摊,一副任凭她搜索的无辜模样。

    若耶怕自己再陷入一个不可能的情网里,先发制人地警告他,「你可以对不起我,但不能对不起我爸,你跟他发过毒誓的。」

    他闻言立即大声喊冤。「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小人,但你是君子吗?」她认真的问。

    他想了一下,将到口的大话全都吞回肚里,老实招认自己赤裸裸的欲望。「你料对了,我不是君子,而是对你很有感觉的凡夫俗子。

    「事实上,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亲吻你、抚摸你,好好将你探索一番,直到你被我搞得意乱情迷;最後再将你紧紧抱住,疯狂地跟你热爱一场,直到你把楚彦那只天下第一呆头鹅忘得一乾二净为止。」屈展腾下定决心,他非要让若耶放弃做楚彦新娘的念头!

    亲耳听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承认他的遐想後,若耶的面颊顿时火烫热辣。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目光闪烁地望著大胆率性的他,心上仿佛有只急躁不安的小鹿,正泛著湍急洪水的蹬著。

    她踉跄地退了两步,无助地找著能够支撑身子的东西;他热烈地冲上前,张臂环住她娇弱无力的身子,攫住她的唇。

    她无力抗拒,像是默许了他的行动。

    他们起先是缠绵无尽地拥抱,以轻触浅尝的吻传达对彼此的爱慕;不到片刻,小心翼翼的爱慕变成了激越的探索;最後竟然引申出一触即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主动掀起她厚重的新娘装裙摆,一手抚著她冰清玉洁的颈部与光滑如缎的肩膀,另一手则大胆地滑过她的腹部,往她的隐私处探去……

    他要她!

    他的每一根筋、每一节骨头,甚至每一条微血管、每一个细胞,都因为渴望她馨香的体热而发狂著。

    欲火早已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流窜,但他不敢要得太快、太急,除了不愿伤到她,他也满心期待自己能为这次的爱恋留下一个完美且无後顾之忧的句点。

    他额上渗著汗,把持住最後一丝定力,主动踩煞车,「等等……套子在哪?」问话的同时,大手仍抚著美人饱满的酥胸。

    「嗯……」若耶还陷在他撇下的爱情迷咒里,尚未回到现实世界。「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保险套?」

    若耶如大梦初醒般的了解到他在找什么後,羞赧地抓过被单往自己的身上盖,并告诉他答案,「没有。」

    他不得不好奇的问:「你不是有未婚夫吗?」

    「吹了啊!你是肇事者,也是目击证人,还需要再来问我吗?」

    「等等……你难道从来没有……」他一脸的不敢置信。

    若耶解释著,「他跟我交往一年,从来没有向我求爱过。」

    「好,他是个只听妈妈话的呆头鹅:但你有血、有肉,是活的,该是会有心血来潮的时候吧?平时在家里放几个,以备不时之需总是安全的。」他好心的劝说。

    她一听,登时愣住了,如火的热情也在骤然间变凉。

    原来,走的那个是瞎了眼,把她当作贞节烈妇看;留下来的这个则是戴了放大魔镜,不仅将她当成荡妇,还高估她劈腿的技巧。

    她像是从童话故事书中跌回现实一般,老羞成怒地弹出食指警告他,「这里是单身公寓,不是汽车旅馆。」

    「当然……」

    「你以为我人尽可夫是不是?」虽然不想说得这么难听,但她真是被他给气到口不择言了。

    「我没这么想过!」他想说的是,只要她肯给他机会,他能以一挡十,让她这只性感小猫快活到忘记其他的别脚猫。

    不过,一见到她发青的脸色,他立刻识趣地没再继续耍嘴皮子。

    「你以为我谁都可以是不是?」

    他赶紧替自己辩驳,「天!你愈说愈离谱了!」

    但她显然一点都不肯相信他的话语,「你最好出去!」

    现在?!他都已经箭在弦上了,要怎么收?「在这个节骨眼上……」屈展腾看著自己堂堂立正的家伙,傻了。

    偏偏人家公主一点都不肯体察人意,还「对,就是现在。」将话说得理直气壮。

    他诚惶诚恐地赶紧认罪。「我知错了,公主!」

    「那就快点引咎辞「床」。」

    「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给过了,但你搞砸了。」

    「只因为我指出你这里少了保险套!」他一副天将灭他的惨样。

    「不是,是你给我一种低廉的感觉。」若耶快被他气死了。「还有,你不是「指出」,你根本就是在「抱怨」!」

    他惊愕不已地看著她。「天啊!我捧你都来不及……」

    她威胁地问:「你是在暗讽我轻浮吗?」

    他一副含冤莫白的模样,「小姐,我捧你都来不及,我是当你如贵重的宝物在看待。」

    她就是不信他。「你很会说话,但我不要听了。」

    「宝贝,我说实话,你怎么可以不听。」他说著就要往她身上压下去。

    她却眼明手快地翻身下床,让他扑了一个空。「我跟男人谈过恋爱,但这并不表示我很随便。」

    「你当然不随便!」他跟著她跨下床搂住她。

    她啪一声地打掉他的手,低头将裙摆拉整齐。「你说谎!」

    天可怜见,他实在没有啊!但现在的他也管不了自己承认了什么,只要小姐她高兴,不要现在乱喊「卡」就好。

    「好,我认栽,我就喜欢你的随便,这样总成了吧?」

    但她真的很难伺候,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我不怪你嫌我随便,是我自己的错,要不是我先恶作剧,你也不会有先人为主的观念。」

    「小姐,我对你完全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我只是以常理来判断……还有,我从来没有「嫌」你随便,我喜欢你的热情、欣赏你的机智……我深受你的吸引……总之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你骗我!」她两手捂著耳朵,泪滑眼眶,嚷出意气用事的一句话,「我对你其实没有任何感觉,我只是气楚彦不听我解释就甩了我,才会利用你,让我自己好过一点,所以你大可忘掉我的随便、热情与机智,更不必为了让我好过而撒谎说爱我。」

    肺腑之言全部倾巢而出,可她竟然不相信他,还指控他撒谎!屈展腾当下觉得一筹莫展,到最後他不得不尊重她的意愿,打了退堂鼓。「好,我先出去。可这件事还没完,等你心情好一点,我们再谈清楚,看要怎么办。」

    她冷冷的说:「没什么好谈,更没什么好办。只是有一点我倒是想提醒你,你终究主动碰了我,希望你没忘记我们之间的协定。」

    「我没忘记那个该死的「寒毛协定」,也没忘记你是怎么回应我的「勾引」!」他好想把固执从她美丽的小脑袋里摇掉,但及时恢复理性,转身穿戴起来。

    她不理睬他,施恩似的对他丢出一句,「储藏室里有睡袋,你拿到客厅里,将就用一晚。」

    他不领她的情。「不用了,我自己有。」

    她还火上加油的说:「你若觉得不舒服,想冲凉的话,浴室在……」

    他板著脸,没好气地告诉她,「我知道浴室在哪里,别忘了谁才是这房子的主人。」

    若耶气炸的跟他卯上。「那你知不知道莲蓬头起码坏了半年?」

    屈展腾懊恼地叹出一声,「我认输,明天离开前我帮你修就是了。你就别再刺激我,否则我不敢担保你的「名节」。」悻悻然地边说边往门走去。

    她气得再次挤出眼泪,因为她还没被他攻进最後一道防线,就尝到了他制造出来的快感滋味,也忘情地以声音传递出销魂的满足,她的便宜全都教他给占尽了,他竟然还回头讽刺她的「名节」,这人……不仅是恶棍,还是一个让她轻易撤下心防的恶棍。

    若耶告诉自己,「下次绝不能傻到对他投怀送抱!」



    第三章

    凌晨,天刚泛著鱼肚白之际,若耶闷在被窝里,熬著一身冷汗。

    她的头很疼,皮肤火烫,骨头既酸又无力,两排牙齿喀喀地打著冷颤,红肿的双颊也烫得跟熨斗一般,蒸乾了她的眼泪。

    这样冷热交加地折腾之下,她不得不起床找药吃。

    可是她双脚尚未站稳,人就踉跄地往地板上跌,由於无力起身,她只好使劲爬出房间,经过通明的长廊,过了客厅,眼看还差三公尺就要到达厨房的时候,她停下来稍喘一口气。

    近处传来一阵冲水声,是他!

    她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求他扶她一把,怎知她话才要出口,他已哇哇大叫起来!

    「见鬼了!」她怎么了?

    「是我……」若耶吃力地想抬头看他一眼,却是力不从心。

    屈展腾定下神,赶忙上前搀扶,「你在搞什么?!」

    若耶咳了好几声,「我口渴,要喝水……还有药……」

    「你药放哪?」

    「厨柜里,急救箱……」手指吃力地往厨房比。

    他二话不说,拦腰将她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再赶紧冲进厨房,找到急救箱,挖出药包,奉上水杯与药丸给她。

    她边吃药,边以眼角余光瞄到他正翻阅著一本工商电话簿。

    「你在做什么?」

    「你烧得不像话,我要带你上医院。」他抓起话筒,心焦地问:「计程车行的电话是几号?」

    她挥挥手,「你别小题大作。我吃一锭药,睡一会儿,明天就会好的。」

    「成药怎能乱吃?」他为她忧心,语气多了几分紧张。

    「就不信你感冒时不是这样吃。」她顶他一句。

    他退了一步,将药和水再次端到她面前,「先说好,若明早恶化的话,还是得去找医生。」

    他转过身蹲下,回头催促道:「上来吧!我背你回房。」

    她乖乖的任由他背回到床上躺好,在这一刻,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其实是庆幸著:还好……他来了。

    他牵起她的手,忧心忡忡地看著她。「我在外面打地铺,有事叫我一声。」

    她被他的体贴感动了,打起精神告诉他,「我这只是小感冒,明早起来就可以生龙活虎的去上班……晚安……」

    她阖上眼,松开他的手後便沉沉睡去。

    *   *   *   *   *   *   *   *

    若耶的美梦没有成真,她不仅没能去上班,还在床上昏睡了一整天。

    屈展腾找来了冰枕、温水、毛巾等降温三大宝,时时刻刻伺候著她,怕她起来喊饿,还特地煲了两锅清淡不腻的鸡蓉粥待命;可惜姑娘她嗜睡,无福享用,只好暂时往冰箱里搁。

    到了第二天晚上,她还是昏睡不停,屈展腾觉得大事不妙,便直接将她送到医院。

    吊了一夜点滴,若耶终於醒过来,德国籍医生诊断,认为她的高烧已退,没有大碍,躺在床上昏睡的原因该是因为营养不良。

    「营养不良?!」屈展腾简直不敢相信医师的诊断。她发育那么好,还会营养不良!

    後来,还是病人自己招供了——

    原来她爱美不怕流鼻水,因为想当一个漂亮的新嫁娘,所以前一个礼拜,三餐食量小得跟麻雀一样,大病一场後营养更是缺乏。

    回到家,踏进厨房後,他只有一句话,「补!而且要三餐当小猪来喂!」

    「补可以……只是……我不吃地上爬的。」她呐呐的将自己的原则摊在桌面上。

    「那我改煮空中飞的。」

    「抱歉,空中飞的还是会落地,所以算在地上爬的里面。」她不是龟毛,实在是大原则不能改。

    他眯著眼看她,「好,不煮地上爬的、不抓空中飞的,那水中游的总成吧!」

    「现在海洋污染严重,我也不吃水中游的。」她老实的说出自己另一个忌讳。

    「你乾脆一次告诉我,你究竟能吃些什么。」对一个厨师来说,没有比碰上一个刁客来得有挑战性!

    「我偏爱绿色跟紫色系的东西。」

    「白色、黑色及咖啡色呢?」

    她耸肩,「得看菜色与心情。」

    「换言之,外表好不好看对你来说,比实际内容还来得重要?」

    「不全对,还得看合不合我的意。」

    他以锐利的眼神打量著她,一手抵在流理台边,抬杠似的问:「男人呢?你也这样挑剔吗?」

    她脸拉长,「你问过头了吧!我以为你是在跟我聊食物?」

    「食色,性也!食与性互为表里。」他拉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盒蛋。

    她见状,警告地说:「你可以吟诗卖弄大道理,但不可以在我的冰箱里放蛋!」

    他两掌摊在半空中,觉得她的话好笑极了。「又不是炸弹,为什么不能放?」

    「蛋是黄的,不仅是天上飞的,也是地上爬的,我拒绝吃。」她很坚持。

    「要挑衅是吗?好,那就别怪我耍赖!」他拿出两个磁碗,将六颗鸡蛋一一敲入,没多久,橙色蛋黄与透明的蛋白便被分了家。

    他以为这样就制得了她了吗?她还是可以挑剔,若耶不甘示弱地说:「黏稠透明的东西很噁……」

    他的耐心已用光了,跨出两步来到她的面前,不客气地捧起她的脸,成功地以自己的唇瓣堵住她未竟的话语。

    眼见自己的花招得逞後,他得意的松唇抽身离去。

    她恨自己对他没有招架的能力,硬著头皮问他,「你对付谢客都来这招吗?」

    「不!我只对意见很多,又弄不清楚状况,还很欠人吻的女人时才这样。」他为自己辩护,却在乍见到她两眼里藏著羞愧的神情後,赶紧转口道歉,「对不起,是我一时没把持住,还有……」

    他甚至准备开口为昨晚的事,向她忏悔。

    她拦下他的话,直截了当的把两人之间有过的暧昧给说穿开来。「我喜欢你,开门第一眼看见你时就喜欢你,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坦白的告诉你,你跟我之间是不可能的。」

    他抓起一块奶油往热锅里丢,熄火放到一边,回头轻问她一句,「你若不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怎知没可能?」

    她不理他,继续说:「我这一生要躲的就是像我爸那种个性的男人,你实在太像我爸爸了。」

    他不气馁,仍想说服她接受自己。「我们认识才不过三天,而你睡了整整两天,这样就要封杀我,似乎太快了。」

    她没提醒他,三天的时间不够她认识他,却足够他俩发生亲密关系。

    她不想再去回忆昨夜的事,急著搬出父亲当作挡箭牌。「你不是已经跟我爸发过誓了吗?」

    「我是发过誓,也试著遵守,可如今破戒也是没办法的事。事实上,你躺在病床的这段时间,我跟你爸已经通过电话了。」

    「你跟他说了我们的事?」她脸一沉。

    他点头。

    「你为什么这么老实?我们又没真的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乾笑一声,不同意她的话,「上床这事,我们的认知似乎略有落差。」

    若耶只关心一件事,「我爸怎么反应?」

    「他嗓门一拉,难听的话都出了笼!还替我温习一遍十八层地狱里的惨状,不仅希望我死後住最底层,而且八世不得超生。」

    「你是不是又跟十三年前一样,告诉他是我起的头。」

    「你料错了。」

    听到他的答案,她倒是吃了一惊。「为什么不?」

    他耸肩,「不知道,就是没。」换言之,他让江师父误以为他才是主动的那一个。而整件事情发展到最後,似乎也的确如此。

    「他怎么反应?」

    「他问我上到几垒?」

    她恼了。「他这样问你?我是他女儿耶!他竟然这样问你?!那你怎么答?」

    「就老实回答啊!除了本垒板还来不及登陆,其他的垒包我都一一踩过,并且蹂躏到爱不释手。」他要她看清事实,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单向的,而是彼此情投意合的结果。

    可是……她的脑筋似乎就是转不过来。

    若耶羞惭的泪冒了出来。「你……你这流氓!说话怎么这么不雅,连修饰一下都不肯!」她气得捶起餐桌。

    他叹了一口气,收回方才的话,「我逗你玩的,我哪敢真这样跟你爸说!事实上,我告诉他我上几垒不关他的事。」

    「你这样顶他,他更加不会饶你。」

    「难不成你真希望我将细节照实转播给他听?」

    「当然不。他威胁要打断你的手,对不对?」

    「不仅如此,他还要我娶你。」

    「天,这是什么时代了!他的想法为什么这么古板?」

    「他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我娶你,而是怕楚彦那小子回头吃窝边草。」我也是!他在心中大喊。

    可恶,若耶气愤不已,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形容成窝边草!老爸就这么不以她这个女儿为荣吗?

    若耶昂著颈项宣称道:「我是不可能再接受楚彦的。」

    「我就是这样跟师父解释,但他说什么这是原则问题,好汉做事好汉担,他非要我娶你不可。」

    「我又没吃到亏,他是在紧张什么?」

    屈展腾涩然地说:「我真希望自己能跟你一样看得开。」

    「不看开,难道要我抓著你的腿,求你别抛弃我吗?」若耶认定屈展腾的野心最多只是想把她弄上床而已,她才不要他负这种道义责任。

    不料,屈展腾反问她一句,「你为什么不呢?我也许很乐意负这种道义责任呢!」

    若耶看著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呆愣了几秒,後来她必须强迫自己别妄动,这个蠢念才消散。她懊恼地轻斥他一句,「你别闹了。」

    屈展腾没再吭气,回身使劲地将蛋白打到起泡才停手。

    她见他不说话,只好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关上烤箱将设定调好,她才蹙眉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少了蛋黄的可可瑞士卷。」他走回餐桌,在她对面坐下,目不转睛的盯著她。

    若耶大方的端坐著让他瞧,十分钟後,她被瞧腻了,他却没挪开眼的打算,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我在考虑你爸的主意。」

    「娶我吗?别开玩笑了。」

    「这主意虽然歪,但没什么不好,反正你缺一个新郎,我也可以免去被师父碎碎念的威胁。」他怕被她指控为居心不良,已不敢随便泄漏自己对她的好感。

    「你们觉得好,我却觉得烂透了。」她激烈地表达不满,甚至用力拍桌,「更正你一点,我不缺新郎,不用你来假好心。」

    「我没有假好心,我的确是起了跟你交往看看的念头。」

    她笃定他是在打歪主意,鄙夷地说:「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

    「你是不是要说「性」?」他接下她未完的话。「你以为我满脑子想的事就只有如何把你弄上床这回事?」

    「难道不是吗?」

    「我的身体是,我的心不是。当一个男人碰到一个能让他失去理性的女人时,他走火入魔的身体已经无法再为心负责。」

    若耶嗤之以鼻地反驳他,「许多脑袋搬家的土匪也是这样拗的,而你留著脑袋是用来跟女孩子甜言蜜语的。」

    见她对自己的成见这么深,他直感到头疼不已,只能无奈地搓揉著自己的太阳穴,思索良久後才苦口婆心地解释,「我不是个花花公子型的男人,没你想得那么花俏;还有,你必须承认一件事,我碰到你後变成痞子,这并不全是我的错。」

    若耶想起第一晚自己勾引他的画面,她知道他这个冤枉喊得有理,於是很诚恳地解释,「我没有办法坦然面对缺乏爱情的肉体关系。」

    「我的观念也不比你开放到哪儿去,除了受你吸引外,我其实非常想了解你。」

    她掉转视线,满腹委屈地说:「那也不需要说什么娶我的傻话。」

    「好,你若不要我说傻话,那么再给我一次追求你的机会。」

    「这不是给不给你机会的问题,而是……你真的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他的脸黯了下来,「你喜欢楚彦那一型的,看起来要称头体面些,是吗?」

    「对,我不想骗你,我很注重外表。你有你的味道,换成别的女孩,会觉得你的不修边幅很潇洒率真:但我却觉得你很邋遢,我不懂为什么你有时间做料理,却挪不出五分钟的时间去整理仪容?」

    「我又不是待价而沽的牛郎,何必管人怎么想?」

    「你这样怎么会有女孩喜欢你?」

    他耸肩,意有所指地看著她,「我在等待那个识货的女孩点头。我有自信脱了一层包装後,楚彦那家伙连替我提鞋都不配。」

    她知道他没夸张,也见识过他的「内在美」,杂志上的男模大概都得对他甘拜下风。尽管如此,她还是给了他抱歉的一眼,「对不起,我觉得诚实才是上策,我不会是那个识货的女孩。」

    「不仅如此,你还将会是後悔的那一个。」他起身走回烤箱,继续未完的烹调。

    *   *   *   *   *   *   *   *

    三十分钟後,裹著一层鲜奶油的草莓夹心可可瑞士卷堂堂上了若耶的小餐桌。

    屈展腾切下一块瑞士卷搁在盘上,轻轻洒上糖霜,淋上几匙提味的蓝莓酱後,端到她面前。

    若耶拿起餐具,一刀切下後,努嘴赞道:「嗯……好吃,嗯……真好吃,嗯……」

    屈展腾该感到得意的,可惜他只觉得窝囊,因为他无法对眼前的女孩子释怀。

    她感觉得出来,於是主动释出善意,「我爸收你为徒,但我对你的了解真的不多,你可不可以聊一下自己?」

    他酷酷地瞪了她一眼,反嘲她一句,「难道你习惯先将想追你的人封杀掉後,才回头去了解对方吗?」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我看你真的很顺眼,」她再次重申她的看法,「只是你跟我真的是南辕北辙的人。」

    「这倒是真的。」他推开餐盘,抽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拭了双手。「我有的、你没有;你有的,我倒是一一吃乾抹净了。」

    「你若是不想说的话,我也无法勉强你,但请别再羞辱我好吗?」

    屈展腾了解自己不够厚道,低头跟她道歉,才略提自己的身世。「我上有一个祖父,母亲过世,父亲尚在,我是长子,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

    「家里需要你出力吗?」

    「出力?」他看著她,不太懂她的意思。「什么样的力?」

    「我的意思是……家里很需要你寄钱回家吗?」

    他看著她,有一点诧异她会问出这样的话。「这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只是……」她想起这屋子是他的,还听他提过房贷的事,连忙补上一句,「你说你将这小屋租给我是亏本生意……你若有房贷压力,直接说无妨,我可以多付一些给你。」

    「这种芝麻小事,你还花脑筋记啊!」

    若耶本来是想帮忙他的,但话没说好,倒让自己听来像个势利小人,不但如此,还真是不会说话的一个。「对不起,算我没问好了……」

    他耸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我跟家里人闹翻了,不管寄什么东西回老家,也是往垃圾桶里丢的份。至於你提议要加付我房租的事,我心领但不接受,因为像我这样阮囊羞涩的人穷惯了以後,会逼自己动脑,运用一些诀窍好平衡呆帐。」

    她尴尬得不知如何接口,心里想著一个念头,嘴上也溜了出来,「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嫌你穷,才拒绝你的追求吧!」

    他反问她,「难道这不是原因之一吗?」

    「当然不是!」她义正词严的否认。

    「好,我信你的话,别一副戴著盔甲怕被我打的模样好吗?」他说完,起身离座,「你若没话可问,我得洗碗了。」

    「等一下,我还有问题没问完……」她对他愈来愈好奇了。「你当初为什么会走上厨师这一行呢?是因为兴趣使然吗?」

    「不是,我国中没把书念好,我爸嫌我不争气,我则怨他爱操纵人,亲子关系也变得很不好,我高一以後常逃家,最後是我外公出面哀求你爸收我为徒。」

    他给她的资讯是选择性的,笼统又模棱两可,让她根本无法解读眼前的人。

    但持之以恒、脸皮够厚是她的美德之一,她决定纠缠他到底,不让他洗碗。「你近日有回台湾发展的打算吗?」

    「目前没有,因为我还想去其他国家走走。」他有答跟没答一样,还把问题做成球,丢还给她处理,「你呢?」

    「看机会。若有合意的工作,要我明天打包都不成问题。」

    「这话一点都不该由一个待嫁新娘的嘴里说出,我看你的事业心挺重,根本没有定下来的打算,你和那个楚彦的婚事告吹,未必是坏事。」

    「我在医院躺著无事做的时候,也悟出了这一点。」

    「那就好。」听到她亲口承认她和楚彦之间玩完了,屈展腾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聊够了,起身将空盘丢进水槽里。

    她坐在原处盯著他的背影良久,才提起勇气探问他的隐私,「你有女朋友吗?」

    他停下洗碗的动作,「你问的是现在,还是以前?」

    「现在。」

    他爽快地说:「现在没有。」

    简单的一句话竟让她眉开眼笑了。「那以前呢?」

    「都吹了,偶有联络。」

    若耶心里竟然升起一丝窃喜的感觉,怎么会这样?他根本不是她喜欢的那一款男人啊!她为什么会有那种挖到和氏璧的雀跃!

