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传说每千年便有一次七星冲煞,而同日帝王星降世。
“只是个传说罢了。”一布衣男子不屑的一哼。
“这位客倌,话可不是这么说,这话咱听着是个传说,可在——”说书人手一拱,往头顶右侧一举,做了个恭敬的手势,“可就不只当一个传说了。”
“你是说……”布衣男子有所悟。
“不可说,”说书人折扇一展挡了他的下句话,“不可说……”
“可这七星冲煞,是否确有其事?”
“这是自然,”说书人飒然转身,双手背在身后,眼望远方,“二十年前,就曾发生……”
“那当日降生之婴孩岂非……”
“正是帝王星。”
“一派胡言。”一书生拍案而起,“一日这世间降生婴孩不计其数,按阁下之言,岂非个个天子转世?”
许多听书人颔首捻须,这话倒也不错。
“帝王星自然只有一个。”说书人倒也不恼,转过身来淡定微笑。
“那如何分辨?”黑脸汉子伸了伸手,听的入神。
“七星冲煞,帝王转世,但问天命,胸有玄机。”说书人略有一低头,喃喃念道。
“这四句……”
“说的正是帝王星,传说帝王星胸口有七星纵横。”
一长脸男子倒吸了口冷气:“按如此说法,那日生的婴孩岂不是……”他朝天拱了拱手,“还未养成便会夭折?”
说书人略一沉吟:“诸位客倌可知当今这世间最有权势之人是谁?”
“当然是当今圣上。”
“那,富甲天下的又是何人?”
“自然是与圣上有八拜之交的楼引天。”这是世人皆知的。
“二十年前,七月初七,临安楼府曾诞生婴孩你们可知?”
“略有耳闻,听闻当日是楼爷长夫人诞子,临安城内所有与长公子同时辰诞生的六个婴孩,都被楼爷接入府中养为义子。”
说书人阴阴一笑:“你们可知,当日当时,正是七星冲煞!!!”
当!
不知道谁的茶盏尽失手落了地上。
七星冲煞,帝王转世。
这样说来,那接入府中的六个婴孩便是为了……
“传说,七位公子自小便养在别院,便连夫人都不得见上一眼,奴仆也是几月一换,简言之,除了楼爷,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位,才是真正的长公子……”
楼引天果然是楼引天,心思之缜密,实为人佩服。
“而在今时今日,”说书人手中折扇一收,“楼爷刚去,这世间,便已无人可知,谁是真正的帝王星了……”
“也不尽然。”有人壮胆子说了一句。
“怎讲?”
“若然真是帝王星,那不是无论如何都会为世人所知吗?”
呵呵,话虽如此,只是不知道那颗小星是否真有命活到帝王时了。
说书人背手走到了栏杆旁,眺望出去,便是西湖玄妙风光。波面宁静,杨柳款摆,只是天边那丝乌云却如何都忽略不掉。
只怕这风雨是逃不掉了……
第一回
临安,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坊巷市井,买卖关扑,酒楼歌馆,直至四鼓后方静。而五鼓朝马将动,其趁早市者,复起开张。共有四百四十行,一条横贯南北的御街,或称“天街”,从北首的斜桥向南,一直通到凤山门,路面均铺石板,两旁商肆林立,无一家不买卖者,而所有商家均以临安楼家马首是瞻。
一辆马车在楼外楼前停下,驾车的小厮忙跳下车来,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平伸出手。
一只着黑色袖子的手从马车中伸出,修长肌理如玉的五指扣住了小厮平伸的臂,然后便见那只手的主人从马车中优雅的探出了身子。
好一个俊俏的爷。眉若远山,朱唇若点,若不是那一身冰冷的气质叫人难以靠近,只怕有许多人都想伸出手去探探这是否是画中的人了。
早已恭候多时的老板早已迎了上去,满脸堆笑。
“咦,此人是谁?”楼上坐在栏旁的紫衣人惊讶问道。此人好大派头,居然要老板亲自恭迎,临安城里,不知道当今圣上是谁的或许还大有人在,可不知楼外楼老板为何人的,只怕只有尚不更事的幼儿了。
旁座的人更为惊讶:“你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管家啊!”另一旁的人用极为景仰的口气说道。
紫衣人微张开嘴,倒吸口冷气:“难、难道他就、是那个……”
管家姓管名家,确实也是个管家,临安楼家的管家。
临安城中的名士并不算少,经商的,为官的,握笔的,风月的……但是他却只有一个,在偌大的城中,便也只有他一个在管家群中鹤立。
临安楼家遍及天下的生意,楼家七子的各自经营的联系,都拧在他一人的身上,等于掌控着天下经济之中心,怎不叫人景仰。
“管爷。”楼外楼老板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管家微微一笑,手一前摆:“楼老板请。”
“不不不,管爷先请。”
管家也不再与他客气,略一颔首便径自走去。
跟着他身后的楼老板暗暗吁了口气,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知道为何,每次与管家说话便会紧张不已,他那冰雪不化的眼眸总能看穿一切似的。
待管家在雅室坐定,楼老板忙递上厚厚名册资料。
管家细细翻了几页:“都没什么问题吧?”冰样眸光射向楼老板。
楼老板但觉身上一寒,兢兢业业答道:“小的仔细查过,都是这个月各大户人家契约到期的奴婢,身家手脚都算清白。”这是楼引天在世时定下的古怪规矩,据说是害怕丫鬟狐媚主子,所以七位公子的贴身丫鬟每过两月必换,且都要在各大户人家契约到期的丫鬟。
“唔……”管家沉吟着速速地翻着册子,“将人领上来我瞧瞧。”
“是。”楼老板应承着,朝雅室门口待命的人使了个眼神,然后替管家添了次茶便笼手站在其身后听命。
人都领上来的时候,管家依然在细看着册子,于是楼老板便吩咐丫鬟们在雅室门口帘外一字排开。
丫鬟们都乖乖垂头待着,乖巧安静的样子。
只最旁一个圆脸的丫鬟偷偷瞄了帘里一眼,偷偷拉了拉身边高个丫鬟的袖角,小声的说:“哎,哎,里面那个人是谁啊?”
高个丫鬟皱了皱眉,往旁走了走,暗想,这丫头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时候多嘴会让两人都丢了这份工吗?
圆脸丫鬟不死心的跟进:“告诉我咯,不要那么小气咯。”
好想扁人啊……高个丫鬟想这样拉拉扯扯也不是办法,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2个字:“管家。”
“哦?”圆脸丫鬟的眼睛也睁的圆圆,“居然有这么俊俏的管家?他姓什么啊?”
这丫头莫非是从乡下出来的吗?连管家都不知道?高个丫鬟再咬了咬牙:“姓管名家……”希望得到答案的她可以安静片刻。
“啊~管管家,”没想到她居然感叹了起来,“多么有内涵的称呼,和扫扫地,擦擦窗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有冷汗从站在管家身后的楼老板额角滴落,人是他找的,若是惹恼了管爷,只怕他也没什么好下场。他紧张的瞄了瞄管家的神情,只见管家依然是声色不动的翻着手中的册子,方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紧绷的神经终于缓了一缓。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管家将手中的册子一合,微微侧头向后,轻语:“让她们自己报个名。”
楼老板提高了嗓门:“丫头们,管爷让你们报个名儿,就从我左手这边起个首吧。”
“奴婢如意。”
“奴婢莲香。”
……
丫鬟们个个垂头细声吸气的小心回答,到了高个丫鬟的时候,她福了一福:“奴婢如茗。”
“你呢,你叫什么?”一直静听的管家冷眸忽然移向最后那个圆脸的丫鬟,所放出的寒气便连他身后的楼老板都打了个寒颤。
圆脸丫鬟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扬起了融雪的笑脸:“元宝,奴婢叫元宝。”
***
月弯弯,本该是夜深人静无语时。
“明天就要开始伺候公子啦。”如意睡不着的拥被子坐起。
“睡觉也不用大家挤了。”一直以为进了楼府便是天堂生活,进了才知道要教导一个月方可分派到各公子身旁。
“哎,你们最想分到哪个公子身旁?”年纪最小的莲香也兴奋的坐起了身。
“三公子啦!外面传说他风流倜傥,是人中之龙。”
“五公子啦~听说他统管天下武馆,兵力足可敌国。”
“那不如四公子见多识广,传说只一眼他便可分出古迹真伪。”
……
“总之不要是跟大公子便好。”忽然有人冒出了一句。
“是啊……”
“没错……”几个丫鬟附和着。
“为什么啊?”有不明白的丫鬟问道。
“大公子自小体弱多病,伺候起来累,况且他一直只呆在府中,跟了他便无法见识大好风光了。”有消息灵通者如是说。
“哦……原来如此……”
几乎所有的丫鬟都热情洋溢的投入了关于明日编派的讨论,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有人已嘲讽的勾起了嘴角。
“元宝呢?元宝怎么不说话?”如意蓦然想起一向爱咋呼的元宝怎么一直都没有开口。所有人都随她话语看向了坐在角落的元宝。
“元宝你想跟谁啊?”
元宝满脸堆着傻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好哦,我们居然可以自己选主子啊!”
她的话如一盆冷水泼过,方才热闹的场面骤然冷清。
如茗先回过了神:“我先歇了。”
“我也歇了。”如意跟着躺下。
“都歇了吧,明个儿还要早起呢。”
窸窣的摩擦声响起,转眼间通铺的丫鬟便都躺了下去,方才的热闹仿若只是场梦。
元宝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着圆眼盯着房梁上射进的那一米月光。一天,又要过去了……四年,好象一眨眼就过了,可是四年之后又会是几年呢……
“元宝、元宝……”睡在她身旁的如意捅了捅她。
“唔,什么事?”元宝微微侧过身,黑过夜色的眼在黑暗里发着墨色的光芒。
“我睡不着……”如意扁了扁嘴,“不如你讲个故事听呀!”这一个月里,彼此有些熟识了,虽然元宝看上去有些傻傻的,却有许多的故事好讲。
“好啊!”元宝招牌傻笑,很爽快的答应,便说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后……”
“是很久很久以前吧!”如意很顺口的就纠正了她,元宝老是犯这个错误。
“呃对,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神人叫苏破门,他是天下神仙下凡时丢失的神子,他有许许多多让人传诵的故事。他有一件红如火焰的斗篷……”
“恩,如果那么多让人传诵为什么我没有听过呢?”
“呃……这是边远山区的神仙。”元宝很认真的解释,继续说,“他衣服的胸口绣着神人的图腾,一条火焰色的小龙,他的眼睛在放弃伪装的时候是天空的蓝色,每当人们遇见危险的时候他便会出现……”
元宝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嫩嫩柔柔,象一朵一朵花在夜色下开放,然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只剩下屋外蟋蟀沉沉的呼唤“去去,去去。”
***
夜,深。
翌日清晨。主厅。
“一大清早敲破房门的喊我起来,就为了看几个丫鬟,管管家真是办的好大的事。”一玄衣男子语带不满的歪在榻上,只手撑头,斜向管家的桃花眼里是满满的邪气。
“有主子在家,自然是让主子过目的好。”管家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的答道。
“有什么好过目的?哪次不是一样的货色,若论暖床,只怕还是管管家比较合适。”玄衣男子语带挑衅,皆讽管家五官过于秀丽。
管家并不看他,转向堂下站着大气不敢出的丫鬟们:“如花。”
丫鬟中最为壮硕的一个应声而出:“奴婢在。”
“今后你就跟着三公子了。”管家轻描淡写的语道,然后转向楼三公子,“以公子天赋异禀,需索无度,只怕只有如花经得起调教了。”
楼三公子楼云霁蓦觉有血气涌上喉头,真是跟这个冰块说次话就想吐次血。什么天赋异禀?什么需索无度?什么调教?还、还是这样一个比馒头还饱满的丫鬟?!他他他、他当他是什么人啊?是辣手摧花的淫魔还是来者不拒的猪头?
“子城真是越来越风趣了。”一直含笑看他们斗法的一清秀男子,摇了摇折扇,轻笑着吐出一句。他身着白色绣袍,眉清目秀,身上呈安详之气,如天上明月,只是脸色苍白带着病态。不过这病态似月上阴影,掩了些光芒,却也添了淡雅,真正称的上月淡星雅,出尘不染。他手中折扇上书着七字狂草“云横晚月水阳楼”,而口中唤的“子城”,正是管家的字。
“大哥……”楼云霁不赞同递过一眼,被大哥这么一说,他若是继续反驳倒象是小题大做的小人了。
楼大公子楼水阳笑着回了楼云霁一眼:“三弟不赞成?”
“……赞……成……”好一句恶狠狠的赞成,象是从牙逢里挤出的。
这样说来,这人就是姐妹们都不愿意跟的大公子了。元宝听了对话心里想着,原本打定主意老实一天的她原本垂着头也因为一时好奇抬了起来。
在她抬眼看见楼水阳的那一刻,身子重重的震了震,惊讶似雷电劈在她的心口,居然……是他……
那片刻的失神另她平日以傻笑掩饰的锐气都倾囊而出,上座的二人与旁立的管家都有所觉的看了过来。
震惊归震惊,顿觉自己失态的元宝在垂头瞬间已换上了不变的笑颜,憨态可掬的样子。
是错觉吗?楼水阳若有所思的看着元宝的头顶,方才他似乎在她身上看见了他所熟悉的杀气。
这次……某人带进的丫鬟似乎有些复杂。楼云霁把玩着玉佩,邪气的笑挂在唇角。复杂才好玩,不是吗?大概会和某人一样好玩……
她是第一个不安静乖巧却仍然能入府的丫鬟,原因只怕是因为这世上她是第二个唤他“管管家”的人吧,而且语气还于第一个让他牙痒的人一模一样。管家的眼不自觉的看向了某个让他牙痒的人,正好与那让他牙痒的人看向他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楼云霁有些尴尬的假咳了一声,移开眼去,脸上泛起可疑的红色。
“子城,这个丫头合我眼缘。”楼水阳折扇一收,遥遥一点。
不好的感觉让元宝悄悄抬了抬眼,果看见那折扇所点的方向正是她,想也不想便扑通跪下。
“这是做什么?”管家皱眉冷声道。
“奴……奴婢粗手粗脚,只怕伺候不来大公子。”实在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不然那四年之后恐怕就是余生了。
有轻轻的脚步,然后她眼前的光线便为一人影所阻。
“你叫什么名字?”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奴婢元宝……”
“伺候我让你觉得委屈吗?”
