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06

月惜: 蝶花娘


    第一章

    风雪暂歇。

    向晚的余晖笼罩在难得可以出来活动的人们身上,好几天不见的左邻右舍一窝蜂涌上街头,群聚着闲嗑牙。

    「哇,天气终于转睛了,我整天窝在我那间小房子里,骨头只差没发霉!」

    「可不是,今年冬天的这场雪下得真久!」

    「好在马上要开春了。」

    「对啊,我告诉你们……」

    城门口,大树下,大伙儿三三两两围个小圈子,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个不停,好似要把过去一季没能说的话全数补齐。

    「哎呀,老刘,你干嘛摆着一副苦瓜脸?出了什么事情吗?」忽然,有人眼尖地发现这条街上无人不识的七十老翁面带忧愁,相当不安的来回踱步着。

    「唉!」他深深喟叹,然后才说:「还不是我家的老太婆!染上,风寒好多天了,吃药也不见效,病情愈来愈严重,我实在很担心。」

    「你请哪家的大夫过门?」

    「不就是十二巷的张大夫嘛!」老刘理所当然的回答。

    住在这里将近一辈子了,管他男人女人,抑或牛只猪群,只要是生了病,谁不在十二巷里钻?张大夫的好医术哪个家伙敢说没听过!

    「哼!」街尾的马大婶有意见了。「我说老刘,你是老糊涂了啊?年初张大夫才把丁员外的儿子活活医死,没隔多久,他又误诊了一位小男孩,害得人家年纪小小就得靠拐杖走路!这些你都忘了吗?还敢找他看病!?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马大婶说的有理,张大夫从前的确厉害,不过他的年纪大了,看不清楚也听不仔细,很容易出岔子!」卖豆腐的阿贵附和着说。

    「他不行,咱们还能找谁治病?」像他这种光靠些小买卖维生的老头儿,真正的名医他哪里请得起!?

    「你不妨请杨寡妇她家的丫头试试!」马大婶热情的提供建议。

    「杨寡妇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她家什么时候蹦出个丫头来着?」老刘是一头雾水。

    众人有默契地白了白眼,觉得老刘当真是老得没半点记性了。

    「你不记得?大概两、三年前,她儿子大鹏到山里砍柴的时候,无意间救回一名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年轻姑娘,后来那名姑娘就一直待在他们家呀!」

    「哦——」老刘恍然大悟,「你是说大鹏的媳妇儿,小星啊!」

    「你少胡说八道!人家小星姑娘还是清清白白的闺女,大鹏那愣小子未必娶得到她!」

    和大鹏同样单身的客栈伙计阿财忙不迭地澄清。

    「你的一点心思,我会看不出来吗?阿财,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吧!我瞧他们两人每日同进同出的,成亲只是迟早的事!」马大婶毫不留情地戳破阿财的幻想,非常实际的道出事实。

    小星姑娘因为伤得太重,又未能立刻就医,所以即使身体康复,她的记忆却莫名其妙的丧失了。

    杨寡妇可怜她一个弱女子无家可归,于是好心收她做干女儿,留她同住,经年朝夕相处之下,正值年少的大鹏倒是对小星产生男女情愫,对她殷勤得紧!

    独生儿子喜欢人家,杨寡妇也乐观其成,他们的婚事也许等到春天一来就要办了呢!

    「我不信!小星姑娘才不会答允这门亲事!」阿财很坚持。

    「等一下!」见马大婶又有话要反驳,老刘赶忙插口问道:「先别管谁要娶、谁要嫁的,马大婶,你方才说我家老太婆的病,小星有办法医治?」

    「当然!」她包打听的名号岂是凭空而来?「你别看小星那丫头总是安安静静低着头不开口,好像没啥本领,其实啊,她替人看病的功夫可厉害了!」

    「怎么说?」

    「我家隔壁的牛大爷不是长年犯肚疼吗?刚入冬那时节,他一个人在家,几乎疼得去了半条命,若不是小星替杨寡妇送东西上门,恰好救了他一命,牛大爷恐怕活不到今天!」

    「还有,阿财客栈的老板上次得了急病,也是小星她妙手回春,结果没两天他又生龙活虎了。」

    「还有还有……」马大婶口沫横飞地说了一大串,阿财不甘示弱,跟着补充更多小星救人活命的例子,说得老刘是心花怒放。

    「太好了,我这就找杨寡妇去!」语毕他急着要走,马大婶反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甭了,说人人就到了。」她指指前方并肩走来的一对男女,没有意外阿财会瞬间变了脸色,扭头便走。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他不走才怪!

    但老刘是开心了,他朝他们挥挥手,大声叫着:「大鹏、小星!」

    「刘爷爷、马大婶,你们好。」身材硕壮如山的大鹏憨实地向他们问安,小星仅是躲在他身后,一声也不吭。

    「大鹏,你又到山上去啦?」他背上背着个满是草药的大竹篓,想必是午后雪停,他们两人就出门干活儿了。

    「嗯,小星想找些药材,我陪她走了一趟。」凝望身旁始终沉默的女孩儿,大鹏黝黑的面容上出现羞赧的红晕。「你们有事找我?」

    「是这样子的,我听马大婶说,小星不只会开方子,还能替人医病是吧?」老刘摸着斑白的胡须,悄悄打量着小星。

    这姑娘个头不高,肌肤又白又嫩,行为举止比起大家闺秀一点也不逊色,可惜了一张清秀的小脸偏偏长着大大小小的麻子,破坏了她的好相貌。

    但,她的气质确是出众。莫怪除了大鹏,还有阿财等小伙子对她都是情有独钟。

    「刘爷爷哪儿不舒服?」大鹏问,而一旁的小星虽然没答话,眼儿却稍稍抬高探看刘老。

    「不是我,是我家的老太婆受了点风寒,可吃了一堆药都好不起来,才想拜托小星帮忙看看她。」

    「喔……」大鹏了解了。「小星?」他唤她,意思是询问。

    「我先回家准备一下,马上过去。」轻启朱唇,小星细声说道。

    「麻烦了。」老刘道了谢,与马大婶一同目送他俩离开。

    「啧,不晓得是不是我心眼多,我老觉得大鹏和小星不很相配!」马大婶有感而发。

    老刘亦表赞同。「大鹏人是敦厚,但毕竟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小星颇有书卷气,来历肯定不凡,他们凑成对儿,似乎也不太妥当。」

    「但是话又说回来,小星那张麻子脸,呼!起初匆匆瞥见,很难不被她吓一大跳!」马大婶拍拍胸脯,忆及第一次见到小星的模样还心有余悸。「杨寡妇疼爱小星,大鹏也不曾嫌弃她这一点,我想小星嫁给大鹏,总不能算吃亏。」

    有没有内涵是一回事,长相如何又是另一回事。姑娘家嘛,怎么说都是一张美脸最重要,小星尽管有她的好处,然,她的容貌有缺陷亦是不容忽视的实情。

    「姻缘天注定,谁晓得月下老人牵的红线在哪里?罢了,下次再聊,我得回去了。」说好要等待小星过府,刘老动一动站得发酸的腿,举步往回走。

    「天都黑了,我也该煮饭喂饱家里的小鬼头了。」霎时大树底下的人都散尽,马大婶找不到伴儿,自顾自咕哝两句,也就返家了。

     * * * * * * *

    「你在这儿。」屋内屋外绕了一圈,浑身是汗水的大鹏终于在井边寻着了她。

    听见他的声音,小星放下提水的桶子,侧过脸看他。

    「都说几百次了,粗重的工作让大鹏哥来做就好了。」他拿过水桶,轻推她到一旁的矮凳坐下,动作敏捷地将清水汲上来。

    小星依旧安静,没有客气推拒,也没有随口寒暄,彷佛大鹏是大鹏,她是她,他们所在的时空截然不同。

    「娘去红苏县探望舅舅,三天后才会回来,她同你说了吗?」即使知晓她的性子原本便是如此,大鹏仍是难以习惯这种明明有人,却从头到尾毫无人声的时刻。

    「嗯。」单音节的应语。

    「今晚有夜集,咱们去逛逛吧?」他邀约她,口气十分不自然。

    「嗯。」还是单音节的应语。

    「小星!」大鹏叹口气,说道:「别光是答话,你自个儿的意愿呢?你想不想去?你若不想去,大鹏哥绝对不勉强你。」

    自从他把她从山上带回家以后,两年多来,小星就像只软娃娃一般,不管他娘,以及他说什么,她就照做什么,一点儿自我反应都没有,实在让他们伤透脑筋!

    大鹏自问,他真的很喜欢小星。她虽不美,可是她的心地善良、个性温和,又非常孝顺他娘,娶妻娶贤,他认为小星是最好的了。

    小星呢?她也认为他是最好的吗?大鹏忍不住猜,若是他向小星提亲,她会不会也只是「嗯」一声,就草草答应了他?

    他渴望得到她的允诺,但又不想得到这样的允诺!

    小星的感觉、大鹏更在乎。

    「我想去。」因为他想要她去。

    「真的!」

    「真的。」

    「太好了。」大鹏笑咧了嘴,「那么我先把水缸装满,再去把后院的柴劈完,你进屋里等一会儿,天黑了咱们就上街。」

    「好。」小星颔首,柔顺的拉着裙摆走回屋内,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窈窕的背影上,使得她娇小的身形显得格外纤弱。

    诺大的木屋简陋区隔出厅堂、灶房、三间睡房,小星踱步至杨寡妇的那一间,从容取出一只针线篮,然后端坐着,替她完成未裁制好的衣裳。

    他们家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大鹏替人砍柴、卖柴,以换取日常生活所需,至于额外的收入,则是靠着杨寡妇与小星的巧手为人缝纫。

    小星熟练的缝着,不禁回忆起初来乍到时,她压根儿不会这些女红的情景——

    记得那个时候,她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完全不知身家为何,脑袋一片空白,唯独颈子上系了一条刻有「星」字的坠链,所以杨寡妇才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做「小星」。

    大鹏救了她,杨寡妇收容她,小星心里自然是感激无限。为了避免增加他们的负担,变成在家吃闲饭的人,她的身体康复后,也跟着杨寡妇学点可以卖钱的技术。

    小星满意地扬起快要完工的衣裳,神情柔和却始终没有笑容。

    她晓得一般人都会笑的,那并不难,可是她做不到。

    这不是出于刻意,但她真的笑不出来,她不明白应该怎么笑!

    说不定是那个令她失去记忆的伤势太重的关系吧!她安慰自己。

    笑不笑、哭不哭,小星不在意,她比较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谁?

    睡梦中,她时常听见有个年迈的男人唤她「女儿」、有个年轻女人唤她「妹妹」……她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她又为什么会身负重伤遭弃山林?

    好多好多的谜团等待解答,茫然无绪的日子却一天天延续,难道她就要用小星这个身分终老吗?

    当她发觉自己有辨识草药、开立处方的能力,她以为她能够帮助自己恢复记忆,可是她错了,她没有办法,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小星,拿水给我!」外头的大鹏约莫是渴子,朝屋里朗声吆喝。

    失去的,回不回得来,要看老天的意思。小星甩甩头,不再胡思乱想。

    「来了。」

     * * * * * * *

    皇宫内苑

    数名臣子忧心忡忡地徘徊在大殿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担忧,可是殿门不开,他们就算是向天借胆,也断然不敢惊扰里面的人。

    「周大人,依你看,这名大夫有办法将皇上的病医治好吗?」北国最年轻,且最得皇上喜爱的翰林学士古凡霆说话了。

    「古学土,稍安勿躁,等会儿一切即可见分晓。」年高德劭的周宰相拍拍他的肩膀,其实心里也是极为不安的。

    北国有史以来最英明的君主——昭帝,在一年前无端染上了一种怪病,御医们几经用药却宣告无效,他们逼不得已才请来民间的名医,想要找出昭帝的病因,尽快救治。

    然而,大江南北号称名医者,他们全给请进宫了,结果依然令众人失望透顶。

    这么多的大夫,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诊断出昭帝的病是什么,更别说是替他开上一贴有帮助的药方了。

    「唉唉唉!」叫他怎么不急?这个大夫据说是一代医圣的传人,他们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他,把他从遥远的关外请回来,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了,普天之下昭帝的病还有谁能医?

    在大家的哀叹声中,殿门开了——

    「周大人、古学士,皇上召见你们,请随小的来。」

    其余人此时的表情都略有不快。

    近一年来,昭帝为怪疾所苦,大权几乎都快由周通大人、古凡霆学士两人分掌,但朝中不乏身为皇族成员,更具影响力、号召力的臣子,因此,周通与古凡霆两人被围剿,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皇上。」进了殿堂,只见昭帝半卧在龙椅上,姿态相当疏懒。

    「你下去吧。」昭帝手—挥,近侍官就领着那名医圣的传人离开了。

    「皇上,他……」

    「还不都一样?看了老半天,他也无法诊断说明朕的病源。」昭帝感到几许不耐,太过频繁的看诊令他失去优雅,脾气时常游走于爆发边缘。「不必再替朕的病浪费心神,生死有命,朕已决定不再看大夫了。」

    「皇上!这万万不可!」古凡霆惊恐地跪倒在地。

    周通也紧跟着屈膝而跪,「皇上的龙体安康与滞,牵涉全国百姓祸福,请皇上三思啊!」

    昭帝是个好皇帝,北国人民没有一人不认同这句话。

    他未届三十,可是北国在他的统治之下,外抵强侮,内抗恶权,国政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平静而满足。

    如果他不幸因病驾崩,北国上下将陷入何等的恐慌当中!

    「爱卿,你们都不用再说了,朕心意已决。」病发的时候,他的心脏会强力收缩,收缩到他不能喘气的地步,过程也许只有几刻钟,也许长达数个时辰,全然没个准。

    「皇上……」古凡霆与周通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

    「好了,这件事不许再提,朕单独召见你们,为的是另一件事。」昭帝坐直身躯,双目炯炯,好似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攸关重大。

    「皇上是指……」

    「我要你们暗中去调查平西王的动向。」

    「平西王爷?」平西王爷展邬不是皇上的亲生胞弟吗?皇上为何要他们去调查他?

    纵然先帝的子嗣甚多,可由正宫娘娘所孕育的孩子,唯有昭帝与平西王爷两名,是以他们兄弟俩自小的感情特别好。

    另外再加上当年蕙妃所生的展袭,也就是如今的平南王爷,与昭帝也是格外亲近,他们三人偶尔聚在一块儿,那幅谈笑风生、毫无距离的画面,可真让人津津乐道。昭帝怎么会突然对展邬怀疑了起来?

    「没错!原因你们别问,尽管放手去做、只是小心别让人给发现了。」昭帝交代他们,「我要这件事绝对的秘密进行。」

    「微臣遵旨。」

    昭帝视他们为心腹,他们视昭帝如父兄,不管基于什么因素促使他作出这样的决定,古凡霆和周通都将尽力完成任务,不教他失望!

     * * * * * * *

    「杨寡……大娘,小星在吗?」邻居数十年,今儿个是老刘第一次上杨寡妇家登门造访,才一开口,差点就将平日大伙儿私下惯用的称呼搬上台面,害得他连忙改口,面带歉意。

    杨寡妇微笑,并不以为意。「刘老,你找小星有事?」

    「喔,是呀。」老刘晃了晃手中提的一袋东西,说:「我家老太婆吃了小星开的药方,已经完全好了,我特地带了一些礼物来送给她。」

    「你太客气了。」杨寡妇礼貌回应。「小星她在后院洗衣服,我去叫她,你请稍等。」

    没多久,只见小星头包着布巾,裙子下摆拖着长长的水渍走了出来。

    「你好。」她生硬地与刘老打招呼,不喜欢说话的天性永远改不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忙了。」杨寡妇端来茶水后又退回房间,主客两人于是坐下闲谈。「我家老太婆做了些肉条、咸饼,想藉着这一点心意谢谢你的帮忙,请你收下。」

    「呃……谢谢!」面对不相熟的人,小星显得局促不安。

    可是老刘非但没有察觉她的冷淡,还热切的游说道:「小星,你的医术这么好,光待在附近替人治点小病,实在太糟蹋了。刘爷爷问你,你想不想出外行医,救活更多人的命?或者,你只想留在家里?」

    不只是刘婆婆,这里的人们受惠于小星,从大病边缘捡回一条命的不胜枚举,可见小星对医术方面的知识绝非泛泛,她极有可能是名神医呢!

    小星沉吟一会儿,据实以答:「我……我想替人治病。」

    失忆以来,她记得的不多,这些药呀草啊是她仅有的寄托。小星深信,从前的她懂得更多,她渴盼挖掘出潜在的能力,说不定,记忆会因此恢复!

    「你不怕离家?不怕受到挫折?」

    小星摇头。

    她是个没有记忆的人,关于能力底限在哪里的问题,她有着无限模糊。脚步踏得远了,或许,她将发现自己会做的其实也只有那些;或许,她将找到更不同凡响的小星……

    「那么刘爷爷就说—件事给你听。」他喝口茶润润嗓子,语重心长地慨叹道:「小星,你应该知道咱们北国的皇上是谁吧?昭帝他勤政爱民,公正贤明,哪一个子民不尊敬他、不爱戴他?可是听说他染上一种怪病,看遍大夫却好不起来,宫里正烦着哪!」

    这消息在过去一年内传遍中土,许多医者都毛遂自荐替皇帝治病,可惜效果不彰,皇帝的病情—如往常,没有起色。

    朝廷的大臣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法子了,他们这种平凡老百姓即使心里也着急,但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只能多方留意够水准的大夫,好推荐给朝廷了。

    小星正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这……」她听懂老刘的意思,心下却不免迟疑。

    他说的是皇宫、是皇帝啊!如果她使得上力,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她不确定这么多优秀的大夫都看不好的病,她能够做些什么!

    「小星,你可以去试试看啊!」老刘强烈感觉到小星的气质不凡,可能本来的身世非富即贵,像她这样的姑娘,肚子里有的墨水肯定不输给别人!

    「可是……」小星仍然拿不定主意。

    「罢了!」老刘见她的意愿似乎不高,也不勉强,只说:「皇上已不再公开寻医者入宫,可周通大人、古凡霆学士还没放弃,若是你随时改变心意,每天的日落时分他们会亲自在东侧宫门等待。」

    说起这两位忠心耿耿的大臣,百姓们莫不是竖起大拇指称赞!

    为了北国人民福祉、为了昭帝龙体安康,他们所付出的心力远远超过别人所想像的!

    「我明白了,谢谢你。」小星没有正面答覆,淡淡的语调未显情绪。

    她心底自有想法,只是这些并不足以为外人道。她习惯独自思考,一个人决定方向,印象中,好像也不曾有人说过她这样的性子不好……


    第二章

    结果小星还是克制不住身为医者的热心。

    日落时分,她了然一身来到东侧宫门徘徊,望着不远处庞大的队伍,她又忍不住犹豫了。

    出门前,大鹏不在,小星只对杨寡妇说要上街一趟,并没有点明实情。

    她一直都缺乏把握,失忆之苦使她难以掌握自己的状况。替皇上治病?这会不会只是痴人说梦?

    小星一会儿踏步往前,一会儿又转身向后的可疑举动,在拥挤的人群中很醒目,至少古凡霆就发现到她了。

    挥开卫兵的重重戒备,他单独走到她身畔,丝毫不见官僚气息,反而相当温和有礼地询问:「这位姑娘,你也是看到布告张贴,前来关心皇上的病情是吗?」

    摒去斗大的麻子不说,她的五官尚称清秀,肩上背着药箱更道出她的来意。

    「呃……」没想到有人会注意到她,小星有点儿受到惊吓。

    纵使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但是从他那—身官帽华服的装扮看来,此人八成是个官人。

    「姑娘你别怕,我是翰林学土,你看的布告是我和周通大人一齐发写的。」他解释。

    「嗯。」这些老刘全对她说了。古凡霆和善的态度令小星放心不少,原本紧绷的情绪也渐渐放松。「我……可以试一试吗?」

    北国是个开放的国家,主事者是女人的情形在各行各业处处可见,不过,论及行医治病,一般的姑娘家仍是少有兴致学习,因此大夫这行业几乎由男性独占,小星倒也称得上是特例。

    「当然可以!」古凡霆引领着她,他是恨不得多找到一些学有专精的好大夫,哪管她是男是女呢?「御医等会儿得出几个题目考考你,平常心应答即可,通过了我们再进行另外的安排。」

    换言之,经过御医的测验,来者的技术才能有所定位,不致于让他们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入宫,却净是些层次低落的庸医。

    何况,皇上已拒绝接受任何诊疗,他们做臣子的还得用点伎俩才能成事哪!

    「好。」小心依照他的指示,进入临时腾出空间的小亭子,预期要先接受御医的问话。再紧接着展开一连串的实际操练——

     * * * * * * *

    凉风徐徐,暖阳洒晴,随着春天的脚步走近,北国沉睡中的风景也随着苏醒过来。

    「小星姑娘。」是古凡霆。

    停在正抽芽待发的丛花前,小星娉婷的背影总让人对她的容貌有所幻想。可惜当她转过身来,以满脸的麻子示人,那些肤浅之徒往往逃得比飞还快!

    女子无颜,自始至终便没有太多绚烂的包装,若真能得到知心人怜惜,那种感情不是更弥足珍贵吗?

    「古大人。」小星弯身行礼,一袭合身的宫装衬托出她姣好的身材。

    「一切都还习惯吧?」他问,口气中却带着些微的歉意。

    「尚好,多谢古大人。」

    古凡霆会感到抱歉也很正常。

    「这位姑娘资质甚佳,无论是望、闻、问、切的诊断,抑或四气五味的判别,脏象学说、医药原理等的理解,皆在老夫之上,老夫甘拜下风,其余者并无可取。」

    当日御医是这么说的。

    于是小星就在数以千计的自愿者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唯一雀屏入选的大夫。

    她以为只须进宫替皇上看个诊、开个药方,等待成效就行了,不意一切远比她所想的复杂多了。

    首先,古凡霆将她带往太医馆,在那里给她安插个住处,赋予她任意使用药材的权力。这再自然不过了,可是,令小星觉得啼笑皆非的是后续发展。

    古凡霆居然要她换穿宫女的装束,学习宫里的繁文缛节,经这个身分随侍在昭帝身边?

    她不是来替皇上看病的吗?怎么这下子变作宫女了?

    「抱歉,暂时委屈你了。」

    后来古凡霆也老实告知小星,皇上不想继续医治他的病,所以他们只得想出这么一个迂回的应对之策了。

    「古大人言重了,小星明白诸位大人的为难之处。」那名贵为天子的男人未免也太孩子气了!久病不好,本就应该多方求医,他竟然会因为看病看得厌烦而轻言放弃?这一点实在不像人们口中描述的他!

    「喔,差点忘记了。」古凡霆敲敲额头,自袖袋里掏出一封信函,说:「小星姑娘,你写的家书已送到你家人手中,这是他们的回信。」

    「谢谢古大人。」一进宫就是十天,她怕杨寡妇和大鹏担心,前几日才托了古凡霆派人替她送信报平安。

    展开粗糙的信笺,映人眼帘的是大鹏又写又画的笔迹,小星自是知晓他的焦急,但她已决定留在皇宫,待日后昭帝的病痊愈,她再回去。

    「进去吧!皇上此刻不在里头,你先熟悉一下环境,其他的宫女会帮你的。」古凡霆与周通把所有人际关系全打通了,一但小星进入昭帝的「英和殿」,每个人都会暗中支应她。

    这种行为感觉很像谋反,古凡霆也挺尴尬的,真不知道要说昭帝对他们信任有加,还是太过放任他们!

     * * * * * * *

    「皇上万安。」月移中天,昭帝才从御书房返回寝宫,训练有素的女婢随即整齐地跪下恭迎圣驾。

    「起来吧!」极其醇厚悦耳的男性嗓音。

    小星抬眼偷瞟龙颜,惊见他过于年轻俊朗的相貌——高挺的鼻梁、斜飞的剑眉、抿紧的薄唇,以及灼灼灿亮的双眸……

    呀!意识到她的打量已被他发觉,小星忙不迭收回视线,再也不敢对上他锐利的目光。

    亵渎龙颜可是要砍头的!

    「你是新来的?」一面让宫女们为他宽衣脱靴,昭帝一面探问。

    「我?」小星微愣。

    「不是你还有谁?」他挑眉。

    「喔……我……不,奴婢确实是新来的。」慢了好几拍,她才结结巴巴的回答。

    一国之君都同他这般气势慑人吗?昭帝只消动动手指,小星都感到莫名紧张!

    「你过来!」昭帝唤她,想要把她看仔细。

    小星巍颤颤向前,头颅始终低垂。

    若不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庸俗的宫女是进不了「英和殿」的。看看周围的女孩儿一个个艳若桃李,小星的长相恐怕会吓坏昭帝。

    「抬头。」昭帝命令着。

    「是。」小星依言抬头,不意外他看清她的相貌后,会流露出嫌恶的表情。

    他是天子,呈现在他面前的净是最美好的事物,她的无颜,不啻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你……」黑不拉叽的麻子遮去她泰半的脸蛋,她不美,甚至说得上是丑了,可是她毫不自卑的眼神却十分吸引人。

    光是她敢直直瞅着他瞧这项,大概就足以列为特异功能了!