    「怎么吹的?」

    他转头对她的逼供蹙起眉头,「你问的是第几任?」

    「你有几任?」

    他想了一下才说:「真正在乎过的有三任。」

    「可不可以聊一下这三任是怎么吹的?」

    「你不让我追你,却又追问我这种无聊事,为什么?」屈展腾总觉得她口是心非。

    若耶只想得出一个理由来。「纯属好奇。」

    「只有好奇?」他回头眯眼看了她一下,反问道:「还是奇怪怎么会有女人看上我?」

    听他苦哈哈的口气,看来他真的很在意被她拒绝,她连忙拱著手认错,「我道歉,是我没眼光好吗?请你别再挖苦我,赶快说。」

    「我第一任女朋友是我到你爸那里学艺两年後认识的,她是饭店部的柜枱接待小姐,我们交往半年,她的家人认为我不学无术,在家庭压力下跟我分手了。」

    「她真没眼光,怎不和你站在同一阵线,抵抗家人!」若耶拍桌骂道。

    他冷觑她一眼,仿佛她很低能似的。

    「你为什么这样瞪我?」若耶一脸无辜。

    他则一脸的哭笑不得。「我跟她分手的导火线是因你而起,这笔帐我都还没找你算,你气什么?」

    「导火线?我!」若耶的背脊感到有点发凉,因为她好像猜得出来原因。

    「你躲迷藏躲到我宿舍的棉被里,记得吗?」

    「可是我当时年纪那么小,你是无辜的啊!」换言之,不无辜的人是她。

    「师父信我,但我女朋友和她的老爸可不相信我。」

    「对不起,害到你了。」若耶紧咬著唇,拱手抱歉,「你一定很喜欢她了。」

    「是有一点,毕竟是初恋情人。」他静默几秒,故意摆出神往的模样想让她知悔,进而自投罗网地补偿他一个女朋友。

    可惜若耶的神经线太粗,感受不到他的渴望,反而误会他对前女友仍一往情深,方才有过的忏悔之感全消,心海随即升起醋波。她没好气地说:「既然只有一点,那就跳过不用提了。接下来的一任呢?」

    「我二十岁调到台中当兵,在火车上遇见南下念书的国中同班女同学。我跟她要电话,就这样子交往了两年。服役期满以後回到台北,她则继续在台中攻读硕士,後来我们对这段感情都起了疲累的感觉,长谈一夜後,因了解而分手。」

    「她人呢?」

    「在美国攻读博士。」他见她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解释道:「学历悬殊不是我们分手的导火线,如果你这样看扁我的话。」

    「我什么都没说啊!」她睁著无辜的眼,「再来呢?」

    「再来就是我的前妻。」

    「你的……前妻!你结过婚了?」她的口气有著埋怨,仿佛他犯下了滔天大罪。

    这让他快速的扫了她一眼,研究起她来了,最後,他认定她冒著金星的眸子带有醋意後,才委婉地补上一句,「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爸从没跟我提过你结过婚。」

    「他不提是因为他反对,认为我会吃亏,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校园歌手,本来在餐厅驻唱,後来被一家唱片公司相中请去录音,甚至拍电影、演连续剧,但唱片公关认为她得在脸上整容,要我出钱我不同意,她受了经纪人的怂恿後,认为我小气不重视她,执意跟我离婚。」

    也许他的前妻没冤枉他,因为她也觉得他有小气的特质,「你为何不同意?」

    「她已经够完美了,何须再锦上添花?」

    他的前妻真有这么美吗?若耶忍不住问道:「你前妻是……」

    「凌纤纤。」

    若耶闻言,人整个木掉了。因为他报出的名字跟一位演、歌双栖红星的名字一模一样!她的绯闻男友还是某大电信业的老板,五十来岁,大得可以当她的爹了。

    「真的是「她」吗?她很有名呢!还有,她的脸真的是整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她後来没有去整容,因为,那是我答应她离婚的唯一条件。」

    「好险她听了你的话。」

    他讽刺地笑了。「她不是听了我的话,我只是给她一个台阶下而已。整容不成闹离婚只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她有被捧红的机会,但已婚妇女的身分会碍她的道罢了。」

    「你明知情况如此,还成全她?」

    「人要走,心也不在了,不成全她,留著也是翻脸的份。」

    若耶目不转睛的打量他,心里有著奇怪的感觉。

    「你这样看著我,很容易让我会错意。」他警告道:「还是三个女人甩一个男人的故事,让你发现我这个可怜之人必有可爱之处,你愿意跟我交往了?」

    她思考几秒,仍是将头重重的摇了一下,「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屈展腾不仅没被她说服,反而轻念了她一句。「那是你的脑袋与嘴巴这样以为,你的心与身体可不认同。」

    若耶对他相应不理,固执地补上一句,「而我大概也不是你看得上眼的那一型女孩。」天,他竟然跟凌纤纤扯得上关系!

    他揶揄地逗著她,「别装傻了,你明知我看你很顺眼。」

    若耶耳根不觉烧红,猛地起身後,仓促地找了离去的藉口,「抱歉,我有一点累,想先回房休息。」

    *   *   *   *   *   *   *   *

    隔日九点,她起床套上棉衫与牛仔裤,顺手扎了一个清爽的马尾,下楼吃早餐。

    拉开冰箱门,要取出牛奶时,她突然被里面一盘盘打包好的美食给吓到。

    冰箱上层的食物是中式的,中层的食物则是西式的,上面清清楚楚地标记著今、明、後午餐与晚餐等六道主菜,下层则是另外六道甜点。

    她略瞄一下菜色,感动他大费周张地替她「补」身,而且体贴地将她开出且拒碰的食物牢记在心。

    这样温柔体贴的男人她竟嫌他带不出去、见不得人!她简直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你醒了。」

    她听到声音,转头面对他,只见他蹲在前廊,将随身打包好的行头一个个地栓回自行车上。「你要走了?」

    她有一些诧异,「还早不是吗?」

    「其实已晚了两天,我得改变回程计画,到机场等补位了。」他将皮手套戴上,大跨几步来到她身边。

    她比了一下冰箱,满脸感激地望著他,「谢谢,你实在没这样做的必要。」

    「我知道,但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很乐意为你烧些菜。先说好,主菜的分量我已尽可能地斟酌了,甜点的糖量部分也减放一半,你得答应我,千万不能往垃圾桶里倒。」

    「好!我不倒。」

    「这才像话。」他拍拍她的头,一副爱护弱小的模样。

    她自懂事以来便厌恶被人当作三岁娃娃呵护,但一想到他要走了,而她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遇上他後,泪竟然不争气地滑出来。

    她左抹右拭地,泪珠不但不减,反而有欲罢不能的趋势。

    离家十多年,她早习惯一人无拘无束地过日子,照理该为一个不速之客的离去而欢呼,怎么反而舍不得他离去呢?

    她淌著泪跟他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玩弄你的意思。」

    见她泪洒粉颊的愧疚模样,屈展腾不忍心再逗她。「别哭,也不需要说抱歉,你当然没有玩弄我的意思,全是我自作多情。」

    他把一切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样若耶更不安了。「也不完全是……」

    屈展腾及时把话题岔开,「对了,莲蓬头我已经修好了。」

    她怔然地望著他,「我洗过头发,注意到了。谢谢。」心里则一直念著一件事,或许有一个会修莲蓬头的人在身边并不是件坏事。

    「至於其他故障的电器,你若急著用的话,直接找人来修,再将帐单寄给我。」

    「我看情况。」

    「那么後会有期了?」他的话里藏著一份期待。

    若耶只挥挥手却没有出声答应,他只好当她是泣不成声,带著自嘲的笑容离去。



    第四章

    若耶对线上的好友们解释——

    因为原先的准新郎不适任,临时又找不到替身担纲上阵,我的终身大事只好无限延期,直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个最佳男主角出现为止。

    多数朋友都是先安慰她几句,在确定她不可能走极端後,才天南地北地与她话家常。

    而话匣子一开,往往聊到半夜才收线。

    第一晚如此时,她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想念朋友们,也就不以为怪,但半个月来都维持如此模式时,若耶不得不正视自己的问题了。

    原来,她的思绪已被屈展腾的影像攻占了半个月,虽然她每天早上都会义正辞严的告诫自己别再想那个人,但这股无形的思念却是挡不住。

    天啊!她才刚解除婚约,正在失恋不是吗?

    让她想到死、哭到掉泪的人应该是楚彦不是吗?怎么会是一个胸无大志又不学无术的厨子呢!

    看样子,问题应该出在她身上。

    「好,晚了,暂时聊到这儿,我答应下次再找你时,不会是这样衰的消息。」若耶挂断电话,划掉通知单上最後一个名字,还来不及起身,电话乍响。

    她举起话筒,应了一声,「喂!」

    「小耶!」来电者的嗓音浑厚,「耶」字的尾声带有一种孩儿听令的威信。

    她反射性地喊了一句,「爸!」

    「你的电话比玉皇大帝的专线还难通啊!」

    「那是因为我正在通知朋友婚礼泡汤的关系。」她与楚彦的婚事告吹,最乐的那一个自然是她老爸无疑。「你还好吧?」

    「不好。我人在巴黎。」

    「为什么?」若耶的大眼随之一睁,她太讶异了,因为老爸是不出国的,如今出了国,事情应该是很大条。

    江遥没解释为什么,劈头就丢出吓死人的一句话,「你得嫁给展腾!」

    「凭什么?」

    「就凭上次他从你那里回到巴黎时,在机场出了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

    「他帮一名老太太提行李,一时没留意,人被行李输送带拖住,右手腕关节严重脱臼。」

    若耶心乱不已,喃喃念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英雄救美的事?」

    江遥乘机帮徒弟美言几句。「那是因为展腾本来就是一个有爱心,又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

    拜托,她爸又在老生常谈了。「我看他是在逞英雄吧!」开始咬起手指甲。

    「女儿,展腾会落到这种下场,错不在他帮那个老太太的忙,而是你得负责。」

    「干我什么事?」若耶架起了防备。

    「你若信我三分,就不会对展腾向神明发毒誓这桩事嗤之以鼻。还有你当时若留他多住几天,他也不会碰上那个老太太。所以怪来怪去,就是你害到他!」

    「爸,那是迷信、巧合……」若耶没有办法接受父亲硬套在她身上的「祸水情结」。

    「展腾的手都断了,你还执迷不悟?你当真要展腾下场凄惨才高兴是吗?」

    「爸,你知道我的念头没这么毒的!」若耶叹口气後,无奈地认栽,「好吧!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把展腾的地址给你,你明天就飞过来,当著我跟神明的面,跟他拜堂成亲。」

    她找理由推辞著,「爸……这阵子我已因为婚事的关系,断断续续请了好多天的假,再不自律点是不行的……」

    「结婚是大事,该取消就得取消;可应当结时还是不能拖延,你上班的饭店就这么苛刻,连婚假都不让你请,我看这种班不上也罢。」江遥拿出胡搞瞎搞的本领,试图模糊焦点。

    做女儿的人知道她ㄍㄧㄥ不过做爹的,只好说:「报上展腾的地址来吧!」

    「好,我念了啊,记清楚喔……」

    *   *   *   *   *   *   *   *

    隔日黄昏,一辆计程车停在路口,前座的司机朝不远的徒步区比画著,「你要找的寓所就在「Momo cafe 」附近。」

    若耶下车後,踏著优雅的步伐找著门牌号码。晃了两圈仍不确定後,她直接拨电话找人,「爸,我到了。」

    「太好了,小耶。你直接从「毛毛卡肥」大门走进来……我现在正在厨房忙著炖汤,不能出来接你,你找端盘子的服务生问「酱泥Q 」在哪儿比较快……」

    若耶知道老爸在外国,却是说中文也能通的洋泾浜英语天分後,直接推开「Momo cafe 」的大门往里边走,挤过十来桌食客,抓来一个服务生问:「对不起,请问一下「Johnny. 屈」人在哪?」

    服务生困惑地皱起眉头反问:「屈……哦~~你是在问Johnny Cool 是吧?」

    「Johnny Cool ?」若耶闻言,愣了一秒,「不是那个有三个米其林的Johnny Cool ,而是Johnny. 屈……」

    「没关系,我知道你要找谁!」服务生挥手,打量了她一圈,领著她去找屈展腾,一路上吃味地跟她诉苦,「我真不懂……Johnny除了会炒菜,实在也不怎么样,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接二连三地来找他?」

    「很多女人找他?」若耶想确认她没听错服务生的意思。「也许她们只是单纯地想跟他学做菜?」

    服务生落落长的发表他的高见。「当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独处时,即使是在学做菜,也很容易擦出火花的。像昨天我还替Johnny叫计程车,送走另一个比你还会打扮的美女。等车时我跟她聊了一下,知道她是唱歌的,也演一些戏,她答应下次来Johnny时,会带一张她演唱会的DVD 送给我。」

    他说的是凌纤纤!

    屈展腾难道跟他的前妻还有来往吗?若耶听了服务生的话,真想拿起皮包往他的後脑勺抡去,要他闭嘴。「还要爬多久?」

    「这不就到了吗?」

    她被领到三楼,面对一扇老旧沉重的门,她狐疑地看了服务生一眼,半信半疑地问:「他住里面?」

    服务生点头,「你敲门吧!如果Johnny Cool 没办法讨好你,别忘了我就在楼下干活。」

    吃完她的软豆腐後,服务生直接把她丢在那里。

    若耶看著眼前这扇门,找到门铃用力按下去,突然间,整个楼梯间像是失火拉警报似的响了起来,她急忙捂住耳朵倒退好几步,重新演练她准备好的说词。

    门铃响过後,那扇门有了动静。

    屈展腾拉开门,见到按铃的人是她以後,深邃的眼陡然一亮,诧异不已地说:「师父说你会来时,我还不相信呢!」

    她往屋里跨进一步,「爸要我立刻嫁给你,以便挽救你的生命……」

    「我的生命?」他攀在门缘上,弯腰憋笑。

    「别笑!」若耶将两手垂晃在下巴前,「根据我爸的理论,你破了戒,日後手若断了的话,炒不成菜,等同死路一条:我若见死不救,铁定变成江门炒手的千古罪人。」

    他哈哈大笑两声,两眼闪著一抹温热的魅光。「看来,我这只手还伤得真是时候。」

    若耶的眼底带了几分焦虑,「我看看!」

    「其实没你想得严重,看过我右手的医生都说没有大碍,想来是有人夸张了。」屈展腾说完话,慢晃著那一截套著护腕的右手,证明给若耶看。

    若耶翻眼瞪了天花板,「那个人是谁,你我心里都有数。」

    屈展腾摇头轻笑道:「可惜我们都拿他没辙。」

    她打量著不修边幅的屈展腾,脑中那种排斥却又深受他吸引的矛盾感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她愈来愈喜欢注视著他的一举一动。

    她睨著他颓废的影子,嗅闻著他懒洋洋的气息,澎湃的心田狂跑著他腾空飞扬的名字,可惜的是,当他的名字撞上了老爸那句「你得嫁给展腾」後,她对他的好感又全部逃得无影无踪。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右手,半晌後才沉沉地问:「你对我爸要你娶我这事,难道一点怨言也没有吗?」

    他调侃地反问她,「你又不是丑八怪,我何必有怨言?」

    「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谈正事,你别嬉皮笑脸。」

    他马上立正站好,挺著胸膛,像个童子军般地宣示道:「你是我梦寐以求的仙女,江师父要我娶你,我暗爽都来不及,怎敢有怨言!」

    若耶板著一张脸,疑信参半地将他研究了好半晌,她认为他是在捉弄她,但又无法从他认真的眼神里找出一丝虚假的证据。

    她只好放弃探究,环臂改问他,「你几岁啊?」

    他开怀灿烂地笑。「三十,配你应该不算老。」

    「那你比我还大上五岁呢!喂,咱们都是成年人,彼此又谈不上认识,除了你是我爸的徒弟,我是你师父的女儿以外,咱们完全没交集耶!这场婚若是结下去,真的就像在玩办家家酒一样。」

    屈展腾双肩一垮,一副失望的模样。「原来你不是来嫁我的,而是来劝退的。既然如此,坐著聊比站著吵架文明些,你不妨挑张沙发窝下吧!」

    若耶长腿微并地坐到沙发上,一边踢掉活受罪的高跟鞋,一边打量著屈展腾五脏俱全的麻雀小公寓。

    她压不住心中的好奇,问正在冲茶的屈展腾,「你在「Momo cafe 」兼差吗?」

    「不是。」屈展腾一边泡茶,一边与若耶闲聊,「我朋友皮耶是店东,热爱旅行,所以拜托我在他远行时当咖啡屋的保母,还让我在这里爱窝多久就窝多久。反正巴黎居大不易,很多事都得互相帮衬。」

    「那你在大饭店的工作怎么办?」

    「并不影响,我本来就打算辞掉饭店二厨的工作。我现在正和一位面包店师父学手艺,但受伤後,我的其他计画都得延後。」

    「你跟面包师父学手艺?」

    「对,他本来是在大饭店里领高薪的人,最近退休下来想自己开业。」屈展腾将茶杯递给若耶,然後面对她坐下,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若耶被看得发毛,赶紧正襟危坐,「看不到什么吧?」

    「放心,你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要吃你豆腐,我还得先长出一双透视眼呢!」

    「我答应嫁你只是权宜之计,希望能安抚我老爸,不让他替你操心,所以你别老在嘴巴上占我便宜。」

    「占你便宜!」他大笑两声,「你又不是省油的灯,有什么便宜可以让我占的?」

    「你能领悟到这一点,就表示你的大脑还没生銹!」

    「小姐,别看扁人,行行出状元,做厨师的跟坐办公桌的人一样,也是要动脑才变得出花样的。」

    若耶无法否认自己是有偏见,所以她藉著转移话题来保住面子。「你刚才不是提到有些计画得被迫延後?是有关创业的事吗?」

    怎知,她还是踩到地雷了。

    「创业?我的妈!好严肃的话题。人生苦短,却得花大半辈子的时间被事业绑死,多不划算。」

    若耶听出他的讥讽之词,心中的警讯立刻大响。「原来你是享乐主义派?」

    「哦~~绝不是,恰好与你所说的相反,我是刻难苦瓜派的,有时候还喜欢掺一点辣椒酱。」

    若耶耐著性子问:「跟我解释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个伟大、刻苦的计画吧!」

    「说穿了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跟一些朋友去爬一座刁顽的山罢了。」

    「跟谁去?」

    「都是些志同道合的山友,以後有机会碰上,我再介绍给你认识。」

    「山在哪里?」

    「苏格兰西北部,本来是火山口,因为经年累月受到风化雨蚀的关系,现在已大大的走了样;不过,圣棱线还挺完整的,高度不大,可是因为山石的磁铁含量大,罗盘及指南针皆不管用。所以,爬这座山时,得凭直觉与真本事!」

    若耶没想到屈展腾竟是一个这么爱冒险的人,仿佛只要能跟危险扯上边儿的活动皆能带给他兴奋感。

    眼前的大孩子,跟她自己的老爸不就是同一个德行吗?

    这……真是一个令人皮皮挫的念头!

    被「父」与「夫」双重夹杀的後果,就是她得认命做一个委曲求全、认命守候的小女人;而她什么都做得来,唯独小女人的角色扮演不好。

    若耶老实地陈述自己的看法。「知道吗?本来我还打算跟你谈结婚後,该如何离婚的事,但我了解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怎么说?」

    「你那么喜欢玩死亡游戏,我只要耐心等,搞不好不用半年就可以当寡妇了。哦!对了,你有没有保险的习惯?如果没有的话,我介绍朋友爸爸开的一家国际保险公司给你好不好?」

    屈展腾沉静下来,一语不发地看著她,眼中的热情也退去了一半。「可以啊!受益人别忘记写你的名字,到时我有个不测,对方理赔时也许会更乾脆些。」

    若耶生气地站直腰。「你就这么洒脱不在乎?」

    他意兴阑珊地反问她。「婚都还没结,你就已经打起离婚的念头,动起死亡保险金的想法,谁才是真正不在乎的那个人,情况已经非常明显。」

    若耶两颊染著瑰红,愤慨地伸手,指著他的右手腕骂道:「屈展腾,你要了解,我们江家父女没跟你要分毫嫁妆,你不要不知好歹。」

    屈展腾没有回嘴,只是上前搭住她的手腕,稍微使劲地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扯。

    若耶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时失去警觉,跌坐进他的怀里。

    「对不起,我没料到你竟是这样地弱不禁风。」他嘴上道歉,眼里却有违心的贼笑,不等她反应,便低头以唇堵住她的嘴,然後评道:「虽说如此,你的味道却变得更好了。」

    若耶顺手拿起包包敲他的头。「色狼、大骗子!你昨天才送走凌纤纤,现在就这样吃我豆腐,你还是不是人!」

    他躲著她挥过来的水饺包,抓住她的腕。「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你的前妻!服务生告诉我,她来找过你,昨天刚走。」

    「腿长在她脚下,她要上哪儿就上哪儿,我也管不著……」

    「你管不著她,但总做得到「避嫌」这种事……」若耶甩开他的手,说著又将皮包高高地举起。

    「嘿!你那个包包跟砖头一样硬,这样乱挥可是会打出人命的。」

    若耶怒瞪他。「你跟她做了没?」

    他却嬉皮笑脸地反问:「关你什么事?」

    「不关是吗?」她气得挥手就将皮包砸过来。「那就休想娶我!」

    他上前夺下她的皮包往脑後丢,赶忙解释,「我跟纤纤之间只有朋友情谊,请别小题大作。」话一说完,他赶忙上前攫住她,将她吻得更深。

    若耶心安了,但仍不忘告诫自己,不能轻易让他得逞,要不然,他会得意过头。

    两人看来吻得难分难舍,实际上却是在较劲,最後,是若耶的父亲江遥现身後,两人之间诡异的魔咒才被打破。

    「见到你们这样相亲相爱,我总算放心了!」江遥粗嘎的声音在沙发椅的上端响起。

    若耶怱闻老爸雷响般的嗓音,猛地推开屈展腾,一边整衣,一边绕到江遥的身侧,先下手为强的告状。「才不是,是展腾先攻击我。」

    屈展腾把攻击她的理由说出来,「全是因为若耶话多,欠吻。」

    若耶狠瞪他一眼。

    他挑衅地在唇边比了一个关上拉链的手势。

    江遥的眼珠子精明的在徒弟与女儿之间游走著,他聪明地没多话,「仪坛准备好了,现在正是吉时良辰,你们快下来,所有人都等著呢!」

    若耶愣住了,马上提出反对意见,「等。一。下!我以为这事只是做个样子,不对外公开的。」

    江遥赶紧解释自己是身不由己,「没办法,我布置红烛时大夥热心帮忙,後来我想,办喜事嘛!有众人助兴、共襄盛举岂不是更好吗?」

    若耶真想跺脚,「爸,可是这跟我们约定的不一样啊!我们谈过,除了我和展腾、你和神明,以及两位观礼人,五人一神统统加在一起就绰绰有余了。你为什么偏要扯出甲、乙、丙、丁一堆路人来?」

    「乖女儿,熟客们一听说展腾要娶老婆,便打定主意,死赖著不走,我们做服务业的人向来是和气生财,岂有撕破脸、赶客人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若耶总有一种被老爸逼上梁山的感觉,她转向屈展腾求救,希望他大发慈悲能与她一起掀竿起义,「你快告诉我爸,这主意很烂,是行不通的。」

    屈展腾耸肩,摆了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你这么漂亮,要我不对人献宝,说不过去。」

    「是吗?」若耶被他好话一捧,当真就得意忘形起来;但只有两秒,她旋即面对现实,反驳他,「那你呢?你这样邋遏模样就要娶我,你又如何对得起我?」

    「女儿,我们不可以这样以貌取人的。」江遥很不高兴女儿挑剔爱徒。

    若耶脑筋一动,抓了一个无法下嫁他的歪理,「说真的,我看你的落腮胡不顺眼,你若真想当一个乖徒弟来讨好我爸,若是真想娶我的话,就先把胡子刮乾净再说。」

    「好。」屈展腾觉得以胡子换一个不情愿的美娇娘仍是划算的事。

    岂知江遥竟大声反对,「不行,没时间。」

    因为他早已找高人来推算过女儿与展腾的生辰八字,可不希望横生枝节。「再拖延的话,吉时一过是不利嫁娶的!」

    若耶不理会老父哇哇叫,直接对屈展腾道:「不刮不拜堂,省得我们碰头就变成冤家。」

    屈展腾马上表态,「若耶,这场婚礼的戏码我们是演定了,你有多少激将法尽管使出来,我能给你的忠告只有「省省」两个字。」

    「等等……」若耶听出他话中有话後,马上打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我们得私下谈谈。」

    「不行!」江师父警告道:「你们得当著我的面谈。」

    「用德语。」屈展腾反应快,马上建议解决之道。

    若耶马上以德语跟他交谈,「你说「演」是什么意思?」

    江遥鸭子听雷地瞪著徒弟与女儿,抗议著,「你们当我是隐形人吗?」

    屈展腾不理会江师父,继续面对若耶解释,「假装一下你不会吗?」

    若耶马上抗议,「这太可笑了……」

    「你觉得这事可笑,但江师父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们做晚辈的人若是在乎他、关心他的话,能顺著他的时候就顺著他一点吧!」

    「也不能这样顺啊!」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得这样顺著他的理由,在你答应江师父来到巴黎之前,江师父曾经因为联络不上你而发愁,後来他豁出去地对著那樽木雕像报告:他说你若愿意,一切好说;可你若不嫁我,便会破戒,而与其让我发生不测,不如由他这个老头子来顶替我受罪。」

    「我的天,他是走火入魔了吗?你怎么不阻止他?」

    「他事後才说,我也无能为力。」

    「你不相信这么扯的事吧?」

    「当然不信,在我来说,帮人提行李受伤纯属意外。可是江师父却认为这是天意,而且还信心坚定的用钱币掷茭了三次。你猜怎么著,连著三次都是「好」的卦象,他现在真的是信以为真了。」

    「我懂了,我若现在退出,一场意外就免不了,因为爸会让它发生……」

    「所以我建议等我刮完胡子後,咱们将计就计,把这场婚戏演完。」

    若耶看著眼前的男子,心底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与惭愧,他竟然比她还关心老爸的福祉。

    看来她爸疼他,没疼错!