不知为何的,她便听出了他平柔语调下淡淡哀伤,想起了昨夜丫鬟们的关于他的只字片语,最不想伺候的人呵……这样的论调,怎样都会传到他的耳边,所以她方才的拒绝又伤了他的心吗?在其他兄弟在商场大展拳脚的同时,他却因病只能卧床家中,再温和的男子都会暗生卑意吧……
这样想着,不觉心一软,元宝猛抬头否认着:“不是不是。”这一抬头,正碰上他含笑的眼眸,有被他遮了的光线更强烈的光芒从他的眼中射入她的瞳中心中,她忙不迭地低下头,缓缓摇着,“奴婢只是怕伺候不好。”
“毋须担心,只是些简单的活罢了。”
他的话如清风拂过她心头,她一直紧绷的筋就因为他这话兀然一松。完了,这回好象是真的完了,苦笑爬上她下滑的唇角,心里幽幽的暗叹了一口气。
***
小桥流水,有亭翼然。
楼云霁斜坐亭栏,把玩着一直不停身的玉佩,闲聊的口气:“爹走了的这几年,上面似乎安定了不少。”
楼水阳悠悠吹开茶叶,饮了一口,放下茶盏,笑道:“三弟见过龙藏起爪子吗?”
“不曾。”画上的龙都是齿爪并现,威风至极。
“是了,只要是龙,都不会藏爪,只怕现下指爪都已伸到府里了。”
“大哥是说……这批的丫鬟?”
“有密报说已有定安王爷密探入府,身份如何,并不知道。”
“哦?”楼云霁面露喜色,“那不是好玩至极?”
“呵,”楼水阳淡然一笑,“我倒宁愿清淡过日,日日研棋。”
知大哥并不如他贪玩,楼云霁一笑带过,另起话题:“若这样说来,那我们家中的龙,不是也会现爪?”
“若是真龙,藏爪只会伤到自己。”
“如果他自己并不愿意当龙呢?”
“连这个‘他’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又怎知道他想不想当龙?”楼引天确实够绝,便连他们如此亲之兄弟都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传说中的那颗帝王之星,只因为,只要多一个人知道,危险便多了一分。
“说的也对。”楼云霁撇了撇嘴,“也许是我,也许是……你。”
两人相视,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也许,真的对方就是那个“他”,每个人都在拿自己命保着的那个人……
楼水阳忽然咳嗽起来。
楼云霁皱了皱眉:“大哥,你的身体……”
楼水阳止了咳后垂眸一笑:“就这样了,连二弟都束手无策,其他大夫也无他法。”他抬笑眸,移了话题,“听说二弟去了苗疆?”
楼云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大哥从未远行,一为身体虚弱,二为府中不可一日不无人。每每听见人远行大哥眼中的光芒总让人不忍。虽然大哥性子向来云淡风轻,除了棋,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可是身为兄弟的他,怎会不知道大哥只是强行不让事物入心呢?大哥从小便身体羸弱,总认为世间万物都不会为他所有……
楼云霁逃避的别开了眼,不忍再看楼水阳的眼眸。他的手掌抚过白玉茶盏,杯中的热茶居然在瞬间便冒出了冰气。
而楼水阳对眼前古怪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淡淡起身,看了看亭外湛蓝的天。
这是个阳光散乱,悠闲的午后。
第二回
缠绕的紧紧薄雾,一层又一层,偶然散开,然后又聚拢。
——元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也知道的,如果败了,你父母……
父母!
元宝猛然惊醒,霍然起身。
啊,是梦……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呼着气,平着乱舞的心跳,对周遭的陌生环境已经习以为常,这四年来,多少次梦中惊醒都是在陌生的环境。
既然醒了,就去看看房外炉上慢火热着的药吧。
她坐在床沿将脚套入鞋中。她的脚略显大,是双天足。
她随便披了件衣服,便走了出去。
虽已接近夏日,这春夜依然水凉,空气都带了露,点点的沁入皮肤,只那天上的星星是千年不变的闪耀。
药正温着。
似乎没什么事好做,又深知自己躺下是绝对睡不着了,元宝干脆在门前阶上坐了下来,单手托腮,怔怔出神。
到底何时才能回去呢?她轻轻的问自己。还是没有答案。
四年了,她问过自己多少次,却一次都回答不出来。她真的回去,也许,离了楼府的那天她就可以结束这样她所不适应的生活了吧?也许,离了楼府后会是另一个楼府……
未来,向来不是人所能掌控的,可如她这样满怀希望却永远看不见光芒这世间也并无几个呀……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可以看见父母……
她将脸埋进了手心,手心一片湿意。
楼水阳屋里骤然响起的剧烈咳嗽声扰了她,她忙起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以巾布裹着罐柄倒出药汁便送了进去。
楼水阳自沉睡中咳醒,坐起身,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酽酽的药汁在月光下漾着鳞般的光芒,就这样被一双手直直的捧送在他的面前,手往上,便是一张圆圆的脸,正睁着圆圆的眼看他。
他低低的叹了一声,接过药了,果如他心中所想的,正是微热,最适服用的温度。
“元宝,说了多少次了,不必夜夜替我温药,你自歇着便好。”他顺口说道,说完心中就立刻浮现了她的顺口答复:“是。”她会垂手垂头乖巧应答。
“是。”她果然垂手垂头乖巧应答。
唉,每次都是一式一样的对话。基本上就是意见接受,改正没门的态度。
楼水阳心头泛起浓浓的无力感觉,偏她次次答话还笑的天真烂漫,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丫鬟。
他知自己容貌俊俏,即便身有疾病,之前还是有丫鬟曾有故献殷勤,言行亲昵的举止,偏她殷勤之外,还躲他远远。
就象现在,才将药转到他手上,她便退了三步,避他远远。好象、好象沾了他便沾上祸害一样。
“我的病并不会感染旁人。”不经思考的话语自他的口中逸出。
“嘎?”她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话,抑或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晶亮的眼呈现困惑的呆呆表情。
他也并不知如何个鬼使神差居然会说出如此无谓的话语,只是他莫名看不惯她避他避的紧就是了,所以让他再重复一遍方才那样幼稚的话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干脆端碗喝起药来。
呃……难道刚才是她幻听了?这回轮到元宝无力了。年纪轻轻就幻听,以后如何是好?真是苦恼啊。
他坐在床上静静喝药,她立在床边痴痴发呆。
月儿从左窗檐悠悠荡到了右窗檐。
他是公子,她是丫鬟,只是这样而已罢。这日子,也便这样格格的跳过了。
***
艳阳高照。夏日炎炎。
只府中镜池边这带碧柳的翠绿可挡那无良的日光。
这样的日子,在阴凉的房中午睡多好。为什么要出来垂钓呢?只能说富家子弟的想法果然是和常人不同的。元宝心里暗暗嘀咕着。这里的夏天真不是人过。元宝擦了擦额头的汗,还是觉不出清凉,偷偷瞄了眼跟前背对着她的楼水阳,她一点一点的将袖子拨上了肩膀。呼,爽多了。
“元宝。”温温凉凉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浅笑着回过身,看见她两条露在衣服外的光洁手臂时楞了楞,她这副样子,实在、实在是……困顿半天,淫荡二字还是不愿跳出词库用来形容她。
啊?怎么连她心里嘀咕都被他发现了吗?元宝忙直起腰,忙乱的抓下衣服,大声的应道:“奴婢在!”
“如果觉得无聊,你可以先回房歇着。”他回过身,努力将方才看见的景象驱出有些发热的脑袋。
“奴婢不觉得无聊!”才怪!站了半天了,又热又看不见鱼,会不无聊才有鬼呢。
一般人说奴婢两个字的时候,总带些自怜情绪,偏她总是大声大气的喊出,而且毫无低下的感觉,就好象用其他之类的自称一样,真正古怪。
楼水阳忽然有了聊天的兴致:“你多大了?”
“……奴婢二十……”
话语停顿,显见不是真实年龄。他也不管真伪,径自问去:“家境困顿?”不然怎会来当丫鬟?
“不是。”
“那是……”这样的问题若是楼三回答,绝逃不过“好玩”两个字。
“四年前,奴婢家乡闹灾,逃出时于父母失散了,于是边做工边探询父母下落。”
“哦……”他点了点头,“以后不必自称奴婢了,自唤自名就好了。”
“啊?”她瞪大了眼,然后很为难的样子,“这样啊……公子,不方便啊……”
“不方便?”不自称奴婢该是天大的方便吧。
“是啊。”她很认真的点头,然后伸出手指头列于他听,“平日若是其他公子问起‘你叫什么’,奴婢可以回答‘奴婢元宝’,若是自唤自名,公子们问起来,奴婢不是要回答‘元宝元宝’?不好不好。”她头手皆摇,很抗拒的样子。
他想严肃的,却还是被她的样子逗的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吗?她说的是实话哎。她扁了扁嘴,抬手擦了擦从额头落下的汗,四年了,就是不习惯这夏日的炎热。
他体谅她的不适,收起了竿:“回吧。”
“啊!”方才钓线一直垂在水中,所以她都没有看见,直到这刻他提起杆她才发现那钩居然是直的!“鱼把钩咬直了……”
鱼把钩咬直了?他又不禁放声大笑:“镜池里并没养那么彪悍的鱼,钩本身就是直的。”
本身就是直的?他以为他是姜太公吗?
他垂目到抚着直钩的指尖:“时机不到,弯钩也未必上鱼,时机到了,直钩亦可取鱼。”语毕一甩手,直钩直取湖心,然后迅速收手,钩上俨然咬着一尾红色鲤鱼。
鱼直飞元宝怀前,元宝忙举出双手揣着,任它在怀中左翻右跳,只顾自己目瞪口呆。
高、高手……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终于……被她见识到了……
***
“元宝。”轻描淡写的口气。
“恩……”明显不在状态的回答。
“元宝……”这回的叫唤可以感觉他额角的青筋在跳了。
“恩……”依然不在服务区中。
“你——看够了吗?”
“还没有……”只是顺口的答案罢了,她的注意力依然全放在手中握着那只手上。啊,多白净的手啊,连那青紫色的血脉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偏就是这样的手,蕴着无尽内力,这可是武林高手的手啊……
“还需要多久了……?”说话的人已经被她的反应逗的忍俊不禁,偏一口笑气岔了道,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再一下下……”啊,武林高手啊,高的就是手啊,啧啧,今天绝对不洗手了——且慢,方才谁在和她说话来着?这咳嗽声——大……大公子!!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抓着楼水阳的手发了半天呆的元宝低叫一声忙扔开楼水阳的手,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左顾右盼,右顾左盼了好一阵,才若无其事的开口:“咦,大公子怎么在这?”
很好,夜里梦游还不够,白天她也出现梦游状况了。好不容易止了咳的楼水阳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的视线跟随,然后移到上,让她看看房梁,移到左,让她看看窗,移到右,让她看看墙上的字画,最后指了指身后,那雕花大床。
“啊……这里和大公子的卧房真是出奇的相像。”早就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还是要硬着头皮死撑。
“真是好眼力。”他哭笑不得。天差地别,那天他不小心露了一手之后,她看他的眼神就可以怪怪的,经常嘿嘿的傻笑着对他说:“大公子放心,奴婢一定会保守秘密的。”然后她夜里睡的越来越少,有一次居然守在他窗下守不住了顶了一头杂草站在他的窗口,问咳醒的他:“大公子怎么半夜不飞出去办事吗?”而象现在这样,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已经是三天一小看,五天一大看了。
他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主厅见她那次,所感应到的锐气,真的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少了根筋的元宝发出的吗?
“大公子要喝茶吗?”他看她的眼神太过探究,令她有些恐惧,只想找个借口逃了便是。
“不渴。”神智恢复了吗,又一副想逃的样子?他到几旁坐下,手指微弯,轮流在几上叩着,思索的神情。
“元宝你是哪处人氏?”他忽然问道。
“啊?”她抬了下头看了他一眼,似探究他为何这么问起,碰上他的视线的时候又连忙低下,“处州白龙镇。”
“秀山丽水,人杰地灵。”他莫测高深的笑笑。
“呃……大公子……”他怎么好象忽然聊兴很好的样子,而她却有那么强烈的危机感。
“元宝~元宝~”门外忽然有人在唤。
“大公子……”救星啊,元宝忙比了比门外,没事的时候,楼水阳向来并不多加管制。
楼水阳和煦笑笑,挥挥手:“去吧。”
“如意,我爱死你啦!”元宝出了门抓着唤她的如意的手,又叫又跳。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这么好好的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如意忙啐她,“如茗跟了六公子回来啦,带了好些新奇东西呢,让咱们去看。”
“去看去看。”这时候去做什么都比呆在大公子旁边安全吧。
***
静谧的房内,一个男人静谧微笑,然后瞟了眼窗外:“三弟,你在南蛮呆久了,居然都有了和蚊子聊天的本事。”
“唉——”一声长叹从窗外响起,一玄衣男子帅气跳入房内,“大哥,你这样叫不叫为老不尊?”