    昭帝笑了笑,问道:「你打哪里来?」头一次,他破例对其貌不扬的女人和颜悦色。

    一声疑似冷嗤的声音由小星的口中传出。

    「奴婢是京城人氏。」

    美丑当真如此重要吗?貌由父母所赐,理应珍惜,他人何来资格鄙视?昭帝施恩似的语气让小星不禁感到有些气恼。

    为这名以貌取人的皇帝治病似乎浪费了!

    她刻意隐藏的怒气其实昭然若显,昭帝再次挑眉,没有开口。

    「好了,都下去吧!」和衣躺上龙床,昭帝阉眼准备休息。

    一干女婢无声地离开,排在最末的小星却听闻一声微乎其微的闷哼——

    她飞快掉头,果不其然瞧见昭帝略带痛苦地锁紧眉心。

    「皇上您不舒服?」他的脸色青白,血色尽失,恐怕是心绞痛的毛病犯了。

    「你——」他不是叫她们走吗?这名宫女未免太大胆了!

    无奈疼痛汹涌来袭,昭帝委实没有多余的力气喝斥她,只是咬牙忍着已经加剧为夜夜发病的抽痛。

    小星当机立断拿出放在腰间的细针,在昭帝还来不及反应之际,便扎进他身上的数个穴道,熟练的移动着。

    「小星?」发现有异的宫女小声唤她。

    「麻烦你们去把我的药箱取来。」扎上了针,那张俊脸的表情仍然有些扭曲,小星抓起他的手把脉,感觉到奇怪的脉象。

    「皇上,接下来的扎针会更疼,你忍着。」人体十四经穴位,针刺深浅皆有定法,小星方才是想替他止痛,却没料到他的病状怪异,普通治疗全然失效,只得另下险针。

    瞧她的手法是个练家子,昭帝在半昏迷当中,倒也没有挣扎。

    就算她在害他,他又能怎么反抗!?干脆由她!

    宫女迅速送来药箱,小星在里面找到自己欲用的药瓶,以牙咬开塞子,单手将略呈湿润的粉状药物灌进他口中。

    「咳咳!」辛辣的气味霎时满盈于昭帝的喉间,他猛然地咳了两声,困难的咽着口水,想要把药粉吞下。

    「很难过吧?再忍忍。」见他眉心锁得更紧,小星于是很顺势地伸出纤纤玉手轻拍他的额头,像对待个小孩般对他。

    昭帝微眯起眼,透过模模糊糊的视线,他睇见她的神情宛若春风,温柔的手劲划过他的眉际,将其上的皱褶抚平。

    「不疼了、不疼了。」不知是针灸、药效发挥了作用,还是她的呢声轻哄、温暖触碰让他觉得安心,总之昭帝在没多久后沉沉睡去……

     * * * * * * *

    残蜡已干,曙色方显。

    天微亮,「英和殿」就有了动静。

    「她人呢?」由女婢搀扶坐起身,昭帝劈头一句问话。

    「皇上指的是……」

    「昨晚待在这儿的新进宫女。」他记得,起初的疼痛过后,她一声声柔柔的安抚使得惯有的疼痛悉数消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睡意。

    他本就浅眠,自从身染怪疾,他更是甚少能安然入寐,比起以前那些御医、大夫,她明显的技高一筹。

    一名平凡无奇的宫女也有机会习医?何况技术还高明得很!昭帝不会笨得以为她有这么简单。

    「启禀皇上,她……她……」女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皇上醒来的前一刻,小星才匆匆踏出「英和殿」,她的身分特殊,她的去向她们哪里有资格多问!

    「说话。」昭帝不耐烦地喝令着,面容隐约透露出怒气,吓得宫女们频频发抖,眼泪也跟着掉个没完。

    就在昭帝要光火之际,近侍官通报:「皇上,周大人、古大人求见。」

    救星来了!女婢们喜极而泣,哭得更厉害了。

    昭帝白一白眼,「宣。」想必是这事儿与周通、古凡霆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们怎知「英和殿」一早闹得人声鼎沸?他等着他们给他一个好理由!

    「参见皇上。」瞧昭帝坐在榻上横眉竖眼的模样,再瞧两旁宫女哭得花容失色,周通与古凡霆两人心虚得冷汗直流。

    「朕寝宫的宫女去向不明,她们一个个摇头说不清楚,爱卿,你们倒说说,朕到底该罚谁才好?」

    他挖苦的话语听在众人耳里还挺具威肋效果的,没办法,谁教他是唯我独尊的皇帝嘛!

    「皇上,那名宫女此刻在……在太医馆。」周通擦着头上斗大的汗珠,自知瞒不过,也只好老实招了。

    安置小星在「英和殿」,原来只是想让她就近看顾昭帝,以防万一,岂知才第一天她就露了馅!

    「她为什么会在太医馆」果然是他们搞的鬼!

    「请皇上恕罪!其实小星姑娘并非宫人,是微臣等将她带来「英和殿」的。」一片忠心赤胆不畏昭帝起疑,古凡霆将事情经过源源本本托出:「皇上的龙体未愈,吾等终日忧心,于是私下徵求医者参试,务求找出医术更加高明的大夫,好替您除去病根。小星姑娘就是御医先生荐举的唯一人选。」

    「替朕看个病有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昭帝斜睨他们,完全忘记了是谁使性子不肯就医,才会逼得他们甘愿冒着欺君罔上的死罪铤而走险。

    周通与古凡霆相视苦笑,反驳不得。

    「找她来。」

    侍卫衔命而去。

    「念在她对朕的病情确实有助益的份上,朕暂时不跟你们计较这事儿,不过……」他拉长尾音,周通与古凡霆的心也吊得老高——「不过你们两人记着,下回千万不可鲁莽行事,消息传了出去,即便朕相信你们并无二心,可悠悠众口难绝,朕也不好维护你们。」

    心腹、心腹可不是叫假的!周通、古凡霆和昭帝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他既知他们的用意,又怎么忍心多作苛责呢?

    「谢皇上!」呼……总算没事了。

    周通、古凡霆这一老一少松口气,才想开口询问昭帝的病况,小星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奴婢参见皇上。」清晨,通报过两位大人之后,她就回到太医馆歇息,昭帝命人去传唤她的时候,一向不易顺利入眠的她刚要沉入梦乡,却被硬生生地扰醒了。

    「你的来历,爱卿们方才已对朕解释过了,你叫什么名字?」昭帝威仪天生的问话。

    老天真不公平!他既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又得到俊美无俦的外表、悦耳动听的嗓子,人间美善全让他一人给抢了!

    「奴婢名唤小星。」

    她恭敬地答,偷偷掩手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好累!整夜没睡,还得不时观察他的情况,小星的大眼睛下缘是黑影层层。

    「抬头。」这是他第二次叫她抬头了。

    她脸上有什么好看吗?不就是一堆麻子嘛!小星很纳闷,可也没蠢得去多问上一句,只是依照他的吩咐缓缓抬起头来。

    昭帝端详她的脸蛋——麻子,碍眼的麻子!

    透着初升的阳光,她坑坑洞洞的双颊益发丑陋,这等容姿,男人不爱,女人也绝不会有半分妒心,但,每瞧她一回,昭帝老觉得她有哪处相当动人……

    有了!她的眼睛!

    同她一般样貌的姑娘多是自卑心作崇,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一一她的眼睛总是散发光采,彷佛对生命充满信心,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得倒她!

    若与徒有美貌却无个人特色可言的女人相较,像她这样的女人自有其价值存在。

    然而,在集天下美女于一殿的皇宫里,她的不起眼倒是很希罕。

    「你说你叫小星?」

    「是的。」

    「多大岁数了?」

    「奴婢不知。」隔着一小段距离,小星与昭帝眼对着眼,「婢婢因伤失忆,幸而被如今的家人所救,名字也是养母取的。」

    「你能为人治病,难道不能治好自己的病吗?」失忆,再加上麻子,昭帝指的是这两项。

    「不能。」小星从他眼里读出他的心思,隐隐有种种想笑的冲动。

    他在哀悯她吗?长得不美的女人一定可怜吗?

    她不这么认为!

    世界何其大,长相不佳的人何其多,若是他们都沉溺在悲惨的情境之中,一个个了结自己,又有谁来彰显美丽、英俊的人?

    她承认她丑,但她很快乐,最美好的那些,往往不会呈现在表相。

    昭帝当然不懂小星的想法,他问:「那么关于朕的病,你有何见解?」

    这下子谈到主题了!被晾在一旁很久的周通、古凡霆此刻才从他们大眼对小跟的怪异气氛中回神。

    「皇上没有生病。」小星石破天惊地扔下一个炸弹,继而有条有理的分析道:「皇上的脉象并无明显异样,诸位御医找不出病因的症结在于,他们判断方向的错误。依奴婢浅见,皇上恐怕是中了奇毒。」

    「说不通呀!据脉学原理,毒素需要靠着血液周行遍身,把脉也应该足以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略通医学的周通提出疑问。

    「所以我说这是奇毒——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过。」小星斟酌着用辞,很实际的对昭帝禀告:「奴婢猜测,皇上体内的毒在周行遍身之时,根本不是什么毒,只有当血液进入心脏地带,藉由心脏特有的某些媒介才引起病变。」

    小星不确定她的推估正不正确,但这是唯一能够解释昭帝脉象无异的方法了。

    「也就是说,你也没把握解朕的毒?」

    「是。」小星的双眸灿亮。「奴婢需要一点时间观察皇上的饮食、作息,在找出病源以前,奴婢只能暂缓毒素攻心造成的不适。」

    自从知道自己有能力看诊断病,昭帝的症状是小星首度感到棘手的病例,她非常想要接受这个挑战,单看皇上允不允了。

    昭帝有拒医的前科,小星不敢寄予太高的期望。

    三双饱含请求的眼神同时落在昭帝身上,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老半天不开口说话。

    「皇上?」急性子的古凡霆哪里等得住!

    一年多来,他们千盼万盼,好不这容易盼到一位大夫如小星,至少能够控制昭帝的病情,如果昭帝此次嫌累赘,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实在也不晓得怎么劝说他了。

    「嗯……好吧!姑且留下你,也让朕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约是昨夜的睡眠品质改善不少,昭帝的心情也特别的好,既然如此,留她又何妨呢?

    再者,这女子丑是丑,身段、手脚倒是温软得紧,他们又不是逼着他选她为妃,他也就别太挑剔了。

    「谢主隆恩。」

    「好了,你们都下去。」筋骨舒畅、龙心大悦,昭帝急着赶走闲杂人等,打算稍后到后宫享受爱妃们水媚般的围绕,彻底给目己放个小假!

    至于病情的问题,就丢给他们去伤脑筋吧!

     * * * * * * *

    「周大人、古大人,你们尽管去忙,我先往附近绕—绕、看一看,等会儿再回去太医馆。」步出「英和殿」,两位大人却依然与她一起漫无目的的游走,小星知晓他们顾虑她,于是道。

    「宫地辽阔,路不好认,要不,老夫派个丫环陪伴你,也好让你更快了解这里的环境。」捋着一把斑白的长胡须,周通露出慈父的笑容。

    「多谢周大人美意,小星不会走远,一个人不要紧。」他们邀她入宫,对她礼遇有加,小星感激在心,却不敢恃宠而骄。

    她很清楚自个儿是什么身分,她来,仅是来医病的,她决计不多想。

    「小星姑娘,有困难需要帮忙就甭客气,咱们一定会支援你。」古凡霆补充。「若无他事,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忙完了这头的事,那头还有其他杂务得忙,周通与古凡霆顶上的官帽戴得是扎扎实实,一点都不马虎。

    「大人慢走。」欠身为礼,布衣草鞋亦难掩盖小星的优良教养,好似她天生即是这么大方端庄的女子。

    周通、古凡霆离开后,她左右张望了下,向经过的宫女问了两句话,便迳自往御厨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寒枝冬梅犹挺产,一朵朵花儿开得妍丽无比,阵阵的清香窜人鼻间,令人心旷神怡,舒坦极了!

    小星踩着轻盈的步伐,心里计划着今日一整日的安排——把御用的菜单拿到手,做些必要的更动、建议,再依据昭帝的体质增配药汤,然后她可以小睡片刻,再看点医书……

    大概是小星想的太专心了,以至于有一队人马自她身旁走过,她都若无所觉。

    「星——映?」

    这声略带迟疑的呼唤让小星不由自主地颤动……是在叫她吗?

    她飞快回头,看向来人,「你、你是?」

    两名天仙似的美人肩并着肩朝她走过来,芙蓉面上的表情皆是万分讶异。「不,我叫小星,是来替皇上看病的大夫。」星映?这名字为何有点儿熟悉?小星在嘴里默念着,感觉很奇怪。

    「可是……太像了!」其中一名美人侧身问身旁的姐妹:「秋杏,你说她是不是很像星映?」

    「嗯,真的很像,但……」但他们认识的星映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这个叫作小星的姑娘,脸型、身材、气质……的的确确神似星映,唯独脸上的麻子……

    「请问你们是谁?」小星大惑不解。

    「大胆!见到湘妃、杏妃还不下跪!皇宫大内岂容你装疯卖傻!」将小星误认为其他嫔妃派来挑衅的下人,服侍湘妃、杏妃的宫女赶忙出声怒骂她,捍卫主子。

    「钰儿,不得无礼!」

    「抱歉,吓着你了。」令人无法动怒的美颜绽开微笑,「你才进宫是吗?」

    小星点头,冷然的面色不因他人斥责而有所改变。「参见湘妃、杏妃,小星冒犯了。」

    经宫女一说,她便大概猜出这两名美人的身分了。

    自从两年前正宫皇后因罪被废,人谓,当今昭帝的四宠,雪妃、柔妃、湘妃,杏妃,这四妃皆有机会在未来荣登后座,彼此壁叠分明——雪妃、柔妃共成阵营,湘妃、杏妃自为一气。

    雪妃、柔妃出身名门贵族,本就稍具骄气,狗眼看人低的事件层出不穷;湘妃、杏妃来自民间,个性尚温婉,待人多和气,向来是喧闹后宫的中的寂静分子。

    「无须多礼。」扶住小星弯腰鞠躬的身子,湘妃更凑近的端详她。

    小星直挺挺地站着,很沉得住气地任湘妃绕着她瞧——

    「失礼了,不过你实在太像我们在找的—个人!」

    「可不是?方才远远看见你,咱们姐妹几乎以为你就是星映呢!」杏妃叹息出声,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星映?她是……」小星小心翼翼地问。

    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若再也想不起自己,那么唯一可以找回过往的办法,唯有让曾经认识她的人找到她。

    小星已经失望了太多次,所以这一次,她只选择保持沉默,失忆之事,她暂不吐实。

    「小星姑娘,你不是京城人氏吧?」唉,连名字都同样有个「星」字呵!

    「是啊!」

    「咦?那你没听过莫家人吗?星映是莫家的么女。」别说是京城人氏了,举凡北国百姓应该都对莫家人不陌生。

    竹湘、秋杏虽然不姓莫,可也是从莫家门嫁出来的哩!

    「莫家人?」

    小星在脑中搜索着零碎的记忆,印象似乎很模糊。

    她的所有资讯全都是从大鹏、街坊邻居那儿听来的……四妃在宫廷里的钩心斗角,以及哪位大臣如何如何……可惜她惯来对这些琐事太过漫不经心,遗忘的远比记住的多。

    「你不晓得便罢,我们只是一时将你误成星映了。」若她是星映的话,怎么可能不认得她们?况且,她的眉、她的鼻……是像星映没错,但总观她的容貌,仍然遥不及星映的美。

    「喔……」

    她们无意多谈的态度让小星有点儿失望,在不好追问的情况下,她也只好暗暗记下「莫家人」,改天再向人讨教了。

    「小星姑娘,你说你来替皇上看病的嘛?」弯弯柳眉,杏妃突然想起她刚刚的应答。「皇上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

    「回娘娘的话,小星正在研究。」这两位娘娘丝毫不摆架子,莫怪外界对她们的评价这么高,小星也很欣赏她们。

    待在后宫,每个女人争着同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不仅高与天齐、大权在握,且永不可能被谁独占,他为人夫的意义始终不及为人君的意义。

    是以,自古以来,后宫嫔妃哪一人不想得到君王更多的注目?毕竟在他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她们不去争、不去抢,就什么都没了,这种心酸岂是寻常夫妇能够理解的呀!

    湘妃、杏妃入宫听说也有四、五年,她们展现在万民面前的风范,才配得起叫作母仪天下!

    「据御医所言,皇上的病状甚为刁钻,小星姑娘,劳烦你多费心了。」

    「小星不敢。」劳烦?好尊贵的字眼儿!

    「皇上安排你住在哪里?」单凭她神似星映这一点,湘妃、杏妃就不得不格外照应她了。

    「回娘娘的话,小星住在太医馆。」昭帝哪有为她安排什么,自始至终,他都没把她当一回事,小星的行事完全依照周通与古凡霆的指示。

    「我明白了。」湘妃笑了笑,附耳对丫环说了几句话,便拉着杏妃的手往「英和殿」走。

    小星目送她们的背影,心中挥之不去的印子,是星映这个名字……


    第三章

    「皇兄。」

    自一堆奏摺公文中抬头,昭帝露出一抹笑。「邬弟,你来啦。」

    「皇兄的气色很好,看来上回所害之病全好了?」展邬试探性的问,随意坐下。

    「我的病恐怕好不了啰!」昭帝语带玄机地回答。

    「皇兄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身为昭帝唯一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展邬与他的亲近无人能及,昭帝对他的厚爱也无庸置疑,所以展邬年纪轻轻,自然流露出来的自负之气显而易见。

    「不提这个,来,朕好一阵子没瞧见你,咱们兄弟俩今儿个好好喝一杯。」命人预设酒宴,昭帝和平西王移驾御花园。

    一面走,展邬一面问:「皇兄没把袭弟一块儿找来?」以往都是他们三个人的聚会,展邬和展袭私底下的来往很少。

    「他?他到关外巡视,要下个月才会回来。」

    展邬很不是滋味的说:「关外近年来有冷月将军戍守,还需要袭弟那么辛苦的奔波往返吗?」

    他守西,展袭镇南,而京师坐北。照常理说,边陲以外的领地应归他管,可是昭帝却屡屡派遣展袭外巡,这叫素来与展袭不睦的他如何心服?

    「袭弟缺少磨练,让他到处走走未尝不是一桩好事。」举起酒杯就口,昭帝的口吻相当耐人寻味。「邬弟,你很介意朕让袭弟到关外巡视?」

    「臣弟没有这个意思!」展邬急急辩白,改以较为轻松、家常的语气说话:「我只是想,袭弟自小习文,对于武术一窍不通,皇兄此举不怕累坏了那小子!」

    「累才好,他是个王爷,整日吟诗作对总是成不了大气候。」昭帝笑说,不意外看到他的神色掠过一丝鄙屑。

    展邬、展袭的资质出众,在先皇的一干皇子中,只有他们两人还算可育之材,昭帝会时常找他们前来同聚自有他的道理。

    「皇兄教训的是。」朝昭帝连敬了几杯酒,展邬又将话题绕回到他的病况上头。「皇兄,听说周通、古凡霆替你请来个女神医,真有些事?」

    「你的消息果然灵通!」昭帝笑得开怀,说:「是不是神医朕不知道,但是她开给朕服用的药方还挺管用的!」

    几日下来,他心绞痛的次数降低许多,这与小星每日至少三回的药补有直接的关系。

    「她能医好皇兄的病?」

    「难讲。」昭帝语带保留,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驻在花丛间——小星正要捧药给昭帝,途间穿过的小径旁,一束嫩青青的枝叶里竟窜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小花,吸引住她的全副心神。

    放下端盘,她倾身向前,执起那朵花蕾摩搓着脸蛋,姿态娇酣可人。

    好半晌,小星玩够了,轻轻地把未开的花儿揽回园子,以免下一个路人不小心将它踩死。处理完毕,她才又捧起端盘往花亭走,压根儿不晓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昭帝的眼中。

    「皇兄?」由展邬的方位看过去,并不能望见小星,因此他对昭帝突如其来的沉默感到疑惑。

    「……」昭帝扯动嘴角,俊容上堆满笑,似有什么重大发现。

    只是他愈笑,展邬的心里愈发毛,还以为他……「皇……」

    「皇上万安。」一道昭帝预期来到的女声将展邬的话尾截断。「小星替皇上送药来了。」

    整齐的辫子束在脑后,额前的刘海不因企图遮掩麻子而过长,只是一丝不苟地服贴着,她总是维持清清爽爽的面目示人。

    「放下。」指示她放下端盘,昭帝复言:「还不快向平西王爷请安?」

    小星略为抬眼,眼光方触及展邬便火速收了回来。「小星拜见平西王爷。」

    「邬弟,她就是你口中说的那名女神医。」昭帝存心当着小星的面这么说,果不其然她那张粉脸上悄悄爬上嫣红。

    「哦?」展邬斜眼睨她,对小星的平凡极不满意。「你的医术哪儿学来的?有人教过你吗?」

    「回王爷的话,小星罹患失忆症,师出何门已不记得了。」这平西王爷长得人模人样,可态度、问话失礼,亏他还贵为王爷!才一照面,小星便打从心坎里排斥他!

    「失忆症?」她的答话让展邬更不高兴了。「皇兄,这女子自称罹患失忆证,连来历都说不分明了,怎可轻易让她留在宫中呢?」

    横竖着看,女子无颜就是略嫌碍眼,展邬对小星的不屑表现得昭然若揭。

    「这又何妨呢?我的病总要有人找得出办法医治,不然,即使她别有所图而来,恐怕还未下手,朕的皇宫就已被侵占了。」昭帝轻啜口热腾腾的「一日醉」,眼神对上小星的——

    赫!又来了!

    小星几乎是在第一时便避开他,可是那短短一刹那的眼波交会,却让她有心脏一阵胡乱跳动。

    真糟糕,这回她的病人可是天子,她得不时警告自己别再放肆了。

    但……昭帝方才那一席话似乎不太寻常……

    至少,展邬也深有同感。

    他极不自在地清清喉咙,尴尬的笑说:「皇兄,你太多虑了,有臣弟以及诸位大臣在,绝对没有人胆敢趁机作乱,你大可放心。」

    「有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不少,邬弟,再喝一杯。」举杯敬邀,昭帝的表情四平八稳,称不上是愉快,或者不偷快。

    皇上怎么还不喝药?小星候在一旁,看着他们把酒言欢的画面,心里暗忖着若是昭帝不再喝药,她只得再出声提醒一次了。

    等等!把酒言欢?

    小星猛然倒抽一口气,瞪着昭帝意欲送进口的酒,脑中来不及细想,身体却早一步动。

    她本想夺下那只杯子,可昭帝见她倾近,不明所以,反而更往后挪动,一来一往间,小星拨开了他的酒杯,整个人也失去平衡地倒在昭帝怀里!

    「啊?」出于本能的惊喘收束在昭帝的一双大掌中,他——扶住了她。

    两手合握在她纤细的腰际,昭帝习惯性的挑眉,对掌下柔软的肌肤感到讶异。貌不惊人,但是她的触感极佳,是足以耸动男人的那一种。

    「你在做什么?」小星抚着胸口,狼狈的爬了起来,一时也无暇留意到昭帝停在她腰际的手。

    「你……你不能喝酒啊……」情急之下,小星甚至忘了应该称呼他为皇上。

    「是吗?」昭帝懒懒的虚应着,锐利的目光正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身子每一处。

    她不特别丰满,也不特别清瘦,秽纤合度的曲线隐藏在宽大的罩衫下,不曾真实碰触过她的人,可能永远猜不出她有着此般美好的身段。

    「皇上的体血正在调养,酒性烈,不宜饮用。」绞着衣裳下摆,小星似有感应他的窥视,头颅压得好低。

    隐隐觉察到异样,昭帝类似于拥抱的亲昵接触令她不安。

    他,该放开她了吧?

    「是吗?」他仍是懒懒虚应。

    什么跟什么嘛!她费尽心思为他医病,结果咧?这家伙根本没有意愿配合她!

    怒火顿生,小星鼓足勇气挣脱他的锢制,安安静静退至角落,眼光赌气的落在桌上的药碗上。

    昭帝微乎其的露出一抹笑。

    「皇兄好兴致,一大清早就让咱们的女神医投怀送抱,啧啧,看这情况,皇兄的病已无大碍才对呀!」坐在一旁连喝下半壶酒的展邬调侃道,不怀好意的语气暗暗针对着小星。

    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她也不回去照照镜子!

    展邬混合着不屑、鄙弃的眼神直勾勾射向小星,她挺直背脊,像朵孤傲的冷梅,犹然瞪着那只药碗不说话,彷佛只把展邬当成一只乱吠的狂犬。

    她的神态激怒了向来眼高过顶的展邬,只见他轻瞥昭帝的反应,继而威声怒骂:「一介寒酸布衣,你会有几分斤两才是天大的笑话!依我看,你的医术倒输给你的媚功,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卑不亢,小星吐气如兰地回他八个字,话中颇有反讽他无知粗俗的意味。

    昭帝的笑容扩大,仍未有出面干预的打算。

    这女子够味道!