    「算了,你不用刮胡子,我陪你演这一段戏吧!」

    屈展腾见若耶愁眉不展,好意提醒她,「不需要这么悲观,你想离婚随时都可以。」

    「我不是担心离不了婚,而是替你打抱不平,爸没道理让你赶鸭子上架。」

    屈展腾笑著跟她保证,「我不是鸭子,你也别低估自己的魅力。」

    若耶害怕地睁大了眼,「请别跟我说你是心甘情愿娶我!」

    屈展腾懒得改变她的偏见,照她的意思办。「好,算你赢,我不说。」因为他打算用行动做给她看。

    二十分钟後,屈展腾穿著从衣橱里搜刮出来的棉衬衫与西装裤,在众目睽睽下,与若耶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

    屈展腾当众要吻她时,她嫌恶地避开了脸,众人当她是在害羞、难为情,要屈展腾再试一次:这次,他学聪明了,十指深插进她的头发,将她固定住後,作戏似的给了她一个情深意更浓的吻,害她差点憋不过气来,还差一点被喧哗的掌声震到耳聋。

    若耶气极了,低声在他耳边抱怨,「我们又不是职业演员,有必要演得这么逼真吗?」

    他打哈哈地回她一句,「你就当我演技烂,可以吧?」说完话後才将她松开,回头找朋友拚酒。

    夜深时刻,她回头寻觅屈展腾的身影,见他酒意仍高昂,一杯接一杯地跟叼著菸的老爸拚酒时,她突然觉得受不了而逃上屈展腾位在三楼的寓所。

    她没有大门的钥匙,只能蹲坐在阶梯上,埋怨著那独断又孩子气的父亲,痛斥那个「唯师命是从」的屈展腾,同时也为自己的无法融入他们师徒情深的关系而悲伤。

    被冷落的若耶留了一张不委屈的字条,先发制人地跟屈展腾摊牌。

    *   *   *   *   *   *   *   *

    你和我的事等爸回台湾後,咱们再当面谈谈该如何了结。

    请转告爸,我很希望他回台湾前能抽空到瑞士洛桑来散心,我会找时间陪他游山玩水。我得上班,先搭机回瑞士了。

    *   *   *   *   *   *   *   *

    凌晨四点,屈展腾扶著摇摇欲坠的江遥进屋,踩过一张小纸片,先将醉倒的师父拖到睡床上後,才回头拾起那张压著鞋印的宇条。

    他边走边读,直到进了厨房後,才抓过一个磁铁,把字条当成餐单般地夹在冰箱上。

    他回头泡了一条铁观音,倒茶端杯就口後,转身将目光锁定在若耶写给他的字条上——

    屈展腾没想到她竟会溜得这么快!

    但话说回来,她对江师父的责任已了,不再有留下来面对他的理由;只是,她这样不告而别,让屈展腾忍不住的想追著她的人跑。

    *   *   *   *   *   *   *   *

    两个礼拜後,来敲若耶大门的人不是她爸江遥,而是跟她结为「连理」的屈展腾。

    他创下纪录,仅费时三天半,便骑著自行车从巴黎踩到她家门前,理由竟然只为了当面告诉她一则消息,「师父说他怕冷,先回台湾了,下回有机会他会再来看你。」

    「别安慰我还会有下次,我知道爸这次来欧洲,全是因为我害你破戒才来的。」若耶的眼里有著挥之不去的失落感。

    「他有不能来的理由。」屈展腾呼吸急促地补上一句,「还有,破戒的事是我自己没定力,跟你没关系。」

    「是吗?」她突然困惑地看著他,「你有我的电话号码不是吗?干嘛费力的走这一趟?」

    「因为……」他抓了一下後脑勺,诚实招认,「我想见你一面。」

    若耶受宠若惊地盯著眼前的他,对他有著一种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错觉,只可惜她一时反应下来,说不出他哪里起了变化。

    是气质吗?

    「你一定累坏了。」若耶快步退开方便让他进屋。

    「的确是累,希望你不介意我窝你的客房。」

    她见他垂著无力的肩膀拚命喘息,马上行动。「我帮你铺床单。」

    「我将就睡袋……」

    「有空床的,你不用睡睡袋。」她坚持帮他提行李袋,「我现在就去帮你准备。」

    若耶将床单铺好,让他和衣趴进温暖的棉被里。他轻轻逸出一句「谢谢」没多久,便阖眼沉睡过去。

    若耶蹲靠在床缘,近距离地将他研究一番,猛然发现他有著一张性感的嘴唇,与刚毅迷人的下巴!

    她忍不住张开手心,小心翼翼地捧住他渐渐回暖的双颊,盈盈地笑出声,「原来答案在这里,有人顽皮的落腮胡不见了。」

    他肯花时间为她注重仪容,这是否表示她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呢?

    若耶因为这个发现,心田顿时感到异常甜暖,趁著屈展腾补眠时,钻进厨房准备晚餐。

    这一道咖哩,她煮得比往常还卖力,不但加了量,还多添进几分快乐、雀跃的好心情。

    她淘著洁净的白米,自我陶醉地哼著歌,脸上也泛起一抹幸福甜蜜的笑。

    可这笑,才维持一会儿便被响亮的叩门声打断。

    若耶将炉火调小,从容不迫地前去应门,发现门阶前站著一位典雅打扮的贵妇人与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

    若耶堆著笑容,亲切地询问,「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怎知,贵妇人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若耶,我是妈妈!」

    若耶满脸的幸福与笑容,全让这句杀伤力超强的话给毁了。



    第五章

    若耶那个据说已死二十年,却有本事复活的娘是个有钱人。

    她叫方容娟,贵气与若耶所接触过的五星级客人不相上下,该是很习惯被人伺候的。

    方容娟坐在沙发上,细著嗓音将男伴介绍给若耶认识,「这是我先生阳龙台。」

    若耶打量环著母亲肩膀的男人一眼,见到神色隽毅,穿著称头的阳龙台後,多少理解母亲会选择他的原因了。

    阳龙台是一个愈老愈花俏的男人,不像她爸,才五十出头,已像一株看破枯荣的千年老松。

    她冷淡地跟阳龙台点头。「阳先生你好。」然後侧头问母亲,「爸同意你来找我吗?」

    方容娟抬起戴著钻戒的手,紧张的抚著脖子道:「你已经成年了,我与你接触时不再需要他的同意权。会拖到今天才来找你,全是担心你不愿意见我。」

    「所以你们才会打著要楚彦接近我的主意,是不是?」

    方容娟急著澄清这个误解,「绝不是这样的!楚彦会认识你真的是巧合,我与外子知道你和他念同一所大学时,的确曾经鼓励他追求你,但并没有操纵你们的意思。」

    「可是,爸认为你们是为了信凯的股份而来的。」

    进门後始终没插上一句话的阳龙台,终於打破沉默开口说话,「别怪你母亲,她想与你相认是无条件的。」

    「那你呢?你又是抱著什么态度来的?」

    阳龙台眼里有的是精明与锐意,他老实承认,「我的确希望楚彦能娶一个在事业上可以协助他的贤内助,而你,毕竟拥有信凯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若能变成我的姻亲,对我们的决策投信任票的话,当然是一件利多的事。」

    若耶松了一口气,因为阳龙台识相,选择说实话,也省去她开口撵他们走的尴尬。

    「你怎么说?肯原谅妈跟阳叔叔,再试著和楚彦交往下去吗?」方容娟满脸的期盼。

    若耶老实说:「不太可能。」

    方容娟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知道自己不配当个母亲……」

    「哦~~」若耶了解方容娟误会她的意思,赶忙解释,「我说的不太可能,指的是我和楚彦之间的事。」

    方容娟松了一口气,细著嗓音扮起和事佬,「楚彦已经知道那次是他没搞清楚状况,误会你和江遥的徒弟了。」

    若耶听著妈妈以漠不关心的口气提及父亲名字时,心中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哀,也为父亲心痛,但她提醒自己,母亲出走这事,三方当事人没人有权宣称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

    她不得不问一个困扰她将近一个月的事,「你离开爸後,曾经後悔过吗?」

    方容娟与阳龙台互望一眼後,点头承认,「是後悔过,但纯粹只是因为我想念你的关系。」

    「爸究竟做错什么,让你非得离开我们?」

    「错在我和你父亲的个性差异太大,又不了解彼此的需要。你父亲好动又好客,常与朋友在外逍遥。

    「他这个人太豪爽,出手过分大方,虽然急公好义,但却不自量力,常常刚领到薪水,不到半个月就花光,让我跟著他的时候,常要忧心下一个月该怎么度过。」

    若耶没插话,静静听著母亲的怨言。

    「你出生後,这情况不但没有改善,反而变本加厉,在我找不到你爸时,常去麻烦阳叔叔帮忙打探他的下落,甚至筹医药钱。时日一久,我才了解真正关心我们母女的人是谁。」

    若耶对母亲的最後一句话持保留的态度,她认为阳龙台或许真如母亲所说的是关心著妈妈,但他毕竟是爸爸的朋友,这样趁虚而入,抢朋友的老婆,只能说他体贴心上人有余,但对朋友的义气不足。

    「我与你父亲摊牌,他说离婚免谈,我若要走就请便,唯一条件是不能带你走,否则,他要找道上的朋友加害阳叔叔。」

    若耶没替父亲答辩,因为父亲年轻时,原本就是江湖出身的人物,说出口的狠话总是让人半信半疑、顾忌三分。

    她看著锦衣玉食的母亲,对她离家出走的来龙去脉多少有了一些概念。

    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人这样捱过一辈子,仍能苦尽甘来、白头偕老;也有人另觅良人美妇,抛开困顿与不满,寻求更好的将来。

    她美丽的母亲该是属於後者。若耶盯著驻颜有术的妈妈,好奇地问:「你改嫁给阳先生後,日子过得快乐吗?」

    方容娟微怔了一下,斟酌地回答女儿,「多半的时候是快乐的。」

    若耶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母亲对父亲毫无眷恋的事实,也了解加重母亲的罪恶感已是於事无补,但她可以积极看待她与父亲的遭遇。「听了你的话,我发现自己无法评论你丢下我和爸是错误的;但是我可以肯定,没有你,也许是我和爸最大的幸运。」

    阳龙台及时发声,捍卫老婆的立场,「我们曾经以信凯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想要换得你的监护权,但江遥只肯同意离婚。」

    换言之,江遥拒绝卖女求荣。

    老爸万万岁!若耶欣慰地说:「原来他是这样得到信凯股份的!」

    方容娟揉著手绢频频拭泪,轻声哀求道:「我不求你马上接受我们,只希望你别因此拒绝楚彦。」

    若耶纳闷,怎么话题一转,又兜回楚彦的身上了呢?她叹了一口气,再次强调,「我说过,跟他之间的机会真的不大。」

    阳龙台赶紧为外甥说好话。「你也许不知道,他对你真的很死心眼,我从小看他长大,他真的就只喜欢你而已。你能坦白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和他的机会不大,这样我才好开导楚彦。」

    「原因很简单,因为两个礼拜前我已经嫁人了,再嫁第二次是不对的。」

    「嫁人了?楚彦和你的误会才发生不到一个月不是吗?」方容娟还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嫁给谁?对方是做什么的?几岁?可靠吗?」

    「他是爸的高徒,」若耶像献宝一样地补了一句,「多亏老爸牵线。」

    方容娟倒抽了一口气,花容失色地念著,「那个老糊涂,怎么让你随便嫁给一个剁菜的厨师!对方要拿什么来养你?」

    「我自己有本事,何须靠男人养?」若耶不以为然地看著母亲,开始夸奖起屈展腾的本事,「爸说展腾青出於蓝,有的是潜能。」

    「展腾?」阳龙台若有所思後,很快地追问一句,「姓展是吗?」

    若耶看著他蹙眉深思的模样,摇头否认,「不,他姓屈,展腾是他的名字。」

    「姓屈!他哪里人?」

    「北部吧!」

    「北部哪里?桃园一带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爸就只收他这一个徒弟是吗?」

    「是啊!有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阳龙台一脸深思熟虑的模样,若耶也不得不跟著揣测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方容娟急著将话题绕回来,「这样子怎么行?你婚都结了,但你连他是哪里人都不晓得,我看你爸带出来的徒弟,一定跟他同一个性子,靠不住的。」

    若耶礼貌地纠正母亲的话,「爸和展腾个性相似,并不表示我和你有相同的价值观。我把另一半当作人生旅途上互相扶持的知心人,而不是倚来靠去的长期饭票。」

    「你这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天真话。」阳龙台泼了她一盆冷水,要她实际一点,「楚彦是我的外甥,他的家世非常显赫,你嫁给他的好处大过嫁一个炒菜的厨师。」

    若耶不想意气用事,但是听母亲与阳龙台这样武断地否决未曾见过一面的屈展腾时,忍不住力挺他到底。「那真可惜,」她满脸不在乎的说:「我大概只有嫁厨师的命,而阳太太若想认我当女儿的话,就得接受一个厨师女婿。」

    阳龙台给了她一个笑,他的笑容谈不上和善,倒有一种神秘探索的况味。「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祝你们长长久久了。」

    若耶心上真的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果然!他要求道:「不知道有没有跟这位屈先生见一面的机会呢?」

    若耶心中倏地窜起保护憨老公的使命,委婉地推辞道:「是有,可是他很累,睡得正熟,我不想吵他。」

    阳龙台不勉强。「那么改天好了。」

    方容娟没像丈夫这样淡然处之,她很慎重地对女儿说:「你爸是粗人粗心,以前娶我时,从未想过做喜饼送亲友,对一个女孩子的名誉是多么的重要。」

    「妈,我不是你,这事有没有都没关系。」若耶要母亲别多此一举。

    方容娟听到女儿终於肯喊她一声「妈」後,泪汪汪地哭道:「不行,饼是一定得送的,且大小缺一不可。我曾经跟自己发过誓,绝不让你受我年轻时所受过的委屈!」

    「不送饼只是省一道繁文耨节,谈不上受委屈吧!」

    阳龙台见不得老婆哭,也加入劝说的行列,「结婚没饼送人是你母亲一辈子的痛,你只需将亲朋好友的名单开出来,让她去张罗就成。」

    「爸跟我的朋友加起来,大概三十个就够了。」

    「这怎么可以!」方容娟立刻歇斯底里地哭了,「光是阳家的部分就要上千盒,三十个教你阳叔叔的脸往哪里放?」

    若耶开始相信,崇尚自由的老爸与重视物质的老妈早早分手,真的不是一件坏事,要不然她的童年很可能是在砸锅捣碗的日子里度过。

    「好吧!饼到底要做多少,随你们的便好了。」

    *   *   *   *   *   *   *   *

    若耶把母亲与阳龙台送出门後,才想起厨房里那锅来不及熄火的咖哩茄酱。

    「妈啊!三十分钟,我看一定焦定了。」她快步奔进厨房,发现事态没她想的严重,因为睡饱的屈展腾已神清气爽地站在炉火前,准备将食物倒进盘里。

    这让她眼睛一亮,「你几时醒的?」

    「大概三十分钟前,被敲门声吵醒的。」

    「那你大概听到我和访客之间所谈的事了吧?」

    「没错,很高兴听到你在别人面前夸耀我有潜能。」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像是捡到千元大钞一样。

    「那你没听清楚,我只是引用爸偏袒你的话来反驳我妈而已。」

    「不仅如此,你还要你妈认命,接受有我这样的女婿。请问一下,你这是真话,还是玩笑话?」

    「你猜呢?」

    「这事我可不敢乱猜,因为猜错的後果有时可是会弄巧成拙。」

    「那你觉得我们之间结的这场婚,该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还用问吗?我这次来找你,追求你的意图该是再明显不过了。」他忍著没跟她诉说他这两个礼拜是怎么辗转反侧想她的,因为怕她听了会被他吓到。

    「既然如此,我们就假戏真作好了。」

    「那么补上一个吻,庆祝我们达成共识,你说好不好?」

    「不好,你嘴上有东西。」若耶漾著甜笑,往他沾了酱汁的唇比去,糗他一句,「你是偷吃还是试吃?」

    「都有。」

    若耶瞄了他一眼,「你没加盐添料吧!」

    「我想你会翻脸,连这种念头都不敢有。再说,你这一锅素咖哩看起来虽然其貌不扬,但尝起来味美极了。」他右手端著锅子,左手掐著锅铲,弯下膝头与她眼对眼,然後摆出一脸无助的模样,「我好话说尽,小姐可不可以高抬贵手,代劳抹一下。」

    若耶抓了一张面纸,捧著他的下巴,替他拭去唇边的菜渍。「下次偷吃时,嘴要记得抹乾净。」

    「我宁愿被你吻乾净。」他眼巴巴地看著她可望不可及的唇。

    「那得看我心情好不好而定。」

    「所以这次没指望了。」他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转身打点晚餐。

    她快步走到他前面,接下他手上的锅铲,在空中挥了两下,并发号施令,「这顿饭是我煮的,你赶快到桌边坐好,不准你抢饭碗,也不可以评论我做的饭难吃。」

    「是,小姐。」他认为她烧菜的厨艺已过了他专业的低标关卡,做饭又有什么难的?

    结果,当屈展腾嚼到半生不熟,且可以在齿间爆响的米粒时,他才知道有人天生是不会「做饭」的。

    他忍不住暗示道:「这样的米饭最适合拿来做蛋炒饭。」

    「警告过你不可以评论我做的饭。」

    「我只是好心建议一下。」

    若耶手一伸,摆出要端走他盘子的架式。

    他两手将盘子掐得紧紧的,「小姐,等等,我还没吃完啊!」

    「不受欢迎的建议叫批评,你难道没听过吗?」

    「厨艺界里最难听的粗话我都听过,当然清楚了。」

    「那你还敢明知故犯?下次想吃我煮的饭,你得用求的。」

    知道还有下次时,他聪明地不再多说,赶忙扒饭,以行动证明一件事,她煮的素咖哩好吃到让人甘愿忽略饭难嚼的事实。

    吃完饭,该是等食物消化的休息时间,不料,屈展腾竟跟若耶建议,「我要把厨房里接触不良的插座换掉,你乘机想想,还有没有欠修理的东西?」

    有没有搞错!人家吃饱不是一支菸在手,就是撑著跟猪公一样不肯动;他吃饱後,反而闲不下来!

    若耶两眼骨碌碌地转著,想的可不是太早跳起来的烤面包机或关不紧的水龙头,而是让他闲不下来的原因。

    他怕她咬他吗?

    还是怕被她拒绝!

    他上次黏著她求爱时,可没有今天这么地绅士,这让若耶体会出古时因媒妁之言成婚的男女,得在一夜之间变成夫妻的尴尬了。

    她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可是电视上究竟演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概念,因为她的心思还是有部分惦挂著他。

    怎么办?她跟以前那些男朋友也只不过做到拥抱的程度而已,倘若他无意发动爱的攻势,她乐得继续当小姐。

    现在他已换了三个灯座,转回客厅修天花板的吊灯了。

    她趁他检查螺丝帽的空档,出声吸引他的注意力。「爸是不是事先知道妈会来找我,所以躲著不来这里看我?」

    「你真聪明,自己猜出来了。」

    「是爸要你来打探状况吗?」

    「他没这样建议过。这次来找你,真的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若跟妈有来往,会伤到爸的心吗?」

    「多少会有一点吧!但调整心态是必须的,只要你能让他体会到你对他的爱没有因此而减少,我想他会渐渐接受你与母亲重逢的事实。」

    「你跟他那么亲近,比我还了解他的思路。」

    屈展腾要她别担心,「我没跟你较劲的意思,有时候,表达不了的爱才是最深厚的,只可惜方式不对而已。」

    若耶的目光从萤光幕改挪到天花板,观察他站在椅上、歪头换保险丝的模样,她突然觉得他好帅,而且被他将一件事认真做到好的态度而感动到了。

    她起身慢踱到他身边,关心地问:「你的被子够暖吗?要不要我再拿一件毯子给你盖。」

    他停下动作,想了一下後,婉转地拒绝道:「不必麻烦,我半夜若觉得冷的话,可以抓出睡袋将就一晚。」

    「一晚?你明天就要回巴黎了吗?」

    他点头,先「嗯」出一声後,才补上一句。「下午三点的飞机。」

    「那真可惜,我明天一早得赶去饭店接早班,恐怕没机会跟你说再见。」

    「不要紧,现在说也是可以。」

    「好主意,你得先下来。」

    屈展腾停下动作,长腿一放後,跨下椅子面对她。

    他才刚站稳,她就踮起脚尖,捧住他粗犷英俊的脸颊,迅速凑上一吻。

    她吻他的力道轻得像空中飘的羽毛,可是若即若离的亲密感却比火辣辣的法式吻还令人回味。

    他还未能反应过来,她已将一串钥匙晃到他的眼前。「钥匙你留著,下次再回来,直接开门进来就好。我先说晚安了,房东先生。」她转身就要上楼。

    他及时牵到她的手,提醒她一件事,「可是,你忘了说再见。」

    她转过身子开口要说再见时,他却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他紧拥住她,在她的耳边呢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月以前我们没碰上,现在站在这里修灯的人肯定轮不到我。」

    「这表示你不後侮跟我绑在一起了?」

    「当然不後悔,我倒担心你不愿跟我有所牵扯。」

    原来他们成亲那天,一个装酷,另一个装醉的用意都是在害怕对方的不情愿!

