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13

莫言殇: 白发皇妃 80-89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章

  江南的街道很干净,道路两旁古扑的建筑物赏心悦目。伸展过飞檐屋顶的光秃树枝在漫夭的飞雪中别有一番景致,廊下碧水未结成冰,雪花落在水面,瞬间融了。
  本是极好的风景,应该以闲庭散步的心情来感受着这个冬天的韵致,但当漫夭和宗政无忧走上繁华的大街,她便有些后悔。以前在京城出门都是坐马车,这一次体察民情是用走的,就像平常人逛衔一般,而他这样的人闲步逛街无疑会成为众人的焦点,说被人围观也不为过。别说是江南,就算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站在他面前而不失色?又有多少人能看着他而不动容?
  四周的人似乎都不会走了,目光全盯在他们身上,相较于宗政无忧,带着白色纱帽遮住容颜的漫夭在人们眼中则更多了几分神秘,人们在想,这样绝世姿容的男子身边,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之并肩而行?
  漫夭皱眉,转头看宗政无忧,却见他旁若无人般地拉着她的手,没有一点儿不适应。他是早已经习惯了!可他们这次是出来休察民情的,这样的张扬,自是不好。
  她叹口气,有些懊恼,她就应该不管他如何去想,也要让他乔装打扮妥当再出宫。哪怕他笑她小女儿心思又如何?
  “阿漫,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宗政无忧看出她的不自在。
  漫夭叹道:“我是怕你被人认出来,那我们这一趟就白走了。”
  宗政无忧笑道:“无妨,平常你陪着我,今日,就当是我抽空陪你出来散散心口”他忽觉他欠她很多,虽然两个人在一起,但如今的局势,他所处的位置,令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任性妄为,当然,前提是不触杞他的原则。这一年时间,让他渐渐明白了父亲当年的处境,那种内忧外患下帝王的艰难。一年前离开皇宫,他本想带他一起走,但他不肯。他没有勉强,因为知道,他是不想离母亲太远。
  “七哥,七哥”走在桥头,他们不用回头也知道九皇子定是得了他们出宫的诮息,连忙赶来了。如今的九皇子人称九王爷,执掌兵部。
  九皇子赶上来,气喘吁吁抱怨道:“七哥,你出宫怎么不叫上我啊?”他习惯了叫他七哥,改不了,也不想改。
  宗政无忧皱眉道:“你公务办妥了?”
  九皇手嘴角一僵,拿手比戈了一下,嘿嘿笑道:“还差一点点,哎呀,七哥,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当然要放下公务来陪你啦,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门了,好怀念以前啊!”他笑着说着,眼光落到宗政无忧身边遮住面容的漫夭身上,那笑容立刻就没了,还扭过头去哼了一声,表示他一直没消气儿。
  漫夭蹙眉,都一年了,他对她还是这勇德行,每次看到她,他总要哼哼一声,似是生怕她不知道他的态度。她无奈摇了摇头,与宗政无忧一起走过对面衙道,路过一家茶馆,里面极为热闹,茶馆里有一个说书的正吐沫飞溅,说得正起劲。
  漫夭眸光一转,说道:“走,进去歇会儿。”人多的地方,总能听到一些别处听不到的。
  宗政无忧点头,九皇子一愣,想也不想,慌忙跳到前头去拦道:“七哥,别进这茶办”,啊,不是,我是说,“这小破茶馆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宗政无忧拧眉,问道:“为何不能进?”
  “这……这个……这个原因嘛……”他挠头,支吾了着,宗政无忧懒得理他,拉着漫夭就走了进去。九皇子歪着嘴,使劲儿拍着自己脑袋,连忙跟上。
  店里的客人都围着说书人,很少有人注意新进来了什么人。只有店小二张着嘴巴愣了愣,一看便知他们身份非同一般,忙哈腰笑着招呼:“哟,三位客官里边儿请!!”
  漫夭挑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处于角落的桌位,三人落座,宗政无忧背对着门口,九皇子坐在他对面。他们要了一壶茶,外加几个点心。
  江南的民风还算淳朴,人们除了劳作之外,喜听评书作为消遣。而此时说书人讲到的是一个叫做“任道天“的游客。
  九皇子凑过头,低声说道:“七哥,他说的正是你要找的人呢?这个任道天到底有什么能耐,竟然能让七哥你对他刮目相看?!”
  宗政无忧啜了口茶,淡淡道:“此人是无相子的师叔,与无相子师父玄剑天师承一脉,他们二人一文一武,玄剑天剑术超群武功盖世,任道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是个奇人。曾有人预言,得此二人天下归。数年前,各国君主都欲笼络此二人为已用,但他们二人天性不和,誓不与对方共事一主,因此,玄剑天收列入山,隐居山野,任道天隐姓埋名游历天下。!”
  九皇子愣道:“啊?原来他是无相子的师叔啊?那无相子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吗?”
  漫夭接道:“此人居无定所,认识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要想寻得,自是不易,即便是寻到””“他也不见得肯帮助我们,这等颇负盛名之人通常都会有几分傲骨。!”更何况玄剑天的徒弟无相子已经效忠于宗政无忧。
  宗政无忧点头,“恃才傲物,乃人之通性。”
  九皇子却不屑道:“不就是个江湖游客,有什么了不起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比不上七哥你的智谋。”
  漫夭摇头道:“事事亲力亲为,岂是君王之道?君王理应知人善用,广纳天下奇才。”
  九皇子扬眉,撇嘴道:“哼,话都被你说了。”他横了漫夭一眼,似是想起什么,眼光突然一亮,颇为聿灾乐祸的意味。他身子往前趴着,说道:“七哥,听说这两天大臣们都在上折子,劝你……”
  “咣!”他话才说到一牛,宗政无忧双眼遮然一利,手中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面色已沉,冷冷看着他,沉声道:“闲着无事回你王府,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九皇子身子惊得一颤,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瞅了眼漫夭,抽了抽嘴角,两手直摇,忙道:“别别别……七哥,我不说还不行吗?”说着疼着嘴,一脸委屈的模样叫人看了不忍。
  漫夭皱眉,疑感地望着宗政无忧,心中暗道:那些大臣们究竟参奏她什么?值得宗政无忧这般生气,还不让她知晓?她微微思索,见宗政无忧面色不好,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多问。
  她转头随意扫了眼周国,这时,门口刚好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那名男子年约四十,身上背着一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何物,衣衫破旧,但是很干净。面庞清瘦,留有山羊胡,胡须不长且较为稀疏,漫夭注意到他自打进门走了不到十步,但他的手捋着胡须就不止十下。此人看似有些落魄,但他眼睛炯炯有神且极具慧光。他身子板挺得笔直,头微微昂着,行走间步伐沉稳却又随性,没个章法。
  中年男子走到他们对面的空桌位坐下,解下麻布袋,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动作极轻,仿佛那里面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评书“任道天!”此时正告一段落,周围的听书人纷纷丢铜板,有人叫道:“下一个该说白发红颜的故事了吧?上一回你说到那绝世美人的头发白了,后来怎么样了?”
  说书人目光一闪,摇头晃脑,说道:!!后来……江山因她四分五裂,天下大乱……”
  有人惊道:“啊?那她岂不是红颜祸水?”
  另一人想了想,突然说道:“诿?我听说我们那位皇妃娘娘也是红颜白发,你说的该不会是她吧?”
  又一人似是比然大悟,一拍大腿,叫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诿,说书的,如果那绝色美人是咱们皇妃娘娘,那进红帐的不就是咱们皇上了吗?”
  “这么说,皇妃娘娘以前还嫁过人呀?!”
  “我听说很多年前,有一个国家的皇后就是白发,过了没几年,那国家就亡了,你们说,咱们南朝会不会因为皇妃娘娘亡国?!”
  “是啊,她好好的头发突然就白了,莫不是被妖孽上身了吧?”
  “嘘,这些话可说不得,要是传到宫里头去,是要抄家灭族的。”
  众人七嘴八舌,宗政无忧面色难看之极,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眼看就要发作,漫夭连忙伸手握住他桌下的手。她冷静极了,她一直都知道,尽管古代的通讯不是很好,而博筹也会下令禁止传扬此事,但这些事情总有一天还是会传到这里,该面对的,总也跑不了。
  宗政无忧转眼看着她,眼底抑郁中有着心疼和惧恼,他吐出一口气,放开手中的杯子,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他分得出轻重。继而转过头看九皇子,九皇子一惊,连忙澄清道:“七哥,你,你别这么看我,不是我说出去的,我发誓!”他慌忙坐正,指天发誓,以表清白。
  宗政无忧自然知道不是他,直接忽略他的话,问道:“此事你早已知晓?”
  九皇子点点头,漫夭问道:“这件事传了有多久了?”
  九皇子想了想,道:!”大概半个多月。”
  漫夭转头去看那说书人,只见那人在众人讨论下,目光闪烁,面色有几分慌乱,道:“这可都是你们说的啊,我可没说,今天不说了不说了,收摊。“说罢迅速收拾东西扒开人群,弓着身子离开了茶馆。身后那些听书人忙叫道:“诿,你别走啊,还没说那女子究竟是不是皇妃娘娘呢?”
  宗政无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老九,叫店小二来问问情况。”
  “哎。小二,过来过来。”九皇子招手叫道。
  正招呼别桌客人的店小二一见他们叫了,忙丢下那边的客人一路小跑过来,哈腰笑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九皇子问道:“刚才那个说书人是什么身份?打哪儿来的?在你们这里说了多久了?”
  店小二眼珠子骨碌一转,似是颇有为难,道:“这个……小的也不认识他。”
  九皇子立刻拿出一锭银子放手里掂上一掂,斜眼看他,吊着嗓子道:“这个,你总该认识了吧?”
  店小二立马换了一张脸,眉眼都笑开了花,连连道:“认识认识。他呀,一个月前来的我们小店,说是从外地来的,具休是哪儿,小的确实不知道,我们掌柜的见他说书能给我们小店带来更多的生意,也就乐意他在这里说书,没盘问他的身份。”
  漫夭略微沉思后,问道:“那你可知他平日里落脚何处,平常都跟些什么人有过来往?”
  店小二摇头道:“这个小的真的不知。”
  见别的也问不出什么,就打发他走了。宗政无忧这才沉声道:“老九,你回去后立刻安排人查出此人底细。此人何时到的江南,都与何人有过接触,务必详尽。”
  九皇子点头应道:“哦。”
  听书的众人还在议论,而那位背着麻布袋进来的中年男子摇头轻轻叹息道:“世人愚昧,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千古不变的定律,岂是一名女子所能左右?可悲复可叹!”
  漫夭一怔,不由转过头去看他,店小二似是这会儿才注意到中年男子,一看他这身打扮,不慌不忙走过去,先盯了眼椅子上的布袋,眼中有了轻视之意,漫不经心问道:“这位客官,要点什么呀?”
  中年男子道:“哦,不忙,我先歇歇,你去括呼别的客人去吧。”
  店小二手上的毛申往肩上一搭,三步一回头斜眼瞅他,到掌柜的那里嘟哝了几句,不一会儿又来问道:“客官,您可歇好了?”
  中年男子道:“哦,我再歇会儿。”
  店小二道:“要不,您先点壶茶再慢慢歇?我们这店里的生意好得很,就剩您这一张桌子了,您要是不点东西,还是出去歇着吧。您占着地儿,我们这儿再来人可没地方坐了!”
  “诿,我说你,心中年男子似是有些微恼,抬手指着他,想想又放下手,笑了笑,忽然道:“我给你看个相,如何?”
  店小二一听,那眼神更是轻蔑,一副就知道你是没钱跑这儿蹭地儿干坐的主,直接不客气地赶人道:“去去去,谁要看相了?你赶紧走,别占我们的地儿。”说着拎起椅子上的布袋就往那人面前一塞,把他使劲往起了推。
  中年男子边走边摇头叹道:“这世道,唉!”
  “这位先生且慢!”漫夭突然起身叫住中年男子,笑着问道:“先生会看相?”
  中年男子止步,回头看她,那双眼中慧光一转,看了看背对着他的宗政无忧,再看看戴着白纱的漫夭,面色微微一动,捋了把胡子,不紧不慢,问道:“这位…姑娘,想请在下为你看相?”
  漫夭转头看了眼九皇子,对中年男子笑道:“不是我,是想请先生帮忙替我这位朋友看看。”
  中年男子眼角一瞥,点头道:“哦,这样,那好,在下就替这位公子瞧瞧。”说罢朝九皇子走去。
  九皇子扬眉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双眼瞪着漫夭,叫道:“为什么是我?我什么时候说要看相了?”
  “坐下。”宗政无忧娣他一眼,面无表情命令道。
  九皇子立刻蔫了,乖乖坐下,再不敢多言。
  漫夭笑了笑,指着对面的空位,道:“先生请坐。小二,添壶水,再来个杯子。”
  中年男子倒也不客气,就坐下了。小二添了茶水,漫夭亲自为中年男子倒上,中年男子连声谢谢也没说,连饮三杯茶。过后又在漫夭和宗政无忧两人面上巡视了几个来回,方将目光望向九皇子。
  九皇子满脸不屑,想哼哼几声,又怕宗政无忧不高兴,只好忍了,郁闷地捧着杯子猛灌茶水。
  中年男子望了他一会儿,不紧不慢道:“这位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富贵像。”
  九皇子嗤笑道:“这还用你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不是一般人。”
  中年男子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则笑了笑,又道:“富贵与尊贵,只一步之遥,但这一步说近也近,说远也远。不存非分想,方是生存道。公子真乃聪明人也!”
  九皇子嘴角的笑容顿时凝住,慢慢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挑眉看中年男子,目带审视。
  宗政无忧眼眸微眯,端了茶杯饮了。茶,眼光淡淡的扫过九皇子,老九心领神会,扬起眉梢,手指向宗正无忧说道:“看相的,你来看看我如咳,看看他。”
  中年男子却笑着站起身,微微拱手道:“三杯茶水一人相,在下一次只看一人,今日就此别过,若是有缘,自是后会有期!告辞。”说罢背着布袋抬腿就走,漫夭与宗政无忧对望一眼,只听那中年男子出门时口中念念有词:“困龙出海,凤翔九天。龙凤和鸣,四海归心……本乃天命,奈何…奈后「?”
  那声音远去,渐渐不可闻,漫夭听着那几句话,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本是天命,奈何……奈何?
  九皇子疑感道:“这人到底什么人呐?七哥!要不要派人跟着他?”
  宗政无忧抬手制止,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道:“不可鲁莽。也许,用不了多久,便会知晓。”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一章

  皇宫的路上,青色的地砖已经铺满了一层湿意,天空雪花依旧飘零,九皇子回了府,漫夭和宗政无忧牵着手,缓缓行走在宫墙深巷。路过的宫女太监们见到他们远远地便跪下,紧低着头,等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敢起身,继续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办自已该办的事。
  冬日的风吹拂着她的面纱,偶尔掀起一条缝隙,她转过头来,正好与他目光相对,深邃之中透出的温柔总是格外的安定人心口她轻轻一笑,在这寂寞深宫里,只要有他在身边,心就会觉得温暖。她抬起右手,去接空中飘扬的雪花,那圣洁的颜色落在淡淡嫣红的指尖,映出晶莹别透的光泽。
  宗政无忧眉心一蹙,抓过她的手,轻轻说道:“凉!”
  漫夭扬唇笑了起来,隐藏在面纱之后的幸福浅浅荡漾着。能这样一直牵着手走下去,哪怕前路满是荆棘,她也不会害怕。
  “无忧。”她轻轻唤了一声。
  “恩。”他轻轻应了。
  “这样就很好。”她望着他浅浅而笑。
  他眼底眸光一动,漾出一丝温柔而邪魅的笑意,他勾唇道:“还不够。
  漫夭微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轻呼一声,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他如地狱幽潭般的眼不知何时开始在她面前荡漾如春水,他深深凝视着她,“我抱着你走,这样你不会累,能陪我走得更远。
  洁白的雪花飘落在他浓密的眼睫,映出深邃瞳孔中那一抹情深缱绻,将冬日寒冷的气流隔绝在她的心门之外。她抬手轻轻拂落雪花,指尖停留在他的眉眼,轻轻描绘那完美的轮廓。她的心暖融而绵软,眸子里满是心疼,轻声道:“可是,这样,你会累。”
  他摇头道:“不累。你睡会儿,我送你回去。”抱着她的手臂往怀里紧了紧,她顺势将头靠在他宽实的肩,听话地缓缓闭上眼睛。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尽管没有甜言蜜语,但他总会用他的实际行动来表达他对她毫无顾忌的宠溺和爱恋,不理会世俗的眼光。
  他凝着她平静安详的睡颜,望着她不自觉扬起的唇角,他眼中的温柔荡开,溢满整个心间。他在漫夭的飞雪中,走得极稳极慢,在穿过一道又一道冰冷的宫门时,那些宫门守卫皆是震惊,他们几时见过这样的帝王?宠一个后宫女子宠到这般地步,简直闻所未闻,更何况这个帝王平常给人的感觉冷到了骨子里。
  回了漫香殿,宗政无忧将她放到床上,她便醒了过来。“你要走了吗?
  宗政无忧帮她掖好被角,拨开她额边的发丝,“不走,再陪你会儿。”
  漫夭握住他的手,同道:“今天茶馆里的那个人,你怎么看?”
  宗政无忧道:“你有一双慧眼,那人确实不简单。”
  漫夭道:“他一眼便看出了我们的身份,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许人?”
  宗政无忧道:“他既识得我们的身份,他说后会有期,自然还会再见面。
  漫夭点头,道:“他说的很对,老九其实是个聪明人。哦对了,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老九的名字,他叫什么?”
  宗政无忧垂眸道:“他没有名字。”
  漫夭一愣,宗政无忧见她疑惑,便说道:“我母亲怀有身孕时,父皇酒后宠幸一名宫女,那名宫女生下老九以后就被赐死,老九跟着宫女太监长大,没有名字。”
  漫夭怔住,原来老九的身世是这样的!一个皇子,没有皇帝赐名,宫女太监又岂敢随便为他起名字?想必是临天皇怕云贵妃知道这件事,便赐死了老九的母亲。在那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竟然能保持快乐的心性,真的很不容易。她想了想,道:“无忧,你给他起个名字吧,一个人若连名字都没有,太凄凉了!”
  宗政无忧“恩”了一声,道:“你给他起罢。”别扭了那么久,总得给老九找个台阶下。
  漫夭轻笑道:“我可以吗?”
  “当然,你是他嫂子。”他温柔地望着她,握了握她的手。
  “也好,他也帮我起过名字。”漫夭笑着凝眸,微微想了想,眸光一亮,道:“无疆,宗政无辎,如何?希望他快乐无疆,你们兄弟情义无疆。”帝王家的兄弟情,多么难得,只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宗政无忧笑道:“好。睡吧。”
  漫夭身子往里挪了挪,看了眼身旁,她知道他也很累,每日都不曾休息好。
  宗政无忧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将手臂垫到她颈后,另一只手楼住她的腰。漫夭朝他怀里蹭蹭,贴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听着他稍快的心跳。她微微仰起头,有些犹豫道:“无忧,大臣们……”
  “阿漫”,他低下头轻吻她额角,动作极温柔,语气却是不容抗拒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不管发生何事,这辈子……只有你,才是我宗政无忧的妻子!”