    「你——你——大胆!」抖了老半天,最后展邬气熬得重击桌面。

    不过小星丝毫不畏惧,从头到尾,她对展邬的冷然依旧。

    「皇兄……」她是昭帝的大夫,展邬不便立即发作,于是转过头向他寻求认同,好把这不认好歹的女人施予重惩!

    「来者是客,邬弟,可别让人家说咱们皇室中人不懂礼仪,你说是不是?」拐个弯替小星解围,他这个做皇帝的都摆明立场了,展邬还能说不是吗?

    「皇兄教训的是。」咬咬牙,展邬记住她了。

    「喏?」一口饮尽那碗几乎被她的目光烧出一个洞的药汤,昭帝笑咪咪地把空碗递给她,神色悦悦得很。

    让她留下,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昭帝开始这么觉得呵!

     * * * * * * *

    夜已过半,巡守的侍卫一批一批来回穿梭,弯弯曲曲的庭廊间,挂着整齐而可爱的小灯笼,为四周的黑暗增添微亮的美感。

    小星盯着外边的灯蕊闪闪烁烁,眼皮儿愈来愈沉重,愈来愈沉重……

    「剥!」捻着灯火的声响倏然响起,小星自地毯上跳了起来,糊成一团的脑子还不甚清醒。「谁啊?」

    这是「英和殿」,此刻是深更,连宫女们都倚着门槛熟睡了,还有谁会来呢?

    侧身,挑眉,昭帝睇她一眼,没理会她。

    「喔……皇上?」摇头晃脑了好一阵子,小星终于把来人看个仔细,急急忙忙地补行宫礼。「皇上……」

    「免了!」

    半拉住她弯腰的身子,昭帝的俊脸上有着些许倦意。

    与展邬闲话家常了半日光景后,他抽空接见了外国使臣,然后就一直待在御书房批改奏摺,连晚膳都省略了。

    「皇上,你要就寝了吗?」捧着药碗,她留在「英和殿」的理由不言而喻。

    每日三餐外加睡前的药补都由她亲自端送,她的形象俨然已与这些药汤草汁离不开关系!

    又要喝药!

    昭帝俊朗五官紧皱,企图抵抗的模样在夜里显得格外孩子气。

    小星愣愣的看着他,心里有种想开怀大笑的冲动。

    「皇上?」无视于他的明显拒绝,小星仍旧尽责地把药碗推到他的视线之内。

    昭帝的五官更加紧皱,表情也更加无赖。「朕不喝。」

    从他口中吐纳出来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带有淡淡的酒香,想必他又喝酒了。

    良药苦口的汤汁怎敌得过芬芳醇美的好酒呢?

    小星在心底大叹,他们寄望她能妙手回春,偏偏闰人不肯配合,真是医者难为哪!

    「皇上,若是某日你上早朝,有大臣问你,朱山国与丹海国皆愿来降我朝,你只能选择其一为友邦,你会选择谁?」突然天外飞来一笔,她看似把喝药的问题搁下,兜过话题插进他最熟悉的政治范围。

    「丹海国。」昭帝不假思索地回答,未加深思她的用意。

    朱山国、丹海国都是紧邻北国疆界的小国,丹海国文化落后,不好管理,可收服了它,对北国未来数百年基业具稳定作用;反观朱山国,文化水准高,百姓体制与北国相近,然而眼光放得长远些,多一个它、少一个它,对北国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所以心思稍微细腻一点、眼界稍微宽广一点的人,绝对会选择丹海而放弃朱山。

    小星点点头,表示认同。「既然皇上这么认为,这药,更不得不喝了。」

    昭帝扬眉,静待她接下来的解释。

    「这药,就像丹海国,喝起来嫌苦,实质上却对你有利、对天下苍生有利;而那酒,就像朱山国,润泽顺口,实质上不仅没有任何裨益,甚可说有害。你是一国之君,能做万民之主,何以不能做自己身体的主人呢?」

    她提及朱山国、丹海国的目的原来在此!

    「哈哈!好!」昭帝先是一怔,而后便朗声笑了出来。

    听她头头是道的分析辨证,再忆及她面对展邬时的凛凛风度,即使贵为九五之尊的他都难免兴起惜才之情。

    小星的性格独特,凭藉的是满肚子的知识学问,让她生做女儿身着实太糟糕了些!

    「皇上决定喝药了吗?」妩寐中乍醒,她能及时想到这桩例证,好说服他这位政治上的巨人,小星也挺佩服自个儿的机智哪!

    「经你一说,朕不喝这碗药似乎成了昏君。」唯有昏君才会短视近利,贪图一时的私欲。不管是丹海国抑或这碗药汁,昭帝从今以后都得以全新的角度去看待了。

    她满载惊喜而来,昭帝对她的好奇更进一步——「你因何失忆?」

    「受伤。」承接他喝完的药碗,小星用着很轻、很轻的音量回话。

    夜好静,整座皇宫几已沉入梦乡,随着大地的脉动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唯有他们两人突兀的清醒,隔着一道遥远的身分鸿沟展开对谈……

    小星不怕昭帝,至少不若寻常那样的怕,况且,他身为天子的威严在这几天逃避喝药中,大概也毁败得差不多了。

    「收养你的家人待你可好?」坐卧于龙榻之上,昭帝不急着入眠,倒是有闲情逸致去了解她。

    「很好。」真的太静了,静得让小星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在深夜单独面对一个衣裳半解的成熟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当今圣上!

    气氛诡异得像在暗示什么……

    「皇上,你忙了一天,也该就寝了,奴婢去传唤宫女进来服侍你。」

    小星反身往回走,脚步之快好像在逃命一样,但,昭帝比她更快!他单手抓住她的臀膀,简洁有力地下达命令:「不用了,今晚就由你来服侍朕吧!」

    小星愕然,停在原地不敢动,灵动的双眼无辜地望着昭帝。

    「过来。」她难道不晓得,女人表现得愈无辜纯洁,男人愈渴望占有掠夺吗?

    昭帝坐在距离小星两步远的地方,朝她招手,要她替他更衣理铺的意思十分明白。

    小星迟疑着,慌张融进了她的眼眸。

    她是大夫,不是宫妾,大可不必听他的,但……衡量现实状况,昭帝的要求并不过分。

    毕竟大伙儿都睡熟了,她恰好在此,服侍他就寝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她若继续推拒,未免太矫揉造作了。

    好吧!定定心神,小星这才轻移步到昭帝身畔。

    先脱靴呢?还是先洗脸?他会开口指示她吗?

    初入宫那两三所接受的训练,此刻全不在脑子里,面对一副真实的男性躯体,小星依然有点儿紧张局促。

    到底她是清白的黄花大闺女,男人的一切,她有着无限陌生。

    昭帝阖眸不语,也不催促她,姿态轻松自若,等她的表现。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星才缓缓地蹲下,除去他的靴袜,然后端来温水、取来毛巾,在他脸上擦试着。

    见昭帝没动,小星心想,这样的顺序对了吧?手儿一边动作,她的眼儿也没空闲,很大胆地浏览昭帝的面容——他的眉斜飞入鬓、他的鼻高挺陡立、他的唇削薄紧抿,而他的眼……

    啊!他的眼,睁开了!

    小星像是正在做坏事,被当场逮个正着的小孩,缩着肩膀、低垂着脑袋,赧红了整张小脸,没敢再抬头。

    昭帝凝视着她,笑意延伸到了眼底。她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

    小星的笨拙取悦了昭帝,让他顺时玩心大起,暗忖着要戏弄她。

    「你都是这样擦脸的?」

    那块质料上等的毛巾在他脸上东摩西蹭,即使不很痛,可皮肤还是免不了被刮出几道红痕。

    昭帝在半空中拦住她尴尬收势的右手,说:「朕教你吧!」

    小星搞不懂他的意图,呆呆地顺着他的手劲,坐在他榻前的阶梯——昭帝拿起方才他擦过的毛巾,罩住她的脸蛋,有—下没一下地擦,彻底吓坏了小星!

    他他他……干嘛擦她的脸?

    心跳漏了一拍,小星猛然弹开,沁入鼻间的味道全部是他……

    「皇上,你……你……」她结结巴巴的开口,指着他的食指因气息不稳而晃动着。半晌后,她自觉直直拽着天子似有不妥,又赶忙以另一只手包住那只食指,很可笑的放回身侧。

    「你不想学?」摊摊手,一抹捉狭闪过他的眼睛。

    小星退了一步、又一步,摇头如波浪鼓,纤细的身子因暗黑的光线凭添几分无助,平日与人相处的冷然亦褪去不少。

    总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小星就悲哀的感觉到,昭帝总是能够引起淡视万物的她起各种反应,或怒、或惊、或恐……

    而他,此时此刻的他,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这只是昭帝睡前的一个小游戏,小星确定,她一点都不喜欢!

    他让她觉得,自己彷佛是只小的不能再小的老鼠,他,则是獠笑着伸出瓜的猫……目标只是擒住毫无招架能力的她!

    「随你便。」昭帝故作随和,维持着等待的姿势,「不过小星,你没有完成你的工作。」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声「小星」敲在夜竹的风韵上、敲在小星的心版上,铮铮作响。

    「呃……皇上,为免造成你的不适,奴婢……奴婢想,还是去唤其他宫女来吧!」在昭帝比烛火更炯然的目光中,小星除了发抖,还是发抖。

    服侍他的工作,她显然无法胜任。昭帝太容易便影响到她的情绪了!

    「不,你留下。」昭帝不给她机会逃避。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既然逃不掉,小星只好努力地克服心理障碍,举起依然颤抖的手来到他的衣结处。

    精致的龙腾金扣锁在昭帝颈间,为求顺利解开它,小星几乎是靠在昭帝胸膛上而不自觉……

    她专心地解他的扣子,昭帝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回事!

    早上小星撞进他怀里的那份触感仍在暗暗作崇,他还想更深入的品尝专属于她的美好!

    她固然无颜,可昭帝垂涎的是她一身无瑕的肌肤!

    环住小星,昭帝心随意转地往床铺倒去,双手交叠在她背后,状似不意的游移摸索——

    「皇……皇上?」小星狼狈地想要爬起,无奈他的手不放松,使得她的挣扎俨然成为一种变相的挑逗。

    昭帝的黑眸疑似有意渲染。

    单手扯开外衣,他稍稍使力压住小星,让她趴在他仅着里衣的胸膛上,沉着嗓说:「你,就睡这儿了。」

    「啊?」贴着他的心跳,小星从头顶到脚趾头都羞红了,偏偏昭帝的力气好大,她怎么推也推不开。

    他要她一同就寝?她并非宫娥,于礼不合呀!

    「朕要睡了,若你还不累,也许我们能做点别的……」昭帝极具侵略性的大掌就快滑至她的臀际,小星惊喘,他的手势也险险的打住。

    「皇上?」天哪,谁来救救她?小星动也不敢动,柔软的身子嵌在他怀里,情况绝对暧昧!

    昭帝的头脑有问题啊?连她这么丑陋的女人他也要?未免太博爱了吧!

    「皇上?」静待片刻,小星不死心地想要唤醒他的良知,耳边却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老天!他居然睡着了!?


    第四章

    「人在哪里?」接近正午,太医馆外来了一批人马,气焰之嚣张令人瑟缩发颤。

    「回娘娘的话,她就是了。」指着坐在草皮上捣药的小星,路过的宫女诚惶诚恐地回答雪妃的问话。

    小星姑娘惹事了吗?瞧雪妃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众人不禁替小星捏一把冷汗!

    最受皇上宠爱的四妃之中,雪妃的妒心最重,脾气也最大,惹火了她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

    「哼!」怨毒、阴寒使得雪妃如玻璃娃娃般精致的脸孔失去美丽丰采,显得有些丑陋,但她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昭帝前一个样,昭帝后一个样,就算大伙儿心知肚明她的为人,昭帝疼她、宠地,雪妃便稳占着上风。

    「你就是进宫来替皇上治病的女大夫?」

    本来正专心调配药草的小星,察觉巨大的阴影遮蔽了阳光,—抬头就看见雪妃无限睥睨的眼神。

    —夜无眠,精神恍惚,小星缓慢地整理沾上草屑的衣裳,站直身子,朝雪妃行礼。「小星参见娘娘。」

    从雪妃娇贵的装扮、傲慢的神态判断,她肯定是四妃之一,小星已见过湘妃、杏妃,来者若不是雪妃,便是柔妃了。

    「你知道本宫是谁?」

    「敢问是雪妃娘娘?还是柔妃娘娘!」不惧不忧的语气、不卑不亢的应对,小星自认胸怀坦荡,谁来找她都一样。

    「哼!柔妃那女人?呸!」她出身将相名门,无可挑剔的莹净美貌,岂是出身一个普通官吏家庭的柔妃所能比拟?台面上她们是好姐妹,但是私底下雪妃时常直言不讳地大唾柔妃,这回连带她也算是训斥了小星的眼光差劲。

    不愠不怒,小星淡漠以对。「不知道雪妃娘娘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呢,有个消息刚传到本宫耳里,本宫很想向你这个当事人求证一番……小星姑娘,你说会是什么事呢?」雪妃拐弯抹角地道出来意,狐媚的眼神不怀好意地观察着小星。

    原本她的怒火烧得正旺,恨不能将小星碎尸万段,不过嘛,当雪妃亲眼见到小星的相貌时,什么烟硝味全都消失了!

    既没有惊人的外表,也没有傲人的身材,平凡如小星,雪妃想不出她何需发上一顿脾气?

    雪妃的探询让她沾满青草汁液的指尖反射性地弯动了下。

    「请雪妃娘娘直说无妨。」

    「那本宫就不客气了!」柳腰款摆着趋前,雪妃笑得好甜。

    「星姑娘,据说,你昨个儿夜里与皇上同榻而眠,真有此事?」

    北国皇帝的寝宫不容嫔妃留宿,当昭帝有需求的时候,他自然会位临后宫,选择某位妃妾的居所过夜。因此,进占「英和殿」,一直是众妃们的野心,她们始终认为,能够睡上「英和殿」的龙床,皇后的宝座就十拿九稳了。

    雪妃是聪明人,「英和殿」里发生破天荒的大事,她怎么可以不晓得呢?多年来,她一向掌握得住昭帝最新的喜恶。

    「……」小星一语不发。

    这件事居然会流传出去?未免太诡异了!

    昭帝起身上早朝时,小星闭着眼假装熟睡,她只知道,依稀有两到三名的宫女入内伺侯昭帝更衣梳洗,至于是谁她就不确定了。

    总之是雪妃的眼线吧!

    「英和殿」里里外外的宫女将近百人,小星无一熟识,昭帝与她同榻而眠的事儿恐怕会一传十、十传百,喧嚷开来了。

    小星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在意昨天那个夜晚,可雪妃的一席问话却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回「英和殿」,逼她回想!

    是夜,小星几乎没有阖过眼——昭帝将她困在他宽阔的胸膛中,一双有力的臂膀像铁条般箍紧她,她压根儿逃不掉!

    太陌生的接触,男与女天生的差异引起她身为女性的自觉,即使昭帝很快的睡着,小星依然难以成眠。他……他的心思,她想不透!

    小星一湖平静无波的心水,全让昭帝无礼的举动给搅乱了!

    「小星姑娘,你不说,本宫也料想得到事实。」善妒的雪妃这会儿的口气倒是和煦。「皇上习惯有人在旁候着,昨夜他约莫是累坏了,懒得召唤宫女,你又正好在「英和殿」等他……于是昭帝便委屈、将就罗!」

    轻轻咬着编贝般的皓齿,雪妃未说出口的话语最是伤人!

    在雪妃眼中,小星根本不构成威肋,昭帝怪异反常的行为只能解释为—时兴起了。

    小星的指尖又弯动了一下,可她的嘴巴依旧紧紧阖着。

    雪妃说的没错,昭旁怎么可能看上她呢?比其诸妃的温柔美丽,她又丑又倔,一无是处,昭帝对她动了凡心才令人匪夷所思!

    呼……

    仅仅是这样了,别再胡思乱想,小星很坚定的告诉自己。

    「小星姑娘,这件事你甭放在心上,如果有其他人来找你的麻烦,你尽管向本宫说明,本宫会替你出头的。」

    「多谢雪妃娘娘。」雪妃如此慷慨允诺铁定别有所图,小星不敢大意。

    她只是来医病的,后宫女人的战争她不感兴趣,谁都不能把她拉扯进去。

    虽然,小星似乎已经陷入了这种困境……

    「想在宫中生存,就要懂得宫中的规则。小星姑娘,本宫可以保你,可是你也得机警些。」

    「小星不明白雪妃娘娘的意思。」

    「你睡上了龙床,到底也算半个妃嫔,皇上没让人记录这事儿,不代表大家就不会知道。若把脚步站稳,你总要选边站。」

    言下之意,雪妃想收拢小星。

    凭小星的条件,昭帝封她为妃都略嫌勉强,然而雪妃心知肚明,现在最亲近昭帝的人就是小星。

    如果小星肯听她的,那么她登上皇后宝座的机率就更大了。

    「……」不是,她不是昭帝的妃嫔,半个都不能算。

    昭帝有没有将她视为妻妾,她自个儿最清楚,既然无心于他,他是否让人记录这件事,小星又何必在乎?

    况且,所有人都误会了,昭帝只是抱着她睡了一晚,他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总之你好生伺候着皇上,该你的跑不了。」雪妃认为小星已认同她的看法,于是更得寸进尺的说:「小星姑娘,咱们都是自己人了,你老实告诉本宫,每天给皇上吃的药里头,你是不是添加了什么媚药?若是有的话,也教教本宫啊!」

    轰!小星霍然抬头,眼中的火光进射!

    原来雪妃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

    「雪妃娘娘,恕小星直言。我只是进宫来替皇上医病的,你们怎么想,我没有资格管,但是请您听仔细,皇上所服用的每一种药物,皆由御医们多层把关、检验,您说的媚药,小星不耻配方!」敬人者,人恒敬之,既然雪妃不尊重她,也休怪她把话说的这么重!

    「你——」娇颜瞬间转沉,雪妃的脸色青白交错。「你好样的!」

    见小星摆明回绝帮她的忙,雪妃恨恨抛下话便扬长而去。

    「该死的……」小星气恼得将手边的草药毛掉,用力践踏,藉此发泄满积的怒气。

    她觉得自己彻彻底底的被侮辱了!

    媚药?她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不是每个女人都想得到昭帝的心,至少她不曾想过,她们究竟懂不懂?

    都怪昭帝!若不是他,她又怎么会失去纯粹医者的身分,待在宫中进退两难呢?

     * * * * * * *

    春风抖落几许残枝,地上散躺着枯黄的纷纷落叶,奴仆们扫不胜扫,索性躲在树下群聚着谈天说地,等到落叶积更深了,他们才挥一扫帚,将去年冬天的风情一古脑儿地扫进畚箕。

    小星手撑着下巴,靠在窗棂旁静静数着树芽间新生的小花蕊,一朵、两朵、三朵……

    雪妃到太医馆找她至今已十天,这十天来,昭帝的药仍由她送,可小星开始懂得自我保护,向周通讨了个小丫环当助手,绝不单独与昭帝共处一室。

    这种芝麻绿豆小的事,昭帝不会过问,除了偶尔眼光对上他,心下仍有些惊慌失措之感,大多时候,小星的生活还算平静。

    杨寡妇和大鹏近日也托口信来,要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然后早日回家。

    他们的支持让小星倍感温馨。

    只不过,昭帝的病因一日查不出来,她就一日不得安寝。

    查遍医书,翻过秘典,她都找不到类似昭帝病情的案例,现在她开的药方作用有限,时日一过,她担心昭帝的病情会持续扩大。

    「皇上驾到!」

    他来做什么?小星微愣,竟也忘了起身行礼。

    昭帝一身外出装扮,潇洒的气质、出众的仪态,在在令北国上下的女子们心动不已。

    卸下了皇帝这圈光环,他阳刚的男人魅力依旧惊人。

    「你在看书?」遣退近侍官,昭帝走近小星,对她常常忘了行礼的举动似已习惯。

    「书?」

    「你不会捧着书在午睡吧?」占起她手中的书策,他对她迷惘的神情感到好笑。「又是医书!整日钻研这些学问,不腻吗?」

    昭帝的心情似乎很好,小星看看他,再看看茶几上散放的书籍,说:「择其所爱,爱其所择。学医是兴趣,哪怕花一辈子的时间钻研其中,小星还怕不够呢!」

    「难得你一介女流能够有此大度,莫怪古凡霆他们几个对你是赞不绝口。」挑了张凳子坐下,昭帝还迳自倒了杯茶水就口,搞得小星一头雾水。

    他是专程来找她聊天的吗?他们算不得熟络啊!

    尤其他拥她而眠的那夜过后,小星避他唯恐不及,几乎不曾与他对坐而谈了。

    再者,听说近日昭帝都在四妃那儿欢快,忙碌得很,今儿个怎么会突发奇想到太医馆来?

    「古大人他们过誉了。」猜不出他的来意,小星也只好虚伪敷衍,可是与昭帝单独相处,她仍然颇有忌惮,光从她防备的肢体语言就可看出来了。

    她拒绝与他太过亲近,那只会让她回忆起那一夜,他的味道、他的力量……

    气氛忽然尴尬了起来,不算宽敞的房室内,昭帝与小星对坐无言,缺少交集线的生活令两人难以打开话匣子。

    「咳咳!你进宫好些时日,朕一直都没有问过你还适应这里的环境吗?」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咙,笑的有点僵。

    昨晚湘妃对他提起她曾碰见小星之事,并且还问他,她和杏妃可不可以派人送些衣豪、首饰等物品给小星。

    这—语可打醒了梦中人!

    小星为治他的病专程入宫,即使他内心不认为她有办法医好他的病,但,毕竟她是因他而来,昭帝确实疏漏她多时了。

    「这里很好,多谢皇上关心。」

    「如果你有缺少什么,尽管开口,朕不会亏待你的。」

    「……」他突如其来的问候令小星好不习惯!她把玩着飘进窗子里来的几瓣落花,未加答话。

    昭帝一边喝茶,一边观看她未脱稚气的动作,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

    她总是这么优雅自适,彷佛天地万物在她眼中尽善尽美,特别是当她专注到忘我的地步时,那种由内心自然散发出来的纯洁善良更显迷人……

    迷人?昭帝一愕。是吗?他觉得这个相貌平凡的姑娘迷人?

    真是奇迹了!

    然不可否认地,昭帝是喜欢小星的。

    她恬然的气质、自适的天真,往往抓住他的目光,令他感到愉快而安心。

    这几天来,小星对他保持着疏远的距离,昭帝并非若无所觉,只是他认为她的存在与否,没有差别。

    但他错了!

    如果说那夜只是一场小小的戏弄与试验,那么今天他之所以来,也就是想理清心中盘旋不去的失落是否源自于她。

    「皇上的气色极好,心绞疼的毛病近日可曾再犯?」即使不望向他,可他灼灼的视线依旧让小星坐立不安,在窘然又怪异的情绪作用之下,她于是随口找个话题。

    「由你亲手调配的药方怎会无效?朕已许久不曾害病了。」

    这话恭维了。「嗯,皇上喝的药,长处在哪、短处在哪,小星自是明白,不守,治标不治本实非长久之计……」

    难得他有心和她讨论他的病况,小星可得把握良机,把诸多疑难向他一次问个清楚。

    「若查不出病因,结果会如何?」昭帝忽而正色。

    「无法对症下药,病只有加重的可能,没有痊愈的胜算。」小星据实以告。

    昭帝的病相当不单纯,现在他喝的药仅能暂时性的止痛,等到他的身体习惯了药性,那根植于心的病虫迟早又将横行作崇,而且更加的严重呵!

    「你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了吗?」近侍官向他报告,凡是他饮用的水、吃的膳食、着的衣衫……小星都一一检验,钜细靡遗,每日皆然。

    她的细心、认真,看在每一个眼里。

    小星摇头。「一切都很正常。」所以她更苦恼!

    「也罢,你尽力了就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昭帝倒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皇上,容小星放肆……」她顿了顿,突然又说不出口了。

    「你说不打紧,只要朕做得到,一定依你。」

    「皇上……小星想……能不能……能不能借近侍官的随行本册一看?」吞吞吐吐说出请求,可她已预知遭到拒绝的机率比较大。

    在北国,近侍官的地位十分特殊,他负责跟随在皇帝身边,记录皇帝每天发生的任何一件事,哪怕再微不足道,近侍官的本策里铁定也有书上一笔。

    可这本策不是寻常东西,依照惯例,每一位皇帝的本策除非遇重大危难时期,否则一律禁止近侍官以外的第二人观看,哪怕是皇帝本人想瞄一瞄都不行!

    小星的请求难度太高了!