    若耶释怀了,笑逐颜开,了解他大老远跑来这里看她,是想以行动表达他在乎自己的心意。

    这也让她不再推拒一个事实,原来自己喜欢的是他的想法与个性,而不是他的外表究竟构符不符合她要的那一型伴侣。

    若耶马上让他宽心,「我愿意继续下去,但又怕发生得太快,我们会後悔。」

    「我感觉得出来,所以才打了只待一晚的主意。听我说,我们何不先从朋友做起,等你觉得时机成熟後,再告诉我决定。」

    「真的吗?如果我现在说时机已成熟的话,你要怎么做?」她顽皮地探问一句。

    他松开她的人,转身跳回椅上,一边修灯,一边赶她走,「拜托,请别这样折磨人,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你何不现在就回房关灯睡觉?」

    「可是我还没说再见……」

    「谢谢,你现在说了,我听得一清二楚。」

    「胆小鬼!」她笑骂他一句。

    他威胁她道:「你再不走,我扮大野狼吃掉你,绝对把你啃得一根筋骨都不留,那时你就晓得谁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若耶不但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逗著他,「哎啊!我好怕。」

    「好,怕大野狼是一件好事,最起码知道要躲,所以你还不赶快回房睡觉去。」

    「遵命,房东先生。」

    *   *   *   *   *   *   *   *

    屈展腾像候鸟一般,定时定期的往返於巴黎与洛桑之间。

    一个半月过去,他的自行车压过了种类繁多的松针落叶,滑过了数千公里的冰水、凝霜与雾霰。

    这条崎岖不平的道路总是耗去他大半的精力,却坚定了他想见若耶的决心,尤其他知道她会守在窗前期待他的造访时,所有的疲惫都因见到她而一笔勾消。

    他们搭登山小火车上山健行,回到温暖的屋子後,她做饭、他洗碗,吃饱喝足後两人各自捧著一本书,分坐在炉火两边的沙发上,放松心情地享受有彼此相伴的宁静夜晚,直到若耶打呵欠後,他才舍不得地跟她道晚安。

    屈展腾最後一次骑自行车造访若耶时,北风开始横吹,在法国境内时天空还飘著薄雪,到了诡谲多变的山区後,天候急转直下,温和的雪花随风逝去,迎面扫来的是更劲的暴雨与冰雹,最後他一路淋著豆大的寒雨而来。

    他还来不及敲门,门就自动为他打开。

    她脸上写著快乐,也藏著担忧,却是二话不说地递出一条乾毛巾给他。「我帮你准备了热水,你泡一下,暖暖身体吧!」

    若耶体贴地端了一杯驱寒的姜茶让他饮用,见他在蒸气四散的澡盆里闭目养神,便把茶杯搁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她转身要走出浴室,手却被他突如其来地抓住,害她吓了一大跳。「既然你醒著,先把这一杯茶喝了再说。」

    他睁著一只慵懒的脸皮,微笑地请求她,「喂我好吗?」

    「好,我喂你。」若耶将杯子端到他嘴边,身子远远地躲著浴缸,目光则是直盯在他的脸上,不敢往水里瞧。

    「靠近一点,你杯子这样子端著,我喝不到。」

    若耶挪近几步,他则坐起上半身,伸出两只强壮的手臂把她拖到眼前。姜茶晃出了杯,泼到他湿淋淋的胸膛上。

    若耶大惊小怪著,「你看你,烫伤的话怎么办?」

    他将她的手往自己的胸膛搭,逗著她,「由你替我降温啊!」

    若耶摇头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知道。」他苦笑地接过茶杯,三口将姜茶仰得一滴不剩後,才把杯子递还给她,「信任我,你会很安全的。」

    「我相信你。」若耶看著他建议道:「你要我帮你搓背吗?」

    「呵呵!我的定力还没高竿到这种地步,还是不要。你可不可以待在这里陪我聊天?」

    「好。」若耶抱著厚毛巾,坐在马桶盖上,「你想聊什么?」

    「你的小秘密。」

    若耶荒谬地看著他,「我会有什么小秘密?」

    「当然有,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若耶忍不住揶揄他,「我以为你来这里是想当我的老公的,没想到你却宁愿作我肚里的蛔虫。」

    「不论是蛔虫还是老公,我两者都想当,这样我才可以将你从里到外,每一分、每一寸都摸索得一清二楚。」

    她掬水往他脸上泼,「噁心。」

    他嗲声嗲气地喊著她,「心肝美人儿,情话不都这样说的吗?」

    「哪有,我听过有想当小飞侠、孙悟空、圣战士和多啦A 梦的,蛔虫……真的是头一回。」

    「可见我的眼光独到。」

    「才不,你离经叛道的,根本就是个怪ㄎㄚ!」

    「怪ㄎㄚ也好,蛔虫也罢,我今天就是要挖出你的秘密。你认为师父对我比对你好,是不是?」

    若耶回避他的目光,低头看著脚趾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是有一点。」

    「你小时候跑到我宿舍躲著,说是喜欢我,其实是别有用意,对吗?」

    若耶双颊忍不住泛红。「人家真的是喜欢你,才不是……」

    「才不是什么?」他挑起一眉看著她,「想害我?」

    若耶烦躁地起身,在地板上来回走了几趟後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我记得,可以提醒你。你以为师父误会我对你不轨的话,他就会大发雷霆地将我撵出师门对不对?」

    若耶气呼呼地瞪著他,眼里冒著雾水,点头承认了。「对,我是嫉妒你。」

    屈展腾见她忍泪的委屈模样,心疼不已,於是对她招手,「来我这里。」

    若耶听话地走上前,无语地望著躺在水里赤身露体的他。「奇怪,光著身子的是你,可是为什么我有那种被人剥光衣服审判的感觉。」

    「我的资格还不够格当一个审判官,但却可以让你了解事情的真相。」他将自己的膝头一缩,建议她,「你要不要坐进来跟我聊。」

    若耶想了一下,将毛巾往地上一丢,踏进水里,湿著运动裤与他面对而坐。「我记得你被一个老先生送到我家时的落魄模样,明明乾扁瘦小得可怜,可是又拒绝吃东西。」

    「不仅如此,个性孤僻讨人厌不说,还常常出言不逊。」

    「照顾我的阿姨瞒著爸跟我说,你被亲生父亲虐待,所以精神失常到学狗叫。」

    「我哪有学狗叫过!我是用德语骂脏话好不好!而且不瞒你,是我逼老头子虐待我的。」屈展腾老实地承认。

    「怎么说?」若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覆。

    「因为这是我当时想到唯一能对抗他的方式,他对我的要求愈高,我就愈是把事情做烂,直到他不得不放弃希望为止。」

    「你爸真有那么跋扈吗?」

    「我妈死後才变了样的。」

    若耶看著他,联想到自己的父亲,「以前我也是这样猜想爸爸霸道的原因,可是当我了解妈还活著时,就觉得爸个性古怪是情有可原的!」

    「江师父曾经跟我说过,他活在这世上最担心的人就是你,如果你有一个万一的话,他一定会受不了打击的。」

    「是这样吗?」若耶睁著大眼回看屈展腾,「可是他只带你去爬山、去健行、去钓鱼……他做什么都带著你,却从不让我这个女儿跟随……」

    「因为,他不愿让你撞见他忧伤的样子。」屈展腾把话说穿,「他其实很不快乐,直到碰到一个比他还想不开的小兔崽子时,他才觉得人生再惨,也不过就是这样坏而已。」

    若耶将头靠在拱起的膝头上,闷闷地说:「所以爸认为你跟他是同病相怜了?」

    「没错,只是我觉得被老爸遗弃的际遇比他被老婆甩的际遇还惨,直到我自己也尝到被女人抛弃後,才知道两种滋味都苦,却不能相提并论。」屈展腾把自己年少时,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乌龙心情回味一遍後,忍不住以手环住她的身子。

    若耶头一回听屈展腾主动提及被凌纤纤甩的事,心里有几分难过,也有几分介意。她咬唇问他,「你还想她吗?」

    屈展腾思索片刻,盯著若耶瞧,见她清秀邻家女孩的模样,笃定地回道:「不想了,只是有一段时间过得很颓丧,而且怕和女人谈恋爱,直到遇见你为止。」

    原来这就是他邋遢不注重仪容的原因!

    若耶了解了。「为什么是我?」她问。

    「因为你不市侩,善良又有活力,除了有让我沉沦发狂的魔鬼身材以外,还保有一颗善良的天使心。我想我是在你当著你母亲和阳龙台的面,宣布嫁定一个厨师时爱上你的。」

    若耶觉得很感动,她受宠若惊地看著他。「你真是那时爱上我的?」

    屈展腾点头,善解人意地将她紧紧圈抱住,提醒她,「若耶,水变凉了。」

    若耶也觉得浴室的温度遽降不少,她担心他著凉。「你先跨出去吧!」

    他率先破水而出,人站稳後,马上撑开双臂将她拖出水面,他将她湿透的衣物剥得一乾二净,抓过大毛巾从她的肩头抹到脚。

    她轻声地提醒他一句,「你漏了几个地方没帮我擦乾。」

    他不解地仰头看她,「哪里?」见她一副维纳新海中诞生的动人姿态时,他不用问也明白她的意思。

    他照著刚才的动作,再次将她从肩头抹到脚,只不过,这次他没躲避她美丽的胸部,还加倍奉还一串串热情如火的唇。

    最後毛巾随著他的手,延著她双脚的内侧往她的大腿内侧穿梭前进,直到再也无路可走。

    他开始亲吻著她盖住敏感部位的小手,将它们一根指头接著一根指头地扳开,引诱她完美无暇的胴体如芙蓉花般地绽放。

    他炽热著一双眼,幽然地长喟出声。「你确定吗?」

    「嗯,就是你没错了。」

    他俩眼波交会,传达情投意合的首肯後,他将芳心振颤的她揽腰抱起。

    她将手臂绕到他的颈项,让他一路吻著自己进入卧房。

    那一晚,他们将彼此交给了对方,不仅是躯体,也包括了感情与未来。

    他们深深地爱著彼此,想满足对方的同时,也饥渴地朝对方索爱,无尽的欢愉,随著前仆後继的热浪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将他们推送到云海之巅,追逐天边的飞星後,才在极乐之地,爆破出连千言万语也难以形容的丝丝快意。

    尽管她是那么地热情,他却没呆到忽略自己是她第一次的事实。

    屈展腾真的是讶异极了,为了不去破坏气氛,他没有得意地揭穿这个奇妙的发现,因为他知道所谓的「第一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永远。



    第六章

    屈展腾怎么也想不到,冬天不利骑自行车的理由竟让他们提早过起正常的夫妻生活。

    他与若耶的结合真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尽管两人分住得远,但是因为在工作上各有寄托,倒也符合小别胜新婚的热恋模式。若耶与屈展腾每隔一个礼拜就会相聚一次,两人轮流当空中超人,互飞到对方的窝里,继续搭建他们的爱之巢。

    现在,两人只要在一起,几乎会竭尽所能地把时间留给彼此,他们会上雪山滑雪,去公园逛街,到户外郊游、踏青,甚至踏进艺廊与博物馆观赏画作。

    见不到面时,屈展腾会时时以简讯传情送意,天天热线关心她的一切。

    当她碰上「奥客」或跟主管有嫌隙时,他会耐心倾听她吐苦水,隔天则是找快递公司,将亲手烘焙的甜点送到她手里,为她打气。

    过旧历年时,她请三天假到巴黎与他相聚;他来接机,一见到她的人,便二话不说地上前紧拥住她,想念她的程度可说是不言而喻。

    这样甜蜜、动人心弦的蜜月期起码维持了半年之久,直到冬去春来,在五月的某一个夜里,屈展腾环著爱妻宣布,「若耶,我约了朋友去爬山,这阵子没办法来看你。」

    「要多久?」

    「大概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真是有点久。你爬的是什么山?会比喜玛拉雅山、阿尔卑斯山还高吗?」

    「当然没有。爬山只是我与朋友们慈善募款的计画之一,我们还组成反浪费能源的自行车队与绿色组织的义泳乐捐队。你身为发起人之一的老婆,要捐多少请随意。」

    「我会在你回巴黎前开一张支票给你就是了。」若耶很高兴自己的夫婿是这样一个有爱心又不敛财的正人君子,但她还是忍不住抗议,「可是一个月真的太长了,我不能忍受和你分开那么久。」

    「我也是啊!但这项活动我们已计画很久了,不可能再延,一个月来回是最保守的估计。」

    「这……」

    「只要有机会,我会打电话或寄明信片给你报平安,同时不会忘记多买几张千万保单……」

    若耶才不想把他绑得死死的,「你尽管去,可是你去爬山以前,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他心不在焉地叼著若耶的耳垂问:「什么事?」

    「记得上次我寄履历到朝阳饭店集团应徵企画副理的事吗?」

    屈展腾突然没有了动静。

    若耶马上转头看著枕边的夫婿,关心地问:「怎么了?」

    他撑起身子,面带僵硬的笑容说:「你没跟我提过这档事。」

    若耶想了一下,拍额懊恼地说:「啊~~上次到巴黎找你时打算跟你提的,谁知一忙就忘记了,对不起。」

    「无所谓,你应徵朝阳企画副理这事有让你爸知道吗?」

    「有,但他强烈反对我去朝阳。我问他理由,他又说不出口,我想八成又是他跟朝阳里的人结过仇,才会这么偏激。」

    「其实,跟朝阳结仇的人是我,不是你爸。」

    若耶愣住了,「你跟谁结仇?」

    屈展腾想了一下,摇头说:「你不知道比较好,以免心里有疙瘩。」

    「可是我是你老婆啊!你有仇人,我怎么可以不知道!」

    他考虑许久後才软声求她,「你既然在乎我,就答应我暂时别去朝阳应徵那份工作。」

    若耶马上反弹,「才不,你这样勒索我,跟我爸的调调儿一模一样,除非你把理由告诉我,我觉得情有可原才要答应。」

    屈展腾同意老婆的论点,退了一步。「好,我十五岁念书时,曾持刀伤害一名同校生,他是该饭店负责人展时楠的继子,他们没把我送进牢房,但是拒绝我跟他们的饭店有任何瓜葛。」

    「原因呢?」

    他耸肩道:「根据朝阳负责人的说法,我是品性不端的不良少年,看他继子不顺眼。」

    「那你自己的说法呢?」

    「相去不远。」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他们也许早已忘记了也说不定。」

    「也许吧!但给你个小建议,你若有机会去那里讨生活,最好别提我的名字。」

    「如果有人因为我是你老婆而排挤我的话,我会让他们知道我其实并不是个省油的灯。」

    「朝阳派谁跟你接洽?」

    「一位姓庄的主管。」

    「你有几成把握?」

    「一点也没有,算了,我不想离你太远,我看还是推掉这次的面试好了。」

    「若耶,要不要等我爬山回来後再谈?」

    「不需要,我直接推掉好了。」

    若耶不想离开他。表面上,她的事业心看起来比他重,个性又好像硬过他,但私底下,她对屈展腾是百依百顺的。

    更让若耶的朋友大感吃惊的是,这阵子她竟然想怀孕生孩子!

    这个念头让若耶变得更加风情万种,著实让屈展腾受宠若惊了好几回,直到他听说老婆打的主意後,他才紧急地替她踩煞车。

    「且慢!咱们稍安勿躁,先等一阵子再说。」

    「为什么要等?」若耶大有受伤之感,「你向来是尊重我的想法与意见的,为什么独独这一次拒绝与我讨论可能性?」

    见到她的眼眶里滚著泪,他心疼不已,却只能老实跟她摊牌,「生养小孩是一辈子的责任,我希望能先与你建立起正常且成熟的夫妻关系後再组织小家庭,尤其我们现在分处两地……」

    「我愿意搬到巴黎跟你一起过日子。」若耶退了一步。

    「你也清楚巴黎并不是个养小孩的好地方,为了我们彼此好,应该再等个两、三年才是。」

    若耶没有责怪老公否决掉自己的「美梦」,反而觉得他实际,所言不无道理,她的生子梦想就这样暂时停摆。

    也许是女人多疑的第六感作祟,自从她提起想替他生小孩以後,他固定一周来洛桑看她的次数减少成两周一次,而且竟然开始注意起避孕措施,如果她不是处於安全期的话,他甚至可以练就出美人入怀仍不欺身的功力。

    他在很短的时间里掌控住她的生理情况,现在,她了解除非她偷生,或是他愿意放宽精子管制,她能怀孕的机率恐怕比中乐透还难。

    她曾追问他,「你有事瞒著我吗?」

    「瞒?没有啊!」屈展腾坦荡地回道:「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来看我的次数变少了,我拨手机找你也都是直接转进语音信箱。」

    「对不起,因为我最近比较忙,得跑好几个厨房,且每晚几乎要到三更半夜才能下工,想拨电话找你又怕吵到你。」

    若耶心想,他只是一介二厨,以前偷闲的办法多得是,现在竟没空接她电话,他真是忙到昏天暗地的地步吗?

    她不相信。

    就这样,嫁给屈展腾已一年的若耶开始怀疑起老公在乎她的程度,可能没有她想像中来得多。

    若耶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呆想一件事——独居巴黎的他,若没上工时,都在做什么?

    他会不会背著她偷吃?

    他从不讳言他跟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偶尔还有联络,他的前妻凌纤纤最近到巴黎拍广告出外景时也去找过他……

    虽然都是人家主动找上门,他也没做出任何超出友谊的事,但若耶的心底就是无法平衡过来。

    她在胡思乱想後,已不自觉地从娇妻幻化为歇斯底里的怨妇,「突击检查」这个念头也逐渐在她美丽却纷乱的脑子里形成。

    *   *   *   *   *   *   *   *

    屈展腾一连拨了三通电话,皆被转进若耶的语音信箱,不能和老婆聊上一句话让他感到十分失望,但日子照样过,他只能打起精神,回厨房监工。

    相对於以往悠悠荡荡的过生活,这一季对屈展腾来说算是忙到不可开交的。

    三个月前,饭店餐饮部的总厨师突然在对员工训话时心脏病发,送医急救後虽捡回一条老命,却被医生警告得提早办理退休。

    国际饭店连锁企业的总裁尚保罗,把在饭店里抱著「三天捕鱼、五天晒网」心态的二厨屈展腾邀去恳谈。

    「Johnny,是朋友的话就再帮我一个忙。只要你肯接下总厨的位子,薪水这事我绝不亏待你,我甚至可以安排你住到饭店附近的豪华公寓,我的直升机借你用,看你休假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正在考虑此事,」屈展腾思考良久後才说:「好吧!我试著接接看。」

    尚保罗大喜,没料到只求一回,屈展腾竟然应声点头了!

    尚保罗趁胜追击,「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出来,我斟酌。」

    屈展腾考虑了几秒,坦率地说:「我老婆想搬来巴黎跟我同住,我想该是我定下来的时候了。」

    「什么?你又讨老婆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至於条件……我的确有一桩。」

    「你说吧!」尚保罗两臂环在胸前等著接招。

    「你要帮我的小孩拿到本市最好的幼稚园以及小学的入学许可。」

    尚保罗老实招认,「这很难,我妈用尽收买与作弊的手段,都没办法让我挤进巴黎的前十名校,我真的没办法给你保证,除非你降低门槛,二十名之内的学校如何?」

    「不成,我跟你一样,喜欢用最好的。」

    「你小孩多大了?」

    「还没出世。」

    「什么?你诓我!」尚保罗笑得快噎不过气。「瞧你穷紧张得像是火烧屁股的模样。」

    「我们中国人有一句俗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小孩子都是麻烦精,真正有远虑的聪明人是乾脆不生。」

    屈展腾只是笑著回覆尚保罗一句,「你是还没碰到。」

    「鬼吗?」

    「不是,我说的是能让你变成驴蛋的女子。」

    尚保罗恍然大悟,同情地看著好友,「想来你撞上了,对不对?」

    屈展腾点头,意外地发现跟人提及自己的老婆大人时,心中竟有说不出来的快活与得意。「呵呵,她的名字叫若耶。」

    *   *   *   *   *   *   *   *

    若耶忍著不接老公的电话,但却很期盼他能留个言,结果他一点都不善解人意,竟连一个字都不留!

    她将机子顺手往床上搁,转身拉开行李箱,取出一套租来的贵妇装和一顶遮阳宽帽後,才对著梳妆枱涂起浓妆,同时叮咛自己。

    「若耶,要镇定,上个礼拜帮他接电话的女孩也许只是去找他学做菜的。」

    Momo cafe 的男服务生跟她说过的话,正挑战著她的理智。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在一起独处,即使学做菜也很容易擦出火花。

    若耶甩头,强迫自己别再多想。

    她套上洋装,蹬上同色系的高跟鞋,戴上一对欧斯麦饼乾大小的耳环和一副超大蝠蝠墨镜,叮叮当当地往镜前一站,忍俊不住地噗哧笑出声来。「你这珠光宝气的怨妇德行,屈展腾一定认不出你来的。」

    若耶走出饭店,招了一辆计程车,往「Momo cafe 」奔去。她熟门熟路地来到老公的公寓前,按了那个震耳欲聋的门铃,不到三秒,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有著灵性气质的东方长发女子前来应门。

    对方张著无邪的大眼,以法语询问她,「你哪位?」

    若耶很想报上屈太太的名号来,但仍是忍下醋怨,说明来意,「Johnny已经欠我一年的肉钱,如果今天讨不到债款,我就赖在这里不走。」

    女孩想了一下,反问若耶道:「他欠你多少?」猜疑的目光有著那种打量金光党的味道。

    若耶顿了一下,深怕她有偿债能力,急忙报出一个灌水天价,「一万朗克,我只收现金,不收票!」

    「一万朗克!」东方女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以中文喃喃地念:「你到底卖的是什么肉啊?」

    皮肉!若耶压下用中文回话的冲动,以法文提醒眼前的女子,「我卖的肉都是上等的,Johnny尝过後赞不绝口,甚至非我的肉不吃,这样起码有一年之久,一万朗克还算便宜他了。」

    可恶,她是货真价实的屈太太嘛!为什么要把自己形容得这么低下?