  漫夭蹙眉,心中忽然就有了些不安,但她仍然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日早朝后,圣旨宣读赐名一事,正巧边关传来捷报,常年骚扰边境的玉上国被击退,南军趁势直捣黄龙,占领玉上国。九皇子荐人有功,加封为姜王。
  中午的时候,雪停了。
  宗政无忧来漫香殿陪漫夭用膳,这是两人的约定,不论多忙,不是他来漫香殿,便是她去议政殿,两人总要一起用膳,雷打不动。
  两人牵着手一起往膳厅行去,宗政无忧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漫夭道:”攻下玉上国,边关应该能平静一阵子了。”
  宗政无忧道:“再过些日子,朝堂稳固,民生安定,他们不找上门,我自会找上他们。南境外的小国虽然都不大,但还算富庶,拿下是迟早的事。只是到时候,战事一起,南征北战,你……”
  “我不是守在后方的女人”,漫夭顿住脚步,扬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道:“我会与你并肩站在一起,无论对面是谁!”僖筹也好,皇兄也罢,又或者千军万马,龙潭虎穴,他们都要在一起。
  宗政无忧微微一怔,目光在她脸庞流连,说道:“好,我们一起。”
  宫人们将饭菜摆上桌,菜品极简单,都是些家常便饭。这也是漫夭的意思,国家初建,战事频繁,平常的开支用度一切从俭。
  两人还没动筷子,门外探入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
  漫夭抬头,见九皇子扒着门口,双手背在身后,似是藏着什么东西。他看着宗政无忧和漫夭二人,眼光闪了一闪。漫夭不禁疑感,自打来江南之后,九皇子从未进过她这漫香殿,每次见面也是别别扭扭的,没个好气儿,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宗政无忧皱眉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低头布菜。
  漫夭见他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便叫道:“老九还没吃饭吧?进来一起吃。来人,添副碗筷。”
  他们吃饭从不喜旁边有人守着,外面的宫人听到立刻应了,很快便拿了碗筷来,然后退下。
  九皇子嘿嘿一笑,背着手坐下,漫夭觉得他今天很奇怪,微微探头看到他背着的手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她疑惑问道:“老九,你手上拿的什么?”
  九皇子嘴角的笑容一僵,少有的尴尬模样,见她看到,干脆就不藏了,将那食盒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闪烁着目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漫夭,”啊,这个…,“是我去五味斋伽,七哥买的点心……”
  宗政无忧夹菜的手顿了一顿,挑了眼角,淡淡扫他一眼,没说话。
  漫夭疑感地望着那个食盒,为宗政无忧买的?宗政无忧根本不大喜欢吃点心!她打开盒盖,愣了一愣,那里的几样点心都是她喜欢的。宫里做的点心样子精致,味道不如宫外的,所以她常让人出宫去买。老九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些点心分明就是特意为她挑的!她不禁笑了起来,莫不是因为名字的事情吧?否刖,他怎会突然转变?
  九皇子干咳了两声,故作大方的模样,道:“那个……你要想吃也可以吃,不用问我的。”
  漫夭失笑,拈起一块杏仁酥咬了一口,酥软松脆,甜而不腻,“很好吃,谢谢你,老九。”
  九皇子面色有些不自然,关于那件事,其实心里早就没气了,就是面子上下不来。他也知道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对她来说很不公平,从第一眼看到她满头白发,他就震惊了,一个女子要怎样的痛才能在顷刻间白了头?这让人无法想象。一直都是他在无理取闹,闹了整整一年,确实有些过了,而她从始至终都不曾与他计较。这一年来,她为七哥为这个南朝所付出的努力,他自然看得到,而七哥的幸福,他也看得到。那些大臣们因为她妨碍了他们的利益,讨厌她诋毁她甚至中伤她,她毫不畏缩,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和她作对?而更让他开心的是,他不再是一个多余的连名字都没有的人,他对于他们而言,是被重视的人,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高兴的合不拢嘴,那些别扭的情绪立刻也都散了,他给自己盛了碗饭,扬眉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多了几分真诚,笑道“你喜欢就行啦,下次想吃让人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买了送来。”
  漫夭与宗政无忧对视一眼,她舒心地笑了,老九总算是过了那股别扭劲。
  这时,一名宫女快步进屋,恭敬行礼,禀报道:“皇上,娘娘,萧姑娘回来了!”
  漫夭面色一喜,站起身正待问她人呢,就听外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跟着一个粉橙色的身影直冲到她面前,来人叫道:“公主姐姐,我回来了!”
  出门历事,萧可比起一年前似乎成熟了很多,眉眼间褪去了单纯和青涩,多了几分狡黠,想必是在外头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她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去挽着漫夭的手臂,笑得极甜。
  萧可转眼见到九皇子,柳眉一竖,道:“咦?你怎么也在?你不是对我公主姐姐不满吗?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吃饭?”刚回江南时,因为九皇子对漫夭的敌意,他们二人没少闹矛盾。萧可时不时偷偷给他下点药粉,害他有一段时间,都不敢进宫,就怕遇到这丫头。
  萧可说着就要朝他走过来,九皇子一看她,头皮发麻,脸立刻就白了,他忙不迭跳起来,躲到宗政无忧背后,瞪着眼睛,用手指着她,叫道:“你你你,你别过来啊!璃月,咳毗不是,七嫂,你快管管她,千万别让这死丫头靠近我!”
  漫夭见他吓成那样,便拉住萧可,笑道:“可儿,你刚回来,先坐下歇会儿。”
  “哦。”萧可瞪了九皇子一眼,就算没有漫夭阻拦,她也不敢真跑过去跟他闹,因为有宗政允忧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对宗政无忧有种莫名的惧怕。
  宗政无忧望了眼跟着萧可进来的二煞,二煞进屋连忙跪地行礼,一手撑着地面,都垂着头,红魔面具未曾遮住的另外半张面容满是愧色。宗政无忧皱眉,沉声问道:“东西未到手?”
  二煞头重重垂下,齐声道:“属下惭愧,请皇上恕罪!”
  萧可面上的笑容瞬间褪下,也低下头去,满眼愧色,不敢抬头看漫夭。
  宗政无忧面色沉郁,浑身透着冷冽气息,九皇子不自觉退后几步,对萧可问道:“你这死丫头怎么搞的?不是说已经查到血乌在北夷国原都了吗?给你派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没拿到血鸟?你搞什么呀?”
  萧可狠狠扯了下自己的衣角,跺了跺脚,气恼道:“是查到了,可是我们去的时候,血鸟已经被人取走了啊!”
  九皇子奇道:“咦?是谁取走的?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在你们之前找到那东西?”
  萧可撅着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很奇怪,血乌对一般人用处不是很大,而且血乌需要用人的鲜血来喂养才能起到乌发的奇效,喂养之人,还会损伤元气,普通人应该不会想要这东西的。”
  宗政无忧眼光一顿,忽然眯起凤眸,抿着薄唇,低眸沉思起来。
  漫夭微愣,掩下眼底微凉之色,淡淡笑道:“算了,白发就白发吧,也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宗政无忧拉过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擦着她冰凉的肌肤,目光心疼而担忧。
  “公主姐姐,对不起啊!”萧可咬着唇,万分槐疚。
  漫夭笑着摇头道:“我没事,你们都尽力了。你们俩也起来罢,辛苦你们了!”
  二煞抬头望了眼宗政无忧,没动。宗政无忧淡淡开口道:“退下罢。”他们二人忙行礼退出口
  九皇子见屋里气氛有些凝重,喇嘴扬眉,站出来,笑道:“七嫂,你别难过,白发怎么了?白发多好看哪,感觉更像仙子了!你看你看,比那死丫头的黑发好看多了。”他例也不是说谎,他确实觉得她白发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的美,那种美,既凄凉又带了些妖冶,以圣洁的姿态展现在别人的眼前。
  萧可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公主姐姐,你白发也很美的。“从见面就成了冤家的两人第一次奇异的默契。说完,两个人互瞪一眼。
  漫夭淡淡笑了笑,“吃饭吧,菜都凉了。”说罢又叫人添了碗筷。
  萧可一屁股坐到九皇子之前坐的位置,见那碗饭还没动过,不由分说,端起来就扒了一口。
  九皇子一愣,被她抢了先,气得差点蹦三丈高,跳过来叫道:“诿!那是我的!你伽你快放下。”
  萧可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扭头笑道:“啊?这是你的呀?我不知道,我已经吃了一口,给,你还要不要?”
  九皇子狠狠地瞪着她,这死丫头走了一年,回来变得狡猾了,更难对付了!他看看萧可,再看看她递过来的碗,瞪着眼珠子,气得直喘粗气。
  宫人又上了一哥碗筷,九皇子看也不看,赌气地扭着头直哼哼。
  萧可歪着头看他,笑道:“你不吃呀?一会儿菜被吃光了,你别叫唤啊”,
  漫夭无语失笑,无奈摇头,他们两到一起,以后还有得闹腾。
  宗政无忧放下碗筷,掀了眼皮看他一眼,“不吃饭,现在就跟我去议政殿。”
  九皇子一愣,“啊?我吃我吃,七哥你等等我啊。”说罢连忙坐下,飞快地盛饭,然后端起盘子就把菜全侧在自己碗里。
  萧可瞪着他碗里堆得高高的菜,“诿!你都例走,我吃什么?”
  九皇子不理她,迅速地往嘴里扒着饭菜,拿眼角膘了瞟萧可,似是在说:就不让你吃,看你这死丫头能把我怎么样?
  萧可郁闷地看着桌上的空盘子,直跺脚,望了眼面无表情的宗政无忧,不敢发作,只好认命地一口。扒着碗里的白饭。漫夭看着不忍,命人叫御膳房再为她炒两个菜。萧可立刻眉开眼笑,九皇子一脸哀怨。饭后,宗政无忧和九皇子去了议政殿,漫夭让人叫了萧煞来,让他们兄妹两聚聚说说话。萧煞跟萧可简单叙了几句,便让萧可回屋休息。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紧锁眉头,望着漫夭欲言又止。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二章

  执掌禁军一年,萧煞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沉稳。这两日,他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皇上瞒着她自有皇上的道理,但他却不应该瞒着。
  漫夭见他面色凝重,神色间犹豫不定,她敛了笑,蹙眉问道:“萧煞,你都知道些什么?那些大臣们,这回又拿什么说事儿?”
  萧煞微微一愣,没料到她直接就问到这件事,心知现在不说都不行。他双目微沉,道:“几位老臣参主子于后宫一人独宠,乃国之大忌,且一年之久尚未能孕育子嗣,如此下去,误国误民。”
  漫夭脸色一沉,目光瞬间冰冷。难怪无忧昨日突然说他们是不是该要一个孩子了!原来如此。一个帝王的子嗣确实关乎社稷,这点她不能说什么。她微低头,淡淡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还说主子后妃干政,扰乱朝纲,野心昭著。甚至还有人说主子是北皇安插在这里的细作,说您的白发……”萧煞说到这里顿住,一向沉稳的面容有着明显的怒气。
  他没出说来的后半句,她也知道,无非就是那日在茶馆听到的,说她的白发是因为妖孽附身!连奸细这种名义都能拿出来说事,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转身踱步到桌旁,缓缓坐下,冷笑一声,道:“那他们想怎样?劝谏无忧将我打入冷宫,再广纳妃嫔充实后宫?”
  萧煞点头道:“主子所料不差。他们为主子列了七出罪,要求皇上将主子打入冷宫,再行处置。礼部名单已经拟好了,参选秀女共一百二十人,已经呈给了皇上,并谏言应该选一名贤德女子主理后宫。”
  漫夭手缓缓握紧,眼神遽利,那些人拿国家为名,为自己谋私利,谁不知道他们的那点儿心思?无非就是想把自家人送进宫里,用来稳固自己的权位。
  她低眸,微微凝思,语气平静道:“那名单里,可有推荐皇后人选?”
  萧煞道:“有,桑丞相的独生女,桑鸯。”
  漫夭眸子里冷光一闪,过了半响,她才淡淡道:“恩,我知道了。”
  萧煞见她如此冷静,心中有些不安,“主子,这件事”“”
  漫夭抬头,神色平静道:“我答应过无忧,这件事交给他处理。我相信他。你去忙吧,有事我再找你。”
  萧煞只好应声退下。
  漫夭微微仰着头,维持着那个姿势,两眼望着发白的天空,静静地坐了很久。作为一个帝王的妻子,这些问题是迟早要面对的。帝王注定要三宫六院,这是自古以来谁也改变不了的规矩。纵然无忧他不想,但他的臣子们也不会允许,而这个问题,她确实不好插手,只看无忧如何做了!她相信他不会负她,但是如今的局势,内忧外患,为了平衡朝局,帝王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她对天重重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将桌案上堆放着的看过的书简放回书架上,目光扫见上层那曾经用来放传国玉玺的匣子,她抬手将匣子往里边挪了挪,匣子下方露出一角白色,她动作一顿,便将那白色的纸张抽了出来。
  拿在手里,微微一愣,优然想起,这似乎是秋猎之前,伴筹给她的东西,说是秋猎后才能看。那白纸叠得整整齐齐,摸着厚度似乎不止一张。而最外面的一张看起来像是用来包住里面的东西,她轻轻展开一角,发现里面的纸张不似外面的平整,像是被人狠狼搓掭过。她皱眉,指尖停留在那上方,轻轻戈过,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未能打开口
  将那东西放回原处,她将自己窝在贵妃椅塌上,心头涩涩,缓缓地垂下眼,拿起一旁的书简来看,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比起南方空气的潮湿,北方的气候格外干燥。
  临天国北朝大获全胜的铁甲雅狮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被大雪阻住,十数万军队搭起的帐蓬绵延数里。
  帅帐之外,一身金色盔甲的男子背手伫立在雪山山头,他面容冷峭,神色苍然,目光远眺,望着遥远不可触及的方向。冷风呼啸,刮在他染了沧桑的英俊脸庞,刀害般的生疼,他丝毫不觉。身上的盔甲在狂风中叮叮作响,身上肌肤的温度有如战场上的伏尸。
  脚下,一望无际的雪色苍茫,冰冷的寒气无边蔓延,一直渗透到人的心底。而此人,便是北皇宗政无筹。无筹,无需筹谋,一切尽在手中。可他却事事筹谋,仍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
  “启禀陛下,末将已经遵照陛下的旨意,将两边的积雪各打开一个出口,仅容一人通行。“一名将士单腿跪地拱手禀报。
  北皇宗政无筹收回目光,面容镇定,淡淡道:“召各位将军回营议事。
  “末将遵旨!”
  帅帐之中,众位将军分立两旁,面色肃穆,在宗政无筹入帐时,齐齐拜道:“参见陛下!”
  宗政无筹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到上位坐了,方道:“免礼平身。”
  众将起身,他扫一眼众人,方沉声道:“边关小国趁我朝大军在外,夺我城池,杀我子民,着实可恨!林将军,朕命你带领两万人马今夜走左侧雪道,秘密前往西面边境,杨将军帝两万人马走右侧雪道,去东面边境。我大军被大雪阻住,他们必定疏于防范,你们白日潜伏山上,夜里行军,十日内务必赶到目的地,夜龚,将敌军一举歼灭口”
  林、杨两位将军立刻跪地道:“末将领旨!”
  宗政无筹道:“下去准备罢。”
  “逍旨。”他们退出营帐,一名将军出列,道:“陛下,南朝独立已一年有余,我们是否趁大军气势正盛,挥师南下,直捣江都,不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
  另一名将军出列,反对道:“末将以为不可,经过一年的时间休整,南朝势力已经稳固,我军将士征战数月,已经疲累不堪,而南朝兵马以逸待劳,此时交战,乃下下策。”
  宗政无筹掀了眼皮,扫一眼其他人。一名谋士出列,道:“末将也以为不可。听闻尘风国新孕育出一批良驹,有意在开春后寻找合盟之国。我军本就战马不足,此次出征又损伤无数,不如先回京休整,待开春后,与尘风国合作,购得战马,再行南下不迟。况且陛下出京已久,朝中事物恐早已堆积如山,等待陛下处理。”
  宗政无筹眼光微转,战马?尘风国!到时候去的人,不止他一个!“今日先议到这里,都退下吧。”
  众人退下,他一人独留大帐。走到帐前桌案,望着案上被一块漆黑色的布遮盖住的东西,目光渐渐荡开,眼前浮现那一头刺眼的雪色。眼底蓦然一痛,早已麻木的心仍然像是被刀害一般的疼。
  他伸手掀开黑布,黑布下是一盆小小的似是花草般的东西。透明的根茎,乌黑色的叶子像是喇叭合上的形状,只有很小的一片。
  天将黑的时候,那叶片缓缓张开,就如同盛开的喇叭花,幽黑的叶片中央,三根纤细的如同银针般的花柱血红的颜色,似是在渴望献血的滋润。
  他轻轻抬手,毫不犹豫的将食指伸了过去,那花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根根直刺进他指尖的肌肤,在他的手上迅速伸展开放,青白的肌肤下血红色扩张,极为霸道。
  他面色渐渐发白,心口如虫蚁在啃噬,胸口急剧起伏,他却连眉头都不肯皱一下。双眼紧紧盯住那花草透明的根茎慢慢变成妖冶的血红,乌黑色的叶片也透出暗红的光泽。那在他肌肤下盛开的花柱逐渐的枯萎缩回到叶片之中,他收回手,那叶片再次合上。
  他望着那小小的花草,黯淡的眸色中漾出一抹奇异的温柔,低头看自己的手,毫无血色的惨白。
  五日后,冰雪消融,大军拨营。
  十二日后,东西两面边境传来大捷的消息。
  宗政无筹带领大军还朝,北朝上下一片欢腾景象。而南朝此时关于皇妃娘娘的流言蜚语漫夭。
  议政殿的空气不只寒冷,还有几分沉月。
  宗政无忧冷冷盯着早朝时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那些人仍旧是咬着那些事情不放,他本想晚点再处理他们,想不到他们倒是等不及了。
  “启禀皇上,大事不好了,项将军派人来奏,新军兵营暴乱!”侗候在议政殿的小祥子一脸紧张,伏跪在地。
  宗政无忧目光一利,手上的折子啪的一声拍在桌案,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祥子吓得身子直抖,嗓子里都发出了哭腔,那些话他不敢说却又不得不说。“来人奏报,军营里谣传皇妃娘娘红颜白发是祸国妖孽,听说项将军是皇妃娘娘的人,他们都不服从项将军的管制,打起来了。”
  宗政无忧眯起凤眸,左手五指张开正按在一本奏请封后的折子上,微微用力,那明黄色的折子便刻下了五指的痕迹。他面无表情道:“传大臣们入宫觐见。”
  小祥子慌忙磕头退了出去,脑门全是汗。
  不到一个时辰,议玫殿里文武百官聚齐,跪地垂首等待帝王的发言,但高位之上,帝王仿佛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正一本一本批阅着奏折。大臣们私下里偷偷对望,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跪在最在前方的桑丞相稍微抬头,精明的眼神微微闪烁,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帝王,那毫无情绪波动的冰冷的眸子令他一点也看不出帝王的心思,心中不由有些不安。新军暴乱,还能这么平静的批阅奏折,可见这个年轻的帝王不是一般的深沉。
  宗政无忧批阅过最后一本奏折,放下朱笔,冷眼一扫众人,众臣一个激灵,忙敛神待命。
  宗政无忧对小祥子使了个眼色,小祥子会意,忙取了折子递回给大臣们。
  宗政无忧身子往后一靠,这才懒懒道:“经过这几日的思考,朕,认为爱卿们的谏言并非全无道理。但国家初建,理应以民生为重,选秀一事,待夺回京城政权,再作考虑。至于立后”,”,朕听闻桑爱卿之女桑鸯才貌双全,德容皆备,是个难得的女子。正巧这几日,皇妃娘娘总说没个人陪她说说话,不如,就让桑鸯进宫给她做几天伴儿,不知桑爱卿可舍得?”