    「这个嘛……」昭帝果然面有难色,「你想看本策有何用意?」

    「皇上得病约一到两年,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不过皇上可否确切指出第一次发病的时间?以及当日的经过?」小星将她的想法娓娓道来,「恐怕很不容易吧?时隔已久,很多线索都消失殆尽,小星认为,想要查出皇上的病因,回溯的工夫是必要做的。」

    「何况,有些疾病还有所谓的「潜伏期」,不只是首次发病。当天的本策,连带前后时间的本策,小星都希望能够逐字逐句地查阅。」

    昭帝抚颚深思,良久,他才说道:「这件事让朕好好的想一想吧!」

    浏览本策事关重大,马虎不得,昭帝必须和众臣商议过后才能作决定。

    无论最后裁定与否,光从小星这一问,昭帝再次见识到她的聪慧机灵,心中对她的评价不禁又更高一层。

    午后闲暇的时光,就在他们不刻意经营的对谈间,缓缓流逝了……

     * * * * * * *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月圆夜,爽朗的气候令人心神舒坦。

    「小星姑娘,奴婢回来了。」

    「皇上有喝药吗?」太医馆前,茂密的大树底下,小星躺卧在藤索编织而成的摇床上,双眼合着,静静享受凉夜的滋润。

    「皇上喝过了。」今晚皇上在雪妃娘娘的寝宫过夜,小丫环刚被小星派去送药,这下子拿回来的是只空碗。

    「麻烦你了,去歇息吧!」三千佳丽、六宫粉黛,皇帝毕竟不同于寻常人,有时候小星根本不想专程替他送药,然后看见一场缠绵悱恻的剧码。

    「奴婢告退,小星姑娘也早点睡,别又晃到天明了。」小丫环淘气的提醒她,丝毫不畏惧她惯有的冷淡。

    「嗯,我知道。」不善与人相处的习性改不了,小星只是朝她挥挥手,表示谢意。

    从前在杨寡妇家,她的话就少,接触的人更少,如今进宫来,无可避免地得要多说话,小星仍在慢慢习惯当中。

    她不晓得失忆前的她是怎么样的人,总之是沉默寡言的吧!

    与其身处吵杂,她宁愿选择孤单。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精帘卷近秋河。」远处不知哪一座的宫殿,男男女女饮酒作乐的声响犹然可听,小星仰头遥望黑夜的星空,喟叹出声。

    这些宫娥个个美如春花、丽似朝阳,偎在王孙公子身边,浅语呢哝的模样多么娇柔,她一介女流看了都心动不已哩!

    可是啊,有人得宠,有人失欢,宫廷里的女人,命运起起伏伏,全都依靠着男人的怜爱与否,短短半个月,小星已觉烦愁。

    众人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不是很浅白易懂的例子吗?她想不透天下女子争着进宫为哪般?

    「呼……」翻跃而起,小星往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太医馆已无人走动,于是卷起裤管,除去鞋袜,任一双腿儿暴露在皎洁如画的月光中。

    她向来浅眠,而今晚也不知怎么着,更是了无睡意,索性就留在外边吹吹风、赏赏月了。

    随着摇床的轻摆,小星恣意地晃动着光裸的脚丫子,感觉心满意足。只不过,当她不经意摸索到收藏在衣褶内的星形玉佩时,又顿觉惆怅。

    掏出玉佩,看着上面锈刻着的「星」字,她不免又想起湘妃、杏妃误认她为莫星映这件事。

    莫星映是谁?为什么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好多夜里,在梦境中,她彷佛也听见有人这么叫她。

    她会是莫星映吗?摸摸脸上如疙瘩突起的麻子,再看看那只玉佩,小星消然无语。

    「沙——沙——」隐约有一道稳健而缓慢的脚步声自「英和殿」的方向传来,小星原本以为自个儿听错了,直到脚步声近得不能再近了,她才花容失色地跳下摇床,准备套上鞋袜。

    「你在做什么?」来不及了!

    小星狼狈抬头,望进一双始终含笑的眼眸。「皇……皇上?」

    她光洁的小腿、脚板在月光的映射下,莹净似雪、毫无瑕疵,令人想入非非。「你怎么还不睡?」

    「小星……睡不着。」她期盼的瞅着他,希望他会大发慈悲转过身去,好让她穿戴整齐,但昭帝只是摇着扇子,似笑非笑的回视她。

    唉,这个无赖君王!小星认命的再度弯腰,只得在他大刺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迅速套好鞋袜,他不是正在雪妃的寝宫享受美人服侍吗?为何突然会出现在这里?小星觉得很奇怪,昭帝该不会又是专程来找她聊天的吧?

    「哦?朕恰巧也难以入眠,你就陪联四处走一走!」

    可惜了,啧啧,当小星将裤管拉下,遮住她纤细精致的小腿时,昭帝不禁感到惋惜。

    这么美的肌肤,只消看过一回,哪个男人舍得移开目光?

    「可是雪妃娘娘不是在等皇上吗?」她很想拒绝,可是又找不到什么好理由,只好搬出雪妃来了。

    「不碍事。」昭帝四两拨千金地带过。

    其实他也觉得很奇怪,自己究竟为何而来?

    方才在雪妃的软床上,看着她美丽的容颜、吻着她艳红的小嘴、摸着她柔软的双峰……可他就是心不在焉,一直想着没有亲自前来送药的小星。

    他抛下已悉数赤裸的雪妃,匆匆赶回「英和殿」寻她,见她不在,才踅到太医馆来。

    她究竟对他下了什么蛊,会让他对其貌不扬的她念念不忘?昭帝委实想不通。

    「可是……」

    小星还想推托,但昭帝彷佛不懂拒绝为何物,一把揽过她的臂膀,还顺势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你冷?」昭帝对她手心的温度不太满意。

    「不会……」他怎么……怎么……小星愣愣的抬眼睇他,对他亲昵的举动感到羞赧与不解。

    「皇上……请……」她想请他放开她的手,昭帝却以一双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摩搓,继而笑问她:「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逐渐加温的手心比不上快速沸腾的心,刹那间,他的温柔令小星迷惑了。

    她傻傻的点了点脑袋,任由他牵着她散步,而她那娇憨可爱的模样更让昭帝心怜不已。

    是不是美人又何妨呢?只要跟她在一起,能让他觉得轻松舒服,又何必掩饰对她的喜爱呢?

    月影渐沉,天边的星子明灭闪烁,而地上这对人影渐渐融为一双……


    第五章

    「皇上?」在御花园漫步了好一会儿,昭帝牵着小星的手始终未松开,此刻他们已绕回「英和殿」内,看样子是昭帝准备要休息了。

    那夜与她相拥而眠的记忆犹新,再加上雪妃对她的羞辱,小星的身躯自然呈现出反抗的意味。

    感觉到她的僵硬,昭帝侧脸盯着她瞧,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彷佛心事被他窥探得知,小星有些恼火了。

    他是一国之君,就算他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没有人能说他什么,可她不同,她活在人群中,必须遵守人们的种种规范,而目前她面临的窘境恐怕却会引起众妃嫔的眼红。

    「……」敛起笑意,昭帝只是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她像团难解的谜,时而温顺,时而尖锐,但不变的是,她冷漠外表下那颗最善良的心。

    渐渐地,昭帝看懂了她。

    「皇上……」当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眼神望向她时,小星的脸蛋悄悄染上红晕,心慌意乱不已。

    「你留下。」天底下没有他不能要的女人,此刻昭帝只想要她。

    「皇上,小星不……」

    懒得听她又端出什么于礼不合的鬼理由,昭帝邪邪一笑,不山分说便把她给推上了龙床。

    「呀一—一」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小星霎时失去平衡,直挺挺地摔进了一床柔软的被褥当中。

    她又羞又怒的半爬起身,却惊见昭帝正在宽衣,而且他正在脱的那件衣服似乎已经是最后一件!

    轰!血液全都冲上了脑门,小星的脸蛋红得不像话,只得赶紧低下头,不敢再正视他裸露的男体。

    天哪,你到底想做什么?

    「啊!」她正惴惴不安的当口,昭帝的手掌便朝她伸了过来,吓得小星惊声尖叫,浑身颤抖个不停。

    「你在怕朕?」

    小星困难的吞咽口水,戒慎地盯着他说:「皇上……请让小星回太医馆吧!」

    昭帝不为所动地拉她入怀,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心口上。「你难道没想过,取悦了我,也许朕会封你为妃?」

    她对他的抵抗并非欲迎还拒,她是出自真心不愿与他过分亲近,这点令昭帝满心不是滋味。

    即使不是皇帝,他出众的仪表、优雅的气质,自年少年时代就不知掳获多少女子的芳心,独独她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昭帝一脸的不服输让小星彻底傻眼了。他……他到底在计较什么呀?

    「小星自知身分低微,且无美貌令皇上倾心……不敢造次。」

    她是大夫,不是进宫选妃的秀女,取悦他?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朕不觉得你丑。」拢起眉峰,昭帝抬起她的脸,眼光灼进她的。

    一开始见到小星的人,或许会认为她是丑陋的,然而,了解了她的美好,那股由心底蔓延而出的美丽,才能堪称上乘。

    「告诉朕,你因此而自卑吗?」见她别过脸去不看他,昭帝也不勉强,轻抚着她乌黑的发丝,语调中饱含暖暖的情意。

    「从不。」小星闷在他胸膛上,突然有点儿眷恋这种感觉。

    「相貌天生,我既无残口,亦无缺手,健健康康的,又何须埋怨?何况,若是天底下少了像我这样的平凡女子,谁能彰显如皇上众爱妃那般艳容的可贵呢?」

    「你倒是很懂是自我调适。」听她一番解释,昭帝又是一阵朗声大笑。

    小星略带疑惑的仰起头,问道:「皇上喜欢笑?」

    打从入宫至今,她时时刻刻见他在笑,这是因为他太乐观?还是她太敏感?

    「喜欢笑,不好吗?」昭帝轻拧她的鼻尖,突然想到好像没看过她笑。「朕以为你很快乐,可是你似乎不太爱笑呢!」

    咦?他注意到了?若不是与她相处很久,其实很少人会发现这个秘密。

    「嗯,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不过……我不知道怎么笑!」

    头一次,她对别人说起自个儿的心事。哪怕是杨寡妇、大鹏和她一起生活了两年,她都不曾主动提起这些,昭帝算是让她破了例。

    「不知道怎么笑?」他如闻天方夜谭,「小星,你的意思是说,你活了十几二十年,从来没有笑过?」

    小星点点头,又复摇摇头。「失忆以前的情况我记不得了,但这两年来确实是如此。」

    「这与你的失忆症有关连吗?」

    「或许吧!」但她同样查不出病因。「皇上你……」

    他陡然抓着她的双手放在他脸上,笑说:「微笑的时候呢,脸颊会自然的往上提;大笑的时候呢,嘴巴会张开,牙齿也会露出来,像这样……」

    昭帝的示范动作令小星哭笑不得,可是他想让她真实触碰到「笑容」这种东西的心意,仍然令她偷偷红了眼眶。

    「皇上,谢谢你。」她的嗓音有些哽咽,双手停在他的颊边不肯离开。

    昭帝拍拍她,满心怜惜。「傻丫头!」

    面对她的时候,昭帝彷佛褪去了皇帝的身分,回归为一个普通的男人。他爱极了这份皇宫生活中难以寻得的真诚温馨,小星的出现给了他一次新鲜的感动。

    「皇上?」他在发呆呢!

    突如其来的冲动让昭帝不自觉脱口而出:「不许你再叫皇上,叫朕展伟。」

    「昭」是他的封号,「展伟」才是他的本名。

    「皇上!这万万不可!」连皇族亲属都得称呼他为皇上,小星岂敢直呼他的名讳?昭帝的话把小星吓出一身冷汗来了!

    「这是朕的命令,你想抗旨?」他耍无赖,坚持要听到她喊他的名字。

    「皇——」她习惯性的把「皇上」两字挂在嘴边,哪里知道昭帝一个俯身就密密实实地吻诠了她的红唇。

    四唇相贴,吞没了小星的惊呼喘息,这个时候,什么天大地大的事都无关紧要了,昭帝只想好好品尝她香甜的芬芳……

    稍加使劲握住她小巧的下巴,昭帝强迫小星张开嘴,又热又烫的舌尖便毫不客气地闯入,汲敢她檀口中的润泽。

    小星被他吻得几乎无法呼吸,抵着他赤裸肩头的双手似乎着了火,熨烫着一种她所不了解的情欲。

    直到昭帝好不容易结束这个火热的吻,小星还眼带迷蒙地不住喘息。

    「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朕的名字。」努力克制再次吻她的欲望,昭帝的嗓音又低又沉,响在夜里格外媚惑人心。

    小星猛然抽回手,捂着被他侵占过,满是他气味的红唇兀自发抖着。

    「嗯?」他坏心的舔舔嘴唇,像只偷了腥的猫儿,看得小星面红耳赤但又莫可奈何。

    见他又俯下头,小星生怕他再吻她,情急之下于是喊道:「展伟……」

    昭帝这才露出得逞般的笑容,说:「瞧,不很难吧?」

    他是因为她叫他的名字而开心吗?小星凝视着他,弄不懂他的心思。

    她只是一个既平凡又无趣的民女,没有卖弄风骚的本钱,也没有博得君宠的手腕,可他却吻了她……

    吻,是情人间私密的语言,尝遍各色佳丽一如昭帝,应该比她这个未解情事的姑娘懂得多,抑或,对他而言,一个吻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为什么……为什么……」

    努力克服羞怯回望他,小星含糊不清地问出她的疑惑。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特别的吗?」

    昭帝不答反问,明了她的意思。

    高处不胜寒,每个人对他都是必恭必敬的,因为他是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帝。

    但往往夜阑人静时,展伟想,终其一生他都得扮演着昭帝这样的角色,而不能活得像展伟吗?

    血液里,蠢蠢欲动的分子夜以继日地叫嚣喧闹,展伟渴望得到解放的强烈期盼,在遇到小星后变得加倍嚣张。

    不可讳言,他喜欢当展伟更甚于当皇帝,小星激活了他潜意识中的渴望。

    她是特别的,无庸置疑。

    所以,普天之下,能够堂而皇之地直呼他名讳的人,就她一个,他只给她一人这份权利。

    「……」他认为是就是吧!

    特别吗?她特别得让他只想贪鲜?还是占有?

    人们总说,爱不是占有,但是小星一点儿也不赞同这种说法!

    爱是占有,爱不能被切割,爱是完整。

    唯有对一个人兴起独占的欲望,拒绝分享,那才能说得上是爱在萌动的第一步。

    在爱的习题上,小星不期待展伟有多么睿智通达,从某个层次上来看,他爱人的能力也许只会让人摇头叹息。

    至于她,大抵亦是如此呀!

    算了!何必劳费心神思前想后呢?小星向来随遇而安、不钻牛角尖,既然,她不排斥他的体温、他的拥抱、他的亲吻,那么,此刻的感觉就让它延续下去吧!是好是坏都留待他日再说!

    紧绷的心一放松,一股睡意便毫不客气地袭来。由展伟裸身传来源源不绝的暖意更强化了这种效果,直让小星呵欠连连。

    「困了?」瞧她星眸半合,一副慵懒疲累的样子,展伟脸部阳刚的线条瞬间化为柔软。

    面对小星时,他一次又一次的惊喜、一天又一天的改变,有些情愫连他自己都尚未说清摸透,但是那种想怜她、宠她的心态就蛮横窜起,一点儿转圜的余地也不留!

    这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感受不到的。

    「小星?」她没答话,反而自动自发地更往他怀里偎去,展伟低头一瞧——原来佳人已沉入梦乡了。

    呵,她就这么放心他,确定他不会趁机侵犯她?展伟笑着替她拉上被子,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多久也随着她的脚步走进了梦乡……

     * * * * * * *

    一连数日,昭帝未曾涉足后宫,留恋太医馆的传闻甚嚣尘上,甚至惊动了部分朝臣。

    「小星姑娘。」

    「啊,是古大人。」正伏在案前捣药的小星听见身后有人唤她,一旋身,便看见古凡霆一脸歉意的站在门口。

    「打扰你了吗?」他有礼欠身。

    「不要紧。」小星温和的说,一贯冷然的脸孔如今多了几分女人的柔媚。

    「古大人有事找小星?」

    「呃……是啊!」古凡霆要说的事似乎不好启齿,由他那局促不安的态度就可略窥一二。

    小星停下手边的工作,有丝了然。

    古凡霆恐怕是为了昭帝与她过从甚密之事而来。

    昨儿个她身边小丫环还好心暗示她,她夜夜与昭帝同床共枕,并且得到昭帝特殊照顾的消息已传遍宫廷,柔妃、雪妃尤其激动,可能近日就会找上她了。

    对此,小星并没有太多想法,是她默许了昭帝,那么接踵而来的一切是非,再也不能一味责怪他的专断,只能勇敢承接。

    他与她之间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即使她不懂他,可是小星懂自己——有些感觉在发酵,她如何能够欺骗自己?

    人一但动情,最怕碎了心……

    「是这样的……」小星垂首不语,古凡霆料想她也明白他的来意,索性也就说了。

    「小星姑娘,皇上对你的偏宠,我等没有置喙的余地,可是我与史大人引介你入宫,对你毕竟有责任,我想谁都不希望看到你受伤害。」

    流言传的很难听,说小星藉医病之名,行下药之实,完全控制了昭帝的思想感情,否则,依她不佳的容貌,怎么可能得到昭帝的青睐?

    事情还没闹大之前,古凡霆是希望小星能趁早觉悟,不要再把女孩儿青涩的情思搁在昭帝身上了。

    他说得婉转,但小星听得明白。

    爱上一个君王本来就是赔本生意,何况她压根儿不是昭帝光明正大册封的妃嫔,充其量只有—种身分——就是一介民女。

    一介姿色平庸的民女恋上地位高不可攀的皇帝,这种组合会有美好结局?

    小星相信古凡霆之所以来,绝对是出于关心而非斥责,只不过她又该怎么答覆他呢?

    「小星自是晓得。」垂下眼眸,小星的视线落在地上。

    「唉!这种事我也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总而言之,宫不好比外头,今日皇上或许宠你宠上天,也愿意册封你为正妃,可是小星姑娘,你想过吗?这真的是你要的?」古凡霆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在他看来,小星既不懂得逢迎谄媚,也学不会哗众取宠,像她这样的个性,想要在后宫争得一席地位是难如登天!

    以色事人固然悲哀,可她无貌有才亦未必能够得到比别人更久的宠爱呵!

    须知,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何况那个男人还是帝王之身呢!

    「古大人,我……」小是的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面对他诚挚的爱惜之情,她忍不住直想落泪。

    「你也别怪我多事,但闻言雪妃、柔妃娘娘可能会暗中使些小手段对付你,你千万要小心了。」

    女人们的善妒、阴狠,往往隐藏在绝美的外貌之下,雪妃、柔妃的可怕,古凡霆不敢轻忽。

    「多谢古大人提醒,让你替小星操烦,小星实在过意不去。」她到底该怎么做?此时此刻的她是心乱如麻!

    呼……最好的解决之道,大概就是昭帝的病尽快痊愈,而她,安安分分地回到杨寡妇家,继续过着平凡的日子,不再想起展伟这个男人……

    「罢了,你心里有个底就好!」古凡霆悠悠叹气,又问:「对了,皇上的病情有起色了吗?」

    人逢喜事精神爽,昭帝最近容光焕发,哪有半点病态呢!

    「小星至今仍查不出展……皇上得病的原因。」私下相处的时候,昭帝都让她唤他的名字,因此小星差点说溜了口。

    「不过皇上已答应让我去查阅本策,今日午后我与近侍官大人约好了。」

    「哦?皇上准了?」昭帝曾找过他们几个大臣密商这件事,是以古凡霆不很意外。

    「是的。」

    「好吧,那你忙,我就不妨碍你做事了。」

    「送古大人。」

    小星陪着古凡霆走到太医馆外,直到他开口请她留步,小星才目送着他远去。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看看她把自己推向何种困境里了?

    哎,梦境会有醒的一天,而小星知道,那一天将不会太远……

     * * * * * * *

    夜幕逐渐低垂,「英和殿」里里外外点起灯火,数十名佣仆来回进出,在厅堂内布置豪华丰富的膳食,就等着主人入座。

    「小星姑娘,你别紧张,这样的装扮很适合你。」小丫环跟在小星身边,察觉到她的扭捏,于是出声安抚她。

    昭帝派人送了两大箱的衣裳、首饰到太医馆,还差遣十数名宫中最巧手的丫环替小星精心打扮,为的就是要让习惯中性装束的她呈现出不同以往的风情。

    「真的吗?」换上了纯然女性的衣饰,小星反而没有自信了。

    「嗯嗯,很美啦!」

    小丫环拍胸脯保证,并眼尖的发现昭帝正踏出门槛朝她们走过来了。「是皇上!」

    小星闻言,一抬头便望见昭帝充满赞赏的目光兜在自个儿身上。

    侍女将她的长发盘起,别上纯金打造的凤簪,再搭配一袭样式简单却十分合身的浅紫宫装,在她行走之间,垂挂在腰间的流苏还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煞是好听。

    「你好美!」昭帝不吝啬的给予赞美,在她额上窃得一吻,贪看她略施胭脂后的天仙容姿。

    小星的五官端正,眼睛灿若晨星、俏鼻挺而秀丽、菱唇娇如丝绒……这本就是她得天独厚之处,再加上她两颊的黑麻子经粉色胭脂掩盖变得较不明显,「美丽」二字还不足以形容她!

    昭帝看得痴了!

    「皇上见笑了。」

    小星羞羞怯怯地将手交握给他,见侍卫、宫女都在,也不好直呼他的名字。

    「都下去吧!」大手一挥,昭帝不让闲杂人等侵扰了他们独处的时光。

    「朕愈看你,愈觉得你神似一个人。」

    「谁?」小星屏住呼吸问。

    「朕记不得了,但是朕确定有这号人物存在……」昭帝左思右想,仍是没能唤起记忆。

    「喔……」小星显然有些失望,她还以为她的身世之谜又有了新的线索。

    「别急,朕会帮你找到亲生爹娘的。」知晓她的心事,昭帝安抚道。

    「谢皇……呀——谢谢你,展伟。」在他危险的眯起眼睛之际,小星赶忙改口。啧!这男人可真小心眼,说过的话怎么也不许人忘记。

    「嗯,用膳吧!」

    昭帝满意的咧嘴而笑,举箸夹菜到她嘴边。

    小星犹豫了一刻钟,最后还是赧红着脸把菜肴吞了下去。

    白天古凡霆的耳提面命言犹在耳,可是当展伟如此柔情对待她时,小星甘愿日后投身火海,万劫不复呵……

    就让她再作梦一阵子也好!

    咽下数口饭菜,小星想起有件事要问他。

    「下午查阅过这两年来的本策,我发现你曾经私下便装到西疆去游玩,是吗?」

    昭帝哂笑,半开玩笑的说:

    「这么秘密的事你都晓得了,联若不留你在身边,可怎么办才好?」

    「少没个正经!」推开他意欲偷香的薄唇,小星轻啐道。

    和展伟相处日久,熟悉了他嘻皮笑脸、玩世不恭的面貌,她实在很难再把他视为一位帝王为尊崇。

    大多时候,他比孩子更像孩子!

    「哈哈,当初去西疆观看塞外风光,是在邬弟盛情邀约下才成行的。他镇守西关多年,我这做长兄的一次也没有去探访他,恰好他开口了,朕与袭弟于是秘密前往与他会合……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小星皱眉,又问:「抵达西疆的第三天,你们进入了一座神坛,那名巫师端来据说是祝祷身强体健的符水,你们兄弟三人都有喝吗?」

    本策里记载的钜细靡遗,只要展伟吃过的、喝过的、摸过的……近侍官都会详实记录,至于同行其他人的一举一动,就仅是轻描淡写而已了。

    「唔——」展伟回想了一下,语气转为肯定:「朕喝了一杯,袭弟也沾上一、二口,邬弟那时候正与随从谈话,所以没有喝……你怀疑朕的病跟那杯符水有关?」

    「不无可能。」西疆之行约莫是在展伟首次发病的半年前,观察同时期的每一个日常细节,都没有那杯符水来得可疑,小星这是合理的推测。

    展伟的眼里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可他没说,只是问:「如果真是那杯符水在作崇,何以袭弟会平安无事?」

    「就是这点说不通……」

    小星垂首沉思,忽然有了主意。「如今平南王身在何处?可否请他进宫一趟?」

    「请他进宫自然不成问题,你打算怎么做?」展伟饶富兴致的看着她。

    小星的聪颖伶俐,他是见识过的,昔日她劝他戒酒饮乐所举的例子,至今仍让他时常挂在嘴边向群臣说起呢!