    东方女子一来不相信她的话,二来没有一万朗克可以偿债,只能耸肩说:「我恐怕爱莫能助,这件事你得找到Johnny才能解决。」

    「你不是Johnny的老婆吗?」若耶明知故问,但心底则是百般恐惧对方说是,那她可能就会当场哭得浙沥哗啦了。

    「当然不是。」东方女子一脸受到冒犯的模样,还反驳她一句,「Johnny没有老婆。他若有老婆,我不可能不知道。」

    「什么意思?」若耶忍不住想将原因从女子的嘴里挖掘出来。「他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

    「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快说!」若耶急煞了的样子看起来挺吓人的。

    东方女子马上警觉到,她没必要跟一个女肉贩打交道。「我想这不关你的事吧?」

    若耶一急,指著东方女子的鼻子道:「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如果你是他的女朋友,我找你讨钱也是可以的。」

    「我没钱付你,只能让你知道Johnny今晚会回来,届时,我会将你讨债的事情转告给他。」东方女子说著就要把门关上。

    若耶听到了她要听的话後,整个人当场木掉,心里直骂,原来,真被她料对了,屈展腾的确背著她出轨,甚至没跟这个女孩提起自己是已婚身分。

    若耶不友善地问东方女子,「Johnny现在人在哪?我直接去找他。」

    「他在国际饭店上班。」

    若耶二话不说回身往楼下奔,临街拦了一辆计程车往里钻,同时拨到饭店找屈展腾。

    「Johnny在忙,不方便接听,夫人有要紧事,请留言。」

    她央求总机小姐,「麻烦请你转告Johnny,他的太太已经到巴黎了,很想见他一面,希望他能抽出十分钟的时间在饭店大门等候。」

    若耶的计程车开入饭店车道,一道修长的人影刚好从门里走出来。

    见他现身,若耶松去了半口怨气,最起码他还在乎她,但一想起他公寓里藏了一个漂亮美眉时,又妒火中烧起来。

    她大力推门下车,直接走到屈展腾面前,打了个不友善的招呼,「屈展腾,如果你今天不将事情解释清楚,我会立刻结束掉我们的婚姻!」

    屈展腾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会是他日思夜念的老婆,直到对方摘了墨镜,露出两粒哭糊了的熊猫眼说话,他才回过神来。

    「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希望够你解释刚才莫名其妙的话。」他牵住她,疾步带著老婆往自己的办公室奔进去。

    将门一关,快速将她拉进怀里,趁她来不及张口说话,他倾头便吻,即使舔进一层如蜡粉的胭脂也不在意。

    若耶被吻得失去方寸,一时忘了跟他理论,因为她是那么疯狂地想念著他,以至於当他的手钻进她的衣衫,撩起她的裙子,抚著她的雪白肌肤求爱时,她竟然没有拒绝,不仅如此,还热烈回应他炽盛的拥抱、迎合他的吻。

    两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到达了不可言喻的境地,共攀销魂的极乐天堂……

    只不过,天堂所在地愈高,地狱也就相对地遥远,失足下跌的加速度往往可让身心俱疲的人粉身脆骨。

    可怜的若耶就刚好处在这进退维谷的状况下,委实感到无奈。温存过後,她看著为自己整理衣衫的屈展腾,心痛他竟是这样一个会拐人的温柔骗子,忍了好久的伤心泪顿时像两道瀑布般奔滑出来。「你……」

    「又怎么了?」他看著情绪激动的老婆,他真的傻眼了。

    「怎么可以背著我……乱交女朋友?」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屈展腾唯一想得到的答辩词。

    「你公寓里平白多出一个漂亮的女孩,你怎么说?」

    屈展腾闻言,眉头立刻舒缓了,对著一脸愁容的她大笑出声,「那个漂亮的女孩是不是头发长长、眉毛弯弯、眼睛大大,身高到我耳朵,体重跟你相当?」

    若耶仰头,理直气壮地说:「对。就是她!」

    「唉!你想歪了,她是我二妹。」解释完,他双手捧著她粉妆凌乱的颊,以拇指温柔地为她拭泪。

    「就这么巧,平空冒出一个二妹?」若耶嗤之以鼻,「我才不信。」

    「你最好相信,要不然这样诬赖我们兄妹搞乱伦,我祖上若是地下有知,绝对饶不了你这个媳妇。」

    「可是为什么你从没提过……」若耶住了口,因为她记起他很久很久以前的确说过他有妹妹,还不只一个,她马上转口问:「你二妹叫什么名字?」

    「款琣. 她在法国南部的一所珠宝设计学院念书,最近放假来巴黎玩。」

    若耶听了,苍白的脸转为惨红,「我以为……她是你新交的女朋友。」

    「我老婆一个都摆不平了,哪还有时间交女朋友?」

    「你没跟家人提到我的事吗?」

    「抱歉,的确是忘了提。」他的眼里真的有愧意。

    「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忘了提!」若耶的心情好不起来。

    「结婚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不希望别人插手管闲事。」

    「这理由太牵强了。」

    「若耶,我家问题很多,所以没有跟他们提太多你的事,但是你必须相信,当我说我在乎你时,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若耶见他信誓旦旦,露出未曾有过的严肃表情後,惭愧地低下头。「我了解是自己多心,错怪你了。只不过我无法释怀,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妹竟然不知道有我这个嫂子的存在。」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通的,」他看了一下表,提醒她,「我必须回去工作了。」

    她想跟他撒娇,但出口的话听起来就像在抱怨。「以前我打电话找你时,你可以聊上一个小时。」

    「若耶,此一时、彼一时。我的工作性质变了,时间也相对的减少,当然,往乐观的方面去想的话,经济压力真的减轻了许多,搬到更适合的社区去住也将有著落,如果你仍想辞去工作,搬到巴黎来跟我组织小家庭的话,我很鼓励你这么做。」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忙了?」

    「自从三个月前尚保罗说服我接下「总厨」这个苦差事以後。」

    「尚保罗?」若耶听过这个名字!

    事实上,只要是活跃於全球的饭店人都曾听过这个大名,因为他是希腊裔法国饭店钜子尚克劳的孙子,他们爷孙俩所雇用的帮手与餐旅经理人都是一时之选。

    她很好奇屈展腾是怎样和尚氏爷孙凑在一起的?「你替他工作?」

    屈展腾简单地回一句,「对,他是我的小老板,大老板则是老抠抠的那一个。」

    「你要管多少事?」

    「七间不同风味的料理餐厅,四座咖啡屋,以及三座全天候对外开放的酒吧。」

    若耶是圈内人,知道干总厨的人责任非常繁重,必须在餐饮人员、管理阶层与顾客之间抓到三者皆大欢喜的平衡点。

    可是他从来没有跟她提他工作上的事,时至今日,她都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有固定假期的二厨,谁知他的头衔还不小。如果有人诳她,说他是那个三星米其林的Johnny Cool 的话,她大概也会傻傻点头相信的。

    她真的气到了!

    「可是这事关系到我们彼此,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事先跟人商量不是我的作风,但是我愿意改,你总得给我时间适应。」

    「我当你老婆都快一年了,这一年不够你适应吗?」

    屈展腾没说话,显然他认为还不够。

    若耶於是噼哩帕啦地念道:「你若跟我提你的工作量加倍,我就不会怨你没时间来看我,甚至不会胡思乱想地怀疑你出轨。

    「你每次做决定都不跟我沟通,就连管制我怀孕这件事都霸道得令我生气,你知不知道,这阵子我其实已改变主意,不打算替你生小孩了?」

    他失落地盯著她瞧,「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因为我没办法从你这里得到安全感,你太特立独行,根本没把我当老婆看,我美其名是你的妻子,充其量却不过是你的床伴,这样的婚姻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若耶,别把我们之间说得这么不堪,我觉得自己定下来的时机成熟了……」

    「哈!那我告诉你,你慢了一步,事实上还不只一步,而是整整一年!我们当初不该在一起的!」

    「但是我们确实在一起了,也有过快乐甜蜜的回忆,这点你若忘记的话,得等我下班後掰著指头提醒你。」他停顿了片刻,低头看表,英挺的眉宇也随之一皱。

    若耶知道他急著回去上班,了解即使逼他大吵一顿,他也是心不在焉的;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说:「这样吵没意思,你先去忙吧!」

    「我怎么找你?」

    「我就住这间饭店,712 房。」见他一字宽眉挑了起来,她赶忙诚实招认用意,「对,我是要就近监视你,看你有没有偷腥。」

    他真的是爱极了她不打自招的美德,他捧著她的脸庞,吻去她眉心间的忧虑,笑道:「别紧张,不管你做了什么傻事,我都不会生气,因为被你在乎的感觉真的很好。」

    若耶听了,狠心肠顿时弯成好几截,她忍不住催他道:「你去忙吧!我等你。」

    於是,他将她吻个过瘾後才离去。



    第七章

    话虽如此,若耶的心还是无法平静,因为他三言两语又把她的感情拐了回去。

    别紧张,不管你做了什么傻事,我都不会生气,因为被你在乎的感觉真的很好。

    真的吗?

    这么甜的话言犹在耳,但是若耶的心境却是大大的不同,事实上,她被这句话深深困扰著。他对她真的有这么宽大吗?竟夸下海口,说不管她做了什么「傻事」,他都不会生气?

    傻事!什么样的事叫傻事!把她说得跟一个无行为能力的三岁娃娃一样,想来他从没把她当个成熟的女人看过。

    若耶这下倒要怪罪自己了,大老远飞到这里,摆明是来跟他吵架的,却不经他一抱地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她自己的立场摇摆,又岂能怨他没将她分手的话当真。

    若耶在偌大的饭店客房里独处,心中仍不平衡,觉得他既然说了大话,就该用行动去证明,否则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两记「叩叩」的敲门声在凌晨两点左右响起,也把等得不耐烦的若耶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黄脸婆」。

    她开门让屈展腾进房。

    他满脸疲倦,深黝的眸子却闪耀著喜悦,他倾身给她一记吻,想告诉她自己对她的思念,不料她退开一步,丢出一个战帖。「如果我跟你说,我在疑惑盛怒时,跟别的男人劈过腿的话,你怎么说?」

    屈展腾先不说话,思索片刻後才说:「倘若是真的,我会难过,也会气自己,因为是我无能,你才会找上别人。」他停顿了一下,重新清过哽咽的嗓音继续道:「可是我若发现自己在乎的女人是在玩爱情试探的把戏时,那么我不只会生气,还会掉头就走。

    「所以,你得想好,跟别的男人劈腿的这一件事,是不是你记错了?如果记错的话,现在修正还来得及。」

    若耶不服输地挑衅道:「我若不更正呢?」

    「也许暂时分开一段日子,想清彼此要什么比较妥当。」他没有与她分手的打算,只希望以时间换取空间。

    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若耶竟然冷著态度回应。

    「既然你提议,那我只好附议了,我们不如暂时分开吧!看你有多少个漂亮的妹妹,尽管让她们来住,反正我这个下堂妻没资格查勤了。」

    他的脸登时变得惨白,深邃的眼眸随著死寂的沉默愈来愈黯,他高大的身子像是被成卷的乌云卷起,随时都能转化成遮天盖地的龙卷风,恣意地将这间客房捣成灾区。

    一年的相处期,若耶从没见他发过脾气,如今见识到,只能壮著胆子站在原地,心下求著老天,别让他伤害她。

    因为有那么一刻,她真的以为他会对她动粗;但他没有,只是原地深呼吸了好几十次,等他重新将怒意驾驭住後,再开口时,他尽力把持住火气,单刀直入地说:「想走的人我不留。你若想通,不管结果如何,请务必让我知道你的决定。」

    说完,他不多作留恋,开门迳自离去。

    他人一走,若耶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跌坐在床上,为自己的不可理喻抱头痛哭。

    这样逞口舌之快,把他逼得对她下达最後通牒……即使争出胜负,未来没了他的日子,又有多少意义呢?

    这种纷乱、难舍的心情她是头一次遭遇到,但对已谈过多次感情的屈展腾来说,却可能不算什么。

    他的「淡」与「不强求」像两把利刃深深刺伤了若耶的心,也让她了解自己不独立,也不世故,心态上仍是温室的花朵,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她了解,要成长就得跨出去面对,於是她静静等待黎明到来,然後沐浴整装,下楼用早餐,她在退房前,留了一张字条给柜枱接待,请对方转交给屈展腾,一来向他道歉自己无理取闹,二来则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定。

    *   *   *   *   *   *   *   *

    老公:

    我依然爱你,但是人生还是有比爱更值得我们去追求的对不对?

    看到你热爱生活、努力做自己後,我多少觉得自己过去的观念太狭隘,也猛然了解到爱情并非一切的道理。

    相爱容易相处难,这句话大概就是我们的写照。我不想与你分手,因为挤破头也找不到一个不再想你或见你的理由,所以,你若不反对,觉得偶尔相聚不是一件坏事的话,就让我们维持既有的关系好不好?

    盼 佳音

    已度过歇斯底里期的若耶

    *   *   *   *   *   *   *   *

    老婆:

    你肯理我,真好!

    我依然没变心,只是人生还是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值得我们去照顾对不对?

    我曾以为与其做那种兼善天下的大事业,不如独善其身、把自己管理好。但是我发现这个观念伤及我最心爱的女人,也才了解爱情需要双方同时经营。

    我与你一样,不想就此说再见,但是偶尔相聚这个提议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愿意放弃一切,搬去与你同住,日後你主外、我主内,家计全由你来扛,孩子你生我来养,这样应该可以相安无事。

    或者,你搬来巴黎与我生活。这里我有人脉,工作机会不是没有;你若再次改变主意,愿意怀胎九月的话,生下的小孩我们可以齐力当成皇帝养:倘若你不反对,我们甚至可以请人帮忙分摊家事,让我俩在工作时能无後顾之忧。

    不管你考虑的结果为何,我都乐意奉陪。

    得为你的歇斯底里负责的展腾

    *   *   *   *   *   *   *   *

    老公:

    感谢你的委曲求全与设想周到。

    如果真要我选,我愿意投你所好到巴黎与你一起共创未来,可是最近情况起了变化,你还记得去年我曾放弃回台面试的那个工作吗?

    朝阳饭店集团总经理庄涛先生来信表示,他看过我的履历资料,和饭店主人展时楠先生讨论过後,决定再给我一次面试的机会。

    工作的职责是企画副理,薪资合理,尤其高层管理阶层分派下来的权限大,挑战性够,是我现阶段十分企盼的理想工作。

    所以,得跟你说声抱歉,你想升格当爸爸的事恐怕得延期了,但你若有意回台湾跟我共组小家庭的话,我们可以再商量。

    仍爱你的若耶

    *   *   *   *   *   *   *   *

    若耶在收货单上签下名字,接过送货人员递上来的玫瑰花盒。

    盒里有三样东西:一是鲜红娇艳的玫瑰,二是一张写著「我的确在乎你」的信笺,第三样则是一个深蓝色的小绒盒。

    她打开盒盖,看见印著名家品牌的绒布座上立著一只晶莹剔透的两克拉钻戒,随即拆开他的信,阅读起来——

    老婆:

    时机坏透了,眼前的一线生机是,知道你仍爱我,感动到鼻酸。

    老实说,我真不放心让你回台湾,但又没有立场拦阻你追求前程,所以想了一个呆招,希望能藉此套住你。

    同时,也想提醒你一句,「屈太大,我的确在乎你。」

    心里异常不平衡的屈先生

    读著读著,若耶的泪水忍不住滑下了颊。

    原来,盒里装著的昂贵戒指是屈展腾欠她的结婚戒。

    老爸强迫他们成亲时,忘了替他们小俩口准备信物,她後来补送他一个白金男戒,他虽大方地将戒指收下,却迟迟不曾表态,也无礼尚往来的打算。

    这样拖了一年,才在她计画回台湾的前一天托人送来。

    他想藉著罗曼蒂克的花朵来软化她,也想以昂贵的名家珠宝引诱她回心转意,这行为与他不强留想走的女人的观念已有了抵触。

    他的确害怕失去她了。

    若耶依然爱著屈展腾,所以不排斥将戒指戴上,她凝视指上沉重的戒指良久,心底浮现一个问号。

    少了接触,他还能在乎她多久?

    *   *   *   *   *   *   *   *

    若耶回台湾後,屈展腾不管再忙,每周都会来一封信,告知他的工作情况,并索取她的电话号码与电子信箱,以便增加两人之间的互动管道。

    她回信时亦会提及逐渐上轨道的工作近况,但并没有给他新居的电话号码和电子信箱,因为她怕自己会在电话上跟他哭诉……

    他体贴的对她招供他与前妻凌纤纤仳离後,打过四年的光棍生涯,直到遇上她为止,所以请她别操无谓的烦恼;他也很诚实地告诉她自己的恐惧,他怕她被花俏的男人追跑,直截了当地探问她。「有人追你是吧?」

    若耶也不忍心隐瞒事实,告知即使她在一到朝阳上班後,便向外传递自己已婚的讯息,但还是有人对她采取紧迫盯人的追求招数。

    她百思不得其解,经过直属上司总经理庄涛点明後,她才了解,钓到她这个已婚的职业妇女的好处多多。

    庄涛还给了她一个由衷的建议,「那就证明你不是个简单的女人给他们看吧!」

    若耶觉得庄涛给她的提议挺窝心的,便在写给老公的信里称赞了对方几句,甚至在後续的通信过程中,她无意识的会提及庄涛有多么的能干等歌功颂德的话语。

    屈展腾在回信的反应看似很平静,他提到自己的事情变少,只不过每周送到若耶处的花的数量则是愈来愈让人惊愕,那航空寄送礼物的费用让她不禁担心起他的偿债能力。

    终於,在互通近一年的「家书」与「贡品」後,若耶不得不对屈展腾说出重话——

    「我不是见钱眼开的凌纤纤,也不会跟我妈一样非名牌货不用,所以你别再这样乱花钱,否则我会拒收你的花与礼物。」

    屈展腾不再送她花与礼物了,可是他换汤不换药,改送起礼券,还在信上提了一下,「这个庄总经理是男是女?」

    她老实说:「是男的。」

    没多久,屈展腾再问:「对方想追你?」

    她不得不更老实的说:「不清楚,他从没表态过。」

    然後屈展腾更是紧急的发信过来,「老婆,那你呢?被他迷住了?」

    她扪心自问,「迷住倒没有,只是很敬佩、景仰他就是了。」完全忽略了男人也会有误会、吃醋的可能性。

    之後隔了一个月後她才再接到屈展腾的回信,里面少了礼券,却是直截了当的提出建议,「若耶,我们还是离婚吧!」

    若耶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突然看不开,莫非他按捺不住寂寞了?

    她又怒又忧,既困惑又害怕他当个缩头乌龟,强势地寄信去质问他,「屈先生,请给我一个你想离婚的理由?」

    他的回答很清楚,「你的心中多了他,少了我,我要是再不知难而退,恐怕要被人骂为不识相。」

    若耶在恼火之余,终於直接拨电话找他,但却无人接听;在电话被转接到语音信箱时,她客气地留下一段话。「展腾,你若另有对象,想跟我分手的话,请直说无妨,不必藉口吃我上司的飞醋,反过来控告我变心。我留下我的电话和电子信箱,你听到留言,尽快回电给我。」

    可等啊等,她足足等了两天,竟然没有他的消息!

    她一时慌了手脚,隔洋与他宣战,把这两年来所积压的对他的不满全都发泄在他家的语音信箱里……

    没想到他依然无动於衷,对若耶而言,她认定这意味著他不再在乎她了!

    又等了三天,依旧不见他与她联络,她冲动的找了律师,将离婚证书以快捷寄出。

    四天後,她收到他的答覆:一份装著他签字盖章的离婚证书,及一封短信。

    信上没署名,只有他潦草的字迹——

    爬山回来看到你寄来的离婚证书,心中总有几分质疑与不可置信。

    直到听了你十来通的电话留言後,我才猛然了解自己竟有这么多遭你嫌恶的缺点,我想我所有的缺点加起来,大概都比不上「缺乏自知之明」这条罪过严重。

    原来,以前那些美好且历历在目的种种都只是出自我的想像而已,尽管如此,我还是得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千真万确,从未改变过。

    如今你开口说要分手,我只有依你的意思照办,卸去你当屈太太的负担与委屈。

    「啊!若耶,他是去爬山,并不是跟别的女人胡搅。为什么你连自己的老公都不信任呢?」

    她马上请假飞到巴黎想去跟他道歉,希望能有重修旧好的机会,但应门的人不是他,而是一脸不友善的款琣.

    「展腾在吗?」若耶细声问著。

    款琣向眼前无缘的大嫂透露一个讯息,「你慢了一步,回心转意的不是只有你一个。」

    「什么意思?」

    「凌纤纤听到我哥被你甩了,马上推掉所有通告赶来安慰他。」

    若耶的脸顿时转白,「他们死灰复燃了?」

    款琣冷言冷语地回道:「全拜你之赐。」

    若耶根本不信她的话。「他人在哪?我想亲耳听他说。」

    「他签下离婚证书时,便将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你还想要他怎样?」

    「我只想跟他解释是我不好,一切都是误会。」

    款琣冷声纠正她,「没有误会!你要喜欢上谁都可以,就是不该去喜欢上那个庄涛!」

    「为什么不该?」若耶一时心急,忘了该先澄清她和庄涛纯粹只是上司与部属的关系。

    款琣难以置信地看著她说:「你难道不知道你上班的饭店是谁开的吗?」

    「当然知道。」若耶不了解款琣的用意。「我们董事长叫展时楠,是北台湾数一数二的饭店业钜子。庄涛是他的继子,也会是他未来的接班人。」

    款琣等她说完後,轻视地瞪著若耶道:「原来你一点都不晓得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若耶再次重申自己的来意,「我来这里是找展腾,并不是来跟你东家长、西家短的。」

    「我哥没跟你提过他和展时楠的关系吗?」

    「他是提过一些恩怨,但那些都是过去式了。」

    「父子关系怎么可能会是过去式?!」

    「父子关系?!」若耶的眼睛睁得老大,嘴张了阖,阖了又张。「他只提过他被控持刀伤害展时楠的继子……」

    「展时楠护著同时持刀相向的继子,却不替儿子撑腰,他们父子俩交恶到这种程度简直是破天荒。」

    「但……这怎么可能!展腾姓屈……跟你一样,不是吗?」

    「我又不姓屈,怎么会一样!」

    「可是展腾跟我说过他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而你是他的二妹。」天啊!看来她的老公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没跟她提的事可多著了。

    「我们从小被外公收养,省了表哥、表妹的称谓罢了。」

    若耶拱手求著。「展腾从不跟我提他的事,我真的需要你帮我解释清楚。」

    款琣想了一下才说:「是看你可怜,我才跟你说。我外公屈中辰膝下无子,但有两个女儿,展时楠是我外公的雇员,娶了大女儿後入赘屈家,并接下屈家在桃园的饭店事业。

    「我大阿姨在展腾哥十岁时去世,展时楠後来娶了一个庄姓富翁的遗孀,对方刚好也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那个富婆偏爱自己的儿子,因而排斥展腾哥。」

    「展腾的爸爸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吗?」

    「展时楠在乎个鬼,他为了钱对那个富婆唯命是从,把展腾哥打发到在桃山隐居的外公那里,平日对展腾哥漠不关心,却又爱操纵他的未来,甚至强迫他跟富婆的儿子同时到瑞士的一所寄宿学校念书,完全不理会他和庄涛之间水火不容的问题。」

    「後来出事了对不对?」

    「没错,他们两人在校内打架,会读书又懂得取悦大人的庄涛有长辈偏袒,得以留在瑞士完成学业;展腾哥则被展时楠带回台湾痛揍一顿。

    「展时楠怪哥哥丢他的脸,说他是一个不争气的败家子,还将他关在家里不让他与外界接触。」

    「这……太过分了!」若耶听到这里,总算是对展腾的过往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可是却也伤心万分。

    她曾是他的亲密恋人,也是他的妻子,可是她得承认自己并不了解他,也从没因为他而骄傲过,她只是很爱很爱他,但却不够尊重他:她只是一味地从他那里榨取疼爱,却又将他对她的好视为理所当然;当她指控他没跟她敞开心怀时,她竟以牙还牙地竖起高墙,增加两人的沟通难度:当她在信上提到她如何钦佩与景仰庄涛时,一定伤透他的心了。

    她为什么这么迟钝!