  桑丞相面色一喜,忙笑道:“皇上和皇妃娘娘厚爱,能进宫伴驾是小女几世修来的福分,老臣叩谢皇恩!”
  宗政无忧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这么办。都退下罢。
  众人退出,宗政无忧叫道:“冷炎!”
  冷炎现身,听候吩咐。
  宗政无忧道:“叫萧可过来一趟。”冷炎领命,宗政无忧又沉声补上一句:“别让地知道。”冷炎一愣,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三章

  漫香殿的清风阁,在一片如海的梅林之中,林中梅香四溢,花开如雪。
  漫夭伏在窗前桌案上,一手按住一张宽大的白纸,一手执笔画着什么。她黛眉微蹙,表情极为认真,头垂着,纤细的颈项弯出优美的弧度。长发从耳边滑落,散在同样雪白的富纸之上。
  她的周围堆满了陈旧的书简,那些书简上是有关于兵器与战阵的资料。
  这几日,除了晚上睡觉以及和无忧一起用胳的时间,其它时候,她都在琢磨一件事情。战争即将来临,南朝的军队加上招募的新军,总数也不过二十来万,而北朝铁甲军却有近四十万,启云国的大军不少于五十万。如果没有优良的装备和武器,即便是谍略过人,打起仗来,也十分吃亏。而这个年代的装备和兵器,无非就是盔甲、战马x矛、盾、弓、弩、剑。单独的某一样,不是攻就是防,却没有一样能将攻防结为一体。
  她兀自凝思,全然不觉外面天色已黑。宫女进屋掌了灯默默退下,生怕打扰到她。整个漫香殿的宫女太监都知道,她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废寝忘食,不喜欢有人打搅。
  她以前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设计竟然会用在战争之中的兵器装备之上。这件事她还没来得及跟无忧商量,只想等她的设计完成之后,给他一个惊喜。望着笔下成型的绘图,她微微扬起唇,双目之中流转的光华,令空中高悬的满月也黯然失色。
  她终于呼出一口气,放下笔,守在门口的宫女连忙进来行礼道:“娘娘,晚膳已经热了四回了,您快去膳厅用膳吧。”
  漫夭一愣,看了眼暗黑的夜色,这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在这里坐了好几个时辰。她扭头问道:“什么时辰了?皇上还未过来吗?”
  宫女回道:“回娘娘的话,已经戌时五刻了,半个时辰前,祥公公奉旨来传话,皇上今晚有事,不过来漫香殿了,皇上让娘娘自己用膳,不用等他……”。
  漫夭微怔,他们说好,无论多忙,用膳的时候一定要在一起。这两日,虽然他同她说话还是像平常一样,但她直觉他心中有事。她皱了皱眉,问道:“可还说别的了?”
  宫女摇头道:“没有。”
  她低眸顿了一顿,缓缓站起身,一抬头,便望见了暗灰色天空中那一轮狡黠明亮的圆月,恍然想起,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似乎是她的生日。有多少年没过过生日了?
  记得前世,在父亲有了外遇,母亲常年住院之后,就不曾有人记得她的生日。母亲去世后,她每年的这天晚上,会一个人坐在空阔的屋子里,时着生日蛋糕,从不许愿,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蜡烛慢慢燃尽,然后静静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关掉所有的灯,将自己反锁在卧窒里。
  那时候的她,至少还有个蛋糕,还能为自己象征性的过个生日,而来到这个世界,她却不敢让人知道这一天对她而言有何特别,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
  去年的这一天,他们正在来江南的路上,面对着敌人的追击,她没有向无忧提过此事。而今年,她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替她实现多年的夙愿,不需要蛋糕,也不需要盛大的仪式,只需要有一个人可以轻轻地拥抱她,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那就够了!
  她拿起桌上的绘图,走到膳厅,见饭菜又有些凉了,对宫女吩咐道:”再热一遍,热好了送去龙霄宫。”
  宫女一惊,抬头“啊”了一声,屋里其它几个宫女相互望了一眼,眼中竟有担忧和闪烁。
  漫夭眉头一蹙,直觉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她凝眸,冷冷扫了众人一眼,目光犀利,声音就像结了冰,问道:“怎么?你们有事瞒着本宫?”
  宫女们一见她懂了怒,吓得腿一软,便跪下了,连连道:“奴婢不敢。请娘娘恕罪!”
  漫夭低眸睥睨着她们,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宫女们虽然害怕,但仍旧低着头,犹豫着不敢开口,有一名年纪较小的宫女忍不住,说道:“前几天宫里来了一位桑小姐,住进了漪澜殿。听说这位桑小姐年轻貌美,唱歌唱得可好了……”,
  “萱儿”,年长些跪在最前面的宫女面色一变,忙斥了一声,道:“桑小姐再美也不及咱们娘娘的万分之一,娘娘天人之姿,哪里是一般的平凡女子可比的?娘娘,是这样的,桑小姐进宫已有五日,这五日,皇上都没有去漪澜殿看过她。今天下午,桑小姐在皇上来漫香殿的必经之路上唱歌,吸引皇上的注意力,还说皇上整日为国事操劳,她亲自下厨为皇上煲了汤,给皇上补补身子,然后……她就跟着皇上去了龙霄宫,陪皇上用晚膳……”
  漫夭心一沉,她这几日每日都只顾着看书简,琢磨很快来临的战事,只想能多帮他分担一些,却不想别的女人都进宫五日了,她竟然丝毫不知!
  无忧让那女子入宫做什么?那女子又是唱歌,又是煲汤,看来是个不甘于平凡与寂寞的人。
  又一名宫女面色担忧道:“娘娘,你快想想办法吧!现在宫里私下都在传,说娘娘很快要被打入冷宫,桑小姐会当皇后……”,
  “快住口,别胡说!”年长的宫女慌忙阻止那嘴上没个遮拦的宫女,并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忙道:“娘娘,您别听她们瞎说,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啊?就算桑小姐真被封了皇后,在皇上的心里头,也还是只有娘娘您一个。娘娘,您先用膳吧,别饿坏了身子。”
  漫夭攒紧手中的东西,尖利的指甲刺透那白色的宣纸,钉在自己的肌肤之上。她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望着他平常坐的位置,面色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不安。
  宫女们面面相觑,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过了许久,漫夭才轻轻开口,语气淡淡道:“都撤了罢。”
  “啊?娘娘您渊
  “本宫说,撤了。”她目光凌厉,声音亦是冰冰冷冷,不容抗拒。“你们都退下。”
  “是。”宫女们忙应声退了出去。
  漫夭在屋里踱了两圈,五指发白。
  冬日的晚风寒凉刺骨,拍打着雕花窗格,呼肩着凉白的窗纸。不曾合紧的窗子吱呀一声被掀开,冷风透窗直入,掀动她一头如雪银丝。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可以无所顾忌任性而为的离王,她会坚信他不会妥协,但此刻的他,是一个权势还未完全稳固的帝王,他的父亲在仇人的手里,不知遭受着何种折磨?他母亲的尸骨陵墓在敌人的地盘,逢年过节他想要拜祭都做不到!还有带给他们耻辱的人,如今都虎视眈眈,千方百计想让他们死。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无法确定他会如何抉择?
  爱人或是江山,从来不能两全,到了他这里,是否会有破例?朝臣相逼,军营暴乱,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利用她白发之事大做文章,那人一定是极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便利用南朝大臣们的私心,想让他这个帝王成为孤军,陷入两难境地,才设下这样狠毒的计谋。
  一个帝王可以处置任何一个臣子,但是帝王却不能与满朝文武甚至是整个国家军队作对,那是自寻死路。桑丞相在南朝根基太深,满朝文武几乎有一半是他的门生,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想拔除,岂是那般容易的事?
  她明白这些道理,明白他的为难处境,可是她仍然做不到心甘情愿与她人共事一夫!辗转往回,历经生死,难道这就是命运吗?命中注定她得不到她想要的爱情?
  她想了想,转身看了眼外面暗黑的天空,快步走了出去。
  漫香殿离龙霄宫不远,她只用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龙霄宫外,门口的守卫忙对她行礼,她来此处从不需通报。
  进了龙霄宫,她远远便听到丝竹之声,还有女子的歌声,那歌喉仿佛百灵般婉转清灵,极为悦耳动听。此女果然唱功了得,想必为这一日准备了很久。
  漫夭忽然顿住脚步,站在门口,没再往前走。
  她目光微凉,凝望着那声乐传来的方向,一动不动。那灯火辉煌的宫殿就在她的眼前,她只要走进去,便能阻止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黑夜里的灯火格外的耀眼,空中圆月皎洁,将宫殿外的村木投在地上的阴影拉得很长。这宫中已然熟悉的一切,在她心里变得有些陌生。
  出门之时忘了披上狐裘,此刻冷风直灌,她只觉浑身发冷,连心也一起冰凉,就如同她脚下青白的地砖。为什么相爱的人干辛万苦走到一起,还要有这么多的磨难和考验?
  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直入肺腑,她凉凉地笑了笑,喃喃道:“真冷!”没有了那一双温暖的手扶着她,这日子冷得就像是结了冰。
  她又望了眼那座宫殿,想了想,最终还是缓缓地转过身,默默地离开口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为什么不进去?”刚离开龙霄宫,一直远远注视着她的萧煞便出现在她面前。他以为她会进去,因为她这样骄傲的女子,一旦确定了自己想要什么,便不会容许有人破坏她的幸福。
  漫夭顿住脚步,进去做什么?他说这件事交给他处理,她说过会相信他,她就应该相信他会处理好!
  如果连他都不能够相信,那她的生命真的找不到存在的意义。那样的人生太可想,她还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扬着下巴,目光望向遥远而黑暗的天际,淡淡笑道:“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说罢不理会萧煞的怔愣,径直离去,凉白的月光倾洒在她单薄的背影之上,看疼了身后之人的眼。
  清风殿外,梅林之中,她叫人取来一方琴,独坐于亭台。遣了所有人出去,整个漫香殿,她孤身一人,冷月相伴。
  琴弦拨动,寂寥的音符如叮咚的清泉自苍白的指尖流淌而出,带着她此刻惶然不定的心情,萦绕在这寂静深宫的夜里,沾染上夜的萧瑟凄凉。
  对面清风殿里一抹昏黄的灯光烛影在风中摇曳,照不亮外头的漆黑。
  她忽然在想,当年的云贵妃看临天皇娶了傅鸢,她的心情是何等的悲哀沉痛?在溥鸢盛宠的那些日子里,她是如何熬过一个又一个令人绝望的漫漫长夜?若是这个世界的女子也就罢了,从小被灌输男人三妻四妾乃天经地义之事,那样至少容易接受一些。而可悲的是,云贵妃与她一样,从那个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制的社会而来,在她们的思想之中,爱情就应该是一心一意,容不得第三人踏足。这是她们的幸,还是不幸?
  “无忧,但愿你不要让他们的悲剧在我们身上重演。”
  就这样,她用悲凉的琴音陪伴自己度过了生日里的最后一刻,这一次,依然无人陪伴,没有听到一声温暖的祝福。
  有多久没有头痛过了?大概是从泠儿走了以后吧,不知道是何原因,她每逢月圆之夜的头痛症从那以后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来也不曾痛过一般。而此刻,她竟然怀念起那头痛的感觉,头若痛了,便可以喝那药沉沉睡去,不必这般煎熬地坐在这里。
  一夜无眠,她静静地坐在梅林之中,望着天,思索着,没有血乌,有什么法子可以遏制住她白发妖孽的流言,尽快平息这一场有心人恶意掀起的朝堂与军队的暴乱?
  东方发白,她抬头椽一揉阵阵发紧的太阳穴。
  这时,林子里走进一个人,她转眼看去,竟是几日不曾见到的萧可。
  萧可不似平常那般一见她便来挽着她的手臂,而是低着头慢慢朝她走过来。面色少有的凝重,眼眶微红。
  漫夭蹙眉问道:“可儿,这么早,你怎么过来了?”
  “公主姐姐”,萧可轻轻叫了她一声,咬着嘴唇,目光有些躲闪,似在犹豫着什么。然后垂下头,声音极轻,说道:“公主姐姐,对不起,我……皇上……”
  萧可的反常令她觉出事情不寻常,漫夭心头一跳,忙站起身,问道:”他怎么了?”她竟不觉自己的声音带了些许的颤意。
  萧可抬头看她,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漫夭失了镇定,口气急道:“可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说呀!”
  萧可道:“公主姐姐……您自已去龙霄宫看吧”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四章

  初亮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浓雾。宫道两旁的树木挂着清冷的露珠,在女子经过之时,那露珠恰好迎风晃了一晃,滴落下来,打在妲清冷的眼角,像极了心头那无法流出的眼泪。而她对那如冰一般的温度毫无所觉,连抬手拭一下都不曾。她急急地前行,心里空落寂寥,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敢想。
  龙霄宫在望,她走到门口,宫人们连忙跟她行礼,她径直入内,眼角的余光都不曾侧过一下。
  来到寝宫门口,她忽然冷静下来,顿住身子,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抑郁且沉重的心跳,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半点声音。她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望着紧闭的门窗,犹豫着伸出手,竟有些微颤。五指轻轻贴上雕刻华美的厚重木门,她咬了咬嘴唇,手又拿开少许,缓缓握成了拳,顿在半空。短短片刻,她已经问了自己无数遍,她到底该不该进去?这一踏进去,她的世界是否天翻地覆?她完全不敢确定。
  眉心紧锁,红唇变得苍白。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一向活得清醒的她,忽然间犹豫了。
  闭上眼睛,耳边回想着他的那句话:“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不管发生何事,这辈子……只有你,才是我宗政无忧的妻子!”她应该相信他的,不是吗?她定了定神,勇敢地推开了门,不选择逃避,才是对他的信任与尊重。
  一踏进屋子,她愣了一愣,映入眼中的是满地的凌乱不堪,仿佛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搏斗。冷风呼呼吹入,撩动屋内唯一还完好无损的雕花大床。床上明黄色的床慢在风中摇摇,掀起的波澜,晃得人眼睛生疼。她紧皱眉头,望了眼床前地上散落的那再熟悉不过的衣物,那上面竟有点点的斑红血迹。她心中一惊,快步靠近床边,一把撩起床幔,微微一怔,床上竟空无一人。明黄的锦被被掀卷在床角,白色的床单不似往日的平整,而是皱巴巴的全是褶子,仿佛每一寸都被人用手狠狠攒过似的。床头枕边,白色之上竟有大片的血迹,斑斑刺目惊心。
  “来人,来人。”她转头大叫了几声。
  宫外的太监闻声立刻进了屋,小心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漫夭指着那些血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探头看了一眼,面色一变,竟有惊诧之色。忙跪下磕头道:“奴才不知,奴才该死!昨夜皇上遣了这宫里的奴才们都出去,让奴才们不得吩咐都不准进来。”
  漫夭一怔,扫视整间屋子,发现地上有一个捭成两瓣的瓷碗,碗中还有少许的褐色药汁,已然凝固。她弯腰捡了起来,眼角瞥见门外似是想进又不敢进来的萧可,沉声叫道:“可儿,你进来。”
  萧可见被她发现了,这才慢慢挪步进来,低着头,目光瑟瑟。
  漫夭眼神犀利,紧紧盯住她,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碗里装的又是什么东西?可儿,你都知道,是不是?你若不说,以后就别再跟着我。
  萧可一惊,抬头见她面色冷厉决绝,知道她动了气,连忙道:“我说我说,是,是……逆雪!”
  漫夭手中的半边瓷碗在听到“逆雪”二字之时,“咣”的一声掉在地上,又掉成了几瓣。那带着几分尖锐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屋子,仿佛要刺破耳膜。萧可身子一颤,双膝一软就在她面前跪下了,“公主姐姐,对不起,我,我…,我不该把逆雪给皇上,可是……”,
  漫夭头脑一片空白,萧可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身子一晃,她踉跄大退了几步,那太监眼疾手快,忙过来扶着她,她挥手推开,脸色苍白如纸。
  逆雪,逆雪!他服了逆雪?!无忧,他怎么能?怎么能……
  早知如此,她宁愿她不要相信他,宁愿任性一回,昨晚就该闯进龙霄宫,对他说,那是她的生日,他应该陪在她身边,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喉头被哽住,目中浮现一层水雾,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躺在地上碎裂的瓷碗,心口像是有人拿刀在狠狠剜锯着,让她喘不上来气。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深深吸气,半响才缓过劲来,问道:“皇上……人呢?”
  太盅忙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去乾和殿早朝了。”
  漫夭听后,疾步朝乾和殿行去,几乎是一路小跑。这一路上,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心思千回百转,她早已顾不得身份,只想立刻见到他。
  来到这座象征着至高无上之权利的殿堂,却发现殿内同样是空无一人。
  “皇上去了何处?”
  守卫道:“回娘娘话,军中暴乱,皇上刚州带领众位大人去了北面军营。”他话未落音,漫夭人已消失在他们眼前。
  新兵军营在江都的北面,她叫人准备了马车,直奔军营而去。
  “什么人?”军营门口的守卫拦住马车,厉声喝问。
  车夫斥道:“大胆!车内是皇妃娘娘,还不速速退下。”
  守卫们一愣,面色有些慌乱,相互望了一眼,跪下参拜后,其中一名守卫昂首铿锵道:“军中有规矩,女子不得擅入,娘娘请回。”
  漫夭一撩车帘,飞身跃上前方黑马马背,夺过侍卫手中长枪,反手砍断黑马与马车之间连接的缰绳。对那守卫的阻挡根本不放在眼里,她利目一扫,猛地一挥鞭子,那马朝着军营里头狂奔而去。守卫们大惊,却是阻拦不及,只能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转眼消失的白色身影,都忘记应该喊一声:“有人闯军营!”
  内营的守卫见到她也是愣住,漫夭沉声问道:“皇上现在何处?”
  守卫们下意识指了一个方向,愣愣答道:“在操练场”还没回过神,面前的女子已经策马离开。他们这才回神,喃喃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美的女人!啊?不对,她的头发”,“,“说到这里,那人惊叫一声:“天呐,她该不会是咱们的皇妃娘娘吧?”
  另一名守卫忙捂住他的嘴,骂道:!‘别叫了,你想找你啊!”
  新兵操练场,一望无际的广阔。十万人,鸦雀无声。
  大臣们微微垂着头,身着将服的新军将领项影单膝跪在帝王的脚下,垂首敛眉。操练场中的将士们原本在一片暴乱声讨的混乱之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近来军中流言:皇妃娘娘红颜白发必是妖孽转世,有些妖孽在,天下永无宁日,国家必亡!