“三弟,只怕你要从私塾重新跟夫子学成语了。”
“大哥,你近来越来越活泼了……”
“三弟……只怕你连词语也要重新学了……”
“……大哥,你的丫鬟……很有趣……”还是转变话题安全,为什么大哥会和那个冰块脸一样开始吃定他了呢。
“唔……三弟,你是不是没见过处州的秀丽山水?”
“确实,没见过处州的山水也是人生一憾事。大哥,我明日前往一赏如何?”楼云霁只手支在几上,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多年兄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楼六公子为人豪爽大方,上至朝廷命官,下到更夫小贩,都可能是他的生死之交。
这是关于楼六公子的传言,怎么听怎么觉得是个江湖人物,偏偏他是个商人,用他自己话说就是“杂货商人”。
所谓杂货,并不是普通的日杂的意思,而是基本上,他什么都卖,从衣食住行,到珠宝古董,甚至是人命,只要你出的起价钱,他都卖。
***
“你们可知南方有一奶湖,湖水俱呈乳色,品来也有奶香?”
众丫鬟摇头。
“还有一神马,挥汗如血,日可行万里。”
众丫鬟:“哇!”
“你们可曾见过黄发赤目的人?”
众丫鬟:“那岂不是妖怪?”
“哪里呀,西域异族于我们不同,他们便是黄发赤目的。”
众丫鬟:“哦……”
“啊,真是跟六公子外出走了一趟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的是有好多奇人异士啊!”如茗得意扬扬的感叹。
“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哦……”元宝双眼亮亮的羡慕的看着她。
如茗下巴扬的更高了。
“有什么稀奇的,上回我跟了四公子出去也见识到很多东西。”如意小声的在元宝耳边嘀咕,原本是听的满开心的,可是看她这么得意就是心里不舒服。
“唉,可惜我是见识不到了,大公子都不出府的。”元宝叹了大大一口气。
“元宝,”如意热心的和她说,“反正我也见识过了,不如我们和管爷说说,我们换换,我来跟大公子,你就可以跟四公子出去了。”
“啊?”元宝皱了眉很苦恼的样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还是算了,那你不是亏大了?不好不好。”元宝的头摇的象拨浪鼓,“大公子很难伺候的。”
“大公子真的很难伺候?”如意不信的样子。
“是啊!半夜咳啊咳的要给他药,有时候他还吐啊吐的,有时候还把肺都咳出来呢!”
“啊?大公子病这么重?”
“是啊是啊。”元宝用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认真的表情点头。这么热的天,想让她外出风吹日晒?门都没有!
“过来看六公子赏我的东西。”如茗受不了她们两个忽视她到这个地步,跑过来拉了她们就到几上放的一个大箱前。
“哇……”
玛瑙,琥珀,珊瑚,松石……闪的人眼花。
“这些……都是六公子给的?”难怪传说六公子豪爽大方!天那!对一个丫鬟就这么大手笔啊!
“喜欢什么都自己拿吧。”如茗施舍的口气,“反正六公子还会赏的。”
“真的可以拿吗?”如意早忘了自己也是“见多识广”了。
“哇,真的好多好多啊。”元宝也装了副欣喜的样子,心里暗骂道,真是出了名的败家子。
她装着兴起在箱子了左翻右翻,忽然眼睛真的一亮:“啊~ 这两盒好多的宝石啊!”
两盒宝石?如茗纳闷,没有啊,好的宝石她都有藏起来啊,哪有可能放在这给她们选。于是凑过头去看了看,嘴角就浮现了鄙夷的笑:“元宝,你真该让你们大公子让你出去见识见识,这是棋子,不是宝石。”
“棋子不是应该上面有什么马啊象的吗??”元宝接道,依旧对那“宝石”爱不释手,似遇见了久违的亲人。
“这叫围棋,便只有白子黑子,是不值钱的东西。”如茗翻了个白眼。
“啊~这么高深的东西啊~如茗你会下啊?”如意倒是听说过围棋。
“我哪里会?”女人学这些做什么,不如正经绣个鸳鸯枕头的好。
“那你怎么会有呢?”
“哈,这就说来很长很长了。”看,又遇到她可以献宝的事情了,如茗到椅子上坐下,“这个啊,是一次我随六公子到一山谷里,山谷里的白发神仙送的!”
“有神仙吗?”元宝好奇的探头,“是白发老头吧?”
“哪里是老头。是神仙,虽然一头白发,却容颜不老,一身仙风道骨……”
“那你们那几天吃什么?”元宝忽然打断她。
“山中珍禽。”真是得意啊。
“不是吧,神仙也让你们杀生,不是该有什么琼浆玉露的吗?如茗,该不是六公子被人骗了吧?不过是个少年白头吧?”
“我说神仙就是神仙!”又是元宝!为什么和她这样气质高贵的女子一起入这样高贵的府里做最高贵的丫鬟的人里会有这样的夹杂不清的人存在呢?苍天啊,你给我个痛快吧。
“你……继续……”好恐怖,如茗从那妖山里回来居然连白骨精的表情都学会了。
“这棋子就是那仙人……”说到这,如茗瞪了元宝一眼,表情里写明白了“如果你再搞七搞八有你好看”威胁信息,“就是那仙人送于六公子的。”
“既然……”是送给六公子的为什么在你手上……元宝的话被如茗的白眼逼了回去。
“六公子接过来当场就哈哈大笑:'他奶奶的风邪,你我都是男人,这样细小的棋子又怎么拿的出手?如茗,送你啦,喜欢就留着。‘于是就将棋盒往后一抛便稳稳落在了我的面前。“
“仙人……”不会发火吗?……呜呜呜,为什么每次她的话没说完就要被白骨精吓回去?
“然后才是精彩的呢!”成功阻断元宝第三次插口,如茗心情大好,说起话来也眉飞色舞,“仙人说:'那若是想对弈又如何?‘六公子大笑着从窗口飞了出去,以剑为笔,峭壁为纸,画了张大大的棋盘。“
“……”这回元宝更委屈了,她什么都没说就又被瞪了,歧视啊!
“然后他们就以巨石为棋子,峭壁为棋盘,下起棋来,那景观……”如茗自己都陶醉了,“世间男子当以六公子为翘楚。”
“呃……”元宝怯怯的呃了一下。
“怎么?你有意见?”居然敢对她的六公子有意见?
“不是不是,”她哪敢啊,白骨精那么厉害的,“我只是想问问,这个……如果……我要这些棋子宝石的话……可不可以……”
“想拿就拿吧。”反正她也不会下,这些东西又不值钱,到时候离府还嫌难背。
第三回
愧疚感。
没错,现在围绕她浓浓的这种感觉就叫作愧疚感。
为什么会有愧疚感呢?为啥会有愧疚感呢?
元宝仰起头干笑了几声,想把这探头探脑的愧疚感消灭在摇篮阶段——可是怎么会越笑越心虚呢?
她气闷的坐下来,准备喝茶,一手抓住茶壶把倒了半天,才可怜的从壶嘴怜悯她似的意思意思落了一滴。
好啦好啦~ 她承认啦,她是心虚,她是愧疚,她是有骗如茗啦!
不是不是,她没有骗如茗啊~她都有说那是两盒宝石啦~是如茗自己说是破棋子地!
可是……她也没坚决是告诉如茗那是宝石啦……
就算她告诉了如茗也不会信啊!心里有个声音反驳着。
没认真告诉过怎么会知道她不信?一个意正言辞的声音怒道。
拿都拿了还怎么样?
还人!还人!还人!还人!还人!
好,还人!元宝马上站起。
真的要还吗?真的舍得还吗?
好象舍不得哦……元宝又坐下。
不要脸!骗子!
呃……那还是去还吧……元宝又站起。
云母棋子哦~你想了很久的哦~就在你手里啊~恩恩……真的想了好久呢……元宝又犹豫着坐下。
……
如此反复不知抉择,忽听一温润声传来:“那椅子可是咬人?”不然为何她站站坐坐多次?
糟了,是大公子……正欲站起且站了一半的元宝猛然醒觉,尴尬啊……会这么问,想来是方才她起起落落都已落了他眼中。
镇定,这时候必须镇定。
只见她深吸口气,手从胸前平举又放下,像极练功吐呐,然后迅速的站起坐来,如此反复多遍,边动作边故作镇定的说:“正练习筋骨呢,大公子有啥吩咐?”
“好好的又怎么练起筋骨了?”他忍俊不禁,不知道为何,近日似乎越来越容易笑了。
“听如意她们说,最近府里闹鬼呢!”元宝眼睛睁的圆圆,东拉西扯她最在行了,“不过我想朗朗乾坤,”她蓦的把手往上一指,抬头一看,屋顶,忙改手指向窗外,“朗朗乾坤,怎么会有鬼呢!必定是有宵小摸进府来装神弄鬼!”确实是有这个事情啦~虽然她不是在,呃,练习筋骨。
哦?闹鬼?他暗暗记下,浅笑着扬了扬眉:“那你是准备以命相护我?”这样练习筋骨法最后也只会成了刀下亡魂吧。
“呃……”那倒也是,她真的要拼的确实只有命一条,“奴婢觉得还是奴婢半夜在房里睁着眼吓傻他比较实在……”
楼水阳唇边一直带着的浅笑漾了漾,荡出了涟漪。
她说话的表情异常认真。他与她相处这一个多月来,已经发现她说傻话的时候总是特别认真的样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配上认真的表情,就好象……一只热气腾腾的豆沙包。
该是警惕她的,因为入府的人中,就她的身世最为模糊,而且初见时昙花一现的锐气,也让人放松不得。而且一直来身边的丫鬟,就只她一个没问过他一个问题“既然七位公子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为何又有长幼之分”。应该怀疑她藏的深吧,可他偏偏就是不认为她是那个混入府中的定安王亲信。他不是凭直觉办事的人,向来不是,可这次为何会如此深信自己的感觉?
凡事果然都是有例外的。
“方才可是去了六弟那里?”楼水阳坐到椅上垂了垂眸,转了个话题。
“是啊是啊,如茗……就是六公子的丫鬟,给咱们说稀奇事情看希奇东西来着。”元宝也乐得他换了话题,要是继续在鬼上面纠缠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扯出什么了。
“哦?什么希奇事情?”他抬了眸,饶有兴趣的目光凝在她笑眯眯的脸上。
“大公子也有兴趣吗?”她瞪大了眼,但是旋及便明白了楼水阳想来体弱是向来的,该是从未出过远门,忙改了口气,“元宝也很有兴趣呢!刚刚听了好几遍都觉得不过瘾,说是说是有个什么乳湖……”
乳湖?
“还有只血狗!可日行千里!”
血狗?
“还有还有,山里住了白头发的妖怪!”
妖……怪……
听到这里楼水阳才明白都是她说窜了,若是风邪知道她唤他妖怪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感觉?这样想着,嘴边的笑不觉又加了几分。
元宝见他开心,心里也觉得开心,傻笑着问:“大公子喜欢听古吗?不如元宝说我们家乡的传说故事给你听?”
他心中一动,她无忧的笑容似是直接刻上他心的感觉。他怔了怔,他向来心平,从未有过太强烈的情绪波动,今日这心动,是怎了?回过神来,发现元宝仍在认真的等他答复,忙略略颔了颔首。
“很久很久以后……不对不对,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神人叫苏破门,他是天下神仙下凡时丢失的神子,他有许许多多让人传诵的故事。他有一件红如火焰的斗篷,他衣服的胸口绣着神人的图腾,一条火焰色的小龙,他的眼睛在放弃伪装的时候是天空的蓝色,每当人们遇见危险的时候他便会出现……”
她声情并茂的娓娓述着这个苏破门的故事,而另一边,楼水阳表面云淡风轻,心里暗暗记下。蓝色的眼眸?这似乎是异族人的标志,怎会是她家乡的故事,莫非,她来自关外?而临安城中,从关外回来的人家并不多,譬如,定安王……
***
“听说最近府里又闹起鬼来了?”
懒洋洋的午后,一个和煦的声音在略有些清荡的屋里响起。
“他奶奶的,又闹鬼!”一个粗犷的声音如雷般轰下。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卧在塌上的双眼细眯,一副睡不醒样子的男人掏了掏耳朵,“老六你真是他奶奶的不文明。”
“他奶奶的,大哥,老四自己他奶奶居然还说老子!”嘴巴都被大把胡子盖住楼六象斗鸡式的跳了起来。
从窗口望去,是满目苍翠,龙吟细细,凤尾森森,风从竹间穿隙而来,别有一番风味。该是心旷神怡的,只可惜,屋里有两只一见面就竖毛的好战的鸡。楼水阳叹口气,回过身来:“四弟,你可知道近来朝廷在平妖。所有异能之士都在被追杀中?”
“略有耳闻。”楼四不在乎的答。
“他奶奶的,那你还闹鬼?”楼六一拍桌子,桌子应声而碎。
“唉……”楼四好不甘愿的长叹了一声,“怪只怪近几日月色太过迷人,星星太过璀璨,晚风太过温和,丫鬟太过难看……”呃,老六的样子好象要杀过来了,还是长话短说,“总之就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于是我就小小的去逛了逛。”
“他奶奶的!”小小逛了逛?“你小子在湖上跳了跳舞,在花上睡了睡觉,没事还鬼嚎几声,什么不好穿,偏穿件白色的袍子!不把你当鬼才有鬼!”
“如此美妙夜色,怎可不对月高歌,若不穿白色长袍,又怎衬出我超~ 然~ 脱~ 俗~ ”他依然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表情呆滞,偏说的话就可以让人吐血。
“老子打的你马上超然脱俗,羽化升天!”楼六早被他气的喷血,一掌飞了过来。
掌风过处,红木床榻轰然炸开。
“啧啧啧,”楼四不用任何支靠的悬卧在半空,一只手撑着头,双眼依然耷拉着很无神的样子,睡不醒的看着站在他身下3尺左右四分五裂的床榻,“败家子啊,老六。”
“四弟。”楼水阳咳了两声,不赞同的看着楼四凭空悬着的身体。
“好好好。”楼四妥协的落了下来,席地卧着,还调整了下姿势。他向来是能躺着绝地躺着的,反正衣物又不是他洗,不过不甘不愿的,自然有些话还是要说的,“现在来说我,那天不知是谁表演了直钩上鱼。”也只有某些猪头小丫鬟才会以为那是上等武功吧?