    「我想检验平南王爷的脉象,确知他是否染上毒素。」小星说出她的计划。

    「朕有个疑问,世上真的有如此神奇的毒,能够蛰伏人体久不发病,最后又致人于死地?」展伟相当好奇。

    「可多着!」谈到医药治病,小星的双眸炯炯生辉,好不愉悦。「你听过「千日蛊」、「百骨蚀」吗?」

    「不曾听过。」

    「顾名思义,「千日蛊」能在人体蛰伏约一千天,令人猝死;而「百骨蚀」更恐怖,不仅中毒百日无所察觉,死时肉烂骨碎,体无完肤。这两种毒同样来自西疆,据说至今无人能解。」

    「久闻西域人民精通医术救人,想不到他们更擅于下毒害人!」药与毒,本就是一体两面,其中差别的只是使用者的企图罢了。

    「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总归是有心人士在捣乱!」小星客观的说。

    「嗯,近期内朕会宣召袭弟人宫,这事儿就依你。」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展伟爱煞了她朝气蓬勃且毫不扭捏作态的模样。

    童心顿起,小星也不躲他,倒是与他大眼瞪小眼了起来,看看谁先认输。

    僵持了几刻钟,展伟终于大笑出声,并且长臂一勾,将她拉入怀中。「哈哈!你呀,也开始懂得反将朕一军喽!」

    「是你教得好。」

    小星顽皮的回他一句,任他搂着。

    「你身上随时带着药草吗?为何朕时常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那种香味不是来自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而是一种自然的清香,每每她人还是大老远的地方,展伟就先预知了她的到来。

    「你是说这个?」小星自胸口处掏出一香囊。

    「正是!」香囊的造型呈现五角星状,精美的手工丝纤制裁更彰显出它的价值不菲。

    「这是何种花香,你知道吗?」

    宫廷内的奇珍异草少说也有千来种,却偏偏没有一种香味比得上这个。

    「我查过书,也问过人,可是对此花香依然未有认识。」这种花似乎不存在于北国哩!

    「咦?可是你打哪儿弄来这玩意?」

    小星的眼神略黯,「可能和刻有我名字的玉佩相同,都是从小就挂着的吧!」

    她曾经把香囊取下,不再佩挂,可这股香气彷佛暗合于她的体味,怎么也洗刷不掉,想想也就没必要非得抛开它了。

    「你的出身必定不凡。」展伟断言。

    小星饱读诗书、精习医术、应对进退皆属大家风范,况且她一身肌肤彷佛掐得出水般细嫩,普通老百姓家是养不出这种姑娘的。

    「这只有等我想起自己究竟是谁以后才晓得吧!」身世之谜,总是让小星有点儿落寞。

    「别担心,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六章

    无巧不成书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了。

    展伟与小星昨日才说名花难寻,今儿个昭帝偏就在别处闻到此熟悉的香味!

    「这宅院里,何处植花?」他问。

    「各个院落皆有花圃,皇上……想赏花嘛?」这是她的家园,杏妃再熟悉不过了。

    她与湘妃都不姓莫,但她俩皆由莫老爹一手带大,进而一同雀屏中选,成为昭帝的妃子。

    每年春天,她们都会回莫家探望莫老爹,顺便游览春城风光。

    莫家宅院占地辽阔,其间栽的花卉数目居全国第一,连皇宫内部都无法媲美得上,是以,昭帝偶尔也会御驾光临,亲自来赏玩一番。

    「不,朕在找花。」错不了的,莫宅里头肯定有小星身上的花香味!

    展伟露出得意的笑容,心里盘算着一找到这朵花,即刻让人移植回宫,好给她一个惊喜。

    对小星的宠溺已超出预期,展伟自个儿都感到不可思议!

    「皇上在找什么花?」一旁的湘妃好奇地问。

    展伟但笑不语。「边逛边找吧!」

    湘妃、杏妃陪在他身边多年,她们温顺的个性不仅博得了百姓的尊崇,也赢得了展伟的信赖。

    就皇帝与妃嫔的关系来看,他与湘、杏二妃的相处堪称完美;然而就男人与女人的关系来说,这样相敬如宾的夫妇生活,俨然只是一场形式。

    纵使恩爱过无数的女人,但展伟不会为她们哭、为她们笑,更不会因她们落泪而激动、因她们欢欣而高歌……目前能够牵动他情绪的人,唯有小星。

    他甚至期待着,她初次的微笑,是为了他……

    「怎么不见莫老爷?」行走间,展伟随口开问。

    「水映又生了个女娃儿,老爹看孙女儿去了。」莫水映是莫家的长女,前年下嫁给楚昱杰后,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

    「哦?莫水映吗?」印象中是名美人胚子,不过,从小接触的女人无一不美,展伟还真有点儿想不起莫水映的长相了。

    「可不是!听说是昨儿个深夜的事,老爹心急,又不晓得皇上有意驾临,所以便抛下咱们姐妹爽了约。」湘妃说这话的时候,并无责怪的意味,事实上,她们还准备午后再往楚家走一趟呢!

    「后面的院落何以大门深锁?」走着走着,他们一行人已逛完大半个前园,展伟却仍然找不着那股花香的来源。

    「里头是两位姑娘的住处,水映已出嫁,星映又不在,老爹宠爱女儿,故不轻易让人进去,只留下两三名丫头固定打扫、整理。」湘妃解释道。

    善于察言观色的杏妃见昭帝似乎有意入内,连忙朝后边的奴仆说:「去彪叔那儿取钥匙来,皇上和咱们姐妹俩要进去。」彪叔是莫家的老总管,她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不算外人了。

    早上她们要出宫时,昭帝才临时起意陪同她们一道前来,彪叔他老人家未及接获通知,现下正忙着指挥厨房张罗午膳呢!

    「是。」家丁衔命前去,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拿了钥匙回来开门。

    「咿——呀——」上等柚木制成的大门一开,阵阵清香扑面而来,众人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跨进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两幢分立于左右,风格迥异的建筑。

    「「翦水阁」?「裁星斋」?莫老爷对两位掌上明珠呵护备至的程度,朕总算开了眼界!」不消说,「翦水阁」定是莫水映的住处,而「裁星斋」就属于莫星映的了。

    莫老爹不只以女儿之名建楼,恐怕连楼舍风格都是依照女儿的个性量身打造!

    杏妃接下来说的话证实了展伟的臆测。「皇上有所不知,水映、星映出生后,老爹请来了中土最神秘也最顶尖的算命师傅,为她们兴建了这两座楼阁,另外还核对水映、星映的生辰八字,花了百万两黄金聘请高人,打造专属于她们的护身符。」莫水映的是一只手镯,莫星映的则是一块玉佩。

    「人称莫老爷富可敌国,朕原本不信,如今不信倒显得朕见识狭隘了。」单单是宝贝女儿住的、用的,莫老爷所用去的花费,少说也有一座大城一年的税收,如此大手笔令人瞠目结舌!

    「水映爱桃,「翦水阁」内种有形形色色的桃花,待得花季一来,皇上可再到这儿来赏花。」

    「嗯。」绕完整幢「翦水阁」,展伟仍然失望了,唯一剩下的机会就在「裁星斋」!

    「皇上,您累了吧?要不要先在这儿歇歇腿?」大半天光景过去,昭帝像是很急着找到他想要找的花,脚步快得让湘妃、杏妃都跟不上了。

    可惜展伟完全没理解湘妃话里的意思,还很潇洒的说:「朕不累,咱们往「裁星斋」去吧!」

    湘妃、杏妃相视苦笑,也只得照办。

    「咦?莫水映嫁予楚昱杰,这事儿朕晓得,那么你们说莫星映不在,她哪儿去了?」

    杏妃率先开口回答:「星映好游历,离开中土四处云游也有两年了。」

    「她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莫老爷如何能够放得下心?」展伟相当怀疑。

    「呃……星映太过独立,老爹也管不住她呀!」杏妃是愈说愈心虚了。

    莫星映哪里是出游去了呢?她压根儿就是失踪!

    不过莫老爷千交代、万交代这件事不要外传,所以即使对方是昭帝,湘、杏二妃一样不敢多嘴。

    「喔。」展伟轻应一声,忽觉他正在寻寻觅觅的香味有趋于浓郁的倾向——「就是它!」

    可让他找着了!

    「裁星斋」一角,数丛枝叶奇异且未结苞的树木令展伟喜出望外。

    花虽未开,但他百分百确定这股香味与小星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原来皇上在找「夜蝶花」啊!」杏妃抿唇而笑,昭帝的表情好像挖到宝似的!「星映的性子较为冷僻,庭院弄得花花草草的,她可不爱!这种花名叫「夜蝶」,非我国土产,乃来自西域,非常特别。」

    「怎么说?」展伟对此感兴趣的程度当是不在话下。

    湘妃连忙接口:「「夜蝶花」只有在夜晚开花,而且大多是在中夜以后,它的枝、叶、花、果据说皆可用作药材,但实际疗效在哪儿,恐怕也只有星映知道了。」

    「哦?」

    「「夜蝶花」虽产自西域,可是此花不易种植,故也不普见于大众……皇上曾经看过「夜蝶花」吗?」不然怎么会说是来「找」的呢?

    「来人啊!给朕好生研究这丛花,明日朕就要在「英和殿」看到它!」对湘妃的问题笑而不答,展伟迳自下达命令,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看到她甜美动人的笑容了。

     * * * * * * *

    正当展伟与湘妃、杏妃畅游莫家宅院之际,皇宫里发生了一件他作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向来行事嚣张的雪妃,更联合了柔妃的力量,带着上百名的仆役浩浩荡荡地往太医馆前去,看样子是要趁昭帝不在宫内的时候,整治小星。

    「大胆!见到本宫还不下跪?」比起上一回企图收拢小星的表情,雪妃这次显得加倍冷厉,粉雕玉琢的容貌上只容得下怨毒。

    小星刚研完新制成的药物,独自一个人准备往「英和殿」走,哪里晓得还未跨出门槛,就碰见了这群黑煞星!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发什么愣?还不快跪!」睇见小星果如传闻中那般不起眼,柔妃彷佛霎时吃了一颗定心丸。

    虽然她生的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可是她本性是个自信不足又胆小怕事的人,因此,若不是雪妃强力要求她一同前来让小星难堪,柔妃压根儿不敢这么放肆。

    如今看到小星甚至比她身边宫女还不如的长相,她更相信雪妃之说——皇上可能是被小星下了情药!

    「参见雪妃娘娘,柔妃娘娘。」小星依言弯身行礼,却不跪下。

    按照北国律法,非编制的宫人唯有面对皇帝需要下跪,其余位高权重如宰相大人、统领众妃如皇后娘娘,皆无权力强迫他人对已下跪,何况只是雪妃、柔妃呢!

    「哼哼,别以为有皇上在后头给你撑腰,本宫就会怕你,凭你还不配!」雪妃朝旁边使了使眼色,两名魁梧力壮的宫妇便一左一右架起小星,压着她跪倒在地。

    「你!」纤弱的小星怎敌得过她们的气力?不—会儿她已挣扎得浑身是汗,可那两名宫妇仍然不为所动。

    啪啪!「本宫警告你,你再敢露出这种眼神,本宫就让人挖出你的双眼!」雪妃一上前就甩出两记耳刮子,口气恶狠狠的。

    小星充满不驯与傲气的眼神让她厌恶至极,雪妃无法容忍有人比她更具丰采。

    没错,因为脸颊上长满黑麻子,使得小星的容貌似乎难看得令人作呕,但,雪妃绝非泛泛之辈——后来她很快就看出小星冰肌玉骨的好身段、自然天成的好气质……这些对男人来说在在都是一股催情剂,她还没有白痴得相信,女人光靠着一张脸就能掌握住男人的心!

    小星的优势,她们望尘莫及!

    这让雪妃如何不怨?如何不怒?如果不恼?

    「姐姐?」柔妃一听到雪妃要挖出小星的双眼,吓的腿都软了!

    不是说只要来小小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吗?怎么会变成又打人又挖眼的!

    她不想平白生事呀!

    「妹妹,你真傻!」一转头,雪妃对柔妃装出假意的微笑,实则暗骂她的愚不可及。「姐姐怎么会真的要挖出她的双眼呢?这样一来,皇上回宫后,咱们姐妹不也遭殃?」

    别说是挖眼了,依昭帝对小星的专宠,她们若是伤害她一根寒毛,小命都将不保,雪妃是明眼人,没有看不懂局势的道理。

    不过,小星不肯屈从于她,是份隐忧,如果她不做些什么,难保皇上昏了头封小星为妃后,她不会被反咬一口。

    雪妃会证明自己不是好惹的角色,让小星明白!

    「姐姐的意思是?」

    雪妃阴阴一笑,说:「那就得看小星姑娘的表现了。」

    柔妃有丝了悟,扭着臀走到小星面前,问道:「你想,凭你的姿色,皇上会宠你多久?不是本宫存心泼你冷水,而是咱们都是过来人,你千万别太天真才好啊!」

    雪妃使强,她再苦劝,软硬兼施之下,就不信小星不会乖乖听她们的话。

    天真?小星在心底冷嗤。

    她何曾天真地想过展伟会宠她……爱她呢?

    伴君如伴虎,他终究不是她的良人。

    小星要的感情很简单——不需要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她的丈夫只需要有一只肯吃苦的手,加上一颗爱她的心,即使粗茶淡饭,她也会甘之如饴。

    寻常夫妇,寻常生活,这么平凡乏味却淡雅隽永,长存于心,小星要的不过如此!

    可是呵……展伟能做几分?他又愿意做几分?

    女人真傻!哪怕仅是一丁点的好,她们也甘心抱着对心爱的男人的幻想度过一辈子……有了爱,让一切都变得棘手……

    「你说话呀!」柔妃不耐的催促她。

    小星深深看着她们,轻启朱唇:「我……无话可说。」

    她跟她们的世界不同,她永远也不想了解她们的心思,雪妃、柔妃走这一趟全然是白费工夫了。

    「很好!」阴惊冷笑,雪妃状似赞许地张手为小星鼓掌,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不是那么轻松就可以应付过关的了。「来人啊,把东西端上来。」

    「是。」只消片刻,一名宫女便捧着托盘上前。

    「姐姐,这是……」柔妃一点儿都不知情。

    雪妃环顾众人,扬着厉嗓对那名丫环说:「告诉大家,这碗药是怎么来着?」

    「这碗药是雪妃娘娘体恤小星姑娘终日辛劳,特地请厨妇为她熬的补汤,材料都是厨妇亲自拣选的。」

    「听见没?本宫出于好意替小星姑娘进补,本是一片苦心,谁晓得厨妇在补汤里加了些什么,竟然会害得小星姑娘身体不适啊!」雪妃的神色得意,反正届时昭帝怪罪下来,砍的人头也不是她的。

    「姐姐高明!」这招不错,柔妃也频频称许。

    「还不快「请」小星姑娘用汤!」雪妃一声喝令,几名高壮用力的仆妇就七手八脚撬开小星的牙关,硬是将「补汤」灌进她嘴里!

    由于雪妃,柔妃带来大批的仆役,她们一进来,就把太医馆的人员全给赶了出去,所以现在小星是彻底的孤立无援了。

    「姐姐,你让她喝了什么?不会要命吧?」

    「放心!她自个儿就是上等的大夫,这普普通通的玩意儿哪里难得倒她?在床上躺个几天肯定没事!」

    哎呀,真是可怜哪,这几天小星得吃足苦头了!

    她活该!无视于小星挣扎不休的动作,雪妃还在一旁观看好戏。

    「哦……她喝完了,姐姐。」

    终于,所有人完成任务,一个接一个放开小星,任她颓然倒在阶梯上,残留着满嘴的汁液……

    「哈哈,那咱们也该回宫了。」看见小星的丰采暂黯,雪妃这才满意的扬长而去。

     * * * * * * *

    高烧不止,头晕呕吐,全身起疹。

    当展伟带着愉快的心情踏进宫门,听到的正是小星病了的消息。

    「小星?」躺在床上的她看起来是那么地消瘦、苍白,展伟的心都拧起来了。不过一日光景,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回来啦?」恍惚中听到他的叫唤,小星奋力睁开双眼,说话的音量却比猫儿咪呜还小声。

    「很不舒服吗?」展伟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对那过高的温度感到几许心惊。「她们说,你已经吃过药了,可你还烫着呢!」

    「大概药效还没发作吧!」雪妃给她喝的那碗汤里头,确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依小星判断,所有一起下锅去熬的材料属性净是相克,故她有药可解,到底也难逃遭此折磨的命运。

    最毒妇人心,雪妃正是个绝佳的示范。

    「她们说,你是喝了雪妃、柔妃亲自端来的药汤后才会突然害病,真有此事?」将她的小脸捧在掌中,展伟面色凝重的问。

    小星专注地望进他的眼底,望见了他真诚的担忧、望见了他不轻易展露的紧张……他必定是喜爱她的吧?若非如此,在询问她之前,这么多的「她们说」从何而来?

    展伟将她记挂在心上,那么对于湘妃、杏妃、雪妃、柔妃,甚至其他的妃嫔呢?他也把她们记挂在心上吗?

    如果答案是确定的,他的心未免也太沉重了些。

    「吁……」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小星几乎是挫败的重重叹息了。

    她疯了不成?竟开始嫉妒起后宫那些女人,并且斤斤计较于他的爱究竟如何划分?

    他是皇帝哪!

    她想要的幸福永远不可能在他那里!

    「别怕,朕绝不会让人欺辱你,下个月恰好是朕的三十寿诞,到那个时候,朕将正式封你为妃。」展伟以为她默认了,于是信誓旦旦的说出这番保证,好让她宽心。

    殊不知,这样的保证只会带给小星更多的不确定感。

    这真的是她要的吗?她能忍受她的男人坐拥三妻四妾,偶尔爱她,大多时候也爱别人?她能相信一位君王的承诺?

    不,她不能呵!

    「再说吧!」没有感激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叩谢隆恩,许久不见的冷漠反而又再度回笼。

    现在将他摒除于心之外或许还来得及,理智告诉小星,她必须煞住对他的情感,否则,她迟早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再睡一会儿,朕陪你。」他只想她是病了才显得无精打采,倒未多加深思她的异常。

    「嗯。」不知是身体的痛多一点,还是心里的痛多一点,靠着展伟的肩膀,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过小星的脸颊,滴在她袖口,印染成朵朵泪花……

* * *

    「你亲眼看到那丫头痛得死去活来,差点下不了床?」

    「是的,娘娘。」回禀的宫女为讨好主子,还特地加重了语气。「奴婢瞧她躺在床上,双眉紧皱,相当痛苦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雪妃涂满胭脂的红唇大张,笑得极其狂妄,她就是要小星生不如死。「这下子看她还敢不敢在本宫面前嚣张!」

    「姐姐,你确定皇上他……」端坐在旁的柔妃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进宫好些年了,柔妃还未见过皇上偏宠哪位宫娥如小星,她们这么一胡闹,说不定会把他的脾气给闹出来了。

    雪妃斜睨她,老神在在的说:「咱们后宫的事儿,皇上哪一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别穷担心!」

    她又不是只对小星下过手,可展伟几曾惩治过她呢?他只管朝廷的事儿,百姓的事儿,她们在宫中耍的小把戏,他哪里有时间管!

    正凭着这种自信,雪妃的笑更是狂妄了。

    「哈哈!」主谋的人都不担心了,她还瞎想什么呢!跟着,柔妃也大笑了起来——

    「皇上驾到——」一声传令陡然响起,她们的笑声不约而同乱了调,两人面面相觑,忽然间感到背脊凉凉的、

    「参见皇……」

    最后一个「上」字未说出口,展伟便怒气冲冲地打断她们。

    「你们眼中还有朕这个皇上吗?朕前脚刚走,你们倒聪明,后脚便紧接着踏进太医馆了!」

    双手抱胸,他俯视着伏在跟前的雪妃、柔妃,脸色难看得吓人。

    因为身体不适,小星辗转反侧,折腾了大半夜才缓缓睡去,展伟看着她难过,心中的火气愈烧愈旺,有一种恨不得杀了始作俑者泄愤的冲动。

    所以他不假思索就来了雪妃的寝宫,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柔妃也待在这里,小星这回出事,她们—个都逃不了干系!

    「皇……皇上……您误会了……」抖着嗓子,柔妃企图为自个儿辩白,但是在展伟几欲噬人的目光下,她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两相比较,雪妃明显镇定许多。她又娇又软地开口:「皇上,咱们姐妹俩不过是好意去太医馆送碗汤,值得您大发雷霆嘛?还是,有人在您耳边乱嚼舌根了?」

    「你住口!」一拳打在茶几上,展伟根本不想听她的谎言。

    「皇宫内苑何时轮到你作主了?雪妃,朕对你十分失望!」

    她们伺候他多年,展伟不用多问也猜得出伤害小星的主意是谁出的。

    「皇上,臣妾……」雪妃还不怕死的趋前搂住展伟,妄想以柔情攻势化解他的怒气,想不到展伟居然一脚踹开她,害得她冷不防地摔了个狗吃屎。「唉呀!」

    「你们给朕听好,这次姑且饶过你们,如果再有下次,休怪朕不念情分!」冷冷瞪视着瑟缩在角落的柔妃,趴倒在阶梯上的雪妃,展伟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寒。

    「是……皇上……」

    不多看她们一眼,展伟像阵狂风袭来,又像阵狂风卷去,他排山倒海而来的愠怒留在雪妃的寝宫,久久不散……


    第七章

    「皇兄,是我。」正午时分,「英和殿」里突然飞窜出一条黑色人影,好在侍卫、宫女们都因昭帝午睡怕吵而被遣退在外,否则又要闹出人心惶惶了。

    「袭弟,你可来了。」展伟一点都不吃惊,彷佛展袭此行秘密前来是他的吩咐。

    「皇兄,臣弟……」展袭脱去面罩,露出他晒得黝黑的脸庞,大脚才跨进内室,眼前之景就把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展伟居然面带宠溺地坐在榻上,拿把扇子在替一名熟睡中的女子掮凉?他该不会眼花了吧?

    揉揉双眼,眼前的景象没变,展袭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是真的。

    「袭弟,你在干嘛?」见他傻不隆咚地猛揉眼睛,展伟看了都觉得好笑。

    「皇兄,她是谁?」为了避免吵醒佳人,童心未泯的展袭蹑手蹑脚走近他们,几乎是以唇语询问着展伟。

    「你觉得她如何?」展伟反问,宠溺的笑容仍然甜得腻人。

    展袭瞄了瞄,只淡淡的说:「皇兄的口味变了。」

    此女满脸黑麻,与宫中美艳绝伦、风华绝代的宫娥根本不能比,他看不出展伟特别偏爱她的理由。

    「呵呵!」他轻笑,意味深长地说:「袭弟,最美的女人不光是外表美丽,更重要的是她的心,等你年纪再长些,也许你就更能体会皇兄的意思了。」

    留恋花丛终会倦,唯一不会使人厌倦的,只有一颗纯洁良善的心灵哪!

    「臣弟还是喜欢美丽的女人。」展袭不讳言的说。

    「朕何尝不是?」伸手轻触小星娇嫩的肌肤,展伟的答话完全不是那回事。

    展袭没气质地翻了个白眼,觉得他一向英明的皇兄行为反常得很!

    仔细瞧瞧,这姑娘的五官是挺漂亮的,但是若要论及美丽,她的黑麻脸恐怕怎么也过不了关。

    「皇兄,她到底是谁?」印象中,后宫的妃嫔没有一个这么丑的啊!

    「她?」展伟的脸上堆满笑,极为耐人寻味的答道:「她是朕的夜蝶花。」

    「嗄?」夜蝶花?那是什么东西啊?展袭抓抓头,咕哝的抱怨:「皇兄说话的技巧愈来愈高深了。」

    「谈正事吧!」拍拍他近几年又宽阔不少的肩膀,对他的成长,展伟感到很欣慰。

    「南疆还算平静吗?」

    「嗯,臣弟与诸邦领主建立起不错的关系,在边陲一带,咱们的人和南人也都开始混居了。」提到分内的工作,展袭自然而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脸,换上了严肃的面色。

    「皇兄找臣弟来,就是要问这事儿?」

    「不是朕找你,是她找你。」怀里的人儿悠悠转醒,展伟低着头小声的问:「睡得好吗?」

    这几日她的身体状况正在慢慢复原当中,相对的,睡眠也正常了许多,展伟紧绷的心终于得以放松下来。

    「嗯。」她慵懒的轻应一声,仍未察觉房中还有第三人。

    「你要见的人来了。」展伟扶着她,一手搁在她的腰上,态度亲密。

    「咳!咳!」展袭礼貌性地别开跟,还怪怪的咳了两声。

    小星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见了展袭——

    有人!她忙不迭推开展伟,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身子。

    「甭了,袭弟不是外人,大家坐着说话即可。」再次看向她,小星的面颊上已是红潮暗涌。

    「小星参见平南王爷。」

    「都是「一家人」,小星姑娘不必见外。」展伟待她之亲不输给他这个胞弟,展袭忍不住戏谑的调侃她。

    眼神庄而不媚,谈吐温婉而得宜,初睡醒的小星有种出尘脱俗的美感,这等气质别致得不若常人。

    展伟就是爱她这点吧?