  他们从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而今,仰望着高台之上尊贵无比的帝王,那些让他们暴乱的根源却再也不能成为理由。
  十万人无队形章法,凌乱地站在操练场中。他们手执长枪,目光震惊地仰望着一层层台阶延伸往上,那气势恢宏无边的高台,于百官之前,立着的一名男子,那名男子身着黑色翔龙锦袍,目光锐利,气势威严。只见他面无表情,睥睨众生的姿态俨然天生的王者,有着让人不得不臣服的魔力。他冷眼一扫,全场的将士如浪湘一般陆续跪了下去。
  这便是他们的皇上!仙一样的身姿,神一般的气势,魔一样的眼神,而最让他们震惊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被他们视为妖孽象征的长发!他们可以怀疑皇妃是祸国妖尊,那只是在他们眼里可以随意废掉的一个后宫女人,但是,被他们所承认的至高无上的生命主宰者,一国的帝王,绝对不能被称之为妖孽!
  漫夭下马,站在高台后的拐角处,扶着廊柱,望着前方那卓然挺立的男子,眼泪刷的流出。
  记忆中,刚来到江南,他曾轻柔抚摸着她如雪的白发,眼底都是心疼。她笑着问他,“可会嫌弃?”
  他说:“有一种药,能让我无法嫌弃你。倘若你害怕,那我便服了去。她靠在他怀里,笑着同他:“是什么?”
  他说:“逆雪。”她好奇问道:“逆雪是何物?”
  他望着她,笑而不答。
  后来,她问过可儿才知道何为逆雪。逆雪乃一种罕见之毒,极为霸道,不会要人性命,却能让人尝遍生死乃至生不如死的滋味。服此毒者,血脉逆转倒行,有如万箭穿心,肝肠寸裂。可使少年白头,一夜发如雪。而后果,则是……减寿十年!
  当时的她,震惊到无以复加,一再叮嘱他万万不可动这个念头。那时候,她紧紧抱着他,一遍一遍对他说:“我不害怕,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但是如果你白发,我会嫌弃你。所以你要答应我,不管寻不寻得到血乌,你永远都不许碰逆雪。否则,少了的那十年,谁来陪伴我给我温暖?”
  他笑着抚摸她的面颊,温柔应道:‘好。”
  如今,他为了遏制流言,不屈服于那些人的摆弄,更为了不负她的情,他终是服了逆雪,历经一夜的剧痛折磨,与她一样,拥有了满头银丝。无需任何辩解,他只需要往那里一站,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拿她的白发说事!她努力平复着此刻汹涌不定的情绪,极力控制自己不朝他冲过去,就这样,藏在廊柱背后,透过朦胧的水雾,远远地看着他。
  高台之上,有人搬来一把椅子,宗政无忧一撩衣摆坐下,扫了眼两侧的大臣,眼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帝王的发言。
  宗政无忧双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低沉的嗓音灌注了深厚的内力,道:“朕听闻近日市井流言遍传朝野、军营,朕的家事很得臣民们的关注,所以今日,朕将早朝披来此处,与众卿们同议。来人,请各营将上来。”
  “遵旨!各位将军,请吧!”
  操练场上微微有些轰动,各营将领面面相觑,众所周知,帝王早朝是何等神圣而庄严之事,历朝历代,像他们这种普通的营将哪里有资格参与?而普通的士兵,连见皇帝一面,都是天大的恩赐。将士们心里激动又害怕,他们神色构谨,小心翼翼地上了高台,与心日中有如神祗般遥不可及的皇上相隔如此近的距离,他们只觉得连站着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十万人的参拜之声,如响雷震天,直入九霄。
  宗政无忧说了句:“平身。”犀利的目光望向丞相桑丘,直入主题道:“桑爱卿,你身为百官之首,对于此次流言,有何看法?”
  桑丞相出列,几步间,脑子转了几转,回道:“启禀皇上,事关皇上与娘娘””,老臣不敢妄言。不过,但凡传言,通常不会空穴来风,娘娘的身份来历不明,确实容易招人话柄。”
  好个老狐狸!白发妖孽之事不能说了,便转到她的身份来说事。
  宗政无忧一抹冷笑藏在薄唇嘴角,面上依然看不出情绪,问道:“依爱卿们看,此事应该如何平息?”
  众臣微愣,注意到皇上说的是平息,而不是查清!
  桑丞相沉吟道:“如,厂他斜目对旁边的一位大人使了个眼色,那名大臣会意,出列道:“启禀皇上,平息此事其实不难,只要皇上尽快册立一名贤德的皇后,后宫之事有皇后打理,皇上自然不必再受后宫琐事烦扰。”
  宗政无忧盯着他,问道:“爱卿的意思如,朕,还不如一个女人?”
  那位大臣一惊,对上帝王如地狱幽潭般的邪冷目光,心头不自觉一凛,忙跪下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
  宗政无忧不等他说下去,沉声裁。:“谅你也不敢!爱卿们以为,谁最适合做这一国之母?”
  又一名大臣出列,以前一人为鉴,小心措辞,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桑丞相之女桑鸯幼承庭函,知书达礼,是最合适的人选。”说罢拿眼偷瞧了年轻的帝王,哪知正对上那道凌厉的视线,不由心中一突,慌忙垂下头去。
  有人先开了。”立刻有其他大臣附和:“臣也以为丞相之女合适。”
  不出半刻,百官出列之人竟有一半之多。宗政无忧微微眯起凤眸,淡淡地扫了一眼,而其余一半人,看着帝王深沉的眼色,没敢有动作。
  宗政无忧薄唇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道:“爱卿们对丞相之女倒是了解得很。幼承庭训,知书达礼…是这样吗,桑爱卿?”
  桑丞相眼光一闪,正待上前回话,但宗政无忧并不想听他的回答,而是对身后的禁军统领萧煞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遵旨。”萧煞对后方摆手,“带上来。”
  漫夭所立之地的另一边,军政殿廊柱尽头,两名侍卫拖着一男一女往高台上走去。那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敞开的脖颈之间被啃咬得红痕遍布,一看便知是何缘故。那两人被侍卫扔到百官面前,女子悠悠醒转,伏在地上,微微抬头,揉了揉眼睛,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桑丞相面色惊变,指着地上的女子,手指微颤,道:“你,你……请问皇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宗政无忧冷笑道:“桑爱卿不知?不如问你女儿!”
  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她一张美丽的脸庞瞬间惨白,如死人一般。她带着使命入宫,五日都不曾见到帝王一面,只好等在帝王必经之地,使尽浑身解数,引起皇上的注意,终于如愿以偿,踏进了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势的龙霄宫殿。只可惜,任她费尽心机,最后终是功亏一篑。
  桑鸯面对父亲责怪的目光,抓紧胸前散开的衣襟,羞愧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九皇子忍了半天,早就想开口了,这会儿轮到他说话,他立列站出来道:“丞相大人,这么明显的事情,你还看不出来吗?你女儿迫不及待想登上皇后的宝座,居然用媚术诱君,结果!诱不成,耐不住寂寞,找了个侍卫私通,”他说着环视了一眼那些推荐桑鸯为后的大臣们,嘲弄笑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知书达礼阿?哈,本王今天可算是长了见识了!怎么说,她好歹也是丞相府千金吧,又不是街头娼妓…唉!”故作惋惜地摇头,心里对这些人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他们故意散播谣言,挑弄是非,七哥怎会服下逆雪?
  桑丞相一听,气得胡子直颤,瞪着眼睛,道:“姜王说话,请注意身份。
  九皇子笑道:“抱歉得很,本王说话随意惯了,丞相不爱听啊?那也怪不得本王,谁叫你女儿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呢?”他声音洪亮,传遍全场,扬了扬眉,转身面对将士们,敛了平常的笑容,万分正经地对阶下的十万新军,宏声道“我们江南的战士们,你们是国家未来的英雄!告诉我们圣明的君主,你们想要这样的女人做你们的皇后吗?”
  底下的士兵们相互看了看,项影立刻高举右手,带头大声叫道:“当然不想!”台上的营将们闻之,随后也大声叫道:“不想!”
  紧随而来的是,十万将士同举手中的长枪,一声高过一声的回应,“不想!”
  十万人的呼声,那恢弘的气势,震颤了整座军营,也震动了无数人心。
  那些推荐桑鸯为后的大臣们慌乱地跪下叩头,连连道“臣等有罪!臣等有罪啊!”
  宗政无忧如戏外之人看戏,冷漠地望着这一幕,依旧是面无表情,目光深沉难测。
  桑丞相面色灰白,是他低估了这个年轻的帝王。只得俯身拜道:“臣教女无方,请皇上降罪!”
  九皇子转身道:“丞相大人别急着认罪啊,还有人没有到场呢。来人呀,把那人也带上来!”
  一个戴着书生帽的中年男子被拖了上来,那男子早就被这气势吓得魂不附体,面如死灰,此刻整个身子都在颤拌。
  九皇子在文武百官面前转了几圈,探头问道:“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丞相大人,你应该最清楚,对吧?他就是奉我们这位丞相大人之命,在民间茶馆散播谣言,说皇妃娘娘是妖孽的那个混蛋!“他说着反身,飞起一脚狠狠踹上那说书人,将他踢得翻了几个跟头,那人惨叫一声,翻着白眼,差点昏过去。
  桑丞相心底一慌,面上故作镇定,道:“皇上,老臣冤狂,老臣对南朝对皇上忠心耿耿,请皇上明察!”
  宗政无忧挑了挑眼角,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犀利无比的目光扫过文武百官,微微勾唇,似笑非笑道:“朕登基一年,众位爱卿们都做过些什么事,说过些什么话,朕,心中有数。是忠?是奸?靠的不是一张嘴,而是看他的所作所为。”
  那些大臣们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齐齐跪下道:“皇上英明!”
  宗政无忧又道:“朕记得爱卿方才说过,凡事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姜王既然当着满朝文武及这十万将士的面说了出来,想必也是有所依据。我们不加听下去。”
  桑丞相跪在地上,额角冷汗密布,却辩驳不得。
  九皇子得意一笑,从怀里掏出一骡书信,问道:“丞相大人,你认不认得这些东西?”他说着打来一封,展开来,放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桑丞相一见之下,心中大骇,直觉地伸手就要抢,九皇子似是料到他有些一着,连忙跳开,高昂着头,拿着那封信,展示在众人的面前,指着那封信的结尾印鉴,扬声道:“如果本王没认错,这些跟你频繁来往的书信结尾的印鉴,应该是北朝皇帝的私印!”
  “啊?……”大臣们一阵骚乱。
  桑丞相瞪着眼睛,摇头道:“不可能,这些东西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九皇子蹲下身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十分愉悦道:“不好意思,就在你早上前脚出门,本王后脚便带人……抄了你的家,从你书房地下挖出来的这个。怎么样?藏得这么隐秘也能被我查到,没想到吧?唉,查了大半年,也算是没白费功夫!”
  桑丞相整个瘫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望着那高高在上面无表情的帝王,他们竟然查了他大半年,现在家都已经抄了,他却毫不知情,还以为皇上多信任他,并仰仗他在江南庞大的权势用以稳固自己的皇位,却不料,他其实早已是那人盘中鱼肉,还在这里做着春秋大梦,想着有朝一日控制住这个帝王,一揽皇权。到最后,害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不说,也连累了整个家族,这便是野心的代价!
  这一场波涛暗涌的早朝,终于在帝王的圣旨中结束。
  “丞相桑丘勾结敌国,散布谣言诋毁皇妃清誉,扰乱朝纲,引发兵变,密谋夺权篡位,罪无可恕!现免去官职,诛九族!自今日起,谁敢再提选秀立后之事,一律按谋逆罪论处!”帝王的威仪在这一刻尽显,宗政无忧在众臣及将士们敬畏的目光中,以及那一声声宏亮的“皇上英明!”的高呼声中华丽退场。而众人皆知,桑相倒台,紧随而来的必定是一场朝局的洗亦帝王的雷霆手段,他们很快便会领略到。
  宗政无忧步下高台,在转弯处看到了一直立在廊柱后的白发女子。只见女子目中含泪,痴痴地凝望着他,女子的眼中,有贵怪,有爱恋,有心疼,还有深沉的情意涌动。
  他微微一愣,快步走了过去,皱眉道:“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风,她连狐裘都没披,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了。他不顾旁人的眼光,张开手臂一把揽过她的身子,带她走向后方的御辇。
  漫夭抿着唇不说话,望着他眼中交错密布的红血丝,以及那隐藏在眉眼之间历经一夜折磨后的浓浓疲惫,心揪成了一团。她咬紧唇,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当厚重的明黄色帘幔放下,将冬日的寒风阻挡在外,也阻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再也忍不下去,不顾一切猛地扑到他怀里,蓄满眼眶的泪水滚滚而落,渗透男子的衣裳,打湿了他的胸膛,那滚烫的温度将一颗曾经冷硬如坚冰的心融化成一池春水。
  她握着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哽咽道:“你怎么能这样?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你说过永远不碰逆雪,你说过你不愿意少陪我一天……”
  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心中是对于他有可能会早一步离开她的恐惧。减寿十年,那是何等沉重的代价!
  宗政无忧紧紧抱住她,那雪一样的头发垂落下来与她的纠缠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他低头将下巴贴上她的额头,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单薄的背航
  “阿漫,放心,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乖,别怕,嗯?”他轻声诱哄着怀中心爱的女人,捧起她的脸,轻柔拭去她面上的泪水,低头吻上那娇嫩的唇瓣。
  明显感觉到她身子一颤,他由轻柔的试探到深入的索取,小心翼翼的珍视震颤着她的灵魂。
  她抬手楼住他的脖子,泪水仍在不断的滚落,没入唇齿间,蔓延出咸涩却又幸福的味道。她一边抽泣着,一边用她所有的力量去回应这个用生命珍惜她的男人。唇齿厮磨,带起一阵阵发自心灵的颤栗,那体内被突然引爆的深沉渴望,来得汹涌而猛烈。
  这是一年多来,他们第一个忘情的亲吻,发生的那样自然。这一刻,他们都忘记了曾经的屈辱,也忘记了那刻入心骨的仇恨与疼痛。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五章

  初阳升起,暖融融的橙黄光线笼罩了整座江都,为这个寒冷的冬季带来了新的希望。
  明黄的帘幔内,软椅之上,两人浑然忘我,吻得激烈而投入。女子毫无保留的回应掀起男子心头深沉的激荡,宗政元忧紧箍住怀中那令他几度疯狂的女子,唇舌间的吻愈发的肆意而张狂,仿佛不将女子与他一起融化了便不罢休。
  喘息急促,心跳剧烈,整个帐内的温度节节攀升,暧昧的气息充斥在这一方空间内,焚烧着他们的理智和身心。
  本是大好光景,偏有不长眼的在这时候撩开了帘幔,看也不看就翻身跳了上来,叫道:“七哥,我跟你们一起走。”同乘御辇之事,他又不是没干过,都随意惯了。
  这一道声音立刻拉回了激烈拥吻中二人的理智,漫夭一惊,连忙放开了楼着宗政无忧颈脖的手,一把用力推开他,被人撞上这种事的尴尬与羞涩令她面上如火烧一般。
  这种事被人打搅,搁在谁身上都会很不爽,尤其是一年不曾尝到甜头的男人。宗政无忧脸色遽黑,眉头紧皱,想也不想,就朝刚上来的人猛地挥出去一道劲力。
  还未站稳的九皇子才看清帘内的情景,惊诧地瞪大眼睛,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人就已经被那道劲力扫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他“哎哟”一声大叫,苦皱着一张脸,痛得直喇嘴,感觉屁股都要开花了。
  外面的禁军皆是吓了一跳,慌忙拔剑,才看清楚掉出来的是九皇子。萧煞一愣,望了眼已合上的帘慢,走到九皇子跟前,问道:“王爷没事吧?”
  九皇子嘴角一抽,直想说,你让七哥捭你一下试试看有事没事?但一看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看,有些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深深刺激了他强大的自尊心,他连忙展了眉,一下子跳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昂着头哼哼了一声,很酷的不甩他,潇洒地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刚上了马车,便捧着自己的屁股直跳,苦着脸嘟囔道:“七哥,就算我不小心搅了你的好事,你也不用这么狠吧?呜,好痛好痛!”
  “皇上起驾回宫!”
  帝王的仪仗缓缓起行,庞大的队伍延伸到很远。
  漫夭拨开帘帧一角,探头往外看了看,面色有些担忧,嗔贵道:“无忧,你出手太重了!”
  宗政无忧黑着脸,闷闷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了。阿漫,过来。”他拽过她的身子,还在回味她方才出人意料的热情。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时候该有所突破了。
  漫夭一回头便撞上那双深邃而灼亮的眼,那眼中燃烧的渴望令她想起自己的忘情,她连忙垂了眼,面上再次泛起一阵红晕。一年了,那些令人感到伤痛和屈辱的记忆,都被埋在了心底,两个人避而不提。就像一根长在肉里的刺,你不碰它便不疼,你若是因为害怕而不碰它,那它便永远长在那里随时提醒着你它的存在。所以,有些事情,与其逃避,不如勇敢面对。
  生命有限,幸福来得如此不易,为什么还要因为过去的伤痛而影响未来的幸福?只是,此时此地,都不合时宜。
  她回身坐到他身边,伸手触摸他的头发,那每一寸雪白的颜色,在她纤细的指尖下轻轻诉说着这个男子对她浓烈且深沉的爱意,是那样的广阔无边。
  宗政无忧握住她的手,揽她入怀。她脸庞贴在他胸口,倾听着他节奏稍快而有力的心跳声,她忽然想对他说些什么,不禁喃喃道:“无忧,我不知道我该贵怪你还是该感谢你,是你令我休验了一个女人最深的痛苦以及最大的幸福,来到这个世界,我原本只想过平静淡然的日子,除了平平安安的活着,我什么都不奢求。但是我遇到了你!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你给了我爱的勇气,我庆幸我能以这样的方式活了下来,尽管是代替了别人,尽管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但我仍然感到庆幸,因为有这样一个你陪在我身边。”
  宗政无忧面容一动,眼中深情浓溢,双臂猛地收紧,紧到她透不过来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下巴在她额头轻轻磨蹭,道:“有你这番话,什么都值了。”
  她鼻子一酸,双手紧抱住他的腰,为了不让自己再流泪,她微微仰起头看他,笑道:“你就这么容易满足吗?”
  宗政无忧低头望着她被吻得红肿的双唇泛着嫣红饱满的光泽,眼光一动,勾唇邪魅一笑,道:“不满足,你准备奖励我?!!说罢便低头欲吻,漫夭微愣,连忙推他,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道:“这里不行。”
  “嗯?“宗政无忧扬眉,邪眸带笑,拖长了音调道:“这里……不行?”他的眼神炙热,像是烧了一把火。
  漫夭说完便后悔了,她面色一红,暗恼,忙低头将脸埋在他胸前,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
  宗政无忧眼中有了捉狭的笑意,难得这样清冷的她也有难为情的时候。他斜侧着头,嗓音低哑,带着暧昧的音符,在她耳边吐着灼热的气息,擦拨着她已然敏感的神经,轻轻叫道:“阿漫,阿漫?”
  她身躯轻轻一颤,忙偏了头躲过,手在他背后象征性地拧了一把,但这样小女儿的动作她又觉得矫情,忙松了手,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宗政无忧见她慎恼又无猎的模样,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些朝政为他带来沉重和压抑的不快,以及他白发所承受的痛苦和代价带给她的悲伤,都在这样的笑声中渐渐消弭,只剩下沉淀在心头的幸福与甜蜜。
  两人笑闹一阵,漫夭似是想起了什么,敛了笑容,蹙眉问道:“与桑丘来往的那些书倒,“真是他写的吗?散播谣言的幕后指使,是傅筹?”