楼水阳笑了笑,也不辩驳,确实是他的过失。他背起手,又转身向窗外那欲滴的苍翠。
只是他那日,为何会在元宝面前展露呢?是一时兴起没错,可他毕竟不是那浮躁的少年了……
“他奶奶的,这年头这不能干,那不能做,老子去乡下娶媳妇去了。”楼六又是一掌拍碎了张桌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哥都还没娶妻呢,你发什么春。”楼四闭上眼了,呓语般。
娶妻?楼水阳心里一震,这个词语真的是离他好远。娶妻意味着亲密接触,而胸前的秘密便会多一人知晓。楼家七子,不论有没七星在胸,都从未让他人见过,因为多一个人被排除,抓出帝王星的几率变更多一分。可是,为什么这一刻,他的心中会浮出某人的脸庞?
“娶妻?”他浅浅笑了笑,将那身影驱出脑海,心如止水,也便不在乎什么妻不妻了,“只怕也要等当今天子断了找所谓帝王星的执念。”
“只怕他断了执念,还有人未断。”楼四双眼一睁,放出无限精光,一扫方才睡虫形象。
“他奶奶的定安王!”楼六又换了桌子,手一举便又要拍下。
楼水阳忙用纸扇一挡:“六弟,家中已无多少安好的桌几了。”每次楼六回来,楼府便要重新置办一次家具。
“定安王可是当今猛将,足智多谋,军功显赫,本该是功高盖主之辈,可是那皇帝老儿依旧用人不疑,也正因为他是明君,定安王才如此效忠吧。”楼四眸中精光一收,又开始犯困的打了个呵欠,“不过这种明不明君很难说的,现在这个好,难道替代他的那个就一定不比他好?效忠这东西,根本因不在帝王。帝王变了,朝代变了,百姓却是一样的百姓,真正智者该是无论坐在龙椅上的是谁,都为百姓着想的。”
“就你方才这番话,传了出去,便够你死九九八十一次了。”楼水阳叹道,只怪自小爹给他们灌输的便是这样的“大逆不道”的思想。
“他奶奶的,要动早动了,还等到现在?”
“皇帝自然是不会动的,只怕拿帝王星当了真的人忠心之辈……”楼水阳浅笑依然未流,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浅忧。爹爹什么不好做,偏闹出这样一个传说。
“他奶奶的,不陪你们扯淡了,老子赶庙会去了。”
“今天可是……女儿节的庙会……”楼四啧啧做奇。女儿节是未婚嫁的女子进香求如意姻缘的。
“老子喜欢当姑娘怎的!”楼六脸微红,幸而在胡子后看不大出来,口气却一直硬得很,说完就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六弟,你悔不悔?”楼水阳忽然出声。
楼六向外的身形蓦然顿住,却未转身,等他下文。
“我们所护的,是一个我们也不知道的人的身份,而代价,许是孤老终身,许是明日便丢了性命,你悔不悔?”六弟性格直来直往,多年守秘必定憋的气闷。许是当大哥当久了,他总觉自己不能给他们幸福有所亏欠。
“不悔。能成兄弟,至死不悔。”楼六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语道,字字千均。
那一刻间,似连窗外的虫鸟声都停止了,只剩屋内那流转的兄弟情谊。
下一刻。
“啊,苍天那,老子居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啊啊啊啊!”楼六捂脸跑了出去。
楼四的眸子在半垂的眼睑下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依然在默然的楼水阳:“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只因为你是我们的大哥,可是我们走这条路,都是自愿的,幸与不幸并不是你的责任。况且,什么是幸什么是不幸,世人都自有答案,未必他人的幸福便是我们所想的幸福。”
是了,他不是早想通了这些道理吗?为何今天会需要他人来开导?他们一直在过一种很不安全的生活,他人都以为两月换贴身丫鬟是因了怕丫鬟狐媚主子,只他们自己知道,是怕他们与人相处久了,放松警惕泄了底,毕竟丫鬟和小二,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被忽略的危险人物。便是自这样的环境长大的,若想不通四弟说的道理,怕是早已疯了,可今天为什么他会想到悔不悔呢?
***
一只纤手轻轻掀起马车上帘布的一角,在那一方非正规三角型的视野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
如意顺着元宝挑起的帘布看了一眼,大呼万幸:“还好跟了楼府还有马车,不然在下面挤早成了柿饼了。”
“那么多人啊……”元宝喃喃。
“是啊。”如意很热心的和她解释,“每年女儿节的时候,去满陇桂雨月老阁的这条路,总是挤的满满的,因为月老阁很灵的。”
“啊……嫁不出去的人还真多……”元宝依然看着外面,喃喃感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将话说了出来,所以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旁边的如意已经快喷火了,她忙摆手,“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来了好多年的那种……”
“我就是好多年的那种!”
“……”越描越黑啊……“那为什么还会说月老阁灵呢……”
“因为我没求到红线!”所以才会年年来啊,如意叹口气,算了,反正也是事实,“月老阁里是要有缘人求得红线方可得月老庇佑的,元宝你都不曾陪服侍的小姐来过女儿节庙会吗?”
“不曾。”元宝摇了摇头,“我来临安四年,一直是做粗使丫头,并没机会跟随小姐出来庙会。”
“那你真要去求求红线了,指不定便让你求到了。”
元宝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里,可是在半个时辰之后,这指不定居然就成了指定。
一直到出了月老阁,元宝还在迷糊中,怎么莫名其妙就拿到红线了……她将红线缠绕在五指间。举高过头,迎着阳光细眯起了眼,看从红线间漏下的光芒。
红线……什么用?难道拿来包粽子吗?
她叹了口气,早知道就比如意先一步上香了……说她是什么第二百八十二位上香者,正合了前日月老的预兆,就给了红线。
如意歆羡的看她:“元宝,早知道就让你先了,红线哎,有月老的庇佑,姻缘一定马上就到了。”
姻缘,她的姻缘并不该在这里啊……
“送你吧。”元宝将手心摊到如意面前,那条看似平常的红线便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如意眼馋的看了看,还是推了回去:“不要,姻缘靠送是送不来的。”
“……”元宝呆了呆,还是收了起来。送不出就送不出吧,只不过是根平常的红线,不要当真便好了。
之后两人又逛了逛因庙会而起的市集,看了些杂耍猴戏。
日渐西偏,人渐稀少,两人便相携回马车准备回府。
快走回马车的时候,忽然被一群酒气熏天的文人模样的人给拦了下来。历代文人,放浪形骸的总是多的。
“嘿嘿嘿,这位姑娘的模样可真是俊俏啊。”略长的有些脂粉气的公子哥先笑着凑了上来。正是看准了如意长的比较标致又是丫鬟的样子。只是个丫鬟罢了,如何了都是钱可以解决的。
元宝一步挡在了如意面前,横眉喝到:“楼府的人你也敢动吗?”
楼府?那男子伸在空中的手进也不是,放也不是。这时住手,怕人耻笑,若不住手,临安楼府也是惹不得的……
“子仰兄,怎的是怕了楼府?”一旁的人果然起哄。虽然听见楼府两字心里都有些寒,但是毕竟出头鸟不是他们,也乐得看热闹。
“我怕什么!”打了个酒嗝,正好掩饰自己的心虚,“只是见人居然冒充楼府的丫鬟,觉得可笑罢了。”
“谁冒充来着,咱们就是楼府的!”如意见他们对楼府二字有所忌惮,也挺了出来。
“可笑,据说楼府丫鬟都是精挑细选……”
“那是自然!”如意没等他说完,便截了话头。
却不想叫子仰的男子下句尽是:“饱读诗书。一试便知真伪。”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想法,楼府丫鬟几经筛选不假,可女子知书在这时代毕竟是少的,而且关于楼府丫鬟并无此传言,他只顾污了上去,到时候显不出文理,便说是冒充的,这样又保了自己的面子,对楼府也可以不知确是楼府中人搪塞了过去。
“哪个诗书……”如意傻了。
应那么快做什么?元宝被她气死,只有又挺前一步:“如何试法?”
子仰邪邪的眼勾住元宝身后的如意,一笑:“竹茂林深,叫樵夫如何下手……”话中挑逗意味已十足。
元宝霍的打开他伸向她身后的扇子:“水清石见,叹渔人自做多情。”
子仰脸色有些发青,想是料不到区区一个丫鬟居然接的上来,急问道:“桃杏梨李,看琼芳如何结果。”
真是越发不象话了。元宝干脆也狠了狠:“稻麦薯菽,看杂种哪个先生。”
“你你你……”子仰一口气上不来,直拍胸口。
“子仰公子对楼府丫鬟尚有何不满没?”元宝趁机再进一步,既然他定了以文试真伪,这时若还有他话,就是表明对楼府不满了。
“你……我……没有……”那叫子仰的男子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元宝鄙夷一笑,扯着如意便要走人,视线正碰上不远走来的一个前呼后拥,面如冠玉,眉心一点红痣的男子,呆楞了半秒,忙移开了视线。
那男子目光扫过她的时候也略略停了停。
而方才的一切都落入了在太白遗风上凭栏饮酒的男子眼中。
“大哥,你的丫鬟他奶奶的文字造诣比我还好?”楼水阳背身立着,楼六并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不停的说着,“真是他奶奶的让人不爽,真是圈圈那个叉叉……”
元宝识字么?他向来不知道……
“而且……”一直似无聊抱怨的楼六忽然压低了声音,“她于定安王似是旧识。”那眉心一点红的被百姓神化的定安王。他是粗人,但不是蠢人,那细微的交流逃不过他的眼。
“大哥,你说……”
“不会。”楼水阳霍然转身,知楼六想问什么,“不会是元宝。”他似反驳,却更似说服自己,反过身后眼前似出现了元宝那无害的笑颜,他略有些慌的合上了眼。今日是怎了,无缘无故的总思着她……
大哥反驳那么快做什么,他话都没说完的。不知楼水阳心思的楼六在他身后嘟囔着:“只是拿出来大家讨论讨论罢了,那么认真做什么……”
第四回
好困……
元宝努力支撑着让上下眼皮不要粘在一起谈情,可是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忙甩了甩头,想看看能不能把瞌睡虫甩了些出去。呼……真的好想睡觉啊……
正端碗喝药的楼水阳眼角瞄进了她的犯困,唇角略略的拉开,便连碗里的药也荡出的笑的波纹。
一只打瞌睡的豆沙包……这几夜也不知她在房里做什么,夜深了也总能听到些声响,然后白天就一副随时准备倒下就义的感觉。
他放下碗的轻微声响还是让元宝一下条件反射的睁开了眼,连忙跑不过来奉上热巾,收拾掉白玉碗。
“大公子要歇着吗?”元宝很期待的问。
楼水阳表情都隐在了敷脸的热巾后,默了半晌,取下了热巾:“去书房。”
去书房?书房也好啊!大公子去书房向来不让人随着的。元宝兴高采烈的应了声:“是。大公子要在书房呆多少时辰?哪个时辰派人将送餐?”这些都安排好了,她就可以快乐的去和周公聊聊了。
“你随我去。想用饭了再唤人传吧。”
***
历来书房似乎总是很阴凉的感觉,就象现在,站在书房门前便觉得有阴气挥之不去,许是古书的底蕴都太深的缘故。元宝心里暗想着。
楼水阳一手推开了门,浅淡的书卷清香便扑鼻而来。
棋谱!元宝一直快合上的眼睛蓦然一亮。那堆满三壁的居然都是古今棋谱!好象……发现了宝藏一般的感觉。
楼水阳将她反应尽收眼底,半垂下眼睑,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元宝你可识字?”
元宝心一跳,敛了脸上惊喜之色,笑着答:“奴婢爹曾经教过私塾,所以也教过奴婢一二。”会这样问,想来大公子是知道些什么了吧?
“看过些什么书?”楼水阳走至书架,抽了本棋谱翻着,状似随口问道。
“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而已……”元宝小心答着。
“女四书啊……”楼水阳沉吟,倒也象教私塾的给自己女儿看的书,“元宝你可懂对弈?”
“奴婢看过爹爹对弈。”元宝低下了头,躲过楼水阳看过来的视线。
“哦,那帮我抄些棋谱如何?”
“……是……”不知用了多少气力才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好”字,元宝用不高不低的语调答道。
棋谱呀……元宝尽量克制着自己即将抚上棋谱的手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这小小书房中,不知藏了多少外面人如何都求不得古今棋谱呀……
“这个。”楼水阳将一页纸卷放在她的面前。
元宝看清纸卷上所载的棋谱时,眼神动了动,没有说什么,便抄了起来。
楼水阳对窗负手而立多时,忽然很感慨的叹了声气:“元宝,你可曾听过三年起的星罗棋局?”
“没有呢。”元宝抄着棋谱并没有抬头。
“虽说‘尧造围棋,丹朱善之’,可近些年来,我们大鎏的棋士倒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一直没与人聊过这些,不知为何,想与她说说,“而临近小国的倒是一年强于一年。三年前,星罗国给朝廷设下棋局,直言若有人可破则伏首称臣。”
“后来呢?”