    款琣冷冷看著若耶泫然欲泣的模样,继续解释著。「的确是过分,过分到连展家的佣人都看不过去,跑来告诉我外公展时楠的暴行。

    「外公将桃园饭店的部分股权让给展时楠,换回展腾哥的监护权,然後安排身心受创的展腾哥到台北江姓名厨那里学艺,之後他的信心才慢慢恢复过来。」

    若耶点头,了解那位江姓名厨就是她老爸。

    「外公卖了一块地,让展腾哥到国外进修;展腾哥有能力後,也是将钱分别寄还给外公,甚至爽快地赞助我来法国念书。」

    若耶听完款琣的话,含泪说:「展腾从没跟我提过这段伤心往事,是不是我不够有分量,没法子替他分担这些过去?」

    「不是这样的。」

    熟悉的声音让若耶回过身去,她一见到屈展腾,热泪迅速滚出眼眶。

    屈展腾赶紧解释自己不肯对她提及过往的原因,「我答应过师父,要让你过著快乐无忧的日子,却没想到这样做竟然适得其反,拉大我们之间的距离。」

    若耶激动地扑进他怀里,环住他的颈,喃喃说著抱歉,「离婚的事是我任性、昏头了,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屈展腾也愿意试著与若耶重新来过,但他昨夜酒醉後昏了头,意识不清地和投怀送抱的凌纤纤有过亲吻的接触,虽然他及时推开凌纤纤没有与她发生关系,他仍没把握若耶听到这事後不会伤心掉泪。

    他正考虑该如何跟若耶启齿才好时,款琣突然插进来一句话,「我告诉她你和凌纤纤又在一起了,但她说她不介意。」

    款琣说完,回头询问若耶,「你说你不介意对不对?」

    若耶忙著讨好屈展腾,没多想便点头说:「对。」

    当然,那也是因为她打从心眼里不愿相信他会那么快就跳上另一个女人的床。

    屈展腾见若耶信誓旦旦地保证,心里不禁犹豫起来。他非常想跟她再次携手、共度余生,却也忍不住想考验她是否真能说到做到。

    他扯开若耶圈在自己颈项的手,退开一步说:「我是可以跟你重头来过,但你可能没法接受。」

    「我当然会接受,我亲自跑来找你,不就是最好的表现方式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在签下离婚证书後,曾投入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你怎么说?」

    「我不在乎,我只想跟你重头来过。」若耶现在对他已有十足的把握,她认为款琣这妮子只是想气她,故意说些挑拨离间的话。

    屈展腾盯著若耶,慢吞吞地补上一句,「我刚送纤纤搭机回台湾。」

    「哦!」若耶有点吃味,但她自认是成熟的,所以大方地说:「你说过你只当她是好朋友,她来找你无可厚非。」

    「但这一次,我们越界了一些。」

    若耶听了他的话,人登时傻愣住,也突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越界!但是你说过……你们之间只是朋友的。」

    她哽咽地重复著这句话,心里有著强烈的失落感,却又不知如何去调整。

    「我寄出你要的离婚证书时,心里很为失去你而难受著;此时纤纤刚好在巴黎置装,到饭店来找我,我们在酒吧里灌了几杯……」

    「你别再说了,我不要听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事……太噁心了!」她情绪激动地打断他的话,已将他的行为想到最卑劣的地步。

    他尊重她的意思,快速地结了尾,「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他淡然处之的态度丝毫没有一丝的愧疚。

    其实内心已明白,若耶可能无法通过他的考验。

    「你还爱她吗?」若耶害怕地问他。

    他随口轻松丢出一句,「我对她早已没有爱的感觉了。」这是老实话。

    「但你跟她……」她一心只想到某种情境。

    「一时自甘堕落的调情而已,以後不会再发生。」

    「那她呢?」

    「她说她不在乎我心里爱著别的女人。」

    她藏不住厌恶的质问他,「那你们的行为不就跟动物一样吗?」

    他露出一个莞尔的表情,反问她,「你刚才还说要跟我重新来过,看样子,你似乎又改变主意了。」

    若耶淌著泪,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道:「对不起,我太爱你了……我……没办法接受别的女人拥有你……」

    他修正她的话,「你以为你爱我,却仅是心态上与生理上的惯性需要。你无法信任我可以对你忠实,认定我只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谁来都好的末流厨师,所以你高兴时找我亲近、打发无聊,但骨子里却轻视我,不把我放在眼里;不高兴时,可以闪到半个地球那么远,甚至整年不理我的死活,最後竟连我送的礼物你都轻视……」

    「你乱说……我不想听……」她捂著耳朵不让他把话说下去。

    「你得听!因为这是我真正的感受!」他搭住她抖瑟的肩头,强迫她将未竟的话语听完,「你不要我,却也忍受不了别的女人碰我,对你而言,我只不过是一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所以真正把我当成床伴利用的人是你,不是我!」

    面对他字字不留情的指控,若耶找不到反驳他的话,她这才了解自己有多么的自私,原来她的价值观与她妈妈的势利相去不远!

    若耶惭愧地捂住眼,拚命地摇头,「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从来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送我的礼物……我是怕你负担不起……不是轻视你……」若耶渐渐泣不成声了。

    她望著他似铁如冰的眸子,了解他是真的心寒了。

    他把她当作公主一样地侍奉著,她却自以为是地伤他的心,尽管她不是故意的,但他的痛楚却是真实的。

    哦~~她做了什么傻事!

    「我需要时间想想我们的关系……」她真的不想离开他!

    「离婚证书已在你的手里,你自己看著办。」他回答她的话,让她觉得一切都没办法再挽回了。

    「你跟凌纤纤之间的事……」

    他像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不带任何感情地对她说,「那将是我的私事,不劳你再操心。」



    第八章

    若耶带著一颗破碎的心回到台北,有三个月的时间,她根本无法专心工作,夜半时还得克服失眠的问题,渐渐地,她的健康状况亮起红灯,最後竟在一次公司开会时闯了祸。

    为了此事,她只好引咎辞职。

    展时楠没意见,交给庄涛处理;庄涛先是说服她请个几天假,将压力调适过来再说。

    她老爸要她搬回去跟他住,「小耶,你需要有人好好照顾你。」

    「那么爸可以原谅展腾吗?」

    「门儿都没有!」江遥一听女儿提到徒弟的名字,火气就上来了。「我把女儿交给他,无非是信任他能让你幸福;谁知这个兔崽子竟然这样无情,把你赶回来,连个解释也不给我,简直是造反了……」

    「爸,这事我得负大半责任,不是展腾的错。」

    「你别替他说好话!只要他敢跟你离婚,我就跟他恩断义绝!」

    若耶只好说些别的,转移老爸的怒气。「爸,我打算把朝阳的工作辞掉,你说好不好?」

    「为什么?你不是做得好好的?」

    「我每次一开会,看到坐在会议桌上的展时楠,就会有股想将东西往他身上踯的冲动。」

    「唉!老子无义,小的更绝情,我现在倒是比较想掐死小的那一个。」江遥还是很气爱徒让他失望。「小耶,爸真後悔将你和那臭小子绑在一起。」

    若耶没想到老爸比她还看不开,她急忙劝他,「爸别这样说,如果不是你的牵成,我跟展腾甚至连认识的机会也不会有。」

    「你还惦著他啊?既然如此,让我找那小子理论去,他若仍不肯接受你的话,我提刀杀到巴黎去找他!」

    「爸,别开玩笑了。我现在要问你一件正经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事?若是有关跟展腾离婚的事的话,我一概不准,因为我问过神明,掷茭三十来次,都是不同意的答覆,气得我想把那块木头砸掉!」

    若耶静静听完父亲的话,不再批评她老爸的迷信行为。「不是离婚的事,我是想问你,如果我去信凯工作的话,你觉得怎样?」

    「我会觉得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且有众叛亲离的感觉。」江遥坦白的告诉女儿实话,最後补上了一句,「但那是我的问题,不该是你的。如果你觉得离开朝阳去信凯对你有益的话,那么你就去吧!」

    若耶有了老爸的首肯,这才放心地准备更换跑道的事。

    庄涛听到若耶打算去信凯的消息後,特别带了鲜花与礼物来探望她,并问清她想离职的理由。

    若耶很感激庄涛这一年来给她工作上的鼓励与自我发挥的机会,也不隐藏自己的身分。「我其实是屈展腾的太太,最近刚跟他分手。」

    庄涛没有露出讶异的表情,只是说:「那你就算半个自家人了,於情於理你都不该走的。」

    若耶见庄涛仍是自信心十足的模样,不禁感到奇怪,「你难道不讶异吗?」

    「我们在录用你时,就知道你是展腾的太太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

    「两年前,信凯的老板阳龙台有一个继女要出嫁,送来了几盒喜饼。我继父本来看也不看就要把饼往垃圾桶里扔,但他注意到新郎倌的大名後,又改变主意将喜饼留下来,一人独享吃到精光,自此以後,他便不时派人打探著你们夫妻的消息。」

    若耶记起当年初次见到阳龙台时,他曾经兴致勃勃地询问展腾的身世。难道他早猜出展腾和展时楠的关系了吗?

    若耶狐疑地看著庄涛,「董事长这么恨展腾吗?非得把我们的喜饼吃光才甘愿?」

    「我看不是恨,他是老来後悔亲生儿子十五年来避著他不联络,连结婚的消息还是从商场对手送来的喜饼上才发现的。」

    若耶才不同情卖子求荣的展时楠,「董事长也会有後悔的时候?」

    「我想是的,但他不会当众承认的。」

    「你们明知我是展腾的太太,为什么还要录用我?」

    「为什么不?你在履历表上声称你会是一个称职的雇员,而你也用工作绩效说服我们你的确是个优秀的饭店管理人。」

    「那董事长是抱著什么样的想法要我进公司呢?」

    「他大概是希望你能把展腾引回来吧!」

    「让董事长失望了,除非展腾自己愿意,没人有本事能引他回来的。」

    「真的吗?」庄涛思索了一下,再次问若耶,「你真的不愿留在朝阳?」

    「我没办法继续留下来为展时楠工作。」为了屈展腾,她就是无法原谅。

    「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了,只是董事长要我带这盒东西给你。」庄涛递出一个珠宝盒。

    若耶不解地望著绒布盒里一条镶了钻的翡翠项链。「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过时了一些,董事长仍希望你不嫌弃。」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若耶真是不了解那个固执的老人。

    「很简单,因为这是展腾妈妈的遗物,而你是展腾的太太,这东西交给你保管再恰当不过了。」

    若耶纠正庄涛。「是曾经,我跟展腾已经是过去式了。」

    庄涛耸肩,「无所谓,来,我帮你把项链戴上。」替她扣好链子後,他慎重其事地将一大束捧花交到若耶手中。「我们祝福你在信凯工作顺利。」

    「谢谢你带花来给我。」

    庄涛跟她眨了一下眼,「别客气,我偶尔得买几束花,找个女孩大献殷慰一下,这样西洋镜才不会被我妈揭穿。」

    若耶与庄涛共事已有一年,清楚知道帅气迷人的庄涛口中的「西洋镜」的意思。「你妈妈真的不晓得你只对男人有感觉?」

    庄涛一只大手不乐观地在半空中摇晃了两下。「她最近一直逼著我相亲,我都快被她烦死了,可是又找不到推托的藉口。」

    若耶觉得自己与展腾的关系已经无望,目前又不想跟任何男人交往,於是主动建议,「你拿我当挡箭牌好了。」

    庄涛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若耶点头道,「我也需要你帮我赶「苍蝇」。」

    「小姐,你这一石二鸟的主意太棒了。」

    高壮的庄涛抓起若耶,像个小男孩抱泰迪熊般地猛烈摇晃,还凑上一记从未献给女孩子的吻。

    「嗯……哼!」

    门後传来一阵冷冷的咳嗽声。

    庄涛适时地松开若耶,但没完全放开她。

    若耶此刻正背对著大门,看不见访客,却能清楚看见庄涛脸上的表情:他由疑惑变成不可置信,然後转为讥嘲与玩世不恭。

    庄涛开口跟来客打招呼。「嗨,几百年不见,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撞上你。」

    若耶好奇地回身,当她看见屈展腾站在门外,差点没昏死过去。

    帅劲逼人的屈展腾斜倚著门,悠闲的态度与充满阳刚的站姿让若耶心悸不已,让她差点失态地钻出庄涛的臂弯往他的怀抱里冲;但他没有摆出张臂的动作,扫到她身上的眼光也淡漠得让她燃烧剧烈的心渐渐转凉。

    「门没关紧,我直接进来了。」

    若耶如梦乍醒,唇瓣苍白,突然失去应对能力。

    庄涛抬起一眉,询问屈展腾,「你来多久了?」

    「不很久,」屈展腾抬手看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吧!若是打扰到你们的好事,我很抱歉,不过,我的确先敲过门了。」

    事实上,屈展腾在半掩的门缝间看见庄涛抱著若耶卿卿我我後,火气一冒,简直是一刻不等地进门打断他们。

    十秒而已……若耶与庄涛互换一个眼神,知道庄涛的秘密没泄底,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这样的默契看在屈展腾眼里却有著另一层面的解释,他冷冷地问若耶,「你要不要我下去兜个三十分钟再上来?若不够的话,一个小时也是可以的。」

    「你为什么……」若耶正奇怪他为什么提出这样的建议,等了解他含沙射影的话後,她整张脸涨成绯红,真是又气又羞。

    倒是庄涛的情绪一点都不受影响,搞懂妒火中烧的屈展腾正在大发醋劲,他没有急著解释他和若耶之间的清白关系,反要让屈展腾更加不好受。「我跟若耶常常腻在一起,三十分钟不够我们谈情说爱用,一个小时也只不过进展到调情的阶段而已,所以要你再多等上两个钟头,我们也会难为情的。」

    屈展腾听了,目光凶狠地瞪了庄涛一眼,不客气地说:「那你不介意现在就滚蛋吧?」

    「我正有此意。」庄涛抓起自己的西装外套,佯装甜蜜地在若耶的颊上落下一吻,还叮咛她道:「公主别怕,如果有人突然变成狼人的话,打我手机,白马王子会马上现身拯救你的。」

    若耶瞪著明知故犯的庄涛,气他的恶作剧,因为庄涛愈是得意,屈展腾的脸色就愈不好看,而屈展腾的一举一动绝对会影响她的心情。

    她几乎是咬牙地赶庄涛走。「你尽管放心走,我不会有事的。」

    庄涛单手一挥,经过屈展腾时,挑衅地往他肩上拍,撂下一句,「对淑女要有礼貌,别净是想做坏事啊!」

    屈展腾只回敬他一句话,「五十步请别笑百步,道德经你自己省著用,我不缺。」

    庄涛自讨没趣,仍记得保持良好风度。「那後会有期了!」

    屈展腾没理他,依然斜倚门框而立,直到身後的门被庄涛关上後,他才走上前,苦笑地对坐在沙发上的若耶道:「所以你真的投入他的怀抱了?」

    若耶没应声,只希望他能放过这个没意义的话题。

    他没逼她,蹲下身子轻抬她的下巴,将她来回审视一番,他伸指勾住环在她颈部的翡翠项链,沉思一秒後才冷声问她:「这是我妈的项链,你打哪里弄来的?」

    「董事长要庄涛送来的。如果你认为我没资格戴的话,你尽管拿回去吧!」

    屈展腾闻言,嘴角抽动了一下,也让他的眼神变得冷酷,「我要这东西干什么?你戴总比我戴好看。」

    若耶无话可说了。

    他揪起她的一撮发丝,一边玩弄,一边将紧抿的薄唇凑近她,延著她的颈项绕到她的耳际,轻声跟她说了一句。「我想你,夜夜孤枕难眠,你呢?」

    听见他诱人的嗓音,若耶无言地闭上眼睛,叮咛自己不能再傻傻地对他投怀送抱,免得事後又被他奚落。

    他长指滑进她的长发,将她的头靠向自己,攫住她的唇便热烈拥吻她的眉眼,见她反应被动,他不气馁地微施压力,将她往沙发上推,轻解她的衣衫以便抚触她发烫的肌肤,不料她仍是无动於衷。

    他停手问道:「难道你不要我碰你吗?」

    她要的,但是她不能承认。她只能说:「我不想再被你奚落。」

    他的唇上泛著讽刺的笑,「是这样吗?」

    若耶虽然气他看轻她,却也体会出他曾受尽她怀疑的委屈,她缓声要求他,「求你可不可以别再提这一件事?」

    「不可以!」屈展腾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小男孩般,气急败坏地追问:「我想知道你究竟给庄涛多少曾属於我的东西?」

    若耶两手按在太阳穴上,疲惫地否认,「我不是东西,跟庄涛之间更无瓜葛。」

    「若耶,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你说实话不算冒犯到我。」

    若耶吞下伤心泪水,仰头回顶他一句,「既然如此,你连问都不该问。」

    他像被她掴了一记耳光,惊愕之余,久久无法回复过来,过了半晌,他才平静地说:「我差点忘记自己已经没有权利过问这样的事了。」

    他将她扶正,以十指替她梳理凌乱的头发,扣上她的衣服,再将她的裙子拉整齐,最後感慨地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喃喃道歉著。

    若耶好怕被他的温柔给软化,於是抽出手退开身子与他保持距离。「你找我有重要的事吗?」

    屈展腾茫然若失地望著空掉的掌心,落寞地说:「我本来以为很重要,看情况应该不算了。」

    「什么事?」若耶心下仍藏著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他是为了挽回他俩的婚姻而来的。

    「我欠你一个解释。」

    若耶疑惑地看著他,「有关什么呢?」

    「我和纤纤之间的事。」

    「哦!」只要一听他提及这个女人,若耶就会变得毫无招架之力。

    这次,她郑重的警告自己,不能再轻易被自己的弱点击垮,她佯装热衷地问:「你是亲自来送喜帖的是吗?」

    屈展腾没应声,倒是静静地观察她几秒,见她摆出开心过头的模样後,他才摇头说:「跟喜帖无关。」

    若耶紧揪的心随之一松,然後违心地说:「那真可惜!除了送喜帖给我以外,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你跑这一趟。」

    「三个月前你来找我时,我有事没对你说清楚。」

    见他的面容慎重严肃,若耶暗自问自己,还有什么会比他投入另一个女人怀抱的事更糟呢?莫非凌纤纤有了?

    如果他说凌纤纤怀了他的孩子的话,怎么办?

    她该哭著恭喜他做人成功,还是苦笑凌纤纤的身材即将变得臃肿?他平时不是很小心的吗?怎么这一回竟然出纰漏!

    她曾热切地想为他生孩子,但他不成全她,却让凌纤纤那个女人捷足先登!现在,就算她想装大肚子强留他,也来不及了。

    若耶直到此时才明白,她再努力的控制自己,仍是没法打破凌纤纤遗留下来的迷咒。她懊恼自己,也气他的厚此薄彼,决定不让他好受。

    她以一种不在乎的口气说:「请你不必再费劲解释,因为我没兴趣听。反正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管不著你和凌纤纤的事:你也无权过问我和庄涛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晚了,我不留客,请你走吧!」

    屈展腾感觉到希望正一分一秒地逝去,本想求她回到他身边的话也不得不吞回肚子里,他只好说:「既然如此,我不打扰你了。」

    *   *   *   *   *   *   *   *

    若耶办完交接工作,便转到继父阳龙台的信凯饭店集团效力。

    方容娟说服她暂时搬进阳家小住一阵子,若耶答应了,但才住进阳家不到一天,便受不了母亲开口闭口骂著屈展腾。

    「我早料到那小子不适合你,既穷又花心,跟你爸同一个性子,你跟他分手是明智的决定。」

    看来阳叔叔没把展腾的身分说给母亲听。「拜托,妈,我们能不能别谈这件事?」

    但是方容娟没把女儿的话听进去,连著一个礼拜,竭尽所能地对屈展腾口诛笔伐,最後竟然拿出一份专门揭露名人隐私的杂志给若耶看。

    「你瞧,他竟然有本事跟这个姓凌的女星扯在一起!要不是我打电话跟你爸对质,我还真不知道他就是展时楠离家出走多年的儿子!」

    若耶将杂志接过手,迅速地将三张照片与文章阅览一遍。

    照片里的女主角是在巴黎街头闲逛的凌纤纤,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被红笔圈点出来并加框放大的男人照片,三张照片里的影像都很模糊,但若耶仍认得出那个人的身影。

    的确是屈展腾!

    若耶的心绞痛几秒,她两手紧掐著杂志,逐字阅读起来。

    原来,身材依然曼妙的凌纤纤被狗仔跟踪,在巴黎与秘密情人幽会的传言被证实,惹得原本包养她的电信大老板矢口否认与她之间有任何瓜葛,但是多事、不怀好意的记者要粉丝们别替凌纤纤担心,事实上,精打细算的她这次是更上一层楼了,因为据可靠消息指出,她的秘密情人是台湾一家知名连锁饭店的少东,人长得高大壮硕,相貌英挺且帅劲十足,目前在巴黎从事餐饮工作……

    若耶落寞地将杂志阖上,怀疑屈展腾找她是要跟她解释这一件事。果真如此,他也太多此一举了!

    若耶伤心欲绝,可是她妈却拚命地在她伤口上撒盐。

    「这样的薄情汉不要也罢。若耶,听我说,楚彦跟你分手後,还是没结交过任何的女朋友,他被你继父派去夏威夷,如果你想和他重新来过的话,我会要你继父调他回来的。」

    若耶摇了头,「妈,我现在不想跟男人谈恋爱。」

    「可是你跟那个庄涛呢?」

    若耶紧抓住这个藉口不放,稍微将意思修正了一下,「对,庄涛就是我不想跟别的男人谈恋爱的理由。」

    「可是那个庄涛跟屈展腾一样……」

    「妈,别再说了。还有,我打扰你和阳叔叔够久了,该是我搬回公寓住的时候了。」

    「不急,再多留几天……」

    那她会疯掉!「妈,我明天就走。」若耶坚定地说。

    *   *   *   *   *   *   *   *

    若耶把时间与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除了工作以外,她的私生活乏善可陈。

    现在她最盼望的活动,便是在假日时陪老爸上传统菜市场买菜回家学烧饭。

    江遥对她现学现卖的厨艺赞不绝口,但对她煮出来的饭则是很有意见。「你做的饭适合隔日拿来做蛋炒饭!」

    因为老爸的这句话,她的眼睛马上闹水灾,泪珠源源不绝地滚出来。

    「乖女儿,怎么啦?爸又说错话了吗?」

    「不是,是……有人……很久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若耶解释哭泣的理由,「他也说这样的米饭最适合拿来做蛋炒饭。」

    那一幕幕甜美又醉人的回忆已不堪回首,她仍记得自己娇嗔地警告屈展腾,要他下次偷吃时记得把嘴抹乾净,可是他没采纳她的意见。

    他为什么不?

    如果他照做的话,她可以假装他最爱的人仍是自己,她愿意原谅他和凌纤纤有过的一切,但是一切似乎太迟了。

    现在的她只能周而复始地过著没有他的朗笑声的日子,而尽管如此,她仍在生日时收到他寄来的贺卡与礼物。

    他的话少,除了印在卡片上的祝语与横飞的屈展腾三个字以外,就没别的了。

    至於礼物,体积虽小却都是贵重的精品首饰。怕他误会,她不敢将礼物退还,也没天真地以为他是别有用意。

    她默默地将他的心意收藏好,吞下自己已从老婆降格成他的朋友的事实,开始穿戴他给过她的东西。

    *   *   *   *   *   *   *   *

    在若耶与屈展腾正式分手一年後,楚彦终於从夏威夷被调回了台北。

    在众多长辈的声援下,他鼓足勇气再次彬彬有礼地开始追求若耶,从此她规律的生活才掺进一点调味料。

    方容娟代替阳龙台来询问女儿对楚彦的感觉,「考虑楚彦一下吧!」

    若耶很坦白地回道:「与展腾相比,他缺乏活力,个性又淡得像一杯白开水,我真的提不起劲来。」

    方容娟不气馁,要女儿从另一个角度看楚彦,「白开水好,可以解毒。若耶,听妈的话,你需要有人关照你,楚彦不是外人,他追求你的动机可比外面那些投机份子来得单纯。」

    「如果不是我持有信凯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的话,他大概也懒得与我说话吧?」若耶变实际了。

    方容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亲上加亲对你、对楚彦以及对阳家的企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何不答应楚彦的邀约,先从朋友做起呢?」

    若耶勉为其难地跟楚彦出去吃一顿饭。

    她才刚坐下,椅子都还没坐热,便开门见山地说:「我仍爱著屈展腾,不可能和你有瓜葛。」

    楚彦一副非她莫娶的模样。「没关系,我可以等,因为除了你,我对其他女人没感觉。」

    若耶无话可说了,只好拚命灌著白开水,也许真如母亲所说,白开水可解毒,日子一久,她习惯成自然後,不再排斥楚彦的存在,也让她暂时忘却与屈展腾曾有过的热恋情伤。

    *   *   *   *   *   *   *   *

    两年後,方容娟五十岁生日那天,楚彦接受方容娟与阳龙台的暗示,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若耶求婚。「耶耶,嫁给我吧!」

    若耶傻了,她首先想到的是,「不行!我不可能嫁给你。」

    楚彦仿佛不能接受打击,竟然苦著脸,颓丧地说:「你真的是我这一生唯一喜欢过的女孩子,我若娶不到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耶心肠软,竟然违背初衷地安慰起他来。「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

    「为什么?」楚彦问。

    而拉尖耳朵仔细听的人可多著呢!

    若耶只好老实招认,「因为我与屈展腾还没正式办离婚。」

    「这么说来,你就不能……」楚彦傻傻地问,「嫁我了?」

    若耶正要点头抱歉,阳龙台却在此时出面干预,以过来人的口气说:「若耶当然能嫁给你,只不过她得先把先前的婚离掉。这件事不难办,就让我和你舅妈作主吧……」

    「不……」若耶急忙回绝阳龙台的主意,「这事还是由我自己处理好了。」

    「那么我们可以先订婚吧?」楚彦一脸祈求地问著若耶。

    「好主意!」众人齐声跟著附和。

    独独若耶大吼出一句,「不行!」

    嘈杂的气氛在瞬间停滞下来,不解与责难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扫来,若耶这才发现自己成了阳家亲戚的公敌。

    若耶重拾理智,清著嗓子说:「你们先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办离婚,至於订婚的事,等我和屈展腾的事告一个段落後再说。」



    第九章

    台北 信凯国际饭店

    「江副总,请将这份合约过目一下,朝阳的人正在会客室等著。」秘书林小姐将一份朝阳并购案的档案放在若耶的办公桌上。

    若耶顺手抓到一枝笔签下名字,内线电话马上响起,「江副总,赵律师二线来电。」

    若耶将文件签好递给林秘书,确定林秘书将她办公室的门带上後,才按下通话键,以轻快的口吻道:「赵律师,有好消息了吗?」

    「江小姐,不太妙,情况比我们想的还复杂。」

    赵律师的一句话把若耶的好兴致全打散,更糟的是,还让她感到恐惧,「怎么说?」

    「你与屈先生三年前签立的离婚证书无效,所以就技术上而言,你还是屈太太。」

    「哪个环节出了错呢?」

    赵律师解释著,「你当初跟屈先生在法国结婚时,没有回国到户政事务所办理结婚登记,现在你必须先补办登记、缴掉罚锾後,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这太荒谬了。这事我很早就请家人办妥……除非……」那人没帮她办!啊~~为什么扯她後腿的人总是她老爸!