  宗政无忧笑容一顿,凝目问道:“你觉得呢?”
  漫夭坐起身子,微微凝思,道:,我觉得不走他。”
  宗政无忧问道:“为何?”
  漫夭想了想,说道:“我认为”,“以博筹的性格,他不会自揭伤疤!”白发一事,傅筹也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她纵然因此恨他,却也知道有些事,他不会做。
  宗政无忧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蹙,眼底的眸光微变,心头略微有了酸涩之意,他垂下眼帘,道:“你就这么了解他?”
  漫夭听出他话中的醒意,微微一怔。虽然她和傅筹没有实质性的夫妻关系,但他们毕竟夫妻一年,曾经习床共枕,他心里怎能不对此有几分芥蒂?她抿了抿唇,偏头笑着问道:“你吃醋?”
  宗政无忧愣了愣,直觉的想否认,想说:“我岂是那般小气的男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一直都不确定,傅筹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位置?还有沧中王和启云帝,个个都是人物!
  漫夭见他眼中的神色变了几变也不说话,她心中微沉,歪着头,轻缓的声音带了些小心,问了句:“无忧,你……很在意吗?!”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不论对他还是对她而言,皆是如此。
  宗政无忧身躯微震,修长的手指摩擦着她仍旧泛红的眼眶,动作格外的温柔。狭长的凤眸眼底流转的有那么些许的不自信,“阿漫,你的心里……”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垂下手,眉心微蹙,稍稍转过脸去,他意识到这种话,他本不该问。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和她相守到老,已经很好,但他又想知道答案。
  再怎么骄傲自负的人,他的生命中总会有那么一些东西,是他觉得自已无法掌控的,从而患得患失,每每面对时,总会小心翼翼,变得不像是自己。
  漫夭一看他那别扭的动作,以及他眼中闪现的不自信,她顿时明白了他在介意什么,她曾经要求他放过博筹,想必他心里一直是在意的,只是他从来不说。
  她伸手扳过那张完美如仙的俊脸,深深凝望着他,那样雪白的发丝映衬着他漆黑的眼瞳,愈发显得深邃,带着致命的吸了,让人不可抗拒的沉陷。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在乎过别人对她是不是会误解,但这一刻,她是很认真的想要另一个人明白她的内心口
  她轻轻顺着他的长发,温柔的笑容隐含着几许深情,说道:“我的心很小,小到只有容纳一个人的空间。所以当那个空间被人占据,就再也装不下第二个。而这个人,“他的名字,就叫做宗政无忧!”这是她最大程度的表白,希望他能明了她的心意。
  宗政无忧有瞬间的怔愣,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无波,只那眼中遽然升腾而起的光华,有如黑夜中盛放的烟花,徇烂夺目,泄露了他此刻心底涌现的狂喜而激动的情绪。但他的身子仿佛失去了反应,整个人呆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就那么直愣愣地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似是在和时间角逐,一时一刻都不愿放过。
  “阿漫……”过了半响,他薄唇轻启,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包含了万千言语。
  “傻瓜。”她搂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宽实的肩膀。笑着叫这样一个聪明睿智的男人做傻瓜,真是舒心又有成就感。
  他似是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收拢手臂,用紧密的拥抱来证明此刻的真实。原来他的阿漫,一直都是他的,从来没变过!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为形势所逼才回到他身边,而是她的心里始终有他,就如同他心里只有她一样。
  他放下心头大石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头雀跃无比,不顾形象地喇嘴笑道:“傻就傻吧,你喜欢就好!”
  回了宫,御辇停到议政殿门口,他们下了辇,宗政无忧想送漫夭回漫香殿,却被漫夭阻止了,她说:“今日早朝刚处置了桑丘,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当以国事为重,我们的日子还长。”
  宗政无忧叹道:“你这般顾大局识大休,我究竞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好,听你的,我先去处理政事,午膳……“
  漫夭笑道:“午膳你自己解决吧,等你处理完政务,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嗯?是什么?”宗政无忧眸光一亮,勾了嘴角,笑得几分邪肆。
  漫夭知道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不禁翻了个白眼,瞪他。
  宗政无忧轻笑一声,低头贴近她耳边,迅速在她莹白精致的耳廓轻咬了一口,像是被电流击中,她全身一阵酥麻,身躯轻轻一颤,只听他低声说道:“那我晚上过去,你等我!”
  她双颊陡然一红,四周的宫人和侍卫很是识趣的低头看自己的脚,目不斜视,力求被当做空气。帝妃亲热,岂是他们可以窥视的!
  漫夭撇过头,故意蹙眉道:“我今天有点累,晚上应该会休息得很早,要和,“改日吧。”说着转身就要走,宗政无忧怎会同意,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毫不犹豫道:“那我现在就去。”
  “别!“漫夭忙道:“国事要紧。“
  宗政无忧箍住她的腰,一个惩罚般的吻就压了过去,漫夭一惊,看了眼周围的人,忙推他:“这里这么多人!“
  宗政无忧冷眼一扫,四周的宫人侍卫们仿佛被冰水泼了一般禁不住身子一抖,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连眼睛都闭上了。
  漫夭无语,宗政无忧不理会她的挣扎,愈发困紧了她腰,挑眉道:“那你晚上等是不等?”
  她也挑眉,微抬着下巴,不受威胁道:“看情况。”她岂是那般容易妥协的人?
  宗政无忧皱眉,转头叫道:“来人,将奏折撤到漫香殿。”
  “遵旨!”宫人们立刻进议政殿搬奏折,那速度一点也不含糊。
  “你……”漫夭瞪着他,这人真是……“
  宗政无忧面色看上去淡漠冷酷,但细瞧之下,便能发现那薄唇嘴角抿着的一抹得逞的笑意,极为舒畅。此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他们总这样相敬如宾,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有人先改变,人生短暂,莫辜负了大好光阴才是。
  所以,阿漫,今晚你逃不掉了!
  消除了隔阂的两人,不再如先前的小心翼翼。毕竟生活需要调剂品,才能过得更有滋味。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六章

  两人一同回了漫香殿,小山一般高的奏折堆彻在清风阁窗前的楠木桌案上,将翔凤雕花窗棂已遮挡过半。
  漫夭愣了愣,怎会这样多的折子?无忧就算连吃饭时间都省下来,恐怕也要处理到很晚了!她心里有些微疼,自从他登基为帝,眉梢眼角间的疲惫总是难以掩饰,若是放在从前,就算堆满了整间屋子,依他的脾性,恐怕连看也不会看一眼。
  “心疼我了?”宗政无忧看到她一闪而过的眼神,猜到她的心思。他转过身因住她的身子,眼里带着少许坏笑。
  漫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他往桌前推,“快做正经事!这么多折子!得批到什么时候?”
  宗政无忧被她按着坐下,见她欲转身离开,他连忙拉住她,“你不帮忙?”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能让她有理由离开半步。
  漫夭斜眼看他,他这么快就算计上她了!她昨晚一夜未睡,现在有些困顿,正想拒绝,但见他眼中隐现的血丝,下眼睑青色的眼袋,想到他昨夜被剧痛折磨也是一宿未眠,心头遽然绵软,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宗政无忧叫人备了一壶茶,然后遣退所有人出了清风阁的园子。
  园中梅林暗香萦绕,随着清风丝丝缕缕透窗而来,充斥着这一方静谧的空间,屋里新泡的热茶升腾着浅白色的轻雾,如烟一般在空中缭绕散开。室内茶香四溢,融合着梅香之气,醉人心脾。
  漫夭整理着那些奏折,按照事件的轻重大小以及内容的急缓程度分开放置,依次整齐的排列在他面前。光是阅览一遍,她已觉头昏脑胀,到了下午,才算整理完。坐了几个时辰,腰很酸,整个人也觉得疲惫的很,她扬了扬眉,转头去看他。
  有人说认真工作中的男人有着无与伦比的独特魅力,这话确实不假。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宗正无忧那优雅而又不失州毅的面部轮廓犹如上苍利用神斧之笔在人间留下的完美之作,眉如剑锋,鼻梁挺直,微微上挑的凤眸中带着专注的神情,唇角微微抿起。她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他被人抬着上早朝大殿,呼呼大睡,那时候的他多么嚣张跋扈,仿佛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更别说走进他的心。可如今……她手肘抵在桌案上,半握拳撑着头看着他,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
  宗政无忧批阅完她整理出来的紧急奏章,深深吐出一口气,一歪头对上她有些迷茫的眼神,他眼光一转,突然将脸就凑了过来,眼中邪肆的光芒遽盛。
  一张俊脸突然在她眼前放大,她吓了一跳,蓦然回神。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如幽潭般的神秘对上一汪清泉的明澈,眼底流转的情意如千丝万缕的绵丝,丝丝缠绕,不可分害。他的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就在咫尺间的距离,两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此起彼伏的喘息。
  漫夭顿时心头一慌,有种偷窥他人被当场抓住的尴尬,她忙站起来退开身子就想开门出去,宗政无忧反应疾速,扔了手中的朱笔,在她手触上门的那一霎那手臂一伸,便捉回她在怀里,他低低沉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轻道:”你要去哪里?”
  他的鼻息温热,吹在她的面庞,起了酥酥痒痒的感觉,令她面上一阵阵发烫。她想偏头躲开,他不准,用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刚好。她被迫只能直视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刚刚处理政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拉住她?她挣扎了一下,宗政无忧挑了眉梢,细细打量着她,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他今天似乎格外担心她会离开,内心深处是怕她找理由逃避他所说的晚上?她心里确实还有些害怕和不安,毕竟那一次的经历让人无法不心存畏怯,但她也知道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一个帝王不能没有子嗣,那只会令他难以面对悠悠众……漫夭安静下来,不再挣扎,轻轻道:“我哪里都不去,你快做你的事,还有好多折子没批呢。”她嫣红的唇瓣在话语间微启轻合,像是沾了露水的樱桃一般诱人,他心中一荡,突然无比怀念上午的那个吻,他拿眼角瞥了眼桌上的奏章,咬牙道:“不批了!”
  说着手臂用力提起她纤细的腰肢,两个人的身子顿时贴得紧紧的,透过衣衫,她几乎能感触到他的肌肤温度骤然变得滚烫。她从他突变的眼神以及身体的反应瞬间读懂了他此刻的心思,她心中一惊,不是说晚上吗?这大白天的,他该不会是…?她忙使劲推他,却被他箍得紧紧的,一动也动不了,她蹙眉叫道:“无忧……”只是还没叫出声,已经淹没在他口中。
  他的吻如狂风海浪般急卷而来,仿佛不满她的挣扎而给她的惩罚,他的唇舌有力撬开她的贝齿,寻找到她的丁香小舌,拼命汲取着那令他万分着迷的芬芳。
  火热的唇瓣狂猛的侵袭着娇嫩红唇,她身子不禁一软,哪里还有力气挣扎,本欲推开他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气喘吁吁,情不自禁地“嘤咛”一声,直击他心头,刺激得男子愈发猛烈而狂浪。
  他此列似乎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切地抱着她转身将她抵在墙上,唇齿间的力度只增不减,两人肌肤的温度急剧攀升,滚烫得像要溶化了彼此一般。他迫不及待的将手探进他衣襟里去,握住那柔软的坚挺。她娇喘一声,这样熟悉的感觉,让她比然想起第一次的温泉池边,他时而温柔似水,时而邪魅诱感,一心哄着她放下心中的防备,一步步走进他为她设定好的陷阱,最终成为他的人。如今再回想起来,真真是百味在心,苦涩难言。
  那时候,她不知道他的利用欺骗,一心沉浸在甜蜜当中,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温柔是真,一心只想着计谋得逞。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种种磨难,她受伤之后封锁了自己的心,对他的事不闻不问。而他却懂得了自己的心放开了自己的情,从此一心只为她。
  从他归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纠缠不清。在清凉湖他如天神一般的降临挽救了她的性命;选妃宴上无所顾忌的为她出头;扶柳园一局棋向她认输;猎场悬崖不顾性命地挡下毒箭与她共对狼群;宣德殿外为她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向他的仇人称降,与她共承屈辱,被人用铁链穿骨,囚禁数日…,她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骄傲无比的人是如何做到的?要折断他的傲骨,比要了他的命更加残酷!还有如今一夜地狱折磨般的剧痛以减寿十年的代价换来的少年白发酬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为她做的已经这样多了吗?她要怎样去做才能回报他这似海一般的深情?
  晶莹的泪珠,流淌下来,宗政无忧只觉唇间咸湿,睁开眼睛一看,竟看到她已是满面泪痕。他顿时心头大慌,连忙停下动作,拢了她被敞开的衣襟,心中暗恨自己的急切!他双手棒起如的脸,眼中又是恍疚又是心疼,有些慌乱,对他来说,面对她的眼泪比面对满朝文武的责难甚至是比面对百万大军更让他难受百倍,面对后两者,他可以面不改色,坦然镇定,但是她的眼泪却可以轻易的击败他,让他手足无措。
  他胡乱地拭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心头恐慌,急忙柔声道歉:“阿漫……阿漫,对不起!我太急了!你别哭,我保证以后不再勉强你便是!”
  漫夭愣住,见他一脸焦急,知他误会了,低头望着他急切为她拢衣的手,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宗政无忧见她低头,心理更加确信她是因为心理阴影而害怕行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拭去眼泪,温柔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他低垂的眸子掩饰不住的黯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拽住他的手臂,抄手紧抱住他的腰,仰着脸庞,咬了咬唇,想说她不是因为他的碰触而流泪,但是她从来都是一个内向的人,这些话总是说不出口,她唇动了动,半响才轻声说道:“无忧,我,我……
  宗政无忧眼中带着无尽怜惜,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面上细腻光滑的肌肤,体贴道:“你不用说,我明白。”
  “不是,她……她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望向何处。
  宗政无忧接。道:“别担心我,我没事。”
  见他一径沉浸在自己的理解当中,自已又解释不清,她心中有些急了,将眼一闭,干脆什么也不说,直接抬手用力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就照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宗政无忧身子蓦然一僵,愣在当场。她闭着眼睛吻住他,见他没反应,便蹙了眉偷偷睁开一条缝隙,看到他正睁大凤眸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好像在看打西边出来的太阳般的眼神,她顿时停住动作,脸上如烧了一把火,噌得一下红了个透彻。这人平时聪明得紧,怎么现在如此迟钝!她都这样主动了,怎么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连忙放开他的唇,想要逃开口可她却忘了她还在他的怀里,能退去那里?
  宗政无忧这才回过神,她主动吻了他?!这代表什么?她并不抗拒他?那她到底是为什么而流泪?
  他灼人的目光紧紧盯住她的眼睛,想从那里寻找答案,但除了懊恼和羞涩,别的什么都看不出啊,他有些不明白了,她这样……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阿漫……”他眼光仔细地观察她,在小心的措辞。
  他炙热的眼神看得她心头狂跳,漫夭知道他想问什么,她别过脸去,低声说道:“现在是白天。我,我还没准备好。”
  宗政无忧一愣,看着她羞红的面颊,脑子里迅速的飞转,回忆着她先前的反应以及刚才她说过的所有的话。很快他就确定,自己可能是误会了她的意思,眸光璨亮,坏笑一声,问道:“你要准备什么?”
  漫夭支吾着说:“我……一个我字才刚出口,他的唇舌再度狂袭而来,带着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惊喜,将她口中发出的音符,吞食入腹。她还来不及惊叫,已经头晕目眩,身子被转了不知道多少度,在被他扳过来的时候撞倒了桌上堆得高高的奏折,那奏折倾洒下来,有些已凌乱地散落在地。
  “嗯……奏折……!”她含糊不请地叫道。
  宗政无忧毫不犹疑地说道:“不管它。”睁开眼扫了一眼堆满奏章的桌案,心中不耐,袍袖一挥,只听呼啦一阵响,一桌子的奏章顿时铺了满地都是。她一惊,哀叫一声:“啊!别!”她辛辛苦苦整理了好几个时辰,就这么被他一挥手,前功尽弃了!
  宗政无忧不理会她的抗拒,弯腰打横抱起她放在桌上,就去解她的衣裳。她愣了,就在这里?
  还没待回神,雪白的肌肤已经暴露在空气中,她顿时慌了,想去阻住他的动作,“无忧,大白天的……这里不行!啊”她正说着,他却已经弯腰霸道地一口含住她胸前露出的粉白,她猛吸了一口气,浑身一颤,身子不自觉就弓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叫出了声。她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连忙撇过脸,怕被他看到。
  宗政无忧低低地笑出声,像是极满意她的羞怯。他迅速除去刺余的衣物,改为进攻她莹白小巧的耳垂,边笑边吹气道:“这里挺好!”她顿时无语。
  他的动作时而霸道时而温柔,让她无法呼吸,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热吻将她柔软的身躯寸寸吻遍,像是在抚慰她的不安,她的身体曾有过严重的创伤,虽然一直在精心的调理,但是还未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此刻的宗正无忧用尽了心思,压抑自己狂热的欲谨,放缓动作,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没有人知道他多么庆幸她的头发在那一刻变白,及时唤回了他的理智,让他不必承受害死挚爱之人的痛苦!在那一刻,恐怕整个世界的黑暗加起来也及不上笼罩在他心头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只要想起来,便会颤抖。她心底有着难以言说的滋味,那是交互参杂了多种情绪而产生的,紧张、惶恐、挣扎、痛苦……,还有庆聿和感激,这一刻,她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同样挣扎在他内心的复杂情感,而那种情感,让她疼至心尖。他是那么强大自负的男子,在她面前,他就如同她的天神,无所不在,亦无所不能。他从不说他的痛苦,从不展示他的脆弱,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她起身抬手抚上他的俊脸,喘息着送上她温软的唇。欲将她心里无尽爱恋通过这个吻传递给今生至爱。
  宗政无忧见她温柔回应,原本细密绵延的吻渐渐炙热而猛烈。他含糊的叫着她的名字,一声一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心爱的女人就在他怀里。她听着他声声的呼唤,心潮迭起,在他狂烈肆意的亲吻中逐渐放纵自己的迷失。
  紧紧相贴的两具身躯皆是火般滚烫,心亦是如同浇了沸水般,似要燃烧起来。
  他绵密的吻从她唇上移开,啃咬着她雪白的顼项,带出一阵娇喘连连。他的吻一路往下,在她身上点燃一串串激烈的火花……”
  空气中充斥着暧昧的因子,缓缓的弥漫开来。他粗重的喘息在她耳畔起伏不定,呼出的热气灼烫了她的肌肤。
  她苍白的面庞染上一圈圈红晕的光泽,眼神迷离中带着莫名的焦虑和渴望,他眸光愈加幽深,不再隐忍。
  身体的摩擦带来的阵阵酥麻快意失杂着细微的刺痛,她咬着唇不出声,感觉他的停顿,仿佛在等待她的适应。她睁开眼晴看到他迷乱眼中隐忍的痛楚,心一紧,似是下定决心般地搂紧他的脖子,试图迎合他的动作。只一下,他便再也按耐不住,扶着她的腰直冲她身体最深处。
  她抑制不住的颤抖,却不愿退缩。猛烈的贯穿使得她抽了一口凉气,却又有着难言的欢愉。
  清晰的刺痛伴随着直达心尖的战栗感,让她几欲昏过去,她咬紧牙,默默承受着。最终,在他霸道而凶猛的虐夺中,疼痛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波胜过一波的激烈狂潮……
  她双手紧紧攀住他,指尖刺入他背部的肌肤,在极致中大脑一阵空茫,忽然很害怕自己会再次昏过去。
  意识中,第一次昏迷,醒来后面对的是他温柔过后截然不同的冷漠;第二次昏迷,醒来之后面对的是身心的剧痛、刻骨的仇恨以及对他生死不明的恐慌。这一次,她用所有的意识强撑住不让自己闭上眼睛,她害怕这一闭眼,醒来后,所有的幸福都会成为一场幻梦。
  宗政无忧喘息着俯在她身上,似是看穿了她心思,他扣住她的手,万分怜惜地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睡吧,我在。“他的声音是磁性的低哑,温柔而不失坚定,让人格外的安心。她微笑,在他臂弯里瞌眼。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天才亮不久。她光着身子,枕着男子的手臂,浑身酸痛,似是骨架都散了一般。恍然间想起昨日被他抱到床上,迷迷糊糊中,她扯着他不放手,惹得他把持不住,又是几度缠绵,连晚膳也不曾用。
  她的脸不禁有些发烫,虽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样醒来和他相拥的甜蜜感却是前所未有。真好!能一睁开眼便能看到他的感觉奇异的安心。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桌面的铜镜以及厚实绵软的地毯上,打出暖色的光晕,将冬日寒冷的空气隔绝在厚实的门墙之外。
  天蚕丝织就的锦纱幕帘四面垂悬着,迤逦在地,铜镜反射而出的阳光投射在月白的锦纱上,照出梦幻的颜色,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侧着身子,直盯着身边同样侧身面对她的男子那双紧闭的眼帘,却不想那双眼睛突然睁开,向来凌厉的冷光在看到眼前的女子时化作了寸寸柔丝。
  漫天微微一愣,眼睛闭了一下又睁开,想跟他问个早安,但经过了昨日的身心交融,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宗政无忧温柔地凝视着这一生中最爱的女子,轻轻勾了勾唇角,也不说话。也计在这一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两人静静地对望,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无声。
  初阳如煦,岁月静好,时光若能停留在这一刻,那将是多么的美妙。
  “你醒了。”她在他绵久的注视下,终是忍不住开口打破静默。
  “恩。“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微微的暗哑低沉,目光灼亮,缓缓下移,看向她纤细优美的颈项红痕遍布,是昨日毫无节制的缠绵印迹,淡粉色绣有提花圄案的锦被下,是她雪白的胸脯以及柔软诱人的身体酬
  她见他眼中幽亮的光芒一闪,那熟悉的灼热气息直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拢了被子往床里头缩去,却不想那被子本就大部分在她这边,此时被她一扯,男人赤着身子被完全暴露在空气当中。
  两人皆是一愣。
  男子胸膛宽阔而结实,肌肤紧实呈现蜜色的健康光泽,全身线条坚毅完美于腰间一直延伸到修长的腿部酬
  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等回过神来,清丽的面颊腾地一下如火烧火燎般烫了起来。她直觉地拉起被子蒙头,没脸见人了!