“后来就是你现在抄的这份棋谱了。前几日定安王送来的。当年便是他府中的谋士杨晨风破了此局。居然是在无断点的问题空粘一招,此后的黑子变势不可破了。好一招‘无目妙手’,看似无目,其实却消除了多种被对方利用的余味,保证了弱子的安全……”楼水阳又大大叹了口气,“只可惜,后来那杨谋士便杳如黄鹤了。”真是高人,若此生能对上一局,死而无撼了。
“或许那人也是一时巧合罢了。”元宝扁了扁嘴,似乎并不认为是很高,“或者又是那个人把棋在每个地方都放了放,看看哪里比较顺眼?”
“巧合下不了如此完美的一手。”楼水阳被她的反应逗笑,也隐隐有些失落,毕竟不是知音……他慢踱到元宝身旁,看了眼她抄的棋谱,皱起了眉。格式没错,步没错,只是那字,张牙舞爪成黑乎乎的一团,如何都看不出一个才女该有的模样……可那字并不精心雕琢,实在不似有意写成如此,莫非,他和六弟都错了吗?
***
之后元宝日日替楼水阳抄起各方得来的棋谱,字倒也有些长进,可也有限,只是从一团黑乎乎字变成一堆黑乎乎的字罢了,依旧毫无风骨撑不出神采来。
每每楼水阳自棋盘中抬头,总可见她脸上也黑黑的划上了几撇,抄棋谱抄到脸上的功力,也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这时候的他,会自心中升出融融的笑意。
早该带她来书房了不是?打小他便是一人窝在书房中,自弈自乐,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以前聚精会神后的劳累,是叫作寂寞。
日子过的很平静,平静的让人有些心慌。不知名的东西在滋长,而风雨,也在酝酿。
***
真是奇了,这夜竟不是咳着醒过来的。
楼水阳坐起身的时候,自嘲的笑了笑。原来是因了咳而醒,现在居然习惯了元宝半夜给他送药在这个时辰自己醒了过来。
床前空空的,并没有人。
是了,他并不是咳醒的,她自然是不会来的。可这时精神却好的很,再躺下一时半会也见不了周公,他索性起了身准备走出门去。
白日热的几乎要蒸去层地皮,这晚上夜露却依然浓重,透着寒气。
若是让二弟见了他半夜出来,怕是又要教诲一番养身之道了。
楼水阳边下楼边想着。他脚步向来轻缓,是以也并没惊着坐在楼下阶前孤寂的身影。
那抹浅绿色的背影被夜色蒙了灰灰的沙,肩膀轻轻颤着。
是元宝。
楼水阳停了脚步。这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元宝这样了,她平日总是没心没肺的笑,而在无人的时候却总显露孤寂迷茫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此刻若是唤了她,她一转身定是热气腾腾的笑脸,可他还是唤了:“元宝。”
眼前的身影震了震,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回过了头笑靥灿烂:“大公子怎么出来了,这露重,当心着凉了。”
“你……”想问她究竟所伤何事,最后还是没有问出了口。这世上许多事并不是问了便有结果的,“也早些歇着吧,今夜不用给我送药了。”
***
天,真的热了呢。
楼水阳自楼三的流云榭拿了几本书出来,看了看斑斓的天,这闷热的样子,想是这几天要下雨了。
他自小体虚,倒也觉不出什么热意,只是这几日见元宝在他身后汗如瀑布,才知道原来夏之炎已是化不开了。
一阵风卷着热气扑了过来,顺带捎来了细微的哭声。
他着紧走了几步,转过一假山,便看见了一个丫鬟正伤心抹泪,好象是楼四的贴身丫鬟,叫什么来着?他记得不真切了。
只是丫鬟罢了,本该掉头就走的,为什么他会觉得走不开?许是因为,这刻伴在丫鬟身边,是那只本该随着他的豆沙包吧……
“如意,你不要一直哭啊……来来来,告诉我,怎么?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扁人,给他饭里下巴豆,把他凳子锯掉一条腿……”元宝绕到左绕到右,不知道该怎么让她不哭。
楼水阳轻轻笑了出来,果然象她会做的事情。
她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切正落入别人眼中,如意一径的哭着,只摇头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元宝没法子了,只能无奈的任她哭着。
终于如意哭的有些乏了,哽咽着扑到元宝的肩头:“元宝,我该怎么办……”
“怎么了?不哭,来,告诉我,怎么了……”元宝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我爹爹……我爹爹他失足跌下山崖……现在还昏迷不醒……”一想到或许再也看不见自己的爹爹,如意才更有些歇停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别哭别哭,看我看我。”元宝扳正她的肩膀,与她面对着,给了她一个天底下最白痴的傻笑,一笑就露出大白牙的那种,“如意你看我啊,我和爹娘失散有四年了,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可是我还是天天笑啊。你知道吗,爹娘和孩子是连心的,你笑了他们也就笑了,痛也就没那么痛了,如果你哭了,他们才会心碎。所以不管什么,你都要笑着,他们一定可以感觉到的,然后就有力量去克服病痛啦!我相信我爹娘也一定知道我是笑着的,他们也会安心的等我去找到他们!”
“元宝……”如意泪停下,透过迷茫的泪眼看着元宝,好象说的有些道理呢……
楼水阳听着,心却一沉,他居然听出了她话语中的痛。她并不是想一直笑着,只是却更怕让自己的哭了……那夜夜孤寂望月的背影,只怕就是她思乡思父母的时刻吧。
“乖哦,别哭啦~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后天你就可以回去看爹爹了,他看见你回去啊,一定开心的马上醒过来了!”元宝替她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看,不哭多漂亮的姑娘啊,一哭就象只花猫了……”
“你才象花猫呢!”如意破涕。
最后一天?……楼水阳垂了垂眸,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去。
***
原来安慰人是这么难的差事。元宝边给自己捶着腰边走回了水阳楼。快接近水阳楼,便听见一声笛起。
谁家吹笛画中楼,断续声随断续风。
那笛声是月光,是离愁。盈了天地,锁了呼吸。
元宝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然后到了楼下,籍着月光,她便看见了楼上那抹凭栏凝眸吹笛的人影。
他的头发并没束起,随风轻扬。
只见他衣袍款款,盈得两袖清风明月。
不见他时,是满天满地的月光,见了他,月光便似都倾到了他一人的身上。
元宝的目光不觉放柔了。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呢?让她现在便遇见了他呢?人对了,机会对了,时间却不对了……
有热气冲上她的眼眶。天知道她想了多少次可能与他相遇的方式,却从来没想过是在临安,是在楼府,是这样的身份……
造化弄人。
他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到来,停下了笛音,缓缓放下了笛子,微微转过身,低头对楼下的她淡定一笑。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她的心一抽,脸上却反射性的漾出了笑颜:“大公子的笛真是好听。”
和着月光,他的病容倒更添了他儒雅清俊的韵味。
“明日就是两月了。”他清澈悠远的声音响起。
“是了。”楼府贴身丫鬟向来只呆两月,从没特例。
“元宝,明日你自去收拾行李,不必服侍我了。”
语毕,他便自进了屋去,空余元宝一人怔怔站在楼下。
要来的自是要来,该走的却也非走不可。
***
居然下雨了呢。
元宝一坐起身便看见了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帘。
行宫望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只是这里不是行宫,现在也并不是夜。而是楼府,而是清晨。平日这个时候,本该是她端了水在他门外候着,待他着了装唤她的。现在自然是没这个必要了。
给她一天时间收拾行李?她哪来那么多东西,把楼府细软席卷掉一部分倒还是可以充分利用点时间。
元宝无聊的想着,伸伸懒腰下了床走到窗边。
心有些空空的,不知道做什么好。
她将只手伸出窗外,接了些从那屋檐连下的雨。好冰呢,原来夏日的雨也是凉的。
一个小厮撑了伞急急跑过她的窗,站在楼下扬声:“大公子,定安王求访。”
一阵咳嗽声响了起来,然后是楼水阳的声音:“子城呢?”
“管爷现下不在府里。”小厮回道。
门拉开的声音,有下楼的脚步声。
然后她就看见了他,一袭白衣走在雨中,身后是替他撑着伞的小厮,靴子踏中水洼飞溅出的泥水在他白衣边角留下细小的几点斑痕。
然后走出了窗所框的天地,走出了她看的见的天地。不是不失落的……
***
“水阳兄!”定安王赵樾浅笑一拱手。
“王爷。”楼水阳亦微笑回礼。
“水阳兄多日不见气色大好。”
“托王爷鸿福罢了。”
两人相视心照不宣的大笑。
赵樾抿了口茶:“不知道前几天小王谴人送来的星罗棋谱可合水阳兄之意?”
“多谢王爷,甚是合意。”
“那不知……”赵樾眉一挑,“水阳兄对小王府里的杨先生可有兴趣?”
楼水阳面带讶色:“可是那个杨先生?”盛传中下出无目妙手的谋士。
“正是,他云游四海路过临安来看看小王,正是机缘巧合,水阳兄又是爱棋之人,所以来问问水阳兄是否愿意过府小叙。”
过府吗?定安王不可能这么好心,想是设下了鸿门之宴了。可是不去,这难得一次的机会就白白失去了,也许这一生便只可碰上这一次……
楼水阳心中盘着,嘴里虚应着赵樾:“那杨先生在府中停留几日?”
到底是往还是不往?
“只一日。”赵樾倒也不急,吹开浮在上层的茶叶,慢条斯理。
“那倒真正匆忙……”到底该不该去?楼水阳答着,浅笑着移开了目光,却不意和窗外一双躲躲闪闪的圆圆眼睛对上,楞了一楞,掉回了头,“既然这样匆忙,不如在下这就随王爷前往吧。”
“哈哈哈哈哈,今日能齐聚南北棋圣,真是小王的荣幸,”赵樾大笑着,眉心红痣更如血欲滴,“雀跃晨风杨柳岸,云横晚月水阳楼,真当浮一大白!”
***
“这位想来就是杨兄了。”楼水阳向赵樾左手边立着的人行了个礼,“久仰。”他与杨晨风在大鎏棋坛本是齐名,只是一南一北一直无缘遇过。
“楼兄之名,小弟亦如雷贯耳。”杨晨风回礼,他细细高高,着实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杨兄三年前……”楼水阳颇有兴致的提起星罗棋谱。
“都是往事,不足挂齿。”杨晨风打断他的话,那急迫的态度似是很不高兴别人提起三年前。
楼水阳微微怔了下,微笑着:“杨兄,既然难得相见,不如对上一局?”能与下出“无目圣手”的人对上一局,死而无撼了。
“好!”倒是赵樾先大叫出好,“来啊,设局。”
只是这棋却越下越让楼水阳锁了眉头,杨晨风棋路没错,棋步稳健,但是若说他能下出无目圣手,实在是……缺了些灵性。难道真如元宝所猜只是一时巧合?
他正自想着,旁边一丫鬟上来添茶,手一抖,整壶竟却洒在了他的身上。
赵樾痛斥了丫鬟,转而关心对求去的楼水阳语道:“如此大雨,让水阳兄着冷杉归家只会是小王招待不周。来人啊!奉上热水,请楼公子更衣。”
楼水阳心底冷笑,原来设的便是这个套罢了。所谓的请,其实是逼,不去便架了去罢了。
***
“楼爷,外面的湿衣我们收了去了,一会给你拿干衣过来。”小厮进来收了衣服。
楼水阳坐在桶内背着屏风寒下了脸,很好,衣服拿了去也不怕他逃了,呆回便是定安王来验收成果了吧。呵呵,他果然是时时不忘探知帝王星的。
他的手缓缓探进了发际。楼家七子向来在发中藏一刀片,便是用在这样的时刻,自杀倒是不必,但划花胸口是必须的,毕竟只要什么都看不清了,那猜中的机会便又不会多了一分。
他一点一点的抽出刀片,比在胸口,闭上眼,手一使劲便要铲了下去……
另一边。
定安王赵樾看了下人捧着的湿衣,放下手中的茶盏扬眉一笑:“干衣呢?”
另一旁忙有下人捧了上来。
“好,楼水阳啊楼水阳,就让小王替你送上一回衣吧。”赵樾大笑着朝那楼走去。脚步并不轻快,而是等待太久的急不迫待。当今圣上是明君从不滥杀,便连传闻中于他皇位有害之人也并不忌惮。皇上不做的,就让他来做了吧。只是楼家掌握大鎏之经济命脉,要动他们并不好动,只能等待机会和寻找借口。这次杨晨风倒真是帮了大忙,楼水阳啊楼水阳,想你空一身好棋艺,却不懂玩物丧志的道理,让你此次落到小王手中。哈哈哈哈……
他的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急,跟在其后的人要以小跑才追的上了。
而他离楼水阳现时所处的楼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到了,终于到了,哈哈!
他大笑着一手推开了门:“哈哈哈,水阳兄,小王给你送衣物来啦!”
可笑声却在他绕过屏风后曳然而止,那木桶居然不是他想象中的该一脸认命的楼水阳,而是两条交缠的人影!
楼水阳似这才发现有人进来,停了动作,将女子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前,温水掩了她的雪背,才喘息未定的笑道:“王爷见谅了,我家有只小猫离了我片刻便不行,所以只有由得她胡来了……”他说着边抚摩着女子柔软的发,很是亲密的样子。
她居然好死不死的真遮了他的胸口!赵樾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藏了怒气笑回道:“这般紧密想来水阳兄是好事将近了。”撒谎!向来未曾听说过楼家七子身边有何女子缠绕。这女人究竟是谁?居然可以如此随意便混进了王府!
“这是自然。”楼水阳点头,“若王爷不介意,可否回避,我家小猫这副样子实是不太适合见人。”
赵樾深吸口气:“那本王就等着水阳兄这杯喜酒了。”
***
“走了吗?走了吗?”细声细气的女子声音,她从他胸前抬起了头,赫然是元宝!