    「啊?王爷取笑了。」

    「有吗?我说的是实话啊!」

    「好啦,没有人的脸皮厚得过你,袭弟,你再多说,小星恐怕要找个洞钻下去了。」展伟出面替小星解围。「小星是古凡霆、周通他们找来替朕医病的大夫,你少作弄人家。」

    「哦……」医病医到病人枕边去了,啧啧,他皇兄还真不忘苦中作乐。

    「小星姑娘,你找本王有何贵事呢?本王可没有生病。」

    「是这样子的……」将她的推测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只见展袭的笑容渐敛,脸色益发深沉。

    「皇兄,你也认为有这个可能?」假若小星的推测无误,那么下毒加害展伟的人就有可能是……天啊,他不敢想下去了!

    「让她试试不就明白了吗?」表面上展伟是一副泰若自如的模样,可他其实也有他的忧虑。

    「臣弟……晓得了。」摊开手放在桌面,展袭屏息以待着小星替他把脉诊疗的结果。

    良久,室内一片静悄悄。

    「行了?」

    「是的,王爷。」小星踱步至一旁放置药箱的位置,从里头掏出一张纸交予展袭,语气有丝混乱:「很抱歉,王爷,你体内亦有毒素存在,这是药方,你必须按时服药,不然病情迟早会扩大。」

    她的推测……成真了!

    「怎么可能?」展袭不信,他略带激动的质问小星:「为可皇兄早在两年前就已病发,而本王却至今仍无所觉呢?你会不会搞错了?」

    「王爷并非若无所觉。」她斩钉截铁地说:「这一两年内,王爷必定有过心口闷胀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出现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对吧?」

    展袭愣了一下,「你如何得知?」

    「当时那杯符水,你只喝上一两口,毒素累积不深,再加上王爷身强体壮,长年奔驰于外,很容易忽略了这种小毛病。」气氛非常凝重,展伟尤其沉默。

    「皇兄……这……」展袭依然不愿意相信。

    事情隔了这么久,很难说他们的病是来自于那杯……展邬请他们喝下的符水吧?他不相信!

    「小星,你先下去休息吧,朕和袭弟还有事商讨。」该来的总是逃不了,展伟只能冷静面对。

    「是。」找出病源固然是好消息,但是对他们兄弟俩来说,或许,找不出来也好呵!

    接下来,他们要承受的风波可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而已了。

     * * * * * * *

    傍晚的夕阳余晖穿过窗棂,洒落在太医馆里,属于小星的小小房间。

    经过好些天的调养,她已大抵康复,如今要忙的,就是找出有关那杯让展伟、展袭染上毒素的符水究竟有些什么成分。

    她利用闲暇的时间到藏书阁找到一些西疆民族的资料,再从御医那边取来好几大本的医药用书,打算好好琢磨一番。

    然而,困扰小星的还是她失去的记忆。

    她可以做的更好,如果记忆恢复的话,她的能力绝不仅止于此才对。

    「小星。」门被人由外推开了。

    「展伟?」她瞧见他一脸黯然地走进来。「王爷走了?」

    「嗯。」他从背后环住她,双手交叠在她平坦的小腹前。

    「你不开心?」明知道要疏远他,可是在他这么脆弱的时候,小星怎么忍心?

    「因为平西王爷和此事有关连?」

    她不笨,展伟和展袭反应会这么大,全都是因为展邬。

    他们会到西疆去,是展邬的要求;他们会喝下那杯符水,是展邬的邀请……若说展邬完全不知情,委实也太牵强了些。

    「你说朕该怎么做?」早在小星翻阅本策以前,展伟就已经略有耳闻展邬在西疆大肆招兵买马、励精图治,大有直指北国京都而来的架式,因此他才让古凡霆等人暗中去调查展邬。

    岂知,调查报告还没出炉,他们便先行得到负面的消息了。

    「……」小星深知他极为重视手足之情,展邬又是他唯一一个同父同母的胞弟,一时之间,她也不敢胡乱提供意见。

    自古以来,皇室手足相残的事件屡见不鲜,可是北国国风儒雅,人人敦亲敬长,皇帝的动乱开国至今从未出现。

    如果展邬真的就是对展伟、展袭下毒手的元凶,那他很可能成为北国历史上第一个谋反的皇室成员。

    「唉!不该!」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不该」,心底似乎已有了初步的计划。「不说这个了,你怎么又把自个儿关在房里,不出去透透气?」

    她的病刚痊愈,小幅度的走动对她大有好处。

    「喏。」她指了指满桌的书籍,说:「想要解毒,就得先了解西疆民族的特性,以及他们的医学、巫术。」

    「放下吧!朕暂时不想管这些!」

    「展伟……不如你在这里歇会儿?」他总是意气风发、笑容满面,小星未曾见过这么沮丧的他。

    「也好。」他让小星叠好枕头,铺好被褥,就要搂着她一起躺上床铺——

    「我不困,我只在房里看书好吗?」她没看他,视线落在被褥上绣的一对戏水鸳鸯。

    「别走,嗯?」展伟没有反对,这才松开她。

    小星替他盖上毯子,又回到书案前,隔着一小段距离凝视着他。

    展伟到底是个有情人,否则他不会为展邬涉及此事郁郁寡欢,他……唉呀……专心看她的书吧!

     * * * * * * *

    当展伟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光与暮色交半,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小星?」他唤,无人回应。

    不知怎地,他竟有些发急了。匆匆套上靴子,他大力拉开房门,想往外头寻她去——

    呼……原来她怕吵醒他,跑到隔壁房间磨药了。

    展伟站在门口默不出声,静静看着她姣好的身影,心里有股暖流汩汩而流,几乎要淹没了他。

    「你醒了?饿吗?该用晚膳了。」她回身,两条长长的发辫在空中画了个美丽的弧形。

    「朕还不想吃。」走进这间房,扑鼻而来的净是浓稠的药草香,从四周都放着合人身高的高脚柜来看,此地八成是专供捣药的吧!

    「药很呛人,你先出去等会儿。」小星不让他靠近,一迳地推他出去。

    她浑身都沾上绿色的汁液,既脏污又刺鼻,展伟走得太近,高贵的龙袍总会给她弄脏的。

    「不碍事,朕想看你。」方便她捣药的柜子,高度差不多与她的胸线齐平,可展伟往前一站,柜子高度霎时矮化到了他的腰际,很明显比较出他俩身形的悬殊。

    哪有人这么说话来着?他大刺刺的盯着她看,叫她怎么做事啊?

    小星深吸几口气,企图漠视因他存在而带来的影响,不过她愈是想忽略他,他男性的热力愈是轻易地干扰到她。

    「你去坐那里!」赶不走他,至少也离得远些。

    展伟哂然一笑,爱极了她微恼微羞的俏颜。

    他像根柱子杵着不动,小星叉起腰狠狠的瞪他,觉得这家伙睡饱了可又有精神找她麻烦了。

    「去啊!」

    「朕要站在这里看你,不成吗?」他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抱个满怀,他当然喜欢这种距离。

    「……」小星为之气结!她有什么好看的呀?看她还不如到外头走走,随便捡个宫女都强过她百倍。

    不知不觉,她捣药捣得愈来愈用力,整个高脚柜都咚咚咚地跟着她的手劲跳动,她还持续加重力道,好似把药杵下的草药当成展伟。

    他的嘴角上扬,心情瞬间大好。「小星,药都快烂了。」

    「什么啦?」她没好气的问,连转头看他都不愿意。

    展伟又上前一步,壮硕的躯干自后头紧紧贴住她柔软香馥的女体,稍有挑逗的嫌疑。

    「你要干嘛?」小星突然觉得有点儿紧张,于是不安的挪动身子,却听见后方传来他明显的抽气声。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料,但展伟还是能感觉到,当她丰润的臀部摩擦过他腿窝处时,那种似有电流通过全身的敏感、兴奋。

    「小星,你有发抖?」展伟的一双大掌穿过她的腋下,来到她的丰盈下方交握,此刻两人的姿势暧昧到了极点。

    「你你你……快放手啊!」那么多天和他同床共枕,他倒也还算规矩,顶多搂搂她、亲亲她,可不会像现在这样……

    「如果朕不放呢?」他的嘴移至她的耳垂细细舔咬,小星抖得几乎站不稳了。

    展伟以身材的优势压住她,热烫的唇舌先是逗弄着她细致的右耳,接着移到她优美的颈项,又是吮又是啃的,小星白皙的肌肤上很快就出现几个鲜红的印子。

    「你别胡来哦!」哎,她的威胁活像是渴求,展伟要听她的才怪!

    随着唇舌在她裸露肌肤上延烧,他的手也同时不安分地向上方移动,逼近她的胸脯——

    「啊!」展伟毫不客气地罩住她的浑圆,恣意揉捏,小星惊骇得大口喘气,想要将他推离,却因他在身后不好使力,反而让他箍得更紧了。

    「你没朕想像中的那么瘦嘛!」他的气息吞吐在她的耳窝,口气和无赖没什么两样。

    小星看似瘦弱,但该有肉的地方倒是一点都不含糊,手下的饱满触感差点令展伟忍不住低吟出声。

    他不顾她的抵抗,两手一拉,轻而易举地拉开她的前襟,露出大片雪白凝脂的肌肤,并且一股作气将她上身的衣物拉扯至腰间堆积,只留下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紫色肚兜。

    「展伟!」小星敌不过他的力气,试图跟他讲理:「你不要这样,门没关,随时会有人经过……」

    如果被人看见了她和展伟在太医馆里头……亲热,流言又不晓得会传得多难听了!

    「谁敢看,朕就让人挖出他的双眼!」他留恋在小星胸口的手劲无比轻柔,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完全相反。

    「展伟,别……」

    他的大手上下摸索着她的娇躯,那指尖仿佛是一团热火,随着每次挪移而烫着了她。

    「别怎样?嗯?」展伟在她耳边吹着气,沿着她的耳垂、颈子、后背一路舔吻,邪恶的手也极其煽情、极其挑逗地从她肚兜下方蜿蜓而上,倏然掌握住她赤裸的丰盈,忽快忽慢的搓揉着。

    「啊!」小星惊喘,伸手想拉开他,展伟却更快一步地覆上她的手背,引领着她抚摸自己——「你……」

    这么罪恶的事情,小星作梦都不敢想,但是展伟不容许她的退缩,执意要激起她更多、更深的反应。

    「你不喜欢吗?」

    他问,覆住她的手不断摆弄,整个人也毫无空隙地紧紧贴着她。

    「你不喜欢这种感觉吗?」

    「唔……」小星无法回答。

    她是大夫,云雨之事她懂,可是书本却不曾告诉过她,这种事会是如此地火热……她几乎要在展伟的怀抱中融化了!

    「你真美!」小星裸露在外的肌肤,透过阳光照射呈现晶莹如玉的色泽,展伟眯起眼凝睇着她无助又无措的模样,内心的欲望喧嚣着要得到满足。

    他还是紧压着她,不让她转过身子来,并以单膝挤进了她的双腿之间,持续进攻的意图十分明显——

    「呵呵呵,有这种事?真是太好笑了!」

    「对呀,很有意思呢!」

    「……」

    就在展伟不顾一切打算对小星侵犯得更彻底的当口,宫女们嘻笑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不意外地她们将会从展伟与小星所处的厢房外经过——

    「展伟!」小星哀求他,楚楚可怜的神态让展伟恨不得一口吞下她,可惜时间不对、地点不对。

    动作敏捷的替她拉上外衣,展伟的气息犹然不稳。「你迟早是朕的人!」他要她,无论是人还是心,展伟要定了小星!

    踱步离开他身边,小星默默拢好衣衫,待宫女们走过之后,她的一张小脸依然艳丽如天边彩霞,羞涩之情毕现。

    「你……我……」担心他又一时兴起,再次重燃欲火,小星于脆靠在门扉上同他说话,免得惹「火」上身,跑都跑不掉!

    「哈哈!」她可爱的举动换来展伟的朗声大笑。

    她真傻!若是他不肯放开她,哪怕有千万人在门口围观,他也不会因此罢手,她这是要躲到哪儿去呢?

    「你不准笑!」恼羞成怒,小星鼓着腮帮子怒瞪他,指控他的不知羞耻。

    「好好好,朕不笑。」展伟识相地不提方才的缠绵,解除她的窘境,转移话题道:「饿了吧?咱们去用膳。」

    小星仍旧瞪着他。

    「不去?」

    「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她要求。

    展伟挑起眉头,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除了要朕保证不碰你之外,什么事都好商量!」

    小星的回应是更用力的瞪他!这男人究竟知不知道礼羲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啊?亏他还是堂堂一国之君,说起这种肉麻恶心的话倒是脸不红、气不喘。

    「我只是想问你,可不可以让我回家一趟?我很想念家里的人。」

    她离家都快两月了,杨寡妇跟大鹏一定很挂心她。况且,身在宫中,天天陪伴着展伟,有时候小星都忍不住害怕了起来——无形之中,他已经融进了她的生命中,或许,她根本没办法离开他了……

    小星必须沉淀自己,好好想一想。

    「这个嘛……」展伟沉吟半晌,终于允了她。「好吧!反正你家住京城,并不很远,朕让周通他们送你回去,过两天再去接你,嗯?」

    虽然他一刻钟都不想让她离开,但是目前展邬的事正等着他去处理,他可能得忙上几天,既然小星想回家看看,那么也好,展伟就怕冷落了她。

    「我自个儿回去不要紧。」

    展伟搂着她的肩头往「英和殿」走,兀自笑的开心。「不久后你就是朕的爱妃了,朕怎能放心让你只身在外呢?」

    「喔。」垂下眼,小星淡然以对。

    爱妃?他决定要封她为妃了?

    小星感受不到他的那种喜悦,她的心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

    只消一道仪式,她就一辈子属于他,不管往后他是否依然喜爱她,她再也无法任意来去,因为,她是他的妃。

    这是多么沉重的枷锁啊!

     * * * * * * *

    「小星,你可回来了!来,让娘好好看看你。」得到展伟的允诺,小星隔日一早便由古凡霆、周通两位大人亲自护送返抵家门,而几个月不见小星的杨寡妇一看到她不禁喜极而泣了。

    「娘,家中一切都好吧?」虽然杨寡不是她亲生的娘亲,但毕竟她们同处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杨寡妇又对她视如己出,这时候小星心里也有一点小小的激动。

    「怎么不好?你进宫以后每天都有差爷到咱们家帮忙,我老太婆落得轻松很多呢!」杨寡妇抓着她的手说个没完。

    「不过啊,就是大鹏那孩子不知怎么回事,成天闷着一张脸,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怪里怪气的!像是刚才,巷口的人家好心来告诉咱们,你快要到了,我去后院叫他,他居然一声不吭,动也不动!」

    杨寡妇的抱怨听在小星耳里令她倍感心酸,大鹏……是在气她!?

    「娘,不如我去后院找大鹏哥问问吧!」

    「好啊,他最疼你了,说不定你能让他开心一些。」对于儿子的反常,杨寡妇倒未察觉是因为小星。

    「嗯。」穿越屋廊,她很快地就在狭窄的院子当中,找到正在修理破损家具的大鹏。

    他的背影依旧强壮且值得信赖,阳光的热度使得他的汗衫湿透,额头也冒出斗大的汗珠成串滴落。

    小星向前,掏出手绢递给他,说:「大鹏哥,我回来了……这给你擦擦汗吧!」

    大鹏的身躯一僵,手边的动作停顿了好半晌,然后既不看她,也不答话,继续干他的活儿。

    「大鹏哥,你怪小星不告而别吗?」叹口气,小星抱歉的说:「当时是我太任性妄为了,可是我进宫后马上托古大人替我送封信给你们,你们不也回了信……」

    她还没说完,大鹏突然重重捶向一旁的树干,大声咆哮:「那封信算什么!你忽然间就跑得不见人影,急得我四处去寻、去问,好多天都吃不好、睡不好,就怕你发生意外……结果呢?」

    他自嘲的笑笑。「结果你根本不在乎我和娘的感受,你一点儿都没把咱们母子当作一家人,你只顾着自己!」

    「不是这样的!」她没有这么想过!失去记忆后,杨寡妇和大鹏就是她在世上仅有的亲人哪!「大鹏哥,我知道我太冲动了,让你担心,我真的很过意不去,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他的误解令小星相当难过。

    「原谅?」他轻哼了一声,「如今你已成为皇上最信任的大夫,而我只是一介平民,你要求的原谅我担待不了!」

    大鹏在讽刺她,他不高兴……小星的头垂得好低,这么生气的大鹏是她不曾想过会见到的,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

    许久许久,他们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任谁也没能再开口说话。

    小星绞着双手,指节都给绞白了,无助的眼神、为难的举止在在加速软化了大鹏的心……

    「唉!你别理我,进去休息吧!」

    终于,大鹏打破了沉默,脸色也和缓了下来。

    「大鹏哥,你不生气了?」小星小心翼翼的问。

    他仰头看她,忽然觉得她进宫一趟话变多了,也出落得更加美丽,小女人的风情正恣意展现。

    「你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人追求她?还是她喜欢上别人了?小星不是那种容易改变的人,一定是有某些因素存在,才会让她有所改变。

    他整整呵护了两年的女孩儿不一样了,大鹏很轻易地就能感觉出来。

    「没有啊,我只是去为皇上治病的大夫,大家都对我很好,没发生什么事。」她在撒谎。

    这一个月在皇宫的生活好比一场最虚幻不实的梦境——平凡的她,以及看似遥不可及的展伟,从两条不可能有交集的平行线,硬是扯出了一段不被看好的男女恋情。

    「那就好。」大鹏不疑有他,又问:「你还要回到皇宫去?」

    「我……我……」小星有丝犹豫。

    这次出宫,她想过,如果她藉故不回到展伟身边,所有困扰着她的问题也许就能迎刃而解了吧?

    当然,她会过着—段非常想念他的日子……

    忘了吧,展伟是皇帝,他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不差她这一个。见不着她的人,想必他没几天也就忘了她吧?

    她应该要快刀斩乱麻!

    「我不回去了。」强忍着心痛与不舍,小星告诉自己,唯有这样做,她才能得到解脱。

    「你是说真的吗,没有骗大鹏哥?」

    「嗯。」她要坚定心意才行。

    「太好了!」大鹏喜出望外,忘情地拉住她的手,直到小星稍稍挣脱了他,他还无法平复喜悦的心情。「小星,既然这样,有件事大鹏哥也好和你商量看看……」

    他搔着头,决定把久藏在心底的秘密一并说出来。

    「什么?」

    「你知道的,娘年纪大了,她一直希望看到我娶妻成家……大鹏哥你对……对你……呃,我是说,关于咱们的亲事……」

    大鹏喜欢小星不是新鲜事了,左邻右舍哪一个不知道他的那点儿心思呢!他们朝夕相处、同进同出,跟一般夫妇没啥两样,大伙儿早把他们视为—对了。

    可是,小星毕竟是姑娘家,她没点头,他们也不好大肆宣扬,坏了她闺女的名誉。

    「大鹏哥……」他对她的好,小星很感激,但至于论及婚嫁……她能答应他吗?

    她真能够彻底忘了展伟?忘了他的亲吻、他的抚触、他的怀抱?小星一点把握都没有啊!

    「既然你不走了,大鹏哥也不强迫你马上答应,你就仔细考虑、考虑吧!」他宽容的给她时间,相信小星会懂他的用心。

    这两年朝朝暮暮的相处,他是距离小星最近的男人,在没有强大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大鹏对于他们的婚事抱持着乐观的想法。

     * * * * * * *

    案头的烛火旺盛地燃烧着,底下的烛泪一圈又一圈的堆积,显示主人挑灯不睡已过夜半。

    「咚咚咚——咚咚咚——」磨药的声响清晰可闻,选在这个时候做事的人不外乎是小星了。

    桌上犹然摊放着好几大本的医书,以及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药草,她聚精会神地磨着药,每一个步骤都小心而谨慎,生怕漏了任何一道环节,就会错过找到解方的机会。

    她不回去,可展伟的病她仍要想尽办法医。

    「呼,不对了。」

    地上已经散放着诸多失败品,现在又添加了一桩。「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

    小星望着眼前这些其中不乏价值昂贵的药草,心下是百思不得其解。

    针对展伟、展袭的病情,她已初步过滤出几种西域的毒素,并且针对这些毒素一一尝试破解之道,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小星有很强烈的感觉,之所以一再失败,是因为她少加了一味药引。

    那一味药引是什么?她压根儿没个主意。

    无论有解毒功能的、没解毒功能的,小星都不厌其烦的试了又试,无奈她想要得到的解方迟迟不现身。

    「吁……」揉揉太阳穴,她累极了倒在椅背上小憩,脑中徘徊的都是关于展伟的点点滴滴……

    他吻过她的唇、摸过她的身子,他在她心版上烙下了深深、深深的印记,她怎么能够忘了他?

    明天,明天她会请人带口信给古凡霆,言明她不回宫的心意,请他转陈展伟。

    当展伟听到这件事,他会不会有一点点的舍不得?他会不会想念有她陪伴的时光?小星不敢私心揣测,这些日子以来,展伟对她的独宠就是他爱的证明。他是皇帝,他的爱要给很多人,不可能只给她,而小星拒绝分享!

    她说过了,爱情是独占,因此她情愿展伟不爱她,也不要他说爱她的同时,也能去爱别人!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展伟会懂吗?

    「咦?小星你还没睡?」

    「大鹏哥,你怎么起来了?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啦!」他抓了抓头发,说:「我睡着了哪里还听得到这些声音呢!我只是睡得口渴,想找点水喝。」

    「喔。」小星体贴的替他倒水,清理桌椅好让他坐下。

    「你还在为皇上的病忙嘛?」环顾四周,触目所及皆是医书、草药,大鹏实在很担心她累坏了身体。

    「嗯,这可能得花上不少时日去研究。」

    「皇上是个好人,但愿你尽早治好他的病。」昭帝年轻有为,北国人民无一不以他为荣,大鹏非常诚心的说。

    「喀啷!」小星突兀地站起来,塞了满怀的药罐于是掉了一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怎么了?」大鹏帮着她捡,总觉得她不太对劲。

    「没事,大概是我困了。」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自己的失态,小星的不自然比她预期中的还明显。

    「这样啊……」大鹏的心里闪过—丝怀疑,但皇上跟小星之间能发生什么事?啧,他未免想太多了!「这里我来收拾,你快去睡!」

    「谢谢你。」小星飞也似的逃离现场,只不过,在握及门把的那一瞬间,她又回头看向他,「大鹏哥……」

    「怎么了?」

    「我……我们的婚事就让娘作主吧!」意思是她答应了。

    「啊?」大鹏张大嘴巴,一时之间脑袋转不过来。

    「我去睡了。」推开门,小星躲回自个儿房中。

    唉,她的决定是对的吗?她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地嫁给大鹏?

    可以的,怎么不行呢?小星安慰自己,在她进宫遇到展伟以前,她不也认为大鹏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

    爱情,不见得是婚姻中的唯一……大鹏会是个好丈夫,她也会是个好妻子,他们一家人会幸福快乐的。

    或许吧!爱情不是婚姻中的唯一,然而,小星却忘了,没有爱情,这桩婚姻万万不能呀!


    第八章

    短短的十天,北国朝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昭帝的心腹大臣如周通、古凡霆等人近日都频频出城又回城,行径古怪得令人匪夷所思。

    「事情进行得如何?」

    「很顺利,平南王爷的军队已进入西疆。」

    「英和殿」的密室内,展伟和周通、古凡霆君臣三人正在密商政事。

    「袭弟可有消息传回?」眉峰紧锁,双眸半合,数日不眠不休的忙碌让展伟看来有些倦怠。

    「有,这是刚到的急件,请皇上过目。」周通立刻递上一只密封的信笺。

    展伟从容的拆了信,迅速浏览内容——

    「你们做的很好,袭弟确定能在明日动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展伟并没有直接召唤展邬入宫,反而当机立断派遣周通、古凡霆从中斡旋,让展袭的人马在西疆百姓的护航之下,一路平安地抵达了展邬的守城。

    知弟莫若兄,展邬疑心病重,这次召他回宫未必成功。弄不好的话,—场祸及北国人民的战争就要开打,谁都不乐于见到这种局面发生。

    对于展邬,展伟仍期待他能及时悔悟,莫要酿成大错。

    「只盼平南王爷能够成功了。」

    「他会的。」展伟对展袭很有信心,「这些天也真够你们忙的了,都下去歇着吧!」

    「是。」他俩举步欲走,忽然间,展伟又出声叫住他们。

    「等等!」半晌在龙椅上,他似是不经意的问:「小星呢?朕让你们送她返家多少天了?怎么还不带她回来?」

    每日三回,照样有宫女负责端药给他喝,但她们都不是小星,有种拟似于「想念」的情绪在展伟心底发酵着。

    尤其关于展邬的事情已告一段落,他强烈的感觉到若有所失。

    「小星姑娘她……她……」古凡霆与周通你看我、我看你,有志一同的闭紧嘴巴。

    小星托人带来的信,他们老早就收到了,可是……这种事啊,他们就算有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对昭帝直言。

    「说话啊!」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展伟倏然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的望着他们。

    周通以手肘撞了撞古凡霆,把烂摊子交给他收拾。

    「小星姑娘她……她说……家里需要她,她恐怕无法再进宫……而且……」

    展伟的脸色十分难看,口气瞬间转沉:「而且什么!?」

    「而且小星姑娘就快成亲了……」喃喃默念着阿弥陀佛,古凡霆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啪!「什么!?」

    龙颜大怒,茶几在展伟愤怒的掌下硬生生断为两半,可怜地变成一堆废木。

    「她要做什么?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古凡霆哪敢说!