    若耶太爱父亲,她没有能力气他,只紧张著一件事——她得连络屈展腾,跟他要身分证及户口名簿,但她拉不下这个脸。

    於是她询问赵律师,「既然户政事务所没有我和屈先生的结婚纪录,那就表示我是单身,连婚也不须离了。」

    「你必须确定没有人会在你的婚礼上检举你曾犯重婚罪。」赵律师再次提醒她,「江小姐,有人会出来检举你吗?」

    若耶的脑里倏地泛起她老爸亲爱的脸……但紧接著又忆起她母亲当年曾坚持大肆赠送亲朋好友喜饼之事!

    看来,她与屈展腾成亲的铁证如山,耍赖也难!

    若耶於是识趣地说:「赵律师,咱们还是照你的意思,依规定办吧!」

    「明智的抉择。江小姐打算亲自找屈先生谈,还是希望委托我来办?」

    她已多年没打电话给他,根本不知道屈展腾人在哪里,「交给你来办吧!我会把所有联络得到他的电话号码都给你,你先试,若全都联络不上的话,我再找人查他的下落。」

    若耶将电话挂断,开始咬起指甲了,这是她紧张时,泄漏自己心神不宁的小动作。

    这些年她改进不少,谁知一提到「屈展腾」这三个字,她又犯忌了,并且怀念起他的一切。

    屈展腾的确就是名气响亮的Johnny Cool ,二十七岁就拿到第一个米其林,紧接著第二年评议委员又雪中送炭地为他再添上一个,到他二十九岁时,竟然变成举世最年轻的三颗米奇林厨师。

    若耶与他维持夫妻关系时,从不知道他的来头,而他一句炫耀的话也没跟她说,只像一个精力旺盛又了无牵挂的大男孩,千里迢迢地骑著一辆自行车,披星戴月甚至风雨无阻地来追求她。

    现在,他仍是响誉国际的三颗米其林名厨,但似乎已跟她无关了。

    尽管如此,若耶还是很为他高兴,因为他的成就是他辛勤努力的结果,不是为了赢得任何人的青睐,也绝非为了跟世人炫耀。

    这就是她所挂念的屈展腾,一切的精益求精只为追求自我人生的实现。

    若耶想到这里,纤指忍不住拉开桌柜,从里面取出压在最下层的一份简讯,在这份简讯里介绍了一年前在全球大都会开业的知名餐厅「Johnny Cool 」——

    被接受访问的人是国际饭店总裁尚保罗以及餐厅主人屈展腾。

    原来,尚保罗与Johnny Cool 两人皆出身饭店世家,不仅如此,还同是洛桑餐旅管理学院的校友。

    尚保罗在求学阶段就开始涉入家族事业的经营,为公司网罗人才。他特别欣赏曾摘下校内第一冠军厨王的Johnny,极力说服他爷爷让这个年轻人当饭店餐厅的总舵手;尚克劳的胆子显然没有孙子大,仅答应理出一个餐厅让Johnny小试牛刀。

    Johnny当时在日本东京的一家河豚料理店学习杀鱼技巧,因为尚未出师,所以没有放下鱼刀的打算。

    尚保罗费尽唇舌无法打动Johnny,好不容易想了一个点子,亲自飞往东京,跟学长保证,只要学长有本事,把饭店里一家经年赔钱的法式老餐厅做起来的话,日後他能均分该餐厅的收益; Johnny 仁兄日後想退休的话,只要饭店一天不倒,他可以持续领二厨的薪水,上半天工。

    Johnny觉得尚保罗开出的条件对了他的胃口,人一高兴後便俐落得将鱼刀收好,背著皮囊从东京飞到巴黎,扛下那一个名不副实的烂摊子。

    他以自己的名字——Johnny Cool ,为这个餐厅起名。

    在Johnny领著同仁齐心协力地经营之下,Johnny Cool 餐厅低调开幕一年後咸鱼翻身,总算创造了业绩,即使营收只有区区百分之一的正成长,仍是教念旧的饭店创办人尚克劳感动不已,跟人提到Johnny,便会竖起大拇指,让人对Johnny刮目相看。

    Johnny掌厨三年,帮饭店餐厅拿到两个米其林的辉煌佳绩,大名因此不胫而走。

    但他对名利似乎不热衰,一直想挂冠求去。尚保罗只好履行当初的约定,派一个万年二厨的闲差给他蹲……

    心神不宁的若耶无法再读下去,她将简讯放回档案夹,藏进柜子的最底层,打算来一个眼不见为净,可是学著憋了多年的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三天後,赵律师来电回报。

    「他怎么说?」若耶一颗心掐得紧紧的等待赵律师的回答。

    「屈先生开始时客气地同意,可是没多久却改变主意,坚持要你亲自跟他谈,要不然他会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若耶黯然哀叫了一声。「屈先生人呢?」

    「正在回台的飞机上。他要我转告你,请你在今晚九点左右到机场接机。」

    若耶快翻了一下行事历,慌了!「不行,我有一个会得开到八点,八点半时又得去看牙,要我九点赶到机场是不可能的事。」

    赵律师以长辈的口吻循循善诱著反应过度,并乱了阵脚的客户。「江小姐,晚到可以,但你若不去接机,就会拖延你与屈先生的离婚手续。」

    若耶听了,这才稳住情绪,「好,我会去接机。」

    *   *   *   *   *   *   *   *

    若耶站在人来人往的群众中,望著前方朝自己走来的男子。

    她警觉到他的气质更加成熟,多了一种魅惑人的危险性;他颓废的落腮胡刮得乾乾净净,往後梳的浓发光鲜整齐,原本有著破洞的毛衣与绉纹横切的卡其裤,也被精工裁剪的休闲西服所取代。

    那英姿焕发的模样,哪里像是搭了一天飞机的人!

    与若耶以前娇喊的老公相比,眼前的屈展腾魅力简直无人可挡,却让她害怕,更加怀念以前不修边幅的他。

    「信凯饭店副总经理这样的大位你坐得四平八稳,怎么单是一桩离婚手续,你却拖了三年,还弄得乱七八糟?」

    多年不见,他劈头就是挖苦,让若耶改变了原本以礼相待的打算。

    她为自己的无能找藉口,「我办惯了大事,像离婚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就捏不住准度。」

    「嗯,你能凡事往好处想,观念算是改进许多。我听说你转到阳龙台的饭店效劳,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并购了「朝阳」,这样漂亮的成绩单真是让我佩服。」

    若耶不敢居功,老实地透露「奇招」。

    「其实是外公捧著股东名册,找我帮他收购关键散股,後来我们意外地得到庄涛的协助,才在股东大会上,齐力将你爸踢下董事长的宝座。」

    「庄涛?他会背叛我爸来帮你这样的大忙,想来你给他的好处真的不少了?」

    她是不是闻到了浓浓的醋意?难道这么多年了,他还在乎她吗?

    若耶叹了一口气,再次重申道:「我跟庄涛从来就没感情的牵扯,是你误会我们了。」

    「是吗?我误会你们了?」

    「他被他母亲洗脑,一定得与你竞争,且非得强过你,要不然展时楠就不会看重他,还会把他送去给别人养;他跟你一样,都是受害者。」

    屈展腾诧异极了。「是吗?他一向很强势,我从没想过他也是受害者。至於误会你跟他,我只是循旧例推测。」

    「什么样的旧例?」

    「因为只要我们看上同一样东西,他通常是抢得先机的那一个。」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若耶觉得现在讲这些都太晚了,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澄清。「可是我对他没感觉,你急著拱手将我让给别人时,也该先探一下我的意思吧!」

    「我亲眼瞧见你们搂搂抱抱过,」他冷冷地提醒她,「还记得那一幕吗?」

    若耶很想跟他大吼,告诉他那次不算,因为庄涛是一个同志!

    但是她不能,为了庄涛,她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屈展腾见她欲言又止的难过模样,软下了心肠。「算了,过去的事咱们就别提了。」

    「没错,因为於事无补。」她急忙附议道。

    然後两人之间就是一片闷死人的沉默,屈展腾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捡好听的话说:「无论如何,我得谢谢你帮我外公这个忙。」

    「别谢了,一切都是因为你外公种下了许多善缘。」

    他挑起一眉,要求她解释。

    她爽快地说:「爸说外公曾在他年轻落魄时义助过他,阳叔叔也提过你外公是他入行的导师与前辈,再加上我曾经是他的……」

    若耶把到口的「孙媳妇」吞回肚里,改口道:「我是一个有同情心的晚辈,不好意思拒绝老人家。」

    她详细列举出自己大费周章协助他外公对抗他爸的理由,却没将最重要的动机说出口。

    说穿了……这个仇根本就是为他而报的。

    屈展腾当然知道这一点,只不过她不愿直说,他也不方便点破。「总之,我欠你许多。」

    若耶马上提醒他,「别担心,只要你肯跟我到户政事务所办理结婚登记,然後再重新签一份离婚证书的话,咱们就扯平了。」呵呵!这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主意。

    若耶自我陶醉得快了一些,因为屈展腾口气蛮横地进出一句,「你想得美!」

    「什么意思?」她的脸绿了。

    他缓下口气解释道:「这里好吵,我们是谈不出结论的。」

    「那我们找家咖啡厅谈好了。」

    「不行,这样来回有一段路程,对我极不方便。」

    「为什么?」若耶完全搞不懂他的话。

    「我三天後必须以评审的身分出席一场厨艺大赛,所以必须赶搭明早七点的飞机回巴黎。」

    天啊!她帮他把故乡的魔王消灭了,他这个逍遥王子却噩梦未醒,仍只打了回乡一游十小时的打算。

    「那怎么办?」她一时没了主张。

    「将就机场饭店了。我已订了房,顺便点了餐,因为飞机上的食物我吃不惯。」

    全是藉口!

    他登山露营时,一条硬得跟棒槌的法国面包都啃得津津有味,岂会吃不惯飞机餐!这藉口还真是可笑。

    想著他大有蹊跷的动机,若耶的心绷了起来,「这不好吧!我们孤男寡女的……」

    「就我所知,你的律师并不是这样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是怎么说的?好像是——「夫妻关系」才是,所以「孤男寡女」才该适用在你和那个听妈妈话的呆头鹅身上。」

    若耶赶紧替楚彦辩护,「楚彦变成熟了许多,请你别这样挖苦他。」

    「对女人的品味却一点也没变。」他嗤之以鼻,告诉她挑错对象,「我不懂你明明有庄涛,为什么回头找楚彦?他不适合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若耶有种受伤的感觉,「你嫌我不好吗?我既然不好,那你为什么不赶快点头跟我合作,离婚了事?」

    「跟你点出事实,你就反应过度,看来你歇斯底里的毛病仍然不减当年。」

    若耶忍不住对他怒斥道:「我会这样都是你造成的,你没资格抱怨。」

    结果,他反而压低音量,提醒她,「这里是公共场合,你讲话小声一点,等我们住进饭店後,你要学女高音唱破喉咙,我都不介意。」

    「我们大打出手的机率比较高。」若耶没好气地瞪他。

    他咧嘴,露出一对灿烂的白牙,卖乖道:「这主意不错,因为我不反对在床上跟你打。」

    *   *   *   *   *   *   *   *

    「屈展腾,你的要求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倒不这么认为,反正我说得够清楚,就今晚,要不要随你。」

    若耶盯著他切牛排的手,手指上仍戴有白金婚戒;她将两手反背在臀後,试著偷偷地将他给她的婚戒摘下,也许是紧张过度,她竟然拔不掉。

    他怪异地扫了她一眼,「你在做什么?」

    她忙停下动作,「我手臂痒,抓一下都不行吗?」接著转移他的注意力,「你那块牛排好吃吗?」

    他耸了一下肩,评论道:「只在及格边缘,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你知道我不吃地上爬的。」她一副无福消受的模样,然後言归正传,「这三年来,我们无夫妻之实,你却在我有求於你时,要胁我跟你共度一晚,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错,我这是有始有终,希望咱们夫妻好聚好散。」

    「鬼才相信!」

    「若耶,只差十分钟就要午夜十二点了,届时你晚一秒做决定,我都不再跟你打商量,你哭天喊地都没用。」

    「你别拿乔,我还是有跟你离婚的法子。」

    「当然,只是你希望愈快愈好不是吗?」

    「也不该是这样的快法。」若耶愁了。

    「我提供你解套的方式,动机是善意的,你不该这样排斥。」

    「屈展腾!你是善意才有鬼!」

    他啪地一声,将刀叉拍在桌面上,推椅起身俯视她,「别跟我说,你对我的提议无动於哀,我明明注意到你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是你自作多情,想像力太丰富。」

    「若耶,你自欺无妨,但别把男人当傻子。」

    若耶半求饶地询问他。「我们之间早结束了,不是吗?」

    「对你而言可能是,对我来说却从来不是。若耶,这些年来,我从没有一刻停止想过你……我以为我失去爱你、关心你的权利了,谁知……」

    若耶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慌张地打断他的表白,「停……你会这样说,只是希望和我发生亲密关系,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英挺的眉毛揪在一起,「你这么在乎楚彦?竟然为了他而否定我!」

    若耶规避他的问题,不愿正面回答,「他是我碰到过很能带给我安全感的人。」

    「那是因为他比你还歇斯底里。」他一针见血的说。

    她则反唇相稽,「他再歇斯底里,也不会无情到信口指责我。」

    「我很抱歉以前曾说出重话伤到你。」他眼里有著许多的悔意。

    「我的伤口早已复原了。」若耶挪开眼,不想被他打动。

    屈展腾猜测著,「你从没跟楚彦发生过关系对不对?」

    若耶被他这样一问,不禁大为火光,恼怒地斥一句,「不关你的事!」

    他从她激烈的反应知道自己抓对了方向,继续推敲著,「因为没做过,所以不具侵略性,安全感也就相对提高。」

    「屈展腾,你少自以为是。」

    他猛地将餐巾往桌上一掷,起身走到她身边,「我自以为是,起码比你不求甚解来得保险。」

    若耶不答腔,微扬的美丽下巴藏著几许不认输的固执。

    「老天,你真是因为求得安全感才挑上楚彦吗?那你改挑一个太监不更保险?」

    若耶冷冷地盯著他,「你尽管猜到天亮,我是不会告诉你答案的。」

    他将她整个身子架了起来,「无所谓,你的身子守不了密。」

    若耶挥手要打他,他快闪後,趁她上前时拥她入怀,并提醒她,「十二点了,你到底要不要离?」

    说要,就等於跟他有所牵扯;说不要,他又有藉口扭曲她的意思,她简直就是进退维谷。

    她掉著眼泪抗议,「太不公平了。」气自己明知不该,却无法克制那股想亲近他的感觉。

    他没露出得意的神色,只轻声说:「我就当你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是默许我了。」

    正如屈展腾所料,若耶热情的身子泄了密,她依然怀念他的拥抱,泪光闪烁地与他缠绵到天亮。

    而他则是惦她、恋她到无能为力,才会不顾一切地想搏回她的爱。

    屈展腾告诉自己,只要能达到搅局的目的,他任何手段都使得出来。

    *   *   *   *   *   *   *   *

    三个月过去,若耶仍是已婚之妇,而且还是名实相符的一个。

    阳龙台找来外甥与继女,在自家的北投别墅里商量对策。

    平时温文儒雅的楚彦气得不顾场合,竟在长辈面前破口大骂起来。「结婚登记办好,他却来个拒签离婚证书。这怎么可以?」

    方容娟听到楚彦怪罪女儿,心里对丈夫的外甥也感冒起来了。「若耶已尽力在办离婚的事,那个屈展腾不配合,不是若耶的错,你怎能迁怒到若耶身上?」

    「舅妈,我是在替若耶著急,姓屈的是个无赖,连他爸爸都说他坏。」最让楚彦无法平衡的是,五年前在瑞士碰面时,就吃过他的大亏了;他担心这次再交手又要重蹈覆辙。

    若耶本来板著脸的,一听到楚彦不明就里引用谣言攻击屈展腾,就忍不住跳起来,替屈展腾说话,「搞不清状况的是他爸爸,不是他!你不知道就别乱发表高见。」

    楚彦两手一摊,莫可奈何地说:「听听!摆明就是他在扯烂污,她还这样护著他,分明有鬼。」

    若耶无法否认,但不想站在这里当靶子给人打,「我累了,想回家,不跟你吵了。」

    「你若不想与我订婚,赶快说,我能接受再被你甩一次。」

    有那么一刻,若耶真的想把她和屈展腾的事说穿,但是见到妈妈与继父也在场,她的勇气消失,迳自将身子一转,往大门走去。

    「若耶,这么晚了,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方容娟担心女儿被楚彦一气,开车的情绪大受影响。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做妈的人听到女儿的话,抿嘴回头,不悦地看著阳龙台。

    阳龙台向来疼宠老婆,见状介入,「楚彦!你也太不体贴若耶了,这样教我们怎么放心把若耶交给你?」

    「舅……」

    阳龙台打发外甥。「你先回去,省得若耶看到你的脸後心更烦。」

    「但总得将这事讨论出一个眉目……」

    「或许……」方容娟有了想法,「再试一次,请江遥出面劝劝屈展腾吧!」

    阳龙台很实际地问:「你能保证他不提刀砍我吗?」

    若耶也不看好这点子,「爸不会肯的,他虽然不满意展腾,却仍是护著他的。」

    「试一下总比坐以待毙好。」楚彦驳回若耶的话,他以怀疑的眼光看著她,总觉得她离婚的心没有以前坚定。

    阳龙台赶忙做决定,「就这样办,若耶若是开不了口,我去帮你提。」

    若耶心知肚明她老爸依然无法对阳龙台抢走她妈这事释怀,「我想还是我去提好了。」自己的事还是自己解决。

    尽管不抱任何希望,但她隔天还是回了家,想求她老爸帮她劝屈展腾,要他别再捣蛋。

    她本以为老爸绝对会念不停,却没想到江遥一反常态地说:「好吧!我尽力而为。」

    当天晚上事情便有了眉目,「小耶,展腾同意签了,可他要你再答应他一件事。」

    「什么事?」

    「跟他骑自行车环岛旅行一次。」

    若耶人傻了,忙对老爸说:「我休假上街角的Seven-11买早报都要以车代步,他要我陪他骑自行车环岛,这不是存心跟我捣蛋吗?」

    「他说他想知道你离婚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大到我甘愿去跳海!」若耶气饱了以後,反应不太灵光地问她老爸。「他要环岛?环哪个岛?澎湖群岛吗?」若是,她还肯考虑。

    结果江遥轻斥她一句,「傻丫头,是台湾本岛!」

    不管是哪座岛,若耶知道这都是个陷阱重重的坑,她真的不想往里跳;可楚彦是个死脑筋,硬戳著她的背要她试,还卖弄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若耶很讶异楚彦竟肯这样的委曲求全。「难道你不怕我的便宜全被他占光吗?」

    楚彦被她这样一问,也愣住了,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在意,「嗯……你跟他名义上还是夫妻,不是吗?」

    面对若耶狐疑的眼光,他只好再补上一句,「我相信你不是个随便的女人。」

    若耶不相信楚彦竟会这么大方!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跟屈展腾曾经有过的恩怨?

    他……他还是一个男人吗?

    若耶突然想把自己跟屈展腾的事跟他说穿,以便探试他是否真的在乎她,但是本能叫她别冒险,原因是她担心他会崩溃地喊著那一千零一次的话。「若耶,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喜欢上的女孩子!」

    若耶只好苦著脸,拜托他一句,「我入了虎穴,若有不测的话,你得来替我收尸。」



    第十章

    若耶没有马上答应屈展腾的要求,因为她需要再考虑一下。

    她约了庄涛到一家小茶馆相聚,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更客观的意见。

    「他这样刁难你,看来是不愿意跟你断了。」

    若耶捧著小茶碗,没应声。

    「那你呢?你跟他之间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吗?」

    「应该没有。我若不跟他断得一乾二净的话,就没法规画未来。」若耶看清了她与屈展腾之间的问题,「因为我太爱他,爱到茶饭不思的地步,这加速地毁了我跟他之间的关系。」

    庄涛好意地把自己的看法告诉她,「也许展腾也清楚这一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你互动。」

    「怎么说?」

    「他随遇而安惯了,除非别人主动骚扰,或是踩到他的痛脚,他很少会积极地去争一样东西。记得我跟你解释过,我们在住宿学校打架动刀的那一次吗?」

    「当然记得,我还气你捉弄他呢!」若耶的心仍是偏袒著屈展腾。

    庄涛微抬手,要她稍安勿躁。「当展腾查出是我把大麻和黄色书刊栽赃给他时,他在校长面前持刀抵著我的脖子,强迫我认罪的冷酷模样,简直跟地狱来的索命王子没两样。」

    「在校长面前?难怪他会被退学。」若耶讶异著屈展腾惊人的举措,也忍不住跟庄涛略提了一下自己的际遇。「三个月前,我也见识过他趁火打劫的模样。」

    庄涛振奋地问:「趁火打劫?这夭寿的土匪劫了你什么?」

    若耶呆愣了一下,脑里闪逝过与他彻夜热络的画面,她满脸绯红,支吾起来,「这……有些事不方便说。」

    庄涛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男女之间不方便说出口的事,就是让人天马行空地乱猜了。」

    这让若耶紧张,因为她把自己和屈展腾的秘密守得很紧,从没对任何人透露过,看样子庄涛已从她的话里嗅出了不对劲。

    她气他不为她解忧,还硬帮倒忙,忍不住威胁他。「你们男男之间也是这样的啊!」

    庄涛耸肩摊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我也三十五岁了,也该是我出柜跟熟人公布自己性向的时候了。」

    若耶觉得自己真坏,「庄涛,对不起,我不是真有伤害你的意思。」

    「你没伤到我,只是提醒我该站出来对我妈说实话了,不过她大概会很不高兴自己砸钱栽培的儿子竟是一个同性恋,也恐怕会把我从她的遗嘱里除名;但我一点都不在乎。」

    「真的吗?」若耶总觉得庄涛不是一个豁出去型的人。

    「真的,我现在懂展腾的心态了。很多时候人只有在甩开包袱时,才能真正地活著。」

    「那么只要你继续努力,「朝阳」总经理的宝座你还是保得住的。」

    「有你这样的朋友在总公司帮我撑腰,真好。」庄涛笑望著若耶,同时探了她一句,「展腾愿意回来这事是短时间的,还是长期的呢?」

    「不知道,我们还没谈到任何话。你问这个干什么?」

    「说来不怕你反对,我想找他冲业绩。」

    「冲业绩?什么意思?」

    「我得知内幕消息,展腾想回台湾开设「Johnny Cool 」的分店,我要约他到「朝阳」来逛一下。」

    「不行!」若耶马上反对。「你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

    若耶掰著指头数著「不可以」的理由,「第一,尚保罗不会放人。」

    「我听说展腾有一个表妹嫁给他了不是吗?要她替展腾表哥撒一下娇,一定行得通的。」

    「话不是这么说。就算尚保罗肯放人,展腾的资历也不符。」

    「三颗米其林的辉煌成绩,你竟说他资历不符?」庄涛以一种「你有没有搞错」的眼光看著她。

    她辩称,「他的专长是西餐,不是中式或台菜料理,这在台湾的饭店是吃亏的。」

    「这也没关系,我正缺一个西餐主厨。」

    「他的佣金太高,我们跟他合作後的获利不大。」

    「没关系,我可以跟他套交情,要他打个折扣。」

    「你凭什么要他屈就你?」

    庄涛把理由说出来。「就凭我有一个让他乖乖屈就的王牌诱饵。」

    「是什么?」

    「你!他想与你破镜重圆,你会不知道吗?」

    「他不会肯的……他逍遥惯了……」

    「可是他已答应我会考虑,前提是厨房得重新照他的意思装潢,而这需要一笔额度不小的预算,你得帮我在董事会前当推手。」

    「庄涛,你到底是在帮谁?」若耶极为不快地质问。

    「我先帮关系比较深的自己,然後是你,最後才是展腾!除此之外,我把公司的利益放在自己之前,我以为你也会这样做,却没想到你对他的偏见这么深,连这种有利朝阳业绩的主意都要推翻?」