“走了。”楼水阳放开了她,君子的转过身,“先穿上衣裳吧。”
元宝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光着身子,方才紧急关头什么都没想,现下闲了羞涩的感觉便全都回来了,轰的一下就全身通红,急急爬起来穿了衣服。
“还好奴婢收拾完东西想没其他事做不如先走好了,又想到没和大公子告别所以跑来告别一下,不然大公子就让那奸人害了。”元宝穿好了衣,就开始不停说话,分散自己的羞涩感觉,“走前居然还能帮上大公子一回,奴婢也算心满意足了。那既然没其他事情了,不如奴婢就次拜别了……”
“元宝……”楼水阳与元宝背对着背,整理身上衣物的折纹,轻轻地,“你以为,你还能走吗?”
第五回
水阳楼内。
元宝坐在椅子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抓着衣角,身旁放在蓝布包袱。
楼水阳坐在她的对面,黑色的眸子如同定水中的石子。
“大公子……”元宝抬起了头,傻笑着嗫嚅,“嘿嘿……嘿嘿……今天的事全是奴婢自愿的……并不需要大公子负起任何责任……”
楼水阳低低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沉静如月光:“元宝,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当你选择闯进那个房间帮我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你和我之间的事,而是整个楼家的事了。”
“我……”明白呀,只是难道当时让她眼睁睁看他用刀刮花自己的胸口吗?可是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发展成现在这样呢?他居然说要娶她!她睁大眼很认真的建议,“其实只要奴婢不说,大公子不说,不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吗?”
楼水阳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怕这事当不得。”
“怎么会当不得?奴婢今天便是要走。奴婢对天发誓绝不泄露大公子半点不该泄露的事……”元宝急了,顾不得什么礼不礼扯了他的袖角求道,“奴婢还要急着四方探寻爹娘的下落,实在是在府上久呆不得……”
楼水阳清澈的目光停在她扯着他袖角的纤指上,淡淡的语道:“好一个‘急’字,四年却也不见你离开临安。”
元宝吃了一惊,扯着袖角的手不觉一松,脸上只能扯出更大的笑容:“大公子……那、那是因了有人说看见奴婢的爹娘在临安出现,所以奴婢……”
楼水阳用水样透澈的眼认真看她,直看的她心虚的低下了头:“元宝,每一个谎言都必须用无数的谎言去掩盖,你确定你‘急’着是要探寻爹娘吗?”
元宝咬了下唇,不知如何说才是。
此时廊上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转瞬间,黑衣冰瞳,眉目如画的管家便出现在了门口,他略向楼水阳点了点头,便直直朝楼水阳身旁的元宝走了过去。
元宝眼露疑惑,在还不知道接下去会是何事的时候,便觉颈边一凉。一把寒气逼人的宝剑已然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倒会挑地方,”管家冰冷的俊颜泛起嘲讽,“处州白龙镇是山城,多的是山上的自然村落,你倒也料到那地方查个人查起来麻烦,只可惜你小看楼家,小看了三公子的寻人能力。”
“奴婢不知道管爷在说什么。”那剑上的寒气似能把人冰起来,可元宝依然可以泛出无辜的笑颜。
“不妨事,”管家居然也笑了,只可惜那笑如融雪,不是冰封后的释然,而是漫天漫地最寒冰的时辰,“只要我的剑知道便可以了。”
言语间,那剑已更逼近元宝的脖颈,麦色的皮肤上俨然有了细细的血痕。
管家喝道:“说!你究竟是何人!”
他杀气毕露,元宝认命的合眼,看这架势,答不答都是死路一条了,不如留了这些口水等哪天他也了下了地狱吐他来的合算。
可是在合眼的那刻,她忽然感觉到脖边的寒气一撤,然后她听见楼水阳不愠不火的声音在她的前方:“她是我的妻。”
她又活了吗?元宝睁开眼,摸了摸脖子,没断,啊,难怪书里的人总是很难死的,原来现实也是这样啊。
“大公子!”管家收回被楼水阳折扇架开的剑,皱起了眉,语言中尽是劝戒之意。
“她见了我的胸口……”楼水阳将元宝护在身后,知这话必引起反弹。
果然管家眼中寒气四射,杀向楼水阳身后的元宝:“那更留她不得。”
“……在定安王府。”
“定安王府?”管家这才收回了射在元宝身上的目光,略带疑惑的看向楼水阳。
“元宝,你先回房吧。”楼水阳先转身让元宝离开,才细细和管家说起了今日的事。
“原来如此……”管家恍然的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楼水阳问道,“今日可是三弟的消息回来了?”
“是,他查遍了处州白龙镇七百八十九座山,那里并无元姓。同时临安的探子查了所有四年里元宝的踪迹,也查不着她到底来自何处,是何身份。这个人,似是平空跳出来的。大公子,你留她在身旁,若是个奸细……”
“不会的。”楼水阳断然道。
“就算不会,解决定安府今日之事的办法,也不一定要娶她。按方才所说,定安王想是未曾见过她的正面了。”管家一针见血。
“是了。只是所有的方法里,只有娶她是我所想做的。”楼水阳楞了一楞,答道。
“为何?”
“为何?”楼水阳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苦笑了出来,喃喃道,“若我知道为何……”
***
这样……就成亲了呢……
元宝一身新娘服坐在床边,盖头早被她扔到一旁。她听着窗外的礼乐声,看了眼窗外被灯笼映红的天,无奈的扁了扁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这样就嫁了。
她叹了口气,目光从身上类似红包的衣服不小心滑到了手腕上系着的那跟红绳上。
呵,还是那日陪如意赶庙会得的红线呢。现下一起进府的丫鬟都已不在府里……她成了楼府唯一的例外……
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日她要将红线送给如意,如意怎么也不收的场景。
果然是送不出的红线,躲不过的因缘,违不了的天意。
心乱脑乱,哪里都乱。元宝受不了的甩了甩头,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死猪不怕开水烫,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该怎样就怎样吧~ 可这样……是不是代表她四年白做了许多功?那她一直心里抱着小小希望到底是不是不应该继续希冀下去?是不是就要如此认命呢?……
哎呀!说了不想了啦!
她又用力的甩了甩头,不行,脑子太空容易乱想,不如想想其他的让脑子满点,想什么好呢——她双手交握的东瞄西瞄,便看见了案上的大红蜡烛——恩,对对对,现在是成亲,就想成亲!成亲……成亲要做些什么呢……恩,坐花轿,然后有拜堂,然后就是她在这里呆坐了,那么接下去,接下去会做什么呢?……
一直坐不安稳动来动去的她突然定住,有红潮从脖子泛了上来。
接下去……洞房……
这下脑子是真的不空了,满满的都是那日在定安府木桶中的画面。
氤氲的雾气,光洁的皮肤,交缠的身体,他封住她的唇……
主意是她提的,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可是他贴紧她的温热皮肤在这一刻想起来是如此的真实……
楼水阳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得便是她呆坐的场景,一直飞扬的心情在那一刻莫名冻结。她,尚在怪他强娶了她吗?
他到她身旁坐下,温言道:“元宝,你亦见了那日子城的反应,也知今日定安王来是为何,我惟娶你一条路。”
方在想他,他便出现在自己身边。元宝吓的往旁一跳。
楼水阳唇边的笑着了些苦味。
元宝定下心神,驱了杂念,笑的甜甜:“知道知道,大公子是一时权宜之策。”
“还叫我大公子?”楼水阳走到桌旁倒了两背薄酒,“虽是权宜,只怕也会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娶妻了……”
“大公子……”元宝知他语意,可任何安慰都只是空洞的话语。
他自嘲的笑笑,似他这样今日不知明朝的,又会有何未来可言。他举起一杯平伸向她的方向,“若不介意,可否陪我喝杯交杯?”
交杯,一交便是一辈,互担荣辱,不离不弃。
手臂紧紧的粘在一起,他的气息拂在她的颈边,酥酥麻麻,让她百般不对劲。于是几乎是一喝完酒,她就推开了他,后退了几步,满脸酡红的说道实质问题:“大……水阳,既是权宜,今夜你和我谁睡书房?”
楼水阳一楞,近不可闻的说了一句:“若我有兴趣做丈夫呢?”
“啊?什么?”元宝并没听清。
楼水阳清俊的脸庞浮现温煦笑意:“书房自是我去。”语毕就转身走出了洞房。
元宝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也隐隐有些失落,缓缓走到了窗边,看天边那弯新月。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传来,是夜来香。
今夜,花正好,只可惜月不圆。
***
她不知楼府的秘密,他也不知她的来历。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相处方式,互相信任的同时,又各自保留着自己的底线。
他们可以静坐一下午品茶片字不语依然心旷神怡,也可以一时兴起便聊个通宵达旦而不知疲倦。
她总是能带给他许许多多的惊喜。
就象此刻她忽然想起的问他:“水阳,你知不知道有种对子叫无情对?”
“无情对?”倒真是不曾听过。
“是啊是啊无情对,在我们家乡很是风行呢。”她两眼星亮,“对子不是讲究对仗工整完,上下联的意思也该有所牵连吗?而无情对就讲究对仗工整,上下联却一点干系都无。无情无情,就是取自‘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句的意思。”
“似乎很有趣。”他含笑的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对她的兴趣显然超过了无情对。
“来来来,我试给你看啊,你就知道了。”她将手中的酒杯一放,很兴奋的扯着他的手臂叫。
他目光似无意飘过她抓着他手臂的细细手指,点了点:“好。”他的目光飘向了栏外镜湖旁的苍树,随意的说了个上联:“树已半寻休纵斧。”
“树已半寻休纵斧啊……”她喃喃念着,起了身,走了几步,皱着眉细细想着,完全没有发现她身后的他悄悄将自己的手覆上方才她所抓着的地方。
他发现自己是如此喜欢她不经意的碰触,总在那刻便觉得心水满满要洋溢出一般。这是一种他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不是亲情,父母之情带了景仰的距离,而兄弟之情比之硬朗的多,这种感情,很轻很温很柔,就象水一样,细细长长,却又如何都断不了。他将手轻轻覆上方才她手所在的位置,手心便热了起来,一直烫到心中。
“啊!我想到啦!”她蓦的跳转过身。
他心跳漏了一拍,维持着浅笑,故作自然的移开手去拿起杯酒浅啄了一口。
“果然一点不相干。”她得意地说出了下联。
果然一点不相干?乍听上去确实是一点都不像下联,可是细细品起来,一字对一字,虚词对虚词,而“干”和“斧”又都为兵器,实在是妥帖的很。这就是无情对的魅力吧,毫无瓜葛,又藕断丝连,各成道理。
“果然是妙对。”楼水阳点头称道。
元宝随便谦虚了几下:“哪里哪里。”然后拿了自己的杯就坐到了栏杆上,脚伸在外晃来晃去,在某个时刻转过了身,举杯向他:“劝君更饮一杯酒,与尔共消千古愁。”
呵,又是无情对,以诗词入对。她便如一口井,不低头永不知道她水浅水溢,可低了头也只知见不着底。
清冷月华浅浅的勾勒出她的轮廓,背着光是看不清她的表情的,可是他却异常清楚此刻她脸上的笑颜。她爱笑,非常非常爱笑。许是因了天性,许是……为了让她不知在何处的爹娘安心。
他举起了酒杯,轻轻的,对自己说:“元宝,我要护你一世笑颜。”
***
抗拒一个自己喜欢了许久的男人是很困难的事情,可是忘却自己想要离去的愿望也是不可能的。元宝一颗心就象被生生分成两半。与他在一起会什么都忘只想看他与他说话,离了他脑子清醒了便又气自己的不由自主。
于是就学着躲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到哪里都可以看见他……想想自己真是惨,居然要躲到草丛里来……又不是做贼……好歹身份也算是当家大主母的说……
元宝坐在花园的草丛中大大的叹了口气,却没想到有一声更长更幽怨的叹气声响起。
哇,何方神圣啊,叹气都叹的这么荡气回肠。
元宝好奇天性一起,就站起了身,循声望去。
难怪哦,是楼六,这就可以理解了,这个人的声音响度是和他身上的毛成正比的。
楼六正极其无聊在抓着一大把棋子扔下扔下,边扔边非常非常非常响的叹气,场面很是壮观。请想象一下一只猩猩皱眉头扔棋子叹气的样子。
元宝捂嘴为自己的想象偷笑,不过……她晶亮的眼直直的盯着那被楼六扔上扔下的棋子,如果她没弄错,那似乎是传说中的玄武棋。
传说仙人被打入凡间居住玄武山中,百无消遣,便以山中玄武石下棋,日久天长,本是棱角分明不成形状的玄武石也被磨成了近似棋子的形状。
后仙人飞升,只余下了山中石屋和石棋盘上的玄武棋和这个传说。
玄武棋哎……元宝擦了擦口角,还好,只留了一点口水。她向来没什么嗜好,只是看见好棋便会垂涎……
她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看上去比较不象方才躲在草丛中的样子,大大方方走了上去:“小六,怎么一个人在这玩石头啊?”
楼六白了她一眼,继续扔石头。
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他白走,她也就不是元宝了。她笑眯眯,再笑眯眯,笑的他起寒毛。
“干……嘛……”楼六声音有些抖了,胡子也抖啊抖的。这位新任嫂子莫非是看上他的美貌要弃大哥而就他?不行啊~ 他不想被淹死~
“这个石头好象很有趣哦……”她尽量让自己伸手拿玄武棋的动作自然。啊,玄武棋啊,她就要碰到了!
楼六却啪的打开了她的手,眼睛瞪的如铜铃:“这是棋子,不是石头!”
“啊!原来小六你会下棋啊!”元宝装出很惊奇的样子,“水阳最近也有教我呢!”
“哦?那和老……我对一局怎么样!”楼六眼睛一亮,方才和老大下完棋正郁闷呢。老大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刚才的棋下的一点都不留情,平常他都不会那么心狠手辣的,杀的他什么脾气都没了……他急需要一只菜鸟来弥补他自信亏损的心灵!