    他识相的低下头,暗暗丢给周通一个埋怨的眼神。

    「她要嫁给谁?」好冷的嗓音。

    「是……是……她养母的独生子。」

    好哇,说什么想家、原来是要回去嫁人!

    她早有预谋,她根本就不想留在宫里、留在他身边!展伟气得颤抖,头顶都快冒烟了。

    她把他当作什么了?他说要封她为妃的话,她是不是只觉可笑?当他这个皇帝百般宠她、疼她的时候,她却只想回家嫁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她的脑袋瓜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鬼东西!

    「你们滚!」不若小星想像中那么简单,展伟彻底光火了!

     * * * * * * *

    树影摇晃着月影,护城河畔迟至深夜仍聚集着零星的人潮,高谈阔论,大啖美食,气氛好不热闹。

    大雾漫起,半暗半明的光线中,似有一条黑影自宫门窜出,沿着城墙快速移步——

    他的目光如火炬般灿亮,隐藏在衣裳底下的结实肌肉紧紧贲起,仿佛他在忍耐着什么、克制着什么。

    他,是展伟。

    随着夜的降临,他惶然焦躁的心始终得不到平静,小星居然胆敢不回宫?一想到她要成亲了,展伟愤怒得无法等待到天明,非得要立刻找到她的人不可!

    昭帝私自离宫,这可是大事一桩,但展伟管不了这么多了,近侍官会知道他的去向,他只想赶快找到小星问个清楚。

    她讨厌他?她不喜欢他?两个月以来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敷衍他?展伟不信!

    「沙——沙——」

    踩过凹凸不平的黄泥地,默数着巷子里的住家,他准确地找到了近侍官告知他的矮小木屋。

    屋内一片黑暗,杳无人声。展伟拉开那道几乎没有任何作用的门锁,轻而易举地踏入杨寡妇家。

    四周真的很暗,他站在门边,隐去呼吸,察看着屋内的格局摆设——

    简陋的厅堂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板凳,没有多余的家具,展伟一眼就看见有间房外堆置着为数不少的药材。

    他毫不迟疑的走向那间房,同样是轻而易举就踏进内室——小星孩子气地裹着老旧的棉被躺在木质的床上,似乎是睡熟了。

    一步、两步,展伟停在床缘,蹲下身子,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是这样平凡的一个女子逼得他疯狂,是这样平凡的一个女子掳获了他的心,但也是这样平凡的一个女子胆敢不要他!

    像是泄愤—样,展伟狠狠地亲吻她的唇,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双手摸索着她腰间的衣结,不待她清醒就已一把撕裂她的棉袍。进行一连串激烈的侵犯。

    「唔!」小星从梦中惊醒,发觉有人正在对她做出可怕的事情,急着想大声呼叫,无奈嘴巴却被来人紧密的封住,只能发出浅浅的气音。

    展伟不说话,沉默而坚定的吻着她,发热的躯体与她柔软相贴,摩擦出—种情欲原始气味。

    小星不放弃的抵抗着,眼泪也因害怕潸潸滑下脸颊。滑进了他的胸膛……

    「朕说过,你是联的人,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答应下嫁他人?」粗鲁地抹去她的泪水,展伟刻意压低的嗓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悲凉。

    「唔!」是展伟!

    小星的杏眸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失去冷静的男人……

    他怎么会来?展伟是北国的皇帝啊,他怎么会在深夜闯入他们家?他想要什么?

    知道对方是展伟,小星停止了挣扎的动作,等待他松开她。

    可是展伟没有,他没有松开地,反而像只饥饿无比的狮子扑向可口的猎物,狂猛地攻击着她。

    他不断的吻着她,逼迫她张开嘴让他品尝她的甜美,双手也没闲着,来回抚弄着她胸前的柔软。

    「展……嗯……展伟!」小星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来,发出求饶的呜咽声。

    「朕不允许你走,你是朕的人,明白吗?」

    小星宁愿嫁给一个乡间莽夫,也不愿进宫为妃的作法带给展伟相当程度的刺激,他无法忍受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她如此轻视他!

    「你……你住手啊!」展伟的手来到她颈后,拉扯着肚兜的绳结,小星想阻止他。「你再不住手,我要叫人了!」

    如果她以为展伟会就此住手,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展伟的呼吸吐在她赤裸的肌肤上,「你不怕别人看见的话就尽管叫吧!」换言之,今天他一定要得到她!

    「不!」贴身肚兜离了身,小星的上半身赤裸,她抵抗不了他,又不敢大叫,彻底的让他占了上风。

    展伟一面搓揉着她的胸脯,一面低下头含住她的乳尖,轻咬重啮,引起小星一波波的颤栗快感。

    「啊……」她低吟着、扭动着。好似要摆脱他,又好似要更接近他。

    火花点点。热流四窜。展伟强势地挤进她的双腿,要她为他敞开,湿热的唇舌—路下滑……

    「别这样……求求你!」

    他的吻落在她纤细敏感的腰间,小星呜咽着哭泣,觉得自己像一瓣投身火海的落花。就快要被焚成灰烬了。

    这一次,她真的惹毛了展伟。

    不理会小星的哀求,展伟拨开她意欲遮掩的手,三两下便将她的裙子,连同底裤一把撕成碎片,丢在角落,并且也除去了自己身上累赘的衣物。

    她胆敢不要他,就必须承受后果!

    展伟修长的指穿越腰线,来到小星的臀部,滑进了她神秘的幽谷,在她未解人事的花径外徘徊逗弄。

    「不……不要……」

    感觉到下体缓缓流淌出黏稠的蜜津,小星困窘得不知所措,双腿也自然的使力想要并拢。

    可是她不知道这么做反而更夹紧了展伟,使他的指探得更深、更深……

    「呜……嗯……」

    在展伟疯了似的进犯下,小星渐渐模糊了意识,任由他激起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

    「咬着。」拾起一旁的棉被要她咬在嘴里,展伟浑身是汗,将她的双腿大幅度撑开,蠢蠢欲动的男性抵在她的幽欲入口。

    「唔!」当他捧住她的臀,一举突破她少女的薄膜时,小星还是痛得发出一声叫喊。

    原来他要她咬着棉被的用意是这样!

    展伟等不及她适应他的硕大,就猛然冲刺了起来——他一次又一次的深入、一次又一次的彻出,汗湿的男体贴着她,深邃的黑眸即使是在激情中仍牢牢地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材料粗糙的木板床禁不起两人剧烈的翻云覆雨,抗议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但展伟硬是不肯停下驰骋的动作,欲罢不能地撞击着她的柔弱,持续要了她一整夜……

     * * * * * * *

    隔日一早,大批官兵涌入杨寡妇家的狭窄巷弄,将其团团围住,引来不少民众的围观,大伙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官爷,你们这是……」

    杨寡妇紧张得要命,不晓得自家到底哪儿扰事了,惹来这些官兵上门抓人。

    领兵的人没开口,只是静静地恭候在门外。

    「娘,怎么回事?」听到外头的喧闹声,初睡醒的大鹏也探出头来,被这庞大的阵仗吓出一身冷汗。

    「我哪晓得!他们突然冲了进来,啥都不说,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将儿子拉到角落,杨寡妇小声的问:「该不会是来找小星的吧?」

    瞧他们一个一个排排站着,不像是要问罪、抓人,倒像是在等人似的。

    「不,小星亲口告诉我,她不回宫了,诸位官爷你们请回!」担心杨寡妇的猜测成真,大鹏一面望着小星的房门,一面跑到门口提高音量对他们喊道,丝毫不在乎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小星好不容易才答应他的婚事,这十天来天晓得他有多么开心,他绝不许有人从中破坏。

    不管大鹏如何激动、如何叫嚣,最终仍然无人应答,反而是小星的房门这时候打开了——

    「小星……」大鹏奔上前去,却被拥小星在怀里的陌生男人彻底的吓着了!

    「你……你你……」

    「你是小星的未婚夫婿?」

    展伟亲密的搂着小星的纤细腰肢,霸道地宣布:「很遗憾,小星已是朕的人,容不得你再行婚娶。」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小星颈子上遮也遮不住的斑斑红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大鹏还没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也没听懂「朕」字的含义,更不明白普天之下唯有一个人能够使用这个字。

    「你凭什么?小星她……她不会答应你的……小星,你说话啊!」

    他看向小星,只见她头颅低垂,双手无力垂在身侧,长长的黑发挡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移到她身上——

    良久,小星缓缓地抬头了——泪水在她小脸上纵横交错,悲哀与认命写在她的眸子里。

    「大鹏哥,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击垮了大鹏!

    他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终于瘫倒在地上,直视着小星的双眼充满难堪、伤心、绝望……

    她的泪水让展伟非常不悦,但他独断独行的决心似乎不受影响。「届时,朕封小星为正宫妃嫔的典礼,欢迎你们进宫参加。」

    「谢……皇上!」

    弄懂了情况的杨寡妇拉着已然呆愣的大鹏跪下,即使心中感慨多于喜悦,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皇帝老子要的女人,他们拿什么去争?怪只能怪小星当初不该莽撞入宫,撞进了昭帝的心坎儿里!

    唉,这下子大鹏怎么办!?他和小星的婚事都发布给亲朋好友知晓了,如今新娘子不见了,教他的颜面往哪儿摆呀!

    「我们走。」放在小星腰上的手始终未松开,展伟不再停留,威风凛凛地带着小星坐上外边早巳备妥的轿子,潇洒离去。

     * * * * * * *

    「朕不准你看他!」

    轿子一起,小星忍不住掀开布幔一角,抬着泪眼遥睇着大鹏心碎的挥别,结果却引来展伟极端的反感。

    布幔被他蛮横拉上,小星也不与他抗争,顺手抹去过多的泪水,低垂的头颅始终不曾抬起。

    从少女蜕变为女人的疼痛仍残留在她身体里,夜里展伟火热的侵占宛如热铁烙肤,至今仍未散去。

    小星愣愣地看着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吻痕,觉得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她确实失去了童贞,确实成为展伟的人,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从今尔后,不准你再看别的男人,你只能看朕一人,明白吗?」扳正她的脸,展伟专制的说。

    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尝到吃醋的滋味,展伟也被自己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吓到了。

    想要无止尽的宠爱她、想要把她留在身边、想要时时刻刻见到她的人……这些渴望逼着他暗夜离宫,非得要寻找到她不可!

    无论她愿不愿意,展伟这次是再也不会放她走了。

    「……」是吗?从今尔后,她就要被锁进深宫,痴痴的守着一方孤寂,然后等待他偶尔的想念!?

    是吧!展伟的心意已决,她已无退路……

    这世上,果真无奇不有,谁料想得到平平凡凡的她进宫一趟,竟然会得到君王的青睐,甚至册封为妃呢?

    命运难解,幸与不幸,同样难说呵!


    第九章

    「皇兄,臣弟回来了。」深黑夜色中,展袭一身黑色劲装,后头跟着几名同样打扮的士兵,一同进入「英和殿」。

    他阳光的脸庞此刻略显黯然,沉重的脚步更是说明了他的心情。

    「人呢?」展伟面无表情的问。

    「方才派人押进大牢了。」

    「他如何解释?」兄弟一场,展伟至今仍怀抱一线希望。

    展袭哀哀的回答:「臣弟突袭成功,将二皇兄捉住以后,他便把两年前的事情全都给招了。」

    「将他带上来吧!」长叹一声,展伟万般无奈的下达命令。

    「皇兄,你打算怎么处置二皇兄?」趁此空档,展袭这么问不啻是想替展邬说情,生怕等会儿兄弟三人当面摊明事实,展伟会在一时动怒下,对展邬予以重罚。

    「你说呢?」他也是心乱如麻啊!

    若不是他们在展邬当真叛变前及早发现,私底下解决了这件纷争,展邬的叛乱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展伟作梦都想不到,他最亲信,最呵疼的弟弟,对他的敬爱全都是表面功夫,骨子里展邬想的居然是阴谋造反!

    几十年兄弟情谊之重,难道比不上一顶龙冠?如果展邬得手了,江山风云变色,改朝换代亦不用说,到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能狠下心把展伟和展袭除之而后快!?

    光是这么想,谁的心头不是一阵寒意涌上。

    「二皇兄……」虽然未着囚服,可—副厚重的手铐脚镣总免不了,展邬一进大厅,展袭的声音都难以克制地哽咽了。

    「别叫我!谁是你的二皇兄?你这杂种不配叫我!」展邬公然辱骂展袭,积在心中多年的怨气不吐不快。

    他从小就不喜欢惺惺作态博取父皇宠爱的蕙妃,当然更不喜蕙妃替先皇添得的子嗣——展袭。在展邬的观念里,只有他与展伟具有正统的王族血统,其他兄弟什么也不是!

    可惜展伟的想法与他相左。

    展袭得宠,屡屡被委派以重责大任,几乎烧红了展邬的双眼,让他仅存一丝丝的道德良知全然颠灭,渐渐地,对展伟的忠诚亦因嫉妒、怨愤而走样,最后终至于图谋造反。

    说穿了很简单,展邬是受够了迎合展伟喜好,而制造出兄弟和乐的假象,他想要明明白白地展露自己的意见与实力,再也不愿受制于他人。

    「二皇兄,你……」气极的展袭欲加回斥,但眼前辱骂他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自小喊到大的二皇兄,是他打从心里敬爱的二皇兄。

    既亲如此,今日的针锋相对情何以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过往兄弟间和乐融融的相处情景一一浮现,展袭的鼻头不禁一阵发酸。

    「我怎么样?我说你是杂种你就是杂种!」随着展邬的语气愈来愈激动,铐在他手上沉重的铁链也发出愈来愈刺耳的声响。

    「若非你处处博得皇兄的赏识,抢了我大展长才的好机会,令我难堪,我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都是你!」

    「够了!」始终静默无言的展伟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邬弟,你太让皇兄心寒了。」

    展伟的语气中混合着心痛、哀伤、愤怒……还有一些莫可命名的情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多年来,边关战端乱,民间风波恶,哪一次皇兄舍得派你去冒险了?朕总以为,这是在保护你、照顾你,然而你却不知感恩,伤害了袭弟的自尊,辜负了朕的好意。」

    「皇兄你根本不了解我!」展邬双目怒瞠,大吼道:「男子汉大丈夫,我要的不是窝囊地藏在美轮美奂的西城中度过一生,我要的是能够流血流汗、征战沙场,牺牲性命在所不惜!你懂吗!?」

    「朕怎么不懂?」展伟由龙座走了下来,痛心疾首的看着他。

    「但是你有那份能耐吗?无论习文练武,你一直都不肯用心学习,白白浪费了老天赐予你的上好资质。落得一无长才!朕不了解你吗?联就是太了解你了,才不愿让你去战场赴死!」

    「哼。」展邬冷哼,完全听不进去,「总之事情我做了,你现在也抓到我了,要生要死随便你们处置!」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展邬的脑子里很笃定的想,展伟—向重视他,造反罪名固然重大,不过从他们—切暗中进行的情况来猜,展伟八成仍有意要维护他。

    有了这种认知,他说话自然大声很多啰!

    「你真是……不知悔改!」展伟气得拂袖颤抖,怒火高炽。

    「我说了,随便你们处置!」他还死鸭子嘴硬。

    「二皇兄你快别胡闹了!向皇兄认个错,赶紧拿出解药替咱们解毒,凡事都还能再商量啊!」见展伟动怒,一旁的展袭不忘对展邬急声劝戒。

    「解药?什么解药?」他装傻,决定无赖到底了。

    当初向展伟、展袭下手,他的打算本是要让他们慢性中毒而死,展伟无子、展袭未婚,龙冠迟早戴在他的头上。现下,他的阴谋被识破,武力抢攻这计划无法实现,但他还可以等。

    只要展伟不杀他,哪怕待在大牢里大半辈子,展伟、展袭相继死去,有一天他还是会成为北国之君。

    何况,依他推算,若是没有解药,展伟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袭弟,你大可不必多言,他已经被欲望冲昏头了,这个人……不是我们的兄弟!」

    心灰意冷,对于解药—事,展伟不在乎了。

    有什么痛得过手足相残的天伦悲剧?展邬的作为彻底伤透了他的心!

    「皇兄,可是——」

    「好了,押他下去,等候裁决,朕累了。」当亲人变成敌人,展伟不晓得他还能期待什么,他是真的、真的累了……

     * * * * * * *

    阳光清朗洒落,初春的午后,暖烘烘的温度令闲来无事的人直想打盹儿。

    正午用膳,小星草草吞了几口饭菜之后便趴在床上睡着了,直到展伟回到「英和殿」,看到的就是她搂着一床被子睡得正甜的画面。

    「皇——」

    「嘘,都下去。」准备入内服侍展伟的宫女们全被他赶了出去,不让她们惊扰到小星。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凝睇着她温婉自适的面容,再度感觉到那份他追寻已久的心安降临。

    这种心安并非源于肉体、源于美貌,而是来自一颗真性真情的心灵。展伟不后悔强行占有了小星,他不在乎背负千秋万世的臭名,他只想要把她系在身边,永不分离……

    这么浓裂的情感是人们口中传诵着的「爱情」吗?展伟扪心自问,他是爱着小星的吗?如果独占是爱情必然的心路历程,那么,他想,他一定是认真爱着她的吧!

    「吁……」轻触她的额头,展伟突然萌生一种冲动想唤醒熟睡中的小星。他渴望听见她的声音、渴望得到她温柔的安慰……

    但是,现在的小星对他充满了排斥与不谅解,他们是很难回到前相聚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了。

    展伟很迷惑,小星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宫中成为他的妃嫔?他能,给她最富裕的生活,她却断然拒绝,以行动说明了她毫不恋栈的决心!

    小星到底在想些什么?莫非——莫非她一点儿也不爱他?展伟的心脏窒了窒,首次尝到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的痛苦滋味。

    「唔……你?」在展伟发着愣,还来不及走开的同时,小星悄悄的睡醒了。「你……没事吧?」

    每当他苦于思索,迷惘不解,他就会习惯性的皱起眉头。这回,展伟的眉头不但紧皱,眉心甚至重重死锁,他闷闷不乐的心情,小星怎会看不分明?

    「没事,吵醒你了?」展伟摆摆手,无奈的扯出一抹笑。

    忽地,小星好想伸手擦去他的笑——展伟应该是永远意气风发、自信自傲的男人,意志消沉全然不适合他。

    可她终究没有伸出手。

    低垂着头玩弄衣襟上的绣花,小星一语不发。她很气自己,明明想去恨他,但是只要一见到他心烦,她又比谁都还要心疼不舍,这算什么!

    难道展伟恣意妄为伤害她、伤害大鹏的感情,她都无所谓了?不,小星再一次郑重的警惕自己,她不要妥协。

    与其一辈子困在宫中看他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她宁可让他感到厌恶,进而将她驱离!

    谁说小星不爱展伟?正是因为她爱他,是以更不能容忍和别的女人分享他。

    「早上……我和邬弟照过面了。」考虑了老半天,展伟才拣了一个她「或许」会回应他的话题起头。

    此时此刻,他实在没有余力同她争吵。

    「他怎么说?」小星可以压抑对他的爱,可她却不可以放弃医治他的病。展伟的病,促使他们相遇、相知,也许还能加上一项相爱吧!尤其展邬下毒的事也算是小星意外的发现,她无法推卸责任。

    何况,她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展伟一天天步上死亡之路?她是那么的、那么的爱他!

    「他什么都不肯说。」他想放展邬一条生路,可展邬比仇寇更狠毒,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亲兄弟竟然会做到如今这种局面,凡人听闻都会不胜欷虚吧!

    「也就是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解毒的线索?」原来,从一进门,他挫败又沮丧的神态为的是这桩事。

    展伟看重展邬的程度,小星自然是知晓的,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可想而知。

    落寞的摇摇头,展伟说道:「腾老是在想,朕究竟哪里做错了?自己的亲弟弟不念情分至此绝然,后来朕想通了……记得朕曾经跟你说过「不该」这句话吗?朕错就错在不该太过宠他,给他自由,害得他不学无术,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这不是你的错。」他给了展邬最好的环境、最温暖的亲情,他这个大哥做的仁至义尽,无可挑剔,错的不是他,是展邬。

    没有人可以把自身命运的顺遂与否归咎他人,展邬的不成熟是他不思长进得来的恶果,展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不是吗?」他苦涩的笑了笑,惯来自在的笑容已被黯然所取代。

    「展伟……」鼓励的言语梗在喉间硬是说不出口,小星别过眼,好怕一松懈了心防,对他的情感就会全盘倾泄而出……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

    「不提他,告诉朕,你爱朕吗?」抬起她的脸蛋,展伟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底,慎重地问。

    小星躲不开他,只得面对。「我……我爱不爱你,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真傻啊!最终,她图的也仅仅是一份简单而专一的爱!

    「当然有!朕……朕……」

    「唉,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是特别的、是不同于你身边那些女人的,所以比较起来,你更爱我?」小星冷冷的陈述堵得展伟哑口无言,她甩开他的手,又说:「你是一国之君,你想要把我关着也好、留着也罢,没有人有资格反抗你。可是展伟,你在乎过我的心情吗?你爱一个人也包括爱她全部的喜怒哀乐吗?你没有,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小星……」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展伟一时之间有点儿惊愕,不过他很快的回复。「朕愿意册封你为妃,这还不足以证明朕对你的在乎?」

    展伟当真不懂小星的想法。打小便被视为一个国家的继承者,他接受最优良的教育,得到最不凡的发展,但他纵有呼风唤雨、惊天动地的能耐,却依然摸不透一颗寻常女人的心。

    「爱情」两字,比之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战场上的打打杀杀,都更令展伟感觉陌生无措。

    「你还是不懂……」垮下肩膀,深沉的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小星丧气的喃喃自语:「我并不特别,我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飞上枝头作风凰真的值得羡慕吗?你只知道自己的孤寂,却总是忘了回头看看身旁有更多比你还要孤寂的女人……」

    「朕不管你怎么认定朕这个人,总之朕需要你,你必须留下,永远的留下。」展伟紧紧的抱住她,对她所说的话似懂非懂,未加细腻咀嚼。

    小星任他抱着,让悠悠叹息缓慢的刷遍周身,无能为力挽救早已沉沦的灵魂……

     * * * * * * *

    昭帝三十大寿,北国上下敲锣打鼓,欢声雷动,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气氛当中。

    从一大清早开始,皇宫内就陆陆续续涌进了为数不少的外国贵宾、政商权要。而穿梭在各座宫苑间为贺客引路领席、斟酒歌唱的女伶最是迷人。樊素口,小蛮腰,美人只消努努嘴儿、扭扭腰肢,便逗得在场的男人陶醉不已。

    「周大人,今年你是朝廷的大忙人,大伙同朝为官尚且难得见上你一面,来,干一杯吧!」圣驾未到,一干臣子穷极无聊,倒针对着当今最得昭帝信任的周通冷潮热讽了起来。

    「是呀,周大人整日在「英和殿」里外兜来转去,脑袋瓜子可别绕得糊涂了才好!」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失礼又冒犯的言谈、讪笑,周通压根儿不理会。

    他本来就不喜欢参与这种聚会,为的就是小人之语难以入耳!

    「对了,周大人,怎么不见古学土呢?你们一老一少向来不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嘛?」又是一句酸溜溜的问话。

    周通好教养的不愠不怒,平静答道:「古学士有特派的要务在身,不便前来。」

    其实他所谓「特派的要务」并非别的事儿,是古凡霆正亲自监守大牢,看管展邬。

    别瞧古凡霆是个翰林学土出身,他还未当官以前,是名真材实料、有着响当当名号的江湖侠客哩!

    展邬生性狡诈,他们费了一番工作才逮住他,当然不乐见他又使诈遁逃,古凡霆于是自告奋勇地加入看守大牢的行列,务必要让展邬插翅也难飞!

    「哦?周大人与古学士果然是皇上的得力助手,连今儿个如此重大的日子,你们都不得好好放松,咱们北国的事务还真繁多啊,你们说是不是?」

    「……」一群无知小辈!周通懒得虚应,干脆转过身一个劲的猛吃东西,装出相当饥饿的样子。

    展邬缄口不提解药之事,他和古凡霆是搔破了头仍想不出办法逼展邬就范,再这么下去,展伟体内的毒素早晚要爆发!

    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展邬是先皇先后的亲生子嗣这层身分,对他们想要严办他的过程还是产生了不小的阻碍……

    起码在展伟未允诺之前,他们绝对不能滥动私刑,伤害展邬一根寒毛,只能看着他舒舒服服在牢里吃香喝辣!

    唉,棘手哪!