  可惜对面的男子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宗政无忧一把掀开被子,那被子便横飞了出去,被扔在地毯上。
  她顿时大惊,雪白柔软的身体就那样暴露在男子的眼前,无处可藏。她惊道:“你,你……干什么?”
  宗政无忧眯着凤眸,望着女子玲珑有致的迷人身躯,眼中光芒愈发的幽深,他勾唇邪邪笑道:“这才公平。”
  漫天横他一眼,忙蜷起身子,一双手遮在胸前,叫道:“冷……“啊!”
  他掀开她手臂,将她一把拽过来,翻身就压了上去,看着她的眼睛,他一本正经地霸道宣言:“我做你的被子!”说罢低头就是一阵狂吻,双手也不闲着,她惊叫一声,被动的承受着,愈发敏感的身子在他的手下直颤。
  她想昏死过去算了,又是大白天!
  缠绵过后,她躺在那大口喘气,浑身酸软无力,连手指也不想动一下。但身上的男子看上去仍是精力充沛,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眉梢眼角掩也掩不住的笑意,邪魅而张扬。
  她翻翻白眼看房顶,看四周的任何物件,就是不看他。
  宗政无忧翻身平躺在她身旁,与她十指相扣,发出一声轻缓的叹息,舒心而满足。
  她感受着他的满足,止不住扬起唇角,心如同被浸了蜜汁一般。她眼底眸光流转,望了眼窗外隆盛的阳光,这才想起一件事,面容一怔,转头对身边闲适慵懒的男子问道:“你今日没早朝?”
  宗政无忧懒懒的应了一声,“昨晚发了诏令,罢朝三日。”
  漫天奇道:“为何?”
  宗政无忧转过脸,笑道:“为了太子。”
  “太子?”漫天不解,她怎不知何时立过太子?她蹙眉,转眼见他嘴角噙着一丝邪魅捉狭的笑意,她恍然大悟,忘记了平常的冷静矜持,翻身扑上去捶他胸口,却被他捉住,按压在他身上。她一挣扎,他身子立时僵硬,嗓音低哑,惩罚般地在她耳垂咬了一口,警告道:“你若不想再来一回,就乖乖待着别动。”
  她忙听话地趴在他身上,一动也不敢动,连喘气都小心着。
  片刻后,他胸腔震动,她疑惑抬头,见他眸中带笑,且笑得极为欢畅,她一愣,又被耍了?!
  漫天顿时恼了,翻身坐起来,就要下床穿衣服,宗政无忧连忙从身后捞住她,将她的手臂放在腰间一起圈住,紧紧的,死活不松手。他的头搁在她颈窝,看她挣脱不得,既恼恨又无奈的模样,他发出低低沉沉的笑,“生气了?”
  这样的他像是回到了他们在离王府相处的那段时日,时而邪魅放浪,偶尔捉弄她,完全不像这两年里要么冷酷要么温柔有加的宗政无忧。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心意,也就放开了,不再像从前那般处处小心翼翼。
  她闷闷道:“快松手,都什么时辰了,还窝在床上像什么话!”
  他挑眉道:“怕什么!谁敢乱嚼舌根子!”
  她回头瞪他一眼,一低眸看到他右腰一侧有块褐色的印迹,两枚硬币般大小,形状有些哥怪,她微微探头,想看明白。那形状有点像龙,又不完全像,就似是正在飞跃腾空的翔龙,有头有尾,却都只得一半,很是奇特。她不禁问道:“你腰上这是什么?胎记么?”
  宗政无忧眸光略变,放开了手,点头“恩”了一声。
  漫天得获自由,下床穿衣,拿起他的衣衫扔到他身上,随口问道:“形状很奇怪。另一半去哪里了?”
  宗政无忧穿衣动作微顿,垂下眼睑,“不知道。找了十几年,毫无线索”。
  她微微诧异,本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还真有另一半。她随手撩起帘慢用乌金倒钩勾住,才问道:“你还有兄弟?”
  身后的男人应道:“不确定是男是女。”
  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疑惑地回转身到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
  宗政无忧面色平静道:“当年我母亲产下两子,大出血昏迷三日,醒来后得知其中一个是死婴。她悲痛欲绝,找到死婴的尸体,发现那具尸体并无她昏迷前所见到的胎记,所以她不相信那是她的孩子!但又不知那个孩子究竟去了何处?”
  难道是被掉包了?皇宫之中,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谁又有那样的能力?这么多年,那个孩子是生是死,也未可知了!漫天感觉到他虽然面上无波,但他心里并不平静,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无声的安慰,问道:“当时你父亲不在吗?”
  宗政无忧眉心微蹙,道:“三王叛乱,他在城外应敌。”
  漫天微微凝思,“那产婆……”
  “死了。所有有关之人在死婴被识穿后,一夜消失。”宗政无忧目光倏然冷冽,又道:“后来查出,在我母亲生产前一日夜里,产婆私下见过皇后宫中总管太监。”
  漫天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博筹的母亲有关?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些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告诉你。”宗政无忧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叫人进来伺候他们梳洗。
  十一月底的京城,一片冰天雪地。
  这一日空中无云,阳光投照在道路两旁的积雪,反映出刺眼的冷色白光,铺天盖地笼罩着这座本就冰冷的皇宫。
  北朝年轻的皇帝下了早朝走在寂静深宫的道路上,他面色沉寂,目无表情,一身明黄色龙袍,彰显着至高无上的尊贵,额前十二道长长的冕旒遮挡了他年轻却满含沧桑的双眼,透过冕旒投射而出的眼光是专属于一个帝王的犀利,而掩藏在冕旒之后,别人无法窥见的是那与之年龄不相符的沉沉死寂。
  冬日凛冽的寒风将他衣袍吹得鼓胀,随着他沉重的步伐飘扬起伏。他独自走在前头,身旁无人比肩,身后是一众奴才低眉顺目。
  他回到御书房,并不看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而是先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内室里一个新来的宫女在打扫屋子的时候,见雕花大床中央摆着一盆小,小的形状奇特的花草。她很奇怪,这床不是陛下用来休息的地方吗?怎么在这里摆着这种东西啊?她一时好奇,就凑过去看了看,透着暗红的乌黑色像花又像叶子的东西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伸出手轻轻触摸一下。
  “你在干什么?”宫女身后传来一道夹着怒气的沉沉嗓音,惊得她身子一抖,指尖不小心带动了叶子的一角,留下一道轻微的折痕。她也顾不得这些,猛然回头,便看到了她做梦都想见到的皇帝心一时竟愣住,忘记了行礼。
  年轻的皇帝目光越过她,看向床上的那盆花草,只见乌黑的叶片竟有折损的痕迹,他目光遽然冷厉,沉声喝道:“谁准你乱碰的?”
  那宫女回过神,意识到她犯了大错,她吓得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连忙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来人”,他冷冷叫了一声,御书房外的侍卫奴才们应声进屋,见皇帝面色不好,慌忙跪地等待皇帝的旨意。
  宗政无筹扫了他们一眼,问道:‘这个宫女是谁安排的?”
  御书房管事太监心头一骇,立刻意识到是那宫女闯了祸,他忙磕头道:“回陛下的话,原先的宫女这两日得了风寒,奴才怕她传给陛下,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顶替,就从新来的宫女之中挑了一个伶俐的过来……”
  “拖下去。”宗政无筹不等他说完,就下了命令。自从当了皇帝以后,他的脾气变得更难以捉摸。他啼了眼吓得面无人色的宫女,又道:“把她也拖下去,以后别让朕看到他们。”
  “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宫女一径磕头求饶,有人说皇帝年轻又英俊,有人说皇帝睿智又英明,有人说皇帝温和而情深,唯独没有人告诉她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以至于丢了性命都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
  一阵哀嚎的求饶声响彻在御书房,皇帝不耐挥手,侍卫连忙上前用手捂住他们的嘴,迅速将两人拖了出去。屋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他缓步走到床前,望着那盆形状奇特的花草出神。那是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动用了数万军队才寻获到的对他来说至为珍贵的药材,名为“血乌”!听说此物,以鲜血喂养,有乌发哥效。
  “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许久之后,门外传来宫人的参拜声。他俊眉一拢,刚回身,一位衣着华丽满身贵气的妇人已绕过屏风朝他走了过来。
  他弯腰行礼,十分恭敬道:“孩儿拜过母后!母后若有事尽可遣人传召孩儿,何须您亲自跑一趟?!”
  来人正是一年前突然寻获的皇太后傅鸢,只见她彩凤华服,乌发梳了流云髻,右边顺了一缕贴着半边脸庞往下一直延伸到纤细的脖颈,再往后绕上去固住,正好遮住了受伤的半边脸庞,而另外半边脸美得让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不会忘记。她年近四十,皮肤仍旧白皙细腻,看上去还很年轻,仿佛也就三十岁的样子。
  她走过来,慈爱地拉着宗政无筹的手,几分怨责道:“筹儿,母亲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没有外人,你我母子之间不必行此大礼,没得生疏了,快起来!”
  宗政无筹起身,微微笑道:“母后说得极是!孩儿以后多注意便是!母后,您坐。”他扶着母亲走到桌旁坐了,然后在她对面落座,叫人奉了茶来,才恭敬有礼问道:“母后今日来找孩儿有何要事?”
  按照皇室礼仪,皇帝本该每日早朝后去太后宫中请安,但这位太后休恤皇帝政事繁忙,免了每日问安之礼,有事召见才去。
  博鸢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标准的端庄坐姿,她慈样地笑道:“母亲听闻这两日大臣们上折子都劝谏你立后,可有些事?”
  宗政无筹微微一愣,并未立即答话,而是低眸想了想,才道:“确有些事,母后的消息可真灵通!”
  傅鸢抬手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你别多想,母亲也是为你好。自古以来,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你登基已有一年,这后宫一个嫔妃都没有,怎么行?你就算不考虑你自己,你也得考虑江山后继传承啊!一个皇帝的子嗣,关系到国家社稷,不可不当一回事。母亲先前见过孙丞相的女儿,那孩子就不锞,“六
  “母后”,宗政无筹微笑着打断道:“孩儿知道,让母后操心是孩儿不孝。但娶妃纳后之事,朕,自有主张,母后就别为此事劳神了。”他虽是笑着,但那神色却是坚定无比,仿佛谁也动摇不得。
  “你……唉!”傅鸢叹气,“你整日守着一个抛弃你的女人,靠回忆过日子……唉,你怎么就不肯清醒一点呢?她不会再回到你身边了!”
  这话犹如大把的芒刺在他心头搅动,整个京城,无人不知,那是他心头痛,是这北朝的禁忌,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那女子半个字,只除了他的母亲!他声音微微一沉,低声叫道:“母后!孩儿一毗自有分寸。”
  傅鸢眸光一闪,似有无限心疼,“好好好!母亲不说就是,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要记住,你是一国的皇帝,这世上好女子千千万万,还不是任你挑选?”她说着见宗政无筹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便打住那个话题,眸光几转,想到另一件事,声音也清冷了几分,道:“你回来已有数日,也该去看看你父皇了。”
  “有母后的精心照料,孩儿不去也罢。“从他登基之后,那个人就被移至了延寿宫。他回宫以来,听宫中传言,皇太后对重病的太上皇照顾得无微不至,每日以汤药调理他的身子,陪他说话解闷,人人称赞皇太后的贤惠世间少有,堪称女子之典范。但只有他才知道,这世上最恨那个人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这是他很小就已经明白的事实。那种恨,不可能随着时间而消磨。
  傅鸢道:“你是皇帝,他是你的父皇,你总也不去看他,会落人话柄。走,跟母亲去看看。”说罢,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拉着他就往外走。
  母子二人在众多奴才的拥簇中来到了太上皇居住的延寿宫。那座宫殿装饰得极为奢华,凸显了皇帝对于太上皇的重视。
  延寿宫,寝宫内的物什仿佛浸泡过药汤,四处都散发着浓烈的苦味。宫殿内一张宽敞的镶金雕木大床上,一名中年男子一动不动的躺着,从前英俊的面庞瘦得不成人样。若不是他睁着眼睛,还喘着一口气,别人或许会以为这不过是个死人。
  谁能想到,这曾经叱咤风云名动天下的一国帝王,此刻躺在别人赐予他的华丽金屋,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如死人一般的躺着,任人宰害,毫无反抗的能力,这是一种比凌迟之刑更为残酷的折磨。他眼角瞥见州进屋的二人,原本平静无澜的面容忽然有些激动,浑浊的双眼微微亮了起来,张。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急得瞪眼。
  宗政无筹面无表情,就如同面对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般冷漠淡然。
  傅鸢朝着奴才们摆了摆手,那些宫女太监们连忙行礼退下。她不紧不慢走到床边坐下,温柔笑着说道:“殒赫,筹儿来看你了,你高兴吗?”
  宗政殒赫,这个名字,很多年没人叫过,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太上皇看着她,面皮直抽,目露凶光,看上去有些诡异可怖。
  傅鸢如烟柳眉轻蹙,疑惑道:“你不喜欢吗?他是你儿子,看到他你应该高兴才是!哦,我忘了,你确实不喜欢他,从他在我腹中开始,你就千方百计想杀死他。你借别人的手,下堕胎药,甚至不惜用毒,可惜,我和他都命大,都活了下来。你派人四处追杀他,当年听列他中剑落江的消息,你一定很开心吧?”她顿了顿,望着床上男人的目光依旧温柔,但那温柔背后的复杂神色,让人分不清是恨还是痛快?她轻轻笑了一声,又道:“你一定想不到,他再次死里逃生,最终赶走了你最疼爱的儿子,夺了你的皇位!这……叫做因果报应,你知道不知道?”
  太上皇目光变了几变,慢慢平静下来,嘴角扯了扯,竟是一抹嘲讽,似是在说:“你也会得到报应!”他沉着面容,斜着眼看静立不动的年轻男子,目光晦暗难懂,复杂不明。
  宗政无筹静静地听,棱角分明的唇紧闭着,表情木然,似是天大的事对他来说也不过尔尔。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何事能在他心头激起半点波澜?
  傅鸢对太上皇的嘲讽笑容视而不见,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笑得高贵而典雅,但那笑容在床上男子看来却如同恶魔的微笑,你不知道她笑容背后究竟藏着些什么样的阴谍诡计?只听她道:“筹儿,年关就要到了,你是否该为你父皇和你弟弟准备一份大亦也好给他们一个惊喜。”
  宗政无筹淡淡道:“母后拿主意就好。”这时候的他,怎么也预料不到,他即将亲手成就的,是他命运之中的另一场不可逆转的悲哀!
  延寿宫他不想多留,这样肆意的报复并不如他曾经想象中的那样,能为他带来多少复仇的帆感。尽管他心中很恨,但那是他的生身父亲,骨肉至亲,血脉相连,这是谁也改变不了事实!他为自已的母亲,报复的是自已的父亲和兄弟,伤害的是他的爱人,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命运更令人觉得残酷和悲哀?
  离开了延寿宫,他并未回御书房,而是去了他命人重新修建装饰的寝宫。那座寝宫,名为“清谧园”。
  这个园子里的奴才很少,少到不像是皇帝的寝宫。
  园子里有一片竹林,那片竹林里有一块空阔之地,正中央一个汉白玉圆桌,四个圆凳,可以用来看书下棋,也可用来饮酒品茶。而那块空阔之地,可舞剑,亦可练功。只可惜,那个喜欢看书下棋,喜欢品茶偶尔饮酒的女子早已不在他身边。
  他孤身走在那片竹林里,一模一样的景色,少了那个人,便是天差地别。他还记得她酒后舞刻的身姿,迷得人失了心魂,让人明知等在前面的是一个滔天陷进,却又不得不心甘情愿跳下去。世人说他心思缜密算无遗漏,可是在她面前,他其实不堪一击!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他早知道母亲还活着,他是不是可以少恨一点?如果能少恨一点,也许他就不会错过他心爱的女人,至少可以不伤害她那么重,那他便不会走到如今的结局!