    若耶此刻听不进任何话,「你这是在出卖我的幸福!」

    庄涛只好提醒朋友现实状况,「不是。我会出这个主意实在是因为「朝阳」有潜在的危机,它虽然是老字号,但设备比不过新兴的旅馆;总公司又否决掉重新装潢的提议,我当然只有先把业绩冲上去,才有谈判的本钱。」

    「届时有可能总公司认为反正不装潢也有生意做,照旧拒绝你的话,怎么办?」

    「我再重新洗牌把公司头儿拱到更关心「朝阳」的人手上。」

    若耶的脸都绿了。「你打什么歪主意?」

    「展时楠快不行了,我听我妈抱怨过继父,说他年初中风後,没跟她商量就把「朝阳」百分之三十的权益转卖掉了,她找律师问,律师也说的确如此;我赌他可能已将股份转给展腾了。」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展腾不就是……」若耶了解展时楠走这一步棋的後果有多严重後,吃惊地将嘴掩住。

    庄涛点了头,「展腾将是继信凯之後的最大持股人,若再加上屈老先生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就刚好过半,如果展腾有意介入的话,届时信凯主导朝阳的龙头地位恐怕不保。」

    若耶虽然替屈展腾高兴,但仍没办法接受这种可能性,她一脸疲惫地要求,「这事我们可不可以改天找个时间谈?」

    「当然可以。」

    若耶於是松了一口气,瞥了表,人突然觉得目眩不适,她拜托庄涛,「我用一下洗手间,楚彦随时会到,麻烦请他等我一下。」

    庄涛没拒绝,只不过提了一下小麻烦。「可以,但我不认识楚彦,可能会让你们错失彼此。」

    「你没见过他?这怎么可能!」

    庄涛将手一摊,「跟我洽公开会的人不是你,就是那个叫楚乐的总经理,我要认识他还真得靠运气。」

    若耶赶紧替庄涛略作解释,「楚彦就是这位楚总经理的弟弟。」

    庄涛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总之一句,你和楚弟弟约会时我不好意思当电灯泡,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怪你把他藏得太好。」

    「我跟楚彦约会都谈公事,加你一个更热闹,下次不妨跟著来吧!」若耶笑著将手机递给庄涛,「替我保管一下,就不用担心他找不到我了。」

    庄涛将手机搁在一旁,对著若耶的背影挥了挥。

    没多久手机嘟嘟响了,「我庄涛。啊~~你人已到了,嗯……她快走了,我跟她提过这个构想……情况嘛……还是可行,只是这事急不得,因为她一碰上你脑袋就失灵,所以你得给她时间开窍……」

    庄涛说到这里,桌上的机子响了起来,他将自己机子上的人「on hold 」以後,替若耶回话,「喂,啊~~楚先生,久仰、久仰。若耶上洗手间,要我帮她接听,你已在餐厅里了?怪不得,你的声音听起来好近,而且好听极了!」

    庄涛讲完最後一句话,不由得愣了一下,这种「打情骂俏」的对话似乎用错时候了。

    「庄涛先生是吗?」一句话从後面飞来,弹中庄涛的後脑门,虽不痒不痛,但让他回头仰瞧了一下,只见喊他名字的白净帅哥也拿著一个手机附在耳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瞪著自己。

    两人一坐一站地围在桌前互瞪,直到若耶现身後,这「天雷勾动地火」般的氛围才稍微减弱一些。

    若耶挂起微笑,想从中为两人介绍彼此。

    谁知两人同时开口,仓皇地拒绝她的美意。

    「不用,我们打过招呼了。」

    若耶敏感地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想是他们无缘,看彼此不顺眼。「哦~~好吧!那我跟楚彦看歌剧去了。」

    但不知怎地,她与楚彦往门走了三步後,突然折返建议道:「还是你要一起跟著来?」

    庄涛不说话,等著楚彦的反应;楚彦费力清了一下喉咙後,「我还有两张票,不用白不用。」

    「我是很想跟你们去,但是……」庄涛以长指弹敲著桌面。

    「但是什么?」

    「我约了另一位朋友,他很快就会赶到。」

    若耶以为他不久前结束一段感情,已过了疗伤期,交了新朋友,急欲替他制造机会。「要不,请他一起来吧!」

    「嗯……我得先问他的意见。」庄涛笑答道。

    若耶於是要楚彦将另外两张票掏出来。「票你先拿著,若你的朋友同意,我们剧场里见。」

    也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楚彦将票掏出外套後,两手不小心地将票全抖到地上,他慌张地弯身拾起四散的票,快速递出两张给庄涛。

    「谢谢。」庄涛给他一个从容的笑容後,将票收进自己的皮夹里,等到若耶与她的帅哥未婚夫消失在茶馆大门後,他才拿起自己的机子,闲闲地询问等到快冒烟的屈展腾,「兄弟,想不想学插花?」

    *   *   *   *   *   *   *   *

    「楚彦,你的脸色好苍白!」

    「若耶,我需要出去透一下气,你先进去找位子,我随後再入场。」楚彦说完,将票递给若耶。

    若耶不放心,「没关系,我陪你。」

    「不,我真的需要一个人静一下,求你别管我,先进去吧!」

    若耶不懂楚彦出了什么问题,但记起屈展腾曾说过楚彦比她还歇斯底里的话,於是先入了场。

    十分钟後,剧院里的灯暗了下来,没多久,若耶身旁的空位就被一个人占据。

    她定睛瞧後,发现是屈展腾!

    她以为是幽暗的灯光作祟,让自己得了幻想症,紧张地揉了两次眼睛。

    认出真是他以後,她第一个直觉反应便是,「你坐错位置了吧?」

    「嗯……有可能,让我查一下。」屈展腾慢条斯理地掏票给若耶看,大张的膝头还不时撞上若耶的腿;若耶只好避邪似的往另一边靠去。

    他将票往她眼前一递,「若有错,你找庄涛算帐吧!」

    若耶将票掐得紧紧的,心里暗骂,「庄涛!我要掐死你!」

    他约屈展腾,竟然没跟她说破!害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庄涛人呢?」这句话简直是从她的牙缝里进出来了。

    「他带楚彦去看病。」

    若耶不懂,「为什么?」

    「我们进剧院前撞上楚彦,他惨著一张白脸站在门边喘气,庄涛见他不对劲,坚持送他去医院,我则提议进来告诉你这个坏消息。」

    若耶见他一副邀功的模样,起身就要跨越他。

    他搭住她的肘,拉她回原座,「就要开演了,你现在拔腿而逃的话,一堆人也得抱著衣袋,起身让你过,你何不等到中场时再出去?」

    若耶甩开他的手,把整个身子都偏到另一侧去,如坐针毡地耗坐到中场。

    中场的帘幕一放後,她逃命似的飙到大马路上,伸手拦了辆计程车。

    但打著同样主意的人不只她一个,她所站之处又不是最醒目的地方,好不容易有一辆计程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突然,一只结实的手臂拦住她的腰。

    手臂的主人意外地冒出一句不相关的话,「你发福了,你知不知道?」

    她最近的胃口的确很好,但是这不关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得和你谈一下环岛的事。」

    啊!这事比上床打架还费力!她在心里哀号著。

    「你怎么说?」他催著。

    司机先生在若耶还来不及反应之前,探头催著,「先生、小姐,你们到底上不上啊?」

    「上!」屈展腾逮到她後,将她塞进计程车。「运将,麻烦到朝阳大饭店。」

    「正好提醒我找庄涛算帐。」她按键找庄涛,发现他的手机处於关机状态;她无奈的拨打楚彦,没想到也是无人接听。

    朝阳饭店离剧院不远,他们下车後,他拉著她不让她跑远:她甩不开他,只好抗议,「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别跟我说你住进「朝阳」来?」

    「哈!你猜对了。庄涛要我回台湾的时候,尽管来这里住,他给我半价优惠。」

    「半价?!岂有此理,饭店员工住房也才只有八折而已,生日时才半价。他凭什么给你半价优惠?」

    「他教我这样跟你自我介绍,首先,我是前任董事长的不肖儿子,再来又是总公司江副总经理的浪荡夫婿,最後是这家饭店的新科股东,这三重身分加起来,其实应该让我以至高无上的VIP 身分免费住进来才是;只是江副总不愿落人口实,贪这种小便宜,所以只能优待我半价。」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耍嘴皮了?」

    「我一直都这样的,」他在一间客房前停了下来,掏卡开门,然後转身轻声地提醒她,「只是当时爱的人不嫌罢了。」

    若耶自我保护地环起胸,顾左右而言他,「不是总统套房,我还真是有一点失望。」

    「原因还是跟我的第二重身分有关,怕我老婆江副总意见多多。」他把门打开,要她先进入。

    若耶乘机询问他一件事。「那你会行使新科大股的职权,管事吗?」

    「目前还没想到那么远,因为要取得朝阳的控股关键不在我身上。」

    「那么在谁身上?」若耶感觉屈展腾就要跟她报出名字了。「你外公吗?」

    屈展腾摇头笑道:「不是,若你真想知道,得叫姓阳的和姓楚的派人去查。」他说完,抬手优雅地摆出一个请她入室的动作。

    若耶抱持参观虎穴的心情踏进房间,快速巡视一圈,注意到床上摊了一束玫瑰花和两份摊得大开的文件。

    那些文件正是赵律师最近寄给他的离婚证书,上面有他的签名与印监。

    她忙上前将它们捧在手心,并在瞬间掉下了眼泪,「我没想到你会签!」那口气听不出快乐,倒有埋怨他竟然真的签下了的意味。

    「你很意外是不是?」

    「有一点。」

    「我良心发现,所以自动签了,你可别忘记环岛旅行的承诺。」

    「我没忘!你不要一直念不停,只要我明天请得到假,绝对奉陪到底。」

    「小姐,你以为我们是上街买菜,说走就走吗?」

    「不然你还要怎样?」

    「你得先接受体能训练。」他走到自己的行李箱里掏出一份资料递给她。「这是一份健身指南,你带回家看一下,只要你有照这上面的指导方针锻链的话,三个月应该绰绰有余。」

    「就这样吗?」

    「不然你还要我怎样?」他回敬她一句。

    「没有额外的附加条款吗?」这里是虎穴,不是吗?

    「譬如?」他两道眉毛挑了起来。

    「像上次在机场饭店那样……」她的脸红了,因为她感到一股难为情的热潮正在发酵。

    「嗯,有关那件事我检讨过了,总觉得自己像土匪般占你便宜,对你实在过意不去,所以送你一束花表示歉意。」他将红醉的玫瑰捧花递给她。

    她怔然地收下花,鼻子闻著花香,脑袋却是空的。

    老实说,不是她不相信他,而是这样的转变太快了。庄涛是不是对他献策,教他如何软化自己的方法了?

    她怀疑地诘问:「因此你才迟迟不签证书,让我心焦了三个月之久,甚至还要我和你骑自行车环岛?这逻辑……似乎不通。」

    「我不签是因为我以为咱们还有将来,但现在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同意楚彦大概比我适合你。」

    若耶软下心肠来,含泪对著花束表白,「不是的,而是我爱你比较多,多到不知如何节制,以至於伤痕累累。」

    他走上前,将她拥入怀,「现在呢?」

    「时间治疗了伤痛,也让我变成熟了,困扰也就相对地减少。」

    「我问的是,你现在还爱不爱我?」

    「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不能答,也答不出口!」她哇地一声将脸埋进玫瑰花瓣里,啜泣著,「楚彦这次什么错也没犯,他没理由再受辱一次。」

    「如果我跟你说,三年前我跟纤纤的越界只有一个吻的话,你信我不信?」

    若耶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泪还来不及收,头却停顿了一下,她突然心灵神至地想起许久以前,他曾说过的一句话。

    女人这方面,不是我喜欢的,倒贴的我尚且不要。

    这让若耶猛地将脸从花瓣里扬起,不可置信地观察他半晌,就在这一刻,她相信他没有欺骗她。

    可是这让她更加困惑不已了。「只一个吻而已……可我不懂,既然你没有跟她发生关系,为什么你说有?」

    「因为我是一个骄傲的白痴好吗?我气你不信任我,於是想试探你的心意,结果是自食其果、得不偿失。」

    「你太可恶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那件事流了多少泪吗?而你竟然瞒我到现在!」

    「我两年多前曾找你解释的,但是你不愿听,还把我请出门。」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要告诉我,凌纤纤怀了你的孩子了。」

    「谁给过你这种念头了?」他瞠目结舌不已。

    若耶马上承认是自己的错,「得怪我自己,胡思乱想一通,又没勇气跟你问清楚。」

    「而我始终以为你是被庄涛给追跑了,直到我接到赵律师的电话,得知你没去办离婚,身边的护花使者换成楚彦後,心底才又生起一线希望。」

    若耶不忍见他失望,忍不住提醒他,「可是我对楚彦得负一点责任,否则就得背上玩弄人家感情的罪名了。」

    屈展腾见若耶仍是不愿承认自己的感觉,他只好使出绝计,「若耶,不是我刻意搞破坏,只是你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最近起了变化?」他缓慢地将手伸向她,轻搁在她微凸的小腹上。

    若耶寻著他的大手盯上了自己的肚子。

    「你说你得对楚彦负责,那我该怎么办?我也想对你肚子里的小东西负责。」他心下拚命地对天祈祷,神啊~~求您行行好,让若耶有我的孩子!

    若耶愣了一下,没多想就否决他的言下之意,「怎么可能……」

    但她紧急捂住嘴巴,因为她真的记不起上次的月事何时来过,肯定的是,绝对迟了两个月。

    她赶忙站到镜子前,盯著镜里的人,「我真的胖了吗?」

    但镜里的人抿嘴没说话,倒是哭了;她泪眼汪汪地转身问屈展腾。「真胖了,怎么办?」

    「你先坐下来休息,我去附近的屈臣氏找验孕剂,验下去若呈阳性,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医生。」

    「我不是担心这个。」

    「你是担心环岛的事?」

    她点头,哭笑不得地补充一句,「楚彦一定会疯掉的。」他一定没想到自己真的一语成谶,预测出她入虎穴、得虎子的事。

    「环岛的事当然得延後,至於楚彦,为了孩子著想,我们只能跟他说抱歉。」

    「孩子该跟谁姓?」

    「当然跟我姓屈。」

    「可是我舍不得……孩子一定得跟我姓江……」

    「那么这个婚我可以不离。」他说著把文件揉掉往地上丢。

    若耶看著他的动作,心中没有怒,只有大松一口气。原来,她真的不希望跟他切断连系。

    她盯著地上的纸团道:「这是不是表示环岛的事也跟著取消了?」

    屈展腾满眼笑意地盯著心爱的女人,「屈太太,环岛这事我不气馁,总有一天会把你劝上自行车的。」

    若耶怪怪地看著他,「很久没听人叫我屈太太了。」

    「感觉如何?」

    「比江小姐来得踏实。」

    「看来我们不必再签第三次离婚协议了?」

    「这……这还得视楚彦的反应而定……我真的怕去伤到他。」

    「事实不会比谎言来得伤人,你明明不爱他,为何要将他绑死在你身边?何不直截了当告诉他,我们一直深爱著彼此?」

    「一直?你是这样吗?」她两眼大睁地问:「可是你除了在我生日时寄卡片与礼物给我以外,就没再联络过我!」

    「我被你拒绝了一次,还说了许多狠话,以为你气得不要我再联络你。」

    「我则笃定地以为你把我们的关系看淡了。」

    「怎么可能!我对你的爱永无止尽。」

    「那么凌纤纤……」

    「我早跟她断绝往来了。」

    「美国那个女博士呢?」

    「还是偶有联络,你要我也跟她断吗?」他徵询她的意思。

    「不用。」若耶摇头,「我必须学会信任你,要不然未来跟你接触的女人都有可能是凌纤纤。」

    屈展腾回顾过去,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没能及时了解你的困扰,本来只想让你快乐无忧的,却带给你更多忧伤。」

    若耶乐观地看待他们之间的事。「如果短时间的忧伤能换得跟你长相厮守的快乐的话,老实说,这个教训我愿意受。」

    他热切地看著她,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後,慎重地宣告,「若耶,你可知道我多么地爱你?」

    她窝心无比往他肩上靠。「我当然知道,因为只比我爱你少一点。」

    屈展腾没跟她争论,笑著将她拥入怀,温柔无比地疼爱她。



    尾声

    医生亲口保证,若耶除了血压高了一点,并没有吃坏肚子,而且正如屈展腾所料,她的确有喜了。

    这件意外的惊喜,让笑意盎然的屈展腾奔出泪来。

    他们回到若耶的公寓,正研究著该如何将这个好消息对外宣布时,楚彦竟然主动找上若耶,表示要与她分手。

    他是在电话答录机里跟若耶开口的——

    「若耶,抱歉昨夜没给你回消息。实在是我遇到了一个能让我对爱情产生热力的人,我本以为自己跟你之间是在谈恋爱,但直到昨夜,我才发现自己错得离了谱……所以,咱们之间算了可以吗?」

    留言这时中断了一会儿,除了楚彦的哭泣声後,还多了另一个更男性化的声音——

    「若耶,是我,庄涛。我和楚彦寻寻觅觅,终於在昨天找到了彼此,我们都没後悔,只觉得对你过意不去。我们了解你有痛宰我们千万遍的权利,所以,请告诉我们如何做才能让你息怒,因为我们真的舍不得失去你这一个朋友。盼你回讯。」

    屈展腾抱著若耶,瞠目结舌地将留言听完,久久无法交谈;他抓抓自己的後脑勺,率先打破沉默,为娇妻打抱不平。

    「他们好坏啊!该怎么罚他们才好?有了,你乾脆叫他们去跳淡水河,游它个三趟再说。」

    「若照这样的标准,我跟你藕断丝连的,不也应该找一条水沟跳进去自我检讨一番?」

    屈展腾不觉得有这个必要,若耶是他的老婆,跟他要好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她愧对楚彦的念头转不过来,他也只好顺她的心意。「好,我们也很坏,除了到高雄找爱河跳以外,你还有什么建议?」

    「当然是把我们之间的事尽快地告诉楚彦,让他心安理得。」

    「为什么就告诉楚彦一个?庄涛呢?」

    「唉!别提了,庄涛早猜到你我之间的事了。」

    屈展腾听了老婆的话,觉得事情的发展真是妙不可言极了。「以前的冤家竟在无意间变成贵人了!」

    「怎么说?」

    「我以为凡是庄涛看上眼的东西,我绝抢不过:现在才了解,原来是没人争得赢他,就连你也不例外。」

    「他的确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好险他的本性不坏。」

    「看样子,你不气他抢走楚彦了?」

    若耶想了一下,老实说:「还真的一点怨也没有。不过就是替楚彦担心,因为楚妈妈不是那么容易沟通的人。」

    「这问题就让口才好的庄涛去烦恼吧!说真格的,若不是拜庄涛之赐,我一定搞不懂楚彦可以带给你安全感的原因。」

    「因为他对碰我兴趣缺缺吗?」

    「除此之外,还得加上他比你歇斯底里的毛病。」

    若耶给他一个白眼,「这样同时取笑我和他,未免太不厚道,别忘了,你就要升格当爸爸了。」

    「是,老婆有何高见?」

    若耶这一秒真是愁了。「高见没有,烦恼倒是都出了笼。我们两地相思,总是不利於抚养小孩子的。」

    看来老问题又浮出枱面了。

    「愿意跟我去巴黎当个总厨娘吗?」

    若耶想了一下,点了头,「你若坚持,我愿意跟你去巴黎。」

    他颇为讶异,「这不太像你,你可别因为爱我,就处处迁就我。」

    她的脸垮了下来。「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当然有,可是就怕老婆不答应。」

    「我很急,你快说,免得我血压一高,肚子里的孩子也跟著紧张。」

    「庄涛说,我到「朝阳」开餐厅这事,若没有总公司点头,恐怕很难过关。」

    「你要的那种厨房价码太高,我们负担不了。」

    「我以卫生饮食安全为重,为「朝阳」的厨房重新丈量生财炉灶而已,又不是狮子大开口,别穷紧张好吗?」

    若耶瞪了他一眼。「好吧!我承认我不要你来「朝阳」,的确是因为我怕人家私下批评我护短。」

    「护短!拿把尺来,短的是你,还护得到我这个高个儿身上吗?」

    「就算我这里可以,尚保罗怎么肯放你走?」

    「我请款琣替我去沟通。」

    听他提到款琣这女孩,若耶变得更不乐观了。「我们之间会闹到这局面,她从中捣蛋,脱不了关系。」

    「所以我们更必须宽大为怀,给她一个将功抵罪的机会。」

    「嘟……嘟……」电话铃声怱地大响。

    若耶起身要去接电话,屈展腾积极地叮咛道,「别忘了,淡水河,三趟!要来回。」

    若耶白了老公一眼,等他噤声以後,才将话筒搁到耳边。

    「哪位找?庄涛,有,听过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样子的话……既然你这么怕我不原谅你,我似乎该做些什么让你心安一下。」

    屈展腾走到老婆身边,跪了下来,他一边撩起她的棉衫,亲著她的肚皮,一边竖起三根手指头,然後咬著老婆的耳根呢喃道:「你绝不能饶了庄涛那小子,因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机会整到他。」

    若耶拍掉他竖著指头的手,持著话筒继续道:「请叫楚彦心安,我无条件原谅他,原因他来找我就明白:至於庄先生你嘛!我得好好想想……」

    若耶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嗯,不如这样,你先陪屈展腾环岛骑一趟自行车……你宁愿支付厨房整修的费用?这怎么可以!你是我们公司重要的人力资产,我不能让你自掏腰包。我看还是环岛好了,这样我才觉得你有忏悔的意思,好,就这么说定了,回头见。」

    若耶挂了电话,低头看见老公闷声不响地伏在自己的肚皮上。「怎么了?」

    屈展腾一脸吃到青梅的苦涩模样,「我跟庄涛是和解了,但还没好到能一起露宿郊野的地步,如果他在旅行途中突然攻击我的话怎么办?」

    若耶睁眼看著老公,没想到他的观念比她还死板,看来,不机会教育他一下,以後有得吵了。

    因为她可不想为了老公而跟庄涛断交。「得饶人处且饶人。庄涛眼光很高,像你这样邋遢、无趣又不懂艺文的人,他怎么可能看得上眼!更何况,他有楚彦了,饥不择食的机率更小了。」

    「喂!老婆,你这算是人身攻击了吧!」他摸著受伤的左胸膛抗议著。

    若耶伸了舌,「好,算我说错话。不过我已决定,既然你希望我答应你来「朝阳」,就得跟庄涛走这一趟。」

    「这主意很馊……」

    「你们毕竟是兄弟啊!人家说家和万事兴,能促合你们团结,对「朝阳」只有好处。」

    「好处在哪?我除了打架、逗嘴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一起环岛时,他有机会寻找开发度假村的商机,你有机会认识地方上的优良土产与食材,两人这么优秀,相辅相成,不是挺好的吗?」

    屈展腾不禁佩服老婆的慧眼,更加疼爱她了。「是,江副总,谁教我这么爱你,即使你没来这一段长篇大论,我还是会乖乖顺著你的意思做的。」

    若耶对自己突飞猛进的驯夫术满意极了,甜甜地对他说:「在家里,请别拘谨,叫我屈太太就行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