    「皇上驾到!」一声传令,万人肃静,大殿内的官员、使臣纷纷起身,等待着昭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崭新的龙袍合身包裹住展伟比例完美的身躯,他仪态优雅地漫步而入,器字轩昂的王者风范每一次都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众卿平身。」淡淡的忧愁掩盖不了他的霸气,展伟站在最高处,双手上举,朝着天穹酒下一捧水酒,继而与群臣相互举杯,接受大家的祝福。

    广场上盛大的表演活动开始,一排排身穿锦罗绸缎、美丽不可方物的妃嫔也鱼贯进入殿内,簇拥在昭帝身侧,为这场盛会增添了几许脂粉柔风。

    湘妃、杏妃、雪妃、柔妃四妃赐座分别位于展伟左右,而上次因欺负小星久遭冷落的雪妃今日更是精心打扮,企图以她过人的美貌重新引起君王的注意。

    「皇上,臣妾为您斟酒。」抢过执壶宫女手中的酒瓶,雪妃离开座位,脸上露出一抹娇媚诱人的笑容,婷婷袅袅地走向展伟。

    柔妃见她有所动作,也想跟进,但是她实在没有雪妃那种胆量,敢在此等盛会做出不合宫礼的事情,只好眼巴巴的望着龙座,乖乖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

    至于湘妃、杏妃则维持着她们从未改变的雍容高贵,噙着微笑,与所有人一样,十分专心观看广场中心的表演,不理会雪妃、柔妃的扰兴。

    雪妃不在意众人偷偷打量的目光,犹然捧起斟满的酒杯至展伟唇边连带也将自个儿柔若无骨的身子偎近了他。「皇上……」

    一个反手,展伟不着痕迹地隔开她,冷漠的说:「下去吧!」

    当面遭到昭帝回绝的雪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见她僵杵在原地半晌,才咬咬牙,不情不愿的回到座位上。「是。」

    这时候柔妃可就暗自庆幸了!

    好险她方才没有贸然向前,否则,现在不也和雪妃同样落入尴尬的局面!?

    不只柔妃注意到这一幕,不少眼尖的臣子也目睹了整个过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了。

    昭帝对雪妃日渐泠落的传闻原来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有其事,那么,关于昭帝迷恋上一名女神医的流言,可能也是事实啰?

    大伙儿有志一同的想到——咦?昭帝三十大寿是何等重要的日子,那位传闻中被昭帝藏在「英和殿」的小星姑娘怎么不见人影?

    再者,更奇怪的是,诸位皇子、公主都到齐了,偏偏与昭帝最亲近的平南王爷、平西王爷不见踪影,真是诡异!

    就在大伙儿又准备要掀起另一波的话题私语时,大殿外传来禀报:「平南王爷到!」

    哦,正让人叨念着的主角之一终于出现了。

    「臣弟叩见皇兄,祝皇兄……」

    当展袭难得正式的向展伟献上贺辞之际,上万双眼睛紧盯着的对象却是和他一道进来的女子——纯白丝裙长长的拖曳在地,随着她脚步的移动左右摇摆,步步生莲;大红色的绣袍松垮垮地披在她的肩头,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白嫩似雪的肌肤,让人想入非非。

    视线上移——赞赏声乍息。

    哎呀,女子的容颜虽美,可惜淡妆仍旧无法完全覆盖她两颊上的黑麻子,破坏了在场所有男人的遐想……

    众人惋惜之余,正要收回视线,不意,今日的惊奇还未结束呢!

    只见展伟忽然咧开了笑,纡尊降贵地步下台阶,朝着那名女子伸出手掌,姿态亲密的半搂着她坐上龙座……天哪!想当初艳无双的后位被废除以前,她都难有机会与昭帝同席而坐,更遑论是此时的这种情形了。

    太不可思议了,这女子其貌不扬,但是恐怕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们伟大的昭帝对她是呵护有加、关怀备至。

    她……就是小星姑娘了吧?

    底下渐渐喧嚷的声音丝毫不影响展伟,他与展袭对饮了几杯后,就由着展袭和周通去攀谈,自己于是俯下头审视怀里的可人儿——「热?」

    不知是紧张抑或是真的太热,小星的额头、发鬓渗出一颗颗的汗球,展伟细心地发现了,立即招来摇扇的宫女在旁服侍,其体贴入微的举动不啻令两侧的红颜美人在心底打翻了一缸子的醋。

    感觉到来自雪妃、柔妃嫉妒大于羡慕、恶意多于善意的强烈眼波,小星眨了眨眼,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声如蚊蚋地回答:「还好。」

    雪妃、柔妃待她如何,她一点都不想理会,小星是沉默了些,可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可怜。既然她们无礼于她在先,往后要她相信她们,只是神话一桩了吧!

    然而湘妃、杏妃怎么办?她们两人都是好女人、都是展伟宠爱的妃子,今儿个他不仅打算要封她为妃,还用着最直接的方式宣告天下,他有多么偏宠她……

    同为女人,如果她与她们的角色互换了,小星不晓得自己的心会有多痛!

    世界上只有一个展伟,爱他且一生都绑在后宫的女人何止千万!此时此刻,她让别人伤心,有朝一日,又有哪名新人令她流泪?

    爱上一位君王荣耀吗?

    不,像这样从起点便不公平的爱情,将是她们用一辈子时间做成绑缚自由的蛹啊!

    「你还在气朕?」

    「不敢。」

    「但是你不开心。」展伟一针见血道出她的心事。

    「我想……」欲言又止,最终,小星也唯有将千言万语化为—缕轻尘吹散在风中……

    展伟不会懂的,爱情是一个完整的圆,两颗心刚刚好,三颗心太拥挤,很多很多颗心则注定要破裂为片片碎屑。

    封她为妃不过是漫长痛苦、挣扎的开端,他要她开心什么呢?

    「嗯?有话就说啊!」

    展伟暖暖的探问,又让小星心上的缺口裂出一条深长的细缝,她凝视着他,口气中充满沮丧:「我想……我只是想问你,你会恼怒我的离去、阻止我与大鹏哥的婚事,那么你怎么不明白我拒绝进宫为妃的理由呢?」

    他希望她只属于他,却又不肯她独占他,她心里的苦,他为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不是爱着她的吗?他的爱,其实还是自私!

    「小星,到底要朕怎么做,你才会满意?朕已经被你搞糊涂了!」她想说的是什么?在这几次的交谈中,她想透露的讯息是什么?展伟实在是摸不出个头绪!

    对她的感情,是他从未经验过的,在这方面,他稚嫩一如青涩少年。

    哎……两道叹息声同时逸出嘴唇,展伟和小星心中的无力感不断地堆砌、堆砌到他们都快要不能喘气了!

    相爱的心不能继续靠近,彼此的距离只会愈来愈遥远。

    广场上的表演活动还热热闹闹地进行中,小星懊恼的想,今天是展伟的寿诞呢!展邬之事已令他心烦意乱,也许她应该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吧!

    念头一转,她执起酒樽想要敬他一杯,杯中的液体却让她的眼眶又泛起闪闪泪光——这酒壶里装的哪里是酒?不知什么时候,展伟叫人把桌上的酒全给换成了清茶!

    他答应过她不再饮酒,他一直信守诺言。

    很多事,展伟只做不说,他以自己的方式呵宠着她……

    是她太过苛求了吧?身为一位君王,展伟能为她退让,她为什么不能妥协?忽然间,小星想通了。

    她抬头看他,正要张口说话,展伟的表情却瞬间由笑容变为僵硬死白——

    「喀啷!」他手中的杯跌落,整个人也在下一刻钟往后方倒去!

    「展伟!」

    「皇上!」众人惊诧尖叫,小星更是骇得无法立刻作出反应!他……他……

    「快!快送皇兄回「英和殿」!」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展袭。

    他快步上前,迅速地检视了展伟的情形,然后回身对小星吼道:「皇兄的病发作了,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想办法啊!」

    这突来的状况使得展袭从容尽失,他几乎是口不择言的破口大骂了。

    不过如今也没有人会同他一般计较,小星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路奔随在已陷入昏迷的展伟身边,她的泪水还是无法制止地泛滥成灾。

    混乱中,现场陷入一片恐慌,大家都为昭帝的病发而心急,但是,有一双激动莫名的眼却不看展伟,始终只锁在小星身上,直到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那一双眼仍然不停的张望……


    第十章

    英和殿

    「皇兄怎么样了?现在要让他针灸?服药?还是有其他治疗的方法?」小星正替展伟把脉,四、五名御医随侍在后,而守在近旁的展袭焦急得不得了,絮絮叨叨问个没完。

    「究竟皇兄的病情如何?好歹你也跟本王说一说呀!」

    小星把展伟的手放回棉被里头,神情呆滞,只是木然地跨出房门,并未理会展袭。

    「小星!小星!你要上哪儿去?皇兄他到底怎么了?」展袭拦住她,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紧紧握住拳头,尖细的指甲戳人手心的疼痛小星仿佛若无所觉,她全身绷紧,颤抖的说:「我没办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毒素蔓延,展伟命在旦夕,他能不能醒来变成一个未知数,当初小星开给他的药方宣告无效了!

    「你振作一点!」展袭本想叫她再试一试,但如果可以的话,小星岂会轻言放弃?她一定会比他更想救治展伟啊!「难道……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经过这一阵子以来的钻研实验,小星对展伟体内的西域奇毒已掌握了至少八、九成,偏偏她用遍了各种药材,最关键的药引子就是找不着。

    缺少药引子,无论其他药材的药性有多么强悍,她依旧解不开展伟体内的毒。

    该死的!该死的!小星弯下腰,猛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把过去的记忆统统敲回,这样一来或许她会懂得更多,展伟也能得到一线生机。

    「小星你在做什么?快住手!」她的自责看在展袭眼中亦觉不舍。小星尽力了,可恶的是展邬,时至今日他居然还不肯把解药交出来!

    「天啊!我是不是真的该狠下心来对二皇兄严刑拷打,逼他就范?」他们一味维护展邬的结果,就是他根本吃定了他们!

    若说兄弟之情可贵,因此他们宁可仁慈以待展邬,也不愿手足相残,留下半点遗憾。

    可是展邬呢?他不是这么想!他利用了他们的善良展开一场阴谋,展伟的性命岌岌可危,而那似乎正是他的目的!

    「不成。王爷,你应该很清楚皇上的为人,即使平西王爷不仁不义,他毕竟流着皇族的血液,皇上不可能会对他出手。何况,你不也一样吗?」如果展伟真的能够痛下决心处置展邬,一开始他们就会有所行动了,何必延迟至今呢!

    「唉!」她说对了,兄弟一场,展伟、展袭都太心软,就算是明白了展邬的可怕,他们仍做不到绝情的地步。

    「难不成咱们就这样放弃了?」

    「不,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找出救他的方法!」纵然希望渺茫,可是为了展伟,无论如何她都要放手一搏!

    直到面临生死关头,小星才恍然大悟,她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一但展伟走了,她独自活在人世间又有何意义。

    留不留在宫中、封不封妃都好,只要展伟平安度过这个难关,小星拿自身性命交换都在所不惜!

    只盼上天赐给她更多的力量……

    「等等!你不能进去!你听见了没有?站住!」

    对宫廷侍卫的告诫禁止充耳不闻,长得壮硕魁梧的老人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英和殿」,口中还大声叫着:「星映!星映你在哪里?」

    又是星映这个名字!

    小星猛然回首,望见了朝她迎面跑来的老人,心下有一股相当熟悉的感觉,「你……你是……」

    「星映啊,我的星映,我是爹啊,你不认得爹了?」老泪纵横,他一把抱住小星,庞大的身躯因过分激动而发颤着。

    「这是怎么回事?」展袭问。

    「回王爷的话,莫老爷说小星姑娘是他失踪的女儿,非要硬闯进来不可,小的拦不住他,所以……」每次宫廷举行盛会,莫老爷绝对在邀请名单之列,今儿个他也是以上宾的身分,特地前来祝贺昭帝三十大寿。

    他是一个这么有声望地位的人,他们这些侍卫就算有心拦他,到底也不敢太放肆呀!

    「不碍事,你们下去吧!」北国首富的莫老爷吗?展袭知道这号人物。「莫老爷,本王看你是认错人了吧?」

    见小星呆愣不语,展袭于是出面替她澄清,顺手就想拉开莫老爷——

    「她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会认错的!」他揪着小星不放手,语气十分不谅解:「星映,我是爹啊!这两年来,我和水映遍寻你不着,谁料到你竟然会待在皇宫里!」

    当她与展袭一起出现在大家眼前时,天晓得莫老爷内心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两年前,碍于某些困素,莫水映瞒着莫老爷将莫星映安置到他地,预定让她在一段时日后再行返家,岂知,他们等了又等、盼了又盼,莫星映就像水气一样凭空消失了,任凭他们派出多少人马都查不到她的下落。

    一晃眼两年过去了,莫老爷天天惦念的都是莫星映,这下子他心上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爹?」他的声音、他的怀抱都好真实,向来不易与人亲近的小星非但没有推开他,反而更握紧他布满皱纹的双手,一再重复地问:「你是我爹?你真的是我爹吗?」

    被误认一次可说是偶然,连续被误认两次就不单纯了吧?毕竟,小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失去记忆,且急切地想要恢复记忆的人!

    「那当然!」没有一个做爹的会把女儿认错,莫老爷回想道:「前些时候,竹湘、秋杏那两个丫头跟我提起,入宫替皇上治病的女医者长得酷似于你,我还不以为意,只想着她们和你一块儿长大,如果你真的是星映,她们不会认不出来才对。可是现在爹明白她们为什么没有认出你了。」

    「为什么?」小星屏息以待。

    莫老爷慈祥地摸摸她的脸颊,感慨的说:「你们的娘过世的早,打从出生起你的身体又格外孱弱,因此我才让你去习医,希望在习医的过程当中,可以顺带养好你的身子骨。」

    「后来,你习医有成,身子骨也愈来愈健康,但你偏就有个小毛病很特殊,任是大罗神仙都医不好。这个毛病啊,别说是竹湘、秋杏了,连你姐姐水映恐怕也不晓得呢!」

    「星映,你记起来了吗?」莫老爷又摸摸她的脸颊,说:「你脸上这些丑陋的黑麻子其实不是与生俱来的,你和水映是双胞姐妹,她没有,你就没有,爹很容易便能将这些黑麻子除掉!」

    「那么你的意思是——」展袭插话,听得入迷了。

    「星映你的体质特殊,咱们北方人惯喝的水不适合你,从小你只要一喝水,隔天脸上就会出现黑麻子,所以我们整家人日常使用的水全都是由南方运来,事隔多年,你自己大概也记不得这件事了。其实只要不喝北方水,几天后就可以恢复原本的面貌。」

    天底下果真无奇不有,什么东西平凡得过一杯清淡无味的水呢?想不到它也能牵扯出这么复杂的一段故事呵!

    「我……我很抱歉,我……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啊!」有些画面断断续续闪过脑海,小星抚着好似快要爆袭开来的头颅,愈渴望想起就愈想不起来。

    她低低咆叫,痛苦难当。

    「星映,你快别跟爹开玩笑了!」百转千回后,他才得以在今天遇见他日夜记挂的女儿,但是她居然不识得他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莫老爷,你有所不知,小星——不,我是说星映,她失去记忆有好一段时间了。」展袭把他知道有关小星失忆后的生活状况等等,一古脑儿说给莫老爷听,俨然是完全相信他了。

    也难怪啦,小星是展伟唯一的希望,展袭自然是非常期盼莫老爷有办法帮助小星恢复记忆,好让她大展长才,救回展伟的性命。

    「我的老天!」她受苦了!「星映,你别怕,我是你爹,现在你不记得没关系,但你身上应该有一条爹送给你,刻有「星」字的玉佩吧?那就是你是莫星映的最好的证明。」

    莫老爷说完,小星仿佛受到很大的刺激,眼儿一闭就晕过去了。

    「星映!」

    是吗?她是莫星映?她真的是莫星映?在梦中,是她爹莫老爷殷殷唤着她:「女儿!」是她姐姐莫水映柔柔叫着她:「妹妹!」她是莫星映,她真的是莫星映!

    原来,两年前莫星映的失踪是因为一场「花祭」风波。

    说来话长——「花祭」是他们北国最重要的祭祀,每年的花朝节当日,将有一场祭祀花神的仪式举行。主持仪式者,谓之「司祭」,而每四年代替鲜花素果进贡给花神的年轻女子,则谓之「祭娘」。

    两年前,花神选中的「祭娘」是莫星映,可是莫水映护妹心切,居然在司祭派人接走莫星映的当天,私自与她调换身分,并将她打昏送出京城,让人守着她,直到「花祭」过后才准返家。

    谁知道,莫星映醒来后,想尽办法要赶回京城换回莫水映,在一次的脱逃过程当中,她摔下了山崖,被大鹏所救,但从此失去记忆,和莫家斩断了关连。

    所以后来才有小星的出现呀!

    熟悉人事物的再现,催化了小星恢复记忆,自从回到莫家、回到她居住了十来年的「裁星斋」,再辅以莫老爷、莫水映的陪伴,小星奇迹式的重拾记忆、重拾莫星映这个身分。

    然而,尽管她恢复了记忆、懂得更多的医学原理,展伟却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十五天了,他为什么还不醒来?

    守在龙榻旁,小星痴痴的望着展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实实的爱着他,用尽心力地爱着他……

    她是莫星映,不是小星。

    小星可以狠心抛下展伟,但莫星映不行,无论他是生是死,此生她都不会再次轻言离别……

    「展伟……展伟……」伏在他的枕侧,小星每天都不间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她要让他听到她,她要他醒来笑她的傻……她要展伟知道她爱他!

    「展伟……展伟!?」她的呼唤陡然变了调,因为她感觉到展伟的手微微地动了动。「展伟?」

    「你……没有走?」他缓缓地张开双眼,喉咙像弃满石砾般干涩,可是展伟一点都不介意,只要有小星在就好。

    「等等,我倒水给你喝。」奔腾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星映扶着他半坐起身,哽咽着说:「我不会走,我永远都不会走!」

    他醒来了!在展伟终于醒来之后,她会舍得走吗?她不认为自己办得到!

    喝了几口清水,展伟虚软地倒回床铺,握着星映的手问:「我睡了多久?」

    「十五天……」她脆弱地哭泣,难过的说:「对不起,平西王爷不肯说,我找不出解药,我——」

    展伟伸手挡住了她未出口的抱歉,宽容的笑笑。「生死有命,邬弟是朕的亲弟弟,他做出这种事,朕都不怪他了,又怎么会怪你呢?」

    有她相伴,展伟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你晓得吗?我已经恢复记忆了,我是莫星映呀!你曾说我长得很像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双胞姐妹莫水映,她说你见过她!」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星映只得简单地把莫老爷与她相认的经过说给展伟听。

    「难怪!我老是觉得你不太一样,原来是你脸上的麻子不见了。」他轻轻笑说,语气不很认真。

    在他心中,不管有没有那些麻子,小星都是最美的女人。

    在别人都认为她丑的时候,展伟就无可自拔地爱上她了,如今麻子尽褪,她换上了一张白净无瑕的美颜,展伟对她的爱当然还是不变。

    她永远是他的最爱……

    「展伟,答应我,别放弃,你会好起来的!」她不相信她找不出那味药引,万物相生相克,一定会有办法啊!

    「傻丫头!」如果说此生有什么好遗憾的,展伟心想,那就是他无法与星映厮守一生吧!

    他爱她爱得心都发疼了!

    愈是清楚生命的终结就在前方不远处,展伟愈是了解,他对小星的爱已无法放下,只要他一息尚存,他都要星映幸福快乐。

    「别哭了,你看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

    见她愁容满面、泪流不止,展伟突然想起一件他未能完成的梦想——「近侍官呢?小星,哦不,星映,你去替朕传唤他进来。」

    「你才刚醒来,政务方面的事情就先别忙了,好不好?」星映恳求他,不愿看到他连病着都要为国事操烦。

    展伟哑然失笑,说:「放心,没的事!」

    他都这么说了,星映只好踱着步去外头叫人了。

    近侍官一进来,只见展伟在他耳边不晓得说了什么,他连忙回答道:「回皇上的话,皇上下令后,臣等早让人安排妥当。」

    「嗯,很好。」看样子展伟很满意他的回答。

    近侍官退下后,展伟困难的就要下床——

    「怎么了?你想上哪儿去?」星映忙不迭扶住他。

    「跟着朕走你就知道了。」他还有心情跟她卖关子呢!

    「你真是的!」星映破涕为笑,也就顺着他的意了。

     * * * * * * *

    「闭上眼。」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展伟忽然这么说。

    「嗄?」星映不懂他的意思。

    「你快点闭上眼。」他站在她身后,两手捂住她的视线。

    「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她依言合起双眸,但仍是十分好奇。

    他们没有走出「英和殿」,这里还是她称得上熟悉的地方,只不过今晚没有月亮,天空看起来比较暗了一点而已。

    隔了好一会儿,展伟终于松子手,说:「好了,你可以张开眼了。」

    「哇!」这……这是……夜蝶花!

    放眼望去,偌大的花圃里种的全部都是夜蝶花,而且夜已过半,夜蝶一朵朵开得清艳娇媚,俨然是一场美丽的盛会!

    「喜欢吗?朕去过莫家,闻到夜蝶花香暗合你身上的香气,所以就让人移植回宫来,若是当时朕细心一点,也许你早就得以恢复记忆了。」她的夜蝶花,他竟然比她早一步遇见哩!

    「好美……」夜蝶花开,枝叶自然一一收合,随着微风的拂动,藕紫色的花朵左右摇动,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会以为自个儿误闯了世外桃源吧!

    「夜蝶花真的很美。」展伟深表赞同,对这种少见的异域奇花赞赏有加。

    人说花中之后当属牡丹、梅花,其余则不足观,展伟另有一番见解——牡丹华贵,却未免俗气;梅花清秀,却失之孤高,它们都缺少一种悠然兼容的美感,夜蝶花可贵之处即在于此。

    星映可爱之处亦是如此。

    「展伟,谢谢你。」夜蝶花美,美不过他的心意。

    「星映,你老实告诉朕,你还怨朕吗?」她对他的指责言犹在耳,展伟时常都会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在传达一种暗示,可他始终困在帝王的迷思里,不曾用一个男人的心去想她的心。直到方才他清醒过来,瞧见了星映无怨无悔守候在他身畔,展伟才恍然大悟她话里的意思。

    「不了。」小星看看夜蝶花,再看看他,破天荒地露出一抹绝美的笑容,真诚说道:「我爱称,你知道的。」

    她笑了,她终于笑了!星映笑起来的样子比夜蝶花美上百倍不止,看得他都舍不得别开眼!

    展伟感动得眼眶泛红,更拥紧了她。「朕——不,我也爱你,星映。」

    我?她诧异的抬眸——他从不用这个字眼的呀!

    展伟笑吻她一记,「你没有听错,我,我们,就我和你两个人。」

    谁爱的多、谁爱的少,不能比较,但展伟至少能做到爱星映,就像他要求星映爱他那样——专一。

    谁叫展伟爱她爱到无法忍受失去她呢!

    在这条道路上,他愿意和她一起学习、一起成长。

    「展伟……」刚干涸的泪水又源源不绝地涌出,星映颤抖着回抱住展伟,激动得不能开口说上任何一句话。

    他懂她呵!

    「别哭!」展伟轻拍她的后背,半是安抚半是玩笑地说:「再哭下去,你可就要和十八般武艺在身的夜蝶花错身而过啰!」

    湘妃、杏妃不是说夜蝶从根茎到花果皆具医疗用途嘛?这么夸奖它也不过分吧!

    十八般武艺的夜蝶花!?

    展伟随口说出的话令星映为之愕然,

    对了,她怎么没有想到拿夜蝶花来入药呢!?

    莫家的夜蝶花是她师傅从西域带回来送给她的。师傅说过,西域的毒其实并不若外人想像中那般难解,他们惯用的手法是「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也就是以毒解毒、以药解药。

    夜蝶花本身不具毒性,可它入药后性烈辛辣,用得不好很容易会致命,西域中擅长使毒的人泰半会拿它来配毒。

    展伟体内的毒确定源自于西域,其余的药方她都凑齐了,少的只是一味药引……

    没错了!脑中一直想不通的环结在瞬间解开,星映兴奋的大声嚷嚷:「我明白了,就是夜蝶花!」

    「你在说什么呀?」展伟是一头雾水。

    星映不带轻愁的笑了,语带调皮的问:「「我和你」、「我们」的保证,你打算实行几年?」

    话是展伟说的,她可不想白白浪费这大好机会。

    星映动人心魄的笑容几乎让展伟屏住呼吸,他满心爱怜的睇望她,答道:「我有多少时间,这份承诺就实行多久!」

    反正皇帝这个位置他也坐腻了,如果可以称病引退,把帝位直接传给展袭,他倒也乐得轻松!

    「保证?」

    「保证!」

    她已胸有成竹,展伟是误上贼船啦!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千一百个愿意。

    呵呵,有她在旁,展伟一定会摆脱病毒的纠缠,健健康康地履行他少说是五十年以上的保证呵!

    星映甜蜜地投入他的臂弯之中,感觉幸福就要降临,属于他们两人的美好故事从此拉开了序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