  离开竹林,他缓缓步入寝殿,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从将军府里的清谧园原封不动挪过来的,连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他走到梳妆台前,轻轻执起她曾用过的那把红檀雕花木梳,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淡雅的馨香,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上了瘾,再也戒不掉。
  墙角的衣柜里,有她曾经穿过的所有衣物,多为白色,在衣柜的顶层,被叠得整整齐齐,是她嫁给他那日所穿的大红嫁衣。他抬手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捧在手心,像是捧住了生命里最珍贵的一切。他走到床边缓缓地躺下,那件大红嫁衣躺在他身边,代替着他心头的挚爱。
  回朝数日,他每日在乾坤殿与御书房辗转,没日没夜的处理政事,不给自己留下半点空闲的时间。这偌大的皇宫,成千上万的人,都在看他眼色行事。他每日坐在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冰冷的椅子上,至高无上的尊荣掩盖不住他心底的落寞与孤单。
  寝宫太大,龙床太宽,他却只得一人,独自流连往返。
  容乐,容乐……何时才能再见你一面?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八章

  宗政无筹在清谧园一躺便是半日,他已经多日没能好好休息了。此刻他眉头紧锁,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似睡非睡,眼睫轻颤着,陷入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灰蒙蒙的天空,冰冷彻骨的河面上雾气迷茫,河水湍急流动,带起阵阵鲜红翻涌不息,一个五岁的男童在水中竭力挣扎着,一眼望去令人触目惊心,
  他溘黑的眼眸绝望而无助的圆睁着,似乎感受到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而去,却无能为力,死亡的恐惧充斥着幼小的心灵。胸腔内翻滚着窒息般撕裂的闷痛,他目光仿佛穿透了赤色河水去看那个冰冷的世界,无声地向残酷的命运质问着:“为什么?”
  从记事起就在逃亡的生涯中领略到血脉至亲之人的残酷狠绝,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留下的那些保护他的人一个个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他一人带着满身伤痕独自喘息。在那些个冰雪肆虐的暗夜里,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慢地前行,迈出去的脚步带出两行血印。
  他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变强大!才能救出正在为他承受着苦难的母亲,才能知道为什么他的生身之父会对他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他满心愤恨,从那刻起,噬心痛楚似乎已将他肺腑寸寸蚕食,强烈的求生欲望给了他超乎常人的顽强生命力,他不知道在河中漂了多久,终于等到一双手将逐渐失去意识的他从水里拖了出来。
  长达五年的追杀逃亡,自此结束,但命运带给他的不聿却刚刚开始。两年后,他在天仇门门主的协助下,制订了营救母亲的计划,却在入宫之后,亲眼见到了母亲葬身火海的一幕。那一刻,仇恨就如同那场滔天的大火,在他心里肆意的燃烧蔓延,仿佛具有了焚毁一切的力量。从此,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只有那刻骨的仇恨。
  在那些毫无人性可言的残酷几练里,惨绝人寰的黑暗斗争中,他学会笑着面对一切,习惯了带上面具,将最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练就一颗冷硬无情的心口他朝着目的地一步步艰难进发,将世间万物皆不放进眼底,没有人可以阻拦他的复仇计划!只是命里运数,终是不可违逆,他遇到了她,那个淡然镇定到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不在意的薄凉女子,他生命中那避无可避的劫难。
  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的她?他已经不记清了。也许是见到她之前听到别人对她的描述,也许是第一次天水湖边的相遇,也许是东郊客找的竹林里,也许是皇宫中的重逢,也许是屋檐下的凝望……
  为什么会爱上她,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一个将人性看得通透至明的眼神,也或许是大雨中她独自哭泣的背影,那极力掩藏的脆弱,孤寂的灵魂,与曾经的他是那么相似,让他在心底忍不住的……心疼。他欣赏她的坚韧和聪慧,还有那玲珑心思筹划出天衣无缝的计谋,在那朝夕相处的一年岁月中,她淡然却隐含伤感的笑容里,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一个早已失去爱的资格的人,终于还是作茧自缚,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青丝成雪,她的恨,勿需言语描绘!在这一年中的几百个夜晚,他只要阖上眼睛,便能看到在空中飞舞的满头银丝,瞬间化作利剑朝他心脏直刺而来,仿佛万箭穿心口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他慢慢起身坐直,外面天已经黑了,歪头望向里侧平整按放的大红嫁衣,黑暗中金丝绣制的凤凰仿佛浴火重生要冲天飞起,像极了她。只可惜,衣在,人却已不在。这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讽刺,他惨然一笑,没有了她,行尸走肉般他的日子也还是得过下去。
  起身回了御书房,等待他的仍旧是那堆积如山的政务。他不看一眼,直入内室,床上植物的根茎颜色透明,鸟黑色叶片缓缓张开,每日的这个时刻,血乌都需要新鲜血液来滋养生长。
  他抬手,正欲将食指放入幽黑的花叶孔内,却突然顿住动作,眼微微一瞥。
  “陛下不必再费苦心,她用不着这个了!”随着一道柔和的嗓音响起,御书房屏风后出现一名女子。女子柳眉如画,肤白若雪,五官精致有如精雕细琢。她垮铮步入,默默行了一个礼。不经通传便能接近他身边的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心腹,第二种是身份不宜公开的人。宗政无筹面无表情,转头看她。女子恭敬有礼,却不卑不亢。她走上前来,轻叹道:“这样小的一棵血乌只够恢复一个人的黑发,但南帝为平息军队暴乱,阻止白发妖孽的流言,服用了逆雪,以减寿十年的代价将一头发已变白。所以,她不会服用血乌,陛下也别再自伤元气了!“
  宗政无筹面色骤变,呆望着床上那被他视如珍宝之物,有片刻的失神。半晌,他重又抬手,毅然将手指伸向了那会吸食鲜血才能存活的植物。
  “陛下,您……您这是何苦呢?”女子神情复杂,望着男子已渐苍白的侧脸,暗暗叹了一口气。
  血乌吸足了血,暗红叶片倦懒松开,透出诡异地光泽。他面色平静无波,只收回手,指尖那深深的血孔,他仿若不见,淡淡问道:“是何人散播的白发妖孽的谣言?”女子蹙眉道:“南朝丞相桑丘,据说从他府中拨出了多封密函,上面盖着您的玺印。”
  宗政无筹目光陡然一利,“朕的玺印?”女子很确定地点头,他缓缓转身,背手踱了几步,面色深沉难测。
  屋子里十分寂静,针落可闻,片刻后,他仰头深吸一口气又沉沉吐出,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一句:“她……过得可好?”女子轻轻点头,应道:“她很好,很幸福。”
  宗政无筹默默垂眸,掩下眸底的神色,又道:“那她……可有说过,何时来找我………报仇?”低而沉缓的嗓音像是冰雪压例村枝发出的声响,饱含了沧桑与悲凉,无声的压抑着,在心头拢了一团坚实的冰雾。女子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被男子悲凉的气息所感染,目中也掠过一抹感伤。
  宗政无筹自嘲一笑,摆了按手“你去罢,好好替她打理茶园生意,别叫她失望。”女子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应了声,行礼告退。
  宗政无筹步出屏风,走到桌案前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通透碧玉制成的印章,紧紧握在手心里,指节泛着青白,眉头紧紧皱着,棱角分明的唇没有半点血色。
  一个皇帝的玺印,这个世上,还有谁能随意使用呢?我最亲爱的母后,你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启禀陛下,属下有要事启奏!“门外传来侍卫李谅的声音。那是他从亲军之中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贴身侍卫。
  宗政无筹松开手,将印章放回原处,敛了神色,沉声道:“进来。”
  年轻沉稳的侍卫进屋来,跪地参拜道:“启奏陛下,属下查到天仇门人在西南边境出没,派人前往查探,受到一股来历不明的暗势力阻挠。”
  西南边境,与启云国相邻。宗政无筹眉头一皱,眼皮微掀,却没说话,等待他说下去。
  李凉垂首,愧声道:“属下无能,还未曾查到这股暗势力来自何处。他们神出鬼没,从不与我们正面交铎,就好像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每一次,都恰好避过我们的追击。”
  宗政无筹目光一沉,他竟不知天仇门背后还有暗势力!他单手撑着桌面,站起身,背对着年轻的侍卫,“继续查,只要与天仇门有关之人,一律杀无赦。”这一年的通饵追杀,天仇门人所到无几,而刺下的那几个,正是他最痛恨的。
  “遵旨!”李凉连忙应声,又道:“陛下,属下还查到人称‘天命神算,的任道天回了骊山矛舍。”
  宗政无筹眸光凝住,透过屏风的缝隙,望向内室大床中央的血乌,目中微微燃起一丝光亮。骊山,与北朝相邻,属南朝境内。
  南朝罢朝三日,百官闭门思过。
  三日后,桑相一党十有八九递上辞表,请求帝王恩准他们告老还乡,帝王允。朝中官位空缺烦多,许多之前被桑相一党打压排挤的有才有志之士得到破格捉升,使得原本郁郁不得志的他们心中对这位年轻果敢的帝王充满了感激,势要尽心竭力,以报帝王之恩。其它臣子们经此一事,无人再敢结党营私,众人兢兢业业,至此,南朝国都一派大好景象。
  应宗政无忧的要求,漫天已成为议政殿的常客,正大光明地协助帝王处理政务。共同进退,已是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誓言。经过流言一事,宗政无忧明白了与其将她护在身后,不如把她拉到跟他一样高的位置,别人才不敢拿她生事,尽管刚开始会有人不服,但只要度过了这个时期,久而久之,一切成为无法更改的事实,就再无人敢有异议。
  批了一天折子的宗政无忧靠躺在椅子上,摆放在他面前的不再只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务,还有他心爱的女子特地让人为他调配的用于补身子的药膳汤粥。淡淡的药香味伴着美味食物的浓香气萦绕着整间屋子,让人闻之心生暖意。女子为他盛了一碗,看他低头喝光,她才露出满意的一笑。
  九皇子坐在他们对面,难得的安分。心中暗道:萧可那个死丫头还算有点用处,至少能配药膳帮七哥调理身子。望着对面的两人,他忽然有些羡慕,也真正的释然了。也许七哥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将士降了可以再招募新的,江山丢了也可以再打回来,但若是璃月死了,七哥就算得到了天下,也不会幸福。
  漫天见九皇子愣愣地望着他们出神,便笑道:“老九,你喝不喝?我让可儿帮你也做一份送来。”
  “好啊”,他眼光亮亮的答应了一声,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又摆手道:“还是算了,那死丫头如果知道是为我做的,指不定要放什么毒进去呢。”
  漫天轻笑,说来也怪,可儿对谁都好,偏偏就爱跟老九作对,这两人,真是一对冤家!她收了碗筷,叫人进来撤了。
  药膳用完,该谈正事了。
  宗政无忧懒懒地靠着椅背,语声微沉,“任道天回骊山的消息传得如此之快,短短数日,已是天下皆知!”
  九皇子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才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都传出去了,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散播似的。”
  漫天黛眉微蹙,叹道:“既然曾有人预言,欲得天下者,必先得玄、任二人。天下诸国寻此二人已有多年,如今得知他们回了骊山,我们南枷,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宗政无忧凤眸微挑,薄唇轻轻抿着,手随意搭着椅子扶手,模样有几分倦怠。
  九皇子道:“他们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会不会是谣传?”他依旧表示怀疑。在他心里,最厉害的人就在他对面,别人都不算什么。
  漫天摇了摇头,根据最近从各处拨集来的关于这些重要人物的信息分析来看,谣言的可能性不大。她转头望着身边的男子,问道:“无忧,你怎么看?”
  宗政无忧笑道:“你这些日子不正在收集他们的资料吗?说说你的看法。
  漫天站起身,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认为此事未必是空穴来风。任道天熟知天文地理,多年来走遍天下大小山!”听闻他手上有厚厚的一本地圄,不同于军中简单的作战圄,而是描绘着每一个适合征战的地形,上面记载着详细的地势优劣,配合天文气象,兵马数量,以及最快捷的取胜之道。单单是此物,足以令天下各国君王忌惮。”她顿了顿,见宗政无忧带着欣赏的目光望过来,她微微一笑,又道:”而玄刻天“,从无相子的武功造诣以及他。练的七千人可看出他的师父玄剑天非同一般,传说中一剑横扫千军的气势定然不虚,非一般武林人士可比。更何况,传言此人精通军事谋略及阵法,必是罕见的将帅之才,我朝已有三十万大军,可用又出色的大将少之又少,除了即将班师回朝的罗植将军,也就无相子可堪当大任,但若论三军统帅,这两人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九皇子瞪着眼睛,听得一愣一愣的。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不禁对她竖起大拇指,既赞叹又带了几分怨念道:“我才知道,原来你很有政治才能啊!不过,那个……七嫂,为什么没有我呢?好歹我现在也是手握兵权的王爷,也读过兵书啊!就算不是三军统帅之才,怎么也得是一个大将之才吧?啊?”
  漫天见他苦着脸,一副被抛弃般的模样,不由笑道:“那再算上你一个。“老九武功不赖,人看着迷糊,其实很聪明,只是需要历练。
  九皇子一见得到认可,立刻喇着嘴嘿嘿直笑,“照你这么说,他们两都那么厉害,那我们是不是要赶快派人去把他们请下山,别被人抢了先。”
  漫天凝目望向仍然姿势慵懒的男于,但他目光却是异常深邃,仿佛一汪深潭,望不见底。宗政无忧面色沉着,不紧不慢道:“不急。从无隐楼调五干人马去骊山脚下,这事……让无相子去办。”
  “哦。”九皇子连忙应了,
  宗政无忧薄唇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目带赞赏地抬眼,望着眼前的女子,缓缓道:“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
  漫天点头道:“无相子武功高强,也有统领军队的才能,但他身上的江湖气较重,少了一种大将之风。而统领三军需要有一定的威信和名望,这一点,大胜归来的罗植可算是符合。但罗植虽英勇善战,是个难得的将才,但他生性狂傲不羁,没有家国概念,很难对国家和帝王做到真正的忠诚。此次谣言传达边关,他在醉酒之后,说出‘国有妖孽,君不为君,的妄言,可见此人心尚未定。若要继续用此人,就得收服他的心。”
  宗政无忧眸光灼亮,“依你看,当如何收服此人?”
  “收服他不难……无忧,这个人,不如就交给我来处理。听说……他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女人”,漫天轻轻笑了笑,又道:“三日后便是大军还朝之日,就定于六日后的白日设宴犒赏有功将士,我与你一同出席。”
  一个女人说要收服一个最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有趣有趣!九皇子顿时来了兴致,趴着桌子,身子往前倾了倾,眨着眼睛好奇问道:“七嫂,你准备怎么做?需不需要我帮你啊?”
  漫天黛眉轻扬,眸中流光四溢,浅浅笑了笑,没答话。宗政无忧朝她伸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只说了一个“好”字。
  漫天又道:“老九,上次让你暗中收购的三样东西,还顺利吗?”
  九皇子道:“哦,那个啊,木炭已经好多了,硫磺和硝石不多……七嫂,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用啊?”
  漫天眉峰一蹙,道:“继续收购,能收多少是多少。至于用处,到时候就知道了。”她也料到硫磺和硝石的数量不会太多,只能先试着做做看。
  九皇子离开后,漫天道:“无忧,你可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宗政无忧微愣,莫非他应该知道?他稍微想一想,眸光一动,“是那个世界的东西?”
  漫天点头,看来云贵妃从来没有向他们捉过火药一事,如果提过,想必从前的临天皇早已征战天下了。她想,也许是云贵妃生性善良,不想因此助长人的贪念,以免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可是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战乱不断,烽烟四起。他们要想报仇,要想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唯有平定天下,别无他途。
  她拉住男子的手,望着他的眼,似是从他眼中探索着什么,表情有些凝重。
  宗政无忧用手摩挲着她莹白如玉的指尖,问道:“怎么了?”
  漫天微微垂目,面色有几分凄凉,“无忧,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只想尽一份力帮帮你,想尽早结束这样不得安宁的日子,也想早些还天下一个太平。虽然我还不确定那些东西会有多大的威力,但是擅自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带到这个世界上来,造成生灵涂炭,我……她竟说不下去,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的紧。战争一起,越是持久,民生越是苦不堪言。希望她这么做,没有错。
  宗政无忧目光一动,有些心疼地棒起女子的脸庞,经历了那样多的伤害,他的阿漫,终还是心存善良!他将她微凉的身子拥进怀里,叹息一声,”不管那是什么武器,若叫你如此不安,那便不要了。就这样,我也能打一个天下给你,让你过上平静安乐的日子。”
  漫天在他怀里摇头,已经决定的事情,她不会后悔。青铜战车装配火箭弓弩,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她现在真的不敢说。


第三卷 凤凰涅槃巾帼魂  第八十九章

  十二月初,南边边境大军凯旋而归,南帝定三日后于御花园设宴犒赏有功将士。
  这一日,天气昧好,白云浮空。
  御花园,一年四季风景如画。临水池西面的泗语亭,主亭三座,中地空阔,分三层,每层相差玉阶五步。周围由八面长亭围绕,曲廊相连,错落有致的亭廊碧瓦远远望去有如连绵起伏的层云峰峦。座落在最高层的广亭红梁碧瓦,飞檐卷翘,顶二层,共八角,每一角皆雕有张。伏龙,为这闲雅景致增添了几分恢弘气势。
  园内穿梭着宫人太监们忙碌的身影,精致的宫廷菜肴被一一摆上百官及军营将领们的面前,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除了佳肴,还有美酒。忌酒的帝王突然在宴席上摆了美酒,这一苛异现象令人感到疑惑不解,但却无人敢将心中的疑感说出来。
  醇香的酒味与诱人的食香令人闻之不禁食欲大动,然而,帝王和皇妃未到,这顿宴席便无法开场。
  席间的众人几乎有一半人是第一次参加宫廷宴会,他们既紧张也兴奋。见帝妃迟迟未到,便窃窃私语起来。
  百官多数人讨论的是帝王的英明与国家的未来,而军将们更多的是时这位传言祸国妖孽的皇妃感到好奇。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有何资本将至高无上的帝王迷得神魂颠例?
  众将之前,一名男子坐于九皇子下首,此人眉心带煞,双目如鹰,面庞微阔,身姿挺拨。他便是新打了胜仗归来的罗家军的主帅罗植。罗家军是百多年前的第二位临天皇帝留在南境的一支守军,他们职守边境,听命于罗家。罗家三代忠良,代代单传,个个名震天下,到了这一代的罗植,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将来要做罗家军的统领。他从小修习骑射兵法,不为保家卫国,只为继承祖上的遗志,固守南边边境,不容外族侵犯。因着与生俱来的地位高人一等,又没受过什么挫折,在这江南之地,他的武功箭术人人称道,无人能出其右,因此练就了狂妄不羁的性子。
  此刻,他虽因身在皇宫而敛了几分狂妄之气,但他望向坐于对面的新军首领项影的目光,仍能让人感受到明显的不屑甚至是少许的鄙夷。在他眼里,那人不过是靠女人坐上新军统帅的位置,是后宫女人安排在军中用于稳固其地位的棋子,又或者是备于日后野心篡权的筹码。项影接收到对面投来的目光,他大概也猜得到对面之人的心思,便皱眉回过去一眼,被罗植身后的四品将军看见了,那人说道:“罗将军,项将军似乎对咱们打胜仗很不以为然。”
  罗植昂着头,藐视的眼神看得项影很不舒服,但他不欲生事,便悄悄忍了。谁知罗植竟用非常不屑的口气道:“一个攀附女人裙带的主帅,你何必在乎他的看法。”
  那位四品将军一听,便放肆的笑了。而他们身后众将也跟着大笑起来。项影顿时怒了,噌得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罗植,咬牙道:“你说什么?”