“这样啊……做嫂子的和小叔子单独在花园下棋不合情理呢……”元宝皱眉很为难的样子,偷偷瞥了眼楼六,顺便点一下题,“还是算了……不过老六你的石头真漂亮……”
“是棋子!他奶奶的!你不说我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对一局吧!不如这样,你要赢了我,这些棋子就都给你!”楼六一拍桌子,很大方的挥挥手,反正她也赢不了他的。
“这样啊……那我就勉为其难很不情愿的和你下一盘了……”
***
为……为、什、么……
楼六呆若木鸡,下巴快掉到地上了。
这、这个娘们下手比老大还狠!他那掉了一地的脆弱的自尊心啊……呜呜呜……
“小六,”元宝满眼感激的抓住他的手。
他呆呆的目光从棋盘移到她脸上,嘴巴还是合不上。
“没想到你居然让我棋让到如此……呃,惨绝人寰的地步……呃,既然你那么不想要这么石头,那我就勉为其难极不甘愿非常为难的收下了……”她很郑重的点了点,表示他放心,她一定会帮他处理他“不喜欢”的这些“石头”的。
果然是为难,比刚才要下棋还多了四个字。
“还有哦~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偷偷下过棋哦,会浸猪笼的!”
他继续呆呆的点头,呆张着口的脸明显因为维持时间过长开始僵了。
没天理啊……
第六回
近几天,几乎都没有看见过她。
楼水阳推开了她的房门,步了进去。
房间中寂寂的,果然如他所想,一个人都无。也不知道这几日她都去何处。
这本是他的房间,只是成亲后一直是她住,他也有许久没有踏进来了。房间里的摆设基本都没有动过,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不同了。
感觉,好象整个空间里都盈满她的笑一样。
他踱到了床边,坐下,鬼使神差的,手便摩挲起那丝绸床单光滑的表面。这里,便是她夜夜好眠的地方了。
他徐徐翻过手掌,丝绸的触感还余留在手上,不知不觉的就想往鼻前送……
天那,他在做什么!
他似瞪鬼怪般看着似乎有自我意识的手掌。
他居然趁她不在的时候,在这、在这……他连想都想不下去,晕红染上他白皙的脸。
还是不要呆下去了,不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怪异的举动。
他匆乱的一撑床沿便要起身,被子里隐隐露出的东西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什么?
他掀开了被子,便看见了整整齐齐摆放成一排的各式棋子,云母棋子,玄武棋,璇玑棋,倚天棋……
他兀的忆起当日她还是丫鬟的时候那段经常瞌睡的辰光,他经常听见半夜她房里的响动,现在回想起来就很清晰是她拨弄棋子的声音了。
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
着男装,顺便帽子上戴了朵花,手上捧了两盒棋子的某人哼着小调走了进来:“大姑娘美啊大娘俏,大姑娘脱了裤子……”这是方才跟了楼六在蝶梦楼学的东北小调,好象很有趣的样子哦!这段时间她已经成了楼六的祖奶奶了。楼六天天带她出去帮他收拾在对弈上藐视他的人,每次的代价当然就是稀世珍棋一副啦,她都已经有很多收藏了呢。哈哈哈哈,真是开心!
“大、大、大姑娘……”哼的顺顺的小调在看见房内的人的时候就卡壳了,元宝眼尖的发现了那被揭开的被子,呃……混不下去了……她心虚的低下了头,等待他的呵斥,毕竟,她一直都在欺瞒,不是吗?可是她不是有意的啊……只是一开始就装的好象不怎么会棋,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他说了……
可是等待了半天,他呵斥的声音都没有出现。倒是听见了一个温和声音说:“六弟呢?”
径自紧张的元宝条件反射的答了句:“不知道啊,你打他……”说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般的忙住了嘴。他,都不生气吗?元宝惊讶的抬头,却只看见他含笑的双眸,真的毫无一点怒气呢。他不生气呢!真好!
“元宝,我们来下棋。”他微笑着对上她小心翼翼的眸子。
她忙点头,只要他不生气说什么都好啊:“好啊好啊,我们下棋……不过我下棋的时候很可怕的……”
***
在她拿起棋子的那刻,他才明白她所说的可怕的意思。
她敛了笑,而锐杀之气就全数的溢了出来。
是了,就是那日第一次见她所感觉到熟悉的杀气了。之所以熟悉,或许是因为自身吧,当剑客拨出剑,棋士拿起棋,都是很可怕的。
元宝的下棋仿佛不要命似的,步步阴狠,着着杀机。从一开始就逼他只能用出全力,以全副精神来应战。
他棋路稳健,她快杀快打。你来我往间,时间便消逝于无形了。
元宝走后,楼水阳依然对着棋局,半日不语。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灵性,这样的感觉……楼水阳近乎惊喜的喃喃:“星罗棋局……”
***
“唔,这个糕点好好吃呢。”元宝边吃边一个劲的点头。
“吃完了再说话,小心噎了。”楼水阳轻柔的替她拭去嘴角的糕点屑。
“不怕不怕,我喉咙粗噎不着。”元宝招牌傻笑,“恩,还有多久到会场呢?”
“不急,就到了。”
朝廷鉴于三年前星罗之事,年年开设棋会,大奖棋才,兴起举国学棋之风。
今日就是一年一度的棋会了,楼水阳知道元宝爱棋,于是便带了她同来,并不是参加棋会,只是观摩对棋而已。
“到咯到咯!”元宝开心的跳下马车。
可是在她跳下马车的那一刻,整个会场忽然有许多人咳嗽了起来,边咳嗽边故作自然的低头走到角落去。
楼水阳看在眼中,笑着语她:“我知道六弟带你出去弈棋,却未想到,居然有如此多人。”
元宝不自在的干笑,她自己也不知道居然下了那么多盘……直到这刻全场干咳她才发觉把这些人都放在一起看上去还是很有气势的……
“侥幸侥幸啦。”她尴尬的别开眼,正好看见一个她并不怎么想见的人。她拉了拉水阳的袖子,“水阳,我去那边看看。”
楼水阳点了点头,回过身时正好看见着白衣,眉心一点红痣的定安王斯斯走来。
“王爷。”楼水阳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
“水阳兄。”定安王赵樾淡淡回了个礼,就匆匆的越过他的身旁,很有目标的向前走去。
那个方向,是元宝……楼水阳微皱眉头,向前急行了两步,直到看见元宝返身与赵樾说话并无何冲突才停下了脚步。
“居然是你!”赵樾眼中写满了惊讶和一些些心痛,“不不不,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在王府畅通无阻,除了楼府的人还有谁我居然会查不出来历!”
赵樾说到后来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亏我还等了你三年!三年里一直派人护着你,直到你进了楼府我都还没想到你居然是楼府出来的人!”他忽然狂笑起来,“真是没想到,我千方百计不愿让楼府的人解棋最后解了棋的居然还是楼府的人!”
赵樾终于发现自己情绪过激,他干脆闭了闭眼,平摊开手心,“想来你是不会回来了,还我吧。”
“哦。”一直不知该如何解释,其实解释了还是等于没解释的元宝为难的扭头看了一直看向这方的楼水阳一眼,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木牌放到了赵樾手心。已发生的事情,不论怎样不想让人知道,都还是会被发现的。
此后她便一直心中惴惴,楼水阳越是一句话不问她便越是不安,终于在回去的马车上,她憋不住的开口:“你都不问我吗?”
“问你什么?”楼水阳依然笑的云淡风轻。
“不问我那块木牌的事情吗……”虽然并不想提,可是有些事情是越积越沉的。
“元宝,无论有没有定安符,你都是元宝,对我来说并没有差别,所以我又何必去问。”楼水阳和煦的声音熨平了元宝的不安。
原来他知道那是定安符呢……见定安符如见赵樾,所以她才可以那天在定安府中来去自如。
“虽然你不问,可我还是要说的。”还是一次都说了吧,她的目光坚定,“定安符是赵樾三年前给我的。”
她顿了顿:“楼府中应该有查到我经常换府做事。三年前我曾经在定安府当过3个月的丫鬟。那日正巧我送茶上主厅,便听见了什么星罗棋局的事。我替那破局之人换了几次茶,也不见他破出局来,我看那棋局都看烦了,于是就趁换茶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交顺便把一颗棋碰到了那个无目之位。那个人也算是棋中高手了吧,只看了一眼变过的棋盘,心里立即有了底。就是这样啦,我本以为已经做的够不着痕迹了,可是还是被当时在场的定安王看出来了。他便找我去教皇子,皇子哎,我怎么肯去!一定是骄横的紧的小鬼,再说我也没兴趣呆那么久教啊。后来我要离开定安府,他就给了我这块符啊,说我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回王府。”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她接过楼水阳递过的水就大口的喝,说话也是很累的活啊,不过都说出来感觉轻松多了……
“慢点喝……”楼水阳替她抚背顺气,有惊喜在他心底流穿。虽然说并不在意她的过往,虽然说心里早已经有了些微的感觉,可是听她自己说出来确认自己猜测的那一刻,还是抑制不住欣喜的感觉。
仰慕的人和爱慕的人是同一个,幸运如他,天下也无几人吧?
他向来是强行不让任何事或物上心的,因了他自小多病,今日不知明朝,所以他向来认为这世间本无一物该是他所有,他只是淡然划过罢了。便连兄弟间,也是义大于情。
可是只有她,惟独她,是不一样的。
有些感情来的时候是人所不能察觉的,爱情与他何其陌生,动心也是第一次,他自然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情绪。甚至连他要娶她入门时,他也未理清自己想留下她的情绪究竟是何物。
直到洞房那夜,他惊觉自己的欲念,才知道原来他亦不过是个平常人,有七情六欲,有心可动,有情会生。
第一次,那么那么想有一个人在身旁,甚至想的连手心都开始抽痛。
***
“围棋是怡情练性的,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错啦~ 围棋是拿来取胜的!”她似乎生来便是为了赛棋的,“围棋是国学哦,我深信必须懂些天文地理奇门八阵诗词古赋才可以融会贯通,所以我才从小有学围棋之外的东西哦!我最喜欢一位棋士所说的‘棋盘就是天空,而棋士就是这棋盘的神,这里的星辰由我来布’!”
她扬眉一笑,举棋落子:“由于天文理论和弈理相通,所以黑棋如第一手放在天元就定能取胜,第一手天元!”
这是异于常理的下法,也只有她可以这么自信的信手落子。
他们几乎每天都一起下棋。天气好便在醉晚亭,天气不好便在书房。有时候他赢她,有时候她赢他,打和的时间更多。
他学了些她的大开大合,她学了些他的深藏不露。
“整地哦!咦,赢了你两目半哦!水阳你今天好象心神不定水准大失哦!”元宝俏皮的皱皱鼻子。
哦?她也发现他的心神不宁了吗?楼水阳微笑,放在桌下的左手袖子中滑出一块石佩,正好落在他微弯等待的手中。
这是块罕见的青田石佩。原本一面是一半潮红一半蓝中带红,于是便雕了潮水太阳,而另一面却是满璧橙红,于是便雕了元宝。
他一直没与她表明心迹,便是在等这块石佩凿成了。而今日,终于可以与她言明,怎还会有全副精神在棋上?
楼水阳浅笑着要将左手放上石桌,正要展开……
一副画却盖上了石桌,盖住了棋盘,盖住了他的手。
“今天我难得醒一次,”楼四东倒西歪的站着,打着呵欠,实在是看不出醒的样子,“刚巧看见你们下棋,忽然手痒,就当补送的贺礼好啦。”
画上画的楼水阳与元宝。
纤长的柳条轻谴,柔柔的围成了梦般的氛围。
他与她正各做石桌一边。正是轮到她下,她轻锁眉头细细思索,盯着棋盘考虑着如何才是最完美的一手。
而原本该同样专心棋局的他,却只是轻挥折扇,双目的方向俨然是她,柔情毕露。
楼四的嘴角有慵懒笑纹,真是没想到,原来老大用情已深到此了。
却没想到元宝看见此图脸色一变,急急说了声:“我好象有些头痛,先走了。”便先行离开了。
楼水阳不放心的跟了去。
只留下百思不得其解的楼四,纳闷的在想,啥时候他的画居然也有驱鬼的功效了?
***
楼水阳走进房中,便看见了元宝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很忧很郁很闷很愁。
元宝向来是喜笑的,不管何时都爱用傻笑来回答和逃避问题,而她不笑她悲伤都只会是一个原因。
“想家了?”他走到她身后轻声问。
她没有回头,默默的点头。
“元宝,”他一手搭上她的肩膀,起誓般,“我一定会为你寻着你的爹娘的。”
她胡乱抹了抹脸,眼圈红红的转过头对他笑:“好啊好啊。”
“不如,我陪你回家乡看看?”他身体不宜远门,可为了元宝又有何干系?