  他们二人品阶相等,自然谁也不让谁。罗植此人生性狂妄,又最看不起靠女人吃饭的男人,说话自然难听了些。见对方发怒,他若无其事道:“本帅说得不对?不喜他人言,就别吃这碗饭。毕竟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女人呢,总有人老色衰的时候,你还是多想想后路吧。”
  那一句人老色衰听得项影双眉一横,怒气填胸,忘了置身何处,回身就从身后侍卫手中夺了一柄剑在手,直指对方而去。
  罗椎鹰目一睁,回身夺剑后迎上,只听“锵”的一声,两刻相击火花四溅,惊得众臣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御花园呐!两军将帅竟然在这里动起手来,还得了?
  “皇上、皇妃驾到!”随着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泗语亭内的众人连忙都跪下迎接,只有项影和罗植二人还在对峙,谁也不肯先放下手中的剑。
  高层广亭后的曲廊尽头,帝妃二人在一众侍卫奴才的拥簇下,缓缓朝这边行来。
  帝王一身黑色龙袍,头戴帝王金冠,满身尊贵威严之气直逼亭内众人,让人几欲抬不起头来。
  见帝王近了,项影和罗植二人才不得不放下刮,现规矩矩地跪下。罗植微微抬眼,想看看那位传言以妖媚感主的皇妃娘娘。
  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气,惊住了。只见她身着暗红色凤袍,袍子上金丝绣凤栩栩如生,昭示着她虽无皇后之称号,却享有一国之母的所有尊崇。她满头白发高高束起,盘了飞云发髻,顶上一枚色泽通透的碧玉冠高贵却不流于俗气。面部上了轻妆,额头一枚半边红梅花铀,沾了少许金箔粉,将清丽脱俗的面庞衬得绝美无伦。浑身散发着清冷高贵的气质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有如神女下凡,尊贵神圣,不可侵犯。她果真有媚主祸国的资本!也只有这样的女子站在皇上身边才不会被衬得失了颜色。一向对女子不屑一顾的他,此刻也不禁看呆了眼。
  帝妃入座,众人参拜过后,宗政无忧冷眼一扫下面的众人,瞥了眼被弃在地上的两柄利剑,目光一沉,却没做声。
  随帝妃而来的宫人侍卫默默散开,垂首静立在广亭的四周。亭内一时寂静无声,冬日的阳光照在亭栏外的水面波光粼粼,折射在宽敞的泗语亭内,白光点点,冷凝于心口
  众臣们见帝王久久不开口,亭内气氛顿时有些紧张,他们的内心也开始惶恐不安。
  漫天忽然笑道:“菜都快凉了,你还不让他们起来?”
  年轻的帝王这才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语气低沉道:“平身。赐坐。”
  “谢皇上!”众臣舒出一口气,起身行礼落座,动作皆是小心翼翼。项影与罗植暗中以眼神较量,捡起地上的剑准备各自归位,却被女子叫住,“罗将军x项将军且慢。”
  漫天向宗政无忧递过一眼,见他点头应允,她才站起身走出广亭,缓缓步下台阶,盯着罗x项二人手中的刻,问道:“你二人在这御宴之上,拿着剑要做什么?”她看起来明明是微笑着,但那笑容却让人觉得通休冰冷。她微微低沉的嗓音,说不出的威严,让人心生敬畏。
  进了宫,文武百官不允许携带武器出入,只有宫中禁军例外。项影目光一闪,连忙跪下道:“臣知罪!”
  罗植眼光微微一闪,面上仍有着倨傲之气,“末将不过是技痒,与项将军过了几招,娘娘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这话说得极为无礼,但他自己并不觉得。在江南分封之前,他们罗家的势力无人能比,分封之后,离王虽人在江南,但他们固守边境,与离王并无过多交集。直到离王称帝,他们罗家才正式与朝廷接轨,因长年在边关生活,军营中只有将帅,因此,他对皇权的认知不如一般人深刻。
  漫天转眸望他,嘴角的笑容扩张几分,眼中却毫无笑意。这个罗植眼中没有国家,皇权在他心里的分量亦不够深重,这对于一个数万大军的统帅,于帝王而言,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她转头去看宗政无忧,见他一副全权交给她处理的表情,那种完完全全的信任,让她觉得窝心口有哪个帝王会像他这样,对一个女人做到这般毫无保留?她收敛心思,扫一眼面前的两人,正色道:“你二人手执兵器在皇上钦赐的宫廷御宴上大打出手,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本宫不管你们是因何事争执,既然犯了错,就该罚。来人,带他们下去,各杖责二十。”小惩大诫,对于不够尊重帝王的人,这是必须的!而她,既然无忧要她与他并肩,那她也是时候给众人一个震慑,以免日后这些大臣们三天两头给他们找麻烦。
  众臣一惊,百官皆知皇妃参与政事,但仅止于幕后。他们偷偷抬眼瞧上位的帝王,只见帝王靠在龙椅上,垂着眼睑,半点不动声色。众臣在心里纷纷猜测,今日这一出,究竟意味着什么?
  项影微愣,抬头看了漫天一眼,又垂了眼皮,没说什么,径直随着上前来的侍卫下去领罚。
  罗椎未动,他身后那位四品将军乃罗家军的分营统领,见帝王并未开口,忙朝上位行礼,抱拳道:“皇上,此次攻占玉上国,罗将军英勇无匹,处处身先士卒,功不可没……”
  漫天眸光一利,扭头盯住说话的那名将军,那将军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愣,不觉就住了……
  漫天双手拢在袖中互握,平置在身前,宽大的袖袍垂下,在风中扬起一角。她围着罗植和那名将军踱了一困,侧头斜着目光始终盯在他们身上,她嘴角弯着一抹清清淡淡的笑,停在他们二人的前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声音说不上有多冷,但听上去就是让人不自觉心惊,“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若是仗着功劳在身便可目无王法,藐视朝廷,那他就是有天大的功劳也无济于事。带下去!”
  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她,竟也要拿皇权来压人,她在心里暗暗自嘲。这是一个皇权为尊的世界,为了无忧,为了他们的未来,她只能这么做。
  罗椎微微一怔,一直不曾正眼看她的目光忽然抬了起来,直直望着前方女子挺直的背影,他微皱眉头凝思。赏罚分明,令人无话可说。这个女子似乎和他想得不太一样,她不只有惊人的美丽外表!
  禁卫军上前拉他,他倒是没有挣扎,与项影二人在泗语亭外一齐受了杖刑。
  粗实的刑棍一下一下不断击打在他们的身上,沉闷而缓慢地回荡在整个御花园。泗语亭内一片安静,大臣们正襟危坐,双目不敢斜视,军将们亦是个个紧垂着头,想到之前他们对于皇妃的议论,背后不禁冒出了冷汗。
  亭外,杖刑完毕,两人都很有骨气的没吭出一声。站起来,整一整衣冠,相互瞪了一眼,罗椎的眼神含着嘲讽,似是在说:“你也不过如此,她也没给你留半分情面!”
  项影横他一眼,什么也不说,便忍着痛走了回去。罗植随后跟上,两人在亭内跪下,漫天回身看着他们,再次问道:“你们究竟因何事争执,致使这般大动干戈?”
  罗植微微撇头,暗哼一声,罚都罚了,还说那些作甚?
  项影垂着眼,也不出声。
  漫天心里自然知道始末,在他们刚动手的时候,已经有人去禀告了详情。她与无忧达到共识,才有了方才的一幕。她神色淡静,道:“既然你们都不肯说,那些事就此揭过,以后谁也不准再提。如若让本宫知晓你们日后因记恨在心而相互算计打压,那么,本宫””决不轻饶。都回座位罢。”
  两人领命各自归位,因受了杖刑,屁股开裂,一沾上坚硬的凳子便痛得喇了喇嘴,两人都闷哼一声。
  漫天看在眼里,“来人,为两位将军各拿一个软垫子过来。”
  宫人领命离去,项影恭敬地行了一礼。
  坐在文官首位是新提拨上来的丞相,他观察着这一切,心中暗赞这位皇妃娘娘不一般,赏罚分明,罚过之后又休恤照顾,既彰显了皇权神圣不可侵犯,也休现了高位之人的仁慈宽厚。
  漫天这才转身朝坐于上位始终未发一言的男子行了一礼,微笑询问道:“皇上,如此处理酬可好?“这称呼虽然不习惯,但在这种正式场合,却不得不这样称呼。
  这一问,让那些在心里觉得皇妃越权不将皇上放在眼里的众人顿时消弭了忿忿不平之心口原来这些都是在皇上允许范围之内,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上位的年轻帝王面色深沉难测,眼中露出一丝浅浅的赞许,淡淡地“恩”了一声,朝她伸出手,懒懒地召唤:“过来。”
  漫天轻轻一笑,抬步缓缓踏上玉阶,步入广亭,乖巧地将手放到帝王宽实的掌心里,被带着坐到帝王身边。此刻的她神情温柔无比,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锋芒气势?
  众人又是一愣,丞相见此情景,连忙带头起身拜例,大呼三声:“皇上英明!”
  百官皆附,众将随之。
  漫天与宗政无忧对望一眼,交缠的十指紧紧相扣。
  一个女人纵然有再强的气势,也不能超越她的男人,这是男权社会里女人的生存之道。何况,她是皇妃,她的丈夫是帝王,她即便是被允许参与朝政,但她的权利,永远也不能越过一个帝王,否则,会为一个国家带来恐慌,就算帝王允许,他的臣子们也不会允许山所以,这个度,必须要掌握好。宴席正式开始,简单的开场礼仪过后,封赏了各有功将领,罗植晋升二品,赏官邸一座,金叶一千。其余将领各升一级,赏银五百两。
  赏罚分明,帝妃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众人饮酒,帝妃饮茶。酒过三旬,将军罗植微醺。众臣举杯敬过帝妃之后,漫天端了一杯茶再次步下中亭,来到罗植跟前。
  罗椎皱眉,抬头看她,虽然她很美,但在他眼里,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且是一个以美色迷感君王的女人。
  漫天不理会他不敬的目光,举杯微微笑道:“罗将军此次立下大功,本宫替皇上以茶代酒敬罗将军一杯。”
  酒能壮人胆,这话不虚。本来皇妃敬酒,乃天大的荣耀,即便是毒酒,也得仰脖子一口饮下,还得做出一昏受宠若惊的模样,但罗植将军显然不懂,他连站都未曾站起,鹰目带着讥讽道:“茶非酒,酒非茶,本非一休,岂可混淆替代?”
  他暗有所指,她岂能不明?漫天淡淡望着他,笑容依旧在,声音却沉了沉,“将军的意思匙”本宫没资格代替皇上敬酒?莫非……将军想让皇上亲自敬你不成?”
  这话有些重了,罗植面色一凝,抬眼就看上位的帝王,只见帝王绮靠在龙椅上,微瞌着眼,面无表情,若不是他的手在缓缓转动手中的杯子,别人会以为他睡着了。罗椎看了看帝王,再看面前目光犀利的皇妃,皱着眉头,起身抱拳道:“末将不敢!”
  漫天定定望着他满含煞气的眉峰,她突然眸光一冷,甩手将手中的茶杯猛地摔到地上,动作快极,且狠而决绝。
  “咣!”茶水四溅,白瓷青花碎成十数瓣不止。
  众臣惊得身子一颤,周围的奴才们几时见皇妃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不禁吓得抖了一抖,慌忙跪了一地。
  有人偷偷抬眼,瞧见皇妃面色平静得让人不安。
  漫天眼光沉沉,不见冷厉,但却让人胆战,她缓缓开口:“你不敢?本宫看你的胆子比天还大!你自恃有功,骄纵不轨,一再藐视皇权,看来方才的二十刑杖远远不够,来人,带下去,加杖五十。”
  一个二品将军,在他的下属面前,一再被杖贵,即使他忍得了身上的痛,那面子上也不过去,而且,还是被他最为看不起的女人下的惩戒。罗植眉心煞气倏然凝重,一双手握得骨节咔嚓直响,似是在极力忍耐,随时都有可能不计后果的爆发。
  众臣们见此情形,大骇。罗家数万大军乃朝廷精锐,虽然他此列身在皇宫,掀不起大浪,但难保他不会记恨在心,他日圄谋不轨。除非今日就趁机把他除去,但如此一来,罗家军怕是也会闹事。
  众臣在心里一阵衡量,最后都拜倒,齐齐大呼:“娘娘息怒!”
  丞相道:“罗将军酒后失言,纵然有罪,但请娘娘看在罗家三代忠良的份上,饶恕罗将军这一回。”
  “请娘娘饶恕罗将军这一回!”大臣们附言求情。
  整个御花园,跪满了人。
  一片求情声过后,人们呼吸凝重。空气仿佛被冻结,时间凝滞不前。
  宗政无忧依然瞌着双目,面无波澜,他纵容着下头发生的这一切,不闻不问,让人很是疑惑不解。
  九皇子难得一本正经道:“七嫂,罗将军喝多了,悠就放过他这一次吧。啊?”说罢,他叫了罗植一声:“罗将军!”示意他认错。
  罗植这才敛了满身煞气,慢慢松开紧握的十指,抬眼看了漫天一眼,只见她面色淡淡的,竟仿佛方才大发脾气的人不是她。他想了想,还是跪了下去。
  跪是跪了,但心中着实有些不甘,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跪得脊梁笔直,头高高抬着。
  漫天烯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服?”
  罗植瞥了眼,不吭声。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爱,拿身份压我,我为什么要服?”
  漫天对他的眼神只当不见,复又沉声问道:“罗将军,你何以为将?”
  罗椎仍旧不吭声,周围的人都捏着一把汗,暗暗在心底怪贵此人不识时务,身为一介臣子,非要跟皇帝的妃子杠上。
  漫天在他面前来回跛了几步,转头再次问道:“难道仅仅凭着你是已故的罗老将军之子?”
  罗植猛然抬头,直觉反驳道:“当然不是!我能当上将帅凭的是真本事!”他最反感的便是别人拿他的身份来否定他的能力。他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武艺不俗。百步穿杨,他十二岁就能办到了。而此次攻占玉上国,他隔着干军万马,于数十丈的距离,一簧射穿玉上国王的心脏,岂是一般人能为?
  他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漫天浅浅扬唇,不动神色道:“哦?那罗将军的真本事是什么?本宫例想开开眼界。”
  九皇子适时插嘴:“罗将军骑射箭术最厉害,满朝上下,恐怕没人能比了。哦不,我和七哥除外。”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不忘强调他和他七哥才是最厉害的。
  罗椎面色难看之极,难道要他在受伤的情况下在这御花园里为他们表演骑射?他的功夫不是用来观赏的!
  漫天似是看懂了他的心思,笑道:“骑马就葺了,罗将军刚受过杖刑,而且这御花园也不适合骑马。射箭例是可以,正好本宫也曾浅习过一阵子,今日不妨就请罗将军指教一二。来人,取两套弓箭来。”
  有宫人领命去了,很快便取来弓箭,恭恭敬敬递到漫天面前。罗植怔了一怔,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着面前纤弱的女子。大臣们也是惊诧不已。
  漫天淡淡道:“罗将军先挑吧。”
  罗椎站起身,满面不屑,这个女人竟然要向他挑战?他一军统帅,就算赢了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光彩?但皇妃已经开口了,他也不能拒绝。
  漫天见他犹豫,便笑道:“倘若罗将军嫌射箭太无趣,不如我们顺便赌一场。”
  罗椎眉心微微一动,“娘娘想要怎么个赌法?”
  漫天指着十丈开外的箭靶子,“以那红心为准,谁的箭靠最中心的位置最近,就算谁赢。你现在就可以下赌注。”
  罗椎道:“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漫天点头,“不错,但仅限于本宫能力范围之内。”
  罗植想了想,有了几分兴趣,“如果末将赢了,请娘娘以后退出朝堂,安安分分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情。”
  漫天挑眉道:“何为女人该做之事?”
  罗椎道:“相夫教子!”
  “请教罗将军,本宫如何做,才算是相夫?”这话,她不仅仅是问给罗植听,也是问在座的文武百官,她很清楚,他们表面说不敢说什么,在背后仍然会议论。
  罗椎道:“辅助皇上打理后宫,为皇上分忧,劝诫皇上做一位明君。”
  漫天眸光顿时犀利无比,直逼他双目,“罗将军是心……皇上现在不是明君?”
  罗椎心下一惊,“你……末将不敢!请娘娘莫要故意扭曲末将的本意。
  漫天正色道:“好,本宫不说你,本宫就说说何为相夫?不纳后宫,免去嫔妃间争宠带来的万千琐事,让皇上一心理政,这难道不是替皇上分忧?而本宫帮助皇上处理政务治理天下,这难道不是一种辅助?”
  “娘娘这是强词夺理!不许皇上广纳妃嫔,此乃妒妇所为。身为后宫女子,插手前朝政务,分明野心昭著。”他说得铿锵无比。
  漫天唇微翘,将一抹嘲讽隐藏在微笑的嘴角,她知道要想跟这个世界的男人讨论男女平等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在他们的骨子里,男尊女卓的观念早已是根深蒂固。既然说不通情理,那就用事实来证明,女人并不比男人差。她无意皇权,她只想尽自已所有的能力帮助她的丈夫一起打江山,尽早给天下一个太平,也给他们自己一段安宁的生活。她拿起靠近她面前通休漆黑的沉木弯弓,挑了一支白色的箭羽,才转目望向罗椎,一贯的清雅淡笑,不带任何情绪,道:“既然你要本宫退出朝堂,那,本宫……,就赌你罗家军的兵符。还算公平吧?”
  罗椎不料她如此直接,愣了一愣,转念一笑,确实还算公平。罗家军兵符对他很重要,但他仗着对自己箭术的极度自信,很爽快的便应了下来,”好。”
  漫天嘴角微勾,要的就是他这声“好”。她微笑道:“那,将军请吧。
  罗植倒也不谦让,望了眼不算很远的箭靶子,十丈开外的距离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抬手,搭弦开弓,拉成满月状。扭头看了看身旁高贵娴雅的女子,自信满满,狂傲一笑,连看也不看,就张开手指,只听那箭“飕”的一声离弦,破空挟风而去,竟直指靶心。
  “好!”周围喝彩之声骤起,源源不绝于耳。连漫天都不禁在心里暗暗叫好,对收服此人,更是势在必行!能不看目标就能射得如此精准,此人箭术,果然十分了得。
  宗政无忧这才缓缓睁开双目,他扣了眼正中靶心的黑羽箭,眯起双目,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瞧了眼挺直身躯傲然昂头的年轻将军,这人的狂傲之气倒是与先前的他有几分相似。他动了动身子,转眼将目光定在前方那女子的身上,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皱。他答应今日不插手,也不知是对了还是错了?
  九皇子拍完手,忽然觉得不对,连忙上前来,对漫天附耳,有几分担忧,低声道:“七嫂,怎么办?”众人看她的目光皆是同情,但心里不知怎么高兴呢。不用尝试,皇妃已经输了!这是他们所有人此刻的心思,罗将军一箭直入靶心,半分都不偏离。纵然皇妃箭术超群,但最中央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她如何能胜出?更何况,他们从不曾听说,皇妃有多高深的武艺山漫天微微抬眼,见罗植用轻蔑的目光对她说:“不自量力!”她丝毫不以为意,轻轻笑了笑,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未必。”