她笑,浅浅的笑,她的笑向来是热气腾腾让人心暖的,可这一刻却飘渺的仿佛手一挥会便消散:“太远了……水阳,我的家,太远了……”
***
那日她一直没有再说起什么,第二天了又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乐天模样,仿佛昨天的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她看着那副画发呆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了。
楼水阳心里莫名的开始恐慌,总觉得四弟的画会将她带走一般。
然而这一天,他的恐慌终于成了事实。
这日夕阳如血,艳的不似该在人间看见。
他去寻她时,又看见了她呆呆的站在那幅画前。他没有出声,也不知该如何出声,这种时刻的她虽然就在他眼前,却总让他觉得遥远。
她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扭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
“水阳。”她又回过头去看画,“如果我说这幅画曾经跟了我许多年,你信不信?”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总觉得若是让她继续说下去,事情会向他所不想见的一面发展。他浅笑着带转话题:“方才六弟说他有许多天没被你指教棋艺了,问你今晚可有空闲。”
“水阳,你都从来不奇怪我究竟是哪里人吗?”她好象没听见他的话,径自说自己的。
“不论你是哪里人,你都是元宝,都只是元宝。”他慌了,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扳过来,直视她的眼情急的吼道。他鲜少有如此急燥的举动,可这刻却不能不急,他有不好的预感,若是她说了,他们的生活便不一样了。
“不如我写幅字你看?”她依然是笑着,执意要说下去。这几日心中越来越堵,思乡的情绪越来越强,若是再不找与人说,她恐怖就要崩溃了。
他叹口气,无奈的点下了头,浑身上下月般的光华似蒙上了忧郁的昏黄色的光晕。
她说写字,却没有去提毛笔,随意跑到门外折了细细的树枝,研开了墨,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拿笔手势沾了沾墨便在纸上写了起来。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着她的字,却是第一次见着她这样的字。不若平日抄棋谱时的脏乱,清爽整齐,颇有风骨。
“在我们的家乡,是很少有人用毛笔的。”她搁下了树枝,抬眼对上他,“我们用的笔都如树枝这样笔头坚硬。”
中原有如此的地方吗?楼水阳颦眉。
“我是天足,我们家乡的女子都没有缠足的风俗。夏日也不似这边必须穿着不露丝毫肌肤。”
他猛然想起那次池边她将袖子都拉上肩膀的举动,原来,是风俗……
“元宝,你家在关外?异族人?”
她垂眸笑笑:“不是。”
不是?可她起居坐行与中原人并无太大区别,只是有时说话做事有些特殊罢了。那会是一个什么地方?似中原而非中原……
“其实无情对在我家乡也并不流行,只是一直为我所爱罢了。无情对是一个先人,名为张之洞的创的,可是在你们这时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记不记得我经常给你讲苏破门的故事,其实那并不是传说,而是异国的小说,标准的名字是superman……我知道字母对你来言太难想象……不,我不是骗你,听我说完……几日前,你问及小六时我曾经脱口而出‘不知道啊,打他……’,并不是殴打之意,在我们家乡,有一种传音工具,叫手机,无论在哪只要一打都可以找到人……”元宝停了停,苦笑,“水阳,你可曾经想过,我……原本不该是出现在这的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的直不起腰,一步步的退退退,边退边摆手,表明自己无事,就这样一步步退出了房门。
他逃了。是的,他逃了。落荒而逃。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不舍得让她天天思乡思家到那么郁郁的程度,他怕看见她的愁,那比他自己的痛还要痛。曾经想过她的身份,若是关外,他拼得一生病骨也要陪她回去一趟的;若是定安王的人,他也不会让她太过难为,定是要为她寻得父母的——可是,可是他从未想过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二十年来唯一让他心动的人,居然是不该出现在这个时刻的人。老天开了他多大的玩笑。
天知道他方才多想握住她的肩告诉她:“元宝,这里有我,留在这里。”他希望自己可以给她幸福,如果他可以给的是她所想要的。
可是父母,他在这个世上倒哪为她寻来父母呀!
他可以装做什么都不能做,只单单宠她爱她。可是偏偏他能做呀!他能将她送回现代,他能让她看见父母……
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她遇见的又是可以送她回去的他?
他不想看不见她,也不想今后看见她因为自己的隐瞒而满是愧疚。到底,他该怎样呀?
***
原本她躲他,现在是他躲她了。
偶尔遇见他,看见他炽热而挣扎的眼神,她会偷偷的猜想,是不是他也有些喜欢她呢?
可是为什么会有挣扎?虽然说她与他并不是一个时代,但是回去基本上是个泡影,若他是喜欢她的,又有什么好挣扎呢?
他是一直为她所喜欢的,即便在现代。喜欢上一个画里的人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恐怕也会去鄙视几下,可是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感情真的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若那时是喜欢,那爱必定是在来了古代之后。从第一眼看见的震惊,然后到进一步的知晓他的甘于无为,一点点的被他吸引,为他心动。这感觉一直是为她所抗拒的。
她向来不明白为何自己这样讨厌穿越时空剧情的人会掉到古代来。她真的很讨厌穿越时空,莫说没有电脑,没有空调,便连那WC都是露天的糟糕的要命。更何况,人生世上,谁无父母,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踪,那生她养她的父母又会怎样的伤心?她以前一直讨厌那些见了男人就忘了亲戚的女主角,若是为了那男人和家中争吵过也就罢了,可是如果连争都没争,父母都没反对就这样弃离父母,是否太过没有良心?
可是……现在这事落到她的身上了……
元宝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
“如果他说喜欢你呢?你会死心塌地的留下吗?”她问自己的心。
“不,不会的……”她轻轻摇了摇头。
四年,即便过了四年,她也无法忘记自己到底从哪里来。现代的电,现代的自来水,现代的饮食,现代的空调,现代的冰箱,现代的电脑,还有,现代的家……
在大鎏的四年是难熬的。
酷东和炎夏,没有现代设备,她有时候真的是怀疑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从到这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时不想着回去。而且坚信自己是可以回去的。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所以她从来不让自己在一个地方超过4个月,她怕自己对这里事或者物产生割舍不了的感情,于是一直换工一直换工,却没想到居然遇见了他,这个她一直以为在真实世界并不存在的人……
她喜欢他,很喜欢的那种喜欢,她可以为了他放弃现代的设备,可是,可是她无法为了他忘记自己的父母啊!
爱情和亲情之间,永远都只会有遗憾的选择吧?
***
天气开始慢慢转凉了,她看见了第一片落叶。
秋天,终于还是来了。
睡眠中总觉得有黑影在眼皮前晃,她睁开了眼,就对上一对水样清澈的眸子。
几日不见,原本便病弱的他又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而憔悴。
“水阳……”她方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定定的望她,左手似乎握着什么,最后下定决心的点了点头:“元宝,我们来下棋。”
这几日他想了许多。其实早就该想到的,连三弟都查不出她的来历,她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表明心迹,以情留她,还是为了她有一世笑颜而送她回去。
她走了,他心痛,她若不笑,他亦苦闷。
他苦苦思索还是毫无结果,所以干脆将一切都交给天吧。若他赢,则留她,若他输,则送她走。
***
他今日的棋下的似乎特别认真。元宝心里想着,又提了一子。
两人都心事重重,莫不做声,棋盘上黑白子交替越来越多,渐渐集中到了一边,局面成焦灼状态。
元宝要落棋的子忽然停了停,因为棋盘上竟然出现了两个劫!所谓的劫,即一方提了子,对手不能马上提回,必须下一回合才能再提回,这是为了避免对弈时发生反复提子的尴尬局面而特殊设定的规则,那个提子点就被称为劫,有难解难分之意。
可是这时候她已经无法停手了,又提了一子。
棋盘上形成了奇怪的棋形,棋子在一边形成了三个连续的劫。
楼水阳慢慢收回了手:“三劫……”三劫无进无退,无胜无负,可是但凡棋盘上形成三劫,轻则家破,重则国亡。棋盘上出现三劫的几率少之又少,一旦出现便是不吉的象征,不是象征分离就是象征风波。
“天意吧……”他闭了闭眼,“元宝,我送你回去……”
回去?什么回去?
***
元宝纳闷的跟着楼水阳到了镜湖旁。
今夜无星无月。
“元宝,二十年前七星冲煞,你可有听说?”他却忽然说起不相干的话来。
“一点点……”关于帝王星的传说。
“其实世人说错了……并不是楼引天故意布局领养当日当时出生的婴儿。而是因为那时出生的婴儿是让爹娘都害怕的怪物……”他说着,霍然张开右手无指对着镜湖。
镜湖的水可是起了一点点的小泡泡,然后越来越大,然后就沸腾了起来。
“你……”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异力,而在我们小的时候并不能控制,便吓坏了所有周边的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楼引天才将我们在别院抚养。”他一直看着镜湖,不知是为什么并不敢看她,“我可以送你回去……”
原本如镜的镜湖这一刻已是轩然大波,甚至有海啸声一浪接一浪。当波涛拍打到最高点的时候,水面忽然出现了一道光门,而在门的另一边,高楼大厦,灯红酒绿。
“去吧。”他的声音云胆风轻。
当自己朝思暮想的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惊喜是一定的,可是真的要走吗?元宝忽然迈不开步子。
一边是家,一边是他……为什么生命里总会有无法两全的选择?小的时候一直被问,当你所爱和你的母亲掉入水中,你救哪一个?
她的回答是两个都不救,因为她不会游泳。这样的答案当然有些戏谑,可是现在居然真的有这样的选择题放在她的面前。
养育之恩不是假的,血浓于水不是假的,可是朝夕相处也不是假的,心意相通更不是假的……
“快去啊!”向来温和的他在看见她的踌躇的时候,居然怒吼出声。她……若是再这样犹豫,他怕自己再也放不开她了。
她更呆呆的了,脑子还是不停的动,左边右边,身体却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一样,终于还是下定了主意迈前了一步。
楼水阳蓦然拉回了她,狠狠的吻上了她,极致粗暴的表达着他此刻心情的矛盾。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的亲近她,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她的唇如他夜夜所想般的甜美,甜的,让他只想将她塞入体内再也不要放开她。
在她为他的唇失神的那一刻,她忽然被他用力的推进了光门中,遥遥的听见他大声的喊:“元宝,要笑啊!”
笨蛋……这样叫她还怎么,笑……
光门一点点的消失了,他终于支撑不住的放下了手,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昏然倒地,左手紧握的手不支的松开,赫然是那块青田石佩。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赢的呀……
一直在黑暗中默默看着的管家走了出来,扶起了他:“既然不想让她走又何必呢……空没了一身的异力和十年寿命。”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笨蛋白痴。
尾声
中秋节。
楼水阳坐在醉晚亭的栏上,默默喝酒。清风穿过他的发,他的衣,他的袖。
楼二皱着眉上前想夺上他的酒壶:“大哥,酒多伤身。”
楼水阳避过了他的手,淡淡的说:“老二,不要读我的心。”
楼二讪讪的收回了手。
“什么?这都没碰到?不碰到你会读心有个鸟用啊!”楼六吹胡子瞪眼鄙视兵败归来的楼二。
“我去吧。”楼云霁似笑非笑的拿起了一壶酒,荡了过去。
“呵,你们准备车轮战术吗?”楼水阳无奈的笑笑。
“大哥,既然想她,不如我送你过去?”反正都有异力,送送还是很方便的,大不了就是功力都没了。
“不必了。”皇上一日不断执念,他的离开都对不起楼引天。
楼云霁邪邪桃花眼一瞥:“大哥,你莫不是怕我功力不济,将你送到不知名的时空荒野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知道激我是没用的吗?”
唉,这倒也是,楼云霁叹口气:“大哥……”
“难得今日家中人齐,你们去玩吧,”楼水阳打断了他的话,“让我一个人静静。”
终于清净了呢。
楼水阳痴痴的看着天上明月。
世事再怎么变迁,这月都是不变的,都是同一轮吧?
他微笑着举杯邀月:“元宝,我与你千年共婵娟。”
在他收回酒杯那刻,有一滴清水滴入杯中,荡起小小的涟漪。
***
“王爷。”楼家六子拱手迎接,心里暗骂,这条黄鼠狼还没过年呢,拜什么拜。
“小王来讨杯团圆酒喝,不打扰吧?”
“自是欢迎都来不及。”知道打扰还来?
定安王赵樾入坐后倒是兴致很好的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
“来来来,小王兴起,不如剑舞一番。”赵樾满脸通红,兴致勃勃,也不管他们应不应声就下座拿了剑舞了起来。
剑若游龙,越舞越急。
电、光、火、石。
三道剑气直冲楼云霁胸口,并不是非常锐利,却含了力道,目的明显只是划开衣物。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刷的立到了楼云霁身前,剑气飞过,衣帛断裂,露出的胸膛上赫然有七星纵横。
觥筹交错的场面骤然停止,一切都待势欲发。
遥遥有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番外
洪湖水~ 呀么浪呀么浪打浪啊~ 晕!谁的手机啊,吵死啦!
元宝挣扎的睁开一只眼,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正在床边的几上震的很happy.“喂……谁啊……”
“我是谁都不知道?!元宝,今天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也知道的,如果败了,你父母……”
“拜托,师傅,别来这套啦,我有问过爸妈啦!他们说我输或者赢他们并不担心,他们只要我下的开心就好!”真是的,居然被他骗了这么多年。她的父母是棋坛伉俪,所以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只能赢,否则会给父母丢脸。
“呃……”元宝已经不好拐了……“那就byebye了……”
挂断了手机,元宝决定起床,反正已经醒了,今天还有场比赛,精神点也好。
她随手打开收音机听音乐,就去洗漱了。
从洗手间出来,她停到床头的画前。那是她12岁那年在师傅家看见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就喜欢了,而且画中的女子很象她长大了的模样。之前父母怎样让她学围棋都不肯,见了这副画便跟了师傅,只为了换得这副画。
“水阳……”她轻轻的抚上画上那温文男子。从小到大,每次比赛前她都要看见这副画才会觉得心定,所以到了古代,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现在想起那段日子,几乎要以为是场梦了,若不是手上的红线提醒她,她真当是场梦了……
恍如隔世,也确实隔世。
她给了他一个最温暖的笑,她会笑的,她会一直笑的,她要他安心。
收音机里正播着今日的比赛:“九龙杯于今天正式开幕,今日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为围棋而生的天才少女’元宝,目前她依然毫无败绩……”
她啪的关掉了收音机:“水阳,我出去了哦,晚上回来见你。”
她背上了包,轻快的出门。
电台的声音在城市石头森林的上空飘荡着。
“另外一位就是身世神秘,目前还处于初段,但是人们都认为他拥有九段实力的……”
今天,真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